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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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連騙帶唬

  事情明擺著,中央財政瀕臨崩潰,豪門貴族們本打算以此策來逼迫咸陽宮在分封上做出更大讓步,誰知關鍵時刻,大秦第一權貴武烈侯“倒戈”了,理由是南北戰爭迫在眉睫,北疆局勢危急萬分。武烈侯為了贏得國內形勢的穩定,與秦王政取得了一系列的妥協,其中的重點就是挽救中央財政。

  挽救中央財政的第一個策略就是先打統一戰爭,後進行南北戰爭,其餘凡影響到這兩場戰爭的不必要的財政支出統統擱置,包括直道修築都暫時停止了。其次就是藉著遷徙關東富豪的名義大肆搜刮關東財富,同時把可能導致國內叛亂的隱患一次性解決掉。

  既然咸陽宮竭盡全力搜刮財富,怎麼可能漏掉歸附在蓼園之下的關東巨賈?武烈侯瘋狂了,竟然在中央財政瀕臨崩潰的情況下,從自家的私庫裡掏出錢糧來倒貼了。

  當然,這也是無奈之舉,武烈侯不“倒貼”,蓼園門下的關東籍巨商富賈必然會遭到中央的洗劫,甚至可能遭到致命的打擊。不過想想這些年蓼園巨商富賈們依靠武烈侯的支持掠奪了中土諸侯國的大量財富,而且還憑藉大秦的優惠政策獲得了難以估量的好處,如今大秦有“難”,他們把這些年賺的財富貢獻一部分出來,也是應該的,既能名利雙收,又能保全身家性命,更重要的是,在武烈侯的運作下,他們花錢買到了“貴族”這個護身符,比如烏氏裸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可以想像,假如哪一天大秦在工商政策上突然來了個顛覆性的改革,蓼園門下的巨商富賈們也必然能搖身一變,以大秦顯貴的身份避過這場劫難。

  琴氏是大秦本土巨賈,在這個關鍵時刻也不能“無動於衷”置若罔聞,該捐獻的時候自然要捐獻,但武烈侯根本不滿足琴氏的捐獻,而是要搶劫琴氏。蓼園與琴氏再次合作,武烈侯送給了琴氏一塊大肥肉,但這不過是武烈侯的誘餌,武烈侯真正的目的是把琴氏誘進他的陷阱,然後任意宰割。

  琴唐暗自恨得咬牙切齒,但隗氏兄妹倒是十分淡然。不就是錢財嗎?要多少給多少。武烈侯為了渡過眼前難關,什麼事不敢做?但這個難關一旦渡過,他的實力就非常可怕了,即便是秦王政和咸陽宮也不得不禮讓三分,到那個時候巨商富賈跟在他後面,有賺不完的錢財,今日的損失或許在明日招招手就回來了。

  寶鼎接著就給了琴氏一個驚喜。

  “隨我去北疆如何?”寶鼎手指琴珪,笑著揶揄道,“你這個琴氏少主不做也罷,如其讓別人掌控你的命運,不如將來你入主中樞,主宰天下人的命運。”

  琴珪毫不猶豫,當即大禮拜謝。

  琴珪不是沒有機會出仕,而是沒有機會獲得足以讓他躋身權力高層的軍功。沒有顯赫軍功,即便像烏氏裸一樣花錢買個倫侯,那也始終擺脫不了巨賈的身份,命運還是控制在別人手上。

  隗狀知道自己在這場交易中落於下風,但沒辦法,不管是立儲一事還是打造屬於自己的新楚系,都離不開武烈侯的支持,這時候他只有忍耐,來日方長。

  如果說琴氏是巴蜀人的“錢袋子”,那麼隴西李就是巴蜀人手中的利劍。寶鼎既然打劫了巴蜀人的“錢袋子”,當然也不會放過巴蜀人手中的這柄利劍。

  寶鼎從琴珪到北疆報效國家,談到了未來的南北戰爭,由匈奴人的強悍談到了北部邊疆的鎮戍軍。

  北部邊疆的鎮戍軍目前有三十萬,其中西北邊疆十萬,這十萬中上郡的離石要塞就佔據了五萬,剩下五萬分佈在隴西和北地,由此可知京畿西北部防線鎮戍兵力的單薄。這種狀況暫時無力改變,所以大秦和大月氏的盟約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了大秦西北邊疆的安全。

  未來南北戰爭的主戰場一個是河西,一個是河南,都在西北邊疆,很顯然,統一戰爭結束後,渡江作戰的秦軍主力肯定要陸續趕赴西北疆。

  問題就在這裡,咸陽調得動嗎?當然,功臣們不可能公開違抗咸陽的命令,但假如江東始終動盪不安,楚人頻繁叛亂,甚至就連山東、江淮等地也是反賊四起,咸陽如何從大江兩岸調撥軍隊?大江兩岸的軍隊調不動,功臣們乘機穩固和發展地方勢力,對抗中央,那南北戰爭一旦爆發,咸陽怎麼辦?是不是就要向功臣讓步,分封諸侯,繼而來換取一個穩定的國內環境,單靠武烈侯和北部邊疆的力量去打南北戰爭?那假如南北戰爭久拖不決,再一次拖垮了大秦的中央財政,試問中央還如何控制地方?如何阻止分封了諸侯的功臣們乘機分裂大秦,破壞中土的統一和和平?

  寶鼎當初正是因為看到這一點而擔心中土在統一後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但他沒辦法,一度沮喪甚至絕望。直到西南遠征捷報頻傳,咸陽宮利用開闢西南之功再度扭轉了政治上的劣勢,秦王政也因為寶鼎所拿出的西南策略取得了成功而加大了對他的信任,他才借助北部邊疆的新形勢正式確立了進行南北戰爭的戰略構想,試圖以南北戰爭來轉移國內一觸即發的矛盾,並乘機把功臣們及其所屬軍隊調往北部戰場,給秦王政和咸陽宮贏得更多的時機來穩定國內局勢緩解國內矛盾,進一步加大對地方郡縣的控制,繼而在未來成功阻御功臣們對分封的攫取。

  歷史上秦王政就是借助“南征北伐”來達到了這一政治目的,其後更是借助“焚書、坑儒”兩大重案重創了攫取分封的豪門貴族,維護了中土的統一和中央的權威,但因為南征北伐拖垮了中央財政,激化了官與民之間的矛盾,導致秦王政剛剛駕崩便爆發了陳勝吳廣起義,大秦隨即傾覆。

  現在寶鼎改變了歷史,“南征”提前完成,北伐還需要不少年的準備,這給了大秦穩定國內局勢的時間,當務之急就是緩解中央財政危機,讓大秦不至於因為橫徵暴斂而激化官與民之間的矛盾。休養生息是不可能了,但最起碼要讓普羅大眾活下去,要讓他們看到未來還是可以期待的。中土的普羅大眾經歷了幾百年的戰亂,各諸侯國的一代代君王們無不極盡壓榨之能事,普羅大眾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只要能讓他們活下去,那麼就不至於出現“官逼民反”的極端現象。

  咸陽宮打算把關東富豪遷徙到大秦本土,並讓他們分散而居之,其目的正是要以暴力手段摧毀六國之民對大秦的反抗。普羅大眾是單純的,只要吃飽穿暖就可以了,但六國富豪們的利益受損嚴重,他們要奪回自己的利益,於是想方設法利用一切機會煽動普羅大眾舉旗叛亂。

  寶鼎堅決支持咸陽宮的這一舉措。此策不僅可以遏制六國反賊的叛亂,還可以斷絕功臣們借助地方富豪的力量大力發展地方勢力,同時也可以斷絕兩者聯手謀反試圖割據地方分裂大秦的圖謀,另外順便還能擄掠一番以緩解中央財政,可謂一舉多得。

  地方勢力的發展因此遭到遏制和打擊,中央也因此贏得了時間,可以繼續維持對地方郡縣的有限控制,這樣當統一大戰結束後,咸陽調撥功臣及其軍隊北上征伐匈奴的阻力就要小得多。功臣們在咸陽各種手段的輪番轟炸下,最終或許都將被驅趕到北疆戰場,那對秦王政和咸陽宮來說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勝利了,他們因此獲得了足夠的時間來控制和穩定地方郡縣。

  寶鼎在言辭中透露了一些自己對未來局勢的分析,帶著一點威脅,也帶著一點勸說的意思。

  隗狀並沒有考慮太長時間,便隱晦地答應了寶鼎的要求。

  巴蜀人自身的力量畢竟有限,雖然隗氏統領新楚系不會被認做有螞蟻吞大象的不自量力之嫌,但巴蜀人始終不能與當年的熊氏外戚相提並論,所以巴蜀人有自知之明,謹慎本份,先把根基之地掌控牢了,然後再擇機發展。巴蜀人只有把自身實力發展了,才能更好地掌控新楚系,正是基於這一認識,巴蜀人即便有隗藏、李信之輩在關東大顯身手,但至今沒有公開介入到各大勢力對新佔領疆土控制權的爭奪之中。

  眼下宗室、老秦人、關東系和一些楚系貴族為搶奪地方控制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彼此間的矛盾衝突也是層出不窮,唯獨巴蜀人小心謹慎,不敢把自己放在風口浪尖上,唯恐遭到對手的打擊。

  隗藏如今在荊宛,鎮戍江陵重鎮,由此把巴蜀的勢力範圍大大向東擴張了一步。這一步對巴蜀人來說至關重要,而這一步的成功正是得益於與武烈侯的政治交易。

  李信在江淮戰場上,不出意外的話,統一戰爭結束後,他可以在大江兩岸的某個地方控制一定的地盤,但這對巴蜀人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大江兩岸將來肯定是宗室和老秦人的勢力範圍,關東系也從中插上了一腳,而遠在嶺南的東南熊氏十有八九也要插上一腳,形勢太複雜了,如其將來在那裡處處受制,不如順應形勢,痛痛快快地返回隴西,承擔起戍守京畿之責。假如隴西李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再度建功,那對巴蜀人的發展來說就非常有利了。

  寶鼎抓住了巴蜀人的要害,一打一個准,收穫頗豐。

  然而,寶鼎在與老秦人和關東系的談判中,卻是阻力重重。

  老秦人是大秦的鼎柱,沒有老秦文臣武將的浴血奮戰,也就沒有大秦的今天;關東系是大秦發展的源動力,沒有商鞅、張儀、范睢、呂不韋這一代代賢臣的不懈努力,也就沒有大秦的統一大業。

  有付出就要有回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在大秦獲得統一大業的同時,下山“摘桃子”的卻是宗室,而功臣們只能靠邊站。老嬴家是王族,王族理應“吃肉”,但總要給功臣們一塊骨頭啃啃吧?就算沒有骨頭了,至少也要給一口肉湯喝喝吧?

  秦王政和咸陽宮太過薄情寡義。如果實施高度中央集權,功臣們不要說啃骨頭和喝肉湯了,最多也就是站在鍋邊上聞聞肉香而已,這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好在宗室們也被這一國策趕到一邊,估計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喝一口湯。看看熊氏外戚的下場就知道了,即便是血緣親人,如果你敢把手伸進鍋裡撈肉吃,對不起,我不是要砍你的手,而是要剁下你吃飯的傢伙。所以宗室們也是忍無可忍,終於武烈侯跳了出來。

  武烈侯拿出來的國策變革策略實際上只是照顧到了宗室,統一大業的豐碩果實不再由秦王政和咸陽宮獨享,而是由老嬴家共享,而且還是秦王政一脈的嬴氏子孫共享。由此可以想像,就連武烈侯自己只不過湊到鍋邊喝口湯,更不要說那些功臣們了,他們還是一無所有。

  我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幫你老嬴家打下了天下,統一了中土,最終一無所有,這還有沒有天理?自古以來,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大周武王,哪一朝哪一代君王不是與自己的功臣們共享天下?中央集權,君權至上,這天下的一草一木就連空氣都是你君王一個人的,這是哪一家的道理?

  特定的時代決定了特定的思想,這個時代的人除了大秦的君王,沒有其他諸侯國信奉法家學術,而大秦的君王之所以信奉法治,是因為太窮了,窮則思變,被關東諸侯國所摒棄的法家學術,到了經濟和文化雙貧瘠的西陲,就變成強國之寶了。如今一統天下,秦王政更進一步,試圖把“法治”發展到極致,並用之統治中土,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這個阻力不僅僅來源於關東諸侯國的普羅大眾,也來源於大秦本土國民。

  寶鼎無計可施,最終選擇了“拖”字訣。

  過渡策略的實施需要時間,這個時間的長短取決於統一後的中土人在思想上的變化。思想變化得快,對大一統的認知越來越深,那麼過渡策略實施的時間就越短。從歷史經驗來看,大漢帝國由郡國製過渡到中央集權制,大約用了百年時間,但那是建立在舊時代舊貴族舊文化幾乎徹底滅絕的基礎上,而現在寶鼎試圖在這個時代這批貴族和這些傳承文化的基礎上達到同樣的目的,那麼所需要的時間肯定更長,過程肯定更為艱辛。

  寶鼎在與王綰、王戊的會面中,在與馮劫、蒙嘉的交談中,直言不諱地說到了這些尖銳問題。

  如果大秦在統一後實施分封,那麼中土必然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不難想像,最終的勝利者只有一個,而其他人就像關東六國一樣灰飛煙滅。這個險是否值得冒?

  如果大秦在統一後實施郡國製,那麼順應了時代,順應了民意,大秦可以維持統一,中土可以維持和平,大家都能得到發展和壯大。大秦統一後百廢俱興,權力和財富有限,大家一窩蜂地去爭搶,所得有限。既然如此,不如等一等,等到中土發展起來了,國力增強了,權力和財富更多了,大家再去爭搶權力和財富,豈不是收穫更多?

  寶鼎甚至在密談中做出了暗示,秦王政是人,不是神,他也有離開這個人世的一天,他離開了,大秦難道還是一成不變?一朝天子一朝臣,君王和公卿大臣都換代了,誰敢保證國策還能始終如一地得到貫徹執行?誰敢說現行國策五十年、一百年都不會改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昭襄王和武安君的激烈碰撞是個教訓,假如武安君先把邯鄲打下來了,把趙國滅了,那歷史肯定會發生改變。今天也是一樣,假如今天我們和秦王政對抗到底,最終就是玉石俱焚之局,雙方都是失敗者,有必要嗎?

  寶鼎最後再一次做出了明顯的暗示,你們所需要的,所想的,也是我所需要的,我所想的,但我認為,大秦富強了,我才能獲得更多。

  很明顯的例子,假如當年昭襄王讓步了,武安君和當年的功臣們能獲利多少?即便分封諸侯,也不過一縣甚至數縣之地而已,但現在呢?現在假如分封諸侯,我們能擁有多大的疆土?所以不要急,欲速則不達,慢慢來,尤其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

  寶鼎的勸說最終起到了作用。事實擺在這裡,一旦爆發內戰,大秦在內憂外患的夾擊下,極有可能崩潰,一旦崩潰,大家不要說一無所有了,連性命都保不住。如其冒著國破家亡身死族滅的危險去賭博,倒不如步步為營了。

  最終各方達成妥協。以最快速度吞滅楚國,然後迅速穩定新佔領疆土,至於南北戰爭,那是幾年後的事,暫時不討論。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3
第422章 剪羊毛

  新年之後,溥溥出嫁,咸陽政局也悄悄發生了變化。

  秦王政與中樞大臣們經過反覆商討,在諸多國事的決策上取得了一致意見。

  秦王政下令,為盡快穩固關東地方郡縣的形勢,中樞決定遷徙大量關東富豪於大秦本土安置,並剿殺藏匿於關東各地的叛逆,收繳關東人私藏的利器等等一系列遏制和打擊地方勢力,防止地方叛亂的舉措。

  此策治標不治本,為標本兼治,秦王政又下令,嚴禁地方郡縣藉著中央增賦加稅的機會,擅自以各種名義加重普羅大眾的負擔,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為保證這一政策得到貫徹執行,中樞決定,地方穩定與否是考察各地軍政官長們的第一條件,如果地方上爆發叛亂,地方軍政官長們就地免職,嚴重者有牢獄之災。同時秦王政也授予地方監御史更大權力,並從中央御史府中抽調了部分官員,兵分數路巡查地方。

  此策進一步維護了中央權威,增加了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同時也加大了遏制和打擊地方勢力的力度。

  當前形勢下,地方穩定與否關鍵在於普羅大眾能否吃飽穿暖,能否生存,所以秦王政下令各地方,不遺餘力恢復和發展農耕。只要增加了糧食產量,那麼威脅大秦安危的最突出的矛盾必然緩解。

  為此,咸陽要遏制工商業的發展,尤其要打擊低買高賣的商賈。遷徙關東富豪就是這一政策的體現,這些富豪中,除了大小貴族外,大部分都是各地財產頗豐的商賈。

  這一政策的出台,對關東的巨商富賈們構成了直接威脅。可以想像,這只是咸陽打擊工商業的開始,接下來肯定有一連串的政策,一步步把巨商富賈們逼得“衣不蔽體”,走投無路,最終難逃身死族滅之禍。

  關東的巨商富賈們在這幾年紛紛改換門庭,另找靠山,而關東的一些大富豪們雖然實力有限,但也不落人後,各找門路,找不到大靠山,依附不到像蓼園這樣的大秦一等豪門,那就找小靠山,比如鎮戍地方的功臣們,他們也屬於大秦豪門,不過權勢小一些而已。

  找靠山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以這次咸陽強行遷徙關東富豪來說,其基本原則是確保地方的穩定,而這些地方大富豪因為財產太多,涉及到山澤、土地、作坊、人口、賦稅等等問題,如果把他們也強行遷徙而走,那不但不能穩定地方局勢,反而加劇了地方局勢的混亂,所以咸陽即便想“一網打盡”,也要一步步來,這就給了“靠山”們保護他們的時間。

  保護大富豪的最好辦法就是政策,只要政策保護他們,關東的大富豪們就能繼續生存。

  “靠山”們齊心協力,經過多方博弈,給了關東大富豪們一條出路。

  咸陽並不想做強盜。強盜是一次性買賣,你把大戶搶光了,下次搶誰的?所以咸陽要做牧羊人,把大戶們像羊一樣圈養在牧場上,把他們養得膘肥體壯,然後剪羊毛,只要羊不死,羊毛就可以一次次地剪下去。

  秦王政和咸陽宮不得不正視現實。如果秦王政是牧場主,豪門貴族是牧羊人,大富豪是肥羊,那麼在牧場主窮困潦倒的情況下,他要想盡快扭轉被動局面,只能殺那些羸弱的羊以充飢,把最好的草喂養肥羊,靠剪肥羊的羊毛來獲得發展的本錢,然後來買更多的草喂養出更多的肥羊。

  這個“剪羊毛”的發展策略就是寶鼎提出來的,既保住了肥羊,又讓大秦獲得了羊毛,一舉兩得,而唯一讓秦王政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此策與他的“集權”理念有衝突,不過此刻他只能妥協,與牧羊人們共享羊毛。

  肥羊保住了,羊毛的分配辦法也商量妥當了,接下來就是剪羊毛了。

  秦王政下令,為加快中土的統一進程,加快中土的北疆防禦力量,加快南疆的發展步伐,中央和地方必須調動中土的全部財力,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獲得財賦,為此中央擬制了一系列優惠政策,比如加大中央和地方向民間賒貸或賒借錢糧的力度,比如鼓勵民眾到南北兩疆開荒墾地,修建水利道路城垣,建作坊開市榷,等等,凡有利於統一中土和發展南北兩疆的事情,朝廷都給予最優惠的政策,而其中貢獻突出者,授予爵位甚至官職。

  大富豪們獲知此策,憤怒者有之,惶恐者有之,捶胸頓足者有之,但最終都選擇了沉默和順從。

  胳膊擰不過大腿,如果和咸陽、和豪門貴族們直接對抗,其結果可能比被迫遷徙的關東富豪們更慘,不但財產無限制縮水消失,甚至連整個家族都灰飛煙滅。

  大秦掠奪了關東中小富豪和普通商賈的財富,殺雞儆猴,逼得關東的大富豪們不得不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讓咸陽剪他們的“羊毛”,那麼,如何剪巨商富賈們的“羊毛”?

  巨商富賈們的背後都是豪門貴族,甚至就是豪門貴族的“代理人”,剪他們的羊毛實際上就是掠奪豪門貴族的財富,這其中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關東的巨商富賈們大都依附在蓼園門下,大秦本土的巨商富賈也基本上跟著寶鼎四處“擄掠”,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寶鼎自然要為他們謀取最大利益。

  新時代要有新思維、新理念。

  在過去的幾年裡,寶鼎一直向這些巨賈們灌輸著大一統的理念。在大一統的新時代,巨賈們生存的土壤徹底改變了。過去諸侯國國力有限,資源有限,所以諸侯國的君主和貴族們才需要他們,扶植他們,巨賈們活得很滋潤,但在大一統時代,大秦擁有整個中土,資源無限,國力無限制增長,君王和貴族們掌控著整個中土的權力和財富,巨賈們的生存空間突然就消失了。

  過去寶鼎不但扶植本土巨賈,也招攬關東巨賈,利用他們瘋狂地掠奪諸侯國的財富,但寶鼎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巨賈們,統一後,他們的生存方式必須做出顛覆性改變,必須改頭換面,更換身份,迅速進入貴族階層,掌控權力。

  在大一統的新時代,誰掌控權力,誰就擁有財富。雖然在舊時代,這一理論同樣是真理,但諸侯並列,我在這個諸侯國失去了權勢或者權勢的保護,我還能跑到另外一個諸侯國去改換門庭東山再起,但在大一統時代就不行了,整個中土都是大秦的疆土,你失去了權勢或者權勢的保護,你就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巨賈們若想保全自己的家族和財富,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改變身份,由商賈變為貴族。

  這個貴族不是像烏氏裸一樣徒有其表的假貴族,而是真正掌握權力的真貴族,這樣兩三代之後,巨賈世家就變成了豪門貴族,於是便能繼續擁有世代傳承下來的財富,而且更多。

  烏氏裸能爵封倫侯,當然是因為有軍功,但他的軍功是用戰馬換來的,是用金錢換來的,所以他得不到尊重和承認,他這個倫侯也不可能擁有真正的權力。不過沒關係,這一代用金錢買到爵位,成為貴族,就為下一代打下了基礎。

  烏氏下一代的烏重一直追隨寶鼎征戰,爵封左更,這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爵位,受人尊重,將來如果他的軍功更大,爵位更高,就能做大官,獲得更大的權勢,那麼到了第三代,烏氏必定可以成為大秦新一代的豪門貴族。

  這就是寶鼎給巨賈們設計的新的生存之路。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很簡單,大家都能接受,至於願不願去做,那就是各家家主的才智了,假如貪圖眼前的利益,不願意拿現在的財富去換取未來的權勢,那就沒辦法了,估計寶鼎第一個就要拿他開刀,殺雞儆猴嘛,小手段而已。

  新年前後,蓼園門下的巨賈全部趕到了咸陽,各家家主為了家族的未來,不僅僅要向寶鼎表忠心,更要全力支持寶鼎的策略,以便爭取在新時代繼續生存下去。

  寶鼎特意用了兩天的時間,專門和巨賈們討論蓼園的發展大計。

  毫無意外,巨賈們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

  咸陽宮的政策出台之後,太傅公子寶鼎、丞相隗狀、王綰、治粟內史馮去疾和少府王戊便召見了中土所有的巨賈,與這些巨賈們具體商討如何最大程度地調動國力、集中和合理利用中土財富等諸多用來緩解中央財政危機的一攬子方案。

  舊時代還沒有結束,新時代才剛剛拉開帷幕,這些曾經在舊時代“長袖善舞”的巨賈們有著豐富的影響和干涉國策的經驗,雖然他們知道新時代來了,統一大勢已不可逆轉,但誰敢說從此大秦就是中土唯一的王國?誰敢說大秦不會重蹈大周王朝的覆轍,陷入分裂和戰亂?即便是周武王,在他駕崩後,諸侯便紛紛造反,內戰爆發,如果不是周公攝政,力挽狂瀾,大周王朝哪來的八百年國運?秦王政遲早都要死的,他死了,新王能否鎮制功臣?郡國製會不會崩潰?中土是不是再一次諸侯並列?武烈侯就是大秦最大的功臣,將來他可能就是中土最大的諸侯王,甚至有可能再一次統一中土,到那時這些改變了身份的巨賈們或許就有機會成為一方諸侯。人性貪婪,巨賈們更是貪婪到了極致,即便他們遵從武烈侯的策略,但在激烈的思想衝突下,他們永遠不會變成一頭溫馴的小綿羊,任由大秦剪他們的羊毛,他們會想方設法利用眼下的機會去影響甚至改變大秦的國策。

  巨賈們願意捐助,願意投資,願意向咸陽宮做出妥協,而咸陽宮也不吝嗇於貴族的爵位,更不吝嗇於做出承諾願意以未來的利益回報巨賈們現在的慷慨解囊和忠君愛國之舉。

  政策是否具備持久性關係到君王和中央的權威,但秦王政和咸陽宮的最終目標是“集權”,他們隨時會毀棄承諾,改變政策,而巨賈們對此一清二楚,獲取爵位並不意味著獲得權勢,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還要庇蔭於蓼園門下逐漸發展,所以能否利用這次機會進一步壯大武烈侯的實力才是關鍵所在。

  為此,他們表現得很“強勢”。蓼園門下的巨賈太多,而依附於其他大秦豪門的巨賈勢力單薄,尤其在琴氏明確表態和蓼園巨賈共進退的情況下,形勢就一邊倒了。

  蓼園巨賈提出,捐助和投資實際上都不能緩解當前中央財政的危機,那是治標不治本,在中土局勢不穩,大秦國力沒有恢復的情況下,咸陽實施一連串的重大決策,中央財政根本支撐不了,所以有些決策的實施必須暫時擱置或者延緩。

  這意思很明顯,我雖然是一頭肥羊,我也願意給你剪羊毛,但你不能只顧眼前利益,剪了羊毛就把肥羊一刀宰了,你總得給我草吃,給我水喝,讓我保持茁壯的身軀繼續長羊毛,這樣我活下來了,繼續吃香的喝辣的,而你也可以繼續剪羊毛,大家你好我好,共享中土統一所帶來的利益。說白了,就是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你必須給我一大塊利益,不能過河拆橋,否則,大家撕破臉,誰也沒好處。

  咸陽假如做一錘子買賣,剪光他們的羊毛,把當前最急迫的幾件國事一次性解決了,那巨賈還有存在的價值嗎?豈不是和那些被強行遷徙的關東富豪毫無區別?

  咸陽宮非常惱怒。我剪你的羊毛,那是給你面子,授你爵位,更是天大的恩賜,你竟然給臉不要臉,和我談條件,拿羊毛來要挾我,你想死啊?

  不過咸陽宮不敢逼得太狠,掠奪富豪財富緩解中央財政危機雖然是個緩解燃眉之急的辦法,但激化了中央和地方之間的矛盾,激化了咸陽宮和鎮戍地方的功臣們之間的矛盾。你中央財政不夠可以掠奪地方富豪,那地方財政怎麼辦?地方府署即便再乘機搜刮一次,所得也是極其有限,遠遠不如養著這些肥羊,一次次的剪羊毛。但咸陽宮有宗室和外戚做後盾,有武烈侯的公開支持,中央現在連蓼園巨賈們的“羊毛”都敢剪,還怕你地方功臣造反不成?所以這一次中央名義上是和巨賈們共商國事,實際上就是向宗室和外戚貴族做妥協,即便巨賈們提出來的建議有干涉國策之嫌,那也得忍著。

  討論幾天後,雙方在關鍵性問題上拒不讓步。

  寶鼎覲見秦王政。

  秦王政以立儲來贏得了宗室和楚系的支持,這種支持不僅僅體現在燕南和江南兩個封國的撤銷上,也體現在咸陽宮下令掠奪關東富豪的財富上,不過關東富豪中的巨商富賈有強硬的靠山,宗室和外戚貴族做為靠山雖然主動選擇了妥協,但妥協是有條件的,不能損害了他們的直接利益。

  或許咸陽宮是想妥協,然而,咸陽宮聯合宗室和外戚肆無忌憚地掠奪地方財富,損害了關東人和老秦人的利益,逼得這兩派貴族群起而攻之,咸陽宮不敢偏袒,只好“沉默是金”,靜待局勢的發展。

  關東人和老秦人怨氣滿腹,你們宗室和外戚倚仗權勢,讓那些巨賈們明目張膽地“搶劫”財富,賺得盆滿盂滿,如今你們猶不知足,還要搶劫我們的財富,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你搶我們的,那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在你身上咬下一塊肉。這次談判陷入僵持,就是因為丞相王綰和兩位財政官長馮去疾、王戊的阻撓,咬牙切齒也要在大肥羊身上砍下一條腿。

  豪門貴族互相爭鬥,咸陽宮當然高興了,所以秦王政和內廷始終一言不發。

  寶鼎向秦王政再一次闡述了“剪羊毛”之策。

  秦王政耐心聽完,然後問道,“你在北疆學會了放牧,這養羊的本事倒是不小。蓼園目前養了多少羊?這些年你剪了多少羊毛?”

  “征伐中原,賑災救災,遷徙災民,征伐江南,建十八方鎮,開鑿南嶺大渠,第一次開闢東南戰場,北疆的墾荒屯田,北疆長城要塞等防禦設施的建設……”寶鼎毫不客氣,一一例舉,“無論蓼園剪了多少次羊毛,都無法抹殺這些肥羊對大秦統一所做的貢獻。”

  寶鼎神情嚴肅,義正嚴詞。

  秦王政冷笑,“但也無法否認他們在統一過程中所掠奪的巨大財富。”

  “如果沒有他們的掠奪,這些財富現在都在誰的手上?咸陽宮搶得回來嗎?”

  秦王政頓時啞然。如果沒有蓼園巨賈有組織有預謀的掠奪,那麼這些財富必然落在功臣們的手上,秦王政若想把這些財富再搶回來,那就不是困難了,而是要掀起一場屠戮的風暴。

  “羊毛是要剪,但前提是肥羊必須活著,而且活得很好。”寶鼎說道,“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尤其在這個關鍵時刻,穩定第一,為了穩定,必要的妥協不但不會削弱中央的權威,反而會讓中央權威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而空前高漲。”

  秦王政凝神沉思。

  “竭澤而漁不如放水養魚。”寶鼎言辭懇切。

  秦王政緩緩點頭,“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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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新變化

  秦王政召集中樞大臣合議。

  中央財政危機是事實,依靠增賦加稅壓榨普羅大眾和調整政策直接掠奪富豪財富都是竭澤而漁之策,直接加劇了國內矛盾,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以公子寶鼎為首的宗室和外戚豪門貴族在保持發展戰略的基礎上,提出“步步為營”之策,寧願放慢發展的腳步,也要確保國內局勢的穩定。

  而以關東系和老秦人為主的豪門貴族也承認當前國內矛盾激烈,但他們認為這時候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加快發展速度,先把當前的內憂外患全部解決掉,然後中央才能騰出手來修改國策,在一個相對寬鬆的國內外環境下讓中土休養生息。

  大臣們各執一詞,據理力爭。

  寶鼎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這就好比長途行軍,在即將到達戰場的時刻,必須節省將士們的體力,以保證進入戰場後將士們可以浴血廝殺,反之,假如為了搶時間搶速度,讓將士們一口氣衝到戰場上,將士們氣喘吁吁疲憊不堪,哪來的力氣去廝殺?

  寶鼎的比喻很貼切,很有道理,但在“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下,如果放慢發展速度,緩解了中央的財政危機,那麼事實上等於給了中央控制地方的充足時間,“集權”會因此佔據上風,功臣們會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失去優勢地位,所以他們當然要蓄意阻擾。

  宗室和外戚雖然同樣追求“分封”之利,但他們是大秦真正的豪門,是與王國共存亡的豪門,他們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本身就佔據優勢,所以他們在發展的戰略上較為“保守”,更願意選擇在保持相對穩定的基礎上進行發展,從而確保自己的利益始終不受損失。

  目前中土財富就這多,而且還在急劇萎縮中,他們的利益若要不損失,就要損失其他人的利益,於是豪門貴族之間的聯盟進一步分裂。

  爭執當中,廷尉卿李斯說了一句狠話,他責斥巨商富賈們挾財富威脅中央,干涉朝政,這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中央不應該妥協,應該給予嚴懲,將這些巨商富賈的囂張氣焰徹底打下去。

  這句話不僅讓寶鼎駭然心驚,就連秦王政都暗自動容。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被寶鼎說服,但事關咸陽宮和中央權威,他就不能不仔細權衡其中的利弊了。

  寶鼎再度闡述自己的觀點。在這個關係到王國存亡的關鍵時刻,一步錯則萬劫不復,所以國策的擬制必須慎重,必須把維持王國的穩定做為重中之重。王國穩定的基礎是什麼?就是普羅大眾必須有一個合適的生存環境。現在大秦有一半以上的疆土是剛剛佔領的關東諸侯國之地,有七成以上的人口生活在這些土地上,可以想像,一旦天降大禍,一旦普羅大眾走投無路了,其後果是什麼。趙國的滅亡就是源自接踵而至的三場大天災,源自年復一年的戰爭,源自邯鄲財政的徹底崩潰,這就是活生生的教訓。

  寶鼎拿趙國的滅亡做例子,當即讓中樞大臣們閉上了嘴巴。這就是直接的威脅了。

  相比國祚的滅亡,中央以權威的損失來緩解財政的危機,這又算得了什麼?如果繼續反對,國內局勢當真崩潰了,那麼今日所有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們估計都要灰飛煙滅。

  功臣們和秦王政為了分封一直在爭奪地方的控制權,導致地方局勢普遍緊張,這時候假如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比如公子寶鼎在背後下黑手,讓地方上叛亂迭起,那秦王政必定會乘機狠狠地打擊鎮戍地方的功臣,這個險不值得冒。

  秦王政最終還是選擇了支持寶鼎。

  幾天後,秦王政書告嶺南,以財賦嚴重不足為由,命令西南遠征軍放棄北伐江東的想法,如有違抗,嚴懲不貸。同時調蓋聶和荊軻並十萬遠征將士速返江南,一則減少中央財政對嶺南三郡的支出,二則確保江南鎮戍力量,威懾楚國和嶺南兩地,其三則是保證攻伐江東的勝利。

  秦王政又下令,暫時中止直道修築,重新開工的時間則視中土局勢的發展而定。

  秦王政接著連續下了十幾道命令,把包括改擴建離宮,修築六國宮殿等諸多中央和地方上的大型土木工程項目統統擱置或者中止,若有違抗命令者,斬。

  二月初,秦王政命令王翦、麃公、蒙武、馮毋擇和江南鎮戍軍統率章邯,各自率軍於春耕後向楚國發動攻擊。

  二月中,秦王政下令,冊立公子扶蘇為大秦太子,儲君之爭至此終於結束。

  二月下,寶鼎在立儲大典結束後,匆忙返回北疆,主持實施一系列新的防禦策略。

  對外,寶鼎派使者趕赴河西,與大月氏王紫蘇保持密切聯繫,雙方就軍事上的合作達成一致意見,聯手共抗匈奴。

  對內,寶鼎利用咸陽給予的一系列優惠政策,利用巨賈們的各種“資源”,掀起了北疆建設的新一輪高潮。這次建設的重點不是墾荒屯田發展農耕,而是礦冶等大型手工作業作坊和大型市榷,竭盡全力改變北疆一窮二白的落後狀況。

  寶鼎這段時間的情緒不錯,在他的努力下,公子扶蘇終於問鼎大秦儲君,咸陽也做出了一系列有利於緩解中央財政危機的舉措,而西南遠征的成功,更是把大秦從歷史上那段可怕的長達近十年的南征大戰中解救了出來,這使得大秦在未來的發展過程中不至於橫徵暴斂而激化官民之間的矛盾,或許帝國因此可以延續下去。

  然而,歷史改變了,很多未來的事情變得極其的不確定,比如北伐,假如咸陽在未來幾年中穩定了國內局勢,緩解了國內各種矛盾,秦王政和中樞會不會改變北伐策略,不再把北伐做為御邊策略之一,轉而積極開疆拓土,在攻佔河南和雲中之後,繼續打河西,打西域,甚至深入遙遠的大漠,那必將引發新一輪的財政危機,國內各種矛盾也會再度激化。

  是在穩定中求發展,還是以發展來保證穩定,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治國理念,但大秦在統一戰爭中的摧枯拉朽給了大秦人天下無敵的強烈自信,而中土統一後的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又逼得中央必須繼續發動戰爭來轉移矛盾,來維護和增加中央的權威。可以預見,未來的北伐戰爭必定波瀾壯闊,其規模肯定要遠遠超過歷史上秦軍北伐。

  北伐策略變了,規模大了,時間長了,剛剛統一的大秦事實上無力承擔,但大秦的政治需要北伐戰爭,於是不論大秦國內局勢和財政狀況如何,這場戰爭都會爆發。

  沒有了歷史上近十年的南征大戰,卻有了比歷史上規模更大的北伐戰爭,這對新生帝國的傷害是一樣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追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帝國的政治環境沒有任何改變,在帝國最主要的矛盾沒有得到根本性緩解,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始終掌控著大秦政治發展的情況下,無論歷史軌跡如何改變,歷史的洪流都在同一塊土地上奔騰,所以最終歷史洪流還是要沖垮堤壩,摧毀這塊土地。

  寶鼎必須為北伐戰爭做好全部準備,在他看來,這場戰爭如果能像歷史上一樣在短短兩三年內結束,那必定可以改變帝國的命運,反之,北伐戰爭會拖垮大秦的財政,那時候秦王政一旦駕崩,公子扶蘇即便順利登基,也無法緩解國內激烈的矛盾,地方上的封國之主和以功臣們為首的地方勢力極有可能乘機叛亂,逼迫咸陽宮分封諸侯。諸侯一封,大秦立即便會陷入分裂和戰亂。

  春耕剛剛結束,集結於江淮戰場上的二十五萬秦軍主力在王翦、麃公、蒙武等人的指揮下,向楚軍發動了攻擊。

  楚軍據壘死守,江淮戰場上的項燕和江東的景纓、彭蠡的昭公互為支援。雙方打得血肉橫飛,旗鼓相當。

  四月初,江南戰場上的秦軍集結完畢。

  此次咸陽調集了巴蜀、荊宛、江南和秦軍水師大約十五萬大軍,近萬艘大小船隻,力圖一戰攻克楚軍的彭蠡防線。

  章邯、蓋聶、荊軻、隗藏、莊翼等諸軍統率帶著大軍順江而下,第一戰攻克柴桑,接著大軍乘船橫渡彭蠡澤,以雷霆之勢猛攻彭蠡。

  彭蠡防線的楚軍雖然也有十幾萬人,但他們部署在彭蠡四周的城池裡,兵力分散,再加上他們沒有預計到秦軍此次攻擊竟然調集了近萬艘船隻調運兵力,所以根本來不及調整防禦策略。

  三天後,秦軍攻克彭蠡城。

  昭公帶著彭蠡防線的楚軍全線後撤。

  秦軍攻佔彭蠡防線,大軍沿江挺進,迅速進入江北,攻佔了居巢、舒城,與王翦的主力大軍形成了南北夾擊之勢。

  項燕無奈,命令大軍後撤。

  王翦毫不猶豫,命令秦軍全線攻擊。

  楚軍後撤,將士們驚恐不安,士氣低迷,而秦軍將士則士氣如虹,奮力追殺。

  在廝殺過程中,項燕受傷,楚軍撤退的速度更快。

  當夜,王翦命令秦軍將士再接再勵,向楚軍發動最猛烈的攻擊,務必把項燕及其軍隊全殲於江北。

  這一戰的功勞不能分給章邯,但章邯帶著軍隊正從水陸兩道急速趕來,留給王翦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秦軍連夜攻擊,蒙武、王賁、麃浚、馮毋擇、李信、公子高等人無不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線。

  雙方激戰,一直殺到天明。

  項燕戰死,楚國的兩淮軍隊幾乎全軍覆沒,但項梁和范增帶著數萬殘軍殺出了重圍,逃到了歷陽城。

  章邯殺到。

  他並沒有與王翦搶功勞,而是乘著楚國水師全部趕到歷陽接應項燕大軍後撤之際,在當涂一帶把江北的蓋聶、荊軻兩支大軍全部運送到了江南,然後直殺丹陽城。

  楚王負芻和楚國的中央府署就在丹陽。

  秦軍的速度太快了,章邯所部更是擋者披靡。

  楚王負芻帶著中央府署倉皇撤往吳越之地。昭公在丹陽堅守了三天,最終不得不棄城而走。

  楚國水師一邊與秦國水師交戰,一邊撤運江北楚軍,但王翦指揮秦軍火速包圍了歷陽城,楚國水師無奈之下,只好放棄接應,撤軍而走。

  王翦攻佔歷陽。

  章邯攻佔丹陽。

  在秦國水師的保護下,王翦帶著秦軍主力順利渡江。

  王翦、麃公、蒙武等人不想讓章邯的江南大軍攻伐江東,這不僅關係到軍功分配的問題,更關係到關東系和老秦人對大江流域的實際控制,假如讓章邯殺進江東,搶佔了地盤,那麼等於讓武烈侯公子寶鼎在江東插進了一根釘子。

  公子高為此親自出面勸說章邯。公子高是吳侯,江東之地一部分是他的封國,還有一部分郡縣自然要由關東系和老秦人來控制。武烈侯剝奪了他成為大秦儲君的希望,又把他趕出了江南,他還能指望誰?當然指望老秦人幫助他重新崛起了。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宗室和外戚已經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明顯佔據優勢,以軍功和文學起家的豪門貴族雖然人數多,勢力龐大,但因為與生俱來的政治上的劣勢,他們不得不暫時擱置矛盾,聯手合作。

  這時候他們的目標已經不僅是追求分封,而是要控制更多的地方郡縣增加實力,以便在接下來的政治鬥爭中保全身家性命了。

  “兔死狗烹”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時代變了,政治也變了。過去諸侯並列,政治的目標是增強國力爭霸兼併,所以寒門士人可以憑藉軍功和文學跨入豪門貴族的行列。現在中土統一了,政治的第一目標還是增強國力,但第二目標則是維持和平和統一,那麼可以預見,凡所有危及到中土和平統一的不利因素都將遭到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大秦統一了中土,兔死狗烹的政治風暴也將接踵而至。

  宗室和外戚因為宗法和血緣關係,與君王利益一致,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分享王國的權力和財富。以軍功和文學起家的豪門貴族是真正的士卿階層,他們依附於君王,他們的權力和財富都依靠君王的賜予。王國的權力和財富只有這麼多,假如關東系和老秦豪門貴族佔據多了,那麼宗室和外戚貴族自然就少了,於是矛盾就來了。

  不管是打江山還是守江山,最終都要依賴於士卿階層的聰明才智,這一點已經在過去的歷史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但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也證明如果過度依賴士卿階層,最終可能連國祚都失去了。從周武王的分封諸侯中可以看出,周武王分封了七十一國,其中宗室五十三,可見在中土統一的政治環境下,君王若要確保國祚的世代延續,第一個依靠的不是士卿功臣,而是宗室。

  看看現在,秦王政建五個封國,五個封國的封君都是宗室王子。再看看朝野內外,無論是中樞還是地方,宗室都掌控大權,其中以武烈侯公子寶鼎的權勢最大,他掌控著北疆,擁有著強大的武力,擁有著廣袤的疆土,事實上他就是一個割據稱霸的諸侯了,這一點在他和北疆武力成為大秦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中的“一足”後就已經得到了證明。

  如此龐大的宗室和外戚力量,在一個和平統一的大環境下,必定要掌控最多的權力和財富,這時候他們如何掠奪更多的權力和財富?當然是想方設法打擊士卿貴族,這種例子在過去的歷史中更是比比皆是、不勝枚舉。

  過去,以武烈侯公子寶鼎為首的貴族政治聯盟與中央對抗,與秦王政和咸陽宮對抗,但自從秦王政和公子寶鼎在離石會面之後,政治形勢就變了,武烈侯親手摧毀了這個政治聯盟,與秦王政和咸陽宮則是合作多於對抗。如今武烈侯更強大了,成為大秦政治格局中的“一足”,假如他幫助秦王政鎮制甚至誅殺功臣,那麼功臣們如何抵禦?

  功臣們只有兩個抵禦辦法,一是利用當前時機擴大自身實力,一個是聯手合作。

  現在他們為了擴大自身實力,聯手合作,阻止章邯進入江東。

  章邯當然要進入江東。

  無論是秦王政和咸陽宮的命令,還是武烈侯在書信中的囑咐,無不清晰地傳遞出一個訊息,統一戰爭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江東在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來,一切都是為了拯救中央財政。

  未來幾年裡,中央財政始終處在崩潰的邊緣。南北戰爭的爆發越來越近和中央財政的極度匱乏是一對矛盾,而無限制的增賦加稅和普羅大眾的日漸困苦又是一對矛盾。普羅大眾活不下去了,造反了,國內哪來的穩定?國內局勢不穩,大秦內憂外患,國祚岌岌可危,怎麼辦?

  秦王政希望借助章邯在江東插進一根釘子,激化武烈侯和功臣們之間的矛盾,而武烈侯則直言不諱地告訴章邯,幫助公子高和王翦攻佔江東,然後撤出江東,繼續鎮戍你的江南,以此來緩解我們和功臣之間的矛盾。

  “我將竭盡全力幫助吳侯拿下江東。”

  章邯鄭重發誓,“我的軍隊絕不會留在江東,拿下江東後,我會以最快速度率軍返回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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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帝國時代的來臨

  章邯的誓言並未贏得王翦和公子高等人的信任。

  就在這個時候,武烈侯的書信到了。

  武烈侯在書信中向王翦要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范增。武烈侯說,范增是項燕帳下的長史,才華出眾,過去曾幫助自己做過一些事情。假如俘虜了此人,請將其送到北疆。

  接著武烈侯說到了北疆形勢。未來南北戰爭的主戰場肯定在西北疆,所以北疆的防禦重心將慢慢向西北轉移,但考慮到東北疆的形勢,燕南需要一個更好的鎮戍統率。為此,他向王翦建議,在江東大戰結束後,請王賁率精銳主力北上鎮戍燕南,遠征遼東。

  很明顯,武烈侯考慮到了王翦等功臣們的心思,為了緩解彼此的矛盾,打消王翦等人的顧慮,他把燕南乃至遼西、遼東整個東北疆的鎮戍全部交給了老秦人。東北疆地域遼闊,實際上就是過去燕國的全部疆土,讓老秦人鎮戍這麼大的一塊地方,一方面固然是為了集中北疆力量進行南北戰爭,另一方面則是幫助功臣們控制更多的地方郡縣。

  武烈侯太大方了,大方到讓王翦和麃公等人心驚肉跳。

  武烈侯的目的是什麼?是把功臣們逐漸調換到邊疆,利用南北戰爭來轉移國內激烈的矛盾?抑或是“兔死狗烹”的開始?

  說句實話,東北疆那塊地方適合割據稱霸,一旦國內局勢不好,老秦人可以據東北而自立,但不好的地方在於旁邊就是武烈侯和北疆大軍,東北疆只有稍有異動,武烈侯就能帶著北疆大軍殺過去。

  “即便是陷阱,我們也要跳。”麃公倒是豪氣衝天,“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看看今日的中土大勢,秦王政和扶蘇這對父子坐鎮京畿,南疆有公子嶠和熊氏外戚,北疆有公子寶鼎、公子將閭這對叔侄,大秦的宗室和外戚已經在戰略上搶佔了先機,大秦本土疆域及其周邊地區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反觀功臣們,目前控制的地方勢力侷限在河北、山東、兩淮和江東。其中山東和兩淮都有宗室封國,而河北處在北疆和中原的夾擊之下,江東處在中原、江南和嶺南的夾擊之下,戰略上非常被動,假若宗室和外戚要聯手咸陽宮屠戮功臣,功臣們即便割據自立,也難以贏得最後的勝利。

  現在武烈侯主動把東北疆的鎮戍交給老秦人,這等於讓功臣們突破了戰略上的被動,東北疆和河北都是老秦人的勢力範圍,對咸陽必將造成相當大的威脅。

  “按照武烈侯的意思,江東大戰結束後,我主力北上遠征遼東。”王賁望著王翦和麃公,皺眉說道,“遠征遼東的難度非常大,不僅需要一支龐大的騎軍,更需要充足的糧草輜重,損耗非常驚人,咸陽會答應嗎?”

  燕王喜盤駐遼東,對大秦沒有實質性的威脅,而遼東是蠻荒之地,打下來了就要派軍鎮戍,很可能還要和東胡等東北諸族不停地打仗,這就是一個大包袱,白白讓咸陽增加了財政支出。咸陽財政有限,即便給予支持也是非常有限,如此一來東北疆鎮戍軍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守住這片遼闊的疆土,一旦因為財力原因導致遼東失守,鎮戍軍就要承擔罪責,老秦人就要受到打擊。

  陷阱,這是一個陷阱,利用東北疆惡劣的條件拖住老秦人武力,削弱老秦人對其他地方勢力的控制,繼而伺機打擊老秦人。

  但老秦人明知這是一個陷阱,卻迫於戰略上的考慮,不得不跳。

  公子高在一旁說話了,“這麼說,章邯的誓言值得信任。”

  王翦微微點頭,指著案几上的書信說道,“武烈侯的這封信就是為了讓我們相信章邯。”

  “章邯建下如此功勛,其地位越來越高。”公子高搖頭嘆道,“這幾年武烈侯全力培養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將成為我大秦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麃公撫鬚而笑,“我們老了,年輕一輩的崛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句話的含意就深了,公子高沉默不語,王翦和王賁也陷入沉思。

  今日大秦的君王太過強勢,在政治理念上也與貴族們背道而馳。中土統一後,秦王政更為強勢,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更為激烈,如果發生衝突,很難說不會重蹈當年昭襄王和武安君玉石俱焚的覆轍。

  武烈侯是不是因此而改變了策略,轉而與秦王政“合作”,避免在衝突中兩敗俱傷?也就是說,他竭盡全力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是為了把分封的實現寄託在秦王政駕崩之後?

  秦王政還能活多少年?假如他像昭襄王一樣,活個七十多歲,把幾任儲君都耗死了,那對大家來說就是個噩耗了。不過,這個時代的長壽者畢竟太少,秦王政終究要升天,秦王政不在了,大秦的國策肯定要發生改變,“分封”的機會也就來臨了。

  欲速則不達,先維持大秦的和平統一,在這段時間裡大家各自發展實力,然後等待時機來臨,則水到渠成,這是個好辦法。

  “武烈侯的態度才是關鍵。”王賁說道,“咸陽宮不會相信武烈侯,大王肯定是想借助南北戰爭來遏制和削弱北疆武力,這一點毋庸置疑。未來幾年,不管我們向哪個方向走,始終維持與武烈侯的盟約關係還是至關重要。”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麃公說道,“武安君是個慘痛的教訓,我們不能重蹈覆轍。現在武烈侯既然主動示好,我們不能拒絕,以避免彼此間矛盾進一步擴大,引發更大的衝突。”

  王翦望向公子高,“吳侯的意見呢?”

  “我若想在江東立足,並擁有一定的實力,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公子高說道,“或許五年,也或許十年,或許更長,誰也無法確定,但有一定是肯定的,當咸陽宮把全部力量集中在南北戰爭的時候,必然無力遏制和打擊地方勢力,相反,為了讓地方支持中央的決策,為了讓中央財政能夠支撐南北戰爭,咸陽宮肯定會遷就地方勢力,甚至給地方郡縣以更大的權限,這就給我們發展壯大地方勢力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王翦和麃公互相看看,目露讚許之色。公子高也長大了,這番話說得頗有見地,足見其心智正在不斷地成熟。

  “武烈侯要打南北戰爭,所以他需要國內的穩定,需要中央財政的支持,也需要有人幫他鎮戍東北疆。”公子高繼續說道,“這時候假若中央和地方對抗嚴重,地方郡縣聯合起來抵制中央的命令,甚至阻擾中央決策的實施,那麼必然會激怒武烈侯,逼得武烈侯和咸陽宮聯手鎮制地方,兔死狗烹恐怕也就在所難免了。”

  王翦略加沉吟,然後抬頭望向王賁,“范增是否抓到?”

  王賁搖頭,“估計隨項氏殘軍一起逃往江東了。”

  “你想想辦法,盡快把這個人抓到手。”王翦說道,“我馬上寫信給武烈侯,與他具體商議一下東北疆的鎮戍。”

  秦王政下令,大軍一鼓作氣,殺進江東,吞滅楚國,完成中土的統一。

  五月下,秦軍在王翦的指揮下,沿江挺進,一路攻城拔寨,勢如破竹。

  六月下,秦軍攻打江東重鎮吳城,克之。

  七月下,秦軍攻打餘杭、錢塘兩城,克之。

  楚王負芻拒絕逃跑,於錢塘城被俘。

  楚國貴族率殘兵敗將繼續南撤,在句章立新王。

  九月,秦軍基本攻佔江東。楚國貴族攜帶新王撤到閩越的東歐,聯合閩越、東越人負隅頑抗。

  章邯率軍撤回江南。

  荊軻據彭蠡鎮戍九江郡,出任九江郡守。

  吳侯公子高領江東封國,江淮、江東等郡縣皆由關東系和老秦貴族控制。

  王翦率軍鎮戍江東,一邊輔佐公子高穩定江東郡縣,一邊率軍剿殺楚國餘孽。

  麃公率軍鎮戍兩淮,輔佐楚侯公子昌。

  蒙武率軍鎮戍山東,輔佐齊侯公子驤。

  十二月,秦王政令告天下,中土一統,舉國同慶。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正月,大秦吞併天下,舉行統一大典。

  “王”更號為“皇帝”,命為“制”,令為“詔”,自稱為“朕”。

  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

  廢除溢法,自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乃至萬世,傳之無窮。

  始皇帝採納五德始終說,以周為火德,秦代周,為水德。改曆法,以十月為歲首。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

  當咸陽沉浸在喜慶之中的時候,從南到北卻傳來不好的聲音。

  匈奴人再攻河西大月氏,北地也遭到了匈奴人的擄掠,燕人反攻,遼西再燃戰火。

  遷徙關東富豪一事一直進行的不順利,尤其山東、兩淮地區,小股叛亂此起彼伏。今冬沂山周邊的膠東、琅琊再起叛亂,兩淮的淮陰、高郵也發生叛亂。

  江東剛剛開始遷徙富豪,叛亂隨即爆發,而藏匿在會稽郡南部山林中的關東貴族聯合百越諸族頻繁襲擊郡縣,楚國殘軍也糾集閩越、東越人反攻江東,一時間江東局勢異常緊張。

  丞相隗狀、王綰、御史大夫馮劫等公卿大臣聯名上奏,懇請始皇帝以統一大業為重,在遙遠的邊疆地區加設封國。

  按照大臣們的設想,西北疆要設一個封國,東北疆要設一個封國,山東和兩淮要再設兩個封國,江東、江南也要再設兩個封國,甚至有大臣建議在巴蜀的西南蠻荒之地也要建一個封國。

  面對潮水一般湧來的分封之議,始皇帝有些招架不住。如果僅僅是外廷大臣們要求分封還好對付一點,現在就連內廷的眾多親信大臣也極力勸諫始皇帝加建封國,始皇帝就感覺形勢失控了。

  緊接著,大臣們再度聯名上奏,懇求始皇帝修改爵秩等級制度。

  中土統一了,中土之主的封號是“皇帝”,那麼爵秩等級制度肯定要改。皇帝之下,理所當然是王爵,王下面是公爵,公爵之下才是二十等軍功爵。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封國之主的封號應該是“王”,這樣才能體現一方諸侯的身份。如此一來水漲船高,功勛卓著的功臣們的爵位就能從“列侯爵”上升到公爵。過去封君的最高爵位就是侯爵,現在由侯爵升到公爵,其衍生的權力和財富自然要增加,這才是公卿大臣們的目的,他們要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中攫取更多。

  然而,假如始皇帝同意加建封國,同意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實際上意味著他在“分封”一事上的讓步。

  歷史上始皇帝在統一之初,以鐵腕鎮制功臣,強行把分封之議壓制了下去,而伴隨著這一舉措的就是遏制和打擊功臣,把王翦、蒙武、王賁、羌廆、楊端和、馮毋擇、李信這些功勛卓著的大將的兵權統統剝奪了,無論年紀大小,一律趕出朝堂,趕出軍隊。

  看看歷史上的大秦南征,其統率竟然是一直名不見經傳的屠睢、任囂之流,而幾年後的北伐,其統率竟然是蒙恬,由此可以推測一下,王翦、蒙武、王賁、楊端和這些在統一大戰中建下顯赫功勛的將軍們都去哪了。尤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十二年後秦王政死了,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天下大亂,這時候出來力挽狂瀾的竟然是章邯,而章邯之前從未在歷史記載中出現,那麼不得不問一下,王翦、羌廆等人當時在哪?假如他們年紀大了,都死了,那王賁、李信這些人應該還在吧?為什麼他們自大秦統一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歷史記載中?

  始皇帝肯定把這批功臣們鎮壓了,至於是解甲歸田還是血腥誅殺,那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一句話,統一大戰中的功臣們不可能在十二年裡全部死光了,一大批功勛卓著者總能活下來幾個,但既然在大秦生死存亡之刻,由章邯、王離出來力挽狂瀾,那只能說明這些功臣們都死了,都死在始皇帝發動的政治風暴之中。

  今日形勢和歷史上的形勢不一樣,今日大秦有功勛卓著的太子扶蘇,有聲名顯赫的公子寶鼎等宗室和外戚大臣,這在歷史上都是沒有的政治勢力,所以始皇帝不可能像歷史上一樣,以自己的鐵腕強行鎮制功臣們,摧毀分封之議。

  始皇帝必須在分封上讓步,別無選擇。

  深夜,御書房。

  始皇帝非常疲憊,斜躺在火盆邊,默默地凝神沉思。

  寶鼎坐在案几旁邊,不停地翻閱著文卷。

  “沒有想到,你和朕一樣,竟也成了眾矢之的。”始皇帝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寶鼎略略皺眉,把文卷推到一邊,也坐到了火盆邊上。

  始皇帝死守分封的大門,但寶鼎聯合貴族們硬是推開了這扇大門,雖然這扇大門目前的開度非常有限,然而,分封大潮呼嘯而來,始皇帝和寶鼎即便聯手抵禦,也無法讓這扇大門保持原有的開度了。

  “你這位太傅現在可是處在風口浪尖上。”始皇帝看到寶鼎眼裡掠過一絲惱怒之色,不禁揶揄道,“稍不小心,恐怕有滅頂之災啊。”

  始皇帝原先一直對寶鼎頗有怨言,畢竟當初是他逼迫咸陽宮打開了分封之門,他無法相信寶鼎的諾言,現在他倒是相信寶鼎的確是在堅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了,因為朝堂上公開反對加建封國的大臣就是以公子寶鼎為首,假如沒有公子寶鼎的堅決反對,始皇帝認為自己已經妥協了。

  “我說過,該出手的時候就得出手。”寶鼎神色冷峻地說道,“王翦、麃公的年紀都大了,做什麼事都力求穩妥,但兩淮和江東在目前局面下,過份穩妥就是軟弱,就會助長叛逆的囂張氣焰,所以必須換兩個人去鎮戍兩淮和江東,血腥鎮壓,絕不姑息。”

  “王翦和麃公都是功勛卓著的上將軍,這時候把他們一起調回京城,未必合適。”

  始皇帝顯然不願意在此刻把兩位老將軍一起調回京城。

  “西北疆局勢緊張,讓王翦去主持西北疆軍事,讓麃公鎮戍北地,這個理由足夠了。”

  始皇帝考慮了一下,微微點頭,“朕認為,把王賁調去鎮戍東北疆,讓他遠征遼東最為合適。王翦和麃公調離,王賁則去鎮戍東北疆,那誰去鎮戍兩淮和江東?”

  “從北疆調人。”寶鼎說道,“讓司馬尚去兩淮,讓司馬斷去江東。”

  “司馬尚?”始皇帝沒想到寶鼎要把司馬尚放到兩淮,頗感驚訝。

  “我已經控制了代北,司馬尚沒有必要再留在北疆了。他應該得到重用,讓關東人看一看,我大秦並不虧待降將,只要你給大秦建功,一樣可以封侯拜將。”

  始皇帝想了片刻,露出一絲笑容,“山東那邊呢?”

  “讓蒙武鎮戍上郡。”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馮毋擇和李信隨王賁去遠征遼東,鎮戍東北疆,互為牽制。”

  “誰代替蒙武、馮毋擇鎮戍山東?”

  “從中樞調人吧。”寶鼎用力一揮手,“這一次,中樞要動一動了,很多人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太久,有些忘乎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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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何謂統一?

  在政治鬥爭中,有時候即便摧毀對手,也未必能解決深層次的矛盾,化解危機,所以不管在人事上做出何種調整,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策,最終還要靠國策、政策上的一系列有助於化解危機的調整才能達到目的。

  貴族們對分封的追求是強烈的,持久的,這個大潮來勢兇猛,無論是加固堤壩還是掘口洩洪,都未必能夠像預想般的達到滿意的效果。

  寶鼎在這件事上態度明確,必須是有條件的分封,必須走郡國製的道路,所以,在目前條件下,絕對不允許加建封國。現在在京的皇子不僅年紀小,而且普遍沒有功勛,再到戰場上建功勛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了。南北戰爭是何等艱苦的戰爭?在那等艱苦的條件下,皇子們即便去“摘桃子”,那也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功勛的皇子不能封君,不能領封國,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一旦打開,二十等軍功爵制度也就名存實亡,這將嚴重損害寒門貴族的利益,對帝國的發展極其不利。

  “封國絕對不能再建。”

  寶鼎把自己的理由詳細闡述,把未來局勢的發展做了一番詳盡的推衍。封國越少,對中央的威脅就越小,將來撤藩也就越容易。

  “周武王分封,導致中土分裂,戰亂更是長達八百餘年。這是血淋淋的教訓。”寶鼎說道,“若想讓帝國代代延續,那就必須走中央集權制的道路,但因為分封有八百年的傳承,這種傳承深入到貴族的血液和骨髓裡,統治著他們的思想,所以必須要有個過渡制度,由分封制過渡到郡國製,再由郡國製過渡到高度中央集權下的郡縣制,這是唯一的也是最有可能讓帝國平穩實現中央集權制的辦法。”

  始皇帝已經接受了寶鼎的這種政治理念,不僅僅是因為當前形勢不具備實施高度的中央集權,他個人和他的追隨者們也意識到大秦王國和大秦帝國的區別,這種區別不僅僅是疆土和人口的區別,更重要的是思想理念上的差異,而這種差異來自八百餘年的文化傳承,所以只能一步步來,步子走得太快,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必然會導致國內矛盾激烈化,最終危害到的必然是帝國的國祚。

  既然決定了要一步步走,那就存在一個快慢問題,始皇帝還是求快,還是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權,他認為有個十年二十年的時間進行過渡足夠了,但寶鼎求慢,他甚至提出了用一百年用數代人的時間去完成思想文化上的轉變這一驚人說法。

  “皇帝這一封號最早來自於你的提議。”始皇帝說道,“王爵也是你提出來的,現在朝野上下一致要求再一次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其實就是給朕兩個選擇,要麼建封國,要麼修改爵秩等級制度。你既然堅決反對建封國,無疑就是支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了?”

  這兩個選擇其實都體現了貴族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攫取。建封國就要封無功勛的皇子為封君,那麼就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所以歸根結底,這兩個選擇其實就是一個選擇,必須修改爵秩等級制度。

  貴族們追求分封的策略也是一步步來,先修改爵秩等級制度,通過這個制度來獲得更大更多的權力和財富,壯大自身的實力,有了實力,大家聯合起來的力量就更大,就能逼迫咸陽宮在分封的道路上走得更快。

  “爵秩等級可以改。”寶鼎說道,“但修改的僅僅是爵秩等級。”

  始皇帝馬上明白了寶鼎的意思,爵秩等級可以改,可以設王爵、公爵,但由爵秩等級衍生出來的權力和財富卻不做任何變動,或者變動極少,以此來遏制貴族們對王國權力和財富的掠奪。

  始皇帝明確拒絕了加建封國,然後授權太傅公子寶鼎主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

  寶鼎提出了修改原則。

  非嬴氏皇族,不得封王。嬴氏皇族功勛不足者,不得封王。嬴氏皇族功勛卓著者,唯皇子才可領封國。

  爵位可世襲,嫡長子襲爵位,但無功勛者,世襲爵位逐代遞減。

  一級爵位為王爵。王爵以封國王為一等,食邑萬戶以上的王爵為二等,食邑萬戶以下的王爵為三等。

  二級爵位為公爵。公爵同樣以食邑戶數分為三等。

  這兩級爵位同等於過去的封君爵。

  三等爵位就是列侯,也就是二十等軍功爵的最高一級。

  寶鼎把這個爵秩等級制度的修改方案拿出來之後,朝堂上一片嘩然。沒有人敢公開得罪始皇帝和武烈侯,但大臣們可以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

  可惜的是,武烈侯公子寶鼎太強悍了,他是大秦宗室,一等封君,主掌北疆軍政,權勢傾天。他主持爵秩等級制度修改,結果他自己不從中攫取任何利益,其他人怎麼辦?總不至於說,我比你功勛大,我要比你拿得更多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爵秩等級制度還是修改了,始皇帝還是讓步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貴族們勉強也能接受。來日方長,慢慢來,等到武烈侯發動南北戰爭,陷在戰場上出不來之後,事情就有轉機了。

  始皇帝下詔,正式公佈新的爵秩等級制度。

  公子將閭、公子高、公子嶠、公子驤、公子昌五位領封國的皇子封王爵。

  武烈侯公子寶鼎功勛卓著,食邑宛城五萬餘戶,封王爵,爵號武烈王。

  兩位丞相隗狀、王綰,太尉公子騰,御史大夫馮劫,駟車庶長公子豹,武成侯王翦、鄭侯蒙武等七位上公大臣加封公爵。

  九卿等上卿中樞大臣,廣武侯麃公、臨洮侯羌廆、舞陽侯楊端和、通武侯王賁、安平侯司馬尚等上卿將軍爵封列侯,食邑不等。

  其餘文武大臣的爵位都加升一級,就連普通士卒都封了個初級爵位,唯獨遺憾的就是由爵位衍生出來的權力和財富增加甚少,但聊勝於無,總比爵秩等級制度修改之前要好,最關鍵的是爵位可以世襲啊,這才是最大的好處。

  封賞之後就是人事調整。

  中樞和地方郡縣的人事僅僅做了微調,這是保證穩定的需要,而軍隊的調整力度卻非常大,一連串的人事調整讓人眼花繚亂。

  武烈王公子寶鼎全權負責整個北部邊疆的鎮戍重任,其大行轅安置於離石要塞。

  整個北部邊疆的鎮戍一分為四。

  王翦調任西北疆軍事官長,麃公鎮戍北地,與隴西的鎮戍軍統率羌廆同受王翦節制。

  蒙武調任晉西北軍事官長,上郡、太原郡和河東郡的鎮戍軍全部受其節制。

  代王公子將閭出任代北軍事官長,雁門、代郡、上谷郡的鎮戍軍受其節制。

  王賁出任東北疆軍事官長,燕山南北、遼西、遼東等地都是其鎮戍轄地。

  司馬尚調任兩淮軍事官長,輔佐楚王公子昌鎮戍兩淮。

  司馬斷調任江東軍事官長,輔佐吳王公子高鎮戍江東。

  中尉卿張唐調任山東軍事官長,輔佐齊王公子驤鎮戍山東。

  內史公子成出任中尉卿,戍衛京師。

  甘羅出任內史,出任京畿軍政官長。

  趙高回京,出任御史中丞一職。

  很明顯,統一戰爭剛剛結束,咸陽就開始調兵遣將,要發動南北戰爭了。

  進行南北戰爭,驅逐北虜,守護長城,這是最為冠冕堂皇的進行軍事統率大調整的藉口。把秦軍能征善戰的悍將和最精銳的軍隊全部集中到北部邊疆,正好實現了守外虛內的國防策略。

  然而,咸陽朝堂上的各政治派系控制地方郡縣,發展地方勢力的最強後盾就是這些聲名顯赫的軍隊統率和百戰之師,如今始皇帝做出了進行南北戰爭的決策,以此為理由,把這些統率和軍隊統統調到北部邊疆戍守長城,實際上就是遏制和打擊了地方勢力,為中央加大對地方郡縣的控制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贏得了足夠的時間。

  始皇帝在武烈王公子寶鼎的支持下,突然來了這麼一招,頓時讓那些打算在自己控制的地盤上大干一場的功臣們措手不及。

  是不是沒有對策?當然不是,山東、兩淮和江東的形勢都非常緊張,這時候無論是調動鎮戍軍統率還是抽調精銳軍隊,都將加劇地方形勢的惡化。

  於是以丞相為首的公卿大臣們紛紛上書勸諫,阻擾這一人事調整方案的實施,各地鎮戍軍統率和封國王、地方郡縣官長們也是急奏咸陽,懇求始皇帝考慮到地方郡縣的實際困難,暫緩或者放棄調動鎮戍軍。

  始皇帝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厲聲警告,違抗命令者,嚴懲不貸。

  武烈王公子寶鼎也公開支持始皇帝,他警告文武大臣們,不要把目光侷限在中土,抬頭看看長城外的匈奴人,一個正在威脅中土存亡的敵人已經逼近了長城,中土可以說是岌岌可危,這時候個人或者集團的利益絕對不能凌駕於王國利益之上,任何人任何政治勢力都要以大局為重,要絕對遵從始皇帝和中央的命令。

  武烈王的公開支持讓貴族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始皇帝手上有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假如逼得始皇帝拔劍相向,後果不堪設想。

  功臣們選擇了屈從,紛紛率軍趕赴北部邊疆。

  接下來,始皇帝和中樞大臣們開始商議南北戰爭的攻擊策略。

  按照武烈王的設想,南北戰爭的主戰場就在西北疆,為此,直道修築至關重要,但在直道修築完成之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條件要完成,那就是國內局勢的穩定。

  國內局勢的穩定牽扯到方方面面,就當前形勢來說,最為急迫的是東北的遼東戰場和東南的閩中戰場,秦軍必須徹底擊殺盤駐在遼東的燕人和盤駐在閩中的楚人,只有把這兩國餘孽從肉體上徹底摧毀,那麼影響到國內局勢穩定的最不安定因素就算完全剷除了。

  為此,武烈王提出的建議是,今年秦軍的主要攻擊目標是東北的燕人和東南的楚人。這兩個戰場各有特點,遼東戰爭是過於遙遠,糧草輜重運輸不便,而閩中戰場則是距離江東太近,而江東又是剛剛拿下來的疆土,依靠這片疆土上的糧草輜重去征伐楚人,存在著一定的風險,稍有不慎就是前方攻擊不利而後方叛亂迭起,大軍進退維谷。

  打仗必然牽扯到中央財政,而中央財政即便在實施了增賦加稅、掠奪關東富豪和向巨賈賒貸等諸多措施之後,也依舊是入不敷出。

  始皇帝和武烈王公子寶鼎再度取得了一致意見,今年的財政主要保證南北兩個戰場的需要。考慮到南北戰爭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準備,而目前長城一線的鎮戍軍基本上可以保證阻御匈奴人的攻擊,所以暫時維持長城鎮戍軍的數量,從山東、兩淮和江東各地抽調出來的軍隊在洛陽集結後,則馬上解散歸鄉,以減少中央財政的支出。

  直道修築依舊暫時中止。其他中央和地方無助於恢復經濟增加賦稅收入的工程項目統統擱置,若有違令者,嚴懲不貸。

  在始皇帝的強行干涉下,大秦開始艱難地走上了在保持穩定基礎上的發展戰略,但距離寶鼎所希望看到的“休養生息、輕賦薄徭”之路還是有巨大的差距,中土的普羅大眾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中土的統一併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好處。

  這是一個艱難的時代變革期,帝國的內憂外患交織在一起,無論誰來統治這個新生的帝國,都面臨著崩潰的危險。

  帝國的內憂除了中央財政的拮据、普羅大眾的困苦、關東六國在統一後的混亂,等等這一些可以用眼睛看到的危機,還有眼睛看不到的實際上更嚴重的憂患,那就是思想文化上的激烈碰撞。

  中土的統一表面上看是疆土的統一,但從深層次來說,它應該是文化上的統一,而文化上的統一才是最為艱難的。帝國並沒有完成文化上的統一,中土文化的統一直到漢武帝時期才算真正的完成了。

  “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就是來源於思想文化上的差異,而思想文化的碰撞如果不能解決或者緩解,那麼不要說始皇帝打算在十年二十年內結束過渡期實現中央集權是一種奢望,就連武烈侯寶鼎打算在百年內過渡到中央集權制的想法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要解決帝國最深層次的思想上的矛盾,就必須在政治體質上進行一系列的改革,這個改革不僅僅包括決策制度,還要包括教育制度,而官學和教育制度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大秦的決策制度就是廷議制度,也就是國事決策必須經過朝議,先由中樞小範圍商討,然後再由文武百官進行大朝議,最終結果才是決策。

  這一制度來源於周王朝,周王朝的國事決策先由百官廷議已經形成定製,而這種定製由春秋到戰國一直得到諸侯國的傳承,但秦國自商鞅變法以法治國後,秦國的廷議制度是最完善的也是執行的最為堅決的。當然,這是相對而言,比如修長城,發動對外戰爭這種國事,廷議制度當然可以讓君主得到最好的決策,反之,比如制定基本國策、冊立儲君、人事調整等國事,就不是廷議制度可以解決的了,甚至根本就不會經過廷議來完成決策。

  為什麼解決思想文化上的碰撞首先要修改決策制度?

  很簡單,帝國是在吞併關東六國之後而建成,關東六國有自己的思想文化,有自己的國策制度,等等,總而言之,帝國若要完全吸收和融合關東六國,首先要制定一系列有助於吸收和融合關東六國的制度,而這個制度的制定僅靠秦人是肯定不行的,必須讓那些瞭解關東六國的人加入到大秦的決策層,這樣拿出來的制度才能符合統一後的帝國的需要。官學和教育制度也是一樣,也是首先產自決策層,由決策層來決定帝國的官學和教育制度,而官學和教育制度恰恰是解決“集權”和“分封”矛盾的根本所在。

  誰最瞭解關東六國?

  不是關東六國的貴族,他們是統治階級,他們看不到普羅大眾的疾苦,只有出身寒門的大賢才是真正瞭解關東六國的人。

  關東六國的大賢從何處召集?

  就是從齊國的稷下學宮,那裡彙集了中土諸子百家,大賢雲集。

  秦國吞併了齊國,也就吞併了稷下學宮,於是齊國把稷下學宮的博士、名士等大賢全部“請”到了咸陽,統統徵募為博士。博士參政議政,參加朝議,就此形成一種議政制度,而這就成了大秦決策制度的一種有效補充。

  始皇帝之所以建立博士議政制度,其本意是把中土各個各區域的政治勢力兼併後,打造一個以咸陽為中心的新的政治利益核心。如此一來,始皇帝就不可避免地要面臨一個新問題,那就是文化如何統一。

  博士本身就是多元的文化載體,這些博士分別來自關東六國,體現著不同的思想文化和代表著不同區域的政治利益,把他們集體納入帝國的權力核心,就如同“車同軌,書同文”一樣,體現為以秦文化為主體下的一種多種亞文化的互相兼容和吸收,但在兼容和吸收之前,中土不同的思想文化之間首先爆發了激烈的碰撞。

  這時候,始皇帝才意識到,大秦必須尋找到一種與統一局面相適應的新思想新文化,否則,大秦不可能完成真正意義上統一。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3
第426章 權當笑談

  大秦的官學是法學,大秦的教育制度是“以吏為師”,雖然寶鼎曾經努力在咸陽和大梁籌建類似於稷下學宮這種半官方組織的大學府,但最終受制於劇烈動盪的形勢和大秦官僚們的蓄意阻撓,半途而廢。

  那個時候寶鼎就已經預見到大秦在完成疆域上的統一後,很難完成文化上的統一,不過當時他並未意識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戰國文化竟然是導致帝國崩潰的深層次原因。

  春秋戰國的文化也是不斷發展的,諸子百家各有其長,但其中顯赫者還是墨家、道家、法家和儒家,尤其道家、法家和儒家更是人才輩出,形成了系統的學術理論。

  以法家為例,商鞅“任法”,申不害“用術”,慎到“重勢”,到韓非則集“法、術、勢”而大成。

  儒家則是自孔子始,到子夏開創西河學派廣為傳播,其後有曾子一派主張“修身治國”,而孟子則主張“王道”和“仁政”,到了荀子則主張以“禮”治天下,以“仁義”和“王道”來統一天下。

  今日大秦朝堂上,“禮治”和“法治”之爭是主流,而“師古”和“從今”兩種治國理念更是激烈碰撞。

  “禮治”一派主張“師古”,從周禮,封土地,建諸侯,他們的背後有豪門貴族的支持。

  “法治”一派主張“從今”,以法治國,中央集權,他們的背後是帝國的皇帝,還有以武烈王公子寶鼎為首的堅持“大一統”理念的貴族集團。這個集團處在帝國權力的顛覆,擁有強悍的實力,但正因為傲視群雄,才有高處不勝寒之憂,只要一步錯,則萬劫不復。

  四月中,寶鼎要離京趕赴北疆,臨行前,他向始皇帝辭別。

  始皇帝很憔悴,給人一種身心懼疲的感覺。帝國統一,國事繁忙,而始皇帝又事必躬親,豈能不累?

  寶鼎勸他,“過去陛下審閱的是一個王國十幾個郡縣的奏章,如今帝國有三十多個郡國,每日奏章無數,陛下通宵達旦,身體如何支撐?”

  想到歷史上始皇帝在十二年的時間裡五次巡視天下,巡視途中依舊不知疲倦地處理國事,過度勞累恐怕就是他五十歲便撒手歸西的重要原因。

  “朕也想增加人手,也想讓中央諸府有充足的人員,但財政拮据,短期內恐怕很難改變目前的狀況。”始皇帝抬頭看看寶鼎,笑道,“如果你能留在京師就好了,朕或許就能輕鬆一些。”

  寶鼎苦笑,“北疆形勢沒有取得根本性好轉,南北戰爭沒有決出勝負之前,我回轉京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尤其是現在,一幫老將雲集北疆,很多事情變得異常複雜了,我必須親自坐鎮大行轅,以確保北疆局勢在可控範圍之內。”接著他指指案几上的文卷,對始皇帝建議道,“太子在外征戰多年,文武兼備,適當的時候陛下也應該讓他幫忙處理一些國事。”

  始皇帝的眉頭微微皺起,眼裡掠過一絲不滿之色,“當初誰讓他拜淳于越為師的?”

  寶鼎知道始皇帝擔心什麼。淳于越正是主張“禮治”,“師古”分封的博士領袖,幾年後正是他和周青臣在朝議中的爭論把“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公開化了,最終導致了“焚書”一案的爆發。此案表面上看是儒家和法家在學術理論和治國理念上的尖銳衝突,但實際上是“集權”和“分封”之爭,是持“集權”思想的法家大臣們與持“分封”理念的豪門貴族之間的一場血腥博弈。

  “焚書”一案不僅燒燬了傳承數百年的中土文化,也宣告了帝國在中土文化統一上的失敗,同時也是帝國走向崩潰的前兆。

  當初寶鼎對大一統的認識還沒有現在這樣深刻,他並沒有意識到中土文化的繁榮源自中土分裂這個特殊的大環境,“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化是由分裂了數百年的土壤催發出來的,它汲取著一代代中土人的鮮血和生命為營養,所以才綻放得格外燦爛,流芳千古。

  中土統一了,這時候疆土統一,政治統一,制度統一,文字統一,等等,但唯獨無法統一的就是文化,文化如何統一?

  始皇帝別出心裁,把稷下宮的博士制度,一種半官方的智囊團,將其修改加工後,變成官方的決策層機構,也就是博士議政制度。始皇帝試圖用這種辦法來吸收和融合中土不同的思想文化,最終尋找或者創建一種新思想新文化。

  始皇帝把這件事想得簡單了。雖然說博士議政制度可以做為中土文化統一的象徵,它的建立從制度上對中土不同思想文化進行了綜合,並非常高明地將其納入了帝國的政治軌道,然後再用統一和集權來保護主流文化,並相應地制約和改良異質文化,最終實現不同文化的兼容和吸收,繼而產生適應統一後的中土的新思想新文化,但自商鞅變法以來,法家學術思想在大秦取得主導地位,深入到大秦文化的價值核心層,決定著大秦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這使得法家思想在大秦擁有了雄厚的社會基礎,一切不同於法家思想的其他文化觀念,都會遭到大秦人的排斥和打擊,於是,單純的文化統一不再單純,它也不可能單純,它實際上直接影響到了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

  只要牽扯到利益之爭,就必然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矛盾,比如儒家文化和法家文化的矛盾,軍功貴族和博士官僚的矛盾,秦國和關東六國之間生死仇怨,等等,總而言之,博士議政制度自實施以來,其弊端越來越大,已經讓始皇帝對關東六國文化的寬容態度逐漸動搖。

  寶鼎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隨著對“大一統”理念的認識越來越深刻,也是愈發感覺無助。

  他知道始皇帝在文化的統一上失敗了,正是因為這種文化統一上的失敗導致“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徹底爆發。秦王政舉起了屠刀,不僅屠殺了中土文化,也屠殺了堅持“分封”之議的貴族們,最終親手埋葬了他一手創造的帝國。

  於是寶鼎有意識地迴避這件事,不管是博士議政制度,還是大秦官學和教育制度,甚至包括法家思想和儒家、道家等思想的衝突和碰撞,他都一律迴避,但今天他迴避不掉了,始皇帝直接把矛盾對準了太子扶蘇。

  太子扶蘇堅持穩定的戰略,主張“仁政”,積極倡導“與民休養、輕賦薄徭”等迅速恢復中土國力的一系列舉措,這讓始皇帝對他非常不滿,認為他偏離了帝國的政治軌道,極有可能把帝國引向分裂和戰亂。

  寶鼎對此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是他把扶蘇推上了儲君之位。

  “太子與我深談了數次。”寶鼎解釋道,“有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堅持大一統,堅持中央集權。只要這個大方向不錯,他就不會偏離帝國發展的軌跡。”

  始皇帝冷笑,對寶鼎的這種解釋嗤之以鼻。

  “過去我也很幼稚。”寶鼎笑道,“我曾對你說過黃老的無為而治,也曾對你說過儒家的仁政和王道。那時候他和我一直在一起,可能受到了我的誤導。等他年紀再大一點,對大一統的認知更深刻一點,他的想法和觀點就會改變。”

  始皇帝微微搖頭,顯然還是不能釋懷。

  “可以讓太子巡視天下,到處走走看看。”寶鼎建議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再說,現如今剛剛統一,地方局勢緊張,太子出巡,既能起到鎮懾地方的作用,又能展示一下中央的權威,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一舉多得嘛。”

  始皇帝遲疑不語,顯然寶鼎的這個建議讓他頗為心動。

  歷史上始皇帝一次次巡視天下,其實說白了就是要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遏制和打擊地方勢力對抗中央。如今歷史雖然部分改變了,但政治上的大環境卻沒有絲毫變化,相反,環境更加惡劣了,始皇帝和功臣們、中央和地方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

  “陛下可千萬不要出巡。”寶鼎告誡道,“目前這種情況下,陛下必須坐鎮咸陽,以維護和穩固中央的權威。”

  出巡就要離開京畿,皇帝離開京畿就會讓王國承擔一定的風險,假如皇帝威信高,中央權威大,偶爾的出巡尚可接受,但在帝國目前這種緊張局勢下,始皇帝如果出巡,不但無助於增加中央的權威,反而會削弱中央對地方的控制,這將置王國於危險之境。

  事實上,歷史上的始皇帝如果駕崩於咸陽,歷史肯定會改寫,帝國的國運或許能延續更長的時間,甚至還可以傳個幾世幾代。

  “你對大一統的認知更深刻了?”始皇帝忽然轉換了話題,頗有興趣地問道,“說給朕聽聽。”

  寶鼎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把“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的根源來自於“法治”和“禮治”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理念做了一番闡述。

  “集權”和“分封”這對深層次的矛盾如果不解決,必然引發血腥的政治風暴,不殺人肯定解決不了問題,而殺人會帶來更大的問題。歷史上沒有任何政治矛盾是靠殺人來徹底解決的,殺人只會讓矛盾爆發得更猛烈。這一點始皇帝有親身經歷,有血淋淋的教訓,稍點即透。

  解決這一矛盾的辦法就是文化的統一,就是把傳承了八百餘年的中土不同文化統一起來,形成一種新思想新文化,以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為基礎的新思想新文化。

  韓非的法家思想是先中央集權,然後實現統一,至於中土統一後,如何在大一統的基礎上實施中央集權,實施“法治”,他也沒有給出答案,因為他的法家思想的產生土壤是諸侯並列的分裂和戰亂時代。

  荀子的儒家思想是先實施“禮治”,以仁義和王道來實現統一,同樣,荀子也沒有給出中土統一後的治國思想。

  何謂“師古”?說白了就是淳于越之輩都是墨守成規之徒,不敢超越古人,也不敢正視現實,更沒有能力在先輩的基礎上創造出符合時代發展的新思想新文化。

  何謂“從今”?說白了就是李斯之輩同樣墨守成規,同樣不敢超越古人,只能抱著韓非子的法家思想亦步亦趨,想當然地認為法家思想既然能幫助大秦富強起來統一中土,當然就能讓統一後的中土也能強大起來。

  始皇帝笑了起來。

  寶鼎未免太過猖狂,竟然全盤否定,但仔細想想,又不能不說他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

  “所以在你看來,這種以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為基礎的新思想新文化的創造需要百年時間,是嗎?”始皇帝笑著問道。

  寶鼎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

  歷史沒有給他答案。劉邦建立大漢帝國,初期的“文景之治”是源自黃老的“無為而治”,而漢武帝創造的輝煌則來源於董仲舒的新儒學。董仲舒的新儒學才是實際意義上的中土文化的統一,並在文化思想上統治了中土兩千餘年,但董仲舒創造的新儒學有個前提,那就是舊時代舊貴族和舊文化的徹底滅亡。

  中土文化的統一不是舊儒學的簡單傳承,而是在大一統和中央集權基礎上的涅槃重生,是以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為肥沃土壤而綻放的璀璨花朵。

  在舊時代舊貴族和舊文化上,在中土實現了大一統但未能實現高度中央集權的政治環境下,誰能打破舊思想舊文化的桎梏,創造符合時代發展的新思想新文化?即便董仲舒來到了這個時代,他還能創造出新儒學嗎?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假如大秦帝國按照大漢王朝的路子走下去,先“與民休養”恢復國力,其次撤藩完成中央集權制,那麼在思想文化的開創上,同樣可以沿襲漢武帝的治國思路,那就是“法治”和“禮治”並駕齊驅,以法治國和以德治國同時施展。儒學重仁政,講究以倫理勸導實施統治,而法家講法制,重在政治事功,這兩種思想在漢代就即彼此融合,形成了互補的統治術。中土歷史上,歷代統治者穩固其統治的兩大核心手段都是政治事功與倫理勸導,這其實就是“外儒內法”。董仲舒的新儒學就是融合了儒法兩家思想的新文化。

  “能否給朕一個答案?”始皇帝等待良久,看到寶鼎欲言又止,卻遲遲不開口,忍不住催促道,“不管對錯,權當笑談,如何?”

  “新思想新文化的建立,前提是必須符合帝國發展的需要。”

  寶鼎不再猶豫,還是把漢武帝的治國思路和董仲舒的新儒學做了一番簡要的介紹。

  外儒內法的治國理念其實有一個重大弊端,那就是人治大於法治,但大秦的“法治”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法治,相當程度上還是以“人治”為主,真正意義上的“法治”在這個時代是不存在的。

  始皇帝耐心地聽完,然後低頭沉思。

  寶鼎的這種說法其實不新鮮,這個時代諸子百家早就開始取長補短了。儒家大師子夏早在西河授學的時候,就融合法家學術了,而荀子的“禮治”思想中就融合了法家治國理念。韓非子從師於荀子,但韓非子卻是法家思想的大成者。李斯也是荀子的學生,但李斯研習的也是法家學術,而他的法家思想中就帶有明顯的“禮治”色彩。

  “你現在傾向於儒學?”始皇帝忽然問道。

  寶鼎急忙搖手,“內儒外法,還是外儒內法,其實本質上差不多,都是法治和禮治雙管齊下。大秦以法治贏得統一大業,但統一後,法治必須隨著時代的發展而進行修改和完善,以保持自身的生命力,而融合儒家的禮治思想應該是一種正確的思路。”

  “中土文化的統一,單靠諸子百家單方面的融合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寶鼎繼續說道,“帝國必須進行引導,以積極主動的方式推進中土文化的統一,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被動等待,其結果肯定是災難性的,因為我可以肯定地說,統一後的中土已經失去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土壤,陛下遲早有一天要宣佈,帝國要罷黜百家,獨尊法術。”

  始皇帝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他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他本來想通過博士議政制度來促進中土文化的統一,但結果讓他非常失望,以淳于越為首的儒家大賢們竟然為“分封”提供思想支持,竟然要破壞中土的和平和統一,要把中土再次推進分裂和戰亂的深淵。如此倒行逆施的思想和文化,要之何用?

  “中土的統一不僅僅需要時間,更需要大一統和中央集權的土壤,所以,欲速則不達。”寶鼎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帝國首先要維持國內的穩定,要擊敗入侵的匈奴,然後才能騰出手來休養生息,恢復國力。等到國力恢復了,中央擁有絕對權威了,那就迅速撤藩,完成中央的高度集權。到了那個時候,我想,中土的新思想新文化也應該誕生了,中土文化統一的時機也應該到了。”

  始皇帝沒有回答,靜靜地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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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輸了一局

  當前帝國國策正行進在以穩定為基礎的發展戰略上,這是當初以武烈侯公子寶鼎為首的持“穩定”戰略的貴族們和以關東系、老秦人為首的主張高速“發展”戰略的貴族們在歷時三年的反覆博弈後最終達成的妥協。

  這種妥協下的戰略符合當前中土形勢的發展,有效緩解了當前深陷危機的中央財政,緩和了當前朝堂上各政治勢力和社會各階層之間的矛盾。

  始皇帝和貴族統治階級迫於當前所面臨的緊張局勢,基本上都能接受並實際執行。

  整個統治階層對這一戰略的認可和實際執行是保證帝國平穩發展的重中之重,假如中央的戰略得不到整個統治階層的實際執行,貴族們都陽奉陰違甚至蓄意阻擾破壞,那後果不但是各種矛盾的激烈化,整個中土局勢也是動盪不安危機四伏。

  這是一種好現象,應該是帝國貴族階層樂於看見的局面。

  然而,這種局面的出現,是來源於武烈王公子寶鼎和北疆武力做為帝國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政治勢力對帝國國政的直接干涉。

  正是武烈王公子寶鼎和北疆武力對咸陽宮的堅決支持,才有了遠征西南,而遠征西南這一偉大功業竟然奇蹟般地在一年內就勝利完成,導致咸陽宮一夜間便扭轉了政治上的被動局面,於是功臣們妄圖借助西南遠征失敗和中央財政崩潰這雙重危機逼迫咸陽宮進一步打開分封之門的圖謀徹底失敗,不得以的情況下,他們被迫接受了帝國開國之初僅僅建五個封國的現實,然後為了加快和發展地方勢力,以便在未來與中央的對抗中佔據一定的優勢,他們以最快速度吞滅楚國完成統一大業的同時,向武烈王公子寶鼎和北疆武力做出了妥協和讓步。

  於是,以穩定為基礎的發展戰略得以成為帝國在開國之初的國策,而以集中帝國全部國力進行南北戰爭成為帝國未來最重要的政治軍事任務。

  這一切都滿足了公子寶鼎的願望,同時也把公子寶鼎再一次推上了風口浪尖,寶鼎和北疆由此成為帝國政治漩渦的第二個中心。

  帝國初建,百廢待興,國事不但異常繁忙,更不能出絲毫的差錯,一步錯則有可能功虧一簣。

  這時候始皇帝必須坐鎮中樞,統籌全局;這時候始皇帝只能把發動南北戰爭轉移國內激烈矛盾的政治重任託付給年輕的武烈王。這與他是否信任武烈王沒有直接關係,這一策略是武烈王提出來的,理所當然由他來實施最為合適。看看今日朝堂,還能找到一位比武烈王更合適執行這一政治重任的鼎柱大臣嗎?但這還不夠,當始皇帝和中央指揮帝國全力以赴穩定和發展中土的時候,當武烈王和北疆武力集合中土全部國力戍守疆土的時候,豪門貴族及地方勢力也在不斷地發展和壯大,如何遏制地方勢力對抗中央,從而保證地方郡縣忠實地執行中央命令,是一個必需解決的大問題。

  武烈王建議由太子扶蘇巡視天下,一來可以培養太子的執政能力,二來可以促進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三來可以幫助中央及時解決地方郡國所遇到的一系列困難,四來可以有效監控和遏制地方勢力,最後,還可以控制太子一系的發展,以避免太子一系在政治上與始皇帝形成對抗,避免咸陽政局頻繁掀起波瀾。

  歷史上始皇帝一次次巡視天下,這也導致帝國政局始終處在一種不穩定的狀態之下,但始皇帝巡視天下的政治目的不會因為歷時軌跡的改變而發生變化,始皇帝極有可能像歷史上一樣一次次巡視天下,如果能讓始皇帝坐鎮中樞,讓扶蘇代替始皇帝出巡,豈不正好可以彌補因為始皇帝一次次出巡而導致的一系列政治危機?

  始皇帝坐鎮中樞,太子巡視天下,武烈王公子寶鼎鎮戍北疆,假如帝國政治能實現這一格局,顯然可以促進帝國的平穩發展。

  始皇帝對寶鼎的建議頗有興趣,打算召集太子和中樞大臣們仔細商討一下,但此策對解決帝國深層次的矛盾沒有太大幫助。

  若要解決帝國深層次的矛盾,首先需要一個穩定的國內外政治環境。

  寶鼎的這一說法深得始皇帝的贊同,但問題是,太子的政治理念與始皇帝的治國方針有衝突,始皇帝擔心自己升天之後,太子會改變帝國的既定國策,讓帝國的政治軌道偏離大一統和中央集權,所以始皇帝非常焦慮,打算在有生之年完成中央集權,確保帝國的政治軌跡可以歷二世、三世乃至萬世而不變。

  始皇帝能否達成自己的願望,寶鼎的態度很關鍵。

  寶鼎很努力,在政治博弈中使出渾身解數,一方面他聯合始皇帝遏制功臣們對分封的追求,阻止功臣們加建更多封國的圖謀,同時卻又利用功臣們的力量對抗中央集權,尤其在財經政策上,更是不遺餘力的阻擾中央增賦加稅和打擊工商業。

  但是,寶鼎始終不干涉中土思想文化的統一。始皇帝和中樞一直非常重視大秦的學術文化建設,寶鼎更是屢次提出建議,甚至一度以武力從齊國的稷下宮強搶諸子大賢,淳于越等關東大賢就是被他“搶”來的。奇怪的是,自從寶鼎出任太傅,主導國策變革以來,寶鼎就有意識地迴避這一塊,更絕口不提他曾經非常推崇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學術文化建設戰略。

  寶鼎可以迴避中土的文化統一,畢竟他這幾年的重任是鎮戍北疆、戍衛中土,但始皇帝和中樞大臣們卻無法迴避,於是各種變革策略接踵而至,比如博士議政制度,比如大學宮制度,比如以官學為主、私學為輔的教育制度,比如擢拔關東士人入仕的選官制度,等等。凡制度都有其利弊,而帝國所進行的一系列試圖統一中土文化的制度首先牽扯到的是大秦軍功貴族和關東士人對利益的爭奪,於是衝突層生,矛盾激烈,弊端漸大。

  大秦的豪門貴族在保住自身權力和財富的情況下,借助中土文化統一之便利,把關東士人拉進了帝國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之中,這無疑直接損害了大秦寒門軍功貴族的利益,而寒門出身的軍功貴族正是大秦法家學術思想的擁護者,是“法治”和中央集權的支持者,也是始皇帝和武烈王公子寶鼎這兩大政治勢力的基礎力量。

  可以想像,中土文化統一的背後蘊含著多大的利益之爭,它的背後其實就是持“集權”和“分封”兩大政治理念的貴族政治集團之間的激烈鬥爭。

  寶鼎當然不會輕易介入這種深層次的鬥爭,這對他實現自己的政治意圖沒有任何幫助,相反,一旦處置不好,必然遭到始皇帝和豪門貴族的前後夾擊。

  寶鼎的確沒有辦法解決這種深層次的鬥爭。

  以史為鑑,無論他支持哪一方都是錯誤的,即便他拿出來的在法學法治基礎上融合儒學禮治思想的策略,也是沒有先例沒有標準答案的。

  歷史如果改變,帝國如果世代延續,那麼中土文化統一的土壤也就徹底改變了。可以肯定,始皇帝和寶鼎這一代人根本解決不了,也沒有那個條件去改變,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這片土壤培植出符合在這片土壤上生存的新思想新文化,這需要時間,需要後世子孫和一代代的士人們自己去想辦法解決。

  寶鼎現在的目的很明確,第一,改變歷史讓帝國生存下去,第二讓帝國休養生息走向富強,第三,帝國和平統一了,國富民強了,中土這片土壤自然就會開創出新思想新文化這朵璀璨花朵。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新時代的統治階層肯定要尋找到一條適合新時代發展的道路,而做為統治階層的核心中土士人階層理所當然要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出符合新時代發展的,也是更有利於他們生存的新思想新文化。

  只要有合適的肥沃的土壤,即便我自己培植不了花朵,我也完全可以想方設法讓合適的人來培植出美麗的鮮花,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創造一個穩定的國內外政治環境,這是解決帝國深層次矛盾的前提條件。

  始皇帝逼迫寶鼎在中土文化統一的策略上做出表態,寶鼎迫不得已,表態了,也把自己的想法闡述清楚了。

  始皇帝無法認同。把帝國的存亡寄託在未來,寄託在後代子孫身上,這是一種什麼態度?如果寶鼎不是居心叵測、別有他圖,那只能說他無能,懦弱,在這件事上消極,退縮。

  兄弟兩人爭執起來。

  始皇帝決心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帝國的全面統一,讓帝國在自己設計的政治軌道上平穩前進,代代傳承。

  寶鼎則認為這一代人的任務是為子孫後代夯實帝國的基礎,結束中土八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讓中土蒼生在和平統一的環境下安居樂業。至於帝國未來的發展和強大,那是子孫後代的事情,需要子孫後代的聰明才智,這一代人不可能也沒有條件在短短時間內讓帝國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讓後世子孫舒舒服服地安享榮華富貴。

  兩人的觀點、想法懸殊太大,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不歡而散。

  寶鼎匆忙離京,趕赴離石要塞。

  始皇帝繼續思考,繼續和中樞大臣們商討國策。

  兄弟兩人的這次爭論對始皇帝還是有所觸動,這從他非常堅決地放緩發展步伐就能看出來。

  始皇帝下令,先在東南戰場上攻伐閩越和東越,由吳王公子高負責糧草輜重的籌集和運輸,由江東鎮戍軍統率司馬斷、麃浚指揮大軍征伐。南海王公子嶠和嶺南鎮戍軍統率楊端和負責策應。

  這一仗從五月開始,到九月結束,秦軍征服閩越和東越,在其地建閩中郡。楚國貴族非死即降,小王被俘,楚國滅,傳承數百年的景、昭、屈、項、莊等楚國貴族就此敗落,而流亡的關東諸國貴族比如魏王咎、韓王越、齊太子安、田儋、張良、項梁等人則紛紛逃竄到南嶺大山或者東南海上,杳無音信。

  十月,始皇帝下令,東北疆鎮戍軍統率王賁、馮毋擇和李信率軍遠征遼東。

  這一仗因為準備充分,進展非常順利。到第二年的三月,捷報傳到咸陽,遠征軍橫掃遼東,俘燕王喜及眾多燕國貴族,燕國滅。

  遼東太遠,太大,太貧瘠,但燕國在此築有長城,秦國既然佔據了此地,就得派軍鎮戍。這就好比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關鍵的是,假如真的拿到嘴裡咀嚼了,還得費老大的勁。

  鎮戍遼東,需要一筆不菲的財政開支,而好處是,可以利用遼東鎮戍來箝制一批功臣。功臣們要掌控軍隊,要掌控地方郡縣,好,我給你,東北疆這塊地方夠大了,地理位置也不錯,經營地好,完全可以割據稱霸。燕國憑藉此地代代傳承,可見這塊地方還是有它得天獨厚的優勢。

  鎮戍遼東需要軍隊,而燕人的歸附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裡,王賁、馮毋擇和李信做為帝國三大政治勢力的高層人物,勢必要在東北疆明爭暗鬥,結果可想而知。

  功臣們的目標是分封,如果大家為了一塊貧瘠的邊陲之地互相打起來,那就上了始皇帝的當,所以東北疆的鎮戍軍統率們一致上書,懇請始皇帝在東北疆再建封國。

  燕南和河北接壤,可以不建封國,但遼東遼西距離咸陽太遠了,肯定要建封國,如果不建封國,首先中央財政不可能保證遼東所需。一個封國王和一個郡守在中央的地位能夠相提並論嗎?封國王要錢糧,中央不敢不給,而郡守哭窮,恐怕就沒人理睬了。沒有錢糧,遼東如何鎮戍?久而久之,此地必然落入東胡諸族的手中。

  中樞大臣們也紛紛進言,懇求始皇帝從實際出發,在東北建封國。

  以淳于越為首的博士們也從中土的統一出發,進言始皇帝封諸侯建屏衛,並公開舉薦武烈王公子寶鼎出領燕國故地,做一方諸侯。

  丞相隗狀、王綰等帝國的公卿大臣們突然“興奮”起來,在朝議上,在奏章中,極力懇求始皇帝在東北建封國,讓武烈王公子寶鼎領封國,做諸侯。

  咸陽政局風起雲湧。

  始皇帝急召武烈王回京。

  武烈王公子寶鼎日夜兼程返回京都,第一時間入宮覲見。

  “形勢比預想的更為惡劣。”寶鼎風塵僕僕,疲憊不堪,但更累的是他的心,“戰爭剛剛結束,他們就迫不及待了。”寶鼎搖搖頭,苦笑道,“無論是把我置於死地,還是把我趕到遼東,都有助於他們控制局勢的發展。”

  “東北疆要不要建封國?”始皇帝直截了當地問道。

  寶鼎無言以對。

  始皇帝沒有退路了。建封國就要修改律法,無論是讓武烈王領封國,還是讓未建功勛的皇子領封國,首要修改的就是“封王”的資格和條件,這等於把分封之門開得更大了。而不建封國呢?現在帝國貴族們把矛頭對準了武烈王,把武烈王放在大火上烤。無論武烈王是否支持始皇帝建封國,武烈王首要考慮的都是始皇帝什麼時候殺他,而不是考慮始皇帝會不會殺他。

  既然武烈王要防備始皇帝殺他,兄弟兩人失去彼此間的信任,那結果可想而知,兄弟兩人必定手足相殘。

  始皇帝處於絕對的劣勢。不殺武烈王,武烈王被逼無奈走投無路之下,可能殺了他,而如果誅殺武烈王,重蹈昭襄王和武安君之覆轍,那麼在帝國功臣們雲集北疆的情況下,在豪門貴族們一致追求分封情況下,始皇帝還能否像當年的昭襄王一樣對功臣們大開殺戒?這時候大開殺戒,鎮戍地方的功臣們兔死狐悲,十有八九要群起而攻之,最終結果不是始皇帝“暴斃”,就是帝國分崩離析。其實結果都一樣,以始皇帝徹底失敗而告終。

  所以武烈王公子寶鼎日夜兼程返回京都,第一時間入宮覲見,把自己的頭顱交給始皇帝,以此來保住兄弟兩人之間的信任,幫助始皇帝暫時“守住陣腳”。

  歷史在重演。當年武安君就在咸陽,他把頭顱交給了昭襄王,給昭襄王兩個選擇,要麼殺我,重建分封,要麼殺范睢,繼續集權中央。結果昭襄王殺了武安君,大秦政局陷入血雨腥風,大好局勢突然扭轉,秦軍在戰場上兵敗如山倒,其後國力更是大踏步倒退。

  今日武烈王如果拒絕回京,那就是公開的造反,會把始皇帝徹底逼上絕路,始皇帝將徹底失敗,統一大業將轟然傾覆。

  好在武烈王沒有猶豫,回京了,把頭顱交給了始皇帝。始皇帝如何選擇?是殺武烈王,死守中央集權;還是繼續信任武烈王,把分封的“大門”再開打一點,然後兄弟兩人伺機反撲?

  始皇帝只有選擇第二條路。如果他殺了武烈侯,重蹈昭襄王的覆轍,他就要承擔帝國崩潰的風險,他承擔不了,也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始皇帝直接逼問寶鼎,無疑告訴寶鼎,他為了拯救寶鼎的性命,不得不向功臣們妥協。

  這一次,兄弟兩人輸了,毫無還手之力。

  寶鼎長嘆,躬身為禮,既表示感激,也表示歉意。

  之所以出現今日局面,還是源自郡國製,源自寶鼎強行打開了分封之門,如果這道門始終沒有打開,憑藉兄弟兩人聯手的實力,完全可以把功臣們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歷史上始皇帝擊敗了功臣們,並且把中央集權推向了一個新高度,但最終證明這條路也是錯誤的,始皇帝還是失敗了。如今寶鼎要走另外一條路,走中央集權和分封諸侯並存的路子,誰敢說這條路就不能拯救帝國?

  寶鼎要堅持自己的道路,如今他也沒有回頭路,只能堅持這條路了。

  始皇帝神情冷峻,皺眉說道,“朕理解你的想法,我們不知道大秦的未來,也不知道前進的路怎麼走,所以我們要認準方向,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邊摸索邊修正,這就需要時間,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但問題是,我們的對手會給我們時間嗎?”

  寶鼎還是不說話。

  “上一次渡淮作戰結束後,他們就逼迫朕在分封上讓步,結果朕在西南遠征上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始皇帝問道,“這一次他們捲土重來,氣勢洶洶,而且把矛頭直接對準了你,那麼,你可有反敗為勝之策?是不是要提前發動北伐?”

  寶鼎堅決搖手,“北伐只能延期,不能提前。”

  始皇帝的臉色更是難看。

  “現在我們的對手是一個。”寶鼎解釋道,“如果為了北伐而橫徵暴斂,把大秦黔首逼上絕路,那我們就多了一個敵人,而且這兩個敵人一旦聯手,敗亡的不僅僅是我們,還包括我們的帝國,我們的大秦。”

  始皇帝的神色有些獰猙,眼裡更是露出重重怒色。

  “北伐必須具備兩個不可或缺的條件,一是連通咸陽和塞外的直道,一是穩定的國內局勢。”寶鼎勸解道,“國內戰事沒有了,北疆鎮戍基本無憂,帝國正好迎來了休養生息恢復國力的最佳時機。陛下,我們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這個時機,我們該妥協的時候就得妥協。今日的妥協其實是為了明日的獲取,這個策略並沒有錯誤。”

  “你只給了朕五年的準備時間,但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了。”始皇帝厲聲質問道,“南征可以成功,北伐為什麼不行?”

  “西南遠征之所以成功,關鍵在於南嶺大渠的開鑿,而西南百越人的戰鬥力與大漠匈奴人的戰鬥力根本沒有可比性。”寶鼎苦口婆心地勸道,“北伐若想成功,除了直道和充足的糧草外,還有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時機,而這個時機的把握不單單要靠我們,還要靠河西大月氏。”

  始皇帝暗自苦嘆。眼下困難重重,而寶鼎又極力反對馬上北伐,這讓他無計可施了。

  難道就這樣輸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6 15:34
第428章 作繭自縛

  寶鼎回到蓼園,看到母親和趙儀、黃依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心裡非常歉疚,但沒辦法,他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上,沒有回頭路,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今日咸陽政局對寶鼎十分不利,他就像當年的武安君,雖然自身有實力,但處在君王和豪門貴族的前後夾擊之下,稍有不慎,就會步武安君的後塵難逃覆滅之禍。白氏對此一清二楚,她本不想過問兒子的事,但此事不僅僅關係到蓼園存亡,更關係到大秦帝國的未來,她無法置若罔聞,關鍵時刻她必須瞭解一下兒子的真實想法,以便給蓼園尋個應對之策。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白氏不待兒子坐下,便急不可耐地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離間你和皇帝?為什麼要置你於死地?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母親放寬心,事情沒有你想像的複雜。”寶鼎安慰道,“我回來了,皇帝也就放心了。”

  白氏搖頭,“當年你外祖父也在京城,但最終還是死在了大王手上。”

  寶鼎沒有說話。

  “皇帝召你回京,目的何在?是要你領封國嗎?”白氏戰戰兢兢地問道。如果始皇帝打算讓寶鼎領封國,那意味著始皇帝要剝奪寶鼎的兵權,其後最好的結果就是讓寶鼎遙領封國,將其禁錮於京城,而最壞的結果則是找個藉口一殺了之。

  “我絕不會去做封國王。”寶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母親知道我的心思,我志在守護大秦,而不是去做什麼諸侯。母親多慮了。”但這句話無法緩解白氏心裡的不安,所以寶鼎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始皇帝的想法說了出來,“皇帝打算北伐,馬上北伐。”

  白氏神色更顯憂鬱。趙儀和黃依互相看看,約莫也猜到了始皇帝的意圖。最近王府密切關注咸陽局勢的發展,甘羅、趙高、蒼頭、趙信、宗越等人頻繁與老夫人和兩位少夫人商討局勢,所以趙儀和黃依對這場政治風暴背後的東西也有所瞭解,而甘羅、趙高就曾估猜到始皇帝可能要發動北伐了。

  “皇帝是決定北伐,還是徵詢你的意見?”白氏問道。

  “徵詢。”

  “你如何答覆?”

  “我沒有同意。”寶鼎嘆道,“北伐是出塞作戰,是主動攻擊,耗費巨大。大秦打不起這一仗,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打不起,中央財政根本無力支撐。皇帝要拿大秦的國祚安危去冒險,我當然不能答應。”

  白氏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當年長平大戰結束,大王要繼續打邯鄲,你外祖父堅決反對,理由就和你今天的理由一模一樣,但大王還是發動了邯鄲大戰。後來邯鄲久攻不下,大王要你外祖父去邯鄲戰場指揮作戰,你外祖父堅決不去,結果……”白氏說到這裡眼圈泛紅,泫然欲淚,“你為什麼要重蹈你外祖父的覆轍?你是大秦的臣子,是皇帝的弟弟,他要北伐,你就支持他北伐,就去塞外打仗,你為什麼要反對?你知道反對的後果是什麼嗎?”

  寶鼎低下頭,閉上眼睛,無助長嘆。

  “他們之所以要害你,就是想逼迫皇帝提前北伐,而你的反對正好上當中計。”白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邊流淚,一邊哽咽說道,“你和皇帝針鋒相對,兩虎相鬥,兩敗俱傷,最後漁翁得利的是他們啊。孩子,你怎麼這麼糊塗?皇帝召你回京,給你這麼長的時間考慮,你難道都沒有理解他的苦心?你為什麼非要逼他下手殺你?”

  趙儀急忙上前抱住激動的白氏,抓著白氏的手,無聲勸慰。

  黃依櫻唇囁嚅,忍不住還是低聲問道,“南征一年便告成功,北伐為什麼不行?”

  寶鼎不知如何解釋。中土人雖然在北疆修長城御北虜,但始終不把北虜人放在眼裡。在大部分人看來,之所以修長城,是因為中土諸侯國的爭霸兼併年復一年,中土騰不出手來打北虜,所以只好修長城暫時擋一下。現在中土統一了,大秦就能騰出手來北上作戰,以秦軍之強悍,打北虜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蠻夷不堪一擊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過去有趙武靈王稱雄塞外,後來有李牧斬虜十萬,近期有秦軍一戰而定西南,種種事實都足以說明不管是北面的北虜還是南面的百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螻蟻,一腳就能踩平他們。

  這種勝利經過蓄意的渲染再廣而告之,讓中土人只看到了勝利表明炫麗的光環,而沒有看到勝利背後的千辛萬苦。

  歷史上大秦南征,前後歷時大約八到十年,先後投入上百萬的軍隊和數百萬的民夫,錢糧等戰爭物資的耗費更是難以估算。至於趙武靈王出塞拓邊和李牧的代北大捷,都是如此。趙武靈王為擊敗北虜拓展國土不惜修改國策,以胡服騎射來增強武力,其中所耗費的時間和國力可想而知;李牧更是縮著腦袋在代北忍耐了十幾年,期間甚至被邯鄲責斥為膽小懦弱而撤了職,最終厚積薄發,一戰而定。

  人們看到的都是勝利和功勛,都是凱旋而歸的英雄們,而那些為勝利所付出的汗水、鮮血乃至生命統統被選擇性地遺忘了。

  黃依的話讓寶鼎陷入沉思。

  始皇帝和帝國的貴族們是不是像普通人一樣無視大漠的統一?無視匈奴人的發展和強大?西南遠征的成功雖然有一大半的功勞要歸結於南嶺大渠的開鑿,但百越人的不堪一擊也是個不爭的事實。楚國為了開疆拓土一次次翻越南嶺,但都以失敗而告終,大秦卻一戰而定,一年就開疆成功,一年時間就把楚國幾百年都沒有完成的事情做成了,這是不是助長了帝國皇帝和貴族們對蠻虜的輕視?

  寶鼎想到自己曾數次在朝議和其他場合大力讚許南嶺大渠的功績,始皇帝也給陳祿和修渠的水師工匠們以豐厚獎賞,陳祿更是被破格封了個大上造爵位,但西南遠征的勝利光環還是掩蓋了南嶺大渠的功績,人們在為南征勝利而歌功頌德的時候,無一不選擇性地遺忘了南嶺大渠。

  西南遠征的勝利顯然是影響到了帝國對北伐的決策,而西南遠征的勝利也讓大秦的中央財政不至於像歷史上一樣被拖垮,所以,始皇帝和貴族們在這一輪博弈中拿北伐來做為攻擊對方的工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寶鼎是穿越而來,他對南北戰爭有深刻的認識,即便他現在巧妙地利用中土局勢發展解決了西南遠征給帝國造成的重大創傷,但他依舊沒有能力解決北伐給帝國帶來的沉重的財政負擔。

  南北戰爭中,某次或某個階段的戰役勝負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必須征服對手,並實際控制所佔領的疆土,保持長時間的和平和統一,這才算真正贏得戰爭,所以說,在南北戰爭中,消耗最大的不是攻擊所需,而是守疆所需。

  歷史上蒙恬出塞作戰,攻佔了河南和雲中,拿下了整個河套地區,把大秦北部邊疆推進到陰山以北,但接下來就是守疆了,守疆需要修建防禦工程,需要鎮戍軍,需要糧食和各種物資,尤其需要邊郡的發展,而邊郡的發展首先需要人口,這就牽扯到人口遷徙,等等,由此引出來一系列上至國防戰略下至兵役等各種制度的調整,這些都需要中央財政的支持,都需要耗費國力,而這種消耗是長期性的,它的累積量遠遠超過了出塞作戰本身的耗費。

  南北兩疆的鎮戍都需要中央財政的持久支撐,而中土剛剛統一,百廢待興,帝國還沒有來得及休養生息,國力根本不足以支撐,結果中央財政崩潰了。帝國國力不堪重負,帝國的子民也不堪重負,帝國當然要崩潰。

  但是,現在始皇帝和帝國的貴族們只需要北伐,他們暫時還不會考慮到勝利之後的事情,即便考慮到了也會棄之不顧。始皇帝需要北伐來轉移國內激烈矛盾,需要北伐的勝利來維護和增強中央的權威,而貴族們則需要北伐來加劇中央財政危機,用北伐來逼迫中央向他們妥協讓步,用北伐的失敗來打擊始皇帝和中央。

  這就像當年昭襄王和武安君的激烈交鋒。貴族們發動了邯鄲大戰,但久攻不下,導致咸陽極度被動,武安君更是步步緊逼,昭襄王誓死不退,殺了武安君,而結果就是前線兵敗如山倒,貴族們即便在這種不利情況下,依舊設計重創了范睢和關東系,最終大家“玉石俱焚”,都失敗了,而受到傷害最嚴重的就是大秦王國。

  歷史在重演,而始皇帝和寶鼎卻無力阻止。

  “這是一個計中計,是個死局。”寶鼎苦笑道,“我阻止北伐,我就會被排除在北伐之外,成為咸陽宮和他們鬥爭的工具,我的命運被別人所控制。當北伐不利的時候,皇帝叫我上前線力挽狂瀾,我如果不去,我就會像武安君一樣,成為鬥爭的犧牲品,皇帝會把北伐失敗的責任全部退給我,以此來緩和與他們的激烈矛盾。”

  “反之,我如果支持北伐,我就要到北伐戰場上去,我就被他們綁到了同一駕戰車上,我就要和他們聯手對抗咸陽。當前中央財政支持不了北伐,皇帝發動北伐是為了轉移矛盾,指望靠北伐的勝利來扭轉當前困局,而他們卻利用北伐來進一步加劇中央財政的危機,迫使咸陽向他們做成更多的妥協和讓步。北伐沒有錢糧的支撐,最終肯定失敗,而失敗的責任最後肯定要由我來承擔。”

  寶鼎無力搖頭,“也就是說,不論我是否支持北伐,也不論我是否到前線指揮北伐,因為北伐肯定要失敗,我肯定是責任的承擔著,所以我肯定會受到懲處,我不是死,就是禁錮,這樣他們就擊敗了我。我不在了,咸陽的政局就徹底變了,皇帝和他們直接對峙,其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你會打敗仗?”趙儀不敢置信,在她眼裡,寶鼎就是無敵戰神一般的存在。

  “如果你和他們聯手,得到他們的支持,這一仗還會敗?”黃依也覺得不可思議。

  “有一半勝算。”寶鼎說道,“但前提是,我和他們聯手對抗咸陽,逼迫皇帝妥協,分封諸侯,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甚至以武力相脅。”

  “所以,你就像當年的武安君一樣,即便你同意北伐,皇帝也不會讓你去戰場。”黃依即刻明白了,“你不去戰場,這一仗必敗,但軍隊控制在他們手上,皇帝為了緩和與他們的矛盾,同是又不想妥協太多,於是就殺了你,把失利的責任推給你,以此來贏得緩衝。”

  “既然皇帝知道北伐必敗,為什麼還要發動北伐?”趙儀還是沒有想明白。

  白氏黯然垂淚。黃依卻是不再說話。

  寶鼎自嘲地笑笑,“他逼我動手啊。老將們都在北疆,手上控制的軍隊又不是很多,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屠戮功臣?而且還是借寶鼎的手來殺,激化寶鼎和他們之間的矛盾。始皇帝的手段好狠。

  趙儀總算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突然把寶鼎推到風口浪尖上,逼著始皇帝發動北伐了,因為他們要控制更多的軍隊。這些老將們去北疆的時候,因為北伐暫不發動,所以咸陽藉機解散了河北、中原、山東、兩淮等地的軍隊,讓士卒們回家種田去了。現在老將們手上的軍隊不多,無法給咸陽以更大的威懾,這不利於貴族們發展和壯大地方勢力,更不利於對抗中央,所以才這樣迫不及待。

  寶鼎能動手嗎?他不能動手,一動手,他和貴族們就大打出手,最終兩敗俱傷,始皇帝就漁翁得利了。

  寶鼎走投無路了。

  始皇帝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聯手打擊對手,要麼等死。

  貴族們也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聯手對抗中央,要麼等死。

  寶鼎當然不能等死,不能重蹈武安君的覆轍,於是他只能在支持始皇帝和與貴族們聯手之間選擇其一。

  “你外祖父是被他們逼死的。”白氏哽咽道。

  寶鼎心中酸楚,淚水湧上眼眶,“是被活活逼死的。”

  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了,寶鼎今天才算徹底知道了武安君被誅殺的原因。武安君是否追求分封姑且不論,以他當時的處境,他也無法阻止邯鄲大戰的爆發,而那時候昭襄王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到前線指揮作戰,所以他的命運從邯鄲大戰爆發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他肯定死,必須死。

  今天的寶鼎也是一樣,但他和武安君比起來有個優勢,那就是武安君沒有前車之鑑,而寶鼎有,寶鼎有武安君這個血淋淋的教訓,他知道這輪政治博弈的結果,所以他可以做出更好的更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你是老嬴家的子孫,你是皇族,你是皇帝的弟弟。”白氏不得不提醒寶鼎,關鍵時刻,千萬不要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寶鼎鄭重點頭,“母親放心,我絕不會重蹈外祖父的覆轍,而皇帝也不會重蹈老王的覆轍。”

  深夜,甘羅和趙高悄悄趕到蓼園。

  寶鼎太累,與趙信、宗越都沒有交談,倒頭就睡了。醒來時便看到甘羅和趙高已經在塌邊相候。

  趙高很焦急,不待寶鼎從榻上起來便問道,“皇帝是否決定北伐?”

  寶鼎搖搖手,示意稍安勿躁。他就著冷水洗了把臉,然後與甘羅、趙高、趙信、宗越、唐仰一起到了內堂。

  “咸陽是否盛傳北伐?”寶鼎坐下後,問道。

  幾個人除了隨寶鼎一起返回的唐仰外,均微微點頭。

  “自遼東平定之後,北伐之說就在京都流傳,甚囂塵上。”趙高急切問道,“皇帝是否做出決策?”

  寶鼎搖搖頭,示意始皇帝尚無此決策,“這麼說,在遼東建國的事並沒有在坊間傳開?”

  幾個人面露苦色。

  “坊間盛傳,皇帝要把燕國故地做為武烈王的封國。”趙信說道,“外廷也傳出一些消息,說皇帝打算用一個封國來換你的兵權,你已經被排除在北伐之外了。”

  “來勢十分兇猛。”寶鼎笑了起來,“我有些抵擋不住了。說說吧,有什麼對策?”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寶鼎的目光從他們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甘羅身上。甘羅躊躇良久,忐忑說道,“武烈王既然飛馬回京,那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不過目前形勢非常複雜,若想扭轉目前不利局面,唯有阻止北伐,但這個決定權不在皇帝,也不在中樞,而在西北疆。”

  這話說得很直白了,有人一定要北伐,即便中樞否決了,始皇帝否決了,他們還可以誘使匈奴人主動入侵,從而挑起西北疆戰事。戰事一旦爆發,誰能控制它的規模大小?從目前中土大勢來說,南北戰爭是未來一段時間最重要的政治軍事任務,所以在中央的特意宣揚下,北伐已經是眾望所歸,是民心所向了,這時候如果匈奴人入侵,西北疆爆發戰事,可以想像朝野內外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前期始皇帝和寶鼎為了遏制功臣們快速發展地方勢力,以南北戰爭即將來臨為藉口,把功臣們及其軍隊紛紛調到北疆,如今功臣們則利用南北戰爭,積極推動北伐,反手給了咸陽一擊。這可謂作繭自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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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痛苦抉擇

  “北伐條件不成熟,倉促北伐,後果是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楚。”寶鼎搖了搖手,說道,“現在的問題不是阻止北伐,而是他們大張旗鼓地宣揚北伐,在背後推動北伐,其目的是什麼。他們需要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甘羅和趙高等人暗自苦笑,他們需要的是你的支持,如果你不支持他們,那就是對手,既然是對手,是敵人,他們當然要主動進攻,難道還等著你拿劍砍下他們的腦袋?

  “你如果不同意北伐,也不同意在遼東建封國,那你必將陷入皇帝和他們的夾擊之中。”甘羅不得不警告寶鼎,“稍有不慎,將重演當年武安君之禍。”

  “皇帝是否有意在遼東建封國?”趙高緊隨其後追問道。

  寶鼎不拿出態度,他們也就拿不出對策,但他們知道寶鼎的政治理念,知道寶鼎既不會同意建封國,也不會同意馬上北伐,所以對手突然發動的這一擊,的確打中了寶鼎的要害,他們也是一籌莫展。

  “你們怎麼看?”寶鼎問道。

  “邊陲遙遠,事實上咸陽如果不建封國,不讓皇子去坐鎮封國,咸陽根本控制不了邊陲郡縣。”甘羅說道,“當初武烈王主持國策變革,拿出的這個郡國製就是考慮到統一後疆域太大,中央對邊陲郡縣鞭長莫及,極有可能失去對地方的控制,這才迫使皇帝和中樞在這一國策上做出了讓步。事實證明,郡縣和封國並存制度符合當前中土形勢的發展,有助於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有效遏制了功臣依靠地方勢力對抗中央的圖謀。”

  “東北疆必須建封國。”趙高緊接著說道,“中土四方中,西方是大秦本土,固若金湯,而東方、東南方和南方先後建有四個封國,唯獨地域最為遼闊的北部疆域卻只有代北一個封國,這顯然不利於中央對北部疆域的控制,所以朝中大臣們認為,不但東北疆要建封國,西北疆也應該建封國。”

  “北部疆域如果從西到東建三個封國,非常有利於我大秦鎮戍漫長的長城防線,也有利於我大秦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確立明顯優勢,當然,最關鍵的是,這有利於中央對北部疆域的實際控制。”

  既然說開了,趙高乾脆挑明態度,“今日武烈王掌控北疆軍政,對咸陽構成了直接的最嚴重的威脅,這種威脅隨著統一戰爭的結束越來越明顯。這次咸陽掀起的風暴,不僅僅由他們直接推動,還有咸陽宮的縱容和默許,如果沒有咸陽宮在背後推波助瀾,封國之議和北伐之策為何甚囂塵上?為何皇帝和他們都非常默契地把矛頭對準了你?”

  寶鼎笑笑,微微點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唐仰冷笑,“當日皇帝把北疆統率部的大行轅由平城遷到離石,我們就估猜到有今日之危。果不其然。”

  “這幾年武烈王的勢力急劇膨脹,咸陽的感受尤其深刻。”甘羅嘆道,“司馬尚到兩淮,司馬斷到江東,楊端和和熊啟、熊熾在嶺南,章邯在江南,而咸陽有太子,有後宮,還有熊氏和隗氏兩家外戚為後盾,也就是說,武烈王通過隗氏之手,把自己的勢力滲透到了大秦本土,這種情況下,皇帝如果再不出手遏制,未來不堪設想。同樣,他們的想法也是一樣,如果未來的大秦由宗室和外戚把持朝政,把他們趕到一邊,他們自身的利益如何保證?”

  寶鼎牢牢抓住了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權,幫助宗室貴族搶走了最大的一塊“肥肉”,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這才是風暴呼嘯而來的根本原因。

  這兩年寶鼎一門心思想著如何拯救中央財政,倒是忽略了這個問題。其實也不是忽略,他本來就想把分封控制在有效範圍內,所以也不會過份關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已經嚴重偏向於宗室,這既危及到了始皇帝集權中央,也損害到了功臣們的利益。

  說白了就是分配不公,付出和回報不成比例,兄弟朋友們有意見,而家長很不厚道,太吝嗇了,不但不想著多給點賞賜,反而想掏空部屬的腰包,兄弟朋友們忍無可忍了。

  甘羅和趙高做為寶鼎放在中央的“代理人”,這段時間與公卿大臣們廣泛接觸,竭力幫助寶鼎實現他的政治意圖。與豪門貴族接觸多了,他們也就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現在的矛盾已經很激烈,必須想辦法解決,而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建封國,建諸侯,不僅僅讓宗室受益,更要讓功臣們受益。

  趙高看到寶鼎凝神沉思,再度進言。

  “從遠征西南開始,到渡江作戰,再到征伐閩越東越,征伐遼東,期間經過了完成統一戰爭和進行南北戰爭數次人事大調整,而每經過一次人事調整,武烈王的勢力就擴張一次。”趙高說道,“武烈王的目的只有一個,不惜代價維持大秦的和平統一,所以武烈王必然擴張自己的勢力,牢牢控制中土局勢的走向,但由此帶來的後果是,你成為眾矢之的,皇帝和他們都受到了威脅,所以非常默契地聯手對付你。”

  “在我們看來,歷史在重演,而武烈王要重蹈武安君的覆轍。”趙高指指坐在身邊的甘羅,以增加自己的說服力,“始皇帝這次肯定要妥協,而他們肯定會推進北伐,其目的就是要把你剷除。”

  “或許在你看來,始皇帝和他們都有前車之鑑,未必敢拿大秦的和平統一來做為剷除你的代價,但你想過沒有,不把你剷除,始皇帝和中央始終在你的威懾之下,哪來的絕對權威?退一步說,就算始皇帝有信心保證在他主政期間你不會篡位謀國,但他拿什麼去保證太子扶蘇繼承大統後,還能與你形成對抗?他們也是一樣,你始終堅持中央集權,你反對分封諸侯,所以你始終在明目張膽地掠奪本該屬於他們的權力和財富,假若有一天你和他們發生直接衝突,你還會讓他們活著嗎?比如這一次,始皇帝就是逼著你對他們下手,這種情況下,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置你於死地,徹底剷除你對他們的威脅。”

  趙高說到這裡,看了寶鼎一眼,謹慎地問道,“你是宗室,你要維持大秦的和平和統一,要維持皇帝和中央的權威,所以你飛馬而回,是不是打算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拔劍相擊?”

  寶鼎搖搖頭,“殺人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殺人,大秦必亂。告訴我,你們的對策是什麼?”

  “洪流咆哮而來,非人力可以阻御。”甘羅躬身為禮,“就如長城,它是否能阻止北虜的入侵?長城若要發揮阻御之力,不是依靠本身那道土牆,而是要依靠其背後強大的國力,沒有國力做為長城的支撐,長城就是一道土牆,沒有任何意義。”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大秦統治階級的核心,權力層的最高端,主宰中土命運的豪門貴族階層,現在都餓紅了眼,一個個都張開了血盆大嘴,這時候被狼群包圍的猛虎能守住自己的獵物嗎?肯定守不住,十有八九連這頭猛虎都成了獵物。

  為了奪取獵物,他們瘋狂了,最終獵物在他們的攻擊下,必定四分五裂,而這就達到了他們的目的。他們只在乎自己的肚子,自己能否生存。獵物是用來幹什麼的?不就是為了填飽肚子嘛,所以獵物一定要四分五裂,這樣才能見者有份。一頭老虎想獨吞?見鬼去吧,連你一塊吃了。

  這就是殘酷的事實。

  寶鼎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他不是沒有對策,而是這個對策違背了自己的理念,摧毀了自己的理想。

  當初來到這個世界,對這個時代的認知來自於前世的歷史知識,所以他認為大秦的崩潰是源自高度的中央集權,源自始皇帝對豪門貴族的沉重打擊,為此他拿出了過渡策略,保護豪門貴族,然而,他今天作繭自縛了,這些豪門貴族就是一群喂不飽的惡狼,今天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嘴,不但要吃掉他,還要把帝國一起吃掉。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幫助始皇帝打擊他們,但當初如果這些豪門貴族都倒了,還有今天的武烈王嗎?他還能改變歷史嗎?

  歷史改變了,卻與寶鼎當初的願望背道而馳,這讓寶鼎痛苦不堪。

  他還有更好的計策嗎?沒有。始皇帝要他死,功臣們要剷除他,始皇帝和功臣們配合默契,他走投無路了,即便他聯手始皇帝打擊功臣,最終的結果也就是大秦崩潰。

  他或許願意把腦袋送給始皇帝,獻給自己的帝國,但他的部屬們願意嗎?司馬尚和代北人願意嗎?烏氏和蓼園巨賈願意嗎?所有那些追隨他的人,與他的命運休戚相關的人願意嗎?他死也罷,不死也罷,大秦都將崩潰。

  如此一來,他只有順應大勢了,與功臣們結盟,一邊聯手威逼始皇帝逐漸打開分封的大門,一邊竭盡全力保住自己的實力,這樣當帝國“法治”的堤壩崩潰,諸侯蜂擁而起,中土陷入分裂和戰亂的時候,他還有希望憑藉自己的實力挽狂瀾,拯救帝國。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他最不想做的事,都接踵而至。

  理想終究是理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即便是神,也要低下高傲的頭顱。

  寶鼎不得不接受現實,低下了自己的頭顱,接下來,他要為保全自己而努力了,而要保全自己,他就得親手把大秦推向分裂和戰亂,否則,他始終是始皇帝和豪門貴族的敵人,這兩者始終會默契配合,為了達到各自的目的而前後夾擊他,尋找一切機會打擊他。他被動而死,大秦必亂,所以他只有主動出擊,雖然主動出擊大秦也是亂,但命運控制在自己手上,他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中土剛剛統一,南北戰爭迫在眉睫,如果大秦馬上陷入分裂和戰亂,中土必將迎來一場可怕的浩劫。

  大秦需要時間,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需要先贏得南北戰爭的勝利,這樣即便陷入分裂和戰亂,寶鼎認為自己也有能力把分裂和戰亂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如此自己才有機會憑藉武力讓中土再一次恢復和平和統一。

  “我需要時間。”寶鼎說道。

  甘羅和趙高知道寶鼎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心情頓時為之一鬆。唐仰、趙信和宗越也知道寶鼎這句話的含意,寶鼎的目的始終是大秦的和平和統一,所以他需要時間進行佈局,而這個時間比較長,需要蓼園上下齊心,全力以赴。

  “需要多長時間?”趙高急切問道。

  寶鼎沉吟不語。如果分封進一步擴大,那麼接下來地方勢力必定要加快壯大的步伐,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但在地方勢力沒有形成一定規模之前,自己和北疆武力沒有在南北戰爭中遭到嚴重損耗之前,始皇帝和自己還能聯手鎮制,還能遏制衝突的爆發,然而,始皇帝一旦駕崩,或者北疆武力陷在南北戰爭中難以脫身甚至遭遇重創,衝突必定爆發,大秦必定內亂。

  南北戰爭的勝負無法預料,戰爭的時間更無法確定,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始皇帝駕崩之日,也就是大秦內亂之刻。歷史上始皇帝死在十年之後,如果始皇帝只剩下十年的壽數,那麼寶鼎留給寶鼎佈局的時間就非常短了。

  “十年?”寶鼎遲疑了一下,說道,“十年後大秦或許就要陷入分裂和戰亂,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趙高等人的神色再度緊張起來。寶鼎的預言一向比較準確。當年他和始皇帝約定,三年滅趙,十年一統天下,結果真的應驗了。十年後大秦就要分裂,這個時間的確太短了,因為期間還有南北戰爭要打,即便寶鼎全力阻擾,北伐的日子也不會太遠,就在這幾年之內,而南北戰爭是個大變數,期間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大秦分裂的時間十有八九就在南北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

  朝議上,武烈王寶鼎向始皇帝和文武百官詳細述說了當前北疆局勢,明確做出表態,北伐時機不成熟。

  公卿大臣紛紛就此發表意見。

  左丞相王綰的意見具有相當的代表性。王綰認為,目前北部疆域防線太長,屯駐了大約四十萬軍隊,這是常備軍數量,需要中央財政的支撐,而這筆支出直接導致了中央財政陷入嚴重危機,所以必須馬上修改國策策略,改被動防禦為主動防禦,改防守為進攻。大秦只有把北虜徹底擊敗,才能改變目前的北疆危局,繼而才能從根本上緩解中央財政的危機。

  治粟內史馮去疾和少府王戊是這一策略的堅決支持者。兩位帝國的財政大臣算了一筆賬。現在中央財政每年為四十萬鎮戍軍戍守長城防線耗費多少,十年累積下來又是多少。假如進行北伐,以三十萬大軍出戰,征戰三年時間,耗費又是多少。北伐勝利,北疆穩固,北疆鎮戍軍數量大減,那麼接下來的七年時間裡,中央財政的耗費又是多少。在這七年裡,中央集中精力實施休養生息之策,中央財政又能增收多少。

  被動防禦和主動防禦對中央財政的影響經過這樣一比較,一目瞭然,無疑,北伐越早進行,對大秦越是有利。

  寶鼎當即反駁,倉促北伐,準備不足,必定影響攻擊,一旦北伐不利,南北戰爭陷入膠著,中央財政必定被迅速拖垮。再者,就算北伐勝利了,大秦的北疆防線在哪?是陰山以北還是退守長城?如果把防線固定在陰山以北,那需要多少中央財政的支持?反之,退守長城,北虜必定捲土重來,雙方在河南和代北兩地反覆交戰,又要損耗多少中央財政?

  國防策略是否由被動防禦改為主動防禦,其前提條件不是北伐能否有助於緩解中央財政危機,而是決定於中土的持久和平和統一,決定於何時實施休養生息之策。如果中央從這一刻開始全力推行與民休養之策,那麼憑藉中土之力,三五年之內必能緩解中央財政危機。

  既然中央財政危機有更好的更安全的緩解之策,為什麼還要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倉促進行北伐?

  寶鼎反對北伐的理由缺乏說服力。公卿大臣們之所以急於發動北伐,就是想擊敗北虜後緩解北疆緊張局勢,然後大幅度減少北疆鎮戍軍和守疆支出,此策名義上是緩解中央財政危機,實際上就是削弱寶鼎的實力,把他對大秦的威脅以及對他們自身的威脅降到最低。寶鼎當然反對,但無論他的理由是什麼,他都得不到公卿大臣們的支持。

  你威脅到了我的生存,我還能讓你活著?

  大臣們再奏,請始皇帝建遼東封國,並一致舉薦武烈王領遼東封國。

  既然武烈王反對北伐,顯然是居心叵測,那不如我們聯手,把武烈王趕到遼東去,把他排除在北伐之外。

  這一招更狠。假如武烈王接受了封國,那足以說明武烈王居心叵測了,始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出京。武烈王出不了京,其命運就被別人所控制,其必定重蹈武安君之覆轍,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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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翻雲覆雨

  寶鼎當然拒不接受封國。

  始皇帝保持沉默,等待寶鼎的抉擇,要麼出手殺人,要麼自殺。

  豪門貴族步步進逼,他們也在等待寶鼎的抉擇,是與我們一起聯手對抗中央,還是自求敗亡。當然,寶鼎也有可能一怒拔劍,但既然你拔劍了,大家徹底撕破了臉,那就是你死我活了,誰也沒有退路,即便付出大秦崩潰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連命都保不住了,我還顧得上什麼中土的和平統一?

  寶鼎再次覲見始皇帝。

  這一輪博弈,實際上大家都有底線。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誰也不想拚個兩敗俱傷、玉石俱焚。大秦如果崩潰了,統一戰果付之一炬,那損失太大了。這不是誰可以承擔的問題,而是是否值得的問題。政治博弈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假如未能實現這個目標,反而把老本賠上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就是寶鼎可以抓住的機會,可以迴旋的餘地。

  寶鼎做出了一副拚命的架勢。你既然和功臣們默契配合,試圖置我於死地,那我不得不低頭,不得不幫你殺人。不殺人,阻止不了北伐,更阻止不了分封,但這人一殺,把對手逼上絕路,誰敢保證地方不會叛亂?誰敢說對手不敢絕地反擊?內戰一旦爆發,怎麼辦?

  始皇帝自然知道寶鼎的意思,這是討價還價啊。

  “有何要求?”始皇帝問道。

  “遵從陛下的旨意。”

  始皇帝毫不猶豫地說道,“儘量避免內亂。”

  “臣需要時間。”

  寶鼎這是要始皇帝做出妥協了。

  始皇帝微微頷首,“遼東可以建封國,皇子領封國的條件可以降低一點,在其功勛不足以封王之前,先遙領或者代領,允許其在一定時間內積累軍功,但假如未能在規定時間內積累到足夠功勛,則罷去其領封國的資格。”

  封國沒有封王,封國郡縣等於還在中央的控制之下,始皇帝這一步讓得太少了。

  寶鼎無所謂,他關注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實力,這才是他佈局的關鍵。

  “臣需要得力部下的襄助。”

  這個條件合情合理。功臣們豈是不堪一擊之輩?寶鼎沒有一幫悍將相助,哪敢出手?但這個條件一提,等於向始皇帝表決心,我是一定要殺人了。

  “如你所願。”始皇帝問道,“你要調哪些人去北疆?”

  “安平侯司馬尚,大上造司馬斷,大上造章邯,右更荊軻。”

  始皇帝並不意外,現在寶鼎肯定要把親信部下調回北疆,以加強對北疆武力的控制。此刻寶鼎深陷危局,已經顧不上掌控除代北以外的其他地方勢力了,只能把自己伸出去的“手”從江南、兩淮和江東等地火速撤出來。

  始皇帝的目的就是要削弱功臣們的實力,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對地方郡縣的控制,唯有如此,他才能逐漸集權於中央。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寶鼎竟然如此果斷,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己的勢力全部收縮回代北,這不禁讓他疑竇叢生,不得不小心防備寶鼎的“後招”。

  “章邯走了,誰鎮戍江南?”始皇帝試探了一句。

  寶鼎的勢力在江南可謂根深蒂固,就算章邯、荊軻走了,但莊翼和蓋聶還在,楚人和趙人依舊實際控制著江南,其他勢力想在江南站住腳非常困難。

  始皇帝既然問,寶鼎也就順水推舟,鄭重舉薦舞陽侯楊端和。楊端和雖然是楚系大將,但與寶鼎並肩作戰近十年,彼此利益糾葛,雙方有一定的信任基礎。寶鼎把楊端和放在江南,不求楊端和能鼎力相助,只求楊端和與莊翼、蓋聶默契配合,穩住江南。江南能否穩住,直接關係到大江流域的形勢發展,這對大秦維持統一局面至關重要。

  這個人選始皇帝很滿意,他同樣需要江南的穩定。

  “舞陽侯到了江南,嶺南鎮戍交給誰?”始皇帝明知故問。

  寶鼎不管了,嶺南反正是蠻荒之地,遠征軍也大半撤回,不管是由熊氏鎮戍還是始皇帝從咸陽另派心腹,暫時都影響不了大局,就算熊氏在嶺南割據稱霸又如何?難道熊氏還敢翻越南嶺殺進江南?那不是找死嘛。不過始皇帝肯定要派親信去鎮戍嶺南,監控和遏制熊氏外戚。

  北伐勢在必行,武烈王阻擋不住,迫於不利形勢,武烈王不得不放棄江南的控制權,撤回部署在兩淮和江東的勢力,試圖以實力上的收縮來擺脫始皇帝和其他政治勢力對他的“圍追堵截”。

  武烈王這頭老虎“逃”得太快了,而且還把到嘴的食物全部丟了下來,這使得圍堵他的狼群頓時停下腳步,一窩蜂地撲向了獵物。

  統一之初,始皇帝和武烈王聯手,以發動南北戰爭為藉口,把王翦等一幫功臣和精銳軍隊全部調到了北部邊疆。始皇帝藉機阻御了功臣們威逼咸陽試圖擴大封國的意圖,而武烈王則藉機把自己的勢力部署到了兩淮和江東,讓自己的實力急劇膨脹。誰知好景不長,轉眼他就成了眾矢之的,當初他怎麼吃下去的,現在怎麼吐出來,而且吐得更多。

  江南、兩淮和江東三個鎮戍官長是多大的一塊肥肉,武烈王毫不心痛,非常慷慨地還給了咸陽。始皇帝當然想一口吞下去,但他知道這是武烈王拋出來的“誘餌”,假如他獨吞,必定與朝堂上的各方勢力發生直接衝突。本來是他要挑起武烈王和功臣們之間的廝殺,結果現在變成武烈王作壁上觀,他赤膊上陣和貴族們做殊死搏鬥,這種蠢事他是不會幹的,所以他也把“誘餌”拋了出去,但其他各方勢力要想把這塊肥肉吃下去,就必須向他做出讓步,實際上始皇帝就是借此機會削弱功臣們的實力。

  武烈王迫於危機“自斷一臂”,那麼你們呢?如果你們貪婪成性,不讓步,不妥協,那我們就鬥一鬥,而最終的嬴家肯定不是你我,而是作壁上觀的武烈王,到那時,你們失去的將更多。

  咸陽政局頓時為之一變,各方勢力暫時放下了加建封國和推動北伐的事,轉而全力以赴爭奪地方控制權。

  武烈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轉眼間扭轉被動局面。

  寶鼎出了咸陽宮,馬上拜會駟車庶長公子豹,將這一消息告之宗室。

  公子豹半天沒說話,但冷峻的臉色和緊皺的眉頭還是把他心裡的憤怒清晰地表達了出來。

  “為何現在告訴我?”公子豹突然質問道,“為何瞞著我們擅自做出這種決定?你知道放棄這三個地方的控制權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寶鼎躬身致歉。

  這事沒得商量,既然公子豹、公子騰和一幫宗室大臣並沒有在朝議上直接反對加建封國,更沒有公開支持寶鼎反對北伐,可見宗室並沒有意識到老嬴家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佔據了最大的一塊利益,他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甚至配合始皇帝一起向寶鼎施壓,逼迫寶鼎屠戮功臣,這讓寶鼎大為失望。

  “我必須阻止北伐。”

  寶鼎說了自己的理由,很簡單,現在北伐只會拖垮中央財政,把大秦推進崩潰的深淵。大秦崩潰了,損失最大的就是老嬴家,所以老嬴家要從大局出發,把該給功臣的就給功臣,以此來緩和彼此間矛盾,為大秦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

  “你認為這能緩和彼此間的矛盾?”公子豹嗤之以鼻。

  寶鼎笑笑,“最起碼,此策可以推遲矛盾爆發的時間。大秦需要這個時間,老嬴家同樣需要這個時間。”

  公子豹看了他一眼,問道,“何解?”

  “只要皇帝在,分封諸侯就絕無可能。”寶鼎笑道,“這其實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大家之所以急不可耐,完全是出於防衛的需要,以攻代守,以威逼咸陽宮來守住目前的封國制度,從而阻止皇帝集權中央,防止他徹底斷絕分封之路。”

  公子豹聽懂了。寶鼎這是暗示他,欲速則不達,像分封諸侯這種事在始皇帝手上絕對行不通,只有寄希望於二世皇帝甚至三世皇帝。只要大秦帝國在,只要老嬴家始終掌控中土,還怕沒有分封之日?

  公子豹沉思良久,嘆道,“既然發生了這種變化,阻止北伐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你若想最大程度地拖延北伐時間,就必須讓那幫老傢伙交出兵權,解甲歸田。”

  寶鼎躬身為禮。

  公子豹知道寶鼎交出地方控制權以求緩解與其他政治勢力的矛盾之後,也就不可能再去屠戮功臣了。屠戮功臣就要冒功臣叛亂的危險,功臣一旦叛亂,地方割據,大秦勢必陷入分裂,這是寶鼎極力避免的事情。既然形勢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宗室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幫助寶鼎竭盡全力維持大秦的穩定,給大秦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

  右丞相隗狀匆匆趕到太傅府。

  他聽到消息就來拜會寶鼎。寶鼎這一招的確高明,但代價是宗室和外戚實力受損,關東系和老秦人乘機坐大,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必然出現地方割據勢力,與中央形成直接對抗。

  寶鼎聽到這些話暗自冷笑。我實力大了,你就聯合他們打擊我,現在我放棄江南等地的控制權,你又想借助我的力量壓制他們,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如果讓你得逞,恐怕第一個割據地方的不是他們,而是你隗氏。

  隗狀分析得倒是非常透徹,但寶鼎一句話讓他目瞪口呆。

  “守住本土吧。”寶鼎淡淡說道,“如果你執意堅持馬上北伐,我擔心連本土都守不住。”

  隗狀的臉色十分難看。無疑,寶鼎不支持他向外擴張勢力,這說明什麼?說明寶鼎這一次在始皇帝和豪門貴族兩大政治勢力的聯手打擊下,對大秦的前景不再看好,甚至很悲觀,悲觀到已經預測到大秦的分裂和戰亂了,寶鼎已經在為未來的國內戰爭做佈局了。

  隗氏的根基在巴蜀,目前不過鞏固了過去楚系所擁有的勢力範圍,隨著熊氏外戚的整體沒落,隗氏雖然代替熊氏外戚掌控了楚系,但因為在軍中的勢力非常單薄,隗氏基本上沒有向關東擴張的可能。

  “江南對未來關東局勢的發展極其關鍵。”隗狀試探道,“皇帝對江南鎮戍可有什麼看法?”

  “巴蜀、荊宛、江南,再加上嶺南。”寶鼎眼裡露出一絲嘲諷之色,“楚系的勢力基本覆蓋了這四大地區,難道猶嫌不足?”

  隗狀鬆了口氣。寶鼎終究還是捨不得江南,楚系終於還是拿到了這塊戰略要地。

  “遼東如果建封國,大庶長李信恐怕要調離東北疆。”

  隗狀再次試探,看看能不能把李信放到兩淮或者江東。

  寶鼎搖搖頭,毫不客氣地說道,“上次我建議你把李信調回隴西,戍守京畿門戶,但你拒絕了我的建議,非要把李信放到東北疆。”寶鼎說到這裡,冷笑了兩聲,面露不屑之色。東北疆三大鎮戍統率王賁、馮毋擇和李信,正好分屬於老秦人、關東人和楚系,看上去是互為牽扯,但誰料到三人竟然齊心協力,以平定遼東之功威逼咸陽在東北疆建封國,就此掀起了一輪政治風暴,而目標就是寶鼎。

  隗狀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如常,撫鬚笑道,“現在武成公王翦,廣武侯麃公和臨洮侯羌廆都在隴西,李信調至隴西,恐怕沒有立足之地。”

  寶鼎故作沉吟,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老將軍們戎馬一生,功高蓋世,統一大業完成後,也該卸甲歸田,頤養天年了。”

  隗狀想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笑,“如果有老將軍們坐鎮長城,北伐的勝算應該更大。”

  “北伐?”寶鼎笑了起來,“如果你想讓太子在繼承大統的時候,不得不把封號改為大王,那就請你不遺餘力地支持北伐吧。”

  隗狀臉色頓滯,半晌無語。

  左丞相王綰與寶鼎相對而坐,侃侃而談,談話的內容始終圍繞著武安君白起。

  王綰試圖用這種方式提醒寶鼎與老秦人的親密關係,讓他重新回憶一下這十幾年來的崛起之路中對其幫助最大的是誰,另外就是感謝寶鼎在危急時刻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沒有與老秦人反目成仇,也沒有像他父親一樣拋棄老秦人,而是毅然與老秦人攜手抗敵。

  老秦人對分封的渴求最為強烈,在他們看來,這是他們應得的獎賞,這是他們一代代人流血流汗拚搏而來。回頭看看大秦的歷史,宗室有他們付出得多嗎?外戚的功勛超過了他們嗎?但歷朝歷代,流血流汗的是他們,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是他們,即便政治鬥爭的時候做犧牲品的還是他們,而在享受勝利果實,享受權力和財富的時候,卻偏偏忘了他們。

  這一代的老秦人創造了統一中土的豐功偉績,然而,統一前後,始皇帝和宗室外戚在掠奪權力和財富的同時,卻不斷地打擊他們,壓制他們。功勞最大,回報卻最少,這讓老秦人的怒火越來越大,尤其在統一完成後,始皇帝和咸陽宮急不可耐地剝奪老秦人的兵權,削弱老秦人的實力,大有兔死狗烹之勢。

  老秦人終於忍無可忍了,既然你要殺我,那就對不起,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吧,於是終於掀起了這一輪政治風暴。

  老秦人已經做好了與始皇帝決裂,與武烈王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準備,然而,武烈王終究沒有違背當日的承諾,終究沒有背叛老秦人,他做出了選擇,以犧牲自己的利益來保全老秦人。

  “我們都需要時間,無論是皇帝,還是你我。”寶鼎說道,“這一次我還有能力化解危機,但下一次我就沒有這個能力了,所以請你從老秦人的未來出發,做出必要的讓步。”

  王綰略略皺眉,目露疑問之色。

  “武成公和廣武侯已經老了,臨洮侯和通武侯也年近五十,老秦人需要年輕力壯的下一代。”寶鼎嘆道,“如果現在北伐,打敗了,老秦人將遭遇重創,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王綰聽明白了,這是寶鼎的條件,讓老將軍們告老還鄉,讓年輕一代代替他們統領大軍,這樣幾年後當北伐條件成熟,他們就能出塞作戰,建下顯赫功勛,在未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內都能牢牢掌控軍隊。只要老秦人始終控制軍隊,那老秦人就能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老將軍們告老還鄉,可以有效緩解老秦人對咸陽宮的威脅,可以讓始皇帝敢於在封國一事上做出讓步,尤其重要的是,這次武烈王和老將軍們的主動妥協可以讓始皇帝和咸陽宮贏得更大的權威,而只有更大的權威才能讓始皇帝和中央敢於集中精力實施休養生息之策。

  王綰思考良久,問道,“在武烈侯看來,何時北伐最為合適?”

  “五年之後,十年之內,必須完成北伐。”

  王綰微笑點頭,老秦人需要時間擴張和穩固地方勢力,五到十年,應該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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