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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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虛實之間

  眾人最終在策略上取得了一致。

  先攻楚,以攻楚來誘使齊軍進入中原。

  因為攻楚難度相對較小,而且可以攻城掠地,戰績顯著,相比起來,與齊軍在中原決戰,戰火不但在中原腹地燃燒,而且勝負難料,所以眾人一致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南邊。一旦攻楚得手,威懾了齊國,遏制了齊軍的攻擊慾望,那同樣可以實現戰前的預定目標,也就是可以在確保中原無憂的情況下北伐趙國。

  此策實際上推翻了武烈侯的設想,不過最終戰略目的一樣,武烈侯當然願意以這種勝算更大更符合大家利益的攻擊策略。

  寶鼎即刻擬寫奏章,急報咸陽,同時成立以護軍府為主體、五軍和五郡為輔的中原戰場統率部。

  魏起兼領護軍府中護軍一職,全面負責統率部的日常事務。

  當天深夜,統率部就拿出了具體攻擊部署。

  第一步就是在中原集結大軍,在大梁建立十里連營,做出今年咸陽把主戰場放在中原的假象,從而欺騙齊國,迫使齊國不敢輕易出擊。為此,蒙武、楊端和、桓齮三支大軍在未來一個月的主要任務就是大範圍調兵,各部在函谷關、南陽、河東到大梁之間的大道上往返行軍,偽裝成從各地趕赴中原戰場的軍隊。

  第二步則是利用各種渠道散佈秦軍在中原集結三十萬主力即將攻打趙國的假消息。這個假消息傳開之後,會讓東方四國尤其是齊國失去對中原戰局的正確判斷,從而會做出錯誤的決策。

  第三步就是發動各郡和中原巨賈們向大梁運送“糧草輜重”。郡縣和巨賈們當然沒有糧草輜重,但三十萬大軍集結中原,要打大戰,糧草輜重的運輸當然不可或缺。做假就要做全套,否則極有可能弄巧成拙,一旦機密洩露,那就自取其禍了。

  咸陽火速下令,同意武烈侯和五軍統率所奏,命令他們按照既定策略發動攻擊。今年大秦肯定要兩線作戰,中原被動防守的難度很大,既然打算以攻代守,那麼在攻擊的時侯就要堅決果斷,不要有任何猶豫。

  秦王政親自給寶鼎寫了一封書信,對他到了中原後馬上就能協調軍政官長們拿出防守策略給予了高度評價,但策略的實施需要實力為後盾,目前中原只有十萬常備軍,糧草輜重嚴重短缺,即便是攻打楚國也是步履維艱,所以秦王政非常擔心,告誡寶鼎要小心謹慎,不要紙上談兵,更不要驕橫自大,在中原緊張而混亂的局勢下,務必保持清醒的頭腦。

  另外秦王政還提到了一件事,老太后病入膏肓,就連鬼醫橘奴都束手無策,估計時日無多了。秦王政說老太后經常念叨寶鼎,請寶鼎給老太后多寫一些信,以安慰病重中的老人。

  寶鼎當夜就給隗清寫了份信,其中夾帶了一段自己寫給老太后的話,把自己對熊氏的未來和對王統的安排做了詳細的說明,再一次向老太后承諾,他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決不食言。

  這封信剛剛送出去,隗清的書信就到了。隗清字裡行間透出一種無助之感,足見她在咸陽承受的壓力之重。

  隗氏大兄的作用在關鍵時刻終於發揮了,秦王政直接向他發出了訊息,請他站好隊,也就是說,秦王政準備對楚系外戚下手了。

  昌平君熊啟和一些熊氏重要人物也使出了渾身解數力圖自保,其中最讓咸陽吃驚的就是昌文君熊熾以病重為由留在了南陽。熊熾已經先期辭去了御史大夫一職,現在又自覺地離開了咸陽歸返熊氏根基之地,看上去是一退再退,其實卻是以退為進,在老太后辭世之前先把東南兩郡給牢牢控制了。東南兩郡對咸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巴蜀的物資必須經東南水路轉運,咸陽如果沒能控制東南,那就必須對熊氏做出一定的妥協。

  寶鼎考慮良久,在回信中明確告訴隗清,自己在外,能幫助熊氏的時侯絕不會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但作用有限,只能給熊氏保存一定的力量,無法從根本上扭轉熊氏的命運。隗氏大兄在內,他一直想讓巴蜀人崛起,一直想取代楚系,秦王政正是因為他的野心而暗中接納,所以這次熊氏是否在老太后薨亡後度過危機,關鍵還在隗氏大兄是否願意伸以援手。

  從原有的歷史來分析,隗狀在老太后薨亡後可能背叛了熊氏,招攬了楚系的殘餘力量,取代了楚系,這可能是他贏得秦王政的信任並長期擔任大秦第一丞相的重要原因。

  寶鼎不知道隗狀是否還像原有歷史那樣做出決策,假如隗狀還是義無反顧地背叛了熊氏,直接倒向秦王政,那麼熊氏必遭重創,而楚系的殘餘力量則會整體逃向東南,繼續追隨熊熾和熊庸父子。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對父子得到了武烈侯的幫助,熊氏依舊有希望贏得王統,然後東山再起。

  寶鼎在書信中直言不諱地告訴隗清,我相信你,但很難相信大兄,如果姐姐能說服大兄,在這個關鍵時刻給予熊氏一定的支持,那麼我們必將贏得這最為關鍵的一局。寶鼎在書信的最後說道,王統的事遲早要解決,秦王政總不會至死不立太子,所以從巴蜀人的未來出發,此刻隗氏大兄最好的選擇是不要背叛,否則,他的敵人太多了,將來必定連累所有的巴蜀人。

  =

  秦軍在中原開始大範圍調遣、大規模集結,在通往大梁的幾條主要大道上,急速行進的軍隊和運輸糧草輜重的車隊如長龍一般綿延不絕。

  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氛突然籠罩在中原上空。

  秦國的戰略讓東方四國大惑不解,對秦軍大規模集結中原的事實他們唯一的解釋就是秦國已經強大了足以支撐兩線作戰了。

  代北戰場,秦軍在固守雁門中南部的基礎上,與匈奴人在陰山東南麓一線反覆交戰,戰線犬牙交錯,戰局難分難解。與此同時,北部軍集結完畢,大上造羌瘣率五萬精銳北上支援王翦,而大上造白覽則率其餘兵力鎮戍太原,一邊固守上郡長城一線,一邊對趙國的河北保持威脅。

  秦國在整個北方戰場的兵力滿打滿算沒有超過十五萬,但因為交戰區遠在陰山東南麓,糧草輜重的運輸極其困難而且途中消耗極大,綜合比較下來,秦國在北方戰場的投入並不比中原戰場少。

  秦國的國力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東方四國持懷疑態度,各國秘兵紛紛趕赴中原打探消息,從而做出正確的判斷拿出正確的對策。

  魏國的寧陵君帶著他的軍隊停止了攻擊,而齊國也暫停了在薛郡的兵力集結,與秦國的談判也重新開始。

  楚國的政局也因此變得更為混亂。以令尹陽文君熊岳為首的公卿大臣堅持連橫之策,主張驅逐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把韓國的橫陽君交給秦軍,而陳侯李園、上將軍景纓等大臣則認為秦國名為攻趙,實際上有攻楚的可能,因此他們奏請太后,趕快調集大軍趕赴淮北,確保上蔡、陳、泗水三郡的安全。尤其是陳,陳一丟,秦軍順著潁水呼嘯而下直殺壽春,六百里轉瞬即至,壽春危矣。

  楚國的主戰派因為中原戰敗而失勢,太后和楚王對主戰派已經不再信任,但主和派的勢力如果太強,對太后和楚王會形成反制,所以主戰派的作用還是很大。李園的令尹一職雖然被免,但他還是陳侯,又是太后的親哥哥,繼續留在中樞參與決策。至於上柱國景纓和柱國項燕,不過象徵性地做了一些懲罰,依舊統率軍隊。

  太后不相信主戰派,對主戰派的建議不予採納,而是聽信了主和派的建議,下令項燕從邊境撤軍,並馬上驅趕避難於楚國的韓魏逃亡貴族以及這些人的手下,還要求項燕盡快解除韓國橫陽君的武裝,把橫陽君等一幫人全部交給秦軍。

  命令送達陳郡,屯兵邊境的項燕陽奉陰違,根本不予執行,相反,他還幫助橫陽君和張良等人再一次召集逃亡韓人,準備從汾陘塞方向發動第二次攻擊。

  =

  南山子悄然出現在梁囿行轅。

  “我估計近期你肯定要來一趟。”寶鼎請南山子坐下後,馬上笑道,“壽春那邊情況如何?”

  “情況比武烈侯想像的複雜。”南山子皺眉說道,“很多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這是當然。”寶鼎說道,“這種事不但需要嚴密的謀劃,更需要時機和運氣。”

  “但我們現在既沒有時機也沒有運氣。”南山子冷笑道,“武烈侯突然在中原集結大軍,到底打算幹什麼?當真要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攻打趙國?”

  “你還是不相信我?”寶鼎反問道。

  “這麼說,你要打楚國?”

  “壽春對局勢的判斷很準確嘛。”寶鼎笑道。

  “這還需要判斷?”南山子嗤之以鼻,“你要打趙國,齊楚必定予以牽制,所以你在打趙國之前,肯定要先把齊楚兩國打得無力動彈。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兵強馬壯,要打就是兩敗俱傷之局,所以你肯定要避其鋒芒,先打楚國,乘著楚國傷痕纍纍之際再予其以重創。楚國奄奄一息,齊國就等於失去了羽翼,只能獨自面對秦軍,到了那個時侯齊國就要考慮能否接受兩敗俱傷的結局了。”

  “高。”寶鼎輕輕拍了一下巴掌,“那麼,壽春如何應對?”

  “壽春不敢打,也打不起這一仗。”南山子說道,“所以陽文君說服太后主動退讓,以便保存實力,盡快恢復元氣,但李園和景纓等人認為楚國即便退讓,秦國也要打,因為中原形勢擺在這裡,秦國肯定要打楚國,為此他們建議太后馬上集結大軍,傾盡國力,決一死戰。”

  “李太后主戰還是主和?”

  “主和。”南山子遲疑了片刻,繼續說道,“你既然肯定要打,幾十萬大軍呼嘯而下,壽春無論主戰還是主和,都沒有太大意義。陽文君為此憂心如焚,認為秦軍此次攻擊將給壽春的主和派以沉重打擊,扶持公子負芻的難度將無限增大。”

  寶鼎稍加沉吟後問道,“你代表陽文君而來?”

  “陽文君希望我來,他曾特意召見我,與我談到了咸陽的一些事。”南山子說道,“聽說華陽太后病入膏肓了。華陽太后一旦薨亡,楚系必定遭到打擊,熊氏再無可能控制王統,這時候你要打楚國,到底目的何在?對你本人來說有什麼好處?”

  寶鼎笑了起來,“你總是想挽救趙國,但我早就告訴你了,趙國日暮西山,無藥可救。天意如此,人力豈能挽救?”

  “老天已經懲罰了趙國。”

  “你以為老天就懲罰一次?”寶鼎說道,“天災要麼不爆發,要麼就是接踵而至。”

  “你這是在詛咒趙國?”南山子語含怒意。

  “我們還是不要爭了,反正我今年不會打趙國。”寶鼎搖手道,“我信守諾言,你也要信守諾言。到了明年,你要把黑衣完整地交給公主。”

  “我不會背棄諾言。”

  “但你年紀大了,隨時可能會死。”寶鼎笑道,“人就像王國一樣,若想活得長久,運氣非常重要。趙國的運氣就很差,而楚國的運氣同樣不好。”

  南山子嘆了口氣,忽然變得有些沮喪,“你這時候打楚國,對咸陽的熊氏沒有任何幫助。”

  “當然有幫助。”寶鼎說道,“秦楚最終還是要議和。”

  “那你的底線是什麼?”

  “你回去告訴陽文君,上次我和他合作很愉快,這一次我希望再次合作。我需要拿下陳,而他則需要扶持公子負芻,各取所需。”

  南山子沒有聽明白,眉頭深皺。

  “我有實力一直打到淮水北岸,兵逼壽春。”寶鼎正色說道,“但議和之後,秦楚可以以陳為界,淮北大部分郡縣依舊屬於楚國。”

  南山子略感吃驚,“武烈侯準備出動多少軍隊?”

  “三十萬不夠就四十萬。”寶鼎說道,“我已說服咸陽,今年的主戰場在中原,而目標就是楚國。等我把楚國打得遍體鱗傷,齊國還有膽子攻擊中原?”

  南山子駭然心驚。三十萬到四十萬?再加上代北戰場的兵力,秦軍拿下中原後,竟然一次性可以調動六十萬大軍,這個實力太可怕了。當今東方四國,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其對手,中土統一似乎真的已經成為大勢所趨。

  =

  秦軍在中原集結,齊楚兩國的使者則日夜兼程趕赴咸陽以連橫結盟為藉口打探虛實。

  趙國也非常緊張,李牧親自趕赴邯鄲坐鎮,嚴陣以待。

  三月,代北戰場出現轉機,王翦、公孫豹和羌瘣以八萬步騎大軍與匈奴人在岱海附近決戰,秦軍擊敗匈奴,穩固了雁門。

  與此同時,隴西毛子睿出使大月氏歸來,與月氏王達成約定,雙方將聯手出兵,威脅匈奴人的側翼,以策應代北戰場。

  考慮到中原戰場的兵力嚴重不足,王翦命令曝布帶著虎烈軍急速返回大梁。

  虎烈軍一人雙馬,以最快速度疾馳中原。寶鼎接到消息非常高興,馬上召集五軍統率商議攻擊部署。

  現今蒙武和司馬鋅的大軍在鄢陵一線,桓齮和王賁的大軍在陽夏一線,八萬大軍在鴻溝東西兩岸已經完成了攻擊準備,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軍議上,五軍統率的神情都很嚴峻,完全沒有大戰即將開始的興奮。以八萬軍隊攻打淮北重鎮陳,這實在有些兒戲。更嚴重的是,八萬大軍一旦南下,中原只有楊端和兩萬守軍,雖然這兩萬軍隊基本上集中在陶,可以阻御齊國,但兵力畢竟太過薄弱,對這些動輒指揮幾十萬大軍作戰的統率們來說,兩萬人馬根本不堪一擊。

  在這之前,武烈侯公子寶鼎常常強調,常備軍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了臨時徵調的地方軍,以一當十不可能,以一抵三絕對沒問題,這樣算起來,八萬大軍就相當於二十多萬軍隊。幾位統率承認寶鼎說得有道理,野外決戰,這八萬大軍放出去就是一群老虎,威力十足,但攻城戰要的就是人多,兵力沒有五倍於敵,攻城戰基本上就可以不要打了,而這次南下攻楚,偏偏就是攻城戰。

  “這次打得不是攻城戰,而是心理戰。”

  寶鼎說出了一個讓眾人感覺非常新奇的名詞。心理戰是什麼?寶鼎解釋了一番,眾人幡然醒悟,這就是兵書上所說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玩得就是智慧和膽量。

  “我們不攻城,以騎軍為選鋒,大軍沿著鴻溝、潁水呼嘯南下,直殺淮水,兵逼壽春。”

  寶鼎手指地圖,從大梁用力一劃,直指地圖上的壽春。

  眾人震駭。這不是找死嗎?項燕的淮北軍必定尾隨追擊,而淮南方向的楚軍必定雲集壽春,如此一來,秦軍豈不被楚人團團包圍?秦軍外無援軍,內無充足糧草,必定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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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再見趙高

  武烈侯劍指楚都,意在斬首,其膽量之大,氣魄之雄渾,讓那些身經百戰甚至曾經追隨武安君縱橫四方的老將軍們都駭然心驚。

  仗還可以這麼打?這完全超出了他們對戰場的認知,對戰術的理解。

  這一仗假若打贏了,武烈侯以最小代價擊敗了楚軍,拿下了淮北重鎮陳,他就是絕世天才,反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連“紙上談兵”但實際上的確擁有罕見才能的趙括都不如,將成為天下笑柄。

  誰敢如此冒險?一旦戰敗,秦軍損失的不僅僅是幾萬軍隊,還包括整個中原,包括歷盡千辛萬苦才取得的統一中土的優勢。

  司馬鋅第一個反對,斷然拒絕。他必須考慮到夏陽司馬氏的利益,考慮到郿城孟西白的利益,考慮到整個老秦人的利益。武烈侯可以無限制地瘋狂,但老秦人不行,老秦人好不容易重新崛起,必需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容不得絲毫閃失。

  老秦人反對這個攻擊之策,而且反對者司馬鋅還是武烈侯的母系親戚,又是當年追隨武安君打天下的老將,那麼可以想像,武烈侯的這個瘋狂計策尚未開始便夭折了。

  蒙武和楊端和不能不給武烈侯面子,所以言辭委婉,指出此策可能會造成一系列嚴重後果,其實也算公開反對了。

  桓齮沉默不語。從目前中原局勢和秦軍實力來說,武烈侯此策可謂出敵不意攻敵不備,還是有可取之處,尤其可貴的是,武烈侯把當前中土和楚國壽春的所有政治因素都考慮了進去,這是此策實施的基礎,只要這個基礎在一定時間內不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那此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桓齮不敢在這時候公開支持武烈侯。

  桓齮現在的身份非常微妙,脫離於楚系卻又與楚系藕斷絲連,同時也不被老秦人完全接納,事實上現在無論是咸陽還是各方勢力,都把桓齮算進了武烈侯這個新興勢力之中。桓齮為自己家族和老部下的利益考慮,也只能順勢依附於蓼園,但他又不敢公開投奔蓼園,畢竟武烈侯的身份、背景太過複雜,而武烈侯短短時間內的突然崛起更是隱藏著無限危機,這一點武烈侯自己也深有感覺,所以他毅然離開咸陽,毅然在統一的戰場上以血汗博取功名,說白了就是夯實基礎,一旦咸陽政局有變,他還有支撐下去的能力。武烈侯尚沒有長成“參天大樹”,桓齮豈敢以身家性命做賭注?

  王賁不支持,但也不反對。他性格穩重,又顧全大局,否則也不會成為老秦人少壯一代的領軍人物。看到寶鼎神情冷峻,他咳嗽了兩下,勉為其難地說道,“武烈侯不願意奏請朝廷在中原郡縣大量徵調郡縣兵,也不願意大量征發普通庶民的徭役,如此一來,中原只有十萬常備軍,而且嚴重缺乏民夫,這種情況下大軍長途跋涉作戰,肯定存在後方空虛、糧草不繼等諸多問題,所以,諸位將軍們的擔心完全正確,但是,這一仗又不能不打,大王的命令都下了,這一仗不打也得打。以我們現有的八萬大軍南下攻楚,強行攻城,戰績可想而知。一旦攻楚受阻,我大軍實力暴露,那麼接下來中原局勢勢必失控,齊人肯定要殺進中原,而我們肯定也會丟掉中原。”

  司馬鋅等人面面相覷。這仗是自己要打的,大王和咸陽中樞也同意了,但讓眾人沒想到的是,咸陽竟然同意了武烈侯的奏議,不允許中原郡縣臨時徵兵和征發徭役,這導致中原只能以十萬兵力南下作戰。這仗怎麼打?

  “武烈侯的計策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王賁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侯是紫府黑冰台的秘軍統率,他掌握著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比如楚國現今政局背後的危機。武烈侯既然提出直殺楚都的建議,那麼他肯定有把握在大軍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之後逼迫楚王割讓城池,如此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陳。”

  “此計能否如武烈侯所預料的那樣獲得成功,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最起碼它可以實現三個目的。第一,我們主動攻打了楚國,給了楚國狠狠一擊;其二,我們完成了咸陽下達的命令;其三,我們在楚國的犀利攻擊給了齊國一個嚴厲警告,可以有效延緩齊國攻打中原的步伐。”

  王賁這番見解得到了眾人的認可,但此策弊大於利,誰也承擔不起丟失中原的罪責,而他們自己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軍議不歡而散。

  =

  寶鼎苦思了一夜,斷然決定請各軍裨將參加軍議,軍議上的將軍人數由十人擴大到了二十人。

  寶鼎把攻擊之策做了修改。八萬攻擊軍隊一分為二,四萬人在鴻溝東西兩岸牽制項燕的淮北軍,另外四萬軍隊與一萬虎烈騎直殺壽春。這個計策等於是寶鼎向統率們做出了妥協。統率們最大的顧慮就是擔心軍隊陷入楚軍包圍,現在把軍隊一分為二,攻擊軍隊即便陷入了包圍,但因為外有援軍,攻擊軍隊還有突圍的希望。

  然而,此策最大的弊端就是兵力分散,導致攻擊軍隊實力不足,而後援軍隊也難以實現牽制目的,最終攻擊軍隊可能被敵人合圍,而後方大軍卻無力救援。

  寶鼎面對統率們的詰難,實在有些難以忍受了。一幫老將軍們一味求穩,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靠,口口聲聲說兵力不足,非要調用地方軍,非要充足糧草。如果有幾十萬大軍,有足夠幾十萬大軍需要的糧草,這一仗白痴都能打贏。

  寶鼎已經不止一次深深體會到統兵權的重要性,如果他是中原大軍的統率,一言九鼎,根本不需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護軍中尉的“協調權”實在有限,即便秦王政授予了臨機處置的大權,但名不正言不順,尤其關係到諸軍利益的時侯,這些統率們無論如何也不敢主動承擔重大責任。

  這一次王賁公開反對了。分兵絕對是個錯誤,要麼就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一起南下,要麼就不要南下攻打壽春,總之分兵絕對不行。

  寶鼎難以遏制心中的憤怒,臉色越來越難看,高踞上座一言不發,眼神十分冷森。

  大帳內的氣氛非常壓抑,眾將都感受到了武烈侯的憤怒,但此事關系到大家的身家性命,在坐諸將中沒有幾個人願意陪著武烈侯冒險。

  若論戰績,武烈侯的戰績的確驚人,但仔細看看武烈侯的戰績,不難發現武烈侯每次都是劍走偏鋒、行險豪賭,只要運氣稍稍差一點,必定死無葬身之地。這種仗可一可二不可再,無論是誰,運氣再好也有用完的時侯,打仗還是要絕對實力。比如武安君,從伊闕、鄢郢到長平,三大戰役,無一不是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的正面決戰,這種仗沒有運氣,打得就是實力,打贏了,即便是輸家也是心服口服。

  如果說武安君是站在纍纍白骨上的戰神,那武烈侯現在不過是個傳奇,帶著神秘色彩的傳奇,從他的出身、身份、經歷到戰績,無一不充滿著神秘,武烈侯就籠罩在這層神秘的光環裡,雲山霧罩看不清,大家因此敬畏,卻並不因此拜服,更不會頂禮膜拜。武烈侯距離武安君那等戰神的巔峰還非常遙遠,在他沒有贏得像伊闕、鄢郢、長平那等規模的大戰,在他的戰績沒有用骨山堆砌、沒有用血海洗滌之前,他始終不會贏得將士們的絕對遵從。

  桓齮沉吟良久,終於說話了,“武烈侯,分兵是下下之策,不可取。全軍南下,一則中原顧及不到,二則無法有效牽制項燕的淮北軍,三則糧草武器難以為繼,所以也不可取,但這些弊端並不能成為我們放棄南下攻擊的理由。南下威脅壽春,以此來贏得戰場的主動權,策略絕對正確,至於如何具體實施,應該是今日爭論的焦點所在。”

  寶鼎一聽就明白了,桓齮算是說到了要害,也及時提醒了他。

  “既然如此,我率虎烈騎南下,左右中後四軍則在鴻溝一線牽制項燕,對陳形成合圍之勢,以策應我在淮河一線的攻擊。”

  寶鼎當機立斷,不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南下重在速度,重在突然,帶著步軍明顯影響速度,更影響了騎軍的機動靈活性。既然你們這幫人不願意行險一搏,那乾脆我自己單干算了。

  桓齮微微一笑,轉頭對辛勝使了個眼色。辛勝心領神會,站起來躬身說道,“末將願隨武烈侯南下攻楚。”

  寶鼎愣了片刻,望向撫鬚而笑的桓齮,目露感激之色。

  司馬鋅和王賁互相看看。後者搖搖頭,對桓齮和辛勝的做法不以為然。這種賭博不像去年打大梁,去年打大梁有退路,不行的話就後撤,而這次南下打壽春,那可是深入敵後作戰,根本沒有退路。騎軍可以來去如風,但步軍一旦進退失據,只有等死。

  桓齮和辛勝這是向武烈侯表忠心,表示堅決站在武烈侯一方,與武烈侯共進退,以免武烈侯在中原將率中失去威信。至於這一仗勝負如何,他們並不放在心上,即使敗了,只要武烈侯不倒,他們也就不會受到連累。

  司馬鋅看到王賁態度堅決,無奈嘆息。王翦、王賁父子不論對武烈侯還是對白氏、司馬氏都有大恩。雖然去年武烈侯把攻克大梁的首功給了王賁,年初又在代北戰場全力幫助王翦,但相比起來,王氏給予武烈侯的還是太多。這次王氏不願意冒險相助,武烈侯也無從怨恨,畢竟王氏父子現在是老秦人的中堅,無論如何不能出事,就算王賁想跟隨武烈侯一起去打壽春,武烈侯也不會答應。但夏陽司馬氏必須傾力相助,在反對無效的情況下,只有陪著武烈侯冒險一戰了。

  司馬鋅衝著章邯微微頷首。章邯鐵了心要跟武烈侯南下,但他是司馬鋅的裨將,司馬鋅不開口,他就不能跳出來請戰。這不是尊卑的問題,而是軍紀的規定,法度不可壞。

  章邯大喜,猛地站起來,抱拳躬身,大聲說道,“末將願隨武烈侯浴血淮河。”

  寶鼎知道這是最後的結果了,他最多也就只能帶著這三萬步騎大軍南下攻擊。

  有兩位統率的支持,武烈侯南下攻擊壽春已經不可更改。三萬步騎南下作戰,六萬步軍在鴻溝一線展開攻擊,伺機合圍陳。

  =

  曝布、熊庸率虎烈軍回到大梁。

  虎烈軍在代北戰場上發揮了重要作用,身經百戰的悍卒配上鋒利的武器,其戰鬥力達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尤其在岱海決戰中,虎烈軍利用其強悍的武力,從正面撕裂了匈奴人的戰陣,直接決定了戰鬥的勝負。

  虎烈軍雖然擋者披靡,但其自身的損傷也較大,在過去三個月的戰鬥中,虎烈將士損傷近千人。在離開代北之前,王翦和公孫豹為感謝武烈侯的幫助,從北疆軍裡抽調了近千悍卒予以補充,讓曝布帶回一支完整的虎烈騎軍。

  寶鼎親自出轅門迎接凱旋而歸的將士。曝布還是一如既往的驃悍。熊庸憂鬱的眼睛裡充滿了冰冷的殺氣,在塞外和匈奴人作戰讓對他戰場有了全新的認識,原來大漠上的戰鬥和中土諸侯國之間的廝殺截然不同,那裡更血腥,更殘酷,更讓人深切感受到生存的艱難。

  趙高經過三個月的血雨腥風,經過三個月的生死考驗,經過一場場慘烈的搏殺,整個人都變了,變成了一個雄糾糾的武夫,那撲面而來的凜冽氣勢足以讓人感受到蘊藏在其體內的無窮殺機。

  人還是那個人,相貌還是那樣英武俊朗,但氣質已經變得讓寶鼎不認識了,這還是那個藏在秦王政陰影下的御用車伕嗎?

  寶鼎伸開雙手,向趙高做出擁抱的姿勢。這一刻他很有成就感,他到底還是改變了趙高的命運,未來的趙高將給大秦一個怎樣的驚喜?又將在中土歷史下寫下怎樣的篇章?

  趙高單膝跪下,給武烈侯恭敬施禮。武烈侯所賜予他的,他只能用生命來回報。

  寶鼎抓住趙高的雙臂,將他拉了起來,在眾將的注視之下,與趙高緊緊擁抱。

  熊庸、暴龍、王離、東方無畏等人再一次認識到武烈侯與趙高之間的親密關係,這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從武烈侯直接把趙高從王宮裡要出來,直接授予其長史一職,直接讓東方無畏帶著三百黑鷹銳士聽命於他,眾人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這種種“厚遇”足以表明兩人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到了代北,王翦和公孫豹也是同樣吃驚,因為封君府長史一職太重要了,長史知道武烈侯所有的秘密,而武烈侯的秘密太多,所以一直不設長史,但誰也沒有料到,武烈侯的長史突然就出現了,而且還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人。

  趙高文武全才,代北戰場給了他展示自己的機會,而曝布有意“成全”,竟然讓他這個長史實際統率虎烈軍。曝布發現這個年輕人天賦異稟,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武烈侯,這讓曝布驚訝之餘,更是對武烈侯的選擇讚歎不已。如此人才,如果不是武烈侯慧眼識珠,勢必被埋沒在那座咸陽的王宮裡。

  “我在離京之前,應該帶你一起出來。”

  寶鼎再見趙高,心裡頗為感慨。假如趙信沒有為趙高抱屈,自己根本不會想到把趙高放在身邊。趙高的命運如果沒有改變,那麼未來的歷史將如何?是不是還有沙丘之謀?自己會不會像李斯一樣死在他的手上?一個被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旦爆發,其扭曲的心理和爆炸的野心將把帝國推向何處?

  “此生誓死追隨武烈侯。”趙高非常激動,鄭重發誓。

  “一家人就該生死與共。”寶鼎低聲說道。

  趙高更是激動,淚水突然就湧了上來。當他在隱官發憤學習的時侯,當他憑藉文學武技考中第一名的時侯,當他成為縣衙小吏甚至到王宮做了一名尚書的時侯,他何曾想到自己在數年之後便躍居如此高位。假以時日,位極人臣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的背後站著武烈侯。

  叔叔趙信把武烈侯的秘密全盤相告,直到那一刻,趙高才知道自己竟然與武烈侯的關係如此親近。從血緣上來說,他是趙儀的堂兄,而趙儀肯定是蓼園的主母,未來的武烈侯夫人,而他也就成了武烈侯的大舅子。武烈侯為什麼要他到封君府做長史,秘密就在這裡,而這個秘密,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恐怕知道的只有寥寥數人。

  接風酒筵上,寶鼎把攻打楚國的計策詳細告之眾將。

  曝布、熊庸等人沒有任何質疑,相反,他們邊喝酒邊商議具體細節,對此仗的勝利沒有絲毫懷疑。

  還是自己人好,彼此信任,彼此支持,無論遇到多麼困難的事,大家都是齊心協力。寶鼎對此非常感慨,心中有了個打算,未來十年內,自己要逐漸更換中原諸軍的中高級將率,讓自己的這幫手下控制軍隊,到了那個時侯,自己就可以與咸陽針鋒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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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人荒馬亂

  中原各地進入春耕的前期準備,農夫們在田地裡忙碌,顯得很平靜。

  天還是那塊天,地還是那塊地,但農夫們知道,他們心裡的天已經變了,他們的王國被西方虎狼之國秦國所吞噬,他們的大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已經成為西方虎狼的階下囚,而他們也變成了秦國的子民,他們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土地變成了秦國的土地,而他們現在所尊奉的大王是秦國的大王,他們要遵從秦國的律法,唯一不變的是他們還是像過去一樣繳田租、服徭役。

  在他們所獲知的訊息裡,西方的秦國窮凶極惡,燒殺擄掠無所不為,但事實給了他們一個驚喜,這個被稱之為虎狼的王國並沒有掠奪他們的財物,也沒有屠殺他們的性命,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至今還沒有見過“秦人”的模樣,他們還驚訝地發現,地方上的官吏竟然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們眼中的小小世界並沒有任何變化。

  對於最普通的韓魏兩國的庶民來說,他們的生活一如既往,最大的變化或許就是他們的親人回家了,不用再為昔日的王國和大王打仗了,死亡和恐懼似乎正在離他們遠去,世代所祈盼的和平和安寧似乎正在來臨。雖然田租還要繳納,徭役還要征發,但虎狼之國似乎並沒有如傳說中的窮凶極惡,直到目前為止,田租繳納的數量和徭役的征發次數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這讓他們惶恐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對虎狼之國的敵對情緒也漸漸淡去。至於亡國的仇恨和恥辱並不存在,對於這些芸芸眾生來說,他們已經習慣於這個時代的變遷,“國民”是上位者的說法,他們並沒有“國民”待遇,他們不過是貴族們的“高級奴隸”而已。

  就中原子民來說,這裡面有多少曾經是宋、鄭、衛、陳、魯等大小諸侯國的“國民”?“國”和“王”在他們的眼裡,遠遠不如親人和土地重要。誰讓他們的親人離開戰場保住性命,誰給他們土地讓一家老小可以生存下去,誰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國”和“王”。

  在鴻溝兩岸忙碌的農夫們忽然被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所吸引,接著他們看到了一支龐大的騎軍,綿延數里,旌旗飄揚,捲起的煙塵遮天蔽日,氣勢如虎。

  有眼尖的青壯農夫遠遠便看到了高高飄揚的大秦戰旗,他們曾在戰場上一次次看到這面黑色大旗,對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畏懼。

  幾千騎軍呼嘯而過,接著是一輛輛加長輜重馬車,雙馬拖動,車流如龍,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農夫們站在田壟上,一個個睜大了雙眼,神色非常吃驚。在他們的印象裡,輜重馬車是用來運輸物資的,但今天他們看到的輜重馬車上卻坐著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卒。

  數百輛馬車疾馳而去,跟著又是一支騎兵大軍,然後又是滿載士卒的輜重馬車。

  在滾滾煙塵中,一支滿載糧草武器的大隊車馬出現了,所有的健馬和大型輜重車上都堆滿了物資,一眼望不到盡頭。

  終於,最後一支騎軍消失在農夫們的眼裡,但滾滾煙塵沒有散盡,它就像一股狂飆,沿著鴻溝向南方咆哮而去。

  農夫們被這支大軍的氣勢所震撼,目光憂鬱地望著大軍消失的方向,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戰爭依舊在繼續,何時才能迎來安居樂業的一天?

  =

  大梁到陽夏三百里。

  武烈侯率兩萬步騎大軍飛速疾馳,於第二天黃昏時分抵達陽夏前線。

  曝布和辛勝各自率軍紮營休息。與此同時,一起南下作戰的章邯正率軍從鄢陵方向趕來會合。

  桓齮和王賁把武烈侯迎進大帳,打算給他介紹前線軍情。事關機密,無關人員必須離開大帳。將軍們的貼身護衛都很自覺,紛紛出帳,唯有一個一身白衣的竹冠劍士依舊站在武烈侯身後,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桓齮、王賁和幾位裨將都很詫異,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白衣人。眾人這才發現此人面孔陌生,從來沒有見過。白衣人面對眾將驚疑的目光,神色如常,泰然自若,那份淡定和平靜讓人不敢有絲毫輕視之心。

  寶鼎轉身看看身後的白衣人,然後向眾將介紹道,“這是我的客卿,衛人荊軻。”

  眾將眼神頓時凝重,心中則更是疑惑萬分。荊軻是中原有名的劍師,衛人一向尊稱其為衛卿,而中原人一般稱其為荊卿。有傳言說,今日荊軻的劍技已經直追號稱天下第一劍道大師蓋聶。傳言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荊軻的名氣卻因此更大,向來是中原權貴競相招攬的對象。

  權貴身邊如果有這麼一位劍技超絕的奇人異士,那不僅僅自身安全有保障,也是很長面子的一件事。一般來說,有些奇人異士是借助於權貴而追求榮華和功名,同理,有些權貴則熱衷於養“士”以增加實力或者自抬身價,大家各取所需。

  武烈侯自崛起之後也曾在咸陽大張旗鼓地招攬賢才,但至今為止,依附於蓼園的巨賈很多,真正的大賢卻少之又少,除了一幫墨者外,看不到一個在中土有名有姓的大賢。今日眾將總算看到了一位,雖然荊軻不是以諸子學術著稱於世,但這個時代劍士是武者的代表,能有像荊軻這樣出名的劍士投奔武烈侯,願意做蓼園的客卿,那也算是武烈侯本身實力和魅力顯著提高的表現之一。

  客卿分很多種,但都屬於“養士”。王國的客卿一般都是大王看重的人物,一旦進入中樞那就一飛衝天,這種人很多,比如張儀、范睢、呂不韋、蔡澤等等,他們都是由客卿而至相國,位高權重,名噪一時。另外就是權貴府上的客卿。像戰國四大公子和呂不韋,他們權傾朝野的時侯一度養士超過三千之數,其中孟嘗君、信陵君手下的客卿都在歷史留名,而呂不韋府上的李斯後來更是貴為大秦丞相。

  很多客卿都是上位者的親信。既然把人家請來了,又賜予榮華富貴,當然要人盡其用,所以客卿無論對於王國還是對於大權貴來說,一般都是參與決策者之一。

  武烈侯請到了荊軻,理所當然要把他留在身邊視作心腹,參與蓼園決策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此刻荊軻留在大帳裡聽取前線軍情的稟報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一件事。荊軻在這之前曾是李牧的客卿,這座大帳裡甚至包括蓼園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還是非常少,假如眾將知道荊軻之前待在李牧的身邊,那即便他現在是武烈侯的客卿,也會被這幫將軍們毫不猶豫地趕出去。

  除了荊軻之外,還有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輕將領也留在了武烈侯身邊。

  寶鼎再一次讓眾將大為吃驚,這位陌生的年輕人竟然是武烈侯的長史,而在這之前他竟然是咸陽的中車府令,是王后的御用車伕。今日秦國沒有王后,這位中車府令實際上就是大王的御用車伕。武烈侯和這位大王的御用車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讓大王的車伕做封君府的長史?這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新年一過,武烈侯身邊多了兩張陌生面孔,然而,這兩位陌生人的位置太重要了,一個是封君府長史,一個是封君府客卿,都是武烈侯的親信,這意味著什麼?荊軻和趙高是因為什麼緣由得到了武烈侯的信任?

  沒有人會得到答案,武烈侯本身就充滿了神秘色彩,在他的背後,秘密永遠多於真相。

  眾將在經過驚疑之後旋即恢復正常,不管是桓齮還是王賁,他們對眼前戰局的關心遠遠超過了對武烈侯背後所藏秘密的好奇。

  鴻溝東西兩岸的秦軍都已做好攻擊準備。按照武烈侯的要求,司馬鋅最後一次警告項燕,請他交出韓國叛逆,但項燕置若罔聞,不予理睬。攻擊條件已經具備,就等著攻擊命令的下達了。

  “楚軍可有迎戰準備?”寶鼎問道。

  “當然有,項燕也是百戰悍將,當然會考慮到我們可能要發動突然襲擊。”王賁說道。

  “楚王已經下達了命令,答應了我們提出的條件,但項燕陽奉陰違,壽春方面對他無可奈何。”桓齮說道,“項燕其實就是逼著我們發動攻擊,以便狠狠打擊壽春的主和派。楚國朝堂上矛盾激烈,主戰和主和兩派爭執不下,這時候我們發動攻擊,極有可能讓兩派冰釋前嫌,齊心協力對付我們。”

  寶鼎知道桓齮擔心什麼,一笑置之。桓齮看到的只是楚國朝政的表面現象,而實際上這裡面牽扯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楚國貴族要的是對王國的控制權,不管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都想拿到這個控制權,而太后和年輕的楚王對此很清楚,他們則想方設法挑起貴族們之間的爭鬥,以維持朝堂上的權力制衡,從而保住他們手上的王權。秦楚這一仗打起來了,可以迅速改變壽春的政治格局,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寶鼎認為楚國貴族無完全可以結束李氏外戚對楚國的控制。

  “明天章邯就到了。”寶鼎說道,“告訴各軍統率,按照預定之策,從鴻溝兩岸同時發動攻擊,從東西兩個方向包圍陳。”

  =

  司馬鋅、蒙武率先從鄢陵方向展開攻擊。

  項燕手上只有上蔡和陳兩地的六萬軍隊,其餘淮北軍隊在泗水郡戍守彭城和相城。秦軍在中原大範圍集結完全超出了項燕的預料,他預感到秦軍要以重兵攻擊楚國,乘著楚國受創未復之際,把楚軍趕到淮河以南,如此秦軍就在中原戰場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不但可以牢牢壓制住齊國,更能對趙國展開全面攻擊。

  項燕為此聯合陳侯李園、上柱國景纓一次次上奏壽春,請求壽春徵調全國之兵死守淮北,李園和景纓更是在壽春使出了渾身解數,奔走於王宮內外,但因為去年兵敗中原,以陽文君熊岳為首的主和派控制了朝政,而李太后本來就中意連橫之策,導致主戰派的努力不但未見成效,反而讓李太后、楚王和陽文君等一幫主和大臣們對主戰之論更是深惡痛絕,堅決拒絕了增兵之議,並向秦國做出了更大的妥協。

  項燕手中的兵力嚴重不足,而淮北的上蔡、陳和泗水三郡的官員們眼看秦軍大兵壓境,淮北岌岌可危,不但不予支持,反而驚慌失措,紛紛攜帶家眷財物南逃而去。

  就在這個時侯,秦軍發動了攻擊,大軍從鴻溝東西兩岸急速殺進。

  項燕不敢在野外與秦軍決戰,一邊下令後撤,據城堅守,一邊急報壽春,請求增援。

  項燕不戰而撤,正中秦軍下懷。

  桓齮、王賁率軍從鴻溝東岸火速推進。

  兩天後,秦軍包圍了陳,號稱二十萬大軍,做出連營十里之勢。司馬鋅射書城內,命令項燕馬上交出韓國叛逆,否則揮軍攻城。

  項燕指揮城內軍民全力死守,發誓與城池共存亡。

  =

  武烈侯公子寶鼎帶著三萬步騎大軍直殺壽春。

  從陳到壽春六百餘里。曝布、熊庸、烏重、趙高和王離五人各帶一千騎,日夜兼程,風馳電掣,先行殺到淮河岸邊,搶佔渡口,擄掠船隻,並在沿淮一帶燒殺擄掠,給攻擊軍隊囤積糧草。

  章邯和辛勝的兩萬步軍則乘坐千輛輜重車隨後跟進,與騎軍並駕齊驅,速度極快。

  這種以車代步加快行軍速度的辦法就是武烈侯想出來的,實際施行的效果非常好。本來這些輜重車用來運糧草武器,但這次南下攻擊沒有糧草武器可運,寶鼎靈機一動便想出了以馬車運送軍隊的辦法,如此一來便保證了步軍的行軍速度和機動性,更重要的是,它在節省了步軍體力的同時,也可以讓步軍在任何時刻都可以輔以車陣迎敵,可謂一舉多得。

  東方無畏指揮三千騎前方開道,打探方圓五十里軍情。

  暴龍則帶著兩千騎沿路擄掠,想方設法奪取糧草,並以最凌厲的手段威懾楚人。秦軍長驅直入、直殺壽春的消息一旦傳開,淮北局勢必將混亂。

  =

  曝布等人率騎軍一路飛馳,避開所有城池,於三天後殺到淮河北岸,搶佔了渡口,然後沿著北岸大堤向東西方向繼續攻殺。

  壽春震動,淮河兩岸一片慌亂,北岸郡縣的官僚富豪率先逃亡,接著庶民們舉家而逃,一時人荒馬亂,形勢惡劣到極致。

  當天下午李太后和楚王急召文武大臣商議。

  陳侯李園和上柱國景纓懇請太后和大王不要恐懼,堅守壽春,並馬上下令在全國調兵急赴京畿,死守淮河。

  令尹陽文君熊岳則建議太后和大王馬上撤離,以最快速度渡江南下,暫避於吳越。

  楚國已經不止一次丟掉都城了。早年郢都曾被吳國攻破,後來又遭到秦國血洗,然後遷都陳,陳距離中原太近,安全沒有保障,於是又遷到壽春,誰料想這才過了十幾年,秦國的軍隊竟然殺到了壽春城下。壽春原來是春申君的封地,城池較小,不但無法與郢都相提並論,就連陳都遠遠不如,這樣一座不堪一擊的城池,豈能擋得住擋者披靡的秦軍?

  楚國有丟失都城的前車之鑑,楚人對敵軍殺到都城有一種本能的恐懼,所以陽文君這個建議剛剛說出來,便得到了大多數文武大臣的一致贊同,反對者寥寥無幾。

  此刻,唯一有膽子反對大王渡江南下的就是李園了。李園苦苦哀求,太后、大王南下,中樞撤離江淮,那各地的勤王之師還有士氣嗎?軍隊沒有士氣,拿什麼抵擋秦軍?淮北丟了還有淮南,但淮南一點丟了,楚國可就只剩下江東了。

  彭城君昭公怒聲質問,“陳侯有把握阻擋三十萬秦軍於淮河以北嗎?”

  夏侯屈無諸嗤之以鼻,當即嘲諷道,“陳侯以二十萬大軍攻秦,結果被秦國的武烈侯一把火燒得全軍覆沒,你說他有沒有把握阻擋秦軍於淮河以北?”

  這話一說,楚國君臣無不失色。這次秦軍至少在中原集結了三十萬大軍,武烈侯如果帶著三十萬大軍呼嘯而下,楚國肯定守不住淮北,壽春肯定保不住。

  李太后斷然決定,大王和中樞連夜撤往江東。

  陳侯李園主動要求與上柱國景纓一起,坐鎮壽春,死守淮河。

  令尹陽文君熊岳則奉命留下與秦國談判。李太后授予其代理國政之大權,凡兩淮軍國大事,皆由陽文君處置。臨行前,李太后與陽文君商議談判的底線,李太后給他的最後底線是以淮北上蔡、陳和泗水三郡之地換取秦國的撤軍。

  當天夜裡,李太后、楚王和中樞文武大臣撤離壽春。

  第二天,當壽春城陷入大逃亡的時侯,武烈侯帶著大軍殺到了淮河北岸。

  這天中午,陽文君派出使者,渡河拜見武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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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公子負芻

  章邯急報武烈侯,楚國使者到了。

  武烈侯拒絕議和談判,下令,斬!

  又下令,章邯和辛勝兩軍連夜集結船隻,做好渡河準備。命令曝布率騎軍在淮河北岸百里範圍內大肆擄掠,就地收集戰爭物資。命令東方無畏率領騎軍在潁水東岸百里範圍內燒殺擄掠。命令宗越派出斥候密切注視泗水方向的楚軍,嚴防彭城、相城楚軍南下馳援而來。

  當夜,淮河北岸火把林立,篝火如龍,號鼓聲徹夜不斷,人喊馬嘶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渡口一帶已經集結了數百艘大小船隻。秦軍士氣如虹,劍指壽春,大有一鼓作氣攻克楚都之意。

  李園和景纓竭盡全力組織壽春軍民加固城池,同時十萬火急督促周邊郡縣馬上調兵支援,但楚人猝不及防,即便以最快速度徵調軍隊也要時間,目前壽春只有兩萬戍軍,兵力嚴重不足。

  令尹陽文君熊岳看到使者血淋淋的人頭,心裡一陣發寒。他必須守住壽春,必須確保淮南的安全,否則,在國祚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其它所有利益都將化作過眼煙雲。

  李園和景纓聽說秦軍斬了議和使者,急忙趕到令尹府。

  “必須再派使者求見秦軍統率。”李園兩夜沒有闔眼,面色憔悴,兩眼通紅,聲音都嘶啞了,“九江和江東各郡的兵馬趕赴壽春都要時間,以我們的估計至少需要兩到三天第一批援軍才能抵達京都,所以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秦軍阻擋在淮河以北。”

  陽文君熊岳和彭城君昭公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從現有的消息來估猜,對岸的軍隊應該是秦軍的選鋒軍。”景纓站在地圖前,對熊岳和昭公說道,“三天前,我們接到項君的急報,秦軍從鴻溝東西兩岸同時發動攻擊,項君兵力不足,無法兩路迎敵,只能退守陳,據城堅守。但僅僅過了兩天,秦軍的騎士就殺到了淮河北岸,而今天他們的主力也已抵達。從陳到壽春有六百餘里,秦軍竟然在三天之內殺到淮河北岸,其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從秦軍的這一攻擊部署來看,不難猜到秦軍在三天內殺到淮河就是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現在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切斷了我淮北主力的退路,斷絕了我們北上支援的可能,但我們並不是沒有還手之力。”

  “我們在泗水郡的相城和彭城一線還有大約四萬到五萬左右的軍隊,在淮南還可以緊急徵調十萬軍隊,即便不考慮江東各郡的軍隊,我們在淮河南北至少還可以集結十五萬軍隊。以十五萬軍隊的實力,固守淮河一線絕對沒有問題。”

  彭城君昭公搖搖頭,“你的意思是放棄淮河以北的三個郡?”

  “當然不能輕易放棄。”景纓說道,“能否守住壽春,守住淮河以南,甚至守住淮北的三個郡,關鍵就在於時間,我們必須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才能把淮南和江東各地的軍隊調集到淮河一線。”

  “糧草呢?”昭公問道,“這一仗要打多長時間?我們的糧草是否可以支撐幾十萬大軍連續作戰?”

  景纓沒有說話。李園的頭也低了下去。楚國有今日之難,都是因為去年的中原大敗,如果去年楚軍沒有戰敗於方城隘口,何至於窘迫至此,連仗都打不起。

  “淮南的軍隊肯定要徵調。”熊岳說道,“江東的軍隊暫時不要動,我們目前的糧草只夠兩淮軍隊支撐個把月的時間。當前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根本沒辦法擊敗秦軍,必須向齊國求援。使者已經日夜兼程趕赴臨淄,但齊國是否願意出手相救,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你擔心齊國趁火打劫?”景纓皺眉問道。

  “不是我擔心齊國趁火打劫,而是事實就是如此。”熊岳嘆道,“秦軍今年把主力集結於中原,齊國還敢打嗎?現在秦軍南下打我們,肯定會在濮陽和陶一線駐有重兵,以防備齊國乘機殺進中原。此刻齊國如果救援我們,必然和秦國徹底翻臉,秦國調轉矛頭就會打他們。我們已經被秦國打得無力動彈了,齊國獨自應對三十萬甚至四十萬秦軍的攻擊,有把握打贏嗎?如果沒把握,齊國敢在此刻與秦國翻臉?仔細權衡一下,齊國倒不如和秦國保持盟約,然後乘機南下淮河,趁火打劫,最起碼還可以搶到泗水郡。”

  景纓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楚國最害怕的就是秦齊聯手南下,這也是太后和大王毅然決定遠避江東的重要原因。這時候指望齊國出手相助、雪中送炭,未免過於一廂情願了。

  假如楚國把淮北三郡割讓給秦國,秦國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齊國。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兵強馬壯,正好與秦國打個旗鼓相當。東西兩強在中原交戰,楚國就贏得了喘息時間。只待時機合適,則果斷渡淮北上,與齊國聯手夾擊秦軍,收復淮北三郡。這就是楚國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割讓淮北三郡的真實意圖。

  然而李園卻提出了不同看法。

  目前無法確定齊國是出手救援還是趁火打劫,楚國還有足夠的時間扭轉局勢。一旦局勢扭轉,楚國和秦軍在淮北戰場陷入僵持狀態,那麼齊國在權衡之下,攻打中原的可能性就非常大。秦軍兵力雖多,但今年是兩線作戰,代北尤其需要糧草武器,那麼咸陽是否有足夠糧草支撐中原戰場?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秦軍在沒有拿下陳的情況下,就直接殺奔壽春,其目的還是想速戰速決。

  “拖,我們扭轉戰局的唯一辦法就是拖。”李園說道,“中原秦軍一部分要阻御齊國,一部分被項君拖在陳,還有一部分則孤軍深入殺到淮河,其兵力分散,糧草也難以為繼,只要我們在壽春堅持下去,把戰局拖到僵持之態,則局面必然扭轉。”

  楚國假如在淮北戰場拖住了秦軍主力,那麼齊國就有攻打中原的絕對勝算。

  說來說去還是要派人渡河談判,阻止秦軍渡河攻擊。

  “陳侯是否願意渡河談判?”熊岳問道。

  李園的表情頓時僵硬,神色十分尷尬。秦軍決心要速戰速決,豈肯談判延誤渡河時間?秦軍統率已經殺了一個使者,還在乎殺第二個、第三個?

  “那麼陳侯是否有合適人選予以推薦?”熊岳又問道。

  李園眼中露出惱怒之色。此刻過去一個死一個,熊岳這是成心要李園難看,給李園樹敵啊。

  “派一個身份尊貴的人過去。”景纓適時給李園解圍,“身份太低,說話沒有份量,秦軍更不予重視,白白送死。”議和使者的身份地位尊貴了,秦軍統率即使要殺也要先請示上官,不敢擅自誅殺以免帶來不可預料的後果。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宗室公子。若論身份地位,當以宗室公子為最。

  “現在還有哪位公子留在壽春?”昭公問道。

  “淮陰君公子負芻。”景纓說道,“日前他曾打算隨援軍一起趕赴陳,現正在我府上等候消息。”

  “我覺得淮陰君就是最合適的議和人選。”李園迫不及待地說道。近期他發現公子負芻與屈氏、景氏、項氏來往密切,這已經引起了他的警覺,如果借此機會置公子負芻於死地,那倒是一樁意外之喜。

  景纓正要反對,昭公說話了,“先派人請淮陰君過來,如果他願意渡河談判就無須再議了。”

  =

  淮陰君公子負芻匆忙趕到令尹府。

  陽文君熊岳對這位宗室公子的印象不好,因為熊負芻是春申君的弟子,與軍方實權派貴族景氏和項氏都有姻親關係,無奈秦國的武烈侯認為此人有助於緩和楚國朝堂上的矛盾,有助於秦楚兩國保持長久的盟約,並數次在密信中請他予以扶植,他從大局出發,不得不略加照顧。

  當初李園誅殺春申君及其宗族之後,這位宗室公子在憤怒之餘曾揚言要斬殺李園,要把策劃這起陰謀的所有“黑手”斬盡殺絕。正是因為這番失去理智的憤怒之辭,熊負芻被趕出了京都,所娶的夫人也是出自沒落的越國王族。去年楚軍戰敗於中原,熊負芻上書太后,願意到軍中效力,為守護大王和國土浴血奮戰。宗室公子難得有一腔熱血,而且要求也很低,沒有理由不答應,於是太后就讓公子負芻返回了京都,暫時在上柱國景纓府中做武官。

  熊岳向公子負芻簡要述說了一下當前的緊張形勢,“楚國當前無力抵禦秦國的攻擊,所以議和是唯一的解決之策。”

  “項君正在率六萬大軍堅守陳,柱國景晦領四萬軍隊堅守於相城和彭城一線,淮北三郡如今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令尹為何如此悲觀,認為我楚國根本無力抵禦秦軍的攻擊?”公主負芻當即質問道。

  熊岳很不高興,但公子負芻的身份擺在那裡,他不得不尊重,於是只好把當前楚國的財賦狀況和齊國有可能與秦軍聯手南下打淮北的事情做了一番解釋。

  “我們不能把擺脫危機的希望寄託在齊國身上,那等於自尋死路。”熊岳說道,“我們要自救,要掌握主動,要以最快速度扭轉局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割地議和。”

  “秦國兩線作戰,其財賦狀況不會比我們好。”公子負芻堅決不願意割地求和,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只待淮南援軍趕到,我們就可以把秦軍拖在淮北戰場,如此必能扭轉危局。”

  熊岳臉色陰沉,十分不耐煩地說道,“如果公子不願意渡河議和,我也不勉強。”

  公主負芻冷笑,“我不是不敢渡河,而是不願意去做這種恥辱的事情。”

  熊岳也是冷笑,“那我問你一句,如果我們不採取此策,導致淮北丟失,京都失守,責任誰來負?是我還是你?”

  公子負芻閉上了嘴巴。熊岳代理國政,責任當然是熊岳的,所以熊岳的決策現在就是大王和中樞的決策,只有無條件地遵從。

  “我可以放棄議和,但最終的事實如果證明你錯了,楚國怎麼辦?”

  公子負芻啞口無言,良久,他問道,“議和的條件是什麼?”

  “秦國肯定漫天要價,但秦軍主力現在正在圍攻陳,其選鋒軍也還沒有渡河,所以我們的條件是,只要他們馬上撤軍,我們可以把陳及其周邊大小十四座城池給他們。”

  “秦人不會答應。”公子負芻搖頭道,“我一開口,秦人就會殺了我。”

  “你見機而行,目的是延緩秦軍的渡河時間。”熊岳說道,“等到淮南各地的軍隊趕到壽春,我們有足夠的把握阻擋秦軍於淮河之後,議和談判就對我們有利了。”

  公子負芻心領神會,告辭而去。

  =

  南山子在夜中時分趕到秦軍大營。

  墨者劍師遏雲親自將其帶進軍營。大帳之外,南山子看到了荊軻,當即問道,“你何時到的中原?”

  “十天之前。”

  “大將軍近況如何?”

  荊軻苦笑,搖搖頭,說了一個字,“難。”

  “代北如何?”

  “災民無虞,但秦軍已經在雁門立足。”

  “大將軍可有收復之策?”

  荊軻再次搖頭,“大將軍說,如果今年秦軍穩定了中原,則代北再無收復之可能,而河北也是危在旦夕。”

  南山子沉默半晌,仰天長嘆,“武烈侯在嗎?”

  “他一直在等你。”荊軻伸手相請。

  南山子見到武烈侯,迫不及待地問道:“武烈侯要打壽春?”

  “當然不。”寶鼎笑道,“我聽黑冰說,公子負芻在壽春打不開局面,所以決定來幫他一把。”

  南山子稍稍鬆了口氣,“好消息是,太后和大王已經撤離壽春,正在趕赴江東,而陽文君臨時代理國政,並請公子負芻負責議和談判;壞消息是,兩到三天之內,淮南各地的援軍將飛速抵達壽春。”

  “李園呢?”寶鼎問道。

  “他就在壽春。”

  寶鼎想了一下,笑道,“李園不死,公子負芻就算拿到這一功勞,也無法贏得景氏和項氏的支持。”

  南山子冷笑,“我已做好一切準備,李園絕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寶鼎笑了起來,“陽文君背上這個黑鍋之後,李太后和楚王必定要對付他,但陽文君的實力太強了,所以接下來你要散佈一些謠言,進一步激化他們的矛盾,以便讓太后和楚王為了贏得景氏和項氏的支持而逐漸信任並重用公子負芻。”

  “我記得當初楚國的頃襄王駕崩之時,太子完滯留於秦,楚國國內曾有意讓熊岳做大王,好在春申君及時想出了辦法,讓太子完逃離了秦國,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考烈王。春申君和陽文君兩大權貴之間的仇恨就是因此而起,而誅殺春申君的幕後黑手正是今日的陽文君熊岳。”寶鼎說道,“謠言就在這上面做文章,不出意外的話,陽文君這個令尹做不長了,但我警告你,在公子負芻沒有成為大王之前,不要對陽文君下手。還是那句話,他的實力太強了,若想兵變成功,把公子負芻扶上王位,必須得到陽文君的支持,所以,該妥協的時侯就得妥協。”

  南山子眉頭深皺,顯然一時間無法接受與陽文君握手言和一事。

  “我很擔心殘月。”南山子嘆道,“這種妥協公子負芻肯定願意,景氏和項氏也願意,但殘月肯定不能接受,一旦她……”

  “殺了李園後,你和殘月都要暫時離開楚國。你和殘月的目標太大,陽文君不會放過你們。”寶鼎說道,“以後殘月就留在我身邊,我代你照顧她。”

  南山子緊鎖的眉頭頓時放開,喜形於色,衝著寶鼎深施一禮以為感謝。

  =

  清晨,公子負芻在南山子和殘月的陪同下渡河而來。

  公子負芻自從得到師傅南山子的“指點”後,野心開始膨脹,他按照南山子的策劃,通過屈氏、景氏的周旋,成功回到京都,然後就是等待機會,而眼前就是他崛起的最佳機會。

  南山子和殘月並沒有隱瞞自己與秦國武烈侯有一定程度的私交。像發動兵變篡奪王位這種大事如果有“外力”相助,常常事半功倍,他們知道武烈侯肯定會伸手相助,畢竟這個策略就是武烈侯提出來的,所以提前告訴公子負芻他們有這種“外力”可以避免將來彼此之間出現信任危機。

  公子負芻之所以留在壽春,正是考慮到南山子和殘月與秦國的武烈侯有不錯的“私交”,打算看看有沒有機會力挽狂瀾,結果陽文君拱手送給他一個拯救楚國的機會。

  到了秦軍大營,果然一切順利,公子負芻馬上就見到了武烈侯,而武烈侯也沒有多做考慮,很快便答應了公子負芻的議和條件。

  “我可以暫停攻擊。”寶鼎說道,“但你在四天之內必須讓項燕撤到項城,把陳及其周邊十四座城池交給我們。”

  寶鼎不怕壽春不答應自己的議和條件,他擔心的是項燕拒不遵從,把戰局一直拖下去,那事情就麻煩了。

  公子負芻有些猶豫,他也沒有把握說服項燕撤出陳。

  “我二十萬大軍已經包圍了陳。”寶鼎說道,“另有十萬大軍正在飛速南下,四天後這十萬大軍將抵達淮河北岸。到了那時我們再談議和,條件就完全不一樣了。”

  公子負芻咬咬牙,斷然說道,“我即刻赴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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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擊掌為誓

  公子負芻回到壽春。

  熊岳和李園等人聽說武烈侯就在對岸,無不暗自震駭。武烈侯的戰績太過驚世駭俗,而他擊敗對手的方法更是讓人恐懼,在坐眾人僅存的一點信心頓時化為烏有。

  現在熊岳更加堅定了議和之心,而李園考慮的不是阻御秦軍於淮河一線,而是後悔留在壽春。他之所以主動留在壽春,是想利用這一仗扳回在朝堂上的劣勢,但目前看來他對局勢的判斷過於樂觀,以至於現在後悔莫及。如果他再把壽春丟了,他可以想像到自己在楚國的處境。

  景纓和昭公雖然都是追隨春申君鏖戰中原的大將,但時過境遷,他們已經老了,去年的中原大敗給了他們重重一擊,嚴重打擊了他們的自信,現在面對氣勢如虎的武烈侯和幾十萬秦軍,他們就像自己的先祖面對武安君白起一樣,除了畏懼還是畏懼。

  但壽春必須守住,李園即便騎虎難下也要死撐到底,所以他堅決反對項燕撤出陳,“秦人本是虎狼,根本沒有信義可言。這次他們撕毀盟約,不宣而戰就足以說明一切。割地議和首先需要秦人信守約定,假如我們割地了,而換來的依舊是秦人兇猛的攻擊,那對壽春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不管秦軍是不是違背盟約繼續攻擊,我們首先需要贏得調兵救援的時間。”熊岳厲聲質問道,“淮南各地的軍隊若要完成集結,需要多少時間?大王和中樞撤離京都的消息馬上就會傳開,請問還有多少軍隊會以最快速度趕赴壽春?”

  “明後天就有援軍趕到壽春了。”李園拒不妥協,“這之後每天都有軍隊趕到京都。在我看來,半個月之內,淮南各地的軍隊肯定可以全部抵達淮河前線。”

  “半個月?”昭公冷笑,“你或許有把握堅守壽春半個月,但項燕是否有把握堅守半個月?項燕撤回來,我們至少還能保住淮北軍,但項燕如果全軍覆沒,那我們不但丟掉了陳,還葬送了淮北軍,繼而將直接導致整個淮北之地盡數淪陷。”

  李園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項燕守得住陳嗎?如果單純以兵力來說,可以支撐足夠的時間,但前提是必須得到壽春和其它各地糧食武器的支援,並把城內非軍事人員儘可能撤離,然而,因為秦軍不宣而戰,打得太突然,陳城內現在人滿為患,要吃飯的人太多,其結果可想而知。假如秦軍圍而不攻,把主力全部抽調到淮河一線,那形勢就再無挽救之可能。權衡起來,當然是乘著武烈侯現在答應議和的時侯,先把項燕的軍隊撤出來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最不確定的問題是,武烈侯的承諾是否有效?一旦項燕的軍隊撤出陳,武烈侯以陳為後方,盡起所部大軍橫掃淮北,那淮北軍只有退過淮河,楚國同樣丟掉了整個淮北,壽春同樣朝夕不保,事實上楚國也只有遷都江東了。

  這是最惡劣的局面,一旦形勢到了這一步,目前在坐的四位重臣都要承擔責任,一個也跑不掉。

  “如果你們能保證秦國遵從盟約,武烈侯信守諾言,那我就同意項燕立即後撤。”李園不得不把推脫責任,這個時侯他可不想背上賣國的罪名。

  熊岳臉色陡沉,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拳砸在李園的臉上。

  昭公目露鄙夷之色,對李園嗤之以鼻。

  景纓暗自嘆息。李園終究不是做大事的人,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激化內部矛盾。其實公子負芻能夠說服秦人議和已屬不易,已經給楚國贏得了時間,此刻只要把項燕的淮北軍撤回來,壽春應該可以保住,楚國在短短時間內便能扭轉眼前的不利局面。

  至於李園的拖延之策若想成功,前提是齊國必須攻打中原。把希望寄託在齊國身上,太愚蠢了,結果肯定是糟糕至極,但李園顯然背負了重壓,心理上已經不堪重負,他無法面對再次失敗的後果。

  “我看,還是連夜奏報太后和大王吧。”景纓無奈之下只好出面斡旋,“如果太后和大王同意這個議和之策,我們就命令項燕撤軍。”

  “秦人只給我們四天時間。”公子負芻忍不住了,強忍怒氣提醒道,“我即便現在出發,也要三天才能抵達陳,最後留給我說服項燕的時間不足一天,而秦人的十萬大軍正在南下,四天後將抵達淮河北岸。等到秦軍主力趕到壽春城下,議和條件必將改變,武烈侯絕無可能只要十四座城池,他可能要整個淮北了。”

  李園不再爭辯,拂袖而去,“我將急奏太后和大王,堅持我的防守策略。”

  李園一走,景纓和昭公苦笑搖頭,齊齊望著熊岳,等待他的決策。熊岳代理國政,有臨機處置之大權,這個權力是建立在正確的決策上,一旦決策錯了,他肯定要付出慘重代價,所以此刻這種大權不要也罷。

  “你有把握說服項燕嗎?”熊岳擔心地問公子負芻。

  這次秦軍突然攻擊,藉口就是楚國袒護和幫助韓魏叛逆,實際上壽春在秦國的逼迫下已經下令驅趕韓魏叛逆了,但因為項燕陽奉陰違拒不執行,導致楚國拱手送給了秦國入侵的機會。現在壽春以割地換取停戰,要求項燕撤出陳,項燕會不會答應?不用想都知道,項燕絕不會答應,他肯定要堅守陳,堅守淮北。

  公子負芻當即搖頭,他一點把握都沒有,只能去碰運氣。

  熊岳轉目望向景纓,目露期待之色。

  景纓猶豫良久,終於點頭,“我和公子一起北上。”

  熊岳長長鬆了口氣,總算有了一絲扭轉眼前危局的希望,“事不宜遲,請公子和上柱國即刻起程。”

  =

  李園聽說景纓和公子負芻一起趕赴陳,心情愈發惡劣,好在半夜傳來消息,第一支援軍終於到了壽春。

  天亮後,他匆忙出城趕往渡口前線,打算召集將率們商議防守之策,但在經過一座小樹林時,遭到了一群蒙面黑衣人的刺殺。

  李園的衛士們猝不及防,紛紛中箭而亡,沒死的也在蒙面人的攻擊下身首異處。

  李園的軺車被重椎擊碎,他雖及時逃出,但旋即被黑衣人團團圍住,身中數箭,臨死前他總算看到了刺客的真面目,竟然是一直謀刺他的南山子。

  “你認識她嗎?”南山子指著解下面紗的殘月問道。

  李園當然認識,他甚至想一親芳澤收入內府,無奈太后和大王都很喜歡這位少師,而這位少師又常常雲遊四海,是以遲遲找不到機會,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位少師竟然也是南墨刺客。

  “我叫黃依。”殘月怒視李園,一字一句地說道。

  李園豁然省悟,目露吃驚之色。

  “從今天開始,凡事當年參與殺害春申君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南山子厲喝一聲,長劍劃空而過。李園的腦袋騰空而起,鮮血四射。

  =

  李園死了,頭顱被割,屍體更是被剁成了碎片。

  熊岳接到這個消息,駭然色變。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武烈侯殺了李園。武烈侯一直想殺李園,原因很簡單,李園是秦國黑冰台的必殺目標。熊岳也想殺李園,否則去年就不會與武烈侯秘密合作了,但此刻李園被刺身亡,對他半分好處都沒有,相反,太后和大王有充足的理由懷疑李園死在他的手上。

  昭公急匆匆而來,劈頭就問道,“為什麼要殺李園?這時候怎能誅殺李園?為何不與我商量,擅自下手殺他?”

  熊岳氣怒攻心,只覺頭暈目眩,兩眼發黑,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武烈侯。

  “我為什麼要殺李園?”

  “不是你殺的?”昭公意識到自己過於心慌意亂了,“誰要陷害你?昨天李園公開與你決裂,接著景纓又被你派遣北上,爾後今天早上李園就被殺了,所有證據都對你不利,太后和大王肯定懷疑李園被你所殺……”他驀然想到什麼,手指北方說道,“難道是他?”

  “除了他還有誰?”熊岳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氣衝天地說道,“那頭惡狼就是衝著我楚國來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昭公緩緩坐下,沉思良久,問道,“你是說,公子負芻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這句話頓時提醒了熊岳,他霍然驚悟,想到公子負芻這大半年來的所作所為,再聯想到眼前的局勢,眼前一亮,思路頓時清晰,“原來如此,好計啊。”

  昭公不可思議地連連搖頭,“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想到公子負芻?怎麼可能早在去年就開始著手謀劃?”

  “你有更好的解釋?”熊岳問道。

  昭公不停地搖頭,“他怎麼會選擇公子負芻?如果說咸陽的華陽太后或者昌平君有這樣的深謀遠略,我倒是可以接受,但他……他從北疆返回咸陽才幾年?他對中土局勢能瞭解多少?天賦?這可以用天賦解釋嗎?”停頓了片刻,他又問道,“他身邊有些什麼奇人異士?”

  “據我所知,一個也沒有。”熊岳說道,“他和貴胄公子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不遺餘力地招攬巨商富賈,包括我們楚國的猗頓氏、卞氏等巨賈,現在都攀附在他的羽翼之下。”

  “猗頓氏……”昭公還是搖頭,“這些巨賈如果有如此非同凡響的見識,早就不是巨賈了。他的身邊肯定有奇人異士,而且這個人肯定出自關東,尤其對我們楚國的情況非常熟悉,否則絕無可能想到扶持公子負芻。”

  “現在猜測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熊岳心煩意亂地搖手道,“當務之急是拿出對策。”

  昭公白眉深皺,撫鬚長思。熊岳擺弄著手裡的狼毫,幾次提筆打算給太后和大王寫急奏稟報李園被刺一事,但實在不知如何下筆。

  “我要渡河。”熊岳忽然把手裡的筆重重放下,“我要親自和他談判。”

  “談什麼?”昭公問道,“我們如此被動,拿什麼談?”

  熊岳心裡有秘密,但他不能說,不過正是因為這個秘密,他才有把握和武烈侯談判,他可以肯定武烈侯現在正在對岸焦急地等著他的到來。

  “如果我們不能迅速扭轉眼前的危局,你知道後果是什麼?”熊岳嘆道,“我必須去,沒有選擇。”

  “你確信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熊岳重重點頭。他確信這是武烈侯的謀劃,這從去年武烈侯秘密來信,希望自己適當照顧一下公子負芻就足以證明了,只是當時自己忽略了公子負芻的價值,更沒有想到武烈侯竟然要處心積慮顛覆楚國的王統。這個人太可怕了,熊岳第一次對他產生了恐懼感。

  昭公沉吟良久,問道,“項燕那邊呢?”

  “以最快速度把李園被刺一事告訴公子負芻和景纓。”熊岳說道,“如果項燕火速後撤,那麼可以肯定,公子負芻正在實施他的大計,而景纓和項燕必定是主要謀劃者。”

  “假如公子負芻一直在謀劃此事,那麼無論是秦人南下攻擊,還是李園被刺,都有可能是公子負芻所為。”

  “公子負芻如果是對弈者,我們豈能毫無知覺?”熊岳斷然搖手,“他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棋子,他的實力尚不足以影響到秦人的決策,所以秦人南下也罷,刺殺李園也罷,必定是武烈侯所為,他最終目的只有一個。”

  “讓楚國陷入內亂,無力顧及中原。”昭公嘆了口氣,“李園一死,公子負芻從棋子變成了弈棋者,楚國要亂了,而我們不但無力阻止,還不得不涉足其中,如此一來,少則三年多則五年,我們都無力顧及中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國在中土大殺四方了。”

  “未必。”熊岳冷笑道,“如果形勢逼得我們走投無路,那麼一兩年的時間足以結束王統之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昭公毅然揮手,“你即刻渡河,我坐鎮壽春,先把大局穩下來。”

  =

  楚國令尹陽文君熊岳親自渡河談判,秦國武烈侯到渡口相迎,禮節上倒是做得十分周全。

  武烈侯請陽文君同坐一車,陽文君也不推辭,在屬官們擔心的目光下,坦然上車。武烈侯剛剛關上車門,陽文君就笑道,“武烈侯可有好消息?”

  “令尹親自過河,這就是好消息。”寶鼎笑得很開心。

  陽文君笑容不變,眼裡卻難以自制地露出一絲怒色,“我希望聽到武烈侯的好消息。”

  “你需要什麼好消息?”

  “聽說武烈侯有十萬大軍正在南下。”陽文君說道,“項燕撤軍之路被阻,你想他會離開陳嗎?”

  寶鼎微笑點頭,“好,我即刻下令,叫十萬大軍原路返回,給項君讓出一條通途。”

  “武烈侯又打算何時返回中原?”

  寶鼎笑了起來,“我想去壽春拜見楚王,不知令尹可否答應?”

  熊岳搖頭,冷笑,“武烈侯乃虎狼之輩,我家大王不想招待。”

  “令尹害怕了?”寶鼎笑道,“令尹是不是擔心我在你家大王面前搬弄是非?”

  “武烈侯未免過於得意了。”熊岳嘲諷道,“你能刺殺李園,我也可以刺殺昌平君。”

  “你終於說到昌平君了。”寶鼎手指熊岳,臉色逐漸嚴肅,“你應該知道我的處境,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有些事欲速則不達。”熊岳說道,“你即使挑起了楚國的王統之爭,迫使楚國無力顧及中原,但趙燕齊三國聯手,你又有多大的把握拿下河北?”

  “我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謀取河北。”

  “你以為我會給你幾年時間?”

  “現在你只是棋子,若想重新佈局,成為對弈者,恐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寶鼎笑道,“我並不希望你一直做楚國的令尹,因為你無法讓秦楚兩國保持長久的盟約,而秦楚保持盟約非常符合秦國的利益,也符合楚國的利益,所以,我們必須做出改變。”

  熊岳目露吃驚之色,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判斷出錯了。

  從秦國的戰略來說,當然需要秦楚兩國的盟約,而要維持盟約,李太后、當今楚王和令尹陽文君應該是三個非常好的合作對象,但現在武烈侯把公子負芻推上王統之爭,那公子負芻一旦做了楚王,他所信任的大權貴基本上來自軍方,都是激進的主戰派,那秦楚兩國的和平盟約將不復存在。

  驀然,他想到了公子負芻與楚王悍有個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的母系一個是來自趙國的李氏,一個則是楚國三大老貴族之一的屈氏。楚王悍要依靠母系的力量控制權柄,但李氏在楚國沒有根基,李園又是堅定的主戰派,這導致楚國內政混亂,秦楚盟約也屢遭破壞,而公子負芻一旦做了大王,肯定也要依靠母系的力量,屈氏一向老奸巨滑,不過正是因為老奸巨滑,屈氏才能在各派系中左右逢源,而這顯然有利於朝堂上的穩定,有利於秦楚兩國保持長期和平。

  “我希望你能夠接受這種改變。”寶鼎鄭重說道,“做出完全符合秦楚兩國利益的改變。”

  “我希望你即刻撤軍。”熊岳毫不猶豫,當即提出條件。

  “一言為定。”

  寶鼎向熊岳伸出手,兩人重重相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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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秦王政的改變

  公子負芻和景纓在半道上接到了熊岳的急報,李園被刺身亡,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匆忙渡河與秦國武烈侯再次談判,以半個上蔡和陳郡的土地換取秦國的全部撤軍。武烈侯已經答應即刻撤回十萬南下大軍,但項燕和淮北軍主力必須在約定時間內撤出陳,否則楚國違約,秦軍將渡淮攻擊。

  這份書信裡包含的訊息太多,公子負芻和景纓輪流看完書信,都陷入了沉思。

  公子負芻和南山子聯合春申君舊部,還有南墨劍士為了刺殺李園謀劃了很久,這次終於得手,歸咎其原因,還是因為壽春混亂,李園手下的很多客卿、死士都去保護太后和大王了,否則刺殺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李園終於死了,李氏外戚的勢力轟然倒塌,接下來就是一場血腥的權力博弈了。

  以陽文君熊岳為首的勢力很龐大,李太后和大王一直以李氏外戚的力量來制衡,現在李園死了,李氏外戚的力量分崩離析,陽文君熊岳勢必可以完全控制朝政,但誰殺了李園?只有陽文君。陽文君可以嫁禍給秦人,然而,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陽文君這個黑鍋算是背定了。

  陽文君為什麼不顧危險,親自過河與秦人談判?秦軍統率武烈侯為什麼會答應他的條件全面撤軍?這裡面同樣疑點重重。

  總而言之,太后和大王不會再信任陽文君。陽文君在朝堂上的主要對手是誰?就是以景氏、項氏為首的軍方貴族。不難想像,太后和大王要迅速拉攏軍方貴族來箝制和打擊陽文君了。

  公子負芻需要什麼?需要陽文君的支持,否則他的大計難以實施。

  景纓黯然嘆息。李園肯定要死,楚國的大貴族不會容忍他長期干涉和控制朝政。從秦軍南下開始,他便預感到陽文君要對李園動手了,所以他很明智地選擇離開。果然,在他僅僅離開半天之後,李園就死了。

  默許陽文君誅殺李園,實際上是軍方貴族做出的妥協。李園和李氏外戚力量的存在激化了楚國朝堂上的矛盾,即便是楚國上下一致同意對秦作戰,但因為李園和李氏外戚力量的存在,楚國貴族們為了本身的利益也必然分裂。楚國貴族們的分裂讓楚國無論在攻秦的戰場上還是在與秦國的結盟中都遭遇重挫,楚國岌岌可危,軍方貴族們不得不做出妥協。

  接下來就要看陽文君的回應了。假如陽文君對軍方貴族的妥協不予回應,繼續打擊,那麼軍方貴族就聯手太后和大王,借助陽文君殺死李園一事,把陽文君徹底扳倒,反之,雙方聯手,控制楚國權柄。

  陽文君馬上做出了回應,這封信就表明了他的合作態度。他匆忙與秦人談判簽訂和約,對太后和大王來說,完全可以懷疑他與秦人有交易,可以以賣國的罪名置他於死地,而他毅然不顧個人生死,以半個上蔡和陳郡的土地來換取秦國的全面撤軍,此策完全是為了確保項燕和淮北軍的安全,確保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局勢。局勢穩了,楚國貴族們才能坐下來安心籌劃未來,商議在李氏外戚被剷除之後如何重新分配權力。

  =

  兩人心事重重地到了陳,見到了項燕。

  公子負芻傳達完命令便退了下去,這種場合他說話毫無份量,只能寄希望於景纓。

  “秦人完全沒有信義,我如果撤出城,必將全軍覆沒,淮北必定全線失守。”

  項燕斬釘截鐵,一口拒絕。

  景纓嘆了口氣,“李園死了。”

  項燕霍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秦人好狠的手段。”

  “你認為是秦人殺的?”

  “陽文君沒有理由在此刻誅殺李園,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景纓搖頭苦笑,把壽春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你現在還認為是秦人殺了李園?”

  項燕沉吟良久,連連搖頭,“陽文君做事一向穩重,絕不會行此下策。”

  “但事實的確如此。”

  “你是當局者迷。”項燕冷笑道,“此事如果不是秦人幹的,那也與秦人有密切關係。”

  景纓驀然想到一個人,臉色當即就變了,“南山子。”

  “春申君。”項燕重重點頭,“春申君的那些好友舊部豈肯放過這樣的機會?據我所知,南山子曾隨武烈侯出塞,為保護武烈侯立下功勞。武烈侯為人慷慨,向來然諾仗義,如果南山子有求於他,我相信武烈侯一定會出手相助。李園身邊有多少衛士?僅靠南山子殺得了嗎?你之所以懷疑陽文君,就是因為陽文君才有實力誅殺李園,但你想想,假如武烈侯調動黑冰力量幫助南山子,李園還有活命的機會?”

  南山子?景纓的思路頓時活躍,接著臉色再變,目露驚駭之色。

  “你怎麼了?”項燕詫異地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南山子就在公子負芻的身邊。”

  這次輪到項燕駭然變色了,“你肯定?”

  “夏侯說的。”景纓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起來,“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楚國的陰謀。”

  “屈氏可曾告訴你,南山子何時到了公子負芻的身邊?”

  “公子負芻回京之前。”

  “屈氏又是何時告訴你的?”

  “屈氏離京之前,託付我照顧公子負芻,就是那個時侯提到南山子。”景纓用力拍了一下案几,“當時局面緊張,我也沒有多想南山子為什麼要潛藏在公子負芻的身邊。如果你的推測正確,南山子和武烈侯之間有非同尋常的關係,那這一切肯定是秦人的陰謀,其目的是混亂我楚國局勢。”

  項燕搖手,“你想得太簡單了,以我的估猜,這是一個計中計。此計之複雜,也只有武烈侯這種狡詐之徒才能想得出來。”

  景纓疑惑不解,“計中計?”

  “公子負芻。”項燕說道,“你好好想想,南山子為什麼要潛伏在公子負芻的身邊?公子負芻為什麼要想盡辦法重返京都?南山子為什麼又要在此刻刺殺李園?李園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誰?”

  最大的受益者是誰?景纓馬上想到了老奸巨滑的屈氏。屈氏在朝堂上算是中立派,此刻太后和大王不再信任陽文君一系,而軍方貴族相對勢弱,那顯然,太后和大王在打擊陽文君的同時要拉攏屈氏。屈氏與景氏、項氏都有姻親關係,這時姻親關係就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了。

  但屈氏絕不會和陽文君一系鬧翻,他會在複雜的朝堂局勢中竭力斡旋,而陽文君也絕不會束手待斃,他已經向軍方貴族的妥協做出了回應,由此不難推測到,屈氏斡旋的結果就是把楚國貴族拉到一起,架空太后和大王。

  景纓至此霍然醒悟。計中計,果然是計中計。此計看上去是借助誅殺李園來混亂楚國局勢,但實際上是挑起楚國的王統之爭,把楚國局勢引向更加可怕的血腥內訌。楚國陷入內訌,短期內無力顧及中原,那麼秦國就再無後顧之憂,可以集中力量穩定中原,攻打河北了。

  兩人面面相覷,神色異常凝重。良久,景纓苦嘆,問道,“是否與公子負芻談一談?”

  “你決定了?”項燕厲聲問道。

  “那你說怎麼辦?”景纓質問道,“難道一直讓局勢混亂下去?這樣你死我活的鬥下去,楚國完了,再無拯救之可能。”

  “但陽文君是殺害春申君的主謀。”

  “我們誰也殺不了陽文君。”景纓黯然搖頭,“再說,春申君已經死了,我們誅殺陽文君除了挑起內訌外,對楚國有什麼好處?”

  “陽文君在朝一日,楚國就絕無振興之希望。”項燕怒聲說道,“陽文君是秦王夫人的父親,與秦國熊氏的關係非常密切,他向來主張與秦國結盟友好,如果繼續讓他執掌朝政,你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你看看這次議和,陽文君竟然以半個上蔡和陳郡之地來換取秦國的全面撤軍,這不是賣國是什麼?他為什麼要賣國?他和秦國的武烈侯之間有什麼交易?”

  景纓苦笑。什麼交易?唯一可能的交易就是以秦楚長期盟約來換取那位秦國武烈侯對秦國王統的干涉,但秦國武烈侯是宗室封君,他難道希望秦國有一位楚人血統的太子?

  秦國和楚國之間的關係其實真的很親密,秦王最寵愛的夫人是楚國宗室公主,楚國當今令尹之女,而秦國的第一丞相則是當今楚王的庶兄長,假如秦王立楚國公主為王后,那兩國之間的關係就更加密切了。之所以出現今日這種惡劣局面,都是因為楚國今日的大王帶著趙人血統,李氏外戚無法穩定朝堂導致各派矛盾激烈,最終引發了秦楚兩國之間的戰爭。

  當初陽文君為什麼要殺春申君?正是要謀求秦楚兩國長久的和平關係,以和平來換取楚國休養生息的時間。

  秦人為什麼陰謀挑起楚國的王統之爭?說到底也是為了謀求兩國的和平。

  所以,這一次陽文君和秦國的武烈侯肯定有交易,估計陽文君也已經猜到了秦人的陰謀,否則他不會迅速渡河談判,如此說來陽文君迫於形勢也不得不做出改變,轉而尋求與所有對手結盟,也就是說,楚國王統的更迭已經不可挽回。

  “陽文君很難保住令尹的位置了。”景纓說道,“陽文君是個聰明人,時機合適,他肯定會退下去,但此人絕對不能殺,原因你很清楚。”

  項燕沉默良久,問道,“你肯定事成之後,陽文君退出朝堂?”

  “我可以肯定。”景纓鄭重說道,“這件事,我會和屈氏達成約定,這是我們扶持公子負芻的條件之一。”

  “好。”項燕斷然說道,“那就請出公子負芻,我們和他好好談談。”

  =

  當天夜裡,公子負芻趕到秦軍大營,與秦軍四大統率桓齮、司馬鋅、蒙武和王賁商量交付城池一事。

  四大統率都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對武烈侯翻雲覆雨的本事欽佩到了極致。

  先是武烈侯急書,說已經逼迫楚國議和,楚國以陳和周邊十四座城池換取秦軍的暫停攻擊,但僅僅過了一夜,楚國李園被刺身亡,楚國再度讓步,以半個上蔡和陳郡之地換取秦國的全面撤軍。

  一箭未發,秦軍就拿到了半個上蔡和陳郡的土地,大小幾十座城池,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天一亮,項燕率軍出城,於黃昏時分抵達項縣,並在鴻溝與潁水交匯處構築防禦。這裡就是秦楚兩國的新邊界,也是項氏的封地所在。

  公子負芻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到淮河北岸,督請武烈侯即刻撤軍。

  武烈侯信守諾言,率三萬步騎大軍火速北撤。事實上秦軍糧草已經難以為繼,武烈侯也支撐不住了。

  =

  武烈侯公子寶鼎在陳受到了將士們的夾道歡迎,歡呼之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武烈侯在半個月之內再創奇蹟。

  慶功宴會上,寶鼎把此仗經過仔細說了一下,以解將率們心裡的疑惑。表面上看,這一仗勝在虛張聲勢,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假如沒有中土大勢和楚國內部激烈矛盾的共同作用,這一仗沒有任何勝算,然而,偏偏寶鼎是穿越者知道歷史,偏偏他穿越後又深居高位,對大勢一清二楚,於是他行險一搏,奇蹟就這樣出現了。

  項燕最終還是沒有交出韓魏兩國的叛逆,但秦軍達到了攻擊目的,對此已經不以為意。

  經過商議,蒙武率軍鎮戍陳,新佔領土暫設為陳郡,由蒙武主掌陳郡軍政。

  司馬鋅率軍屯駐於鄢陵,與蒙武互為支援。

  桓齮和王賁兩支大軍則急赴陶城一線與楊端和會合,擇機攻打魏國叛逆。

  武烈侯急返大梁,並向咸陽報捷。

  =

  咸陽再聞捷報,一片歡騰。相比年初王翦歷盡艱苦攻佔雁門,此次武烈侯的勝利堪稱神來之筆,讓咸陽再一次認識到武烈侯神鬼莫測的攻擊手段,為此高興者有之,憂心忡忡者有之,恐懼者亦有之。

  秦王政在報捷奏章之外又接到了武烈侯的書信。

  武烈侯向秦王政詳細述說了攻楚前後的全部謀劃。李園被刺身亡是楚國政局的一個轉折點,就如當初春申君遭到血腥殺害一樣,楚國的政局將就此進入一個混亂期。寶鼎預測,在一到兩年內,公子負芻必將發動兵變,篡奪王位。公子負芻做了大王,楚國的國策是不是由主和轉向主戰,要視中土的大勢而定。假如明年我們攻佔了河北,滅了趙國,那麼楚國的主戰策略將無立足之地。

  但是,秦國拿下趙國之後,面對河北和代北兩塊地方,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進行穩定。在這段時間裡,有關統一前後的相關國策都要拿出來,都是進行實施,這其中必然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而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同樣需要時間。

  如何保證在這段時間裡秦國可以全心全意地消化已佔有疆域和統一前的所有準備工作?那麼首要之務就是確保中土無戰事,或者,沒有大的足以影響到秦國統一進程的戰事。為此,秦國非常需要秦楚之間的盟約,而公子負芻和陽文君熊岳是兩個極其關鍵的人物。

  由此寶鼎告誡秦王政,在秦國決心攻打楚國之前,如果過度打擊熊氏及楚系外戚的所屬官員,必將帶來一系列無法預料的後果,嚴重的情況下恐怕會延誤大秦的統一進程。

  秦王政怒氣上湧。事實擺在他面前,寶鼎正在幫助熊氏度過難關。從昌文君熊熾主動隱退,到熊氏選定下一代的領軍人物熊庸,再到魏起留在中原,熊熾滯留南陽,再到現在楚國政局的改變,一切都有利於熊氏,甚至於熊氏在未來一段時間能否維持現狀都已經成為影響統一進程的大事。

  然而,寶鼎話鋒一轉,對熊氏的態度又急轉直下。

  楚國肯定要打,但楚國不但有淮河和長江兩道天險,還有秦國熊氏對他們的暗中幫助,所以秦國在沒有做好充分準備的情況下,不能貿然開戰,而首要之務就是在開戰之前給予熊氏和楚系外戚以沉重打擊。

  打擊楚系靠某個派系的力量肯定不夠,需要結盟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但宗室無疑是最可靠的力量。宗室地位特殊,可以得到其它各個派系的接受。寶鼎懇請秦王政,為了老嬴家的未來,此時此刻應該大力提攜宗室子弟,讓他們得到更多為國效力的機會,將來可以讓他們坐鎮地方,以免統一後出現地方割據等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惡果。

  寶鼎提到了屢立戰功的嬰,還有五位來自雍城的宗室子弟。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宗室子弟中的人才也是比比皆是,關鍵是要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

  秦王政徹夜深思,把寶鼎的書信看了又看,尤其對信中有關統一後中央能否有效控制地方郡縣的一系列分析看得非常仔細。最好的律法也要人去執行,假如人治凌駕於法治之上,律法的效果還有多大?統一了,疆域大了,很多郡縣距離咸陽有數千里甚至萬里之遙,律法還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顯然,在統一之初,這是絕無可能的事。那麼,解決的辦法是什麼?現有的律法制度可以解決嗎?

  秦王政閉門想了三天。這一次,他沒有和任何人商討,一個人默默地沉思。

  第四天,他下令赦免嬰,並破格提拔了五位宗室子弟,其中一位甚至直接提拔為內史左丞,其大力扶持宗室的意圖不言而喻。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2
第267章 大災?

  秦國對楚國的雷霆一擊震撼中土。

  齊國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看到秦軍在陶一線不斷集結,急忙派出使者趕赴咸陽,竭力維持盟約。

  趙國則大為驚懼,與燕國進一步商議聯合抗秦一事。

  咸陽則全力以赴向代北運送糧草武器,力圖在大月氏的配合下,東西夾擊匈奴,乘勢拿下雲中,把匈奴人趕出長城。

  中原戰場上,王賁向昌邑一線發動攻擊。魏國的寧陵君魏咎無力抵禦,而齊國又不敢明目張膽地予以援手。秦軍勢如破竹,順利奪回昌邑、方與等城池,再一次逼近薛郡。

  武烈侯向齊國發出威脅,勒令齊國交出魏國叛逆。

  就在這個時侯,秦國發生了一件大事,華陽太后薨亡。中原戰場和代北戰場不得不同時停戰。

  武烈侯隨即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整軍訓練、大學府建設、農耕水利和發展工商業上。

  這一天,寶鼎接到趙儀急書,韓非病重,估計時日無多。

  寶鼎想回去見韓非最後一面,但猶豫良久,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韓非不會見他,上次回南陽,韓非就閉門謝客,拒絕寶鼎的拜訪。

  “先生有亡國之痛,身體每況愈下,只是沒想到走得這樣快。”趙高一邊替寶鼎收好書信,一邊小聲勸道,“可以請公子嬰回一趟南陽,代替武烈侯看望一下先生。”

  “公主會替我照顧先生,我不回去也罷。”寶鼎嘆道,“我若真的回去了,先生痛苦不堪,恐怕走得更快。”

  “只是先生這一去,對中原大學府來說是一個噩耗。”趙高苦笑道,“魏中軍一直想請先生到中原,出任學府大祭酒,如今願望落空,他又要為這個大祭酒的人選而苦惱了。”

  寶鼎閉上眼睛,略感疲憊地靠在軟墊上想了一會兒,說道,“當日先生與我出塞,曾寫了一卷《西行紀事》。我曾對他說,要把這卷書遍傳天下,可惜我整日忙碌,竟然未能兌現諾言,十分愧對先生。”

  遍傳天下?趙高心想那個耗費可不小,急切間也無法實現這一諾言,不過臨時召集學府士子抄錄幾卷還是可以,也算武烈侯實現了對韓非的承諾。

  趙高把自己的主意告訴了寶鼎。寶鼎微笑搖手,“這事和你想像的不一樣。”寶鼎手指案几上的一卷黃紙,“這是蓼園造出來的紙,如果再輔以活字印刷之術,那麼短短時間內便能造出萬卷書。”

  活字印刷?趙高大為好奇,急忙追問。寶鼎解釋了一下,“這事我曾委託過大匠,但大匠對此不感興趣,敷衍了事,結果不了了之。”

  “這是為何?”

  “因為無利可圖啊。”寶鼎不屑地撇撇嘴,“你不要看大匠一門心思搞創新,其實不賺錢的東西,他絕不會花心思去做。”

  “但此事正如武烈侯所言,對中土諸子百家學術的傳播卻是一件好事,一件利在千秋萬代的大好事。”

  “你有興趣?”寶鼎笑著問道。

  趙高急忙點頭,“如果武烈侯叫我去做,我一定把事情做好,第一個就印刷先生的《西行紀事》。”

  “你哪來的時間去搞活字印刷?”寶鼎搖搖頭,“如果你有興趣,就物色一個合適人選,叫他主辦,你有空去督察一下就行了。先生病入膏肓,估計是看不到這本印刷出來的紙書了。”

  “如果要辦這件事的話,中原就必須先行籌建造紙作坊和印刷作坊。”趙高對此事倒是興趣盎然,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武烈侯,錢的問題如何解決?”

  “當然是召集巨賈共同籌辦了。”寶鼎說道,“事情由我們來主辦,但作坊、工匠、錢財和物資都由他們出。不管賺不賺錢,這事只要我開口,不怕他們推三阻四,陽奉陰違。”

  趙高笑了起來,躬身領命,“那我立即去辦。”

  “不要急,慢慢來。”寶鼎搖手道,“這件事急不來,首先紙張的質量要進一步提高,其次活字印刷術也有個試驗的過程。這中間要耗費大量的財力和物力,估計兩三年應該差不多。你就按這個時間來擬制具體的實施辦法。”

  “我先找大匠和幾位墨者、巨賈商量一下,然後拿一個具體辦法給你過目。”

  “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要事事請示。”寶鼎笑道,“你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不長,但你有出眾的才華,大家都看在眼裡,時間久了,自然信服。”

  趙高知道寶鼎的性情,天天把感激掛在嘴上沒有任何意義,這份恩情只能記在心裡,以死相報。他用力點點頭,“一切都要靠實力說話,我會用自己的實力證明,我有資格做這個長史。”

  寶鼎覺得趙高過於認真了,一笑置之,“最近公子嬰怎麼樣?你教授的東西,他都能領悟嗎?”

  “大凡有過那麼一段痛苦磨難的人,心志都很堅強,將來肯定有成就。”

  “你也是一樣。”寶鼎說道,“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趙高望著寶鼎,目露仰慕之色。武烈侯已經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知道他所謂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又是何等偉業。

  “是不是請公子嬰即刻回一趟南陽看望先生?”

  “好吧,臨行前叫他來一下,我有些事要囑託他。”

  趙高躬身答應,正準備離開,寶鼎又把他叫住了,“魏中軍那裡,你也去說一聲,叫他盡快想辦法物色一個大祭酒。”說到這裡他皺皺眉,搖手道,“算了,你請他來一趟,我和他具體商量一下。”

  “魏中軍不在大梁。”

  “去哪了?”寶鼎驚訝地問道。

  “昨天接到消息,碭郡的陽武和東郡的酸棗兩縣為搶水打了起來,聽說兩郡郡守親自趕了過去,也是互不相讓。魏中軍擔心出事,匆忙趕去斡旋。”

  “搶水?”寶鼎愈發驚訝了,“陽武和酸棗附近有大河,有鴻溝,還有濟水河,到處都是水,為什麼要搶水?”

  “大河南北已經快三個月沒有下雨了。”趙高急忙解釋道,“春耕用水大,各國各地都在搶水,最近因為搶水而發生的械鬥越來越多。”

  “三個月沒下雨?”寶鼎吃驚地問道,“三個月不下雨,大河的水就不夠了?”

  “大河有水,不過水位較低。”趙高道,“但各地溝渠沒有水了。”

  “那就從大河裡放水啊?”

  “大河水位低,放不過來。”

  寶鼎愣了片刻,霍然驚覺。知道了,知道趙國為什麼發生大饑荒了,原來是旱災造成的。既然是大饑荒,那說明這場旱災持續很長時間,未來幾個月估計都不會下雨。

  “為什麼一直沒人告訴我?”寶鼎厲聲質問道。

  趙高垂首不語。這種小事誰會告訴武烈侯?武烈侯最近幾個月忙得團團轉,先是打仗,後來與各國使節頻繁談判,再後來華陽太后又薨亡了,相比起來,這種天不下雨的小事誰會稟報?再說老天的事摸不準,誰曉得哪天它就大雨傾盆了,那不是自找沒趣嘛。

  “快,馬上下令,請各軍統率和各郡太守火速到行轅議事。”

  “再請大匠、墨者,還有所有人在大梁的巨賈,把他們統統請到行轅來。”

  趙高答應一聲,匆忙離去。

  =

  琴唐、馬骕、琴珪、烏原,還有卓氏、張氏、白氏和孔氏等各家巨賈紛紛趕赴行轅。

  琴唐等人以為武烈侯召集他們是商討加快中原冶鐵大作坊的事,所以聚集到行轅後,眾人坐在一起,自然商討此事,但三言兩語之後,便發生了激烈爭執,而爭執的雙方就是南陽巨賈和中原巨賈。

  冶鐵技術的提高表現在冶煉溫度的提高,而冶煉溫度的提高得益於新的鼓風技術和新燃料。現在大家都知道蓼園以“石炭”代替木炭做為冶煉燃料,而“石炭”主要集中在河東、太原等地,這一礦產品的開採和買賣已經被琴氏、烏氏、卓氏和墨家所壟斷,其它蓼園巨賈根本沾不到邊。至於鼓風技術,雖然是蓼園所有,但實際上被琴氏和墨家所控制,其他巨賈參與合作的途徑就是利用自己所擁有的錢財、作坊和工匠來獲取由新的冶鐵技術所帶來的豐厚收益,他們只能拿到金蛋,無法獲得下金蛋的金雞。

  正是因為鼓風技術和新燃料都被以琴氏為首的幾家巨賈所壟斷,那麼很顯然,在利益的分配上自然做不到公平,沒有公平自然就會帶來矛盾,而矛盾造成了一系列問題,比如武烈侯親自提議建造的中原冶鐵大作坊,其工期就一再被延誤。

  中原冶鐵大作坊是經過咸陽同意,並由少府親自參與建設的一個大工程,事實上它具備公私合營的性質,是武烈侯為統一後設法保全部分私有工商業所做的長期謀劃的一個開始。武烈侯為此非常關注,數次過問此事,但可惜的是,這個時代有多少人像武烈侯一樣因為知道未來而未雨綢繆、高瞻遠矚?

  寶鼎出來之後,琴唐等人馬上各抒己見,各說各的理,其主要矛盾就集中在技術封鎖和利益分配不公。

  “軍隊需要武器,大量的武器。”寶鼎說道,“宛城、舞陽、新鄭,再加上大梁,我們要在年內確保這四座冶鐵大作坊都能以最大產能生產炒鋼,保證兵器作坊能夠日夜打造兵器。軍隊有了兵器,才能確保征伐的勝利。我看重的是中土統一的大利,所以,我請你們不要把目光盯在這塊小小的利益上。這一塊的利益在你們看來確實很大,但在我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我曾經說過的話,不再重複。我已經給你們指明了統一之後的生存之路,土地才是你們立身安命的本錢。至於作坊,我正在想方設法讓你們逐漸走上公私合營的路,這樣利益均分,既可以讓工商業得以維持,又能保證朝廷和你們都能從中受益,同時還能最大程度地緩和矛盾。我想,此策見效之後,中樞和你們都可以接受。”

  “所以你們不要被眼前這些蠅頭小利所誘惑。”寶鼎告誡道,“等到中土統一了,你們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中土,一個到處充滿著巨大利益的中土。你們現在的付出必定在將來為你們得來巨大的收穫。”

  眾人用心聆聽,即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敢當著武烈侯的面說出來。今日的武烈侯已經不同於往日,隨著戰績的增加,他的威信也急驟上升,這從一幫中原各軍統率對他的恭敬之中就能看出來。

  “我今天請你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有大事相托,此事事關中原之存亡。”

  眾人愣然,馬骕更是吃驚地問道,“齊國要發動攻擊?”

  最近中原各地都在盛傳齊國要攻打中原的事,這顯然是別有用心的人在惡意造謠,意圖挑起秦齊兩國的緊張局勢。寶鼎最近和齊國使者數次見面,就是為了讓雙方都不要被謠言所迷惑,以至於造成決策上的失誤。

  寶鼎搖手,“今年齊國絕不會攻打中原,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請諸位放心。”

  “那是何事?”琴唐急切問道。

  “大河南北近三個月沒有下雨了,你們難道沒有一點警覺?”

  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這些人無不尊貴富有,即便有天災,對他們的影響也不會不大,當然沒什麼警覺。

  “老天總會下雨的。”琴唐不以為然地說道,“武烈侯無須緊張,中原的糧食還足以支撐。”

  “如果老天一直不下雨呢?這樣的乾旱如果再持續幾個月,我們還有秋糧嗎?”

  眾人互相看看,還是不予重視。

  “武烈侯,我聽說河北的旱情較為嚴重。”馬骕說道,“中原的旱情主要集中在大河兩岸,三川、河內、碭郡和東郡的部分地區正在全力抗旱。另外太原和上黨的部分地區也出現了旱情,據說也較為嚴重。”

  “我害怕的是老天要懲罰我們,連續大半年不下雨,那中原旱情必定越來越嚴重。”寶鼎嘆道,“你們知道,一旦秋糧嚴重欠收,緊接著就是大饑荒,到那時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成千上萬的飢民餓死荒野,中原還談什麼穩定?”

  寶鼎轉頭望向坐在身邊的趙高,“長史估計一下,中原各郡還有多少儲備糧食?”

  “中原各倉已經沒有儲備糧了。”趙高當即說道,“去年代北大地震我們用了大半的儲備糧,去年底我北疆軍又殺進雁門與匈奴人連番作戰,中原各郡為此把所有的儲備糧全部送到了太原。到目前為止,中原所有糧倉僅存基數,只能勉強維持十萬常備軍的日常所需。”

  眾人聽到這番話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一個個的臉色頓時凝重。他們家裡的儲備糧也是非常少,過去囤積的糧食都給武烈侯“搜刮一淨”了。

  寶鼎的臉色卻更是難看。他現在後悔了,他應該想到如果趙國爆發大饑荒,中原可能也會遭到波及,所以當初應該留一些儲備糧,以防萬一。當初大手大腳,把繳獲所得全部運到災區救人,如今倒好,一籌莫展了。

  寶鼎暗自懊悔。在坐的一幫人也是暗自腹謗。本來中原的糧食足夠了,都給武烈侯這個“敗家子”敗光了,搞得現在束手無策。

  “如今到哪弄糧食?”琴唐嘆道,“楚國肯定不要指望了。去年我們把楚人的儲備搬空了,今年又搶了他們幾十座城池,楚人對我們恨之入骨,半粒糧食也不會給我們。至於齊國,即便願意支援,也會先支援趙國,後支援我們。”

  “不要指望別人,靠我們自己吧。”寶鼎說道,“我們先展開自救,想盡一切辦法抗旱。中原這麼大,不可能全部受災,受災地區總是有限,受災人口也是有限,我們肯定能渡過難關。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請你們伸出援助之手,幫助我共渡難關。”

  “唯武烈侯馬首是瞻。”老卓文馬上站起來,慷慨激昂地說道。

  眾人無不側目鄙視。去年這個老傢伙“陰”了武烈侯一把,導致中原有今日之難。今天這個老傢伙又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估計十有八九又要再“陰”武烈侯一次。

  琴唐毫不猶豫,當即告誡武烈侯,“河北的災情肯定比中原嚴重,一旦河北陷入大饑荒,難民必定南下,禍害中原。請武烈侯務必讓大軍嚴守大河,不要讓趙國的災民進入中原。”

  琴唐這話尚未說完,卓文就瞪著他憤怒地叫道,“中原人是人,河北人就不是人?武烈侯向來仁義,豈會聽你這個老匹夫的絕戶之言?”

  “豈有此理!”張鹿也跳了起來,“我中原都岌岌可危了,還顧得上趙人?上次武烈侯已經傾其所有救了趙人一次,難道這次還要武烈侯賠上中原再救趙人一次?”

  烏氏和卓氏關係親密,向來是站在一起。烏原看到卓文受到眾人的“攻擊”,當即站起來為卓文辯解。

  眾人各執一詞,激烈爭吵。

  寶鼎抱著腦袋沉默不語。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

  在他的記憶裡,這段時間有兩次大饑荒。一次發生在攻趙之前,也就是今年的趙國大饑荒。還有一次發生在滅趙之後,緊跟著又是一次大饑荒。這兩次大饑荒間隔的時間最多只有一年,而第二次大饑荒沒有說明地點,就“大飢”兩個字。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估猜,第二次大饑荒的範圍更大?

  兩次大饑荒對中土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而秦國佔據了天時,乘機橫掃中土,給中土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用什麼辦法才能最大程度地減少天災對普通民眾造成的傷害?如果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是不是可以給秦國贏得巨大的聲譽?秦國贏得了仁義之名,必定可以緩解六國民眾對秦國的仇恨,這是不是有助於未來帝國的長治久安?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2
第268章 救人還是殺人?

  爭吵最終在趙高的勸阻下停止。武烈侯請諸位來,是有重事相托,而不是聽諸位做無謂爭吵。

  眾人尷尬落座,感覺在武烈侯的面前過於放肆了。武烈侯一旦震怒,恐怕不是他們所能承受。

  武烈侯沉浸於思考之中,哪有閒暇顧及這些人的無禮之舉?

  “如果一直不下雨,災情會否有蔓延的趨勢?”寶鼎望著墨者馬骕,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很複雜,要根據具體情況來判斷。”馬骕回答道,“我們現在坐在這裡胡亂瞎猜無濟於事。正如武烈侯所說,護軍府應該緊急動員中原郡縣進行抗災,想方設法把損失降到最低,以確保中原之穩定。”

  “抗旱需要水,現在受災地區最需要的就是汲水工具。”琴唐說道,“我們可以從南陽、南郡等地緊急徵調龍骨水車,以解燃眉之急。”

  寶鼎微微點頭,“我請你們來,就是為了水車的事。去年我在南陽的時侯,曾拜託你們大量製造水車,這件事做得如何?”

  “目前南陽和南郡各縣都拿到了一定數量的水車和直轅犁,以這樣的速度推廣下去,到明年春耕,就可以完全滿足兩郡耕地所需。另外,巴蜀等地也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推廣,不過推廣速度沒有東南地區快。水碓磨因為需要合適的地形,而且製造複雜,推廣難度很大,目前我們在南陽建造了七個,南郡只有五個。農夫們對這種新式農具非常歡迎,需求量很大,各郡縣在財力許可的情況下,必定會逐年增加推廣速度。”

  寶鼎暗自苦嘆。依靠官府的力量進行推廣肯定有難度,但讓這些巨賈們投入大量精力去做這種無利可圖的事也是不可能。好在咸陽非常重視農耕,已經把這些新農具的製造方法及時傳遞到各地郡縣,並督促各地郡縣即刻進行製造和推廣,相信幾年後,這些新農具就能普及,在人力的節約上肯定能立竿見影卓有成效,但在糧食產量的增加上恐怕難以如願。

  看來,用多餘的人力去進行墾荒,增加可耕種土地,還是未來一段時間增加糧食產量的最主要辦法,也就是說,統一後的帝國需要繼續開疆拓土,戰爭還要繼續。一想到這裡寶鼎就頭痛,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太難解決了,而通過對外戰爭來獲取土地肯定不是好辦法。戰爭會無限制地增加普羅大眾的負擔,最終會激化官民矛盾,帝國轟然傾覆的歷史必將重演。

  “調運水車的速度太慢,而且我記得當初你們是根據東南的具體情況製造的水車。東南水系發達,溝渠便利,水車製造的普遍較小,這種水車不適合中原地區,尤其是旱情嚴重地區。”寶鼎說道,“我的建議是,你們馬上集結作坊裡的所有木匠,讓他們盡快熟悉和掌握水車的製造工藝,然後急赴受災地區就地製造。水車可以手搖、腳蹬,也可以借助牛馬等外力使用,還可以加長、加大,可以在不同高度接力使用,總而言之,要因地制宜製造合適的水車,務必配合當地郡縣和農夫們想方設法日夜汲水,以緩解旱情。”

  眾人不敢不答應,但心裡很不情願。把作坊裡的所有木匠全部調去救災,那作坊的損失就大了。現在災情嚴重嗎?有必要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人心惶惶嗎?

  “我警告你們。”寶鼎彷彿看透了眾人的心思,冷聲說道,“此次旱災直接關係到中原的存亡,也就是關係到諸位的財富,如果你們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和我對著干,那不要說我翻臉不認人。”

  眾人轟然應諾,這一次倒是聲音洪亮,態度堅決,再也沒有敷衍之意了。

  老卓文轉了一圈又跑了回來。趙高知道他想幹什麼,但礙於他是蓼園的老臣,又對武烈侯非常忠誠,也不好攔阻,只好通報武烈侯。

  武烈侯看到老卓文馬上請他坐下,“你老實告訴我,河北災情如何?”

  “河北災情非常嚴重。”老卓文神色黯然地說道,“從年初就沒有下雨,春耕的時侯很多田地已經幹得無法下種,但老天太狠,要再次懲罰趙國,竟然至今不下雨,導致河北旱情越來越嚴重,今秋糧食欠收已成定局,而很多地方肯定是顆粒無收。”

  “何時會形成大饑荒?”寶鼎急切問道。

  “饑荒已經開始了。”老卓文嘆道,“邯鄲去年年底雖然截留了一批本該運往代北的救災糧食,暫時還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但過了這個夏天,大饑荒勢必爆發,成千上萬的災民不得不背井離鄉,南下到中原討飯求生。武烈侯,請看你無辜生靈的份上……”

  老卓文說著說著已是老淚縱橫,掙紮著爬起來要跪下磕頭。寶鼎急忙抱住他,“我不會見死不救。等各軍統率到了,我會和他們商量一下,在大河上架起浮橋,讓災民們到中原求生。”

  老卓文感動不已,但武烈侯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心如死灰,“但中原沒有儲備糧了,我總不至於為了救助災民而讓十萬將士忍饑挨餓。”

  “武烈侯,求你務必救救他們……”

  “我會想辦法,我一定想辦法解決。”寶鼎也是眉頭深皺,一籌莫展,“你先回去,先把救災的事情做好。我們只有保證中原的秋糧,才能確保災民熬過今年的嚴冬。”

  老卓文步履蹣跚地走了。

  趙高目送他離開後,走進軍帳,望著在帳內來回踱步的寶鼎,苦笑搖頭,“武烈侯,你這是何苦?”

  “我一定要救他們。”寶鼎說道,“或許你現在不能理解,但將來……將來或許你還是不能理解,但我知道,這不是良心的問題,更不是仁義和道德的問題,而是事關大秦存亡的問題。”

  大秦存亡?趙高無法理解,“河北假如形成大饑荒,餓殍(piao)遍野,必將給趙國致命一擊,這對秦國的好處不言而喻。武烈侯曾和大王約定,三年內滅趙,如果河北大饑荒,那麼我們明年滅趙將輕而易舉。”

  “你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對由此帶來的嚴重惡果視而不見,甚至根本不去考慮這種惡果對未來所產生的影響。”寶鼎嘆道,“乘人之危,奪人國祚,滅人宗廟,必遭天譴。”

  “所以武烈侯一定要救人?”

  “這不是救人。”寶鼎說道,“這是贏取趙人之心,這是告慰蒼天。蒼天要懲罰的不是趙國的庶民,而是趙國的大王和權貴。我們要的不是趙國的土地,而是趙人的人心。”

  趙高沉默良久,低聲說了一句,“自古以來,得人心者得天下。”

  “正是如此。”寶鼎讚道,“荀子說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如果你讀懂了這句話,當可理解我今日之所作所為。”

  =

  中原五軍統率日夜兼程飛馳而至。

  五位統率早就等著武烈侯的召集令了,因為華陽太后薨亡,咸陽政局必定發生改變,國策的變革也將接踵而至,這不僅僅影響到中原局勢,也對他們所在的派系產生難以估料的影響。

  武烈侯是個特殊的存在,他和秦王政的關係撲朔迷離。武烈侯是秦王政從北疆放出來的一頭猛虎,秦王政本想利用他來打擊楚系外戚,但武烈侯到了咸陽後卻得到了華陽太后的青睞,武烈侯也從不遺餘力地打擊楚系外戚到主動與楚系外戚結盟,這種變化讓秦王政對其非常憤怒,將其趕出了咸陽,不過秦王政卻又在中原戰場上重用他。從現有的戰績來看,秦王政顯然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但同時卻又為其實力的迅猛增長而擔憂。

  如今華陽太后不在了,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將如何變化?

  這對兄弟關係的變化將直接決定咸陽政局的發展,但所有人都清楚,今日的秦王政已經沒辦法以大王之威力置武烈侯於死地了。武烈侯當真是天子驕子,有天縱之才,短短時間內,其實力就增長到了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高度。

  回頭看看這幾年武烈侯從一個刑徒到封君的歷程,除了感嘆他的運氣太好之外,不得不承認武烈侯的智慧過於驚世駭俗。當今世上,有誰能像武烈侯一樣縱橫塞外和中原?武烈侯在塞外的勝利直接影響到了中原的戰果,這種站在天下的高度進行大佈局的智慧,遠非一般大賢可比,用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來形容武烈侯的才華並不為過。

  正是因為如此,凡是對武烈侯的智慧有深刻認識的位高權重者,對其都漸漸產生了一種敬服和忌憚的感覺。這種感覺秦王政有,中樞大臣們也有。隨著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對武烈侯的一言一行也愈發重視起來。

  秦王政大力提拔宗室子弟,就是一個異常清晰的訊號,這說明秦王政正在受到武烈侯一系列有關建立強大而長治久安的帝國策略的影響。這種影響有多大?會讓秦王政的執政思路產生多大的變化?

  五軍統率陸續趕到行轅,武烈侯與他們一一面談,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他們聽到的不是武烈侯為了應對咸陽政局即將發生的變化而做出的對策,他們聽到的竟是武烈侯對大河南北旱情做出的悲觀預測。

  旱情將持續和蔓延,大饑荒即將爆發。這也太誇張了吧?過於危言聳聽了吧?退一步說,今年重災區在趙國的河北,中原即便受到波及但尚可控制,不至於影響到中原的穩定。武烈侯如此興師動眾,明顯就是本末倒置了。

  “我的建議是,除了南邊的蒙武將軍和司馬鋅將軍的兩支軍隊暫時不予調動外,其它三支軍隊全部投入到救災當中。”

  王賁當即忍不住了,笑著說道,“武烈侯,軍隊是用來打仗的,不是用來救災的。再說,齊國還在東邊虎視眈眈,這時候把軍隊全部調去救災,是不是過於輕率了?”

  “據我所知,當前中原的災情並不嚴重。”蒙武也勸道,“老天說下雨就下雨,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我們不能因為暫時的困難就盲目判斷未來幾個月都不下雨,就要爆發大饑荒了。”

  “此事一旦傳開,必將在中原引起恐慌和混亂。”司馬鋅也非常嚴肅地說道,“武烈侯,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凡事過猶不及。我的建議是,軍隊還是不要調動了,可以請各郡臨時征發徭役。”

  寶鼎搖搖手,“正如你們所說,今年的災情即便嚴重,未來幾個月即便不下雨,中原還能維持下去,但河北呢?河北爆發大饑荒,無辜生靈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嗎?”

  王賁笑了起來,“武烈侯,你是擔心趙國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南下攻擊掠奪糧食,所以提前把軍隊調到大河一線?”

  寶鼎再次搖手,“趙王也罷,李牧和郭開也罷,都不會在本國爆發饑荒的情況下發動戰爭,那純粹是自尋死路。”

  “你打算再一次救助趙人?”楊端和吃驚地問道,“武烈侯,假如災情如你所預測,那麼中原也只能勉強維持,哪來的糧食救助趙人?武烈侯,這種事可一不可再。趙國受災,秦國全力救助,雖然仁義之名是有了,但秦國的國力卻因此受到極大消耗。此事不要說咸陽不會答應,中原各郡也不會答應。中原人自己都吃不飽,哪裡還會容忍武烈侯從他們的碗裡強行奪食?”

  蒙武、司馬鋅、桓齮和王賁也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寶鼎,難以相信他竟然會有這種荒誕、幼稚而天真的想法。救一次代北就算了,竟然還要救河北,你以為你是神啊?就算是神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救人的本錢吧?沒有救人的本錢,豈不把自己的性命也白白搭進去了?

  五位統率一致反對,這次就連桓齮都反對了。

  當年武安君為了消耗東方諸國的國力,是整批整批的殺人,現在顛倒了,武烈侯竟然為了救無辜生靈,不惜消耗大秦的國力,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武烈侯瘋了,只不過這次的瘋狂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幼稚得可笑。

  王賁甚至善意地提醒寶鼎,你和大王有三年之約,明年你必須拿下趙國,如果今年趙國河北爆發大饑荒,那麼你明年就有絕對把握拿下邯鄲,但假如你執意要救人,那麼還有把握實現三年之約嗎?

  =

  中原五郡郡守到了,河內的郡守也飛馳而來。

  河內郡在大河之北,不屬於中原,但此次災情嚴重,武烈侯也特意將其邀請而至。

  三川、碭郡、東郡和河內四郡太守向武烈侯詳細稟報了旱情。他們是地方官長,當然對災情非常重視,寧願相信未來幾個月不下雨,也不會僥倖認為老天隨時會賜予甘露。災情是否嚴重關係到地方穩定,地方是否穩定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各人所處位置不同,對事情的看法自然也不同。

  中原軍政官長們在武烈侯的協調下,最終還是認同了武烈侯對災情的悲觀預測,由此擬定了一份具體的救災方案。

  護軍府全面協調,軍隊出動五萬精兵投入抗災,地方郡縣征發一定數量的青壯勞力幫助抗災,抽調公私作坊裡的所有木匠會同百名墨者趕赴災區製造救災工具,救災物資則由軍隊、地方和巨賈們共同籌集。

  這份救災方案十萬火急奏報咸陽,向咸陽求援。

  最後一個議題就是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南下飢民大潮。凡大災必有大飢,大飢必造成飢民大流浪,以行乞求生存。河北和中原僅有一河之隔,河北的飢民肯定會蜂擁而下,中原怎麼辦?

  “以最壞的情況推算,河北大饑荒大概會造成多少人南下逃難?”寶鼎詢問河內郡太守。

  “河內郡已經出現了趙國災民。”這位河內郡太守一臉的苦澀,“我不能不收留,我總不能看著他們死在荒野裡,再說就算我下令驅趕,但河內的庶民誰不存仁義之念?庶民們主動收留,我總不能違背民意,背上一世罵名。”

  “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武烈侯的問話?”隗藏不滿地說道,“我們都知道你現在很困難,但中原不能開這個口子,我們現在也很困難,無力幫助你們分擔救助難民之事。”

  河內郡太守望著武烈侯,目露乞求之色。

  寶鼎衝著他微微頷首,“我正在想辦法。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這件事我肯定要解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生靈被老天奪走他們的生命。”

  這位太守兩眼一紅,差點熱淚盈眶。到目前為止,只有這位武烈侯給了他一個空頭承諾,但總比一口拒絕好多了。

  “以最壞的情況來推算,河北大饑荒至少會造成百萬難民,而南下逃荒者不會低於這個人數。”

  大帳內霎時鴉雀無聲,人人目瞪口呆。

  寶鼎如遭重擊,臉色頓時變得異常蒼白。百萬難民?那是什麼概念?怪不得趙國在代北大地震和河北大饑荒後,被秦軍摧枯拉朽一般徹底擊敗。李牧活著又如何?他堅守的時間越長,趙國敗亡得越快。怪不得邯鄲有人要殺他,或許殺了他,讓趙國早一點敗亡,反而能拯救更多的無辜庶民。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2
第269章 改變歷史的代價

  中原有能力解決百萬難民嗎?答案顯而易見。

  軍政官長們異口同聲,堅決反對救助,堅決要求封鎖大河,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個河北難民渡河南下。

  武烈侯臉色蒼白,在大帳裡顯得非常孤立,從未有過的孤立。有些事可以瘋狂,但有些事事關生存,絕對不允許瘋狂。

  “武烈侯,河北人、中原人都是中土人,從道義上來說,我們有義務對河北人伸以援手。”司馬鋅知道武烈侯不會輕易放棄,不得不逼著他當眾表態,“但是,如果以中原人的生命來換取河北人的生命,這又有什麼意義?君子要顧其本,如果我們以葬送中原人的性命來贏取所謂的仁義,這還是仁義嗎?對中原人來說,這公平嗎?對他們來說,這又是什麼狗屁仁義?”

  寶鼎沉默不語。

  他要救人,他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理想就是救人,舍此以外都沒有意義。他自認自己不是一個道德楷模,但面對百萬難民的生死而不顧,他做不到,他無法容忍自己眼睜睜地看著成千上萬的人死於非命。

  “我的預測或許是錯誤的。”寶鼎不得不做出讓步,“這種最壞的局面或許不會出現,所以,這件事暫時擱置,不要再議了。目前大家集中所有力量投入抗災,確保中原無虞。”

  寶鼎能讓中原軍政官長們重視這次旱災、全身心投入到救災中已屬不易,欲速則不達,有些事還是慢慢來為好。

  當夜,護軍府主要官員聚集在一起,部署具體救災事務。

  寶鼎一直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樣子。魏起笑著安慰道,“武烈侯,事情沒有你想像的惡劣,河北未必就會爆發大饑荒。”

  “趙國受災其實對我們秦國有利。”曝布也笑著說道,“假如河北真的爆發大饑荒,明年我們肯定可以輕鬆拿下邯鄲。”

  寶鼎搖搖頭,望著眾人,鄭重問道,“對於你們來說,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還是贏得趙國的人心重要?”

  武烈侯這句話有明顯的傾向性,在坐官員即便認為當然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但也不敢說出來。

  “或許你們大多數人都認為,當然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人心得失無足輕重。”寶鼎苦笑道,“我承認,這一觀點並沒有錯誤,人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鎮制之後,遲早都會順從,但假如……我是說假如,在人心沒有順從之前,因為某種特殊原因,比如暴亂,沒有順從的人心突然團結起來,來了一次聲勢浩大的大爆發,他們紛紛揭竿而起,向我們發動反擊,那結果如何?”

  “得人心者得天下。”寶鼎嘆道,“假如我們這次拯救了河北災民,那必將贏得趙人之心,秦趙由來已久的仇恨將因此而得以化解,未來我們在滅亡趙國之後,必能以最快速度穩定河北。河北穩了,中原穩了,我們距離天下統一也就近在咫尺了。反之,假如河北不穩、中原不穩,我們無論向哪個方向出擊,都不得不兼顧後方,這將大大延誤我們統一的步伐。這其中的利弊得失,相信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武烈侯,還是那句話,你或許多慮了,河北未必會發生大饑荒。”魏起笑道。

  “不,我有一種預感,預感今年河北肯定要爆發大饑荒,我們所能預見到的最壞的情況肯定會出現。”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我們不提前做好應對準備,中原必將遭到可怕的衝擊。軍隊可以封鎖大河,但擋不住河北難民逃生的腳步。在生存面前,即便是一頭綿羊,也會爆發出驚人的殺傷力。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為了防患於未然,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和我齊心協力,全力打好這關係到中原存亡的一戰。”

  眾人的僥倖心理給寶鼎這句話打得粉碎。武烈侯畢竟有驚人戰績擺在那裡,其人的智慧更是驚世駭俗,現在武烈侯以這種肯定的語氣告訴大家,大饑荒一定會爆發,那誰心裡還有自信?

  魏起、曝布、熊庸和趙高等人面面相覷,無不震駭,而被武烈侯邀請而來的甘羅更是心驚肉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武烈侯如此“害怕”。如果河北真的爆發大饑荒,一條大河絕對擋不住百萬流民,中原將遭到致命一擊,而那些堅決要求封鎖大河的中原軍政官長們將自食惡果,但損失最大的不是他們,也不是武烈侯,而是大秦。

  武烈侯考慮的是大秦的利益,是大秦的安危,而那些中原軍政官長們首要考慮的是自身利益,這一出發點的不同直接導致了在對待這件事情上的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你們相信我嗎?”寶鼎以從未有過的嚴肅口氣問道。

  眾人急忙點頭,心裡再不敢輕視此次災難。

  “護軍府從現在開始,就以大饑荒來重擬救災之策,要想盡一切辦法拯救中土大河南北所有難民。”寶鼎手指甘羅,“我今夜請你來,就是想請你回去和昌文君好好商量一下,從現在開始,為中原救災做好一切準備,必要時不惜傾盡全力。”

  甘羅鄭重點頭,“武烈侯,現在情況有些特殊。華陽太后薨亡,咸陽正在喪禮之中,諸事不宜。中原在尚沒有形成大災的情況下調動所有人力物力進行救災,必定會遭到中樞的指責。你看是否先行與大王做個詳細說明?假如能得到大王的許可和支持,武烈侯在中原不但可以全力救災,我和昌文君在東南一帶也好靈活處置,必要的時侯可以先從巴蜀調撥一批儲備糧囤積於南陽,以備中原之急。”

  寶鼎當即答應,馬上給秦王政擬寫書信。

  深夜,寶鼎讓荊軻把南山子請到了行轅。

  荊軻在路上已經把武烈侯對大饑荒的預測做了解說,是以南山子見到武烈侯的時侯,神色黯然,心裡更是悲苦萬分。一切都給武烈侯說對了,趙國果然遭到了天譴,一個災難接一個災難,而一個災難比一個災難可怕,這場大饑荒如果真的爆發了,基本上可以確定趙國完了,就算武烈侯不去打,咸陽隨便派一個大將也能拿下邯鄲。

  “武烈侯,河北的旱災當真會發展成大饑荒?”南山子的語氣裡透出一股不甘和悲愴。

  “我不是神,我看不到未來,但我知道河北已經連續幾個月不下雨,災難正在爆發。”寶鼎嘆道,“世事無常,尤其在今天這個大爭之世,蒼天痛恨人世間的殘忍,以災難來懲罰世人的無情,這很正常。自古至今,大凡人世間發生劇變之刻,常常也是天譴降臨之時。”

  “這世間濫殺無辜的是你們秦人,老天為何如此不公,為什麼不懲罰你們?”南山子怒聲質問。

  “因為老天不忍再看到中土生靈塗炭,老天也希望中土統一,希望中土的普羅大眾安居樂業,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當今天下有實力統一中土的只有我們大秦,老天當然要幫助我們,它如果幫助你們,只會讓中土的戰火繼續蔓延,只會讓天下蒼生繼續飽受無邊的苦痛。假如它幫助你們,那才真的是瞎了它的鳥眼。”

  “老天就是瞎了鳥眼,竟然欺軟怕硬,助紂為虐。”南山子手指寶鼎,厲聲說道,“我絕不相信河北會爆發大饑荒。”

  “我也希望如此。河北爆發大饑荒,我中原必遭波及,一旦處理不慎,中原極有可能受到連累,陷入混亂。”寶鼎嘆道,“但現在河北旱情嚴重是事實,河北部分郡縣的庶民已經開始逃難也是事實,假如再有兩三個月不下雨,河北大饑荒必將全面爆發,所以我請你來,請你以最快速度北上找到李牧,請他務必警覺,不惜代價投入救災,否則趙國恐怕會遭到空前打擊,國祚再將不保。”

  南山子冷笑,“你何必惺惺作態?你巴不得河北大飢,以奪趙之國祚。”

  “先生何出此言?”荊軻實在忍不住了,言辭懇切地說道,“先生可知武烈侯為了防止河北大饑荒,流民蜂擁南下,正在想方設法予以拯救?中原的情況你想必清楚,去年為救代北,武烈侯已傾其所有,如今中原同樣受災,還要為預防河北出現饑荒波及中原做準備,武烈侯為此承受了重壓。對趙國而言,武烈侯算是仁至義盡,先生不該如此對待武烈侯。”

  南山子搖頭哭笑,面露愧色,俯身致歉,“武烈侯可有信函?如有信函,我可代為傳遞。”

  寶鼎搖手,“荊卿與你同行。此去請告訴李牧,河北大饑荒已不可避免,但趙國如處理不妥,以百萬流民禍害我中原,明年我必將報復,邯鄲將旦夕易主。”

  南山子面色一僵,想到自己與武烈侯的兩年之約,心裡不禁一陣痛楚,但天要滅趙,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

  “武烈侯可否告之救助之策?”

  寶鼎沉吟良久,嘆了口氣,“我很難,非常難。我首先必須得到咸陽的支持,但咸陽明確表示救助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我只能在此做個承諾,我一定會竭力救助,不過需要邯鄲方面的理解,如果邯鄲借此機會把災難轉嫁給中原,最終受苦的是河北難民,而邯鄲肯定會自食惡果。”

  南山子躬身拜謝,兩眼已噙滿淚花。如此仁義之君,當今世上已寥寥無幾了,雖然武烈侯也是為了中原安危著想,但能主動向趙國示警,並表示願意與邯鄲攜手救災,這已經是武烈侯可以做到的極限了。

  南山子與荊軻連夜趕赴邯鄲。

  寶鼎把兩人送走後,急召墨者遏雲先生。

  遏雲已經聽說了武烈侯所面臨的困境,對他的仁心可謂敬佩至致。

  “武烈侯所做的是拯救蒼生之義舉,墨家願追隨武烈侯,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次的確需要仰仗墨家之力。”寶鼎說道,“能否拯救河北蒼生,完全依賴於墨家即將發動的一場聲勢浩大的救災義捐。”

  墨家發動的救災義捐?遏雲先生沒有聽懂,疑惑地望著寶鼎,等待他的解釋。

  “此次災難太大,波及範圍太廣,牽涉民眾太多,僅靠官府的力量予以救助顯然不夠,還需要動員中原、東南,甚至關中的普羅大眾的力量,以整個大秦之力進行救助,如此方有希望渡過難關。”

  遏雲聽懂了,武烈侯這是要借墨家之手進行遍及整個大秦土地的全民捐助。放眼天下,也只有墨家在普羅大眾中有巨大的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也只有墨家才能發動如此規模的義捐活動。

  遏雲毫不猶豫,躬身應諾,“墨家子弟即刻遍走四方,號召天下人共襄義舉。”旋即又問道,“武烈侯是否已書告鉅子?”

  “此事關系重大,你必須日夜兼程趕赴咸陽親稟鉅子,我則再奏大王,請大王允許墨家在大秦所有郡縣發動義捐。”

  遏雲想了片刻,問道,“鉅子是否需要奏請大王?如能得到大王當面托請,當有助於我墨家在各地得到官府的幫助,這可以讓義捐所得以最快速度送達中原。”

  寶鼎一口答應,“我馬上給兩位丞相公、御史公和駟車庶長寫信,懇請他們務必勸諫大王即刻決策並召見鉅子,以中原存亡之大任予以託付。”

  兩人又商談了相關細節,然後遏雲飛馳咸陽而去。

  寶鼎又召張鹿,詢問趙國郭氏,齊國端木氏、朱氏三家巨賈最近的動靜。

  這三家巨賈有意重返中原,曾數次通過張氏、白氏和孔氏等中原巨賈,試圖與武烈侯建立關係。張鹿曾徵詢過寶鼎的意見,寶鼎答應見他們,但因為事情太多,此事便一拖再拖。

  “郭氏急切想見到武烈侯。”張鹿說道,“你也知道河北現狀。郭氏急於見你,恐怕與河北災情有關。”

  “我要見他也是為了此事。”寶鼎說道,“你馬上替我安排一下,越快越好。另外,朱氏和端木氏是否在大梁?”

  “他們兩家都在大梁。”張鹿停了片刻,猶豫著問道,“不過,武烈侯瞭解最近臨淄的局勢嗎?”

  寶鼎疑惑地望向張鹿,“有我不知道的事?”

  “臨淄最近與邯鄲來往密切,聽說臨淄建議邯鄲,一旦河北受災嚴重,就把難民儘可能輸往中原,以轉嫁災禍。假如我中原封鎖大河,難民可由齊國過境,再轉入中原。”

  “此事當真?”寶鼎吃驚地問道。

  “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張鹿忐忑說道。

  “朱氏和端木氏告訴你的?”

  張鹿輕輕點頭。

  “這麼說是確有此事了?”寶鼎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這可以理解。”張鹿苦笑道,“假如老天一定要懲罰中土,河北旱災發展為大饑荒,那麼趙國根本沒有解決之力,轉嫁災難於中原是邯鄲唯一的辦法。可惜中原人至今不重視這次大災難,以為有一條大河就可以高枕無憂。”

  寶鼎長嘆。如此一來天災演變為人禍,天災人禍一齊爆發,蒼生何其苦矣。

  寶鼎不知道歷史上這次大饑荒所造成的傷害有如何嚴重,但從現實來看,這次大饑荒應該給當時的趙齊韓魏四國都造成了致命傷害。韓國因此不戰而降,而秦國也沒有趁勢攻打魏國,可能是任由魏國去承擔災難了,畢竟在此刻全取中原就必須承擔救濟難民之責,這會嚴重損耗國力。如今歷史在寶鼎手中改變了,寶鼎拿到了提前攻克中原的功勞,卻因此承擔了此次大災難給中原造成的傷害。

  張鹿看到寶鼎神色憂鬱,沉默不語,於是小心翼冀地問道:“武烈侯,今齊國介入,大河南北局勢發生了變化,大河已經無法阻礙難民南下。武烈侯是不是適當提醒一下軍政官長們,請他們重視此事,重擬戍守中原之策?”

  寶鼎想到的卻是更多。難民湧入中原,中原混亂,齊國的軍隊可能會趁勢發動攻擊,楚國也有可能在背後捅上一刀,中原危矣。現在中原的危機不僅僅是天災人禍了,還有敵國的虎視眈眈。

  “齊國大河一線的郡縣可有災情?”寶鼎問道。

  張鹿搖頭,“齊國倒是風調雨順。河北災民南下逃荒,齊國也是可去之地,但齊有長城相阻,假如難民從平原津渡河而來,向東就要面對齊國那道無法踰越的高牆,所以只能西進中原。”

  寶鼎苦笑無語。這就是改變歷史的代價。原以為改變歷史可以有助於自己控制大局,有助於自己拯救中土蒼生,誰知天道威力無窮,自己倚仗先知先覺在中原所取得的戰果,瞬間便被天道摧毀得一乾二淨。

  天道不可違?未來的帝國不可挽救?中土蒼生必定要遭到一場無邊浩劫?

  一種無力感從寶鼎的心底湧出,霎時襲遍全身,讓他異常頹喪,讓他幾乎產生了放棄一切逃出這個時代的念頭。這只是第一次大饑荒,一年多後還有第二次大饑荒,以目前中土的力量,以大秦現有的國力,以自己現在的能力,根本無力去拯救芸芸蒼生。

  天道何其殘忍,以如此慘痛的代價獲取的統一,又是何其的脆弱。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33
第270章 誰被拋棄?

  武烈侯很快見到了趙國郭氏的郭奉。

  郭奉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健碩,一張白淨的圓臉,兩尺長髯,氣質沉穩,言辭間頗為謹慎。

  雙方寒暄幾句後,武烈侯開門見山,直接問到了河北現狀。

  自從去年秦國主動援助代北後,秦國武烈侯和趙國武安君締結停戰協議,雖然這個協議是由兩國軍方統率達成的停戰約定,但兩國大王和中樞事實上都予以認可。兩國算是議和了,暫時不打仗了,不過兩國使節並不往來,秦趙還是處於敵對狀態。

  這種局面是秦國故意造成的,特別重視李牧和代北軍,但輕視趙王和邯鄲中樞,這是公開離間,蓄意挑起趙國內部的矛盾。趙國上下明明知道這是秦國的離間計,卻因為複雜的利益糾葛而自陷羅網,實在讓趙人扼腕嘆息。

  將相失和已經是趙國公開的秘密,但無論是李牧還是郭開,都保持著極大的克制,儘可能緩和彼此間的矛盾,然而,老天要懲罰趙國,懲罰了代北又懲罰河北,災難再一次將臨,將相之間為了國祚安危,矛盾空前激烈。

  郭奉並不隱瞞,把邯鄲政局簡要告之。趙國朝野上下已經認定今年河北的大災不可避免。李牧和燕國太子丹、齊國上將軍田藩經過多次密議,奏請邯鄲向中原轉嫁災難,把成千上萬的難民趕進中原,混亂中原局勢,繼而攻擊中原,給秦國以致命一擊。

  趙王和國相郭開、副相春平君等中樞大臣反對這一計策,因為這個計策背叛和放棄了趙國災民,這必將引起人心的背離;其次,它會激怒秦國,假如秦國因此丟失了中原,必定向趙國發起瘋狂報復,而趙國難以抵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此策將導致趙國人口的巨大損失。土地和人口是王國賴以存在的基礎,人口的損失短期內根本沒辦法彌補,這將進一步消耗國力,導致國祚難以支撐。

  趙王和中樞大臣們的策略是以土地換取秦國的援助,以代郡之地換取秦國的糧食和物資。

  趙國在太行山以北就剩下一個代郡,而代郡剛剛經過大地震,基本上是一片廢墟,以一片廢墟之地和上百萬飢餓困窘的災民來換取糧食和物資,拯救河北災民,這顯然是一筆划算的交易。或許在某些人看來,趙國送個秦國一個代郡吃虧了,其實現在趙國已經失去了對代郡的控制,趙國無力救助和重建代郡,而代人則對秦國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今日的代郡實際上就是秦國的囊中之物,秦國任何時侯都可以輕鬆拿下此地。如其將來給秦國攻佔,倒不如現在賣個好價錢。另外李牧失去代郡,失去代北最後一塊根基之地,其實力將遭到重擊,邯鄲隨即可以遏制甚至控制他。

  秦國拿到了代郡,就要投入大量錢糧物資去救助和重建,與此同時,中原受災,另外它還要受到河北大災的連累,齊楚兩國還有可能乘機攻擊,因此中原就是一個爛攤子,再加上秦國還要給趙國糧食和物資,那麼可以想像,無論秦國的國力有多強,也經不起如此折騰,這樣一來,秦國也就暫時失去了征伐的能力,趙國將因此獲得喘息的時間。

  這兩個計策都有可取之處。李牧以災民性命為代價奪取中原,確保趙國安全,此策激進而決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願同歸於盡,也要奮戰到底。趙王和中樞大臣則以土地換取災民的性命,此策雖然保守,但較為穩妥,一旦運作成功,各方都能受益,不過受益各有大小而已。

  “武烈侯作何選擇?”郭奉直言不諱地問道。

  寶鼎沉默不語。他當然不能接受李牧的做法,但也沒辦法接受邯鄲的計策,此策等於讓趙國成功地把兩個大災難轉嫁給秦國,而秦國的國力將被消耗殆盡,統一大業將就此停滯甚至變得遙不可及。

  “去年武烈侯出於仁義,毫不猶豫地幫了李牧一把,但今年李牧又是如何報答武烈侯的?”郭奉看到寶鼎不說話,當即質問道,“難道武烈侯願意看到中原得而復失?武烈侯失去了中原,付出的代價恐怕不僅僅是戰場上的失利吧?”

  眾敵環伺啊。寶鼎暗自苦嘆,中原果然是四戰之地,想在這塊地方站穩腳跟太難了。秦國是中土的眾矢之的,任何時候任何諸侯國都在想方設法算計秦國,然而秦國又豈會中計?

  “事實是,秦國目前在代北不想背上代郡這個大包袱。”寶鼎字斟句酌,慢慢說道,“在中原,秦國有能力自救,將這場災難的損失降到最低,同時,秦國也有實力保護中原。齊國想趁火打劫,恐怕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最終自食惡果。”

  郭奉目露苦笑。他當然知道武烈侯不是能輕易說服的對象,但今天好不容易見到武烈侯,務必鼓動如簧之舌,竭盡全力。

  “這場災難,恐怕比武烈侯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我已有預感。”寶鼎淡然說道,“我正在做萬全準備。”

  “邯鄲在災難徹底爆發之後,假如沒有足夠的糧食和物資,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災民蜂擁南下。”

  “我知道,大河擋不住飢民求生的腳步。”寶鼎點頭嘆道,“中原大劫將至啊。”

  “武烈侯難道就不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我也是有心無力。”寶鼎再嘆,“你應該知道,在今天這種局面下,咸陽肯定要責怪我去年救助代北之舉。我如今承受了重壓,現在我對咸陽的影響力非常有限,即便我認同邯鄲的策略,咸陽會答應嗎?”

  “咸陽願意丟失中原?”

  “中原丟失,我承擔主要責任。”寶鼎搖搖手,“我當然不會束手就縛,但邯鄲應該知道我的處境。你帶來的這個策略毫無誠意,我沒辦法答應。”

  郭奉沒想到武烈侯如此坦誠,他猶豫了半天,問道,“武烈侯的對策又是什麼?”

  “你我聯手,共救災民。”寶鼎說道,“舍此以外,別無它途。”

  “如何聯手?”

  “我中原傾其所有,人力、物力、財力,只要我能拿出來的,我絕不吝嗇。”寶鼎說道,“邯鄲也要傾盡全力,並向齊楚燕三國求助。最重要的是,在這個關係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蒼生性命的緊要關頭,邯鄲不能背信棄義,在背後捅我的刀子。”寶鼎望著郭奉,神情異常嚴肅地問道,“你能給我承諾嗎?”

  郭奉自然明白武烈侯的意思,他連連搖頭,“你知道,邯鄲控制不了大將軍。”

  “那就殺了他。”寶鼎厲聲說道。

  “武烈侯,你這是要挾邯鄲。”

  “你我根本沒有信任可言。”寶鼎說道,“我願意救助趙國災民,為此我甚至不惜與咸陽決裂,但邯鄲呢?邯鄲難道連一個承諾都不能給我?”

  郭奉沉默良久,說道,“我即刻返回邯鄲。”

  “如果邯鄲不能給我承諾,你就沒有必要再為此事奔走了。”寶鼎說道,“中原的財力畢竟有限,若要確保河北度過這次災難,最終還得向咸陽求助,所以我最後給你一個忠告,一顆人頭和幾十萬生靈相比,孰輕孰重?”

  離間計,公開的離間計,秦人為了誅殺李牧,摧毀李牧的代北軍,可謂下了血本。從救助代北到今天救助河北,武烈侯看上去慷慨大方極盡仁義,但實際上目的就是一個,誅殺李牧,摧毀代北軍。李牧和代北軍完了,趙國最後一支防禦力量沒了,趙國也就傾覆在即。

  邯鄲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李牧,正是因為李牧對國祚極其重要,然而,現在邯鄲陷入了兩難之境,殺李牧則趙國岌岌可危,不殺李牧則趙國可能被這場前所未有的大災難徹底摧毀。

  郭奉不再去想這些令人絕望的事,主動向武烈侯提出商貿合作的懇求。

  前面這番話就是郭氏向武烈侯示好,以趙國當前的決策來換取未來郭氏的生存。現今趙國的決策其實談不上絕密,中土諸侯國隨便分析一下都能估猜個大概。趙國時運不濟,天時地利人和樣樣欠缺,奄奄一息了,郭氏為了生存,也只有選擇在此刻出賣王國機密,不但可以賣個好價錢,還能讓武烈侯提前做好對策。假如武烈侯策略得當,搞得不好還能誤打誤撞陰差陽錯,有效緩解一下災難給趙國造成的巨大傷害。

  郭氏在趙國沒有傾覆之前,打算把家族的財富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而當前中土最安全的地方無疑就是秦齊楚三國,但秦國實力最為強大,而秦國的武烈侯有天縱之才,攀附在蓼園的巨賈都在短短時間內獲得了驚人的財富,所以郭氏急切希望進入蓼園,得到蓼園的庇護。

  對於他們這些大世家大巨賈來說,逐利是他們世世代代的生存之道,哪裡有利可圖,他們就會出現在哪裡。至於忠誠、節操等等,在他們的世界裡永遠屈從於利益。這是一個利益至上的時代,利益是基礎,有了利益再談忠誠和節操。

  武烈侯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他現在需要巨賈和巨賈們的財富做改變歷史的大事,雖然談不上來者不拒,但像郭氏這樣的中土頂尖巨賈,蓼園還是熱烈歡迎。當然,接納他們的時機非常重要,比如郭氏,這時候接納他,郭氏幾乎無條件順從,這可以讓蓼園迅速將其融為一體。

  郭奉心情複雜地告辭離去,而武烈侯的心情更為惡劣,因為在隨後中原軍政官長的議事中,面對幾乎可以斷定要出現的難民大潮,終於有人忍不住指責武烈侯去年救助代北之舉是個大大的失策。

  緊接著,秦王政十萬火急來信。秦王政在信中大發雷霆,怒斥武烈侯因為去年策略的失誤導致今年中原陷入了空前危機。

  對於秦王政來說,秦國需要的是勝利,是更大的疆域,是統一大業,而不是所謂的仁義虛名。虛名終究是浮雲,只有豐功偉業才能名垂千史。武烈侯太幼稚,竟然以舉國之力幫助敵國救災。秦王政對武烈侯的“瘋狂”可以容忍一次,但絕不能容忍第二次。

  寶鼎急忙回書。此次名為天災,實為人禍。無論是受災的趙國還是環伺一側的齊楚兩國,都會想盡一切辦法轉嫁災難。這不以秦國的意志為轉移,這場災難的發生地點雖然在河北,但最終受到致命傷害的卻是中原,而最終承擔災難後果的是秦國。

  目前秦國有兩條路,一是救助中原,無視河北。此策因為對災難的後果嚴重準備不足,中原可能得而復失。一是未雨綢繆,集舉國之力做好應對災難大爆發的準備,從而力保中原,把這場災難對中原、對秦國的傷害降到最低。只要中原不失,則統一大業不會受損。

  寶鼎寫好書信,讓趙高、唐仰、司馬昌等人仔細斟酌修改,力求把意思說透,說清楚。

  趙高看了兩遍,作了幾處改動後,忽然頹然嘆氣,把手上的筆放了下來。

  寶鼎皺眉問道,“有什麼疑問?”

  趙高恭敬躬身,“請恕下官言語不敬。”

  寶鼎搖搖手,笑道,“自家人講話,何來許多忌諱?但講無妨。”

  “武烈侯依舊認為去年救助代北並不是策略上的錯誤?”

  “當然。”寶鼎說道,“如果去年不是先行救助代北,與李牧達成妥協,我大軍如何得以迅速進入注句要塞,繼而迅速搶佔雁門,並在代北牢牢站住腳?我大軍進入代北之後,天下局勢由此改變,大秦無論是對塞外的匈奴人還是對中土東方諸國,在佈局上都取得了先機,佔據了優勢,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既然如此,武烈侯為什麼不在信中對大王的指責進行辯解?在行轅的軍政官長議事上不做解釋?”

  寶鼎冷笑,“有必要嗎?我倒想看看咸陽和中原有多少人想假裝糊塗,借助此次危機來對付我。我喜歡和對手在陽光下交戰,不喜歡在陰暗裡下黑手。”

  趙高沉吟少許,問道,“武烈侯的對手包括大王嗎?”

  寶鼎遲疑不語。

  唐仰和司馬昌卻是面顯驚色,擔心地看著趙高。

  良久,寶鼎搖搖頭。

  趙高手指書信,“那麼,武烈侯在信中必須進行辯解,讓大王承認你去年的策略沒有錯誤,否則你這封信沒有任何作用。”

  寶鼎無意解釋,他前世的經歷告訴他不要和領導辯解,領導說你錯了那就錯了,更何況這是去年的事,當務之急是解決現在的問題,何必在過去的事上糾纏不休?如果雙方關係弄僵了反而壞事,但沒想到趙高卻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見。

  寶鼎搖搖頭,“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武烈侯瞭解大王嗎?”趙高問道。

  寶鼎再次搖頭。他和秦王政接觸時間有限,談不上對秦王政有什麼瞭解,很多時候,他都是依據歷史上的秦王政來謀劃對策。難道趙高瞭解秦王的稟性?或者他在宮中通過某種渠道在側面對秦王的性格進行了瞭解?

  寶鼎不再堅持,“你確定要解釋?”

  “一定要解釋,要讓大王認識到你的策略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失誤過,這可以堅定他對你的信心。”

  “好吧,做的隱蔽一點,口氣委婉一點。”寶鼎接著問道,“還有其他疑問嗎?”

  “還有更重要的。”趙高說道,“武烈侯,你在這封書信裡並沒有拿出一個可以徹底解決這場危機的策略。你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緩解這場危機,並沒有確實把握化解這場危機。”

  “目前我們無法預測這場災難到底有多大。”唐仰在一旁說道,“所以我們現在根本沒辦法拿出一個絕對可以解決危機的策略。”

  “事實上就沒有這樣的策略。”趙高面無表情地說道,“武烈侯拿出的這個對策等於要調集大秦全部國力予以救助。此策看上去算是完美,即便災難演變為我們所預測的最壞情況也應該可以支撐過去,但大王和中樞大臣們不會像我們一樣以確保中原來制定解決之策,他們是從整個王國的利益來考慮,所以解決這場危機的策略必須首先符合大秦的整體利益。武烈侯的這個解決之策是否照顧到了大秦的整體利益?”

  寶鼎和唐仰、司馬昌互相看看,心裡的自信急驟下降。

  “此策最終還是為了維護大秦的整體利益。”司馬昌說道。

  趙高搖搖頭,“以舉國之力救敵國之災,這也算照顧到了大秦的整體利益?這樣吧,我換句話來說,假如武烈侯的策略在確保大秦利益的基礎上可以絕對保證解決危機,那大王和中樞大臣們就沒有任何理由反對。”

  “此策應該可以解決危機。”唐仰皺眉問道,“目前情況下,還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嗎?”

  “應該?”趙高大搖其頭,“大王需要的是保證,而不是應該、或許。”

  “這怎麼可能?”司馬昌苦笑道,“老天的事誰能說准?此事關系到中原存亡,誰又敢說保證?”

  “正因為此事關系到中原存亡,關係到大秦興衰,大王和中樞才會格外重視。”趙高說道,“如果武烈侯拿不出一個可以保證解決危機的策略,大王和中樞絕不會採納武烈侯的建議。誰敢拿中原存亡、大秦興衰當兒戲?在沒有保證解決危機策略的情況下,大王和中樞寧願放棄中原,也不會賠上整個大秦的國力。”

  寶鼎望著趙高,望著這個從王宮裡出來的官吏,終於意識到當足以威脅到大秦安危的危機出現之後,咸陽絕不會再任由自己在中原恣意妄為了,更不會讓自己凌駕於咸陽之上對大王和中樞指手劃腳。

  難道秦王政現在就要對付自己?華陽太后死了,秦王政可以對付楚系外戚了,但偏偏自己從中作梗,設置障礙,誰知老天眷顧秦王政,陡然間降下一場空前災難,瞬息把自己推進了絕境,卻送給了秦王政打擊自己的絕佳機會。這對秦王政來說可謂天賜良機。

  寶鼎心如重鉛,倍感重壓。現今內陷困局,外遭災禍,而咸陽磨刀霍霍,東方則有敵人虎視眈眈,各種矛盾危機一起爆發,讓寶鼎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懼,難道我被老天拋棄了?老天爺不再眷顧於我了?

  寶鼎把書信拿在手中反覆閱讀,然後換位思考,把自己假設為秦王政,最終他不得不承認,趙高說對了,假如自己是秦王政,自己絕不會拿大秦的全部國力去做這件除了博取仁義之名外再無任何好處的事。

  自己是穿越者,穿越前又是最底層的小百姓,從身心到思想都傾向於勞苦大眾,而無論是這個時代的貴族還是後世的權貴,都不會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們常常高舉著國家和民族的大旗,肆無忌憚地欺凌、蹂躪和屠殺百姓。曹操有句震爍千古的名言,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句話其實也就是這個時代貴族們根深蒂固不可更改的統治觀點。

  寶鼎把書信扔到案几上,黯然苦嘆,“我們不能答應邯鄲,那麼邯鄲最終只能採納李牧之策。假如百萬難民借道齊國進入中原,中原必亂,我們十有八九要丟掉中原。”

  “咸陽正好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武烈侯。”趙高小聲提醒道。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不打中原。”

  趙高等人苦笑無語。這倒是實話,但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今年大河南北會發生大旱災?大旱災必然引發大饑荒,其後果之嚴重,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中原和河北經過這場大災難的打擊,趙魏兩國必定奄奄一息,而那時武烈侯再打中原,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救也是死,不救也是死。”唐仰嘆道,“如今奈何?”

  “不,你錯了。”趙高說道,“不救肯定是死,所以肯定要救,問題是如何救,用什麼辦法才能在救活難民的同時讓中原穩定,讓咸陽受益,讓趙國甚至其它東方諸侯都遭遇重創。比如我們去年救助代北,就達到了這個效果,所以咸陽採納了武烈侯的策略。”

  寶鼎望著案几上的地圖,陷入沉思,忽然,他在冥想中好像看到什麼,但就是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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