[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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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但你得到了我

  武烈侯苦思未果,黎明前夕才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正在昏昏欲睡的時侯,東方無畏卻叫醒了他,說少師殘月有急事稟報。

  南山子和黃依刺殺李園之後,隨即避難於中原,但他們的手下依舊潛伏於壽春,隨時密報楚國之事。

  寶鼎匆匆梳洗了一下,剛剛喝了一口熱水,黃依就跟在東方無畏後面進了軍帳。

  或許是殺了李園,血仇報了大半,心願得償的原因,這位少師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豔光照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魅力,高貴而優雅,即便是寶鼎也是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這才略顯尷尬地站起來,伸手相請,“少師匆匆而來,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武烈侯可以猜一猜。”黃依和寶鼎接觸多了,彼此較為熟悉,說話也就不甚拘謹。

  “恐怕沒有好消息吧?”

  黃依黛眉微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眼裡露出關切之色,“你要注意休息,我看你好像非常疲憊。”

  寶鼎心情惡劣,對黃依的關心一笑置之,“先說好消息吧。”

  “淮陰君公子負芻因為有功,被授予武官職,統率京畿衛軍。”黃依笑著說道。

  寶鼎略感驚訝,沒想到楚國政局發展如此之快,看得出來,臨武君和項君已經與陽文君達成妥協,兩大派系連同中間力量開始聯手壓制李太后和楚王,這才導致公子負芻一步便升到了京畿衛軍統率的位置上。這個位置太重要了,過去京畿衛軍就是由李園控制,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李園一死,這個位置竟然落到了公子負芻手上,由此可以估猜到,楚國貴族已經有意要更換王統了,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打擊和剷除李氏外戚勢力,逐漸把太后和楚王架空,接下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陽文君現在怎麼樣?”寶鼎問道。

  “壽春需要一個替罪羊,另外他還背上了謀殺李園的黑鍋,所以只能引咎請辭。”黃依說道,“但因為秦國華陽太后突然薨亡,楚國正在盛傳陽文君的女兒和外孫有可能成為秦國的王后和太子,導致陽文君現在在楚國炙手可熱,最終降職了事,由令尹降為司徒。令尹一職正如武烈侯所推測,則由司徒夏侯屈無諸出任。”

  “我說過,陽文君實力太強,靠這件小事根本扳不倒他。”寶鼎看到黃依說到陽文君的時侯神色悲憤,語氣裡隱含殺氣,於是勸道,“等到公子負芻篡位成功,做了楚王,楚國軍方貴族必定乘勢而起,陽文君的實力肯定要遭到打擊,到那時我們再想辦法擊殺陽文君。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你不要著急,暫時安心待在我這裡,等待時機。”

  黃依對武烈侯感激涕零,如果沒有武烈侯的全力相助,她根本殺不了李園,更不要說為黃氏一門報仇雪恨了。黃依躬身致謝,她甚至想用自己的身體來報答武烈侯的恩情,但武烈侯沉醉於統一大業,至今不近女色,她非常擔心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會弄巧成拙,最終不但未能打動武烈侯,反而讓武烈侯看輕了,那就得不償失。

  躊躇良久,她還是以願意給武烈侯做侍婢為藉口,委婉地表達了自己想報答武烈侯的想法。

  這個時代的貴族身邊最起碼有兩個忠實的隨從,一個是武技高強的劍士,一個是漂亮聰慧的侍婢,劍士可以兼領管家的角色,幫助貴族打點一切,而侍婢的作用不言而喻,有時候甚至可以用來交換利益。武烈侯身邊劍士如雲,其中不乏荊軻、遏雲這樣的奇人異士,但侍婢卻自始至終都沒有。

  黃依是春申君之後,出自大貴族,本人絕世之姿,才華出眾,如此佳人卻自降身份,要心甘情願做貼身侍婢,這對武烈侯來說可謂是個驚喜,是男人都不會拒絕,但武烈侯卻不敢答應,倒不是懼怕南山子找他的麻煩,而是此女有大價值,把她的價值發掘出來,利用起來,可以讓秦國在征服楚國的過程中得到難以估量的幫助。

  寶鼎為什麼開始之初就不遺餘力地伸以援手?就是因為他看中了黃依背後的春申君遺留力量。這股力量一旦重新崛起,那必定可以影響到楚國政局。把黃依收為私人禁臠,那等於徹底斷絕了這股力量崛起的可能,寶鼎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寶鼎望著黃依,臉色漸漸轉冷,眼神也漸漸變得嚴厲,“這是壞消息之一嗎?”

  黃依鼓足的勇氣頓時化為烏有,她的心驟然冰冷,立即意識到自己還是不可挽回地做了一件錯事。

  “公子負芻正在謀劃篡位大計,而幫助他實施大計的正是春申君的遺留力量。”寶鼎冷聲說道,“一旦他做了楚王,第一件事就是給春申君昭雪沉冤,這可以讓他在短短時間內贏得楚人之心,另外他還要借助此事沉重打擊以陽文君為首的龐大勢力。你是春申君唯一的後人,你在公子負芻的謀劃著佔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但今天我卻聽你說,你打算從此放棄一切,甚至背棄自己的先人,到我的身邊做一個侍婢,你說我會相信?你目的何在?有何居心?”

  黃依花容失色,委屈的淚水霎時湧了出來。愛一個人沒有錯,報恩之心也沒有錯,衝動更不算錯,但關鍵是選擇的對象不能錯,否則一步錯步步錯。

  “我給過你承諾。”寶鼎看到黃依淚眼婆娑,心裡頓時便軟了,但語氣依舊不帶絲毫感情,“我也曾告訴過你,什麼叫報仇。對你來說,一切都是剛剛開始,等到你大仇得報,你接下來會想什麼?是國事還是家事?對你來說,無論是國事還是家事,你首先需要楚國,但你瞭解我,我無法給你一個楚國。所以,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公子負芻的謀劃,或者,這是你背後那股力量打算擇機殺我的計策嗎?”

  黃依憤怒了,這一刻當真是惱羞成怒,她驀地瞪大眼睛,尖聲質問,“如果你要趕我走,我現在就走,但你不能羞辱我。”

  寶鼎默默地望著黃依臉上的淚珠,良久,他自嘲一笑,“不是我羞辱你,而是你在羞辱我。楚國的政局已經變了,你的身份馬上也要變,這種時侯,你提這種荒誕的要求,我會相信?你以為你把身體給我,我就會放棄統一大業?放棄攻打楚國?”

  黃依愣住了,忽然,她發現自己為什麼做錯事了,因為楚國政局變了,自己身份變了,自己現在需要楚國,沒有楚國,自己便什麼都沒有,所以下意識地希望用身體來換取一些東西。這種內心深處的變化自己尚沒有察覺,但武烈侯卻從這個小小的衝動中就把自己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這個人太可怕了。

  “你這個殘忍、卑鄙、貪婪的……”黃依櫻唇顫抖,手指寶鼎,想罵個酣暢淋漓卻發現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寶鼎笑了起來,“想不想和我做一筆交易?”

  黃依想通了,心裡也迅速平靜下來。武烈侯是秦國的封君,她是楚國春申君的後人,這兩者之間只有利益上的博弈,永遠也不會有純真的感情存在,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她的心很痛很痛,痛得她幾乎窒息。過去是為了報仇而求助於武烈侯,將來呢?將來是不是戰場上的生死仇敵?

  黃依輕輕擦去淚水,抬起頭,望著寶鼎,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什麼交易?”

  寶鼎看到黃依在幾句話的時間裡便恢復了理智,心志再度堅強,驀然想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思緒頓時有些恍惚。楚國,楚地,楚人,二十多年後,正是楚人滅亡了大秦,所以,如何提前謀劃,把楚人對大秦的隱患徹底剷除,是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是關係到帝國存亡的大事。

  寶鼎的腦海裡浮光掠影般衝出一系列二十多年後的畫面,這些畫面讓他心神顫慄,旋即又想到當前迫在眉睫的危機,種種困難,讓他思緒大亂,一時間竟然痴呆呆地望著黃依,久久無語。

  “武烈侯……”黃依不知道寶鼎為何突然失態,心中不免忐忑,輕輕喊了一聲。

  寶鼎霍然驚醒,這時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昨夜看不清的東西突然清晰起來。

  “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會不會娶你為妃?”寶鼎忽然問道。

  黃依玉臉立變,一雙俏目頓時瞪大,顯然寶鼎這句話讓她非常吃驚。

  “我不是他的女人。”黃依似乎擔心寶鼎誤會,本能地叫了起來。

  “你進了王宮,不就是他的女人。”

  “這怎麼可能?”

  “這是必然。”寶鼎說道,“是男人都想得到美女,尤其像你這樣豔絕人寰的美女,我也想,所以公子負芻肯定要把你收入後宮,除非你先嫁了,但現在你身不由己,你想嫁給誰必須符合利益最大化這個原則。很顯然,你進宮做楚王的王妃,完全符合這個原則。”

  黃依臉色劇變,急切間根本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她不喜歡公子負芻,更不像嫁給他做王妃,但一旦春申君沉冤昭雪,春申君的舊部紛紛出山,遺留實力重新崛起,她就成了權力博弈的工具,一切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有得必有失,天道法則。在你幫助春申君翻案的同時,也幫助春申君的舊部重新獲取了權力和財富,而你卻一無所有,你的身體甚至還成了他們進行權力博弈的有力武器。”

  寶鼎的話就像利劍一般刺進了黃依的身體,刺得她鮮血淋漓,痛得她歇斯底里般地叫了起來。

  “你不是人,你怎能這樣殘忍?你怎能這樣待我?”

  寶鼎沒想黃依的反應如此激烈,吃驚之餘看到黃依面色蒼白,嬌軀顫抖,似乎不堪忍受這般巨痛,嚇得一躍而起,急行兩步衝到黃依的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

  黃依淚如雨下,無力倒在寶鼎的懷裡,痛哭失聲,“你怎能如此殘忍?”

  我殘忍嗎?寶鼎捫心自問,覺得這不算什麼殘忍。既然矢志復仇,當然要有粉身碎骨的心理準備。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若想為春申君翻案就要扳倒以陽文君為首的龐大勢力,為此他當然需要付出巨大代價。黃氏以一個女人做為報答,理所當然嘛,但現在這個女人我不能給公子負芻了,我必須搶到手,否則我將來拿什麼控制楚地和楚人?

  “我如果不殘忍,不把未來的真相告訴你,我如何才能得到你?”寶鼎把黃依抱進懷裡,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要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心。我得到了你的心,就不怕你會離開我,所以我必須殘忍,我必須撕開那些人的真面目,讓你看到他們幫助你報仇的真正目的,讓你知道他們最終將把你吃乾榨盡,連一滴血都不會留下。”

  黃依心神混亂,死守著最後一絲理智,哭著說道,“你比他們更殘忍,你幫我報仇的目的更可怕,你要把我連皮帶骨頭一口吃下。”

  寶鼎輕輕吻了一下黃依的面頰,柔聲說道,“但你得到了我。”

  黃依霎間崩潰,哭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悲還是喜。

  寶鼎緊緊地抱著黃依,任其在懷內痛哭,心裡卻似翻江倒海一般,一刻不停地進行著新謀劃。

  =

  趙高、魏起、曝布、熊庸、唐仰、司馬昌等人一早就趕來軍帳,誰知被東方無畏擋駕了。聽到帳內傳出的女子悲慼哭聲,眾人面面相覷,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個念頭,武烈侯終究是長大了,也知道需要女人鬆弛一下緊張的情緒,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武烈侯懷裡抱得是女人,但心裡想得卻是陰謀。

  黃依逐漸平靜下來,止住哭聲,哽咽問道,“你要的是春申君之後,還是少師殘月?”

  她實在是看不透寶鼎,不知道寶鼎是不是在蓄意欺騙她。

  “這取決於你。”寶鼎笑道,“我願意現在就把少師殘月娶回家,只是你必須要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你在公子負芻沒有登上王位之前嫁給我,就會失去給春申君翻案的機會,也就是很難誅殺以陽文君為首的那幫謀害春申君的人。”

  黃依愣了片刻,“我對公子負芻來說,有那麼重要?”

  “不是你有多麼重要,而是我很重要。”寶鼎解釋道,“你嫁給我,做了秦國武烈侯的女人,那麼當公子負芻給春申君翻案,在一般人看來,就是公子負芻迫於秦國的重壓,不得不給春申君翻案,如此一來,公子負芻就無法實現利用給春申君翻案的機會贏得楚人人心的目的,相反,他的聲名反而受到了重挫,所以,他絕不會做這種對自己有害無益的事。”

  “我的真正身份沒有多少人知道。”

  “公子負芻知道。”寶鼎說道,“一個大王敢拿自己的聲名冒險嗎?當然不會。”

  黃依陷入沉默。她無法選擇。她為報仇雪恨而活著,她不會因為這世上有自己心愛的人就放棄報仇,但問題是,她現在報仇的前提是給春申君翻案,而給春申君翻案的前提是,她極有可能做為交易的工具被送進王宮。公子負芻給春申君翻案的主要目的不僅僅是要打擊政敵,他更需要春申君的遺留力量以增大他的實力,牢牢控制朝政,而要得到春申君遺留力量的支持,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聯姻。

  “我該如何選擇?”黃依無助地問道。

  “很簡單。”寶鼎說道,“你嫁給我,我義不容辭幫你報仇。”

  “你怎麼幫我報仇?”

  “更簡單。”寶鼎笑道,“我把楚國滅了,你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黃依吃驚地望著寶鼎。的確,這個問題對於寶鼎來說,就是這麼簡單。

  “我是楚人。”黃依痛苦地說道。

  “你嫁給我,你就是秦人。”寶鼎說道,“當年宣太后、穰侯魏冉、華陽君熊戎都是楚人,但武安君南下攻楚,他們不但鼎力支持,甚至還命令武安君把楚國宗廟一把火燒了。你做了秦人,楚國就是你的敵人,這個道理非常簡單。”

  黃依徹底無語。有大秦宣太后這個鐵例,黃依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反駁。

  “你真的能滅了楚國?”黃依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寶鼎的話,秦國能滅楚?就算能滅,那又要多少年?相比起來,這個報仇辦法的難度太大了。

  “十年,最多十年。”寶鼎信誓旦旦地說道。

  黃依躊躇不決,總覺得這裡面有陰謀。武烈侯家裡有個天姿國色的公主,他本人雖然年輕但不風流,更不好色,再說他一直都有機會得到自己,今天自己甚至主動暗示獻身,所以他根本就沒必要花費這麼一番心思。這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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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2章 選擇

  寶鼎從黃依的眼睛裡看到的都是懷疑。的確,這世上有多少人相信中土會在未來十年內統一?事實上現在距離寶鼎與秦王政約定的時間只有八年多了,以今日中土局勢,誰也看不到統一的可能,相反,四國或者三國鼎足而立的形勢倒是非常清晰。

  “你不相信我?”寶鼎把懷裡的黃依鬆開,扶著她坐好,然後轉回了案几之後。

  他覺得自己很卑鄙,心情有些複雜,甚至有些忐忑不安。前世他不過是個從山區裡走出來的普通人,他的思想傳統而守舊,三妻四妾的美夢可以想想,真到了可以付諸實施的時侯,他又本能地畏懼,感覺自己違背了道德,背叛了守在家裡的趙儀。他又想到了學姐,負罪感更為強烈,患得患失之中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更為不齒。

  黃依看到寶鼎神色異常,以為他不高興,因為自己懷疑他的承諾而生氣,心裡也是十分不安,有心想解釋,但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他,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甚至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個不可挽回的錯誤。

  回到楚國嫁給公子負芻做王妃,報仇希望很大,反之,嫁給武烈侯做個秦人,與自己的王國為敵,不要說報仇希望渺茫,就算報仇成功了,但楚國滅了,也是一個至死都不能原諒自己的傷痛。我該如何選擇?我是選擇報仇還是選擇武烈侯?

  驀然,黃依想到當今秦王最寵愛的夫人就是陽文君的女兒,假如這位王夫人被立為秦國王后,那麼秦王政駕崩之後,新太后和新秦王還會繼續攻楚嗎?更重要的是,武烈侯還敢殺陽文君嗎?他就不怕未來的秦國太后和大王報復他,置他於死地。由此推測,武烈侯十有八九在欺騙她,同時從楚國未來的局勢來推測,任何一位楚王也不敢誅殺陽文君,那等同於和秦國宣戰。看來無論留在楚國還是嫁到秦國,殺陽文君以報滅門之仇的可能都不大。

  其實,在武烈侯出現之前,自己報仇的對象就是李園,至於那些隱藏在黑暗裡的仇人,一來沒有真憑實據,二來牽連太廣,無論自己還是南山子,包括那些春申君的老部下,都沒有想過要查清真相誅殺元兇,因為事實上絕無成功的可能。武烈侯出現後,通過秦國熊氏確定了殺害春申君的元兇就是陽文君,但陽文君是楚國宗室,勢力太大,殺了他及其所有參與者,基本上要殺掉楚國一半大貴族,這可能嗎?除非楚國滅亡,否則想都不用想。

  由此來做出選擇就很簡單了,要報仇就要滅楚,要滅楚就要放棄自己的王國,投身於強秦,心甘情願死心塌地地嫁給武烈侯。武烈侯抱負遠大,志在天下一統,如果他真的能滅楚,能幫自己報仇,能創造奇蹟,此生自己又夫復何求?即便報仇不能成功,但自己已經殺了李園,馬上還要置整個李氏於死地,這個仇也算報了一半,勉強也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先人了。

  冥冥之中或許自有天意,老天讓我以身報答武烈侯,而武烈侯則想得到我,雙方不謀而合,這就是天意吧。

  黃依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想了很多,權衡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武烈侯。

  “我相信你。”黃依說道,“你本身就是個傳奇,而且你一直在創造奇蹟。”

  寶鼎把心裡紛繁複雜的情緒暫時擱置一旁,鄭重其事地問道,“你可以考慮更長的時間。”

  黃依搖頭,“我沒有更多的選擇。黃氏世世代代為楚國盡心盡力,但最終卻落得個滅族的下場,九泉之下的先人們死不瞑目,或許也有滅楚之心。我不想看到楚國滅亡,但我更不想死後去面對先人們憤怒的目光。”

  寶鼎微笑點頭,“我唯一可以給你的承諾是,你的選擇不會錯。”

  黃依遲疑良久,小聲問道,“我可以知道這裡面的秘密嗎?”

  “很簡單。”寶鼎說道,“我要滅楚,滅楚就要混亂楚國的局勢,尤其是楚國的朝政,所以我不希望公子負芻利用含冤被殺的春申君以博取聲名,更不願意看到他繼承春申君的遺留力量。”

  “公子負芻篡位自立,名不正,言不順,而自身的實力又沒有得到迅速增長,那麼他必定無法有效控制權柄,如此他就無法打擊以陽文君為首的主和派。主和派不能受到壓制,以臨武君和項君為首的主戰派必定對公子負芻極度不滿,與主和派之間的鬥爭也會愈演愈烈。”

  “就大秦目前的政局來說,我需要秦楚之間的連橫盟約,為此我需要陽文君在楚國朝堂上屹立不倒。華陽太后薨亡,咸陽形勢正在向不利於楚系熊氏的方向發展,但我若要在統一戰場上連續獲勝,就必須最大程度地爭取楚系力量的支持,而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讓王夫人楚國公主登上王后之位,從而讓她迅速取代華陽太后,重新控制和發展楚系。”

  “這個難度非常大,我雖然想方設法,但至今沒有取得任何進展,而楚系熊氏卻這個關鍵時刻走上了下坡路。未來一段時間,只要楚國陽文君繼續影響或控制楚國朝政,那麼便可以間接起到幫助咸陽宮王夫人的作用,也可以幫助逐漸沒落的楚系熊氏艱難支撐下去。”

  “所以,我要迎娶春申君的孫女,讓公子負芻篡位自立的背後隱藏著我武烈侯的影子,暗示著秦國對他的幫助和影響。這樣一位大王不可能贏得臣民的信任,從而達到打擊公子負芻的目的,讓他實力不濟,無法有效控制楚國權柄。大王權威不足,下面的臣僚就會肆無忌憚地血腥爭鬥,楚國的前景因此十分黯淡。”

  “你嫁給我,本意是借助我大秦的力量扳倒楚國的李氏外戚,幫助公子負芻登上大王之位,然後利用公子負芻來洗雪春申君的冤屈,同時讓所有春申君的舊部包括那些因為受到春申君連累而遭到打擊的貴族們都能重新復出,都能重新獲得權力和財富。但公子負芻登上王位後,為了贏得楚人的支持,不得不證明自己與秦國沒有任何瓜葛,不是秦國的傀儡,為此他必然與秦國劃清界線,與你我劃清界限,所以他不會給春申君昭雪沉冤,如此一來,所有春申君的舊部包括那些曾經遭到打擊的貴族們因為過度失望而仇視公子負芻。”

  “這時候,你出面招攬他們。”寶鼎終於說到了重點,“滅楚名義上是為春申君報仇,但實際上是把春申君舊部和那些曾經遭到打擊的貴族們的權力和財富還給他們,而且他們的權力和財富還將在一夜之間達到全新高度。”

  黃依至此徹底明白了。

  怪不得武烈侯要搶自己,恐怕再過一些日子,公子負芻也要搶自己了。他們搶自己,不是因為貪圖美色,而是為了爭奪楚國。武烈侯搶自己是想滅亡楚國,公子負芻搶自己卻是要力保楚國。可惜的是,公子負芻現在不敢暴露野心,暫時沒有條件搶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烈侯把自己搶去了秦國。

  春申君死了,但春申君主政楚國二十多年,曾號稱中土第一封君,其實力之龐大可想而知。這樣的人即使死了,他的遺留力量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短期內根本不會消失,比如忠於他的南墨劍士,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比如像黃氏一樣的一些古老異姓封君,也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比如越國、吳國的王族後裔,甚至包括東越、南越一帶的蠻夷首領,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過去楚國因為是太后主政,李氏外戚控制朝政,春申君的這些遺留力量群龍無首,都老老實實地蟄伏於各地,一旦楚國的王統改變了,有了新大王,太后和李氏外戚都給徹底剷除了,春申君的後人又出現了,那麼這些人必定蜂擁而出,要奪回曾經屬於他們的權力和財富,而他們復出的首要條件就是春申君昭雪沉冤。新大王拒絕給春申君平反,等於拒絕他們復出,這些人由怨生恨,必然對楚國熊氏王族切齒痛恨。

  此刻,春申君的後人在秦國,代表秦國招攬他們,並給予豐厚的報酬,這些人作何選擇,可想而知,而楚國在內憂外患,在對手裡應外合之下,還能支撐多久?

  武烈侯說十年內滅楚,果然不是信口開河,的確有他的深思熟慮。

  “將來呢?”黃依問道,“將來陽文君如何處置?”

  咸陽宮裡的楚國公主做了秦國的王后,即便楚國滅了,陽文君也一樣享受榮華富貴。

  “你並不知道咸陽政局的內幕。”寶鼎也不避諱,毫無隱瞞地把秦王政和楚系熊氏之間的尖銳矛盾簡單介紹了一下,“陽文君不死,楚國貴族沒有被大量誅殺,楚系熊氏沒有遭到嚴重打擊,秦王絕不會立楚國公主為王后。”

  “但秦國未來的太后和大王會牢牢記住這個仇恨。”黃依擔心地說道。

  寶鼎嗤之以鼻,“在權力的頂端,沒有仇恨,只有利益,所以,我的外祖父武安君才會含冤被殺,而你的祖父春申君更是死不瞑目。”

  黃依感覺眼前的寶鼎太強大了,強大得讓她看不到全貌,只能高山仰止。大概也只有如此天賦的人才能不停地創造奇蹟吧。

  “現在你相信自己的選擇嗎?”寶鼎問道。

  黃依急忙點頭。

  “那你打算什麼時侯嫁給我?”寶鼎問道,“公主是正妻,加冠禮之後我才能娶她,但在這之前,我可以把你娶回蓼園。雖然不能讓你做蓼園的主母,但你嫁進蓼園後,你會知道蓼園所有的秘密,到那時你就會知道,你其實就是蓼園的主母。”

  黃依白皙的面龐上頓時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嬌羞說道,“小婢聽武烈侯的安排。”

  寶鼎想了一下,說道,“爭取年底吧。我必須先逼迫楚國給你身份,然後由咸陽的昌平君和楚國的夏侯、陽文君出面聯姻,這樣公子負芻一旦篡位成功,天下人都知道他得到了你的鼎力相助,而他也就無法擺脫秦國傀儡的惡名。他這個大王,從此永無出頭之日。”

  黃依低著頭,心底湧出一股寒意。

  寶鼎起身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輕輕握住黃依冰涼的小手,揶揄道,“不要恨我霸道,我在咸陽第一次看到你就驚為天人,當時就想把你搶回蓼園。”

  “勿要騙我。”黃依說道,“你知道我去咸陽是要殺你。”

  寶鼎笑了起來。黃依輕輕偎進寶鼎的懷裡,“如果你不要我了,我會安靜地離開。”

  “如果你棄我而去,我到哪找你?”寶鼎伸手抱緊她,“現在就把地址告訴我,給我一個永遠抓住你的機會。”

  黃依的淚水突然就湧了出來,櫻唇湊到寶鼎的耳邊,低聲說了個地方。

  寶鼎沒想到黃依還真有離開的打算,心裡頓時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他黯然嘆息,知道黃依對自己只有報恩之心,嫁進蓼園也是為了報仇,她並不愛自己,除非有那麼一天,自己真的得到了她的心,否則根本留不住她的人。

  我是不是被利益矇蔽了心智,眼裡除了利益再也沒有其它東西?黃依久走江湖,獨立特行,她可以因利益而嫁給自己,卻不會因利益而永遠留在蓼園。我是不是應該向她敞開心靈?

  寶鼎把黃依抱得更緊了。黃依感受到了寶鼎心裡的異樣情緒,但寶鼎是山,而她只是天上的雲,一陣風吹來,她便會遠去。

  寶鼎搖搖頭,不再想這種兒女情長的事,他現在沒有時間風花雪月。

  “我在咸陽的時侯,曾聽大師說,春申君很多舊部避難於江東,是不是確有此事?”

  黃依遲疑稍許,問道,“你希望我現在就召集先祖的舊部?”

  “當然。”寶鼎說道,“我逼迫楚國給你春申君後代的身份,就等於逼迫楚國貴族們盡快發動兵變,把公子負芻扶上王位。在此過程中,春申君的舊部出現的越早,就越有利於公子負芻,同時可以進一步加劇楚國政局的混亂。”

  黃依猶豫不決,“此刻楚國雖然很亂,但李太后和楚王依舊有足夠的實力誅殺他們。”

  “我不是叫他們去壽春送死,而是請他們到長沙,利用他們在長沙郡的一切關係,把楚國西南局勢徹底搞亂,繼而直接影響壽春政局。”

  “長沙?”黃依難以置信地望著寶鼎,吃驚地問道,“去長沙幹什麼?你要他們在長沙發動兵變?”

  寶鼎搖頭,笑著說道,“長沙很快就會爆發空前危機。”

  黃依到偏帳休息,寶鼎則把趙高、魏起等人請了進來。

  “今年年底我要把她娶進蓼園。”

  武烈侯娶楚國少師為妾,也不是什麼大事,眾人紛紛恭賀。

  “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寶鼎問道。

  眾人互相看看,察覺到少師殘月的身份可能大不簡單。

  “她肯定不是楚國的公主。”曝布笑道。

  “她是春申君的孫女。”

  眾人異常吃驚。傳言春申君被滅族了,沒想到竟然還有後人存活於世。少師殘月是春申君的後代,武烈侯要娶春申君的孫女,這裡面的名堂可就大了。

  “武烈侯為何突然要娶她?”曝布按捺不住,急忙問道,“楚國出了什麼大事嗎?”

  “即將出大事。”寶鼎把前因後果做了說明,“今年齊國可能要攻擊中原,而我們明年肯定要打趙國,所以楚國的動向直接決定了未來中土的局勢發展,為此無論是今年還是明年,我們都要確保楚國陷入內亂,根本無力應對外事。讓楚國陷入內亂的唯一辦法就是幫助公子負芻盡快發動兵變,篡奪王位,但未來一段時間楚國的政局還不夠混亂,公子負芻還不具備奪取王統的條件,因此,我們要幫他一把,把楚國推進一場空前危機。”

  趙高第一個反應過來,“武烈侯,你打算把中原的災難轉嫁給楚國?”

  眾人霍然醒悟,但魏起馬上質疑道,“楚國肯定有防備,會在淮河一線重兵駐防。再說,我們即使把部分災難轉嫁給了楚國,也無法從根本上扭轉中原危局。”

  寶鼎鋪開案几上的地圖,拿起硃筆,從大河開始,沿著大梁、新鄭劃到南陽的宛城,南郡的江陵,然後過江,終止於楚國的長沙郡長沙城。

  “把河北災民千里迢迢送到楚國的長沙?”魏起驚呼起來,“百萬流民輾轉兩千里南下,武烈侯,這可是一次空前的大遷徙啊。”

  “對,就是遷徙。”寶鼎手指大江南北兩岸,“楚國的西南疆域到了長沙就終止了,再往南的大片疆域都是蠻荒之地。我們利用這次災難向西南大量遷徙人口,先行佔據長沙,然後向西南蠻荒之地揮軍進擊,拓展疆土,開墾土地,安置人口,如此一來,我們就把現在的,還有幾個月後可以預見到的,以及未來很多年之後的各種各樣的矛盾一次性全部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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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那片蠻荒之地

  史無前例的大遷徙,雖然有借勢之巧,但運作難度之大,遠非紙上談兵那麼容易,稍有不慎,無數生靈將死於大江南北。

  然而,中原現在沒有選擇,無論此策運作的難度有多大,也總比丟掉中原好,否則武烈侯完了,大家都完了。其實不管是咸陽君臣還是中原官僚,都不在意河北災民的死活,除了武烈侯決心要救人外,其他人對河北即將爆發的大饑荒反而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但是,有些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趙國要轉嫁災難,齊國要趁亂打劫中原,於是,形勢把中原推到了絕境。此刻,武烈侯能拿出這麼一個挽救危局的策略,已經難能可貴了。

  大家不再否定此策,而是群策群力,探討此策的可行性。

  此策若要實施,首要條件是把災民安全送到大江附近。

  從大河到大江,最近的路程就是從三川郡的孟津到洛陽,由洛陽南下到南陽,再至南郡的江陵,全程大約在一千里左右。

  這一路上,三川郡、南陽、南郡都在大秦的統治下度過了幾十年,三郡官民適應了大秦法治,井然有序,只要三郡的地方官府和軍隊能夠確保災民得到食物,並把他們安全送到大江,那麼三郡就不會遭到災民的衝擊而導致混亂。

  更重要的是,這條遷徙路線可以得到糧食保障。三川郡可以得到關中的支援,而南陽和南郡可以得到巴蜀的支援。關中和三川郡只有一關之隔,巴蜀的糧食順著大江就能運到江陵,由此可以最大程度節省糧食運輸的人力和途中的消耗。

  大遷徙途中的糧食消耗還是非常龐大,大秦還是要利用墨家在庶民中的影響力進行募捐。這些募捐所得可以有效緩解糧食的短缺,同時,墨家還可以緩解災民的恐懼情緒,幫助官府迅速安撫災民,將災民以最快速度轉移到大江。

  “走這條路線的優點非常明顯。”魏起說道,“災民南下的路程短,可以節約途中的糧食消耗。災民吃飽了,他們就不會鬧事,南下途中的地方郡縣就不會混亂。如此一來,我們新近佔領的中原三個郡就直接避免了災民的衝擊,三郡因此而穩定,軍隊嚴陣以待,齊國就無法攻打我中原。”

  “如果災民僅僅在我大秦過境南下,那糧食也就不再成為危機。”唐仰也高興地說道。

  “但災民是否會經河內而至孟津,渡河南下?”趙高擔心地說道,“他們直接從白馬、平原津一線渡河,可以迅速進入中原,有必要輾轉趕赴孟津,繞幾百里彎路?”

  眾皆沉默,都覺得趙高的擔心非常有道理。災民本來就飢腸轆轆,哪裡還有力氣多繞幾百里彎路?

  “這事我來解決。”寶鼎當即說道,“我會與李牧談判,也會與郭氏進行謀劃,總而言之,我會設法誘騙他們相信,把災民趕到河內,趕到洛陽一帶,更有利於他們混亂中原局勢。另外,我會請卓氏、張氏、白氏和孔氏等巨賈幫忙,請他們派人到河北四處傳言,讓河北災民知道我大秦正在洛陽開倉放糧以賑濟災民。這個謠言可以把河北各地的災民誘到洛陽。我還會命令黑冰台暗中幫忙,造謠愚民不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目前大梁和新鄭一線完全有能力把十幾萬災民送入南陽,所以,東郡、碭郡和潁川三郡必須做好完全準備,以免出現意外。只要災民沒有全部湧到大梁一帶,就不會讓中原陷入混亂。”

  “那麼,我們以什麼理由誘騙災民南下大江?”趙高又說道,“河北災民南下逃荒,本來就十分恐懼和絕望,基本上處於失控狀態,一旦我們處理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這事容易解決。”魏起說道,“就說大江附近有大片大片的土地,我大秦不但無償授田,還給他們提供耕種的所有便利,還會免除一定期限內的賦稅和徭役。總而言之,竭盡所能欺騙他們,誘惑他們,讓他們迫不及待地南下大江。”

  “之後呢?”趙高追問道,“災民到了大江,卻什麼都沒有,你如何解決?難道把他們統統趕進大江?”

  “讓他們渡江。”寶鼎說道,“我們在江南有黔中郡,先把災民運到江南。”

  “然後呢?”趙高追問道,“黔中郡地處蠻荒,人口也少,哪來的糧食賑濟災民?雖然災民可以在黔中墾荒,但未來一年他們如何生存?吃草根,獵野獸嗎?”

  “把災民引向楚國的長沙郡。”

  “楚人會殺了他們。”趙高搖頭嘆道,“退一步說,就算楚國接納了災民,長沙郡也算富裕,但也無法養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災民啊。”

  “此策的關鍵就在於說服咸陽開闢西南戰場。”寶鼎說道,“如果咸陽同意我的西南策略,那麼西南必將爆發連番大戰。”

  開闢西南戰場?眾人吃驚地望著寶鼎。這時侯開闢西南戰場,姑且不說大秦有沒有足夠的錢糧,就說這仗一旦打起來,災民怎麼辦?

  “任由他們自生自滅?”趙高嗓音低沉,隱約帶著一絲顫慄。他的身體裡畢竟流淌著趙人的血液,看到成千上萬的趙人就這樣死去,他的心裡異常痛苦。

  “不,我將一直進攻。”寶鼎說道,“雖然現在代北停戰,中原也停戰,但西南戰場關係到中原存亡,必須即刻開戰。我會親自南下開闢西南戰場,率軍攻打長沙,攻打更遠的西南蠻荒之地。這是開疆拓土之戰,未來西南郡縣將需要大量人口予以補充,而河北災民就是第一批遷徙人口,這些人口將成為南征軍的士卒和民夫,將成為西南之地的佔領者,他們的功勛將保證他們的身份地位和財富,他們將成為我大秦鎮戍西南邊疆的主要力量。”

  寶鼎把自己的西南策略詳細解說。

  大秦攻打西南是在秦王政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也就是大秦統一七年之後,距離現在十六年。當時秦國北方在打匈奴,南方在打嶺南東越,兵力嚴重不足,國力更是消耗殆盡,不知什麼原因,秦王政又迫不及待地發動了西南大戰。這一仗由何人統率,歷史上沒有記載,只說秦國為了打西南,征發逋亡人、贅婿(典押給富人做奴隸、主家又給娶了妻子的人)和商賈做士卒。這一仗打得很成功,勢如破竹,先後建立了桂林、象郡和南海三郡。大概傷亡嚴重,秦國隨即又征發貶謫之人組成鎮戍軍去西南三郡鎮戍邊疆。

  這一仗純粹是好大喜功,除了開疆拓土,在秦王政的功勞簿上增加一筆功勛外,沒有任何意義,相反,它加重了秦國國力的消耗,加快了秦國敗亡的步伐。

  秦王政為什麼失去理智,同時開闢三個戰場,在三條戰線上同時作戰?寶鼎至今沒有答案,唯一的可能就是秦王政“瘋”了,徹底“瘋”了。如果說這是陰謀家的陰謀,那這個陰謀也未必太過愚蠢,不要說秦王政,即便是普通官僚也知道,大秦國力根本支撐不了三個戰場。同時開闢三個戰場在嚴重損耗國力的同時,也把天下庶民逼到了飢寒交迫的絕境。大秦事實上在秦王政沒有死亡之前,就已經難以為繼了。

  寶鼎志在拯救帝國,改變歷史,那麼他就要阻止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不過現在中土都沒有統一,他也不會去考慮統一之後的戰爭,然而,大河南北的旱災和由此導致的大饑荒把中原逼到了絕境,寶鼎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不得不重新審視這段歷史。這時候,他在絕望之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條路徑,那就是遷徙。中原解決不了這麼多災民,那就把災民趕離中原,遷徙到邊疆苦寒之地,那時即便飢民暴亂,也是在邊疆暴亂,不會導致中原丟失。

  大秦目前的邊疆就是西北和西南。西北目前不具備遷徙的條件,而且那裡有匈奴人,有北虜諸種,飢民不會千里迢迢跑去送死,那就剩下西南。西南有百越、夜郎諸族,有楚人,急切間也找不到合適的遷徙地點。

  今天黃依來了,黃依的投懷送抱讓寶鼎想到了楚人的陰謀,由楚人的陰謀想到了將來滅秦的就是楚人,如何阻止楚人的重新崛起讓寶鼎想到了歷史上帝國的最後一段歲月,那段歲月裡,楚人瘋狂攻擊中原,章邯和王離帶著秦軍浴血奮戰,而任囂、趙陀的五十萬南征軍卻在閩中、南海一帶不但不予救援,反而斷絕關隘,見死不救,最終導致帝國崩潰。

  假如任囂和趙陀率軍北上殺進江東,楚人腹背受敵,即便項羽和劉邦等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也無法滅亡帝國。

  由這段歷史來看待今日局勢,一個清晰的念頭便從寶鼎的心裡湧出,那就是先進西南。拿到了西南,在戰略上取得優勢,那麼統一後再打嶺南的東越就可以實施兩路夾擊之策,再不會出現歷史上的屠睢和南征軍屢屢受挫於嶺南的噩夢。正是因為南征軍屢攻不克,年復一年的膠著戰事,才嚴重消耗了大秦統一後的國力。

  寶鼎指著地圖,滔滔不絕,侃侃而談。

  在他描繪的大帝國裡,大秦的疆土將南下拓展到大海,整個西南、東南土地都將成為大秦的國土,這片土地上的百越諸族都將成為大秦的子民。

  在未來滅楚的大戰中,因為江東地域遼闊,地形複雜,楚人將不斷南下,負隅頑抗,所以秦軍肯定要越過嶺南一直打到大海。先打西南地區,可以對嶺南形成夾擊之勢,將來秦軍南征就會非常順利。

  先打西南最大的好處就是安置了災民。災民向南遷徙,等於把大河南北的災難轉化為大秦攻略西南的有利條件。拿下西南,遷徙了人口,開拓了大片新土地,大秦的國力將進一步增強,這非常有利於大秦統一中土。

  其實還有一個好處,寶鼎不敢說。那就是一年多後的第二次大饑荒。假如中土如期爆發了第二次大饑荒,那麼大秦還是無力賑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量的飢民餓死荒野,而大秦若想拯救這些無辜的生靈,唯一的辦法還是遷徙,所以,開闢西南戰場勢在必行。

  以舉國之力遷徙災民,事實上就是以舉國之力開拓西南,墾荒土地,安置人口。救災其實就是救急,救不了根本,根本原因還是糧食產量低,而中土目前增加糧食產量的唯一辦法就是開拓新土地。

  大秦不願意傾盡國力救災,這可以理解,因為救活災民對大秦沒有任何好處,反而讓敵人受益,但此策不一樣,此策一旦實施,借助災民之力,大秦當然願意傾盡國力開拓西南了,因為它得到的是土地、人口和未來更多的糧食以及其它各種物資,這種高回報的投入咸陽怎會拒絕?

  武烈侯深謀遠略,其高瞻遠矚的策略讓眾人驚嘆不已。

  “武烈侯突然決定迎娶春申君之後,就是為了迅速奪取長沙?”趙高迫不及待地問道。

  此刻他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完全贊同武烈侯的策略,他相信秦王和咸陽的中樞大臣們一定會被這個對大秦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策略所震撼。此策除了武烈侯,還有誰能想得出來?雖然災民在西南戰場上未必能夠全部活下來,但他們有希望,他們為大秦開疆拓土的功勛足以讓他們成為那塊新土地的主人,只要他們辛勤勞作,必將迎來一個美好的未來。最起碼,他們從此遠離中原,遠離戰爭,可以在西南的新土地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再不用面對年復一年的戰火。

  “我剛才說過了,我們要把這場可怕的災難轉嫁給楚國,並乘機奪取長沙郡,從而徹底混亂楚國的局勢。”寶鼎說道,“春申君在楚國主政二十多年,其實力之龐大可想而知。他的遺留舊部一直想給春申君平反昭雪,從而幫助他們自己東山再起。現在我給了他們這個機會,而他們將與公子負芻合作,同時,他們還要和我合作,和我合作的條件就是幫我拿下長沙郡,繼而把楚國的局勢推向最大程度的混亂,如此就給公子負芻篡位自立贏得了機會。”

  “但這不過是我整個西南策略的一部分,我的目標不是楚國,而是西南蠻荒之地,是西南地區的南越諸族。在未來的一年裡,我們要打到南方的大海。”

  “我們對西南蠻族一無所知。”魏起擔心地問道,“難道在武烈侯的眼裡,他們不堪一擊?假如他們像北虜人,像匈奴人一樣凶殘,那西南攻略必將受阻。”

  寶鼎笑了起來,“假如西南的南越諸族都像北方匈奴人一樣勇猛,楚國還能高枕無憂地活到現在?你何時聽說過,楚國和百越諸族交戰,有大敗而歸的先例?”

  話是這麼說,但眾人對西南太陌生了,陌生就會產生畏懼,而在畏懼的心理狀態下,眾人對武烈侯帶著一群災民去開拓西南蠻荒之地,信心嚴重不足,不過這並不妨礙眾人擁護西南策略,因為它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中原危機,只有中原沒有危機,那西南策略最終是否成功其實無關緊要。

  失敗了,中原沒有任何損失,大秦不過損失了錢糧而已,而付出慘重代價的則是河北災民,至於武烈侯,最多承擔一點策略上的失誤,總體而言,他還是功大於過,但假如成功了,大秦獲得的是國力的增長,武烈侯得到的是蓋世功勛,而河北災民則贏得了生存的機會。

  眾人商討了一些細節,然後馬上擬寫奏章。

  趙高擬寫了初稿,魏起、曝布、熊庸、唐仰和司馬昌等人做了補充,寶鼎最後審閱定稿。考慮到西南策略中有很多涉及到未來幾年的中土局勢以及統一後的諸多重大決策,寶鼎又親自給秦王政寫了一份書信,詳細解釋自己西南策略的構想和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局勢變化。

  中午時分,關於西南策略的奏章和書信就出了行轅,十萬火急送往咸陽。

  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接到武烈侯的奏章,人人震驚,誰也沒想到,武烈侯竟然有如此本事,把一場空前的大災難和開拓西南疆土聯繫到一起。

  秦王政緊急下令,召集在京公卿齊聚內廷議事。

  郎中令馮劫當眾誦讀了武烈侯的奏章。秦王政把武烈侯寫給他的書信也拿了出來,親自讀了一遍。

  對大秦君臣們來說,這是個匪夷所思的策略。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開拓西南。雖然長沙郡是楚國西南邊陲,又曾與楚國京畿隔江相望,但長沙郡終究算是蠻荒之地,尤其它的西南地區,更是百越諸族的聚集地,所以大秦自拿下黔中,拿下楚都郢之後,便沒有繼續攻打長沙,因為打下來的意義不大,與中原比起來,這地方貧瘠而荒涼,不要也罷。

  現在武烈侯在中原即將爆發危機的時侯,卻想到了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西南策略有三大部分,第一就是遷徙人口。正常遷徙人口牽扯到一系列問題,尤其從富裕地區遷到蠻荒之地,那困難就更大了。如今因為大河南北爆發旱災,河北因為災情嚴重正在形成大饑荒,災民們為了生存,不得不拋棄家園。於是,大秦不費吹灰之力,僅僅耗費一些食物,就把趙國的人口遷徙到西南邊陲,而且還利用這些人打仗墾荒,為秦國開疆拓土增強國力。

  世上到哪找這麼好的事?什麼叫老天眷顧,這就是。

  第二部分是渡江作戰,拿下長沙郡。拿下長沙郡,一則可以安置災民中的老弱婦孺,二則可以以長沙做為攻打西南的後方基地,第三就是混亂楚國局勢,確保明年大軍可以攻打趙國。

  第三部分就是遠征作戰,一直打到南方的大海為止。武烈侯認為一年時間足夠了,但凡事都有例外,所以武烈侯也做了長期作戰的準備。長期作戰的前提是災民在西南得到安置,大量墾荒,由此獲得糧食和各種物資,然後青壯勞力組成的軍隊繼續南下作戰,開拓疆土,而老弱婦孺則為軍隊運送糧草輜重。

  西南最缺乏的就是人口,人口不足,導致一切都陷於停滯,而人口一旦大量增加,為了爭奪生存空間,戰爭便不可避免,大秦在西南的疆域自然就越來越大。

  秦王政被這個策略的好處所吸引,他幾乎沒有過多考慮,就已經決定實施此策,而這一次,武烈侯將南下開闢西南戰場。秦王政和所有人一樣,被武烈侯一次次爆發出來的天才所震撼,他甚至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如此天才偏偏又是宗室子弟,而且幾十年前還是一度有希望繼承王統的宗室子弟,這讓秦王政感到了威脅。或許,這是一次置武烈侯於死地的好機會。

  公卿大臣們的意見也呈現出了一邊倒的趨勢,包括對西南攻略的成功不抱希望的關東人都異口同聲的表示支持。其實大家心裡都有算,此策一旦實施,中原危機也就不復存在,而如果能把武烈侯趕出中原,中原隨即變成了一塊大肥肉,大家都想插手其中撈一把,所以沒有任何人出言反對。

  但是,不反對,並不代表就沒有人從中作梗。

  “假如開拓西南失敗了怎麼辦?”已經由國尉改為太尉的尉繚問道,“此策的實施需要傾盡國力,一旦失敗,我們明年拿什麼攻打趙國?”

  秦王政考慮了一下,說道,“用巴蜀和東南郡縣的錢糧保證此策的實施。關中的錢糧用於代北戰場,中原今年有災禍,自給自足應該差不多。明年攻趙,可以安排在秋收之後,那時錢糧就很充足了。”

  蒙嘉請奏,“此策由武烈侯所制,其中的很多事情也只有他才能做,所以臣舉薦武烈侯全權負責西南策略。”

  駟車庶長公子豹馬上跳出來反對,“中原未穩,又有大災將至,此刻武烈侯離開,極有可能讓中原陷入危機。”

  中樞大臣們很快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由武烈侯開闢西南戰場,一派則堅決反對。

  秦王政最終裁決,“武烈侯已經在奏章中明確要求,他要親自去開闢西南戰場,妥善安置災民,所以,此事無須再議,准奏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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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公開承諾

  秦王政下令採納武烈侯的西南策略,中樞即刻擬定具體實施方案,武烈侯則到西南全權負責實施此策。

  中樞的具體方案主要體現在中央政策以及中央與地方之間的協調上,而武烈侯是西南策略的執行者。

  秦王命令一下,中樞動起來了,武烈侯更要緊鑼密鼓,全力以赴。

  中樞當前的頭等大事是華陽太后的喪禮,而華陽太后有遺命,她要與孝文王合葬,這就使得喪禮程序更複雜,但因為無須給華陽太后做陵墓,少府因此節約了一筆巨大開支,整個喪禮的時間也大為縮短,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中樞實施西南策略。

  秦王政很快召見了墨家鉅子蒲溪子,拜託他發動墨家子弟在大秦境內展開救災義捐。

  在王國錢糧陷入困窘之際,中樞不用法令的形式加賦增稅,而是利用墨家在民眾中的影響力和普通庶民的善良發動義捐,這在大秦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中樞最初反對此策,因為此策會一定程度上會削弱秦王和官府的威信,並讓一直受到壓制的墨家借此機遇而復興,但相比起來,中樞更不願意為了一個沒有成功希望的策略而臨時加賦增稅招致民眾的怨恨。

  秦王政召見墨家鉅子託付以國事,事實上這就是向中樞、中央府署和地方郡縣傳遞一個訊息,墨家發動的義捐是大王的命令,從上到下必須全力配合。如此一來,墨家在大秦的政治地位就提高了。政治地位的提高意義重大,這不僅代表墨家子弟有機會入仕,而且墨家的學術也會逐漸影響到國策。

  秦王政之所以召見墨家鉅子,不僅是因為時局需要和武烈侯的強烈要求,更重要的是這兩年墨家學術的變革有利於大秦的統一大業。另外,在武烈侯的推動下,墨家在南陽學府和中原大學府都公開收徒授學,其子弟越來越多,影響力日趨擴大,所以大秦也需要適當改變一下對墨家的態度,一味壓制終究不是正確的策略,必要的拉擾和扶助還是有利於大秦政局的良性發展。

  在秦王政召見墨家鉅子的同時,武烈侯也在梁囿行轅召集中原軍政官長們議事,具體解說西南策略,並部署具體的實施方案。

  眾人對武烈侯拿出的這個策略讚歎不己。沒辦法,如此高招也只有天才才能想得出來,其他人望塵莫及。

  趙高詳細解釋了西南策略,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得失和諸多不確定因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中原不再會因為這場災難而陷入危機。

  中原的救災已經初見成效,郡縣官長的全力以赴,五萬軍隊的投入,數千名工匠和近百名墨家子弟的日夜奮戰,中原巨賈們不遺餘力的支持,再加上災區民眾們夜以繼日地辛勤勞作,受災田地的災情基本上得到緩解,然而,由於武烈侯對未來預測極度悲觀,中原的軍政官長們不敢有絲毫懈怠,尤其是三川、碭郡和東郡三地,更是做好了與乾旱打持久戰的準備。

  從目前的救災情況來看,中原今年糧食欠收已成定局,但不至於釀成大饑荒的惡劣局面。如果河北災民蜂擁南下,依靠中原官民們的齊心協力,把災民安全轉送到南陽絕對沒有問題。

  “庶民的情緒如何?”寶鼎最關心的就是中原庶民們對秦人的態度。

  “凡事有失必有得。”碭郡太守王昕嘆道,“近一年來,我們雖然沒有加重中原庶民的賦稅,也沒有過度征發徭役,更沒有招募他們去打仗,但彼此間的仇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消散,然而,這場災難卻幫助了我們。武烈侯的遠見卓識和不惜代價救災的決心,讓中原秦人不得不傾盡全力幫助中原庶民救災。庶民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秦人不是傳說中的虎狼,相反,秦人的仁義遠遠超過了韓魏兩國的大王和官僚。庶民們因此改變了對我們的態度,甚至那些一直對我們恨之入骨的士人也不再以仇恨的目光看著我們。”

  “本來我們一直擔心河北災民的南下會混亂中原,讓我們所有的努力一夜間化作烏有,但武烈侯又拿出了西南策略,徹底解決了中原危機。中原不再有危機,那麼當我們戰勝了這場可怕的災難之後,我們必將贏得中原的民心,大秦從此可以牢牢控制中原。”

  寶鼎略感意外,旋即又大為高興。中原庶民飽受戰亂之苦,現在總算看到了過上安穩日子的曙光。誰給他們希望,他們就擁戴誰,這是人世間的真理。

  “只是,我們現在非常擔心,我們本可以得到的一切,將因為你的離去而轉瞬丟失。”

  王昕的話讓大帳內的眾人忽然沉默下來,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壓抑。

  武烈侯離開了中原,那麼中原就是一塊大肥肉,咸陽的各方勢力都要來搶。不管是軍隊統率還是郡縣官長,都有可能在未來一段時間調離中原,武烈侯前期所做的努力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這倒不是最嚴重的問題,畢竟現在宗室、楚系和老秦人在朝堂上都有一定的實力,中原這塊大肥肉不可能讓大王和關東人獨吞了,必要的平衡還是需要的,所以最嚴重的問題不是中原常備軍和地方郡縣的控制權,而是中原好不容易出現的穩定局面可能被咸陽瞬間摧毀。

  中原為何在短短時間內基本穩定下來?其根本原因就是武烈侯堅持實施“與民休養”之策,一旦武烈侯離開,中原缺少一個可以用各種辦法說服和影響咸陽的中堅人物,那麼其結果可想而知,尤其讓人憂慮的是,假如大王派來一個親信大臣頂替武烈侯在中原的主政位置,那對中原可能就是一場災難。

  明年中原是攻打趙國的主要力量,咸陽不可能錯過攻打中原的最好機會,可以想像,咸陽為了拿下趙國必定在中原大肆搜刮財富,大量征發徭役,最終可能導致中原怨聲載道。這種局面不是中原軍政官長願意看到的,因為這直接損害了中原財富,而中原財富與他們的個人利益密切相關,即便是做為關東系領軍人物之一的蒙氏,也在中原獲得了驚人的收益,這個收益和武烈侯在中原實施的一系列政策有直接關係。

  武烈侯在中原連番佈局,對趙燕齊楚四國做了大量的秘密部署,這些部署從長遠來說是為了統一大業,從眼前來說就是為了拿下趙國。在中原軍政官長們看來,武烈侯肯定有辦法輕而易舉地攻佔河北。一直以來武烈侯都是這樣幹的,以最小代價獲取最大戰果和利益,大家都跟在後面獲得了難以想像的好處。武烈侯一走,這種好事還有嗎?顯然,在今日的大秦,沒有人的才智可以與武烈侯比肩,更沒有人可以取代武烈侯。

  寶鼎也沉默不語。

  他也不想離開中原,錯失攻佔趙國的機會,但問題是,誰能代替他實施西南策略?誰願意不惜代價地拯救無辜生靈?誰瞭解今日在西南的成功將直接關係到未來帝國的命運?所以他必須離開中原,必須親自趕到西南主持大計,即便因此而失去滅趙的功績,他也是心甘情願。

  只是他忽略了一點,今日的中原已經把他和這些軍政官長們,還有中原巨賈們的利益牢牢捆在了一起,他的離去將損害大多數中原軍政官長們和巨賈們的利益,其後果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武烈侯,西南策略的實施大約需要多長時間?”東郡太守公子莊問道。

  寶鼎沉吟良久,說道,“一切順利的話,至少一年時間。”

  “如果不順利呢?”公子莊追問道。

  寶鼎想到了一年多後的第二次大饑荒。如果第一次大遷徙成功了,咸陽在面對第二次大饑荒的時侯,肯定還是如法炮製。此策最大的好處就是把災難轉嫁到西南邊疆,至於災民們是否能因此得以拯救,那不在咸陽的考慮之列。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絕不會顧及考慮到千千萬萬庶民的死活。

  “如果不順利的話,至少需要三到五年。”寶鼎嘆道,“這是我最樂觀的估計。”

  “武烈侯是不是過於悲觀了。”王賁笑道,“西南蠻荒之地,地域遼闊,一旦墾荒,可以得到不計其數的土地。只要咸陽給予一定的政策優惠,此次南遷的災民肯定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度過最艱難的日子,接下來就是收穫的季節。”

  “凡大亂必有大災。”寶鼎搖手道,“不是我過於悲觀,而是天道如此。大亂之時,無辜生靈伏屍盈野,天怒人怨,大災隨之接踵而至。諸位如果不相信我的話,請拭目以待。”

  帳內眾人暗自驚駭。這個時代對神靈極度膜拜,對神秘的天道更是極其畏懼,巫祝和占卜之術因此大行其道。墨家的前身就是巫師。武烈侯被西羌的大薩滿稱之為天之驕子,是神靈在人世的使者,而武烈侯的罕見天賦和其所創造的一切奇蹟又正好印證了這種傳言,所以很多時候,尤其是現在,中原的這些軍政官長甚至包括咸陽的很多官員都對武烈侯感到敬畏。此刻武烈侯直言不諱地預測還有大災,這讓眾人在將信將疑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對未來產生了一種恐懼。

  “中原一定要堅持與民休養之策。”寶鼎說道,“這是預防和應對更大災難的唯一辦法。”

  “但是武烈侯即將離開中原。”潁川太守隗藏無奈嘆道,“你走了,中原還能堅持與民休養之策?”

  “武烈侯可以不走嗎?”河內太守大聲問道。

  他對武烈侯以大遷徙之策化解中原危機,拯救無辜生靈的做法佩服到了極致,在他看來,如果武烈侯走了,中原根本就辦法應對接踵而至的第二次大災難。年復一年的戰爭把中土摧殘的奄奄一息,即便是富裕的中原,如今也是貧困不堪,根本經不起一場大災難的洗劫。

  寶鼎知道自己必須表態,否則自己尚未離開中原,中原就已經變得人心惶惶,而這將嚴重影響到西南策略的實施。

  “離開中原之前,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寶鼎鄭重說道,“我不會把一個爛攤子留給大家,我更不會讓大家有任何損失。這是我的承諾,我說到做到,無論難度有多大,我都會兌現自己的諾言。”

  眾人的焦慮和擔心立時一掃而盡。武烈侯做出了承諾,局面馬上就不一樣了。

  蒙武和馮毋擇互相看看,眼中露出擔憂之色。武烈侯手段犀利,以驕人的戰績和驚人的利益捆綁中原軍政官長和巨賈富豪,短短時間便把中原變成了自己的地盤。這時候大王和關東人打算乘著武烈侯南下之際控制中原,恐怕是一廂情願之舉,最終可能一無所獲。

  咸陽知道了武烈侯對中原軍政官長做出的承諾,該做出何種反應?武烈侯肯定有對策,否則不會在這種場合下公開做出承諾。蒙武和馮毋擇暗自決定,警告自己的族人,請他們無論如何不要在此刻進入中原,否則十有八九要遭到重挫。

  中護軍魏起隨即做出具體部署。

  大河一線的四個郡河內、三川、碭郡和東郡馬上做好河北飢民大量湧入的準備。

  南陽、潁川兩郡則配合大河一線四郡做好轉移災民進入大江一線的準備。

  各郡徵調少量地方軍,沿南遷主要大道做好保衛工作,防止飢民鬧事,確保沿途郡縣的安全。

  在孟津假設浮橋,確保河北災民順利渡河。

  馬上在洛陽、宛城、大梁和江陵四地囤積糧食、衣物、藥材和帳篷,確保災民在遷徙途中可以吃飽穿暖,維持最基本的生存條件。

  寶鼎最後告誡這些軍政官長,這是關係到國之存亡,百萬災民生死的大事,容不得絲毫失誤,請大家務必全力以赴。

  =

  送走軍政官長,寶鼎又召集護軍府主要官員商議南下的事。

  目前河北的大饑荒正在形成,災民還沒有大量南下,寶鼎要等到災民轉徙基本完成之後才起程趕往大江一線,所以護軍府要一分為二,一部分官員先期南下安排災民渡江和攻打長沙的事。

  魏起長期擔任南郡太守,熟悉大江南北,當然是先期南下的第一人選。

  “你帶著護軍府大部分官吏先行南下趕到江陵。”寶鼎說道,“曝布和熊庸帶著五千虎烈軍隨同南下。南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時間緊張,你們明日便起程南下。”

  魏起等人躬身領命。

  寶鼎把南下諸事詳細交待,最後問道,“可有疑問?”

  “巴蜀兩郡何時運糧到江陵?”魏起問道,“巴蜀的軍隊要徵調多少?”

  “咸陽拿出具體實施之策後,會以最快的速度命令巴蜀兩郡向江陵運送糧食和物資。”寶鼎說道,“至於軍隊,我已經在第二份奏章中有所說明,我希望咸陽能從巴蜀兩郡徵調一萬精兵趕赴西南戰場。”

  魏起微微皺眉,說道,“南陽和南郡可以各調一萬精兵,黔中郡大概可以徵調三千人左右,加上虎烈軍,我們可以投入西南戰場的兵力只有四萬三千人。”

  “江陵還有樓船士。”曝布提醒道。這個時代的水軍又叫樓船,水軍將士則稱樓船士。

  “江陵只有兩萬樓船士,規模小,武力有限。打長沙還可以配合我們作戰,但一旦深入西南蠻荒之地,他們就沒辦法幫助主力了。”

  “這個兵力足夠了。”寶鼎說道,“此次西南作戰,對我們的未來非常重要,一定要確保勝利,為此我們只用自己可以絕對控制的軍隊。”

  “武烈侯,這個兵力嚴重不足啊。”曝布急忙說道,“西南對我們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百越各族不可能毫無抵抗之力,所以兵力的多寡至關重要。武烈侯,我建議從中原抽調軍隊南下作戰。”

  “絕對不行。”寶鼎斬釘截鐵,“中原的兵,一個不要。”

  魏起和眾人面面相覷,驀然意識到此次西南作戰,很可能是武烈侯的又一個佈局,而這個佈局,很可能和武烈侯在統一後與咸陽進入直接對抗有莫大的關係。

  難道武烈侯打算把西南打造成他的根基之地?聯想到楚系的根基在大江一線,而隗氏和琴氏的根基在巴蜀,夜郎國則與西南接壤,假如武烈侯把自己的根基之地放在窮山惡水的西南,放在一個遠離中土腹地的地方,和楚系熊氏、巴蜀隗氏琴氏,還有夜郎國結成同盟,那結果是什麼?答案呼之慾出。假如他和大王反目成仇,在未來的帝國中心無法立足,他可以果斷遠避西南,如此可進退自如,即便進取不足,自保卻是綽綽有餘。

  這種想法只能放在心裡,畢竟西南是蠻荒之地,以武烈侯之才,除非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他絕不會退守西南做困獸之鬥。

  “武烈侯當真要招募災民作戰?”熊庸苦笑問道。

  “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當然要召集災民作戰。”寶鼎說道,“我們的糧食極其有限,軍隊越多,消耗的糧食就越多,一旦糧食供應不上,西南攻略必定半途而廢。”

  寶鼎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斷然說道,“現在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做出準確推斷,所以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無須多想。你們即刻南下部署一切,在我抵達江陵之前,你們不但要把災民安全送到江南,還必須完成攻擊長沙的所有準備。”

  魏起等人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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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中原非久留之地

  武烈侯急召蓼園巨賈。

  巨賈們最近頗為惶恐,倒不是不相信武烈侯的能力,而是事實擺在眼前,大河南北的旱情越來越嚴重,河北已經形成饑荒,不少災民迫於無奈不得不拋棄家園南下逃荒。如果老天繼續肆虐,持續不下雨,那麼秋收之前,河北災民必定蜂擁而下,中原必將遭到致命一擊。中原亂了,首當其衝的便是巨賈,他們的財富可能瞬間化為烏有。

  巨賈們知道武烈侯對今年的大災極度悲觀,考慮到自身利益,很多人開始準備轉移財產,就在這個時侯,武烈侯再一次召見他們。

  西南策略是秦國機密,貿然洩露可能導致整個計策的失敗,但此策的實施離不開巨賈們的支持,武烈侯沒有選擇,只能信任他們,與他們榮辱與共。

  秘密議事上,負責講解西南策略的還是趙高,但此次講解中,趙高側重於西南策略對未來中土統一的重大影響和其中所蘊含的難以估量的財富,總而言之,西南策略成功了,以武烈侯為首的蓼園一系將在政治上取得更大的主動,由此將給巨賈們帶來巨大的收益。

  巨賈們的惶恐頓時不翼而飛,他們不再擔心在中原的損失,而是著眼於未來的利益。

  在他們看來,武烈侯這個西南策略實際上就是一個騙局,是武烈侯精心設計的一個陷阱。西南蠻荒之地有什麼?除了沒有開發的土地就是百越蠻夷,哪來的財富?武烈侯所說的財富在哪?顯然,在江東,在吳越富裕之地,那裡才蘊含著難以估量的財富。

  武烈侯名為打西南,實際上是借此機會向江南遷徙人口,只待時機合適,則大舉攻擊江東,佔據吳越。可以設想一下,一旦武烈侯佔據了整個大將南部的遼闊地域,把江東、江南、西南,甚至遙遠的嶺南都收入囊中,那中土局勢將產生何種變化?大秦政局又將如何發展?到了那個時侯,就算大秦實現了中土統一,武烈侯也肯定是坐鎮一方的大諸侯。

  武烈侯做了大諸侯,這些巨賈就是大功臣,他們收穫的利益之大,當真是難以估量,非常令人期待。

  一番熱烈的討論之後,面對這幫興致勃勃的巨賈,武烈侯卻是眉頭緊皺,心如重鉛。

  制定西南策略的初衷是拯救無辜生靈,拯救未來的帝國,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世上的人太聰明了,一個個從自身利益的需要來理解西南策略,結果導致真正關心災民死活的寥寥無幾。咸陽急於轉嫁危機,朝中某些派系急於把自己趕離中原,而麾下官員誤以為自己要在西南打造根基之地,蓼園的巨賈們更是充分展示了他們的聰明才智,乾脆把西南策略理解為自己打算稱霸江南的開始。

  難道就沒有人想到芸芸眾生的生死?沒有這些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普通庶民的辛勤勞作,哪來的國?哪來的王?又哪來的糧食和衣物?為什麼這些真正創造了歷史的人總是被無情地踐踏和凌辱?就連蒼天在懲罰眾生的時侯,都毫不留情地屠殺他們。

  寶鼎憤怒,感到窒息,他想吼,他想喊,他甚至想放棄現在所做的一切,任由歷史的車輪在原定的軌跡上飛馳,任由天下蒼生摧毀這個時代,摧毀這個時代所有的國,所有的王,還有所有的權貴富豪,讓劉邦帶著這個時代的“賤民”打造一個嶄新的王國。

  寶鼎的不滿情緒越來越濃,巨賈們察覺之後,馬上閉上了嘴巴。人都有豐富的想像力,但想像不能超越現實。以今日秦國只強大,能否統一中土尚且是個未知數,更不要說吞滅楚國了。再說大秦吞滅了楚國,武烈侯就一定能成為獨霸江南的大諸侯?如果這種謠言傳到咸陽,傳到秦王政的耳中,武烈侯恐怕馬上就會成為第二個長安君,成為陰謀篡國的大叛逆。

  “現在討論的是西南策略,而不是如何攻打楚國,更不是大秦未來的政局。”寶鼎冷聲說道,“我可以把你們從咸陽的屠刀下救出來,同樣也可以舉起屠刀殺了你們。”

  大帳內霎時一片死寂,尤其中原的白氏和孔氏,更是驚駭欲絕,冷汗淋漓。

  “蓼園的路怎麼走,我說了算。”寶鼎厲聲告誡道,“不要試圖影響或者干涉蓼園的策略。今天我可以賜予你們一切,但明天我可以讓你們一無所有,生不如死。”

  趙高看到巨賈們神色惶恐,急忙出面周旋,“有些話可以說,但有些話千萬不要說,一旦傳出去,假的也會變成真的。西南策略的目的就是拯救災民,轉嫁中原危機,沒有任何其它意圖。請諸位不要胡亂猜想,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巨賈們嘴巴上連連應諾,但心里根本不相信。武烈侯是什麼人?他和秦王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估計要不了多久,兄弟兩人就要反目成仇了。武烈侯是個聰明人,借此機會趕緊離開中原,遠避西南,蓄積勢力,只待時機成熟橫掃江南。咸陽鞭長莫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烈侯坐大。

  中土的戰火綿延六百餘年了,諸侯們在這塊土地上爭霸兼併,至今也沒有看到哪一個諸侯有統一天下的機會。大秦能統一天下?秦王有這個雄心壯志,武烈侯也是信誓旦旦,但事實上絕無可能,中土就沒人相信天下一統,除非秦王和武烈侯君臣一心,然而,秦王政和武烈侯自己都不相信,他們兄弟兩人能齊心協力共謀天下。

  看看西南策略的攻擊方案,就知道秦王政的態度了。秦王政讓武烈侯帶著一群飢腸轆轆的災民去開疆拓土,這不是笑話嗎?所以,西南策略的最終目的其實就是轉嫁危機,把災民趕到西南讓他們自生自滅,同時又藉機把武烈侯趕離了中原。西南拓土沒有成功,西南策略未能完成,武烈侯就休想回來。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關係通過西南策略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西南策略是武烈侯拿出來的,他當然有進退之道,因此巨賈們的猜測並不是沒有道理。武烈侯拿下了長沙,竭盡全力救助災民,土地和人口都有了,他在西南就能逐漸發展起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巨賈們開始動心思了。武烈侯南下了,其周邊的巴蜀、荊宛、夜郎都可以為武烈侯所用,再借助大江這條水路,把楚國江淮和江東連到一起,未來還是大有可為。以此為出發點,巨賈們自然就要轉移財產,把中原財富迅速轉移到大江一帶。

  咸陽肯定不會像武烈侯一樣在中原實施“與民休養”之策。武烈侯一走,咸陽就要對中原動刀了,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些投靠了武烈侯的巨賈。如其給咸陽殺得鮮血淋漓,倒不如損失一點財產,果斷遷徙。只要緊緊跟著武烈侯,這點損失馬上就會翻倍補回來。

  巨賈們剛剛拿出這個提議,寶鼎就急忙阻止。

  “災民遷徙是無奈之舉,而你們遷徙則牽連甚廣,咸陽必定有所警覺,這對我實施西南策略極其不利。”寶鼎說道,“中原不僅是中土腹地,更是大秦統一戰場的大後方,未來你們會在統一戰爭中獲得巨大的財富。我們要堅持既定的發展策略,不能因為西南策略的實施就馬上做出變動。”

  “武烈侯,你離開了中原,中原的政策必定隨之改變,我們過去所定的策略由此失去了繼續實施的可能。”張鹿苦笑道,“跟著你一起南下,我們還能保住現有的財富,如果繼續待在中原,恐怕幾個月之後,災難也就撲面而至。”

  巨賈們紛紛附和,尤其是白氏和孔氏,離開中原的態度非常堅決。

  “我離開了中原,並不代表中原現有政策會隨之改變。”寶鼎搖手道,“我在離開中原之前,一定會做好安排,確保你們的利益不受損失。”

  “不是我們不相信武烈侯。”張鹿苦嘆道,“而是我們根本沒辦法相信咸陽。”

  寶鼎無語。雖然他對中原的軍政官長們做出了承諾,但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是大王,也沒有國事的決策權,即便在他離開中原前,咸陽做出了一定的妥協,但之後呢?等他到了西南,還能顧及到中原嗎?

  “我暫時還不會離開中原,這件事暫時放一放。”寶鼎說道,“現在你們的主要精力還是幫助救災,其次就是馬上派人到河北,動用你們所有的關係,向河北災民傳遞一個訊息。”

  寶鼎把南下遷徙的路線詳細說了一下。讓災民經河內南下渡河到洛陽,可以直接避免災民對碭郡和東郡的衝擊,同時也有利於災民在最短時間內趕到大江,更重要的是,隨著遷徙路程的縮短,可以節約一定數量的糧食。現在糧食太寶貴了,就算有整車的金銀珠寶也買不到糧食。

  巨賈們與寶鼎又商討了一些細節,隨即告辭離去。他們是惶恐而來,惶恐而去,雖然中原的危機總算有瞭解決之策,但武烈侯離開中原的消息讓他們感覺前途黑暗,所有人考慮的不是救災,而是如何遷徙南下。中原這地方顯然不能待了,早走早安全。

  寶鼎把琴氏少主琴珪和大匠琴唐留了下來。

  這次西南策略要借重琴氏。武烈侯前期給予了琴氏大量的照顧,這次輪到琴氏回報武烈侯了。

  琴珪和琴唐義不容辭,一力承擔。巴蜀兩郡的官吏與隗氏、琴氏的關係極其密切,只要隗氏、琴氏竭力遊說,兩郡必定傾力相助。另外就是夜郎國。以隗氏、琴氏和夜郎王室的親密關係,完全可以確保西南大後方的安全。

  “武烈侯,我想知道你的西南策略的最終目的是什麼?”琴唐直言不諱地問道,“此事關系重大,不僅僅關係到百萬生靈的存亡,更關係到我們的未來啊。”

  寶鼎拿出一封信遞給琴珪,“以最快速度送給你母親。這次我非常需要她的幫助,我希望她能火速趕赴巴蜀。另外,在我攻打長沙的時侯,我希望她能出現在夜郎國,確保夜郎國的軍隊不會趁火打劫。”

  琴珪接過信,不安地說道,“華陽太后尚未進陵,母親未必會同意在此刻離開咸陽。”

  “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們,我的西南策略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寶鼎說道,“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能在一年內佔據西南,但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我有絕對把握在一年內佔據整個西南,至少可以開闢三個新郡。我佔據了長沙,又開闢了三個新郡,這個功績大不大?是不是可以幫助我與咸陽形成抗衡?一旦抗衡形成,大王還敢繼續拖延王統一事嗎?”

  琴珪和琴唐自然對西南百越有所瞭解,雖然這些百越諸族人口有限,武力也是不堪一擊,但問題是西南地形險惡,地域遼闊,短短一年時間顯然不夠,更重要的是,武烈侯沒有足夠多的軍隊,也沒有充足的糧草,就算有糧草,運輸也是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所以武烈侯這句話讓他們非常吃驚。如果換個人說出這句話,兩人肯定嗤之以鼻,但武烈侯一直在創造奇蹟,誰敢說,這次他就不能再創奇蹟?

  “武烈侯當真要帶著那些災民打仗?”琴唐難以置信地問道。

  “當然。”寶鼎說道,“我把他們遷徙到西南,就是指望他們替大秦開疆拓土了。”

  寶鼎之所以有把握,純粹是依據歷史。歷史上秦王政用一群由逋亡人、贅婿和商賈組成的軍隊在一年內便拿下了西南,開闢了三個郡,而且還是在國力極度匱乏,三個大戰場同時作戰的困境下完成的,由此可見西南百越諸族實在是不堪一擊,與嶺南方向的百越諸族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當然了,嶺南方向的百越諸族之所以難打,是因為得到了楚國逃亡軍隊的幫助,否則不至於讓大秦五十萬南征大軍受阻於嶺南。

  琴珪和琴唐互相看看,目露擔憂之色。後者小聲說道,“那會死很多人。”

  “假如有百萬災民南下,我至少可以救活一半人。”寶鼎嘆道,“你們要知道,如果我不去開拓西南,咸陽就不會傾盡國力救助災民。現在我能做到的,都已經做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未來就看老天是不是眷顧於我了。”

  琴珪黯然低嘆,“沒有此策,不但河北災民活不了,還要連累中原,一旦中原大亂,暴民迭起,齊國再乘勢攻殺,那要死多少人?看來此策是唯一可行之策了。”

  “我們都要全力以赴。”寶鼎對琴珪說道,“請告訴你的母親,此策若成,則王統近在咫尺。”

  南山子和荊軻從河北匆忙返回。

  李牧也是無計可施,沒有做出任何承諾。

  寶鼎把西南策略詳細告之。南山子和荊軻非常吃驚,他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武烈侯把危機轉嫁給了楚國,而楚國同樣無力救助,最終災民還是難逃一死。

  “武烈侯,你為何行此下策?”荊軻急切問道。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中原遭受一場浩劫。”寶鼎質問道,“為什麼無辜的中原人要給河北人陪葬?”

  南山子本來怒氣衝天,聽到這句話,滿腔怒氣頓時化為烏有,黯然垂首,“所以,你把河北人送去江南,讓他們死在蠻荒之地?”

  “我去西南。”寶鼎說道,“我親自帶著他們找一條活路。”

  南山子霍然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寶鼎,“你去西南?”

  荊軻也是吃驚地問道,“這是秦王的命令?”

  “我主動請纓。”寶鼎淡然說道,“西南策略是我制定的,我必須親自去實施。災民是無辜的,我既然把他們帶到了西南,我就要不惜代價保證他們活下去。”

  “西南是蠻荒之地,你拿什麼養活他們?”荊軻連連搖頭,雖然他知道寶鼎確實想拯救災民,但此策太瘋狂了,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我相信我能創造奇蹟。”寶鼎鄭重說道,“此策已經開始實施,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託付兩位。”

  “我跟你一起去西南。”南山子冷靜下來,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武烈侯已經盡力了,怨不得他。趙國經此重創,基本上算完了,自己再待在中原毫無疑義,倒不如和武烈侯一起去西南拯救蒼生,能救多少算多少。

  “不,你馬上去壽春。”寶鼎把自己有關攻打長沙,並借此機會混亂楚國政局的謀劃做了一番解說。“拿下長沙後,秦楚兩國必然要談判,那時我會逼著楚國承認黃依的身份。”寶鼎說道,“我娶了黃依之後,楚國政局必定按照我的預期所發展。春申君的遺留舊部一旦為我所用,必定有助於我攻打楚國。”

  南山子和荊軻再度吃驚。兩人沒想到去河北轉了一圈回來,局勢竟然發生了如此驚人的變化,武烈侯不但拿出來一個西南策略,而且還決定迎娶黃依,把楚國政局推向崩潰的邊緣。

  “先生和黃依一起南下。”寶鼎說道,“你們先到壽春見過公子負芻,然後代我傳信於陽文君,接著馬上去江東召集春申君舊部,一起趕赴長沙,幫助我打通進軍西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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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拔劍相向

  寶鼎請荊軻再度返回河北與李牧商談。

  西南策略當然不能告訴李牧。李牧如今已經瘋狂,為了保存趙國國祚,他甚至不惜犧牲無辜災民的性命,對此南山子和荊軻都大為不滿。相比起來,武烈侯倒是仁義之君,為了救助河北災民,不但拿出了匪夷所思的遷徙之策,還親自趕赴西南與災民一起共度難關。

  這純粹是行險一搏,一旦失敗,武烈侯丟失的不僅僅是中原利益,還包括他的前途,可以說,武烈侯這次把身家性命全部賭上了,而目的就是為了拯救無辜生靈。如此仁義,不要說南山子感激涕零,願意為武烈侯衝鋒陷陣,就是荊軻也被徹底感動了,他第一次遇到一個完全為了拯救蒼生而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大權貴,這樣的人,他心甘情願為之而死。

  “這條南下路線直達洛陽,深入中原核心地帶,遠比繞道齊國衝進中原的威脅更大。”寶鼎說道,“李牧肯定對此有所懷疑,但他絕不會想到我有轉徙災民於西南之策,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將計就計,按照我的意圖,把災民趕向河內,由孟津方向渡河南下到洛陽。只要河北大部分災民順利抵達洛陽,那轉徙之災基本上成功,中原將免受這場可怕災難的洗劫。”

  荊軻沉吟良久,擔心地問道,“洛陽的糧食能否維持災民的需要?”

  “時間不能拖得太久。”寶鼎說道,“關中的支援非常有限,而中原的確拿不出糧食了,各郡的糧倉基本告罄,巨賈們的私庫也被我搜刮一淨,能拿出來的糧食都拿出來了。”

  “災民一旦滯留於洛陽怎麼辦?”荊軻追問道,“河北災民雖然南下逃荒,但他們的家畢竟在河北,誰願意從此遠離家園,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生存?”

  “大饑荒完全爆發後,河北災民蜂擁而下,幾十萬人瞬間抵達洛陽,洛陽肯定容納不下,必須誘騙災民繼續南下。”寶鼎說道,“此事我已經做了安排,必要的時侯我會調用軍隊強行驅趕。”

  南山子頓時緊張起來,“你可不能下令屠殺。”

  寶鼎搖手,示意南山子不要恐慌,“咸陽方面會在政策上予以配合,傾盡國力進行救災。一則可以為我大秦獲得仁義之名,二則也可以幫助我在西南迅速取得進展,尤其是墾荒拓地方面。大秦國力有限,把我們送到西南,幫助我們在西南立足,已經是傾盡全力,接下來就要靠我們自己自力更生,積極自救了。我們能否救活災民,能救活多少災民,都要靠我們自己的努力。”

  荊軻不再詢問,與寶鼎商議了一些細節之後,馬上再度趕赴河北。

  南山子在行轅裡找到了黃依。

  自從確立聯姻關係以來,黃依就一直待在行轅裡,說起來是和寶鼎朝夕相處,但實際上兩人獨處的時間寥寥可數,一天難得說上幾句話。寶鼎太忙了,咸陽的事,中原的事,西南的事,軍政財各方面的事務,全部堆在一起,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正好護軍府大部分官員又先期南下,急切之間,寶鼎甚至把遏雲先生和一些通曉文墨的墨者劍士都使喚上了。

  黃依自然成了寶鼎的貼身侍者,不但要照顧寶鼎的飲食起居,還負責大量的文案工作,常常通宵達旦,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轉眼變得憔悴不堪。南山子看到之後大為吃驚,還以為寶鼎“虐待”了她。聽到黃依的解釋,南山子苦笑搖頭,“如果你不願意嫁進蓼園,我可以說服武烈侯,相信武烈侯一定不會為難你。”

  “大父希望我嫁給未來的楚王?”

  南山子閉上眼睛,黯然嘆息,“我雖然救了你的命,但終究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黃依淚如雨下,“我背叛了楚國。”

  “是楚國背叛了春申君,背叛了黃氏。”南山子怒聲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相信楚國會還春申君一個清白,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黃依哽咽無語,默默地收拾行李,然後去向寶鼎告別。

  寶鼎正在和趙高、烏重、隗藏商量事情,看到黃依進來,趙高等人急忙恭敬行禮。聞名天下的楚國少師忽然變成了春申君的孫女,接著又與武烈侯聯姻,要嫁進蓼園,這一系列的變化讓蓼園人應接不暇。雖然事出突然,但此樁聯姻牽連甚大,不僅僅關係到西南策略的成敗與否,還關係到未來的楚國政局和統一大業,所以眾人對此樁聯姻都高度重視,對黃依更是恭敬有加,以夫人之禮待之,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少師要回楚國了?”隗藏笑著問道。

  “我馬上動身南下。”黃依與三人一一致禮,最後站在趙高面前,衝著他嫣然一笑,“以後要多多勞煩長史了。”

  “少師無須掛念,我會照顧好武烈侯。”趙高笑道,“我們長沙再見。”

  趙高三人暫避偏帳。黃依跪坐到寶鼎身邊,尚未說話,淚水就先滾了出來。寶鼎伸手把她抱進懷裡,小聲勸道,“最多三個月,我們就能在長沙相見。”

  “你以為我不想離開你?”

  “少師久走江湖,當然不會兒女情長。”寶鼎笑道。

  黃依靜靜地偎在寶鼎的懷裡,良久,喟然低嘆,“如果這不是一場交易……”

  “你可以把它當作一場夢。”寶鼎說道,“人清醒之後,總會設法忘記噩夢。”

  黃依苦笑,忽然問道,“你和夜郎國的公主也是一場交易?”

  “不是。”寶鼎說道,“比交易更可怕,你根本不會想像到我和公主的婚姻直接關係到了蓼園的生死。”

  黃依嬌軀輕顫,不可思議地望著一臉嚴肅的寶鼎。當初聽說武烈侯與夜郎國的公主聯姻,的確很意外,畢竟夜郎國不過是西南蠻夷小國,華陽太后把一個蠻夷公主嫁進蓼園做正妻,某種意義上是對蓼園的一種羞辱。難道這裡面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寶鼎湊到黃依的耳邊,低聲說道,“雖然你還沒有嫁進蓼園,但我相信你,我現在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兩人相偎在一起,寶鼎沉浸在回憶之中娓娓述說,而黃依則是極度震驚,緊緊了抓住寶鼎的胳膊,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原來蓼園竟然還有如此驚天之秘。說起來自己還真的合適蓼園,自己和公主一樣都擁有秘密,擁有一定的實力,另外自己又和武烈侯一樣背負著為先人正名的使命。這就是命運,命運把自己和武烈侯拉到了一起。

  “你曾對大父說,你要照顧我,是不是就想把我佔為己有?”

  寶鼎笑了起來,在黃依的潁櫻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我是男人,一個年輕而貪婪的男人,我當然想擁有這個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但你想得到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背後的力量,還有楚國。”

  寶鼎有些尷尬,沒有說話。

  黃依望著寶鼎,忽然展顏嬌笑,“做你的女人真的很累,從身體到心到疲憊不堪,好在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所以即便累死我也心甘情願。”

  “我很善良嗎?”寶鼎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誇他善良,頗有些受寵若驚。

  “如果你不是世上最善良的人,就是世上最奸詐的惡人。”黃依主動抱住了寶鼎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要走了,你能送我一下嗎?”

  中原的災情越來越嚴重,雖然中原上下全力救災,但老天不下雨,水源緊張,徒呼奈何。

  河北大災終於演變成大饑荒,災民開始從四面八方渡河南下,紛紛湧向洛陽,湧向大梁,中原形勢驟然緊張。

  這天趙國郭奉飛馳梁囿行轅,向寶鼎報訊,河北災情超過了預計,大饑荒蔓延整個河北,保守估計,受災庶民在百萬以上。齊國被龐大的難民潮所驚駭,封鎖了趙齊邊境的所有渡口,同時緊急徵調五都軍馬趕到長城一線,嚴防災民進入齊國。

  寶鼎聽完郭奉的消息,考慮良久後問道,“齊國是不是已經決定進攻中原?”

  “齊王建已經做出了攻擊決策。”郭奉嘆道,“中原秦軍數月來全力救災,導致邊鎮空虛,恐怕難以抵禦齊軍的攻擊。另外我聽說魏國的寧陵君魏咎要先行發動攻擊,估計就在這幾天。”

  寶鼎冷笑,“趁火打劫,時機選擇的不錯啊。邯鄲對此有何看法?”

  “李牧當然是鼎力支持,為此他正在動用軍隊驅趕災民南下中原,以期在最短時間內把更多的災民趕離河北。”郭奉仰天長嘆,“中原一旦陷入混亂,必定餓殍遍野,無數的趙人將死在這塊土地上。”

  “郭相國呢?他難道就不予以阻止?”寶鼎質問道,“我曾對你說過,大秦國力有限,救不了這麼多災民。你們視自己的國民於草芥蟻螻,肆意屠殺,將來必遭天譴。”

  “相國正在設法延緩齊國的攻擊時間,為此他已經派出使者趕赴臨淄。”郭奉說道,“相國委託我再次與武烈侯商議,能否以代郡換取秦國的糧食救援。”

  “邯鄲此刻威脅我大秦,你不覺得太卑鄙了嗎?”寶鼎搖頭道,“我已經說服咸陽,在大河架設浮橋,在洛陽、大梁開倉放糧,救助災民。我大秦已經仁至義盡,但你們依舊咄咄逼人,非要置無辜生靈於死地,非要置中原於混亂,簡直是欺人太甚。”

  “武烈侯,請你務必權衡一下得失,也考慮一下邯鄲的難處。”

  “我說過,只有殺了李牧,我才有可能說服咸陽。”

  “武烈侯,殺了李牧,代北軍必定分崩離析,這等同於摧毀河北,摧毀我趙國最後一道防線,邯鄲絕不會自毀長城。”

  “邯鄲如果放棄了代郡,還能保住代北軍?”

  “雖然我們未必保得住代北軍主力,但最起碼我們還有李牧,還有足夠的軍隊戍守河北。”

  寶鼎搖手,示意郭奉不要再說了,“事已至此,你回去告訴趙王和郭開,今日趙國賜給秦國的災難,秦國將在明年予以償還,我大軍在明年一定會攻克邯鄲,摧毀趙國。”

  郭奉臉色霎時蒼白,目露恐懼之色,“武烈侯以為在當前困局下,秦國還有機會拯救中原?”

  “當然。”寶鼎笑著攤開地圖,推到郭奉面前。郭奉立時被地圖上一道硃筆勾勒出的粗大線條所吸引,然後驚呼出聲,“武烈侯要把災民轉徙於江南?”

  “你自己選擇。”寶鼎說道,“你可以把此事告訴邯鄲,也可以隱瞞不說,不過有一點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趙國完了。”

  郭奉呆了片刻,恭敬問道,“請武烈侯指點一條明路。”

  “殺了李牧。”寶鼎以不容置疑地口氣說道,“否則,郭氏也完了。”

  災民越來越多,但中原準備及時,在各方密切配合下,災民開始井然有序地向南陽轉移而去。

  魏國寧陵君再次攻打方與、昌邑一線。因為秦軍主力都在各地救災,地方軍正在幫助轉移災民,所以方與、昌邑一線瞬間丟失。桓齮、楊端和和王賁急告武烈侯,請求率軍攻擊,但武烈侯命令他們全力救災,不要在意幾座城池的丟失。東郡、碭郡太守也向武烈侯告急,請求徵調青壯,以地方力量戍守城池,阻禦敵軍。武烈侯嚴厲警告,此刻救災救人是第一要務,如若膽敢擅自征發兵役,必定嚴懲。

  按道理,中原軍政官長有權調兵阻擊入侵敵軍,也有權臨時征發青壯進行戰鬥,但武烈侯在中原的威信太高,已經形成一言九鼎的局面,尤其中原局勢的發展關係到西南策略的實施,所以這些官長們也不敢擅自做主,以免破壞了武烈侯的全盤大計。

  咸陽聞訊,十萬火急派出特使急赴中原。

  秦王下令,武烈侯即刻南下開闢西南戰場,中原軍政事務暫由特使頓弱代為主掌。

  眾人一看咸陽的反應,這才知道武烈侯故意製造中原緊張局勢的用意。咸陽果然忍不住了,不待武烈侯離開,便派出大臣來代替武烈侯執掌中原。

  秦王政和武烈侯開始了第一次正面交鋒,無論是咸陽還是中原,軍政大員們都非常緊張,人人忐忑。中原現在正是狂風暴雨之刻,稍有不慎就會釀成滅頂之災,而秦王政和武烈侯卻在此刻互不相讓,各自拔劍出鞘,實在令人恐懼。

  但仔細看看眼前的局勢,軍政大員們又不得不承認,不是秦王政和武烈侯要呈一時之意氣,而是不得不拔劍相向了。

  很明顯,武烈侯不能放棄中原,否則他到了西南就無法回來,所以他要製造中原危機,逼著秦王政含怒出劍,而秦王政對武烈侯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這次把武烈侯趕到西南就是想乘機置其於死地,即便不殺他,也要把他永遠放逐於西南,所以秦王政面對武烈侯的挑釁,肯定要出劍。

  這一仗,誰贏了,誰就能控制中原,而形勢對武烈侯非常有利,他正要借助岌岌可危的局面,一劍挑翻秦王政,繼而讓大秦朝堂上形成直接對峙,以便他牢牢控制中原。

  說白了,這就是拖人下水,把楚系熊氏拖下水

  今日中土大勢使得秦國需要楚國的聯盟,而楚國政局的變化又使得陽文君成為關鍵人物,陽文君是秦王夫人的父親,這位夫人在華陽太后死後,實際上代替華陽太后成為楚系熊氏在宮內的新支撐,打擊楚系熊氏必然影響到這位夫人在秦國的地位,由此必然引起秦楚兩國聯盟的變化,這導致秦王政投鼠忌器,暫時不敢打擊楚系熊氏。

  秦王若要實現君主集權,獨自掌控朝政,他就必須打倒楚系熊氏,而這時候崛起的武烈侯與楚系熊氏公開結盟,以王統做為要挾。你確立了王統,我就幫你打擊熊氏外戚,而秦王政認為王統確立後,後患無窮,所以堅決拒絕。

  楚系熊氏在華陽太后死後,策略依舊,要挑起秦王政和武烈侯的爭鬥,從而繼續控制朝政。武烈侯目前實力不夠,一旦秦王政提前動手,他抵擋不住。他完了,楚系熊氏跟著就倒塌,但楚系熊氏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實力,以昌平君熊啟為首的熊氏中堅力量沒有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們還想用當年的老策略來維持自己的生存。

  武烈侯無奈之下,只好在實力不夠的情況下跳出來挑戰秦王政,這時候秦王政憑藉自己的力量就能置武烈侯於死地。武烈侯完了,楚系熊氏的生存策略如何實施?所以熊氏沒有選擇,只好為武烈侯“保駕護航”,繼續幫助他壯大實力。等到武烈侯強大到足以抗衡秦王政,秦王政就需要熊氏外戚的幫助,而楚系外戚的策略也就成功了。

  華陽太后過早離世,導致熊氏外戚陷入嚴重危機,此刻他們需要武烈侯以更快的速度崛起。正好,武烈侯跳出來與秦王政公開對抗,熊氏外戚正好可以幫他。假如武烈侯繼續控制中原,同時又在西南戰場大獲成功,那武烈侯的實力就基本上可以與秦王政鬥一鬥了。

  武烈侯和熊氏外戚內外聯手,秦王政是否還有勝算?秦王政是大王,他輸不起,今日一仗,他是勢在必得。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3
第277章 老天一定會懲罰他

  頓弱,歷史上大秦統一期間曾有留名,事蹟見於《戰國策》。從《戰國策》中的事蹟來推測,他也是一個縱橫家,和姚賈一樣,在大秦統一之前奔走於關東諸國,以重金賄賂他國重臣,暗中幹著“反間”等一系列破壞他國穩定的事情。韓魏兩國的敗亡,趙國李牧的死亡,都和他的“縱橫”之策有直接關係。

  真實歷史上,頓弱是個何等人物?頓弱是魏國人,鬼谷學派的名士,在中原士人中頗有聲名,人稱頓子。這個時代以“子”稱之的大賢,肯定是某個學派的泰斗人物,頓弱就是當今鬼谷學派的一個顯赫標誌。頓弱有賢名,但在仕途上屢遭挫折,於是心灰意冷,隱於山野,和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縱情於山水。

  他的朋友大都出自鬼谷一派,其中就有尉繚。尉繚也是魏人,同是鬼谷學派的大賢,偏重於兵家,志在謀取天下,建立一個理想中的和平世界。帶著這種“救世”的理想,尉繚到了咸陽,做了秦王政的客卿,幫助秦王政統一天下。

  嫪毐之亂後,楚系外戚獨霸朝堂,秦王政急切想擴大自己的實力,想招攬更多的大賢,於是尉繚向他推薦了頓弱。頓弱的才能毋庸置疑,他和尉繚一文一武,盡力輔佐秦王政,而首要之務就是打擊楚系外戚,集中王權,其中一個重要策略就是把公子寶鼎從北疆放出來,利用公子寶鼎的特殊背景,挑起老秦人與楚系外戚之間的鬥爭。

  任何一個策略的實施,都帶有很大的風險。公子寶鼎假如不堪大用,此策必定半途而廢;如果尚可造就,此策即便不能成功,也能達到一定目的。然而,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公子寶鼎竟然是個罕見的天才,這個天才反過來利用他們的策略迅速崛起,從而徹底打亂了他們的部署,導致大秦政局逐漸脫離了他們的控制。

  現在回頭再看,把公子寶鼎趕出咸陽是個無法挽回的錯誤,是個重大失策。從公子寶鼎離京就國開始,大秦的政局便開始失控,中原局勢的風雲變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公子寶鼎不僅僅是個罕見的天才,他似乎和天上的神有某種聯繫,總是能準確預測局勢的發展,總是能提前佈局,結果創造了一個個奇蹟。如果公子寶鼎僅僅是給大秦創造奇蹟,給大秦帶來一個個勝利,咸陽當然欣喜若狂,可惜的是,公子寶鼎創造奇蹟的目的是想影響和干涉朝政,是想在擁有更大實力的基礎上改變國策,這觸犯了咸陽的底線,兩者之間由矛盾發展為鬥爭,變成你死我活的決鬥了。

  頓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臨危受命,趕赴中原,代表秦王政與武烈侯公子寶鼎進行一次正面對決。

  目前的局面對咸陽其實非常不利,武烈侯完全控制著主動,咸陽在這場對決中沒有多大的勝算。

  武烈侯選擇的對決時機太好了。現在中原陷入嚴重危機,大災、大饑荒、難民潮、虎視眈眈的敵國、蠢蠢欲動的叛逆,還有惶惶不安的巨賈豪富,甚至就連中原的軍隊和官吏們在危機的重壓下也變得恐懼而絕望。此刻的中原就好比滾滾洪流,而武烈侯就是攔截洪流的堤壩,這道堤壩如果倒了,中原勢必毀於旦夕之間。

  武烈侯拿整個中原做賭注,與咸陽做一次對決,可想而知這次對決的結果。

  秦王政敢不敢拿中原做賭博?拿下武烈侯並不難,但拿下武烈侯就要丟掉中原,秦王政有沒有這樣的大氣魄?

  秦王政或許有這樣的大氣魄,但他需要文武大臣們的支持,否則君臣離心,必敗無疑。偏偏此刻華陽太后薨亡了,楚系外戚急需確立王統,以便找到新的支撐代替華陽太后。秦王政若想在擊敗武烈侯的同時保住中原,他就必須贏得楚系外戚的支持,也就是說,他必須立王后,立太子。

  華陽太后辭世了,秦王政獨霸王權,正要一展鴻圖,此刻他若向楚系外戚低頭,他失去的不僅僅是控制朝政的機會,其個人威信更是遭到了重創。

  這才是此次對決的關鍵所在。秦王政輸了,其個人威信遭到重創,不論對他本人還是對於那些忠誠於他的大臣,都是一次沉重打擊。華陽太后在世,秦王政處處受制,華陽太后死了,秦王政還是處處受制,這對秦王政心理上的打擊太嚴重了,

  武烈侯的天才之處就體現在這裡,他對人性的理解,對局勢的判斷,對時機的把握,已經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秦王政如果不應戰,他就只能放棄中原的控制權,任由武烈侯坐大,將來必定尾大不掉,朝政國策必定會受制於武烈侯。如果應戰,他輸了,他不但丟掉了中原的控制權,眼睜睜地看著武烈侯坐大,他還損失了個人威信。大王沒有威信就沒有足夠威力,沒有威力就無法震懾朝中各方勢力,其結果就是一場災難。

  秦王政必須應戰,必須贏,那麼他必須向楚系外戚低頭,而這一做法的結果更是一場大災難,因為武烈侯會在臨死之前發動致命一擊,中原肯定丟失,最終秦王政輸掉了一切。

  也就說,秦王政應戰之後,不論是贏還是敗,他都是最大的輸家,所以上上之策就是不應戰,維持目前的局面,答應武烈侯的所有條件,等待時機。

  秦王政豈肯服輸?武烈侯的“長劍”尚未出鞘,條件尚未提出,秦王政就果斷應戰,長劍騰空而起。

  頓弱就是秦王政手裡的劍。

  頓弱日夜兼程,飛車趕到函谷關。蒙武在關隘相迎。見面之後,頓弱迫不及待地問道,“災民情況如何?”

  “武烈侯調動了中原所有可用的馬車,日夜運送災民南下。”蒙武臉色灰敗,兩眼紅腫,神色極度疲憊,“災民太多了,就像洪水一般傾瀉而下。中原的軍隊和官吏們已經全部出動,依舊難以控制局面,很多地方出現了燒殺擄掠的事情。好在武烈侯準備充分,及時平息事端,沒有釀成大禍。”

  說到這裡,蒙武仰天長嘆,“大王應該親自來看看。如果沒有武烈侯幾個月的精心準備,沒有武烈侯的西南策略,中原現在已經完了,即便我們有十萬軍隊,也無法守住中原。”

  頓弱沉默不語。蒙武這句話說得很委婉,其實就是對咸陽不滿。此刻大王應該全力支持武烈侯,怎能為了爭權奪利而置百萬生靈於不顧?

  “可怕,太可怕了。”蒙武手指東方,“很快你就能看到滾滾的難民大潮了。在那些飢餓的難民面前,不要說軍隊,就是一座城池也會被他們活活吞噬。”

  “中原各地的庶民怎麼樣?”頓弱問道。

  “河北飢民蜂擁而來,你可以想像得到中原庶民的驚慌和害怕。”蒙武嘆道,“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快速度轉移災民,轉移速度越快,中原就能越早擺脫危機。”蒙武望著頓弱,搖搖頭,欲言又止。你不該來啊,這時候你來中原,只會讓中原形勢變得更加惡劣。

  頓弱似乎從蒙武的眼睛裡讀懂了他的心思,眉頭微微皺起,又問道,“齊國可有動靜?韓魏兩國的叛逆是否還在進攻?”

  “齊國的軍隊都在長城一線蓄勢待發。”蒙武說道,“韓魏兩國的叛逆依舊在邊境一帶攻擊,但因為河北飢民湧入,他們暫時停了下來,等待局勢的進一步惡化。”

  頓弱手撫長鬚,想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局勢會進一步惡化嗎?”

  蒙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現在就要看河北到底有多少飢民南下,飢民南下的速度快不快。按照我們的預測,假如我們能在一個月內把所有的飢民全部運離中原,那麼局勢將在一個月後開始扭轉,逐漸向好的方向轉變。”

  “如果超過一個月呢?”

  “東方諸國都在密切關注中原,很快,我們轉徙災民的意圖就會暴露,齊國極有可能向中原發動攻擊。”蒙武說道,“所以武烈侯現在是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轉移災民。”

  “所有,他把全部軍隊投入救災和轉徙,根本不管邊境的混亂和齊國對我們的威脅?”

  蒙武苦笑無語。

  “你們為什麼都要聽他的?如果中原丟了,你們的罪責同樣重大。”

  “事實擺在這裡。”蒙武對頓弱的質問十分反感,不滿地回道,“當前首要之務是轉移災民,災民才是對中原最大的威脅。相比起來,邊境城池的丟失根本就是無足輕重,只要把災民全部轉移南下了,中原大軍馬上就可以展開反擊。”

  “反擊?你拿什麼反擊?你有糧食嗎?你的軍隊吃什麼?”

  “只要堅守一段時間,只待秋糧入庫,中原便固若金湯,所有的危機都將煙消雲散。”

  頓弱微笑點頭,“這麼說,你心裡還是很清楚嘛。武烈侯最大的弱點就在這裡,因為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放棄中原,所以,大王才有絕對的勝算。”

  蒙武再度苦笑,“大王有決心放棄中原?”

  “現在的問題不在大王,而在武烈侯。”頓弱笑道,“武烈侯不能捨棄中原,也不願捨棄無辜生靈,同時,他又不願捨棄現有的權力。他太貪婪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竟然不懂,所以此次他是自掘墳墓。”

  蒙武的眼裡掠過一絲擔憂,嘴角處更是露出一絲苦澀。頓弱是大賢,大賢都喜歡俯視眾生,都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上,即便他們沒有機會展露自己的才華實現自己的抱負,他們也不會放下自己的高傲和自尊,更不會低下高昂的頭顱。頓弱就是這麼一位大賢,他第一次見到秦王政的時侯,就對秦王政說,你要尊重我,我才會輔佐你。頓弱敢說這種話,足見他的傲氣。

  頓弱輕視武烈侯,這可以理解。就學問來說,武烈侯拍馬都趕不上,但學問和智慧是兩回事,武烈侯的智慧實在是驚世駭俗。秦王政和頓弱一眼就看到了武烈侯的弱點,認為武烈侯在作繭自縛,所以秦王政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頓弱也信心十足地跑到中原,然而,在蒙武看來,這根本就是武烈侯故意露出來的破綻。武烈侯挖陷阱,向來是深不可測,這次秦王政和頓弱恐怕在劫難逃。

  “武烈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能拿出西南策略以解中原危機,那麼中原形勢必定和西南戰局有密切關係。”蒙武不得不提醒頓弱。大家都屬於同一派系,都追隨在大王身邊,利益休戚相關,該攜手的時侯還得攜手。

  頓弱鄭重點頭,“大王和我們也想到了,但有個事實不容置疑,武烈侯不可能在一年時間內完成西南策略。西南蠻荒和西南百越對我們來說太陌生了。如果請你去攻略西南,你估計自己需要多少年?”

  “如果我去西南,至少需要三年。”蒙武說道,“但我必須提醒你,武烈侯不是一般人,他一直在創造奇蹟。如果你們把他當作普通人看待,那在策略上極有可能出現重大失誤。”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相信武烈侯有可能在西南創造奇蹟,所以我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拿下趙國。”

  蒙武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知道了秦王政的意圖,他知道秦王政為什麼不能暫時退一步,等到武烈侯身陷西南再動手奪取中原的控制權了,因為秦王政要在今年秋收之後打趙國。拿下了趙國,秦王政的威望達到一個新的巔峰,他隨即可以操控全局。

  武烈侯或許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拔劍出鞘。他要攻略西南,在這個過程中,咸陽不會給他鼎力支持,他只能指望巴蜀、荊宛和中原給他以支援,也就是說,秦國不能開闢河北戰場,一旦秦國同時攻打趙國,西南策略在缺乏支持的情況下,必定失敗。

  秦王政迫不及待要攻打河北,而武烈侯帶著百萬災民要開拓西南,兩者都要在秋收之後展開,所以秋收之前這段短短時間,兩者不得不在中原展開對決,誰控制中原,誰將贏得勝利。

  “我們還有齊國這個威脅。”蒙武忐忑說道,“秋後攻打趙國,恐怕難度很大。”

  “我會去齊國說服齊王建。”頓弱說道,“另外,中原全力征發青壯,至少可以集結二十萬大軍,這足以抵禦齊軍的攻擊。一年來,武烈侯在中原實施與民休養之策,這次又不遺餘力進行救災,中原人心歸附,此刻正好利用。”

  蒙武暗自驚駭。難道秦王政一直容忍武烈侯在中原實施利民之策,就是為了這一天?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武烈侯在中原辛勤耕耘,結果成熟的果子都給秦王政摘去了。好計啊。

  “目前形勢下,你估猜一下,我們有幾分勝算?”頓弱看到蒙武一副吃驚地樣子,得意洋洋地問道。

  蒙武遲疑良久,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時間太短了,只能與武烈侯正面對。此刻正面對抗,變數太大,一旦……”

  “做事要果斷。”頓弱大手一揮,氣勢十足地說道,“現在我們不能暴露意圖,但我們可以以齊國威脅太大為藉口,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軍隊的集結,再征發中原青壯進行整軍訓練,先給齊國以震懾。待到秋後糧草入庫,我和齊國的談判取得進展,太原方面的北部軍又做好了準備,大軍隨即便展開雷霆攻勢,力爭一鼓而下,奪取邯鄲,滅亡趙國。”

  蒙武暗自嘆息。他想到了正湧入中原的災民,想到了正輾轉南下的可憐蒼生。武烈侯為了拯救他們,不惜與咸陽決裂,但咸陽呢?百萬生靈啊,就這樣把他們送上絕路?不錯,現在的確是攻打趙國的最佳機會,災民轉徙南下了,中原保住了,如果秋後進攻,秦軍輕而易舉就能拿下邯鄲,然後秦王政就拿到了蓋世功勛,而代價卻是這百萬無辜生靈。

  一股憤懣從蒙武的心底慢慢湧出,越來越濃烈,漸漸瀰漫了他的全身。武烈侯是不是想謀反,是不是對大秦構成了威脅,他不知道,他現在也看不出來,他看到的就是武烈侯在塞外,在中原奮戰的身影,看到的是武烈侯為拯救無辜生靈而不惜一切代價的義舉。這一刻,他對大王,對咸陽,對自己追求的人生目標,突然產生了懷疑,甚至對自己崇拜的偶像武安君白起也產生了懷疑,殺人,肆無忌憚的屠殺,到底是對還是錯?

  武烈侯也以血腥殘忍而出名,但實際上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把楚國的幾十萬俘虜放了回去,現在又要帶著敵國的百萬災民去西南殺出一條活路,這樣的人,這樣的舉動,難道是錯誤的?

  “武烈侯絕不會同意。”蒙武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會激怒他。”

  “我就是要激怒他。”頓弱笑道,“否則我拿什麼把他拖在中原?”

  蒙武驀然想到什麼,霎時驚出一身冷汗,“南下災民怎麼辦?”

  “這些災民既能混亂楚國政局,同時也能破壞荊宛的穩定。”頓弱不動聲色的說道,“大江南北一旦陷入混亂,西南策略就失去了實施的可能,武烈侯就要承擔失敗的責任,而熊氏也必將失去對荊宛的控制。”

  蒙武終於忍不住了,“這會置百萬生靈於死地。”

  “這是武烈侯的罪責。”頓弱冷笑道,“老天一定會懲罰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4
第278章 借刀殺人

  武烈侯公子寶鼎坐鎮梁囿行轅,指揮全局。雖然中原準備充分,但飢民大潮洶湧而下後,中原上下還是手忙腳亂,人人惶恐,尤其齊國大兵壓境,韓魏叛逆聯手攻擊,再加上各種謠言滿天飛,局面異常緊張,大有分崩離析之勢。

  東郡和碭郡兩地官員一次次向武烈侯求援,懇請武烈侯馬上調集軍隊展開反擊,或者允許他們就地征發青壯擴充地方戍守力量,但均遭武烈侯拒絕。

  護軍府官員們也被眼前危局所驚駭,紛紛向武烈侯進言,甚至就連趙高都按捺不住,勸諫武烈侯還是允許郡縣緊急徵發地方軍。

  “不是我不想,而是為形勢所迫,無能為力。”寶鼎嘆道,“解決眼前危局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以最快速度把災民轉徙到大江一線,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軍隊可以不調,邊境城池也可以放棄,但為什麼不能允許地方郡縣緊急徵調地方軍。”趙高急切問道,“難道武烈侯擔心他們臨陣倒戈?”

  “我確有這種顧慮。”寶鼎說道,“所以我寧願叫他們去救災,也不願意調集他們去鎮戍城池。另外,就是糧食問題。現在中原的糧食及其寶貴,每一粒糧食都要用來救災,而不是拿去打仗。相比起來,我寧願丟掉幾十座城池,也不願意讓中原陷入饑荒。”

  “武烈侯,在你眼裡,人命比土地重要,但在咸陽看來,你是本末倒置,你正在把中原一步步推向深淵。”趙高苦笑道,“咸陽已經派特使來了,可見大王對你的做法非常憤怒,所以我懇請武烈侯,此時此刻,你還是為中原的軍政官長們想一想,不要讓咸陽抓到他們的把柄,把他們一個個趕離中原,從而讓武烈侯前期的所有努力盡數化為烏有。”

  寶鼎專注地看著趙高,忽然笑了起來,“你是我的長史,是嗎?”

  趙高愣了一下,沒有明白寶鼎的意思。

  “但你剛才是在為咸陽說話。”寶鼎笑道,“你更像是咸陽的長史。”

  趙高臉色微變,張嘴就想辯解。寶鼎搖搖手,阻止了他說話,“從我們的利益出發尋找解決之策,如果沒有退路了,那就正面對決。”

  趙高目露驚色,脫口說道,“正面對決需要實力,在實力不夠的情況下,當然要以退為進。”

  “我有退路嗎?”寶鼎嘆道,“我沒有退路。”

  趙高想了片刻,神色漸漸變得堅毅而決絕,他微微躬身,沉聲說道,“下官明白了。”

  寶鼎笑著點點頭,“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奇蹟之所以能發生,在於你有沒有信心,有沒有以身赴死的決心。假如有信心,有決心,那麼勝負就不是由實力所決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同樣可以殺死武技高絕的劍士,原因就在如此。”

  趙高躬身受教,“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成大事者不能拘泥於法則。”寶鼎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在律法方面有相當的造詣,但正因為如此,你墨守成規,做事謹慎,不敢對律法有所逾約,更不敢凌駕於律法之上,豈不知我們現在正是律法的創造者,我們制定這個世界的規則,天下萬物必須遵從我們制定的規則,否則必將被規則所扼殺。”寶鼎望著神色凝重的趙高,問道,“你懂了嗎?”

  趙高天資聰慧,一點就透,但寶鼎的“雄心壯志”讓他窒息,讓他緊張地喘不過氣來。

  寶鼎揮揮手,“張鹿是不是來了?請他來見我。”

  趙高轉身離去,出了大帳,一陣涼風襲來,趙高情不自禁地連打幾個冷戰,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已經是冷汗淋漓。

  張鹿帶著巨賈端木泓拜見武烈侯。

  朱氏和端木氏早就想見到武烈侯了,武烈侯也想通過他們瞭解齊國政局,奈何中原大災,局勢動盪,雙方各有心思,此事一拖再拖。

  在朱氏和端木氏之間,武烈侯必須有所選擇,有所取捨,畢竟這兩家巨賈的背後勢力在齊國屬於對立兩派。護軍府在此事上搖擺不定,難做取捨,但武烈侯一句話就解決了,選擇端木氏,與齊國的外戚後氏進行合作,原因很簡單,後氏是保守議和派,他們秉承君王后的策略,堅決要求與秦國連橫結盟,這對秦國非常有利。

  君王后薨亡,她所堅持的“與民休養”之策開始動搖,“中立”的外事策略更是因為中土局勢的急劇變化而變得岌岌可危,田氏宗室中的激進派和寒門出身的士卿大臣聯合一幫稷下大賢,在趙楚燕三國的暗中支持下,向堅持既定國策的後氏外戚發動了猛烈“攻擊”。後氏外戚的權勢受到了遏制和打擊,因此不得不向秦國示好,試圖建立齊秦楚三國間的牢固聯盟,在中土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以此來反擊朝堂上的對手。

  在今日中土局勢下,此策實施的難度太大了,因為齊國失去了中原緩衝地帶,與秦國形成了直接對抗,秦國在中原上的任何一個“動作”都將對齊國造成影響,齊國根本不存在“中立”的可能。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假如秦國要打趙國,在中原囤積重兵,齊國必然緊張,必然要在邊境部署重兵。齊國這一舉措反過來就影響到了秦國,秦國必然要防備齊國在背後下黑手,如此一來雙方就形成了牽制。這時候,齊國高唱“我保持中立”還有誰信?最起碼秦國就不會相信。雙方進行有“戒備”的合作可以,但要秦國相信齊國的“中立”,並因此對其不加防範,那是絕無可能。

  秦楚兩國世代聯姻,關係可謂親密,但兩國因為邊境接壤,彼此防備,從來沒有信任可言。從兩國的歷史來看,雙方交戰的次數非常多,也算是一對生死仇敵。這就是齊國的前車之鑑,齊國事實上在休養生息四十年後,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迎來了它最可怕的敵人。大爭之世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尤其對一個王國來說,你即使不打別人,別人也一樣要打你。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道理可言,更不要談什麼虛無縹緲的理想。

  武烈侯提前吞併韓魏,打下中原,改變了歷史,也改變了齊國的國策。

  現在回頭看歷史,秦國當時採取吞併韓國卻留下魏國的策略非常高明。留下魏國就等於在秦齊兩國間保存了緩衝,有了這個緩衝,齊秦兩國才有持續保持盟約的基礎。齊秦兩國在直接對抗的情況下,根本不存在結盟的可能。

  如今武烈侯全取中原,秦國看上去強大,但多了一個齊國這樣的強敵,實際上得不償失,在策略上是個錯誤。

  武烈侯如今算是嘗到了改變歷史的苦果,雖然他個人的實力因為攻佔中原的功勞而增長,但給秦國帶來了齊國這個強敵,更嚴重的是,他讓秦國不得不承擔大饑荒所帶來的嚴重後果。

  幸運的是,秦王政和咸陽的中樞大臣們身處於這個大爭之世,他們看不到未來,更不知道歷史軌跡的走向。假如秦王政也是穿越者,此刻看到武烈侯把大秦統一的大好形勢葬送了,必定氣得吐血而亡。

  武烈侯自嘗苦果,不得不絞盡腦汁予以補救。提前開闢西南戰場就是補救措施之一,其次他就要與齊國後氏外戚建立某種親密關係,這與楚國的陽文君建立秘密關係一樣,目的都是想維持盟約,想方設法讓統一的歷史軌跡不至於出現重大偏差,從而讓統一大業還能按照既定的歷史軌跡發展。

  武烈侯的運氣還算不錯,齊國的政局自君王后薨亡到現在,一直沒有穩定下來。

  以太子睿為首的田氏宗室與以後氏為主的外戚圍繞著國策變革問題一直針鋒相對,激進派和保守派在齊國朝堂上大打出手,而齊王建在君王后的陰影下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如今老邁的他早已失去了雄心壯志,失去了爭霸天下的勇氣,更沒有銳意變革的激情,他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只想守住齊國國祚,所以他非常保守,對以後氏外戚為首的保守派還是非常信任,依舊讓他們掌控朝政,這給了武烈侯穩定中原的時間。

  然而,大饑荒的爆發把中原***了深淵,就算一心一意只想渾渾噩噩過日子的齊王建也睜開了渾濁的雙眼,目光中透出一股貪婪。這是上天賜給齊國奪取中原的機會,齊人只要揮揮手,就能把中原收入囊中。

  朱氏斷然離開了中原,準備跟在齊軍後面大撈一筆,而端木氏卻留了下來。

  端木泓今年不到五十歲,自***隨父親學習經商之道,小小年紀就走遍了天下。二十歲之後到稷下學習,但僅僅學了一年,端木泓便離開了,認為稷下沒有自己可學的東西。端木泓相信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說中土的大山名川就是他的師傅,而人世滄桑就是學問。這位特行***的巨賈性情怪異,行事低調。端木氏在中土歷來聲名顯赫,但到了他這一代,端木氏聲名不顯,漸漸淪為二流巨賈。

  端木氏當真沒落了?當然不是,這不過是端木泓的生存策略而已,他早在主掌家族的時侯便開始了財富大轉移,把端木氏的財富從中原一點點地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了齊國。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策略出現了錯誤,而且還是足以導致端木氏一夜間便灰飛煙滅的錯誤。

  中原局勢的風起雲湧,趙國的連續災難,楚國的連番敗北,把齊國推到了風口浪尖,東西方兩大強國終於在幾十年之後再一次正面對峙,而局勢的發展顯然對齊國不利。或許在齊國人看來,齊秦兩國可謂棋逢對手,但對深悉齊國政局的端木泓來說,他對齊國沒有信心,甚至十分的悲觀。

  端木泓匆忙趕到中原,找到老朋友白氏、孔氏和張氏,希望能親自拜見武烈侯。這個願望一度落空,直到今天,在他已經通過秘密渠道獲悉武烈侯要離開中原的時侯,他終於見到了這位傳奇的年輕封君。

  端木泓的相貌很普通,棱角分明的臉上刻滿了滄桑,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也裝滿了歲月的磨難。寶鼎第一眼看到他的時侯,甚至想到了商隊裡的車伕,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望向端木泓的雙手。一般車伕的雙手都長滿了老繭,而端木泓的雙手非常白淨,手掌寬大,握住的時侯頗有力度。

  寶鼎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錯。賓主落座,隨意閒聊,寶鼎發現端木泓很健談,為人似乎也頗為豪爽,從不凡的談吐中還隱約可以看到此人智慧很高。寶鼎對他的好感不由增加了幾分。

  話題很自然轉到了大饑荒,轉到了齊秦兩國邊境的緊張局勢。

  “齊國的意圖很明顯,想趁火打劫。”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目前我不想打仗,不是擔心打不過齊國,而是擔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然,如果齊國一定要挑起戰事,我也不會退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但傷者肯定不是我。”

  端木泓遲疑了一下,問道,“我不能理解的是,武烈侯為何要在大河上架設浮橋,收容河北飢民?”言下之意,你把中原***危局,如今拿什麼來抵禦齊軍的攻擊?

  寶鼎把案几上的地圖打開,推給端木泓。

  端木泓凝神細看,臉色漸漸變了,變得很吃驚。趙齊密謀,把河北災難轉嫁給中原,而武烈侯的對策竟然如此簡單,輕而易舉便化解了中原危局。不過端木泓感到高興的是,武烈侯把此等機密告訴自己,這有明顯的示好之意,自己應該馬上做出回應。

  “這個消息很快便會傳回齊國。”端木泓想了片刻,說道,“在我看來,這一仗已經打不起來了。”

  “何解?”寶鼎問道。

  端木泓整理了一下思路,隨即把齊國的政局及其可能的幾種發展詳細告之,“只要齊王活著,國相後勝便能牢牢控制朝政,那麼兩國就有很大的希望保持長久盟約。”

  齊國朝堂上的秘聞對寶鼎來說也是機密。端木泓能及時做出選擇,這令寶鼎非常高興。

  寶鼎搖手笑道,“齊國一邊合縱,一邊連橫,腳踏兩條船,根本不值得現任啊。”

  “結盟的基礎是實力。”端木泓從容回道,“只要中原有足夠的實力對抗齊國,那麼盟約自然就能存在。”

  寶鼎皺眉沉思。端木泓的消息足以證明,雖然中原局勢偏離了歷史軌跡,但齊國的政局還是按照原來的歷史在發展,只是,這種局面能維持多久?

  “齊王的身體如何?”寶鼎問道。

  端木泓搖搖頭,“人老了,有些事不好說。君王后如此,華陽太后也是如此。臨淄最近有傳言,說老王的身體每況愈下,有意把國事託付給太子。”

  “太子對局勢有何見解?”

  “太子認為,趙國旦夕不保。趙國亡,則齊國失去最後一道屏障,所以齊國今年一定要進攻中原,延緩或者阻止秦國攻打邯鄲。”

  寶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一旁的趙高忽然問道,“傳言的真相是什麼?”

  “齊王長壽,而太子年近五十,他已經等不及了。”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寶鼎的注意。端木泓雖然說得很含蓄,但已經把齊王建和太子睿之間的激烈矛盾說得很清楚了。以臨淄目前這種政局來說,齊王建無論如何也不會下令攻打中原。

  “當前若要維持盟約,需要那些必備條件?”趙高追問道。

  端木泓手指案几上的地圖,“這是關鍵。其次……”他猶豫了片刻,說道,“我聽說武烈侯要離開中原,不知是真是假?”

  “我馬上就要去西南。”寶鼎笑道,“你這個消息很準確。”

  “有此兩個條件足矣。”端木泓不動聲色地說道,“但太子始終是個重大阻礙。”

  寶鼎心領神會,一語雙關地說道,“我走了,中原要來一個繼任者。我聽說這位繼任者決心要打趙國。”停了一下,寶鼎又補充道,“我之所以被趕離中原,就是不想馬上打趙國,但這位繼任者則迫不及待要打趙國,因為目前是攻打趙國的最佳機會。”

  端木泓也聽懂了,他微笑點頭,“這麼說,他很快就要去齊國談判?”

  “不出意外的話,臨淄那位太子不會喜歡這位使者。”

  “這是可以預見的。”端木泓笑道,“我想,趙人也不會喜歡這位使者。”

  寶鼎笑了起來,“你打算何時返回中原?”

  面對武烈侯的主動邀請,端木泓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武烈侯何時返回中原?”

  寶鼎稍加沉吟。趙高和張鹿都緊張地望著他。武烈侯雖然借刀殺人,但咸陽豈能不知?武烈侯如此霸道,秦王政算是顏面盡失,他豈肯輕易認輸?

  “你希望我何時重返中原?”寶鼎忽然反問了一句。

  端木泓撫鬚而笑,“如此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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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黑暗中的張良

  端木泓此趟的收穫可謂巨大,而武烈侯選擇召見他的時機也恰到好處。

  武烈侯把災民轉徙到大江以南,事實上就是把災難轉嫁給楚國。在端木泓看來,武烈侯無意也沒有能力拯救這些災民,但可怕的是,武烈侯卻充分利用了這些災民的破壞性,就此把楚國局勢推向了混亂,給了楚國沉重一擊。齊國失去楚國的支援,獨自征戰中原,而秦國則早就挖好陷阱,蓄勢待發,這一仗尚未開始,齊國就已經陷入了被動,其勝負可想而知。

  端木泓提前獲悉了秦國在中原的的全部佈局,等於拯救了齊國,也給了後氏外戚猛烈反擊宗室勢力的機會。

  齊王建沒有老糊塗,除非有絕對把握,否則他不會和秦國開戰,把齊國***戰爭的深淵。

  以太子睿為首的勢力要打中原,不僅僅是為了拯救趙國,也不僅僅是為了攻佔中原,最大的目的還是想利用這一仗的勝利來增長實力,打擊朝堂上的對手,贏得老王的信任,以便獲得朝政的控制權。

  老王放棄攻打中原,太子睿的希望落空,父子間的矛盾必然激化,這就給了其他人混亂齊國局勢的機會。

  國相後勝若想長久把持朝政,必然要在王統上想辦法,最便捷的辦法就是扳倒現任太子,然後選擇一位後氏可以控制的王公子出任新太子。端木泓在分析齊國政局的時侯,已經隱約透漏了一絲這方面的秘密,而武烈侯馬上就奉送了一個進一步激化老王和太子矛盾的機會,那就是迫使太子睿破壞齊秦談判。

  太子睿不好直接出面破壞齊秦談判,後氏外戚當然也不敢在此刻玩火,於是趙人就成了他們利用的工具。

  太子睿只要借趙人之手設法殺了秦國使者,齊秦談判必然破裂。後氏外戚則乘機推波助瀾,在激化老王和太子矛盾的同時,設法讓老王不再信任對太子,於是,太子要麼被剝奪所有權力打入冷宮,要麼就失去太子位置一敗塗地。

  武烈侯有此謀劃,是建立在對齊國政局有所瞭解的基礎上,而歷史上的齊國在大秦統一中土的過程中,自始至終與秦國保持盟約,任由秦國逐一吞併了東方諸侯各國,最終自釀苦果,國破家亡。齊國為什麼在生死存亡之刻犯下不可饒恕的極度幼稚的錯誤?臨淄到底發生了什麼?歷史並沒有記載,只是在其亡國後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了國相後勝,一殺了之。武烈侯現在無心去探求歷史的真相,他只能根據歷史的結果去倒推這段時間臨淄大概發生了什麼,於是他選擇與後勝進行秘密接觸。

  這趟秘密接觸的成果與他的謀劃基本吻合,他沒有對齊國做任何事,只不過審時度勢,把咸陽、中原、邯鄲和臨淄四地的當前局勢及其未來發展做了一番綜合分析,然後在合適的時間裡找到一位合適的中間人,把自己和後勝的利益巧妙地結合到一起,於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謀劃就出現了。

  端木泓當然不會滿足於做個中間人,更無心關注在這件事上自己所獲得的利益多少,他需要的是端木氏的未來,否則他跑到中原幹什麼?武烈侯給了他承諾,只待武烈侯重返中原,雙方之間的合作就將全面開始。

  端木泓匆忙離去,日夜兼程返回臨淄。

  荊軻從河北返回。武烈侯急召,詢問河北現狀。

  “河北的情況非常糟糕。”荊軻神色黯然,連連搖頭,“趙國對災難的嚴重程度估計不足,再加上國力消耗殆盡,根本沒辦法拯救受災庶民,最終導致大饑荒全面爆發。”

  “有沒有出現大範圍的死亡?”寶鼎急切問道,“有沒有出現人吃人的事情?”

  “這要感謝武烈侯。”荊軻躬身說道,“河北人聽說武烈侯在大河架橋,在洛陽和大梁開倉放糧賑災,紛紛棄家南下。一路上我只看到逃荒的人流,尚沒有看到餓殍遍野的慘象,也沒有聽說有人吃人的事情。”荊軻再拜,“如果沒有武烈侯的仁義之舉,河北現在已經慘不忍睹了。”

  寶鼎頓時鬆了口氣。不管未來如何,最起碼到現在為止,自己的策略還是拯救了大量的無辜生命。

  “李牧還是固執己見嗎?”

  荊軻苦笑,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眼裡更是帶著幾分怨恨和憤怒,“我總算認識他了,以前算我瞎了眼。我問他,是國重要,還是民重要?他反問我,國都沒了,哪來的民?他瘋了,在他眼裡,趙國的國祚遠遠比百萬生靈重要,為了國,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百萬生靈。他不是人,他的心太狠了,他的殘忍甚至可以與你的外祖父相比肩。”

  寶鼎搖頭嘆息,“他如此固執,必將激怒邯鄲。他認為自己是救國,豈不知在邯鄲看來,他這是在摧毀趙國的根基,在摧毀趙國的國祚。”

  “他遲早會被邯鄲殺死。”荊軻仰頭長嘆,“好了,我不再欠他什麼了,即便他死了,我也無所愧疚。”

  接著他轉頭看向趙高,問道,“中原怎麼樣?災民正在南下嗎?順利不順利?”

  “一切順利,有條不紊。”趙高笑道,“雖然災民太多,人流太急,中原應接不暇手忙腳亂,但中原軍民齊心協力,局勢完全在我們的控制之中。”旋即他臉色微變,聲音也陡然變冷,“不過,咸陽並不關心災民的死活,他們急不可耐地把手伸進了中原……”

  咸陽不關心災民的死活?荊軻眉頭微挑,馬上意識到武烈侯有了麻煩,“咸陽為什麼催促武烈侯離開中原?難道他們想趁火打劫?”

  趙高重重點頭,“打擊武烈侯的最好辦法,莫過於破壞武烈侯的西南策略,讓武烈侯敗北於西南,而他們卻在河北取得滅趙之功,如此形勢徹底顛覆。”

  荊軻望著寶鼎,鄭重問道,“武烈侯可有對策?這可關係到千千萬萬人的生死,不容絲毫閃失。如有用得到我荊軻之處,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寶鼎神情嚴肅,“我的確需要人,但此事機密,黑冰台的秘兵不能用,蓼園秘兵也不能用,至於你,現在是我的客卿,目標太大,更不能用。”

  荊軻疑惑地看看寶鼎和趙高,小聲問道,“何事如此機密?”

  趙高當即把寶鼎對齊國的謀劃做了說明,“此事我們必須參與,只有參與才能拿到主動權,才能確保此策順利實施。”

  “也就是說,那個人必須死在齊國,是嗎?”荊軻問道。

  趙高點頭,“必須死,這關係到武烈侯對中原的控制。武烈侯只有控制中原,才能確保西南策略的實施。西南策略成功了,武烈侯才能真正對咸陽形成牽制,否則他隨時會被咸陽所吞噬,就像這次一樣,武烈侯尚未離開中原,咸陽就派出了繼任者,並改變了中原策略,打算直接置武烈侯於死地。”

  “武烈侯可有合適人選?”荊軻急忙問道。

  “有,我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也只要荊卿才能找到,而且荊卿還一定能說服他。”寶鼎笑道,“只是要麻煩荊卿長途跋涉了。”

  “誰?”荊軻問道,“我認識他嗎?”

  “當年在代北,我行刺公子隆的時侯,你曾在大堂之上向我介紹了幾個人,其中一個人最合適。”

  荊軻恍然大悟,當即讚道,“武烈侯好計策,好計策啊。”

  趙高茫然地望著他們,不知道兩人說的是何方神聖。不過既然武烈侯有心隱瞞,趙高也不會追問,畢竟此事牽連太大,武烈侯既然不想讓自己知道,其中必定有某種特殊原因。

  “荊卿休息一夜,明日起程如何?”

  荊軻遲疑了一下,轉目望向趙高。趙高心領神會,隨即找了個藉口,起身離去。

  荊軻望著趙高的背影,欲言又止。

  寶鼎笑道,“我不告訴他,自有我的理由。”

  “他是你的長史,應該知道。”荊軻擔心地說道,“這事必要隱瞞嗎?假如他因此……”

  “絕對有必要。”寶鼎說道,“趙高這個人的潛力非常大,將來你會知道他的厲害。”

  荊軻大為吃驚,愣了片刻,問道,“你這是告訴他,你手上還有更多的秘密?”

  寶鼎笑著搖搖手,“你想得太多了。當然,趙高也會像你一樣把一件簡單的事想得太複雜,結果就是作繭自縛,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腳。”

  “簡單的事?”荊軻疑惑地皺皺眉,“但我覺得這件事一點都不簡單。你怎麼會想到張良?不錯,張良肯定願意做這件事,但問題是,你的把柄豈不給他抓住了?”

  “所以我請你出面。”寶鼎笑道,“你是衛人,曾是廉頗、李牧的客卿,這個條件非常好。”

  荊軻聽懂了,“你要我背叛你?”

  “正確。”寶鼎輕輕拍了一下案几,“無間之道,無往不利。張良是敵人,但這個敵人的才智高絕,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器,如果用得好,絕對可以在黑暗中給對手以致命一擊。”

  荊軻的心驀然顫慄,強烈的窒息感讓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背心處更是冒出了一層冷汗。

  荊軻的懼色落在寶鼎的眼裡,讓他頓感不安。荊軻是什麼人物?這種小事會讓他感到害怕?難道荊軻待在我身邊另有目的?

  寶鼎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案几,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荊軻,等待著荊軻的解釋。

  荊軻馬上冷靜下來,神色冷峻,“武烈侯不相信我?”

  “此話何意?”

  “你派人監視我。”荊軻質問道,“是不是宗越的手下?”

  寶鼎愈發不安,但他存著一絲僥倖,當即搖頭,“無稽之談。”

  荊軻的眼神逐漸凌厲。

  寶鼎沉吟稍許,忽然想到什麼,問道,“你在河北遇到了張良?”

  荊軻臉色微變,兩眼漸漸眯起,射出兩道寒光。

  寶鼎笑了起來,接著大笑,“荊卿,我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代北如此,塞外如此,中原也是如此。看樣子,此次西南之行,老天也會眷顧我,讓我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荊軻注視著寶鼎,想到了當年代北那不可思議的一幕,臉色慢慢緩和,低聲問道,“我對武烈侯有過承諾。”

  “我對你也有承諾。”寶鼎笑道,“你不應該懷疑我對你的信任。”

  荊軻猶豫了一下,躬身致歉,“張良為救災趕到河北。我在李牧帳下遇到他,看到張良為拯救生靈而不惜代價,非常感動。李牧請張良刺殺武烈侯,以便幫助齊國奪取中原。張良找到我,希望我以天下蒼生為念,幫他一把。我要阻止張良,為此我答應了他。途中我向他透漏了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告訴他武烈侯早在中原設下陷阱等待齊國的攻擊,而武烈侯將親自趕赴西南與災民共度難關。”

  “我本以為說服張良很難,沒想到張良竟然相信了,並主動要求跟在我身邊,一起到西南救助災民。”荊軻看了一眼面到笑容的寶鼎,繼續說道,“我擔心他出爾反爾,伺機刺殺武烈侯。張良於是發誓,保證此次西南之行將全心全意幫助災民度過危機,絕不傷害武烈侯。”

  “所以你答應了,把他帶在身邊。”寶鼎笑道,“我剛才無意中說到張良可以在黑暗中給對手致命一擊,結果你心虛,害怕了,是嗎?”

  荊軻微微點頭,抱歉地說道,“我本不想告訴你。張良發過誓,我也相信他,而且他誠心誠意要幫助災民。我聽李牧說,張良為了救災,已經把家財全部耗盡,如今是一貧如洗。這樣的人,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如果他能去西南,可以給我很大幫助。”

  荊軻沉吟片刻,問道,“武烈侯是否打算見他?”

  寶鼎斷然搖手,“我滅了韓國,他立志要重建韓國,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見面對雙方都沒有好處,還是由你出面與他保持聯繫為好,關鍵時刻可以利用他的力量做一些我們不能做的事。”

  “你還是希望我背叛你,以贏得張良的信任?”荊軻問道。

  寶鼎意識到荊軻不願意做兩面三刀的小人,自己的考慮有些不當,於是衝著他搖搖手,“以張良的才智,估計瞞不過他,你還是實話實說吧。此事對趙國有利,對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也有利,當然,對我本人來說也有利,所以我們有合作的基礎,我想你有足夠多的辦法說服張良。”

  “如果張良一定要去西南呢?”

  “這件事要立即辦,而開拓西南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因此你告訴他,你在長沙恭候他的大駕。”

  荊軻不再耽擱,起身告辭。

  頓弱急匆匆趕到梁囿行轅。

  武烈侯沒有召集中原軍政官長在行轅迎接,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到轅門相迎,只是派趙高在轅門接了一下。陪同頓弱前來的蒙武雖然預感到武烈侯肯定對咸陽的做法大為不滿,但沒想到武烈侯竟然絲毫不給咸陽面子,對頓弱這位特使怠慢到了如此地步。

  頓弱倒是豁達,對此不以為意。此刻中原的危機還要靠武烈侯解決,他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與武烈侯鬧得不愉快。

  武烈侯在帳外迎接。進了大帳寒暄幾句後,雙方便談到了災民轉移的事,接著就是邊境局勢。齊國虎視眈眈,韓魏叛逆連續進攻,邊境局勢異常危急,所以頓弱代表咸陽中樞,懇請武烈侯馬上集結軍隊,征發中原各郡地方軍。

  武烈侯非常乾脆,一口拒絕,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形勢很明顯,災民一旦轉徙西南,中原危機基本解除,而楚國大後方則陷入了混亂,如此一來齊國也就失去了最佳攻擊機會,“你只要去臨淄談判,想方設法拖延時間,只待局勢明朗化,齊國就不會攻擊中原了。”

  頓弱堅持中樞決策,以大王的命令來威脅武烈侯。

  “我會上奏咸陽,向大王和中樞解釋。”寶鼎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去齊國談判期間,我會待在中原,暫時不會南下。”

  頓弱當然不會答應,他示意蒙武挺身而出,希望蒙武在這個關鍵時刻給他以支持。

  蒙武視而不見,置若罔聞,閉緊了嘴巴。武烈侯在中原是一言九鼎,從軍隊到地方都是武烈侯的人,頓弱若想在中原立足,首先就要換一批軍政官長,但咸陽在武烈侯沒有離開中原之前,絕對不敢調換軍政官長。武烈侯一旦反擊,恐怕中原旦夕不保。

  頓弱無奈,只好先行趕赴臨淄談判。

  大河北岸的災民還是源源不斷地南下,其數量之龐大,持續時間之長,讓中原的轉徙工作異常艱難。

  就在這時,從齊國傳來驚人消息,秦國特使頓弱和他的衛隊在越過齊國長城後遭到伏擊,全軍覆沒。頓弱遇刺身亡。

  武烈侯聞訊,急報咸陽。

  咸陽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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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公子扶蘇

  誰殺了秦國特使?

  頓弱赴齊,當然要防備敵人的行刺,所以其衛隊有兩百五十精銳,還有十幾名武技高強的劍士貼身保護。另外蒙武還特意派遣麾下五十衛士跟隨左右。三百多名悍卒的實力可想而知。頓弱過了齊國長城後,齊國又派了三百精兵沿途護送。這支六百多人的隊伍竟然全軍覆沒,由此可以推想到伏擊一方的兵力至少在兩千人左右。

  顯然,頓弱的死,與武烈侯沒有直接關係。武烈侯手裡有黑冰秘兵,有護軍府黑鷹銳士,蓼園還有武技高強的劍士,蓼園巨賈也有實力相當不俗的私人武力,但無論動用那一股力量,都沒有如此強悍的攻擊力,更沒辦法在短短時間內讓如此多的人秘密潛入齊國。現在齊國五都大軍屯駐長城,***了邊境,三五個人秘密潛入還差不多,大隊人馬根本進不去。

  難道此事是趙楚燕三國秘兵干的?或者是韓魏叛逆?他們迫切希望齊秦兩國打起來,有充足的理由實施刺殺,但頓弱出使的事情極度機密,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退一步說,就算機密洩露了,但頓弱赴齊的速度非常快,而趙楚燕和韓魏叛逆即使要調集潛伏在齊國的全部力量進行伏擊,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從此次刺殺來看,對手早就獲悉了機密,並且做了周密部署,動用了一支實力強悍的隊伍,然後在準確的地點和恰當的時間裡進行了一次犀利的攻擊。整個刺殺行動堪稱完美無缺,而能做到如此完美的,只有齊國。

  齊王建當然不會做這種愚蠢而幼稚的事情,那麼就剩下一個懷疑對象,那就是齊國朝堂上的激進勢力。這股勢力以太子睿、宗室和齊國一些世家貴族所組成。太子睿也不會愚蠢到為了攻擊中原而去公開刺殺秦國使者,激化他和老王之間的矛盾,這會讓老王喪失對他的信任,導致他太子的位置搖搖欲墜。

  這件事顯然也不是太子睿干的,應該是他所在的派系干的,很可能就是軍方貴族干的。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如果世上的事都如此簡單,任何一個人都能分析出前因後果來,那也就沒有所謂的陰謀,所謂的真相了。

  真相到底是什麼?誰要嫁禍給齊國的太子睿?誰想破壞齊秦盟約,並激化齊國老王和太子之間的矛盾,混亂齊國局勢?

  趙燕楚三國和韓魏叛逆顯然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他們理所當然要破壞齊秦盟約,把齊國***中原戰場,但誰給他們提供了機密?誰幫助他們把一支軍隊秘密送進齊國境內?是齊國的激進勢力還是保守勢力?

  當齊國老王勃然大怒,臨淄上下惶恐不安之際,咸陽卻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在做出決策之前,必須弄清楚一件事,頓弱到底死於何人之手。秦國今年的目標是趙國,至於西南策略,那不過是轉嫁災難的權宜之策,但頓弱之死,讓中樞遭遇了重大危機。

  如果齊國殺了頓弱,不管是老王下令殺的,還是齊國太子下令殺的,秦國將如何應對?是否改變既定策略?

  如果頓弱死於趙燕楚三國和韓魏叛逆之手,秦國應該拿出什麼對策?

  如果頓弱是武烈侯殺的,咸陽又怎麼辦?

  就當前的形勢來說,咸陽極度被動。有一個事實不可否認,不論誰殺了頓弱,秦王和中樞急不可耐地派人去中原接替武烈侯,打算全面控制中原,是一個重大錯誤,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正是這個決策失誤,導致咸陽陷入被動。

  頓弱死在齊國,而目前各種證據對齊國非常不利,齊國百口莫辯,只能嚴陣以待,準備和秦國廝殺。秦國打不打?當然不能打。打齊國肯定是兩敗俱傷之局,必定耽擱統一大業,而打趙國卻直接推動了統一大業的進程,所以秦國現在絕對不能和齊國開戰。但是秦國如果不打,那等於向齊國示弱,告訴東方諸國,秦國不敢和齊國打仗,這不但讓自身士氣嚴重受挫,更影響到了中土大勢,東方諸國可能因此愈發堅固合縱抗秦之策,這對秦國非常不利。

  咸陽進退兩難,打也不是,不打也不行,一籌莫展。

  武烈侯的報訊奏章非常簡單,某年某月,某人死於某處,然後是事情的大概經過。沒有對此事的分析,也沒有對局勢的判斷,什麼都沒有。

  這足以表明武烈侯的態度。武烈侯的奏章內容向來豐富,唯獨這一次,非常簡單,可見他對咸陽的不滿,對咸陽陷入被動之後的嘲諷。

  秦王政和部分中樞大臣試圖找到理由讓自己懷疑頓弱是死於武烈侯之手,但無論怎麼分析,理由都不充分。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正是為了拯救中原,拯救中原是為了更好地穩定和控制中原,而穩定和控制中原是為了增加他的財富,增漲他的實力,而像現在這樣以軍隊伏擊頓弱,以此來挑起齊秦之間的戰爭,必定讓中原陷入更大的危機,這顯然與他的策略背道而馳。

  假如頓弱是被刺殺的,倒是可以懷疑到武烈侯頭上,但現在頓弱和整個使團是在齊國境內被一支軍隊伏擊而死。對手如此囂張,如此強橫,如此不計後果,和武烈侯的確扯不上多大關係。武烈侯即便仇恨咸陽奪走他的中原利益,即便想和秦王政正面對決,那也要建立在中原形勢相對穩定的基礎上。中原都岌岌可危了,他拿什麼與咸陽爭鬥?

  秦王政和部分中樞大臣最終不得不放棄了對武烈侯的懷疑,只能把此事歸於對中土、中原和齊國形勢的錯誤判斷。

  既然在判斷上出現了錯誤,制定了錯誤的決策,那麼面對一觸即發的中原戰爭,面對中原可能丟失繼而導致秦國在戰場上的全面失敗,秦王政和他的親信大臣們不得不改弦易轍,放棄即刻攻打趙國的決策,把拯救當前危局的希望寄託在武烈侯身上。

  秦王政現在很憤怒,也很失落,情緒非常惡劣。

  武烈侯在中原“拔劍”,要與自己“對決”,自己迫不得已只好應戰。本來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擊敗武烈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的長劍剛剛“砍”下去,武烈侯尚未拔劍出鞘,自己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走了。武烈侯的運氣太好,他借助天時地利,給了自己沉重一擊。

  這一仗,武烈侯贏了,贏得輕鬆自如,不費吹灰之力,就如他在塞外和中原戰場上,贏得不可思議。

  難道這是一個陷阱?或者,是我謀劃錯誤?災民南下轉徙,中原度過危機,齊國喪失了攻打中原的最佳機會,這時候我派頓弱去齊國談判,時機上不存在錯誤。這肯定不是我謀劃的失誤,而是我對齊國的缺乏瞭解,判斷上出現了錯誤。

  秦王政無奈之下,只好承認自己的失敗。他急書武烈侯,請他暫留中原,先解決眼前的危機,西南策略緩一緩無關緊要。

  武烈侯十萬火急回書,西南策略關係到百萬飢民的生死,我必須即刻南下。中原危機雖然嚴重,但只要秦國不主動攻擊,戰爭就不會爆發,所以咸陽無須著急,馬上派遣一位大臣來主持大局,全面處理危機即可。

  秦王政大怒,當著幾位中樞大臣的面,把武烈侯的書信摔到了地上。

  武烈侯擺明了就是“要挾”,這讓秦王政怒不可遏。

  這一仗秦王政輸了,顏面大失。雖然秦王政的失敗可以歸結於為運氣不好,但頓弱被刺,秦國受辱,他這位大王最起碼要承擔決策上的錯誤,而決策之所以錯誤,是因為他要把武烈侯趕出中原,要在最短時間內控制中原,然後拿到滅趙的大功。這是典型的卸磨殺驢,急功近利之舉,結果他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食惡果,不但威信受損,還賠上了頓弱的性命,導致他內廷實力嚴重受損。

  現在武烈侯得勢不饒人,乘勝追擊,逼著秦王政答應他的條件。秦王政如果低頭了,等於在朝堂上公開承認自己的失敗,這將會進一步打擊他的威望。

  秦王政不會低頭,也不能低頭,這不僅僅關係到他個人的威望,更關係到咸陽政局的發展。

  秦王政再次急書武烈侯,命令他暫留中原,即刻處置危機,如果短期內不能有效緩解危機,必當嚴懲。

  然而,武烈侯肯定要南下,西南策略由武烈侯一手擬制,西南沒有他不行,假如百萬飢民禍亂大江南北,對秦國來說也是個嚴重的打擊。

  派誰去中原主持大局?這個人選不能徵求武烈侯的意見,更不能接受武烈侯的舉薦,秦王政若想保持自己強勢的一面,必須派自己的親信過去,但是這次“對決”秦王政敗了,中原又身陷危機,中原官長對咸陽的命令肯定有所保留,陽奉陰違是必然,而咸陽在未來一段時間為了確保中原的穩定,又不可能大批更換中原的軍政官長,這導致秦王政即使派出了自己的親信,也無法掌控中原。其實就算去了也就是個擺設,搞得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關東人不敢去,秦王政也不想再丟一次臉。楚系外戚屬於被遏制的對象,如此重要位置,絕對不能給楚系外戚。老秦人是武烈侯的忠實盟友,讓老秦人掌控中原,等於向武烈侯低頭。如此推算下來,就剩下宗室大臣了。宗室大臣算是秦王政的親信,派宗室大臣去中原,秦王政和武烈侯都能接受,中原軍政官長也能接受,應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但這個提議遭到了關東人的反對,楚系外戚也反對。秦王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重用宗室大臣,對朝堂上其它各派來說極具威脅,這不僅僅是損失了他們的利益,也嚴重威脅到了大秦律法的威嚴。宗室重臣武烈侯就是個例子,現在無法無天了,都敢和咸陽公開對抗了。一個武烈侯就難以對付了,假如宗室中再出幾個“武烈侯”,咸陽怎麼辦?

  秦王政躊躇難決。

  就在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為中原的事殫精竭慮之刻,琴氏家主隗清悄然進了王宮,向王夫人傳遞了一個口訊。

  “武烈侯說,公子是主掌中原的最佳人選。”

  夫人非常吃驚,這個口訊對她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公子扶蘇去中原?那意味著什麼?不是功績,而是意味著公子扶蘇是未來的儲君。

  看到夫人吃驚的神情,隗清嘆道,“我接到這個口訊,比你更吃驚。武烈侯說,大王現在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去中原,假如有大臣舉薦公子,那公子必能在危急時刻承擔重任。雖然此事不會動搖大王在立儲一事上的態度,但它對整個大秦甚至中土的影響很大。當所有人都認為公子是大秦未來儲君的時侯,大王也必將承受前所未有的重壓。”

  夫人沉思良久,慢慢恢復了平靜。她不得不承認,武烈侯的確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此時此刻,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利用眼前的危急去逼迫大王在立儲一事上做出某種積極的回應。

  “頓弱死於何人之手?”夫人突然問道。

  隗清搖頭,“武烈侯沒有說。頓弱死於齊國境內,必將給中原帶來嚴重危機。在我看來,武烈侯肯定沒有參與此事。他馬上就要離開中原,絕不會在此刻置中原於死地。”

  “大王不會相信。”夫人說道,“誰能想到讓年少的公子去中原的主意?只有武烈侯。由此推測,今日中原的連番危機,必定出自武烈侯之手。”

  隗清想辯解一下,但旋即放棄了。武烈侯以天才著稱,又常常置之死地而後生,像這種險之又險的事,只有他敢幹。當前局面異常複雜,華陽太后薨亡,河北爆發大饑荒,災民轉徙西南,齊國在一旁虎視眈眈,等等,各種複雜局面糾纏在一起,而焦點就是中原,中原的危機處置不當,整個中土形勢都將發生劇變。武烈侯現在就是拿中原來“要挾”秦王政,而能否借此契機改變咸陽政局,在此一舉。

  “夫人必須相信武烈侯。”隗清鄭重其事地告誡道。

  夫人輕輕點頭,“武烈侯需要什麼幫助?”

  “武烈侯說,公子必須由昌平君輔佐。”

  夫人臉色微變,“這不可能?”

  昌平君到中原輔佐公子,實際上就是離開咸陽,即便因為形勢需要,還掛著丞相的頭銜,但那也僅僅是“頭銜”而已。楚系熊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換來的不過是公子扶蘇到中原賺取戰績,代價太大了。

  隗清垂首不語,讓夫人仔細權衡。

  良久,夫人問道,“武烈侯還需要什麼幫助?”

  “我必須南下巴蜀。”

  夫人黛眉微皺,不滿地說道,“他知道我需要你。”

  “太后已經進陵了。”隗清低聲說道,“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咸陽。”

  “你一定要聽他的安排?”夫人一時接受不了武烈侯的條件,對武烈侯用公子扶蘇逼迫昌平君離開咸陽的舉措極其不滿,“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他給了你什麼承諾?”

  隗清的面孔頓時緋紅,目露羞惱之色,“夫人……”

  夫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怒而揮手,“熊氏的事還輪不到他來指手劃腳。”

  隗清無奈地望著夫人,暗自嘆氣。武烈侯打了秦王政一個巴掌,為了安慰秦王政,他又送來一個禮物。這個人只管自己,從來不顧別人,難道就不想想,昌平君離開咸陽,對楚系熊氏來說意味著什麼?

  “武烈侯說,他去了西南,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隗清慢聲細語地說道,“或許,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兌現諾言了,所以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你放棄,他會非常遺憾。”

  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苦笑搖頭,“我相信太后,所以我相信他一次。”接著她問隗清,“你何時離開咸陽。”

  “今天晚上。”

  “這麼匆忙?”

  “武烈侯的口氣非常嚴厲,他對我耽擱咸陽的事已經怒不可遏了。”

  夫人望著隗清臉上的淺笑,心裡驀然掠過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她和武烈侯之間有那種親密關係?

  昌平君熊啟接受了王夫人的建議。

  秦王政在與武烈侯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中輸得慘不忍睹,這時候如果熊啟主動退出咸陽,向秦王政示好,秦王政也必然會做出回應。對秦王政來說,在王儲一事上適當讓步,不是不能接受。

  中樞議事上,駟車庶長公子豹突然提出,讓公子扶蘇去中原坐鎮。

  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頓時失語,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右丞相昌平君熊啟站了出來,說公子扶蘇年紀小,需要有人輔佐。他主動提出隨公子扶蘇趕赴中原。

  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再度震驚,不過這一次不是手足無措,而是驀然意識到,中原危機終究還是一個陷阱,咸陽終究還是掉進了陷阱,武烈侯終究還是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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