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393
karobi 發表於 2011-2-25 08:59
問鏡· 第一百七十一章虛化

   餘慈身俱“先天一氣”,亦即通常只有還丹修士才能具備的真罡真煞。 論威力不比還丹修士差太多,但解良曾斷言,這玩意兒與還丹真煞還有著本質的差別。

    以前餘慈似懂非懂,但現在,當他碰到這九天罡風後,便明白了。

    好多破綻!

    九天罡風觸及護體真煞,內蘊千絲萬縷的罡力,只要餘慈身體內外的真煞分佈,有任何一處縫隙,那罡力便會滲透進來,正是無孔不入。

    在罡風的催逼下的,餘慈發現,他鼓蕩起來的護體真煞,便像是一層的麻布,看著遮風擋雨,實際上破綻處處,或分佈不均、或運行滯澀、或結構粗糙,真是慘不忍睹,完全擋不住罡力的侵蝕,不一刻的功夫,餘慈便覺得內臟冷徹,似有冰粒滾動,筋絡也有些僵硬,這是被罡力侵入的徵兆。

    出現這種情況,究其根由,還是餘慈馭使“先天一氣”的方式有問題。

    餘慈畢竟只是通神中階的修為,遠遠達不到還丹修士精氣神渾融,相合相抱,以至內聚無漏的水平。 還丹修士可以通過還丹,統馭全身生機元氣,自然形成一個無有瑕疵的“圓”,餘慈卻只能以意行氣,陷入後天的窠臼。

    “此刻確是艱難,但若不想死在這裡,便知不可為,仍要強為之!”

    餘慈深吸一口高空寒氣,穩定心神。 倉促之間,他當然不可能凝成還丹,不過,若只是“化圓”,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經驗。

    微瞑雙目,他心中自然流過幾個片斷畫面。

    一個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獨強壓之下,半山蜃樓劍意精進,元神元神並筋絡骨血以體內某點為中心,齊齊振盪,自然成圓;另一個則是在南霜湖上,受夢微師姐無瑕劍圈的提點,重現天裂谷中事,將身心化為一顆密實內聚的圓珠,擋下南松子的重擊;最近的一次,則是在謝嚴授以劍氣破邪妄的法門之後,他以陰魔試劍,那時也有一些表現。

    “其實……不難!”

    餘慈分出一隻手,握住純陽符劍,並非是要傷敵,而是藉此明確當初的感覺。 很快,劍身嗡地一震,餘慈以劍意為中軸,將全身精氣都置於劍意控制之下,是以他超卓的劍意,代替還丹的功用。 如此劍勢蓄而不發,殷殷震鳴中,“先天一氣”竟然真的歸攏在劍意的統馭下,蛻化劍氣,密實合抱,成功“化圓”!

    一旦“化圓”,形成了劍氣圈,情勢馬上不同。 九天罡風的影響立時大幅消減,甚至於已滲入體內的罡力,都被消化掉,效果堪稱立竿見影。

    餘慈卻沒有放鬆,他知道,如今這情形與前面幾回還是有差別的。 以前他劍意化圓,不過是瞬間之事,轉眼生滅,而如今,他卻要維持著這個狀態,和九天罡風相抗。 瞬間的契合固然困難,但長久維持更要比前者艱難太多。

    餘慈本人最清楚不過,他握劍的手在發抖。

    “化圓”是一種狀態,元氣損耗並不算太大,卻是嚴重消耗他的心力,也給他的身體帶來絕大的壓力,為達到“化圓”的要求,肌肉、筋絡、骨胳等全身上下每一處器官都要與狀態適應配合——這情況倒與“息光遁法”有些相像。 前面“飛動八勢”都是爆發力驚人,而最後的“靜勢”卻是考驗的蓄力穩固的功夫,還有身體臟腑的抗壓能力。

    餘慈的修為、身體強度都還差了一些,所以即使他已努力做到最好,可凝成的劍氣圈,仍然有著小幅度的變化,總在“完美”與“不完美”之間來回擺動,難以徹底隔絕九天罡風的傷害。

    然而最不可忽視的,還是身下鬼獸的反應。

    之前,鬼獸似乎把背上的餘慈忘掉了,只是在罡風帶中飛行,粗重的喘息聲幾乎完全淹沒在九天罡風之下,顯得比較安靜。 但當背脊上餘慈形成了劍氣圈,絲絲劍吟流淌之際,那劍鳴聲卻勾起它一些模糊且極糟糕的回憶,並讓它積蓄已久的躁動力量通過腹腔、胸腔的震盪,再衝破喉嚨:

    “嗥!”

    一聲吼,百里雲散。 激突的九天罡風都給打亂了節奏,刮出一聲怪異的呼嘯。 高速飛行中,鬼獸的巨軀陡然人立而起,迎著罡風一個大的翻滾,如此激烈的動作,對付的就是在它背脊上的餘慈。

    餘慈身形一揚,險險就被甩飛出去,不過此時他劍氣圈已成,身體狀態或許差些,但反應肯定處在巔峰。 腳下才一虛,森寒劍氣便自然迸發,嘶嘯聲裡,帶著他的身體連轉十幾圈,以妙至毫巔的手段,抵消了外甩的力量,依舊留在鬼獸背上。

    不過此時,餘慈已經從鬼獸原來的肩背位置,一路滑到尾椎處。

    感覺到背上的變化,鬼獸跳盪得更是激烈。 它不但甩動身體,更將自家驚人的速度完全發揮出來,一個縱躍便是數百尺,忽上忽下,其間更是連續翻滾,不將餘慈甩掉,誓不罷休。

    最厲害的還是它身上繚繞的火煙,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隨著鬼獸情緒愈發暴躁,溫度高得驚人,滾滾熱力透過劍氣圈,蒸入顱腦,令餘慈頭昏腦脹。 裡麵點點火星似乎又有連成片的趨勢,等到真地“著起火”來,還不知會是怎樣難過。

    餘慈瞇起眼睛,在鬼獸寬闊的背脊上連踏幾步,強行回到了肩背附近。 不管鬼獸怎麼折騰,這裡都是動盪幅度最小的,況且,還有一個地方……

    鬼獸吼叫著要再來一個翻滾,便在此時,餘慈蹲下身,雙手握劍,純陽符劍赤芒迸射,然後狠紮下去。 鬼獸全身皮毛堅逾精鋼,刀劍難傷。 可肩背上那一處傷口,由葉繽一劍撕裂,本身就爛開的,沒什麼防護可言。 純陽符劍就此插下,直入鬼獸肩後半尺多深!

    餘慈這一劍插下去,便在鬼獸背脊上硬安了一個“把手”,比那些鋼針似的長毛,要容易發力得多,原本隨時可能被甩出去的窘況,一下子好轉,可鬼獸那邊,就不太妙了。

    劍入爛肉,火焰劍刃透進更多,便似將一塊烙鐵壓進去,滋滋的怪音才起,餘慈能夠清楚地看到,它傷口附近的肌肉劇烈地抽搐,然後類似的肌肉動作便一直蔓延到全身。

    鬼獸巨軀滯了一下,接著便是一聲尖厲的嚎叫,聲震云霄,感覺卻比之前要害受創時還要來得淒慘。

    風壓驟盛!

    在暴躁的嘯音裡,鬼獸猛向前衝,以毫無保留的姿態,撞破九天罡風,一路狂飆突進。 它並非是飛直線,而是在近二十里高度的罡風帶中,東奔西突,與大氣罡風激烈磨擦,要用最簡單粗暴方式,甩掉背上那個禍害。

    餘慈壓力大增。

    有純陽符劍這個把手,餘慈的身體其實要來得更穩,可是鬼獸的狂飆突進,粗暴之餘,更是無比漫長的一個過程。 強勁的風壓裹著絲縷罡力,不停地撞擊著他的劍氣圈,每時每刻都是生死考驗。

    黑色的天幕不知不覺已然大亮,太陽從雲中跳出,升上穹頂,又往西移,鬼獸的狂飆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餘慈上一刻還在三十里高度,眨眼之後,便又急墜到十里處的罡風帶邊緣,上上下下,急起急降,如此持續十個時辰,幾乎能把任何人的膽汁給顛出來。

    還有鬼獸身上的火煙,內蘊的火星偶爾會聯成一片,形成遍及全身的焰光,衝擊著劍氣圈,將高溫透進去,燒灼血肉,要將他的體液盡都蒸髮乾淨。

    餘慈卻還在堅持。

    他的劍氣圈早已稱不上完美無瑕,無孔不入的罡力已在他體內累積不少,並侵蝕著他的精血氣脈。 可是餘慈總能將這個不完美的劍氣圈維持在基本線以上,使九天罡風或者鬼獸身上的火煙能傷害他,卻總不能擊垮他。

    不過,十個時辰的堅持也早已超過了余慈心力的極限。 眼下他所能依仗的,只是艱難的過程中,一點點浸透、一點點深刻下去的維持劍氣圈的本能。

    至於他的意識,則在恍惚迷離中進入了一個非常奇妙的狀態。

    不知何時,“心內虛空”開闢。

    虛空開闢,卻並不是入定時正常啟動的狀態。 至於有什麼不同,餘慈把握不准,也不重要,他只是自然而然地進入其中,心神自然鎖定了虛空中央,狂舞的魚龍。

    然後,他融了進去,不分彼此。

    魚龍在雲霧細雨中飛騰,本是逍遙快活。 不過此刻,朦朦細雨中卻摻雜了不少冰珠碎屑,冷澀的感覺影響了魚龍和“心內虛空”原本流暢的交融過程,另一方面,虛空外圍不知時燃起了火,火光中,有一層紗霧般的煙氣流動,向這裡蔓延。

    火煙的形態,和魚龍行雲布雨生成的“雲霧”明顯不同,它沒有和“雲霧”融洽相處,而是表現出了極其強硬的姿態,搶占虛空地盤,並開始嘗試著將漫天的雲霧水汽吞噬掉。

    這立刻激起了魚龍的反彈。

    這一刻,魚龍,亦即天龍真形之氣的本能啟動了。

    *********

    萬丈高空中,鬼獸的速度突然緩下來,與之同時,它巨大身軀的形態在改變。 刺目的焰光佔據了主導地位,這光芒是從它體內深處向外擴散,消融了鬼獸的形態,將之化為一團最純粹的火光,火光顏色略顯灰白,焰芒閃閃滅滅,時刻變化,虛無若煙,十分妖異。

    這團火光開始下降,速度飛快,轉眼就離開罡風帶,一路下行。

    心神融入“心內虛空”,餘慈對外間變化一無所知。 但火光卻絕不客氣,沒有了實體承載,餘慈一下子失了依托,身子向下墜,被火焰裹入其中。

    劍氣圈還在,卻被火光中一股隱晦的力量壓制,瞬間便到了崩解邊緣。 也許下一刻,劍氣圈就要破碎掉,餘慈失了屏障,火光下,早前那頭巨熊便是榜樣。

    可在此瞬間,火焰包裹之中,餘慈的身體竟也是虛化了,再不見他的身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沉的虛空,還有虛空中狂舞的魚龍。

    異變驟起之時,外圍火焰煙氣劇烈震盪,像是受了驚,倏化為一道流光,與那虛空魚龍合為一處,飆射而下。

    下方雲霧翻湧,無邊無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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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5 08:59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5 13:07 編輯

問鏡· 第一百七十二章成像

   餘慈在虛空中游動,感覺非常奇妙。

    魚龍雖不是餘慈,餘慈卻是魚龍。

    他在淅淅瀝瀝的雨霧中盤旋,外圍是無垠虛空,大小對比強烈,可是他有一種清晰的感覺,外圍虛空以是他為軸運轉的,他就是虛空的中心,可以且必須操控這所有的一切。

    這時候,前面感覺到的冰珠、還有外圍的火光,便顯得分外礙眼。

    冰珠應該是九天罡風滲入的罡力,阻滯氣脈運轉,損傷元氣。 偏又是千絲萬縷,散落周身,想要一一驅除,十分麻煩。 不過,那是在常規情況下,如今心內虛空開闢,體內一切變化都超脫物象的局限,由繁化簡,映現其中。

    虛空中,魚龍只一個擺動,千百顆冰粒便徹底粉碎,絲絲寒氣也融在雨霧中,由魚龍吞吐消化。

    這一過程看來簡單,卻是牽涉到餘慈筋絡骨血、五臟六腑的方方面面,瞬間便有千萬處細膩精微的元氣變化,在體內各處展開,其複雜程度,足以令高出餘慈一兩個層次的修士為之頭痛。 大概也只有《玄元根本氣法》獨闢蹊徑的心像法門,才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完成。

    罡力祛除之後,魚龍的目標轉向外圍火光。 如果他沒有猜錯,火光便是鬼獸身上的力量。

    先前九天罡風的罡力與這火光雖然都呈現在“心內虛空”中,可餘慈沒有混淆其中的差別。 他在《玄元根本氣法》的造詣一日深過一日,這點兒變化瞞不過他。

    差別便在於:九天罡風的罡力是先作用於他的身體,又反映到“心內虛空”之中,中間有一個轉化的過程;而外圍火光,則跳過了以上過程,就像是當初天龍真形之氣那樣,直接搶進“心內虛空”裡面!

    而且它和天龍真形之氣類似,那裡面有一種隱晦但又確實存在的意識……或者說是天龍真形之氣所擁有的那類先天本能。 這種意識或本能的存在,使得四面分散的火光,沒有一點兒亂象,匯聚起不可輕忽的力量,試圖和魚龍分庭抗禮。

    “虛空開闢、引氣入境、內景外成、天地如一……解仙長說得不錯,我這《玄元根本氣法》不知怎地進入了第二階段,真幻轉化略現端倪,能引外氣歸於'心內虛空',天龍真形之氣是如此,眼下這火光也是如此。”

    念頭閃過,雙方已是碰撞一記。

    虛空四面火勢焰光暴漲,似乎有強勁的力場生成,飛揚的火舌齊齊向魚龍所在的虛空中央彎曲,紗霧似的火煙融進了雨絲輕霧中,部分雨絲被蒸發,但更多的是被雨絲浸透,難分彼此。

    緊接著,劇烈的衝擊便在虛空中央迸發。

    衝擊的強度超乎預料,餘慈只覺得天旋地轉,驀地睜眼,已從“心內虛空”中脫離,呼呼的風嘯聲和火焰燃燒的爆響混雜在一起,塞滿耳鼓。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包在火中的!

    來不及去想為什麼會這樣,他厲嘯一聲:“開!”

    餘慈身外已經瀕臨崩潰的劍氣圈高速運轉,衝破了火焰的包圍,躍入虛空。 在那瞬間,他忽地感覺到,這層火焰其實並沒有“為難”他,反而生出一點兒斥力,倒似歡送他離開,實在古怪。

    才一出來,他便微怔,此時他上下左右全部都是沉沉的霧氣,那獨特的霧霾煙塵氣息,只要過鼻一遍,他便絕不會忘。

    “天裂谷!”

    而且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天裂谷。 餘慈身體懸空,周圍數十尺,竟然沒有任何能夠借力之處。 而在百尺之外,飛騰的焰光正輾轉曲折,形成那巨大而又熟悉的輪廓。

    餘慈不知什麼時候,鬼獸又化為火焰形態的。 但他剛剛馭劍一沖,竟然從鬼獸身上飛了下來,這可就麻煩了……

    沒有飛天之術,餘慈很快就往下墜。 此時他透過層層霧氣,看到鬼獸的方位,那團火焰仍在燃燒,這一回鬼獸形態轉化,花費的時間要似乎比上回長了許多。

    盯著那邊,餘慈腦子飛轉。 現在再飛回鬼獸背上,說不定半途就要送到它大嘴裡去,而若能夠趁其形態轉化的空當,藉機遠遁,不失為上策。

    轉眼做出決定,餘慈屏息寧神,手中還沾著鬼獸血水的純陽符劍上指,雖是在急墜過程中,他還是雙手握柄,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持笏朝宗的勢子。 這種勢子全無攻擊力,卻是收束神思,澄心定意的不錯選擇。

    憑藉這個勢子,餘慈一些浮躁的心思消去,他用精神上最完滿的狀態,開啟了袖中的照神銅鑑!

    剎那間,無數神意星芒散射四方,撲入雲霧中各個角落。 自從寶鏡失而復得後,餘慈已經很少用這星芒噴湧的法子。 概因千百視角難以統一,損耗精力,還影響反應速度。 但如今事態緊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當下星芒如雨,每一點星芒都有靈性,自發捕捉周圍生靈,侵入其腦宮,反饋信息,

    千百個不同的視角在眼前呈現,無比豐富,同時又支離破碎,讓余慈看得眼花繚亂。 還好餘慈別無他求,只要確認自己周圍環境就好,所以他不管視角顯示的什麼情形,只觀其方位,轉眼便有了定論。

    餘慈手指畫符,畫的仍是神行符,且不忘用貫氣法加持。 可符成後他卻沒有使用,反而用了千斤墜的功夫,下墜的速度不降反升,很快就和鬼獸隔了一層濃霧,再看不見那燃燒的焰光。

    此時,餘慈又啟用了“息光遁法”,這門出自天遁宗的遁法,最基本的功用便有收斂氣息這一項,用在此處,正是得其所哉。

    用了遁法,餘慈卻沒有提氣輕身,而是直墜近兩里路,三百丈高,在內臟都快受不住的時候,餘慈才啟用神行符。

    經過九次貫氣加持,神行符真正有了“白煙鶴羽飛游神,足底生雲快似風”的神異,餘慈急降兩裡多路,下墜的力量已經大到一個驚人的程度,可在開啟此符後,符力倒似能驅動周圍雲霧,編織大網,層層攔截,雖然一時消不去重力,可下墜速度卻在減緩,且程度越來越明顯。

    片刻之後,餘慈便從一塊急墜的石頭,變成一團幾無重量的幽魂,在雲霧中輕輕一個擺動,就側移出一段距離。 餘慈認准了一個方位,躡空踏虛,很快移出近千尺,此時神行符符力耗盡,餘慈身子一沉,又向下墜,但不及二十丈,他腳下便現出一片黑沉沉的岩石。

    餘慈手中純陽符劍殷殷震鳴,在最後這段距離,馭劍消去沖力,落地後只一個翻滾,便卸去力量,安全著陸。

    從鬼獸那邊算起,餘慈在短時間內,降下至少七八里路,看起來應對輕鬆,有條不紊,其實已是窮盡一切力量,眼下稍一提氣,體內空空如也,虛弱感如潮水般漫上來。

    餘慈知道不能強撐,就地坐下,運起玄元根本氣法,恢復精力。

    心內虛空自然開闢,餘慈心念進入其中。 才一進去,他發現,已淅瀝瀝下了幾個月的綿綿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當空明月朗照,無邊虛空變得清爽乾淨,像一匹黑色的綢緞,鋪展開來。

    魚龍也不在虛空中狂舞,而是回到了中央小湖中,蜿蜒游動。

    難道是剛剛與火光衝撞,天龍真形之氣受了損傷?

    乍不現雨霧,餘慈倒有些不習慣了,他將心念移到中央小湖,方一投注,他便自然而然地和魚龍合而為一。

    這一刻,奇妙的感覺浸透心靈。

    那不是受傷和虛弱的感覺,而是圓滿無瑕,平安喜樂。 好像是魚龍做完了一件大工程,在那裡心滿意足地歇息。

    完滿?

    餘慈心神觸動,整個心內虛空卻安靜下來。

    餘慈突然把握住了內裡的一個“契機”,那自然而然的勢子,更像是“契機”主動鑽進他手裡去。

    隨後,“契機”變成一桿如椽大筆,蘸滿墨汁的筆尖就點在中央小湖,游動的魚龍頭上,勢如流水就下,沒有任何猶疑,餘慈沿魚龍身姿,由頭至尾,一筆貫穿!

    墨汁鋪染開來,卻有著預設好的渠道,絲絲縷縷、點點滴滴,每一處都有所描畫,卻又不多一絲,不少一點。 偶爾心意所至,或有微調,也是從容自然,沒有任何窒礙。

    筆尖提起,“心內虛空”轟地一聲響,震顫不休。 魚龍便在震盪中破水而出,昂首飛動,天上明月清輝投注,身下小湖波光粼粼,外圍無邊虛空也層層回應,這一刻,整個“心內虛空”聯成一片,彼此氣機貫通,渾融如一。

    餘慈驀地睜眼,彈起身來。 其實他氣力恢復未及兩成,但精神出奇地健旺,他發了會兒呆,便抬起右手,平平伸直,然後慢慢蜷起四根指頭,只餘無名指探在外面,筆直如劍。

    他也沒有刻意做什麼,只是目光凝視,下一刻,這根手指的尖端亮起來。

    所謂發亮,只是形容。 那瞬間的感覺,就好像是餘慈全身的重量、全身的氣血、全副的心神統統集中過去,傾註一切,全無保留。

    無名指端有千鈞重,餘慈身體的其餘部位卻飄飄然似要飛上天去。

    解良的刻板無波的聲音似乎又響起來:

    “以無名指貫伸,聚精氣神於指端毫釐之間而無礙者,為節節貫通。至此,心像統馭物象,以高馭下,無有不至之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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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6 13:20
本帖最後由 karobi 於 2011-2-28 09:41 編輯

問鏡· 第一百七十三章凹坑

    心像統馭物象……

    余慈咧開嘴笑。 在《玄元根本氣法》中,所謂物象,乃骨血精魂等形神之屬;所謂心像,則是從形神中抽像出來,又根據自我把握而描畫的更簡單更直觀的形象,是物象的象徵,也天然統馭物象。

    在《玄元根本氣法》的修行中,描畫心像大約相當於通神中階,洗煉陰神的功夫。 以前余慈是靠著結構推演的法子,取巧判斷出心像所在,以此陰神成就,其實他的心像還未真正成形,修為上是有瑕疵的。

    但如今,這個瑕疵被抹去了。

    余慈確實沒有真正描畫出心像,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因這本就是一個長期的水磨功夫,若無頓悟,持續三年五年也不奇怪,但余慈另有機緣。

    他的機緣就是心內虛空中的天龍真形之氣。

    從天龍真形之氣搶入心內虛空的那刻起,便以其天龍真意的強勢,奪去原本未成形心像的地位,成為“心內虛空”的中心,等於是將心像吞噬。 這後果本是毀滅性的,但因為天龍真形之氣沒有明確意識,只有原初的本能,最終還是敵不過余慈強韌的意志,反被余慈所控制。

    如此,騰籠換鳥也好、借屍還魂也罷,一來二去,這天龍真形之氣反而坐上了“心像”的位置,使心像瞬間從無形轉為有形,幾乎一步到位。

    當然,它畢竟是外來戶,需要調整適應,所以才有了心內虛空綿延數月的“細雨”,那就是天龍真形之氣將自身菁華和余慈形神交融,彼此影響,直至渾然一體的過程。 在此過程中,天龍真形之氣改變著余慈,余慈也以自我的習慣和意志對其進行調整。

    這是非常玄妙的經歷,余慈先前心像難成,是因為他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可如今有天龍真形之氣打底,再怎麼說他也有了能夠用力的“扶手”,自此水到渠成。

    當雨歇雲散,這一過程便功行圓滿,心像終於成形。

    心像成形,他便自然跨越通神中階,陰神洗煉已成,只待一段時間的溫養後,嘗試出竅……但絕非僅此而已。

    《玄元根本氣法》能夠在面世之初,便被迎入“祖師堂”,自然有其獨到之處。 其以物象建心像,以心像馭物象的思路,與普通先天氣法截然不同。 在此門氣法中,通過簡單直接的心像,主導複雜玄奧物象的一切變化,化繁為簡,自然貫通,極得惟精唯一的妙詣。 所以在修行中,除了洗煉陰神外,還另有妙用。

    余慈手持純陽符劍,視線集於劍尖,於是有煞氣吞吐,森然如霜。 劍上生煞,正是余慈近段時日一直追求的極限殺傷。 且他可以在念動之間,將精氣神傾注於劍,由此官止神行,已經初窺飛劍之術的堂奧。

    其實這與之前貫伸無名指,聚精氣神於毫釐之間是一回事。 那是一種測試方法,也是一種狀態。

    修士修行,除了少數修煉方式比較特殊的人外,其神魂元氣總是在朝著相合相抱、逐步交融和凝聚的趨勢走的,最終達到收束生機,凝成還丹的目的。 這其中有“呼應”、“合流”、“貫通”三個層次,與神魂元氣的融合進度相對應。

    余慈早在明竅境界便做成了第一步,後又通過元神馭劍的頓悟完成了第二步,此後逐步精進,力求“貫通”,終於在此刻功成。

    神魂元氣節節貫通,聚於毫釐,無所不至,再向上便是“神氣合抱,定鼎樞機”的功夫,而那已經是還丹境界的範疇。 這也就是說,僅就氣法而言,余慈已經做到通神境界能夠做到的極致!

    現在唯一需要確認的,便是他溫養陰神的火候。 余慈倒真有些躍躍欲試,想就此試驗一回陰神出竅的感覺。

    不過想了想,他還是放棄了。 陰神出竅乃是一道絕大險關,若是火候不足,防護不周,便會與外界元氣發生激烈反應,導致心火內焚,魂飛魄散。 于舟、解良等人在指點他修行時,都極嚴肅地告誡他,就算進入通神上階,沒有師長在旁護法,也不能輕易嘗試出竅,否則後悔無及。

    其實不用他們說,上回在絕壁城,余慈也經了這麼一回,尚心有餘悸,類似的蠢事,是絕不會做第二回的。

    搖搖頭,壓下殘留的興奮感,余慈將心神放回現實。

    他抬起頭,頭頂雲霧深處,不知鬼獸是否將形態轉換完畢,此時又是怎樣的動向? 如果那廝記仇,不依不饒地追過來,他還要依靠周圍的地勢,與之周旋;便是不過來,在這片茫茫雲霧中,他總要找到能飛回去的辦法吧。

    不管怎麼選擇,熟悉周邊環境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低頭打量腳下結實的岩石地表。

    從安全降落時起,余慈對此地便非常好奇。 他發現,腳下這片實地,似乎並不是他前兩次到天裂谷來,見到的那些依託在絕壁上的坡地、石梁,而是一座實實在在,高拔起來的山峰,至少從他可見的範圍看,並沒有和天裂谷絕壁相粘連。

    余慈知道天裂谷廣大無邊,東西相隔以萬里計,內裡也不是完全由雲霧添充。 從離塵宗的資料看,在谷中云霧深處,其實是聳立著無數高低不等的山體。 有的甚至從谷底一直延伸到雲霧之上,遠遠看去,像是雲霧中浮游的島嶼。

    有些“島嶼”上還可以住人,許多地方都被開發成為修士的落腳點。 余慈所在的山峰,高度離雲霧頂端還差得遠,遠到照神銅鑑飛射的神意星芒,還無法抵達。

    那就是說,至少是十里以上的深度了。

    自余慈以陰神馭寶鏡,重啟寶鏡神異以來,數月間已經把照神銅鑑現階段的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不得不說,現階段的照神銅鑑,雖然開發出神意星芒這個非常有用的手段,卻還達不到當初“照神圖”映徹方圓五十里的程度。 神意星芒若是自然投射,追索生靈目標以駐其腦宮,最多遠及十里,大約是他神魂自然感應極限的兩倍。 當然,余慈意念驅動、又或者先寄生在魚龍等目標之上時,則是另一回事。

    出現這種情況,余慈覺得,應該是陰神馭寶鏡後,從寶鏡那裡獲得一部分主導權的緣故。 他還沒有搞清楚照神銅鑑的神異根源,使得寶鏡威力受到他自身實力的限制,也是應有之義。

    其實,十里範圍也差不多夠了,就是支離破碎的視角分辨起來讓人難受,也很難有一個對周邊環境直觀的整體印象。 余慈嘗試著拼接幾個視角,最終還是放棄。 不過在此過程中,他倒是發現一樁異處。

    那是在照神銅鑑感應範圍的邊緣地帶,大概也是在這個山峰邊沿了,由於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能說是在他左手方向。 與其他區域不同,那地方生靈明顯稀少,神意星芒沒找到幾個目標,破碎的視角中間,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而靠近邊緣地帶,更是一片純粹的虛無。

    余慈想了想,便往那邊移動,十里左右的路程一會兒便到。

    怪不得感應中一片虛空,果然是一片死地!

    余慈視線所及,沒在這裡發現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沒有鳥獸、沒有草木,甚至連塊苔蘚都吝於出現。 站在這裡,除了風過時的呼嘯和自己的呼吸,便再無任何聲秘。

    站在山崖邊上,余慈看著腳下翻捲的雲霧,感覺非常古怪。 這裡像是山體的邊緣,不過從這裡遙望過去,大約在一里外,還有一片黑沉沉的影子,那是另一處山峰。

    不只是對面,錯開一個角度,另一側同樣有類似的山體呈現。 余慈數了數,這附近,至少有五座山峰環繞,分佈得非常整齊,間隔都差不多,中央則是一個徑約里許的“山谷”,和周圍山峰相比,未免太窄小了些。 余慈投了塊石子下去,很快就听到了響聲。 深度……

    二十丈?

    這點兒高度,以余慈如今的修為,直接跳下去也沒關係。

    余慈終究還是比較小心地攀援而下,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只是覺得這段崖壁有些過於光滑了,倒像是有匠人刻意斧削過一般。

    雙腳接觸地面,余慈卻是一怔,和岩壁相比,這“谷底”可是粗糙得很哪。

    低頭掃視,這裡像是經了一場地震,地面上處處都是崩裂的痕跡,長的幾乎要撕裂整個“山谷”,短的不過數分,然而無論長短,都深不見底。 余慈甚至懷疑,這地面,包括下方的山體,是不是已經給震得酥了,再加把力,便會徹底崩坍。

    可周圍光滑的崖壁又是怎麼回事?

    余慈在“山谷”內繞行一圈,越發覺得這裡根本就不是什麼山谷,而像是在山體中段挖出的一個凹坑。 至於這坑是怎麼挖出來的,尚不得而知。 倒是坑底這些崩開的裂紋,隱然從凹坑中心放射開來,頗有規律。

    余慈走過去,卻見那裡的地面凸出一截,細看去,乃是一塊半人高的青石,上面略呈弧形,看起來頗為光滑。 余慈剛一探手觸摸,便噝地一聲縮回來。

    “好燙!”

    ************

    挖坑不埋人,寫此章有感。 呆話說完,高呼紅票,望兄弟姐妹們鼎力支持!
karobi 發表於 2011-2-28 09:37
問鏡· 第一百七十四章淘沙

   “這青石是什麼材質?蘊著如此高溫,表面上一點兒都不顯?”

    余慈用純陽符劍敲擊,怎麼看這玩意兒都不像能蓄熱的樣子。 他繞著青石轉了幾圈,心念一動,符劍驀地插進地面和青石相交處,那裡有一道極微小的縫隙。

    乍一出劍,余慈的精氣神自然灌注於劍身,彷彿是手眼的感覺延伸出去,對劍尖接觸的情況了若指掌。 他輕喝一聲,勁力潛運,用力極妙,半人高、數百斤重的青石整個飛起來,顯出下面一個黝黑的洞口,不知有多深。 原來這石頭與下面岩層並非一體,不知是被誰移過來的。

    這裡有人活動的跡象?

    挑開青石,微熱的氣流沖出來,吹散周圍薄霧。 余慈在旁邊,感覺溫度也不是特別高。

    青石咚聲落地,發出好大一聲響,余慈正探頭想往洞口看,心頭突地一激,不是因為青石,而是與之同時響起的別的聲音。

    他旋風般轉身,視線穿透凹坑的霧氣,巨大的影子剛剛從另一邊崖壁上滑落,慢慢地移過來。

    此時天裂谷已然入夜,凹坑中光線黯淡。 可那巨大的影子周圍,卻有點點火星躥動,而比火星更明亮的,是一對通紅的獸睛。 暴戾殘忍的光芒,和火光下明暗不定的獸臉揉在一起,展現出最純粹的猙獰和兇暴。

    毫無疑問,這是鬼獸!

    冤家路窄……又或者,這地方本就是它的落腳之地?

    余慈腦中閃過那塊堵著地洞的青石,隨即他便揮去一切雜念,,握緊純陽符劍,開啟符劍威能,灼目的火環“轟”地一聲燃燒起來,在他腳下隨元氣的漲落起伏而擴張、收縮,凹坑里瞬間亮如白晝。

    光芒耀眼,鬼獸血紅的眼眸微微瞇起,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踩在崩裂的地面上,卻只有極低的沙沙聲。

    一人一獸迅速靠近。

    說起來,這還是是再遇鬼獸之後,余慈第一次與它正面對峙。 感覺……不太好!

    其實余慈與鬼獸類似的對峙,也只發生過一回。 那是和葉途一起碰上的,當時二人在鬼獸眼中,便如爬蟲一般,鬼獸初始純粹是用牛趕蒼蠅的態度,全不把余慈放在心上,結果被余慈燃燒九陽符劍,斬斷一根牽心角,由此暴怒,余慈當場被吹飛,根本沒有和它正面放對的資格。

    時隔半年,余慈再次站在鬼獸面前,或許仍然不敵,可終究與上次不同!

    他慢慢舉劍,展現出明顯的敵意。 鬼獸由此受到刺激,巨口大張,一聲如雷咆哮。 吼出的狂風呼嘯,轟地碾壓過來。

    面對強壓,余慈身外無瑕劍圈漲開,嗡聲流轉,勢成渾圓,正是江流石不動,卸力之法極是精妙。 鬼獸風嘯雖然強橫,也只把余慈平平推後數尺,挨著地洞停下。

    看似輕鬆,其實余慈並不好過。 硬挺鬼獸吼聲風壓衝擊,就算卸力精妙,也像是被千斤大錘轟擊,胸口一悶,一時回不過氣,而此時鬼獸巨軀已經撲上來。

    百尺距離對鬼獸來說也就是兩步衝刺,龐大的身軀奔行時,破空聲出奇地小,衝擊的強壓完全收束,只待撞到目標才徹底爆發。 鬼獸除了幻法外,再不通任何咒術,但專精肉搏,這種手段已經融入它的血液裡,時刻都能發揮它的最大優勢。

    這一撞撞實了,余慈當場就要變成一灘肉泥。

    薄霧翻滾,鬼獸巨軀一沖而過,悶嘯之音讓人心頭發沉,卻沒有任何撞擊出現。

    鬼獸越過地洞所在,又衝出七八丈遠,才停住身子,它回過頭,有些發楞。

    目標哪兒去了?

    余慈從地洞往下墜。 他是主動跳下,地洞口徑大約只能容一人進出,以鬼獸的體型,肯定進不來。

    地洞下是一條筆直向下的甬道,四壁平滑,倒如琉璃一般。 在與鬼獸對峙時,余慈操縱一顆神意星芒射入其中,一路下行。 神意星芒找不到寄生體的情況下,感應非常模糊,但也測出甬道深約百二十丈,下方是個元氣比較燥動的空間,暫時沒有覺出危險性。

    余慈也沒想著要一滑到底,他只能藉用這甬道,迅速拉開與鬼獸的距離而已。 他在四壁上稍稍借力,控制降速,同時抬頭觀察鬼獸動態,隨時準備用“息光遁法”遁入周圍岩層中去。 土遁多風險,但在此時,也顧不得了。

    鬼獸的吼聲從上面傳來,經過甬道的收束,悶悶如雷,但余慈盡可支撐得住。

    他又下行數十丈,覺得差不多了,正要啟用遁法,背後一層熱浪湧上。

    溫度似乎並不太高,但耳畔“呼”地一聲響,余慈覺得耳鼓發漲,有一股力量,像是深夜中的潮水,倏地漲起,將他滅頂。

    余慈甚至沒來得及體會力量的強度,腦中便轟然一震,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同時抽乾了肺部的空氣,窒息的感覺猛頂上來,腦子剎時間一片空白,思維就此停滯。 與之同時,他的身體機能也似在瞬間給鎖住了,五臟六腑、筋絡氣脈統統停滯,他身子僵得像一塊石頭,在甬道中直墜而下,轉眼便是百丈。

    照這個速度下去,等他接觸地面,勢必給摔成一灘肉泥。

    死亡臨近!

    這不是明確的意識,而是生靈感知死亡的本能。 便如同燒紅的鐵針,向余慈發出最後的警告!

    余慈意識最底層,死寂之中,陡生波瀾。

    強絕的封禁下,本能未必能喚醒意識,但本能肯定能撬動本能!

    無邊黑暗下,有音波擴散。 初時還如絲如縷、時隱時現,但到後來,便覺得雄渾闊大,又沉沉鬱鬱,聞之頓覺如萬里雲聚,激盪雷音。

    雷音碾過,余慈沉寂的意識微微顫動,有一個模糊的意念陡然破開那強絕的封禁,循著雷音指向,高躍入空。

    恍惚中,余慈覺得自己在無邊虛空中蜿蜒游動,駕馭雲氣,甩擊天雷,吞吐天地陰陽之氣,無有始終,自由自在。 但不知為何,有一層無形壓力,時時刻刻碾壓著他,想催毀他的自在逍遙。

    他被激怒了。 所以,在激揚的情緒中,他昂首擺尾,仰天長嗥。

    天龍吟!

    一層無形封禁砰然破碎。

    此時此刻,余慈吸納的天龍真形之氣,終於展現出其強絕本能。 來自於太古天龍的高傲和強橫,雖未必能在層次上壓過對方,卻也絕不允許自身受到壓制。 所以,那深層本能覺醒,沖開了虛空中無邊無涯的黑潮。

    天龍真形之氣已經和余慈不分彼此,它的本能便等於是余慈的本能,造成的衝擊像是連環炸開的砲仗,在余慈意識最深處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震盪。 震盪中,幾乎被高層次力量壓熄的靈智之火,呼地燃燒。

    余慈驀然醒覺。

    這一瞬間,他的意念馭龍沖天!

    雖然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失去了意識,但活躍的本能仍帶給他足夠的信息。 余慈乍一醒轉,便知道情況危急,身體距離地面不過十丈,從百丈高空墜下的速度則沒有任何減緩,他當下厲嘯出聲。

    劍氣嘶氣擴散,便在此時余慈的身體恰恰衝出了深長的甬道,墜入一個寬廣的空間。

    半山蜃樓發動,余慈身形化霧,或許略顯滯重,但終究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將純粹的下墜力量,向旁邊推移。

    砰聲大震,余慈身體撞地,隨即向旁邊拋飛,細密的劍氣將岩石地表絞碎,犁出一道深溝,下墜的巨力大多都轉移到這裡,余慈固然撞得五臟六腑翻轉,終無性命之憂。

    余慈在地上喘口氣,只覺得胸口壓得難受,他只以為是傷勢所致,並不在意,想起身,心頭卻是一跳。

    他動不了!

    他的意識衝破了禁錮,可是在這片廣闊空間內,卻湧動著一層海潮般遼闊又沉重的力量,牢牢地封住他身體。 包括肌骨筋絡、五臟六腑,氣血經脈,他的心臟幾乎都要停止跳動,只因那馭龍沖天的意念,帶動了半山蜃樓劍意,沖開堅冰,才為身體保留了一線生機。

    此時情況變得很古怪。 余慈的意識無比活躍,充盈著生機,可是他的身體卻是僵死在地上,連個小指頭都動不了。

    不只如此,外間沉重的力量時時刻刻碾壓著他,虛空中更有強大的漩流,幾乎是扭曲了空間,將那獨特的波紋,掃過余慈身上。

    余慈感覺到,他的肉身承載著強大的壓力,而比肉身脆弱得多的衣物,已經開始崩解。 不只是衣物,他身上的所有物件都承受著強壓,照神銅鑑和還真紫煙暖玉都非凡品,還撐得住,但他手指上的儲物指環,卻頂不住了

    “咯”地一聲微響,儲物指環呈現出細密的裂紋,余慈心頭一跳,只來得及發出一個意念,指環便轟聲破碎。

    無數物品從虛空中噴射出來,還在半空,便砰砰連響,炸成碎末。 自從獲得指環以來,數月間收集的諸多丹丸藥材、法器工具,便在此瞬間,灰飛煙滅。

    余慈還眼睜睜地看著由葉途贈給他的翡翠藥鋤,那件極有紀念意義的工具,在虛空中扭曲、炸裂,飛濺四方。

    不過,也有一些東西,由於其特殊材質,仍保持完整。

    道經師寶印,數月來已完成四層祭煉,在重壓下擴散出朦朦毫光,落在他腳邊。

    一幅紅紗,是從南松子手上繳來,雖不知其名,卻是還丹修士本命陰魔寄存之法器,此時輕輕飄落,上面紅光瑩瑩,分毫無損。

    雙頭鉤索,從鬼獸巢穴中得來,此時那彎月般的雙勾不擊自鳴,灰綠色的索身如活蛇般扭曲,詭異至極。

    還有一些余慈收集到的小玩意兒,也在強壓下留存,卻炸到視線之外,一時見不得了。

    大浪淘沙,餘下的總是精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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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2-28 20:25
問鏡· 第一百七十五章出竅

    余慈儲物指環中,多有藥材、丹丸,上回碧潮送給他的安息香也有一些,這些東西的碎末飄飄灑灑落下,隨後又被虛空中的黑潮碾壓沖刷,變得更加細碎,落了余慈滿身。

    如果余慈的身體撐不過去,大概也就是這般下場了。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余慈現在連轉動眼珠都非常困難,也就更難確認周邊環境。 他只能看到頭頂裂紋處處的岩層,感覺就像是上方的凹坑倒了過來,有一種空間倒顛的錯亂感。

    他試圖運用神魂感應,可是神意力量才擴出尺餘,便給硬壓回來。 周圍的黑潮強壓甚至要順勢衝入,激盪神魂。 余慈沒想到竟是這種後果,他神魂受震,就像是被扔進了海嘯大潮裡,拍天巨浪前後相疊,轟然而至,總算余慈意志強韌,前面激發的天龍真意餘威猶在,才將神魂穩住,沒有第一時間被大潮摧毀。

    即便如此,強絕的壓力仍是無休無止,不將他神魂碾碎誓不罷休。 此時余慈神魂元氣聯繫何其緊密,前者的壓力,後者也要挨著,由此再延伸到肉身,已經不堪重負的肉身又加上這一份壓力,差點兒真的崩潰掉。

    這種情況絕不能繼續下去! 余慈腦中轉過千般想法,但現階段能夠且唯一能夠施行的手段,也有那個而已……

    他定定神,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將嘴唇張開一點縫隙,努力吸氣。 此時在他口鼻方寸間,有各類藥材丹丸的碎末混在一起,還滲著瓷瓶碎片之類,吸進嘴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不過最易溶解的總是那些精製的丹丸,只用唾液稍一浸染,碎末的成份就有了分別。 大部分是沒用的渣子,留在口腔裡,還有一小部分,融成絲縷熱流,滑入喉嚨裡面,迅速散開。

    “希望有效果吧。”

    余慈閉上眼睛,一串訣要自心頭流過,神魂元氣生出感應。

    那是一種類似於戰慄的感覺,從頭頂起,瞬間貫穿至腳底。 在這細微的抖顫中,余慈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抖落、分離,旋又感覺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膜。 在“膜”中溫養片刻,他意念流動,如同一把鋒利的小刀,轉眼將那層膜切開。

    束縛裂開,余慈自然一掙,忽地全身輕舉,飄悠悠地飛起來。

    剎那間視角轉換。 余慈只覺得這片天地翻轉倒顛,稍一怔茫,他便看到了地面上僵臥的自己。 余慈一時不知是什麼感覺。 再舉起手,他看到的是兩條極淡的虛影,事實上,現在他飄起來的身子,都是這個樣子。

    陰神出竅!

    余慈用的是離塵宗秘傳的《落胎衣出陰神法》,視陰神如嬰兒,肉身如胎衣,出陰神時如嬰兒出母體,講究小心翼翼,養護甚精,初出竅時有純陽之氣回護數息,對初試者來說,已經是最穩妥的法門。 而且,余慈還有別的安排。

    他心念移轉,視線盯上人影手中握著的純陽符劍,出竅前便積蓄好的力量迸發,瞬間咒力穿刺!

    純陽符劍內蘊的火力受到刺激,呼地外漲,再加上這處空間溫度本就甚高,空氣中噼剝連響,有一片火光暴起。 強勁的火力將周邊空氣燃盡,地上人影的衣物也立化飛灰。 不過更重要的是,火光卷過的同時,有一層濃郁的香氣擴散開來,瀰漫周邊。

    這就是安息香。

    前日碧潮上師將此香與龜鶴爐一併送來,余慈嫌香爐笨重,便放置在自己房間內,香料則隨身攜帶。 與丹藥不同,香料就算已被碾成碎末,反而更好燃燒,用純陽符劍火力化開,這片空間立時異香撲鼻。

    香氣鋪開的瞬間,周邊虛空好似垂下了一圍厚厚的帳子,擋住了外邊刮來的寒風。 世上很多名貴香料,都有定神驅邪之效,陰神未成時,可以養護神魂;陰神成就後,則可以緩解陰神與外界元氣的激烈反應,安息香也是如此,效果甚至還在水準之上。

    余慈的陰神便在這個香氣形成的帳子裡,這帳子還在擴大。 要知安息香很是耐用,碧潮送來了兩斤多,便是日夜不停,也能用上一個多月。 可由於充分粉碎,余慈縱火去燒,瞬間便燃去了八成,由此生成的香氣之濃郁,便是在長時間擴散之後,也沒有明顯稀薄的跡象。

    周圍的壓力有減弱的趨勢。

    此刻余慈有一種感覺,初出竅的陰神正越來越凝煉,運用《落胎衣出陰神法》帶出的純陽之氣,似乎被某種力量束縛住,一時片刻竟還沒有消散。

    那是藥力。

    在此之前他吸入藥末,是有理由的。 儲物指環中的丹藥種類並不多,有三種治傷醫創的、有兩種培元養氣的,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類沁魂丹。

    當初趙希譙拿這丹藥換血寶的時候,便說服下一丸可保神魂一日不散,對練習陰神出竅很有幫助。 余慈正是用他靈敏的嗅覺,分辨出口鼻間的藥末中含有沁魂丹的藥香,便是微弱,也聊勝於無,給自家陰神加一層保險。

    余慈無疑賭對了。

    黑潮強壓似乎被香氣剋制了,又或者剛才反制的力量已經用盡,此時此刻,余慈一下子從容許多。 在香氣圍攏的帳子裡,他終於有空閒去打量周圍的環境。

    余慈曾想過,他身處之地應該是一處非常隱秘的地方,也許是哪位修行前輩的洞府,讓他無比狼狽的黑潮強壓,則是洞府的封禁之類……

    可入目的情形顯然不是那回事兒。 這裡是一個半開放的巨大空間,或者說是一塊巨大豁口。 彷彿是天神之斧重重砸在山體上,轟開了這樣一個深約五里,上下最高處達百丈高的空間,余慈可以隱約看到外面雲霧瀰漫的虛空。

    人類站在這裡,顯得分外渺小。

    豁口整體都是一個斜面,外面闊大,越向內越是窄小。 但余慈所在的地方明顯是一個例外。 這裡似乎被人工打磨過,在地表的斜面切出一個非常平整的台子,上下都是如此,余慈就落在這個平台的正中央,頭頂正上方,便是那個長達百二十丈的甬道。

    余慈陰神飄起來,看著頭頂黑沉沉的甬道,不知為什麼,忽覺得一股極沉重的力量從甬道中降下來,自頭頂而入,壓得得陰神一沉。 這感覺一閃而逝,等余慈反應過來,已經消失不見。

    經了這麼一回,余慈本能地不想再看那個甬道,陰神感應自然擬化六識,掃描周邊。

    然後,他看到了點點散落的火光。

    火光?

    余慈忽地打了個寒顫。 在這片光線昏暗的空間裡,無論如何,火光都應該是最耀眼的東西。 這些星星點點的火光分明已經存在很長時間,可在此之前,他竟然沒有絲毫察覺,似乎之前這邊籠了一層厚厚的黑布,直到此時才掀開,向他顯露真容。

    火光有兩種顏色,一种血紅,一種青白,在豁口各個區域都有分佈,但平台周圍最是密集。 每一點火光都不甚強烈,如黃豆大小,在流動的風中閃爍不停,似乎隨時都要熄滅,可余慈分明感覺到,那裡面蘊藏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力量。

    陰神感應像觸手般探過去,這是很自然的反應,可乍一靠近,余慈驟覺寒意,巨大的危機感從神魂深處爆出來,讓陰神也為之顫慄。

    黑潮復起,起則撲天蓋地!

    安息香氣圍成的帳子瞬間被轟開一個缺口,余慈陰神猛震,差一點兒便給沖得散了,他急念定神口訣,險險維持住,但此時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無窮無盡的衝擊接連而至,偌大的豁口內,真像是掀起了拍天大潮,要碾碎裡面的一切。

    余慈明白了:這裡沒有洞府,沒有封禁,有的只是這些搖曳的火光,而這些火光本身就是毀滅性黑潮的源頭!

    轉眼間,余慈便到了崩潰的邊緣,此時此刻,安息香、沁魂丹統統沒了用處,香氣帳子支離破碎,沒了帳子的阻隔作用,余慈對外界的元氣的變化愈發地敏感,受到的衝擊、感受的痛苦也就愈發地強烈,此時此刻,只有他本人的意志,才是維持住陰神不散的最後希望。

    很諷刺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余慈對火光的感應反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程度,恍惚的意識中,他看到了,火光其實不是火光,而是兩種劇烈“燃燒”的氣息,其源頭,便是“火光”核心處,一點晶瑩如玉的……

    血滴?

    當此認知閃過,余慈腦中轟地一聲響,似乎有一圈桎梏被砸碎了,無數千奇百怪的影像蜂擁而入,在他意識深處流動演化,重新排列。

    余慈突然明悟,這便是黑潮!

    那是龐大到讓人崩潰的信息,從這巨大豁口的千百火光中透出來,想送入來人的意識中,可由於層次的落差,渠道不暢,以至於化為撲天蓋地的黑潮,化為純粹的破壞力量。 直至余慈靈光一現,抓住了其中某個契機,用這契機為鑰匙,一下子打開了溝通的門戶。

    強芒驟閃,發源於他意識深處,剛剛排列出頭緒的信息。

    余慈看到了,無邊無際的雲霧中,虹光劃空,利如刀斧,一閃切過四座山頭,再重重砸在雲霧更深處龐大的山體上。

    山體崩裂,一道巨大的豁口就此出現。

    然後就是兩道如虛似幻的影子,從外間雲霧中直撞過來,一直糾纏、碰撞,其間濺射出千百血點,極是慘烈。

    血點落在崖壁上,便如油脂著火,熊熊燃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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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3-1 19:55
問鏡· 第一百七十六章信息

    余慈的心神被扯進了一個夢幻般的漩渦裡。

    他看到,兩個虛影每一次沖擊,都帶動方圓數十里的天地元氣,尤其是撞進巨大的豁口之後,更是如此。 周邊的山石崖壁隨時都要崩潰掉,也早應該崩潰掉,就像前面隆隆倒塌的四個山頭那樣。

    可是,山體終究還在。

    余慈一陣恍惚,他似乎看到了,山體在扭曲晃動,像是一個巨大的活物,將暴烈的衝擊消化掉。

    當此感覺生成之際,余慈像是忽然高拔出這片戰場,居高臨下,眼神可以穿透千里雲霧。 然後他看到了,就在這巨大的山體上,無數閃亮的符紋,在山石間、雲霧裡一層層蔓延開去。

    在由符紋構成的迴路中,來自於交戰雙方的恐怖力量顯化出來,化為通紅奪目的岩漿,沿山體符紋迴路而下,一路滅絕生機,卻無論如何都難以擺脫符紋的箝制,一直墜入那無底深淵之中。

    就是這股導下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撕碎了峽穀保持億萬年的穩定物種圈子,深淵中,成千上萬的妖異生靈瞬間灰飛煙滅。

    宏大的視角並沒有保持太久,連帶著一整串圖景都若斷若續,隨時都要中絕的樣子。 余慈感覺到非常嚴重的眩暈,便在天旋地轉中,空間內一切光線抽離,無邊無際的黑暗降下,無比純粹、無比幽深,似能把人的靈魂吞噬進去,再消蝕乾淨。

    余慈心神劇震,一切影像俱都消散。

    呆在原地,余慈不知所以,陰神虛影在不停閃滅,剛剛穿梭來回的影像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現在能繼續維持陰神狀態已經非常了不起。 良久,陰神虛影變得凝實,但他的感覺已與先前明顯不同。

    首先,余慈覺得陰神變“重”了。

    豁口內千百點火光,放射出海量的信息,堆積在他神魂中。 固然識神廣大,承載堪稱無限,可如此復雜繁密的信息一發地擠壓進去,還是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經過《玄元根本氣法》的洗煉,神魂外層本已經頗為清晰的記憶區間,硬給塞進了一座冰山。 “冰山”巍峨聳立,高可參雲,更有不可計量的部分,隱藏在無底的深海中。

    他想要探知其中的奧妙,但未及接近,便承受不住這龐然大物的重壓——無序的巨量信息交織在一起,混亂而危險,一個失控,便可能沖毀神智,把他變成瘋子,偏偏他又沒有將其驅離的辦法,只能讓意念遠遠避開,在冰山外圍游弋,偶爾接觸一些極微末的片斷。

    那些片斷天上地下,海域星空,跳變不定,偏有一種吸人心神的異力流注其中,關注得久了,陰神都給要扯得扭曲變形。

    余慈忙移轉心神,不再內觀,而是轉向外間。 此時他發現了第二樁異處:陰神變得“清明”了。

    這種感覺非常微妙,余慈只覺得神意掃過豁口內的空間,認知突然有了變化。 那是一種“條理”,一種“脈絡”,莫名地從心中抽出,鋪設在周圍空間中。 這一下子,這片巨大而混沌的山體豁口,其內蘊的某些信息便給剝離出來。

    余慈的陰神虛影無意識地凌空虛劃,以一條曲曲折折的分界,將周圍空間一分為二。 青、紅兩色血液分立兩邊,涇渭分明。

    “兩方對立,彼此克制。怎麼造成的,是這樣……”

    其實余慈也沒有真正明白,但他抓著了線索,就這樣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一點點地追查下去,遙望那若隱若現的源頭。 不知不覺間,陰神虛影飄起來,裹著一絲半點兒的香氣,沒入上方崩裂的岩層中。

    “這裡也有符紋……”

    順藤摸瓜的感覺真的很好。 那不只是推斷外間的局面,也是在調理陰神的狀態,慢慢適應“冰山”帶來的變化。 在余慈不自覺的情況下,他已開始推演一場久遠的大戰,而那場大戰的所殘留的信息,也在影響著他。

    隨著過程推進,自然而然地,余慈的思路愈發清晰,精神愈發健旺,陰神虛影則愈發凝實,細密的氣機在其中鑽進鑽出,帶起一溜溜毫芒,繞體流動。

    這些,余慈卻沒有註意。

    此時也不知是他的心神追著線索,還是線索扯著他的心神,他已經進入到一個渾然忘我的狀態,正因為如此,陰神的變化愈發地深透,搶占他記憶區間的“冰山”,也將絲縷“寒氣”——更多的信息片斷揮灑開來,融入余慈意識中。 這些片斷往往能幫助他更深入地思考下去。

    余慈似乎明白了很多,但有更多的事情不明白。 他仍在追索,然而外界一個突兀的刺激驚醒了他。

    意念流轉,他看到了一對血紅的眼珠。

    鬼獸正在用它粗壯的前肢撥著青石,往地洞這邊移動,余慈的陰神虛影便在此刻飄悠悠地冒出來。 鬼獸當即停下,青石平拍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嗥!”

    鬼獸的吼聲充斥凹坑,激盪來回。 余慈其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是敏銳的陰神感應將空氣震盪還原,擬化為聽覺,至於音波殺傷之類,自然就濾去了。

    一吼無功,鬼獸很是焦躁,它血紅的眼珠死死盯著這邊,身體明顯有一個吸氣蓄力的過程,巨軀竟然又微微漲了一圈,這才張口暴嘯。

    大氣“嗡”聲劇震,余慈看到,強勁的音波幾乎要凝成實質,化為一圈清晰波紋,以鬼獸為中心,急劇擴散,震盪所及,四面本來光滑的崖壁都崩開了細細的裂縫,石粉飄揚,旋又連著凹坑內的薄霧一起,給一掃而空。

    余慈陰神虛影晃動一下,透體的光線有些扭曲。 如此威煞,若是肉身在此,非但脆弱的耳膜保不住,說不定連腦袋都給轟開,但在陰神狀態下,也就是這樣了。

    與之同時,還有一層急劇跳變的異力以更隱晦的方式,衝擊陰神。 只可惜,從昨夜起,這種異力便對他沒了辦法。

    如今余慈思維清晰靈活,稍一轉念便判斷出,這是天龍真形之氣在發揮力量,其內蘊的天龍真意,能抵禦強壓,消解大部分針對神魂的衝擊,起到穩固神魂的作用。

    因此,在陰神狀態下,鬼獸拿余慈幾乎毫無辦法。

    不過,余慈這邊也出了點兒問題,鬼獸吼嘯的音波太過強勁,將他陰神外圍裹著的一點兒安息香氣吹散,陰神直接暴露在天地元氣之下,雖不像那夜在絕壁城,反應如油滾刀割般激烈,但也頗有不適。

    適應、控制陰神與天地元氣的反應,是修行上必須經歷的過程,只是此刻實在不是鍛煉的好時機,余慈不敢多做停留,陰神虛影直接沉入岩層,往下方豁口投去。

    臨去前他瞥了一眼,只見鬼獸身外火煙中,火星亂迸。 每一點火星都時刻生滅,那正是異力的外化形態。

    這是羅剎幻力。

    結論來得突兀,便並非是毫無根據的空想。 如今余慈的思維已經活躍到了一定程度,記憶活化,如靈感迸發,當注意力傾注過去的時候,神魂中便自然跳出與之相對應的信息,排列對接,供他做出判斷。

    這回跳出來的信息,正是之前諸老用秘法投到他神魂中,直到現在他才有空去看。

    細觀之下,余慈才明白,怪不得諸老說這信息很重要。 諸老是大通行的重要人物,本身修為平平,但接觸到的信息層次,決非是余慈這種外室弟子所能企及的。

    按照諸老的說法,鬼獸原名為“勾玉狼狐”,乃是血獄鬼府中天生異種,天然有致幻、破幻的法力,尋常體型不過半人高,七八尺長。 形成鬼獸這麼巨大的體型,是因為它常年在羅剎鬼王身邊,受其神通浸染,得了神主的幾分幻力精髓,偏又難以消化,便像是人類暴飲暴食,身體吹氣球一般漲起來。 體型一大,便不再“可愛”了,故而被羅剎鬼王丟棄在這天裂谷中。

    那勾玉狼狐額頭形成的三隻牽心角,是它全身最脆弱之處,卻也是它驅動幻法的根本。 有這三隻角在,即使他對羅剎幻力消化不良,總還能藉用其神威,同時維持自身靈明不失。

    可如今,它三角盡失,運用羅剎幻力又毫無顧忌,諸老就判斷,鬼獸很有可能已被羅剎幻力侵蝕。 這是一種逆向的吞噬,首先損傷的是神智,慢慢浸染神魂內外,同時也作用於肉身。 鬼獸將肉身轉化為火焰形態,任意鑽山入土,幾無實質,便是這狀態的徵兆之一。

    諸老在東方,便見到過兩個類似的例子,都是羅剎教的信徒承受不住神主幻力,在火中化為妖異的“幻靈”,成為神主的祭品。

    看完這段信息,余慈不免感嘆:這羅剎鬼王一系,不愧是妖魔出身,詭異得很。

    此時他已經破開岩層,回到了安息香氣瀰漫的豁口空間內,陰神感覺隨即轉佳。 但很快,他就咒罵出聲:

    那混球,腦子確實不好使了。 竟不顧幻力侵蝕的後果,又轉化為火焰形態,追擊過來。

    這里和上面不同,平台上可擺著余慈的肉身,一個不小心,可能就讓鬼獸給踩成肉泥!

    余慈心念連轉,急思應對之策,卻忽地一怔。 此刻,他活躍的思維捕捉到了一個信息,那是從神魂中“冰山”外圍剝離下來的。

    陰神感應倏地轉移,定在了附近某個物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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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3-2 20:53
問鏡· 第一百七十七章馭器

    神意掃過,在如今的狀態下,顯得分外靈敏和精密。 余慈可以辨認出物件的形制、顏色,甚至能夠體會到物件獨特的觸感。 但正因為太過詳盡了,反倒不好確認。

    似乎不太一樣?

    “冰山”上剝離的信息片斷,也僅僅是片斷而已,說得更準確些,那根本就是一個閃逝過去的畫面,又極是模糊,想將其與實物準確對應,並不容易。

    便在他發怔之際,頭頂崩紋密布的岩層間隙,透出光亮,高溫燒炙的灰土也簌簌落下。 這其間,鬼獸躁動的氣息非常“醒目”,和它的情緒相對應,岩隙中火光流動,呈現出灰白顏色,偶有火苗透出,滋滋作響,聲勢頗大。

    余慈心緒繃緊,已經準備接下鬼獸雷霆萬鈞的衝擊,可是一息、兩息、三息……

    岩隙中火光耀眼,可鬼獸非但沒有衝下來,其氣息所在的位置甚至還向後靠了靠,似乎有些猶豫,或者在忌憚著什麼。

    豁口內青、紅血液依然在燃燒,放射的光芒與頭頂岩隙中的火光交織在一起,給這片空間著染色彩,極是妖異,且妖異之中,又有變化。

    余慈注意到,幾個呼吸的空當,這片區域,青白光度似乎有些增強,溫度也有所上升。

    岩層內鬼獸再往後縮,但很快止住了退勢。 或許是覺得前面的表現比較丟人,沉沉吼聲穿透岩層,岩隙中火光猛躥,噴射的焰芒在虛空中聚合、滾動,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 隨後火焰一層層摞下,凝化實質,再向外膨脹,顯然是在轉換形態。

    出來了!

    平台周圍,兩色血滴的燃燒火光此消彼長。 青白火光顯得比較“興奮”,焰光拔起,搖曳不定,相形之下,血紅光芒便失色不少。 崖壁就變得白慘慘的,略透著青。

    光芒中,鬼獸吼聲如雷,一聲高過一聲。 它這回形態轉換的速度要快得多,數息之後,鬼獸小山般的龐大身軀便雄踞於平台之上,吼聲震盪豁口空間,煞是威風,卻沒有第一時間發動攻擊。

    余慈看到,周邊溫度進一步提升,幅度非常大,空氣因高溫而扭曲。 鬼獸火炭般的獸睛微瞇起來,身上火煙繚繞,更似有一種極大的吸力,使得平台附近的青白火光焰尾都向那邊傾斜。 轉眼間,鬼獸火煙最外層,便形成一道清晰的光邊,其間光芒時刻跳變,感覺何其熟悉!

    羅剎幻力……似乎比鬼獸身上還要來得精純。

    余慈終於能夠給這燃燒的青色血滴下判斷,結合各方訊息,那濺血之人,身份豈不是呼之欲出? 而青、紅兩類血滴,前者有這般來歷,後者又哪能差了?

    片斷信息和在此基礎上的判斷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余慈就像是在梳理一個亂纏的線團,時不時地發現一個線頭,可是總在半截就扯出別的線頭來。 一剎那的功夫,余慈的思緒便不知飛了多遠。

    總算不斷升高的溫度將他扯回現實。 余慈再看鬼獸,大傢伙分明是在吸收羅剎幻力。 它巨大腦袋上的表情很擬人化,余慈在很多地方見過類似的表現,那是凡俗之輩在吸一袋菸葉、飲一觥美酒之後,陶然沉醉的模樣,且是難以自拔。

    看著這情形,余慈想起諸老所言,這時候再回想上面凹坑的情況,鬼獸用青石封住地洞入口,大概一方面是抵擋此間精純的“羅剎幻力”的誘惑,另一方面,則是用一種比較克制的方式來吸收吧。

    但如今,鬼獸的忍耐克制全部破功!

    不一會兒,鬼獸再度咆哮。 吼聲極度高亢,同時它巨大的身軀也不安其位,來回踱步,通紅的獸睛圓睜,來回掃視,最終盯在了余慈陰神虛影上。

    撲擊!

    這一下來得全無先兆,余慈剛有躲閃的念頭,鬼獸的巨軀便已經撞上來,熱風呼嘯而過。

    “嗵”地一聲響,鬼獸撞在了平台上之外漸高的崖壁上,岩石粉碎。 余慈怔了怔,才想起他現在是陰神狀態,並無實質,撞也白撞。

    不過剛才鬼獸幾乎就是擦著他躺倒在地的身軀碾過去,腳下只要稍有偏移,說不定便把他的軀體踩扁了。

    余慈心頭一寒,陰神迅速側移,拉開了角度,果然鬼獸第二波衝擊緊跟著到來,這回終於遠離了他的軀體,挾著火煙熱風再次沖過。

    鬼獸仍然撞了個空,不過余慈已經不能等閒視之。 周邊安息香氣越發地稀薄,但更重要的是,鬼獸身上火煙及外圍青白光邊溫度又有提升,那是羅剎幻力在燃燒,生成的火焰竟然讓陰神也有燒灼感。

    鬼獸沒有發動第三次撞擊,而是搖晃腦袋,想變得更清醒些。 過了片刻,這傢伙的視線放在了平台上,余慈軀體那邊。

    它終於反應過來了。

    余慈再不遲疑,心念一閃,陰神歸竅。

    肉身實在的感覺傳抵中樞。 余慈再不耽擱,神意催發!

    他陰神出竅這段時間,最大的收穫就是弄明白了這片豁口空間內,箝制他身體的異力源頭,並琢磨出一些脈絡。 此時,身上僅有的一層維持生機的氣脈流轉被他發揮到極致,一路衝關過竅,藉著青紅兩色血液火力失衡的機會,沖開禁錮,勢如破竹。

    乍一恢復自由,余慈便猛然發力,翻滾、彈身、側滑連續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在他側滑出去的瞬間,鬼獸巨軀挾著強勁火力掃過,高溫炙得毛髮欲焦。

    鬼獸身軀龐大,速度、反應卻都在遠在余慈之上,此時終於找到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目標,自然絕不會放過。 才衝過去,它便一個翻身,強行扭轉去勢,又要撲上來。

    “叮!”

    鬼獸驀地僵住。

    余慈長長吁了口氣,此時,他手中握著的,正是當日在鬼獸巢穴發現的鉤索。

    灰綠的鉤索在青白光線下,亮出妖異的光澤,兩枚小巧的彎鉤懸空打轉,偶爾撞擊,聲音悅耳動聽。

    但鬼獸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忌憚之意。

    火光下,這頭巨獸身子微微下挫,擺了一個發力的動作。

    已給截斷大半的尾巴卻是一刻不停地甩動,顯得極是煩燥。 它用前爪磨地,岩石地面在利爪前像豆腐一樣開裂,很快就是一塌糊塗,已不再適合發力。 可鬼獸既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身子仍保持著那個姿勢,盯著余慈手中鉤索不放。

    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在鬼獸巢穴中發現的另一條繩索,那是萬靈門的許老二使用的“困靈索”,不是凡物,卻被鬼獸爪牙齊施,弄了個支離破碎,倒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鬼獸厭憎繩索一類到了極點,可在他巢穴中發現鉤索時,卻是光澤如新,沒有半點兒損傷,很顯然,這鉤索有種能夠讓鬼獸深深為之忌憚的特性。

    鉤索在余慈手裡垂著,稍稍一動,便晃個不停,向後擺的時候,鬼獸就往前湊一點兒,但前擺的時候,又往後退一點兒,身子搖搖擺擺,好像神經質一般。

    看到鬼獸的模樣,余慈握著鉤索的手稍稍緊了下,先天一氣注入,索身像有靈性一般抬起、落下,再次發出“叮”聲脆響。 此瞬間,鬼獸龐大的身軀分明顫抖一記,身外火煙翻騰,轉眼濃重許多,半掩住了它的獸臉。

    余慈愈發肯定,想要全身而退,這根鉤索,便是最大的依仗。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玩意兒……

    怎麼用?

    余慈想到用鉤索對付南松子時的情況,他咬咬牙,鉤索甩動,兩枚彎鉤重重地撞在一起,尖銳扭曲的聲音驟起。 這一回余慈口中沒含著牽心角,全靠天龍真意支撐,腦袋猛地一暈,但終究還是挺了過來。

    鬼獸“嗷”地一聲向後跳,一跳便是數丈遠,那模樣幾乎就要轉身逃跑……也僅是“幾乎”而已。

    余慈咬牙,驅動彎鉤再一次撞擊。

    暈眩過去,但這回,鬼獸再沒有動。

    燈籠大小的獸睛分明在打轉,半掩在火煙下的獸臉,顯得有點兒迷惑。 這極其人性化的表情,使余慈能夠特別清楚地感受到這傢伙的心理變化軌跡。

    前面是“危險”,後面是“可疑”!

    余慈心頭忽地一冷:觀鬼獸的反應,這鉤索怕是有其獨特的驅動之法吧,非那般不能發動裡面箝制鬼獸的力量。 當然,那驅動之法決不是甩擊雙勾之類。

    鬼獸似乎也明白了過來,通紅的獸睛裡再度燃起了火。 它仍在猶豫,但這種情緒正以飛快的速度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暴怒和狂躁。

    轟!

    鬼獸的吼嘯聲直接幻化為雷音,掃蕩豁口空間。 山體似乎都在晃動,鬼獸巨軀下挫、發力、彈起,化為一團難以目見的幻影,又著山岳崩摧般的衝擊力,向余慈撲過來。

    如此衝擊,已經超出了余慈的感應極限,他眼睛的作用幾等於無。 但此刻,他腦中閃過一幅畫面,依然模糊不清,可余慈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把握住了上面物件的形制。

    一線靈光起,磷火爆燃!

    正前方,鬼獸的衝擊戛然而止,衝擊餘波形成的狂風壓住口鼻,讓他無法呼吸。 此時,吞吐著惡臭氣息的巨嘴利齒,距他也僅是數尺之遙,龐大的身軀只要一倒,便能把他壓在下面。

    在這個距離下,余慈可以看到鬼獸額頭三根斷角處的茬口紋路。 青白磷火在鉤索上蔓延,燒到了余慈的手,卻沒有一點兒疼感。 然後,灰綠顏色褪去,千萬根金絲甩盪,輕打在鬼獸斷角茬口之上。

    鬼獸剎那間屏住呼吸,緊接便驚嚎一聲,龐大的身軀就那麼轉身,裹著熱風,衝出豁口,轉眼不見了踪影。

    **********

    鉤索的形態用前人書中的東西作過參考,兄弟姐妹們有猜出來的沒? 不管猜不猜得出,紅票先投下啊!
karobi 發表於 2011-3-4 08:18
問鏡· 第一百七十八章養鳥

    鬼獸帶起的熱風,在豁口空間內慢慢散去,飄揚的金絲垂下,在余慈手中現出全貌。

    這是一條形制簡約,卻極精緻的金綠宮絛,比鉤索形態時長出數尺,並無其它綴飾,只在兩端垂下千根流蘇,即是剛剛輕打在鬼獸頭頂的金絲,略透著綠光,這是兩個彎鉤崩解變化而成。

    在那信息片斷中,余慈便見到其中一位大人物,在腰間繫了這條宮絛,這也是他靈光啟動的根源。

    他早早就知道此物神妙不凡,可是這鉤索與其他法器不同,他甚至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法器。 自與南松子一戰後,幾個月來,余慈嘗試了多種辦法,想對鉤索加以祭煉,卻回回失敗,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如今他終於恍悟,原來這東西仍有一層變化,而要開啟這種變化,絕非易事。

    剛才,余慈因片斷畫面激起靈光,確認物件形制,明確目標,剎那間氣機聚合,精氣神像投入無底洞般注入鉤索中,一切變化都在瞬間完成,非常完美,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契機,不在余慈本身,而是所處豁口空間內,燃燒的羅剎幻力。

    那一瞬間,余慈清晰感覺到,他借用了此地充溢的羅剎幻力,縱然只是極微弱的一絲,但那才是開啟鉤索新形態的最關鍵因素。

    余慈瞑目感應。 此時他體內並無絲毫羅剎幻力,剛才他的身體只是一個溝通羅剎幻力和鉤索的渠道,不過,這一過程終究留下了痕跡。

    這裡面牽涉到的氣機變化太過複雜,余慈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但不是現在。 天知道鬼獸被驚退後會不會殺回來,如今他可沒有把握能再次發動這條宮絛的異力。

    剛萌生去意,余慈忽覺得身上有異。

    這才他記起,經過了黑潮強壓,他身上衣物損毀,此時甚是不雅。 急切間尋不得遮體之物,只能將身邊那幅紅瑩瑩的輕紗圍在腰間,再用鉤索——即是那宮絛係了,勉作遮體之用。

    金綠流蘇打在腿上,感覺煞是古怪。

    搖搖頭,他目光掃視。 他身上一些物件,剛剛躲閃時都落在地上,現在看來,照神銅鑑毫髮無損,這並不意外,胸口還真紫煙暖玉能夠保存,便讓人有些驚喜,似乎這玩意兒揮發紫氣,消融了一些壓力。 至於純陽符劍,上面已有些裂紋,這卻沒有辦法。

    手上儲物指環壞掉,裡面裝著的物件損毀了十之**,還好他最要緊的幾件東西都抵擋住黑潮強壓,留存下來。 除了腰上紅紗、宮絛,附近還有他祭煉多日的道經師寶印。

    此印用北斗石製成,已經用“天罡地煞法”完成了四層祭煉,此時已有清光隱隱,再有兩層,便可以達到“煉化”的水準,到那時收入體內,時時滋養,也不用像現在這麼麻煩了。

    感嘆中,余慈將法印拿在手中,繼續搜索。

    很快他看到一樣東西,那是一枚經過特殊手法製成的妖物頭顱。 不過拳頭大小,呲牙凸額,雙目血紅,頗是猙獰。 余慈還記得,這枚妖物頭顱,是他首次前來天裂谷的路上,在荒山破廟中,從一伙騙子的頭目手中得來。 那個假充上仙的傢伙姓甚名誰,他一時忘記了,只知此人後來也被他一劍斬殺。

    再見這詭異的玩意兒,余慈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也意外這玩意兒竟然在壓力中留存。

    可惜它再堅硬也有個極限,強壓之下,上面已經裂開幾道細薄的縫隙。

    在其旁邊,倒是有一個完好無損的物件,小巧精緻,閃爍寒芒,乃是一把寸許長的小劍。 余慈對它的印像很是深刻,因為這是他打破凡俗三關,進階通神之後,從斬殺的第一個強敵顏道士身上,得來的戰利品。

    這把小劍削鐵如泥,但形制太小,便是個嬰兒也拿捏不住劍柄。 前段時間,余慈練習祭煉之法時,也拿它來練過手,可惜全無反應,想來也不是法器一類。

    小劍鋒芒太利,不好持握,想了想,余慈乾脆將它插進妖物頭顱剛形成的縫隙內,不能說嚴絲合縫,也插得嚴實,劍柄則卡在外面。 這樣一來,二者結合,造型倒頗為別緻。

    稍稍收拾,余慈不再耽擱,疾掠而出。

    **********

    已經是驚退鬼獸之後的第十天,余慈還在天裂谷中打轉。

    不是他不想離開,他對這個雲霧瀰漫、濕氣深重,又充斥著危機的鬼地方,早已經厭倦了,可是他必須要面對的現實是: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十天過去,他還在附近打轉。

    當日鬼獸飛行近十個時辰後,才落到此地。 以其速度推論,就算是中間有些彎繞轉折,也定然遠離了天裂谷東岸。 也就是說,余慈所在,乃是一個懸於雲海中的“孤島”,想跨越這茫茫雲海,沒有飛天的本事,一切休提。

    換了旁人,此時大概已經要崩潰掉了。 余慈也消沉過,但一次日昇月落之後,理智和勇氣便都回到他身上。

    還遠遠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

    時值正午,隔著層層雲霧,余慈見不到太陽,不過難得明亮的天光使他能夠很輕易地做出判斷。

    他坐在山頂,仰頭看向雲霧深處。

    這片雲海之中,大約有七八座山峰高懸,都是不知其山腳在何處,只將其雄偉的山體排列在雲霧中。 此地距離那日的豁口空間大約有百里路程,這百里路,卻是困難艱險到了極致。

    山峰間沒有任何現成的路,也許再向下降個百餘里會有,但要下去和天裂谷深處更兇殘的猛禽凶獸乃至於妖魔打交道,顯然不現實。 余慈是靠著神行符能夠短暫浮空踏虛的能力,在大略測定距離後,在山峰與山峰之間移動,幾次險死還生,終於到了這裡。

    從這邊再往東看,已經無法看到任何山體的陰影,姑且相信,這就是此“孤懸山脈”距離天裂谷東岸最近之地吧。

    除了豁口空間所在的山體附近,鳥獸草木絕蹟之外,周邊這些山地,倒是生機盎然,這也證明了,此地確實遠離峽谷東岸,物種圈子沒有受到天裂谷寒潮的毀滅性打擊。

    在這裡,猛禽凶獸徜徉流動,撲殺獵物,或成為別家的獵物。 余慈便撲殺了一頭凶獸,將其外皮扒下來,代替紅紗為遮體之用,同時還製作了一個簡陋的包袱,把道經、寶印之類的東西放進去,紮好帶著,一下子便從容許多。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獵物!

    嘬唇發出一聲尖利的哨音,雲霧中,一道黑影盤旋而下,雙翅扇動強風,聲勢驚人。

    那是一隻頗醜陋的大鳥。 雙翼展開足有兩丈七尺,身軀肥大,腦袋卻顯得很小,且與貓頭鷹的面目很是相像。

    這隻大鳥,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設伏布陷,在六天前活捉的,然後余慈便將大部分心力都傾注過去。

    余慈並不是閒著沒事兒溜鳥兒玩,這是他經過長時間考量,想到的一個跨越無邊雲海的辦法。

    一切根基於謝嚴傳授給他的“飼靈法”。

    在絕壁城時,謝嚴傳授給他“飼靈法”,要他以自身元氣滋養魚龍,保住其品相,以利於交易金骨玉碟。 後來因種種變故,交易告吹,魚龍也品相大跌,差點兒小命不保。 可陰差陽錯之下,卻讓余慈養成了寵物,靈動非凡。

    乘鬼獸高飛,急切間沒能喚得魚龍過來,若非如此,以小傢伙的靈動乖巧,和超長距離的偵察能力,這幾日想必會更好過些。

    眼下余慈便想著,將這隻大鳥養成魚龍那般。 不能說乖巧聽話,至少也能理解他的指令,他就可以坐在鳥背上,橫渡茫茫雲海。

    看起來有些異想天開,不過余慈也是見過萬靈門馴養的血雕,乘人載物,並無難處,結合他飼養魚龍的經歷,他至少也有五成把握。

    唯一麻煩的是,大鳥不像魚龍,天然能夠吸收消化人身元氣,余慈只好親自動手,用“飼靈法”培育的元氣,給大鳥餵食,並給它按摩推拿,整整忙活了五天,終於讓這傢伙開始理解他的指令,余慈今日特意放飛,果然獲得了成功。

    “再養幾日,便是有些危險,也顧不得了。”

    之所以如此急切,除了歸心似箭外,還有更現實的威脅。 從四天前起,余慈便隱約聽到了遠方的吼嘯之音,那般強勁的呼聲,如雷鳴大澤,掀動暗流,除了鬼獸,再無第二個。

    若鬼獸再來一回,余慈再沒有任何應付的辦法。

    正想著,雲霧中,大鳥猛地一顫,卻是看到了地面上一條極肥碩的巨蟒。

    此鳥最喜歡生吞蟒蛇之類,如今又飛了半晌午,如何能讓美食從它眼皮子底下逃走? “飼靈法”根基淺薄的劣勢暴露無疑,這一刻,本能壓過了指令,大鳥展翅,脫開了余慈的箝制,追擊而去。

    余慈低罵一聲,但辛苦數日,余慈絕不能讓自己白白用功,他開始加強指令控制,加深與大鳥的聯繫,隨後腳不沾地,追了過去。

    在山間繞行片刻,余慈終於發現正努力張開勾喙,享受美餐的大鳥,搖搖頭,余慈稍加安撫,環目四顧,見這裡怪石嶙峋,草木豐茂,倒是僻靜。 沿山體信步上行,余慈準備再找個高處,進行下一次試驗,可沒走兩步,他神色微動,旋又垂下頭,腳步節奏沒有任何變化。

    六步、七步、八步!

    木石陰影之後,忽有黑影暴起,怪嘯聲中撲殺而來,但迎著它的,卻是一道火焰劍刃。

    劍氣嗡聲震鳴,黑影被一斬兩斷。 污血飛濺中,余慈臉色微冷,這黑影形貌醜陋,氣息分明是……

    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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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3-4 08:43
問鏡· 第一百七十九章安睡

    余慈正心頭跳動,耳中忽聽到別的聲息。 聲音含糊,但那節奏,他卻很是熟悉:

    咒音!

    余慈心頭一激,發力側移,同時純陽符劍甩手而出。

    嘶地一聲響,一道碧綠煙箭射入他原本所立之處,那處地面登時炸開一團磷火,火星崩濺,落在岩石上,立馬為之焦黑。

    純陽符劍直飛出百尺之外,火芒耀眼,又如游魚般靈動,在木石陰影中連續幾次轉折,驀地飛繞,帶起一篷血雨,劍光順勢而回,被他接在手中。

    這是基礎的馭劍術。 在余慈《玄元根本氣法》的心像成就後,精氣神渾融如一,已經可以運用此術。 從此術再進一步,便是令人神往的馭劍飛行,當然,那起碼也是還丹境界之後的事了。

    余慈急趕兩步,繞過遮蔽物,眼前情形,讓他眉頭皺起來。 地面上兩截蒼黑的殘軀,周身貫鱗,略呈人形。 從濃烈的氣息看,毫無疑問這是妖魔,而且是使符籙的妖魔。

    會使符籙的妖魔,余慈這輩子也只見過兩個。 一個是眼前這具死屍,另一個更是屍骨早寒,便是兩界甬道初啟之時,那個與鬼獸大戰的雙頭妖魔。

    “這都是哪兒來的?”

    余慈掃視四方,雲霧中木石陰影錯雜,他也看不出後面還有沒有別的危險。 不過腳邊血腥氣慢慢彌散開來,這麼下去,很有可能再招惹麻煩。

    想了想,余慈從妖魔屍身旁走開,同時開啟了照神銅鑑。 千百神意星芒散落如雨,飛向四面八方,自動尋覓生靈,寄於其腦宮之中,剎那間支離破碎的視角呈現,遍及十里方圓。

    余慈不太想用這種方式,這般運用寶鏡,等於是把他的心念分成千百份,同時接收不同方位的信息,眩暈感便隨之而來,不過,很快他就慶幸,暈了這麼一回。

    千百個視角中,余慈找到了最關鍵的幾處情景。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在方圓十里的範圍內,至少有四個妖魔藏身在不同的地方,此時離這裡最近的一個,已經有所察覺,呼哨聲裡,又糾合兩個同伴,往這邊來了。 三個妖魔明顯有交流,彼此之間拉出的距離則很是得當,如此行徑,怎麼看都是訓練有素。

    余慈毫不遲疑,拎起包裹,認准一個方向發力狂奔。

    他也在調整照神銅鑑的視角,將主視角定在天空,也就是大鳥所在。 大鳥視力極佳,可穿透雲霧,居高臨下,可以監控相當廣闊的範圍。

    不過在此刻,他還是困惑不已:難道他是闖到妖魔巢穴裡了?

    ********

    天光未及之地,有幽幽碧火閃爍,映出裡面三個影子。 搖曳中,還有或低沉或尖銳的聲音流動。 對人類修士來說,那是難以理解的噪音,但在這陰暗空間內,它確實表達著清晰的意思:

    “又有人闖進來?”

    韃聒的語氣不太好,心情也一樣。 作為這個小團體的首領,他身形接近人類,頗為雄壯,通體皮膚靛藍,上面密密麻麻分佈著灰黑色的鱗片,形成連串符紋形態。 兩眼已經瞎了,但在其額頭位置,不知用什麼手法嵌入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晶體,代替了眼睛的功用。

    此時,額頭晶體正發出幽碧的光:“這地方有多麼要緊,你們統統都知道,既然知道,怎麼接二連三地讓人給闖進來?前面的那女人也就罷了,可現在這人,修為低弱,一根指頭便碾死了,他怎麼能活到現在的?他甚至殺了我們四個僕從!”

    在碧光照耀不到的陰影,有卡嚓卡嚓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翻譯成能聽懂的話就是:“修士是通神境界的話,應該是不會飛……他是怎麼來的?”

    韃聒不想在這種事情浪費時間:“不管他是怎麼來的,把他解決掉,這裡不允許再有任何變故!”

    不用再多說,自有僕從將命令傳下。

    韃聒微微轉動頭顱,額頭晶體發散幽光,來回掃射,映出兩個影影綽綽的身形,他冷冷道:“通往黑魔法壇的單向甬道就差最後一道工序,可相比計劃已推遲了一個月。就算無法和那邊取得聯繫,你們也能想像那邊的怒火吧。”

    陰暗空間內一片寂靜

    良久,有另一個妖魔開口,幽光下,其身形肥胖如小山一般,像是純粹由肥肉堆積而成,看不清手足。 呼嚕呼嚕的喘氣聲非常響亮,嗓音則在喘氣間隙響起,尖銳得像是乾嚎:

    “誰也沒想到,狄羅大人剛出兩界甬道,便被鬼獸殺死,否則有他在,這條單向甬道不過就是舉手之勞。更別提後面緊跟著是寒潮,又招來人類修士大肆撲殺,潛入此界的如今只剩下我們這一撥,進度受到拖累,也沒有辦法。”

    韃聒沉沉回應:“狄羅大人死得不冤枉,鬼獸以自身生命力為祭,換來它前主子'惑神'一擊,兩界沒幾個人能擋得住。這確實是個理由,但並不能緩解那邊的怒火。”

    卡嚓卡嚓的聲音將話題接過去:“前幾日,鬼獸又回來了?”

    韃聒搖頭道:“行動飄忽,難以鎖定,便是鎖定了,也不是我們能應付的。魯布那個蠢貨,被貪婪迷了眼,給我們招來這麼一個大麻煩,現在死掉,便宜了他。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將採集到的'羅剎幻力'種子送回黑魔法壇,當然,還要等候摩奴大人結束遊歷回返……這些事情都要用到單向甬道,已經將那個女人困了十天了,她還在堅持嗎?”

    未等來回答,新的信息便傳到此地。 韃聒砰地一聲砸碎了地表,站起身來:“跑進去了?你們讓一個弱小的人類跑進去了?”

    ***********

    余慈伏低身形,貼地遊走,把“息光遁法”中奔跑、矮身兩個勢子揉在一起,在草木怪石中奔行,速度未見得有多快,卻是無聲無息,周身氣息完全封鎖在體表之下,五臟六腑則像是燃起了火。

    前方,一團黑影同樣伏低身子,與周圍環境結合得極是緊密,便是明知它們在那兒,肉眼也要受其迷惑。

    只是余慈根本就不靠眼睛。

    神意星芒寄居在黑影腦宮,映現出它的位置,而當余慈將注意力傾注過去,黑影腦宮內的星芒愈發閃亮,這不只是標註位置,而且將黑影氣血搬運,肢體要害等信息反饋回來。

    余慈一掠而過。 等他逼近到七尺之內,黑影才驀地驚覺,但未等反應過來,絲絲劍氣已經透體而入,絞碎了它的心脈。

    很早之前,余慈便發現,自己進了一個大的包圍圈。 突破時向外用力,便會立刻招致強硬的回擊,對方佈置嚴密,連續兩次後,余慈不得不轉向內層,從背後下手,這是已成形的包圍圈的盲點,出其不意之下果然戰果輝煌。

    一路上斬殺的六個妖魔,實力都頗有水準,但只有一個搶得與他正面交手的機會,卻再也無法扭轉頹勢,被他一劍削掉了腦袋。

    但妖魔也在做出調整,外圍的網正越收越緊,他曾嘗試過用息光遁法驅動土遁離開,可是地面之下,竟然佈著一層符禁,剛一入地,便險些引發,將他活埋在裡面。

    所以他只能沿著山體向下,進入一片生靈密度非常稀疏的地帶。 頭上風聲響起,那是大鳥低空掠過。

    激戰中,余慈不會再讓神意星芒無節制地揮灑,形成的視角碎片會帶來額外的壓力。 現在他只是用大鳥做基本的偵察,偶爾多操控一顆星芒,用以捕捉、定位。 之前那個妖魔,便死在這樣的戰術下。

    通過大鳥的眼睛,余慈避過了很多次危機。 這回他也試圖讓大鳥先行偵察,可是再走出兩步,他倏地停下,這一刻他發現,周圍環境有些不一樣了。

    嶙峋山石,豐茂草木依舊,但味道很奇怪,他環顧四周,很快就發現了此地有打鬥的痕跡,且越向內越是激烈。

    此外,還有妖魔的屍身。 余慈想了想,循著痕跡前行,

    此時,頭頂上大鳥的視角有了新發現。

    “有人……呃?”

    處在大鳥的高度,居高臨下,在層層怪石草木之間,余慈看到了一抹素淡的顏色,那是輕淡若無的淺藍色,色調柔和悅目。

    那是一位女修,正倚坐在樹下,周圍是倒伏崩裂的草木山石,一片狼籍。 女修便在其間,雙腿側蜷,螓首微垂,雙臂抱劍,竟似睡了過去。 似乎是覺得山間微冷,她在身上側披了一件薄紗似的披風,高空所見,正是披風的顏色。

    在高處,大鳥的視線穿不透垂瀑似的發幕,無法看清女修的面容,只覺得她身姿纖弱,意態沉沉,似乎疲累到了極致,讓人不忍喚醒。

    可這是在妖魔環伺的荒山上!

    余慈心中莫名有些感覺,一時間又梳理不清,想了想,向那邊走過去。 他沒有刻意地消音,只是放輕了腳步。 照他的想法,能在這里安睡的修士,警覺性應該相當強,大概在觸碰到她的警戒感應線時,便要醒來,到那時,他再打招呼不遲。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經靠到五十尺以內,女修還沒有反應。 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

    距離連余慈都覺得有些太危險了,女修依舊披裹著披風,垂首酣睡,毫無醒來的跡象。

    在這個位置上,余慈已經能夠看到女修尖巧的下頷,也能嗅到清雅的幽香,他停了腳步,輕喚了兩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受傷了?”余慈皺起眉頭。

    雖是荒山偶遇,但在這妖魔環繞之中見到同類,不可避免便有些親切。 余慈頗有些擔心,想了想,便再上前兩步,此時兩人已是觸手可及,他伸手,準備去探一下女修的脈搏。

    便在此刻,眼前纖弱的身子微微一顫,緩緩地,一對清妙的眸子睜開。

    “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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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obi 發表於 2011-3-5 10:44
問鏡· 第一百八十章論交

   “是個誤會……”

    余慈瞇起眼睛,他不得不這樣,在他眉心正抵著短劍鋒刃,耀目生花,寒意直透顱骨。

    他想躲開鋒芒,卻沒有足夠的把握。 但下一刻,短劍就收了回去。

    “對不起。”

    低細輕柔的聲音在耳畔繚繞,女修微垂下頭,向他致歉:“外圍布有明德矩尺,若道友心有惡念,必是進不來的,是我太緊張了…… ”

    女修輕聲細語地解釋,仍垂著頭,似為先前的事感到愧疚。 余慈也沒想著是這個結果,見到這種遇惡事先避讓三分的人物,更讓他哭笑不得。 不過能消除誤會是最好,他長出一口氣,這時候視線才穿透髮幕,看到女修的容貌。

    “是你?”

    聽到余慈的呼聲,女修有些意外地抬頭,這讓余慈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

    這一刻,似有一層靈秀之氣以那對清妙雙眸為中心,鋪展開來。

    女修精緻的五官似乎就是為此靈秀之氣而存在的。 細長彎眉似乎籠了一層輕煙,將靈氣蓄積,又順著柔和的面部輪廓流下,浸透肌膚,如瓷如玉,點染唇瓣,光鮮潤澤。 也由於太過靈秀,便讓人覺得她這秀美姿容,便如最精緻華美的瓷器,美到了極致,也脆弱到極致。

    其實余慈還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看到女修的容貌,可是那種感覺是不會變的。 他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正是那位從移山雲舟碼頭出來的纖弱女修,余慈還和她說過一句話的。

    而且那一夜,他也看到女修受傷,後來不知所踪,不知為何卻到了這裡。

    直到這時,女修才仔細打量他。 說起來,余慈現在的打扮,便是熟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敢相認。 由於衣服在那個豁口空間內損毀,他現在僅以獸皮遮體,赤足裸臂,幾日未曾梳洗,下巴上一層鐵青的碴,頭髮隨意挽著,就像個野人。 也無怪乎女修睜眼一看到他,本能地就要拔劍相對。

    女修先是困惑,後又恍悟:“你是碼頭上……”

    余慈一笑,正要正式見禮,妖魔的嘶嘯聲隱隱傳來,並且迅速接近。

    女修秀眉微蹙,雖未說話,但其神情,大約就是“又來了”的意思。 此時,她眉目間的疲憊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余慈心念一動,通過天空中的大鳥,將周邊情形映入眼中:

    他和女修所在的位置,大約是山體最高峰之下約千尺左右的地方,從山脊延伸出來,貼著崖壁,擴展出約方圓里許的空間,林木稀疏,地勢平坦,外圍的地勢則要復雜得移。

    在這片相對平坦的地帶盡頭,妖魔隱隱綽綽的影子閃現。 但它們沒有迫近,而是尋了樹頂、崖壁等高處,居高臨下,雲霧中光芒漸起。

    余慈看得清楚,那裡閃耀的,正是符籙靈光!

    絲絲幾聲響,先前余慈碰到過的碧綠煙箭破空飛射,跨越近兩里距離,落到他們頭頂。

    即使是從高處發射,碧綠煙箭在飛越兩裡的距離之後,也沒有了動力,符籙結構開始了危險的變化,最終當空崩裂爆炸,密集的磷火飛落如雨。

    余慈見識過這類磷火的威力,他身子繃緊,正要有所動作,耳畔忽聞一聲清鳴,一層罡煞布開,範圍不大,卻氣度森嚴,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住了。

    罡煞所及,漫天磷火立時湮滅無餘。

    且不只是這一拔,跟隨在煙箭磷火之後的各類符咒,只要是觸著這層罡煞的邊兒,都齊齊消散,沒碰到的也只能在外圍撞地,沒有絲毫威脅。

    余慈訝然回眸。 那位柔弱女修如煙細眉依舊輕蹙著,帶著疲憊虛弱的神氣,可是這一手是真正漂亮!

    能夠到這鬼地方來的修士,便是用膝蓋去想,也知道絕無簡單人物,不過理智是一回事兒,觀感是另一回事兒。 女修纖纖弱質的形象,給余慈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見其修為手段,余慈心中還有些錯亂感。

    此外,就是一些更微妙的心思。

    所以,余慈開始畫符。 這種情況下,他所知最具威脅的還是五雷符。

    如今他對五雷符的認識,決非昔日可比,隨著連串雷紋套接環扣,雲霧深處,有天地殺伐之氣流動,余慈這邊只是把握樞機,待到時機成熟,天空中大鳥利眼已代他鎖定目標,兩邊視角稍一轉換,紫光雷火已經撕裂霧氣,當頭劈下。

    轟隆一聲巨響,卻已經是妖魔皮開肉綻之後。

    被雷光貫穿的妖魔渾身焦黑,連內臟都給烤熟了,慘叫聲也給隨後而至的雷音壓過,死得乾脆利落。

    不等其他妖魔反應過來,雲霧間又是雷光貫空,這次位置扯了一個大對角,與先前的目標相距足有四里,轟鳴聲中,遭雷擊的妖魔彈起數尺高,又重重落下,眼見不活了。

    五雷符的發動乃是“所見即所及”,攻擊距離本就極遠,又有空中大鳥幫助定位,不管妖魔藏得多麼隱秘,也逃不過雷光一擊。

    見有連續斬獲,余慈嘿地一笑,想要再次發動,不過很快,他心頭一動,止住了這個念頭。

    在大鳥的視角中,他看到妖魔似乎意外他的符籙遠攻的能力,反應有些混亂,至少和之前不太一樣。 如今的局面古怪,在沒有把握清楚之前,便將其打亂,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於是他再畫了一個五雷符,並以貫氣法九次加持,沒有發動,只將其儲存在照神銅鑑的青光中,一切都駕輕就熟,沒有消耗太多時間。

    之後他才轉向女修,此時女修也在打量他,清逸秀美的臉上有些許好奇。 二人視線對在一起,女修便垂下眼簾。 余慈沖她笑了下,指著遠方妖魔橫屍之地,問道:

    “這算怎麼回事?”

    “我被它們困住了。”

    女修輕聲回應:“我在此地與他們戰過一場,殺了一個妖魔頭目,此後幾日它們便不再強攻,只是一直騷擾……”

    余慈忙打斷她的話:“呃,等一下,能不能從頭開始說?就是你離開碼頭之後,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可以嗎?”

    女修的修為明顯是強過於他的,但或許是對方過於柔弱的姿容,余慈很難表現出敬畏之類的情緒。 而女修也不介意,余慈與她見面至今,還從未見她有過生氣的表現。

    “離開碼頭後不久,我見到羅剎鬼王的棄寵鬼獸,它看起來很暴躁,無節制地揮發幻力,造成混亂,我想制止它,沒能如願,卻發現了一群追擊鬼獸的妖魔……”

    女修說得很簡潔,至少是略去了余慈所知的那段曾受傷的細節,不過,余慈能聽明白。

    女修阻止鬼獸不成,退而求其次,想清除掉那些妖魔,卻沒想到長途追擊到此,發現此地百多頭妖魔聚集,一下子陷入重圍,幾次想突圍,都以失敗告終。

    不過她雖然突破不出去,那些妖魔在損失了一個實力不弱的頭目之後,也不願再強攻,只在外圍布下陣勢,限制住她的活動範圍,用疲勞戰術,消耗她的精力,至今已有十多日。

    “這里遍布妖魔的'箐魂絲網',是由比蛛絲還細的'黑箐絲'編織而成,天上地下都有分佈。其本身並沒有什麼力量,但極其敏銳,又擅於傳導增幅勁力,一旦觸及,操控者可以立刻反應,通過絲網隔空攔截,我試了幾次,都沒有闖過去。”

    女修輕輕搖頭,眉目間倦意濃重,但除此之外,卻是相當平靜淡定。

    見此,余慈終於確認,這位女修絕不是表面上那般弱質纖纖。 隻身追擊妖魔、在百餘妖魔圍殺下堅持十日之久,不說修為,這種膽氣、韌勁兒,便是鬚眉男兒,也有大把不如她的。

    余慈便想,女修之所以顯得那般柔弱,還是她儀態風姿的緣故。 不過再細看去,便覺得柔弱之後,更多的還是安靜、內斂、平和,便如同一位大家閨秀,故而柔弱不顯怯懦,舉手投足都極是得體,想來出身頗為不凡。

    余慈這時才想起,他還沒有詢問女修的宗門來歷。 他笑了下,道:“在下余慈,為離塵宗外室弟子,在止心觀修行……”

    “離塵宗,止心觀?”

    女修清妙雙眸睜得大了些:“你和于舟于大哥怎麼稱呼?”

    “啊?”

    余慈暗呼不妙,卻只能硬著頭皮回答:“于觀主是在下的長輩。敢問道友名諱?”

    淺淺笑容自女修唇邊綻開,她似乎極是開心,轉瞬間卻又發現自己的失態,便微微低頭,輕輕道:

    “四明宗,甘詩真。”

    余慈當然知道四明宗,那是在修行界北地洗玉盟治下,有數的幾個大宗門之一,與離塵宗的關係素來良好,兩宗修士之間的交情也是頗深。 能在這裡遇見一位同道,當然是好事,不過余慈現在必鬚麵對一個問題:

    “不知,呃,你和于觀主是……”

    “初修行時,于大哥助我甚多。我二人亦師亦友,以兄妹相稱。”

    甘詩真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兒,見余慈臉色,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這時她也童心萌發,還專門強調了一下。

    余慈心中哀嘆一聲,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起身重新見禮道:

    “原來是,甘,咳,甘師叔,弟子余慈見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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