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749
leeson 發表於 2012-1-3 10:38
  追逐 第七十四章 救死
  





  伴著那聲招呼,趙放就看到衝過來的敵人又硬生生地倒撞回去,插入進來的土層裂隙之中。
  
  對沖的還丹真煞在狹小的空間內翻湧激盪,轉眼將岩壁刮去一層。這種毫無花巧的對撞最能見出上下強弱,只聽到那個曾追得他上天入地的敵人一聲悶哼,竟是一路飛遁,再不回頭。
  
  裂隙前,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子停下,微皺眉頭,向他這邊看來,趙放精神有點兒恍惚,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發呆。
  
  伏風靈蟒是深具靈性的,知道危機已過,也實在難以支撐,便散了蛇陣,癱軟在地下,這時趙放才清醒過來,其實他也受了傷,被高手傷了五臟六腑,縱無性命之憂,一旦放鬆,就是全身乏力,怎麼都不得勁。這時候,有人拍拍他的腰背。
  
  他猛地一驚,急扭頭,卻見一位清俊秀氣的男子坐在四輪車,衝他點頭微笑。
  
  「盧兄!」
  
  趙放終于明白,他是被誰救了。他也是個粗豪的漢子,但生死急劇轉換之下,心神遭到衝擊,見了熟人,便便似見了親人一般,揪著余慈不放:「救人,救人!盧兄,救救我師弟……」
  
  余慈早看到鄒博的模樣,他對此人印象不深,只記得面相精明,對他還有點兒戒心,但如今再看,此人面色死白,觸手冰冷,根本已經感覺不到脈搏,若說他現在死了,也不能為錯。
  
  他嘆了口氣,對趙放說:「只能盡人事而已。」
  
  余慈深知激動中的人是沒有道理好講的,便預先提了個醒兒,哪知趙放心中早就絕望,聞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悲痛,後又恨火燎天,本就不那麼好看的臉孔,皮肉連跳,連帶著半禿髮皺的腦門,都扭曲起來
  
  見他惱恨又認命的模樣,余慈不再說話,運起延生度厄本星咒,彈出一顆本命星光,落入鄒博眉心,想著至少聚攏起幾分生機,給他師兄弟一個交待後事的時間
  
  乍一出手,他就愣了下。本命星光從指尖透出,空氣中竟是「嗡」地一聲,出奇地張力十足,原本不過小米粒般的星光,竟是膨脹到黃豆的級數,且外層氣芒周流不息,小小顆粒竟是眩目至極。
  
  沒等余慈見個明白,本命星光已經透入鄒博眉心,不見蹤影。
  
  如此變故,一旁被負面情緒淹沒的趙放都給驚動,先看鄒博,又看余慈,眼中透出一絲光亮,他張開嘴,正要說話,地面上,鄒博的身體猛顫一記。
  
  這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對將死者一記強勁刺激,以此聚起部分生機元氣,歸攏將要散逸的生魂,但這回效果出奇地好。
  
  哧哧的低音在鄒博體內響起,激發出最終的潛力,片刻之後,無數氣機以眉頭為中樞,串聯成線,形成一個覆蓋全身的複雜網路,其運轉之流暢,讓余慈這個施術人也是目瞪口呆。
  
  這個網路,已經可以部分代替鄒博本身的經絡血脈,自成生機循環,不以受術者本身的情況為依託,相對獨立,尤其是此術還串聯起幾個關鍵的生機竅穴,給接下來的施救帶來了很大便利,真可謂是「星光不滅,閻羅不收」。
  
  什麼時候,他在延生度厄本星咒上,有這等造詣了?
  
  余慈自己也是愣了半晌,才咳了一聲,招呼陸青過來:「這個人你看看……」
  
  陸青確認敵人已經退走,便轉身過來,感應到生機網路的狀況,也不免看了余慈一眼,方道:「若能維持半刻鐘,或許還有點兒希望。」
  
  女修多才多藝,余慈是知道的,見她有出手的意願,便鬆了口氣,但余慈對自家符籙水準也有些莫名其妙,可不敢打包票,只含含糊糊地道:「盡力就好。」
  
  陸青點點頭,著手施救。
  
  余慈不想讓情緒不穩的趙放在一旁打擾,就扯著他往邊上來,詢問情況:「趙兄何至于此?」
  
  趙放終究是修煉到還丹境界的高手,心志也在水準之上,知道余慈的意圖,便是放不下自家師弟的生死,也只能強按著,正要說話,卻是又想起一事,眼睛大張,跳起身子,情緒又激動起來:
  
  「盧兄,您好事做到底,救人……蔡兄弟還在後面!」
  
  余慈早就奇怪,原本與他們同行的蔡選為何不在,現在看來,莫不是凶多吉少?他心中嘆了口氣,語氣平緩,讓趙放安靜下來:「趙兄冷靜,你把情況說明白,我們才好施救吧。」
  
  趙放喘了口氣,總算是稍稍緩過來勁,他的思維還算清晰,將前因後果大致說明白:「我們和盧兄您分開後,就和另一拔人臨時結了伙,到這怨靈墳場裡來,已經到了新開闢出的那個穿林甬道中……」
  
  他們一行人本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只是為了一個探險歷練而已,趙放兩人可能還要收集一些地下森林的異獸種卵,但和大部分修士都沒有什麼利益衝突,這一路上本也算得安逸,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們的隊伍莫名地就撞入一場寶物爭奪戰中。
  
  「原本是兩方奪寶,都是華嚴城的勢力,局面很清楚,但後來有一撥人馬衝殺而入,一下子佔據優勢,將寶物奪去,將前面兩方殺了個乾淨,心狠手辣,做的是遮蔽消息的打算,我們想退走已經來不及了,那撥人立下殺手,裡面有六個還丹修士,其中一個還是還丹上階,我們實在抵擋不住,眼看要全軍覆沒的時候,蔡兄弟用了宗門秘法,擋住那個上階強手,讓我們分散逃命……」
  
  余慈心中閃過那個青澀甚至于有些幼稚的年青人,他相信,那小子是極有可能腦子一熱,做出這種事來的,浩然宗也很適合教出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熱血青年。
  
  他沉默片刻,又道:「是哪邊的人物?」
  
  「天奪宗!」趙放咬牙切齒,「那種奪人精氣的特殊法門,化成灰我也能認得他們!」
  
  「天奪宗?」
  
  「北方較強的宗門之一,勢力大半在黑雪城,不過輻射範圍很大,經常做一些『搶盜奪殺』的事情。」
  
  說話的是陸青,她已經完成了施救,拭淨手走了過來。趙放見狀,腦子就是一蒙,陸青對他點點頭,沒有說鄒博的生死,直接對余慈道:「還是儘量不要出手吧。」
  
  陸青的意思,一是乾脆袖手旁觀,二是若非要出手,就讓鐵闌出面,以其步虛劍修的實力,應該能夠完滿解決此事。
  
  余慈則笑道:「既然出手得罪了人,得罪到底也沒什麼……咳,要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自是最好。」
  
  陸青垂眸,自去後面扶了四輪車的把手,完全看不出前面那點兒情緒,余慈忍不住撓頭,其實他也知道,陸青的想法才是正道,他到北荒才多長時間,怎麼就有對頭滿天下的意思?
  
  余慈早在心內虛空打開照神圖,也很清楚地知道,剛剛脫離戰鬥的那個追擊者並未死心,而是留在二十里外,一方面放出消息,一方面監視余慈等人的動向,看起很是謹慎——顯然也是不依不饒!
  
  「別管其他人,把那個傢伙解決掉!」余慈對鐵闌下了命令。
  
  另一個方向的鐵闌早有蓄積著力量,聞言驟出一劍,百尺方圓,十餘根大樹傾折,手抱白貓的修士忙不迭避開的時候,它已身形化煙,不見蹤跡。
  
  「身蘊劍意精純至極,北荒什麼時候有了這等鬼修?」
  
  輕撫白貓光順的皮毛,趙子曰在原地想了想:「那邊情況詭異,現在過去,怕不是去做買賣,而是去當散財童子吧。」
  
  話是如此說,但想想到手又飛走的寶貝,他還是覺得心頭抽痛。
leeson 發表於 2012-1-3 10:42
  追逐 第七十五章 救難
  





  蔡選垂著頭,身子就像一個破麻袋,裡面的五臟六腑顛來倒去,血液都要流乾了。此時他視力已經幾近于無,完全見不到人,只有本能的一點感應,驅動著二十年精修的抱丹真煞,集束一線,牢牢將對面那人鎖定。
  
  周圍肯定還有別的敵人,但他完全不管,浩然宗「捨生取義」的法門一旦發動,外力的衝撞只會導致他全身元氣爆燃,三里方圓夷為平地,就是步虛級數的高手,也難說能夠全身而退,此時他鎖定的目標,根本逃不掉,形成一個投鼠忌器的局面。
  
  對方隊伍中唯一一個還丹上階,被他堵在這裡,趙放師兄弟就有了生還的可能性,日後傳出消息,師門必會為他討回公道……
  
  這是他最初的打算——其實也不對,當時局面危急,他腦子一熱就頂上來了,稀里糊塗形成了眼下的局面,那些理由只能算是他後來胡思亂想的結果。但如今,這結念頭漸漸模糊了,只有越來越清晰的痛苦和無力感,織就絕望的陰影,讓他難以呼吸。
  
  這個時候,他必須要有一個能支撐下去的力量,所以,沾染了自家鮮血的嘴唇便微微蠕動,念起早已爛熟于心的文章: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每一句,每一字,就如滾珠一般從心頭流過,文章真好,可他原本乾澀的眼眶中,水汽莫名地積蓄成形,溢了出來:「……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聲音暗啞微噎,卻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
  
  「小輩腦子充血了……」
  
  站在年青人對面,宗萬休額頭冷汗潸潸,已是氣急敗壞。原本這一場臨時定下的劫寶行動相當完美,便是逃掉小貓三兩隻也沒什麼,在北荒,他們天奪宗又怕得誰來?可誰能想到,那個看上青澀可欺的小毛頭,竟然是浩然宗的入室弟子,絕境之下,更是毫不猶豫地用出了「捨生取義」的法門。
  
  如今他被氣機鎖定,除非是對方先撤了法門,否則勢必要分個生死,不管結果如何,小輩必死無疑。想那浩然宗向來信奉「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宗內修士腦子都是不轉彎兒的,若知道了入室弟子死在這裡,那是天王老子當前,也會硬頂上來,那個時候,北荒再亂,也成不了宗門的保護傘,千年基業,說不定就要灰飛煙滅。
  
  而在灰飛煙滅之前,門中大佬必要先要把他挫骨揚灰才甘休!
  
  越是這麼想,他越惱怒,又因脫不開身,只能對手下咆哮:「還沒消息嗎?」
  
  有個膽大的便應道:「各路都回來了,均已得手,只有盜殺師叔還沒傳回消息……」
  
  「滾你娘的蛋!」
  
  宗萬休何嘗不知道,他這麼問,一方面是要發洩,另一方面也是想著亂那小輩的心志,可是他們這邊如此大聲說話,年青人那裡卻沒受到半點兒影響,周圍氣機將他鎖得越來越緊。
  
  糟糕,小輩瘋魔了。
  
  他心中駭然,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正焦躁的時候,一聲冷笑傳過來。
  
  聲音來自于附近一株巨木,這是剛剛的交戰中,少有沒有震倒的一個,宗萬休明擺著被人諷刺了,可聽清了來人聲音之後,他臉皮連抽兩記,猛地叫道:「仇師兄,快來幫手。」
  
  他這是把臉摔地上了,就算樹上那人素來眼高于頂,也不好真的見死不救,當然,解困之前,無論如何是要再譏嘲兩句的:「宗師弟行事向來周備,這回算是百密一疏吧,想好回頭怎麼向宗主解釋了?」
  
  仇伍你個王八蛋……
  
  宗萬休心中大罵,但他更知輕重緩急。仇伍是宗門僅有的三個步虛修士之一,這次是在後面辦事,晚到了一步,否則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局面。如今更需要他來解圍,腦子急轉間,口中已道:
  
  「這就要仇師兄你幫著緩頰了,對了,前段時間,我往師兄你那兒送的一幅『天域圖』,你見著了沒有?」
  
  「哦?不曾見得!」
  
  「必是手下的畜生辦的好事。師兄你這次,必然能見到的,說不定就掛上牆上呢?」
  
  說著,宗萬休就是頭皮發冷,不管有沒有,回頭他都要保證那裡一定要有,否則回到宗門,掛牆上的,肯定就是他了!
  
  仇伍又是一聲笑,「師弟從來都是個有心人哪,嗯,我來幫忙。」
  
  宗萬休方一喜,便感覺到他出手的動向,為之大驚:「等等,他這可是『捨生取義』……」
  
  「什麼捨生取義,直接爆掉就好,有我護著,你擔心什麼?」仇伍說得雲淡風輕,「無論如何,宗師弟你也不會的真的『萬事皆休』的。」
  
  笑著就要動手,宗萬休說什麼都沒用了,只能心中大罵的同時,鼓起十二分的力量,預備迎接衝擊。
  
  哪知這時候,一聲清朗的話音傳入:「蔡師弟且莫玉碎,子懷來也!」
  
  宗萬休和仇伍都是一怔,他們感應敏銳,便聽得這聲音源頭至少在三十里開外,應是以千里傳音之法送來,而且直抵蔡選所在之處,精確無比。受音波影響,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年青人身子一動,有些茫然地抬頭:
  
  「子懷……王師兄?」
  
  蔡選這麼一說話,「捨生取義」的法門就些停滯,宗萬休卻來不及高興,便聽那聲音轉厲:「清虛、浩然同氣連枝,蕞爾小宗,若敢放肆,我便真讓你們萬事皆休!」
  
  宗萬休腦子一蒙,清虛?難道是清虛道德宗?
  
  他本不至于聽一句話就給驚到,可是對方在三十里外便將音波準確送抵目標,也對此地細節瞭若指掌,這等感應神通,尋常修士哪有可能?
  
  又有女聲沉聲道:「救人要緊!」
  
  前面那聲音長笑一聲:「甘師叔放心,子懷省得。」
  
  這下宗萬休更慌,他終于想到一個人:那什麼甘師叔他不知道,但那自稱子懷的,豈不就是名震北地的『鶴仙』王子懷?那可是清虛道德宗四代弟子中,第一流的人物!
  
  若單說名字也就罷了,隨著那聲音傳入,更有一道森然劍光,自十里外橫掃而至,只觀其鋒銳,便讓他氣沮神喪,一時驚怖之至。兩句話的功夫,橫跨二十里路,又有如此劍勢,便不是王子懷,又豈是他能力敵的?
  
  身後倏地一聲響,他猛扭過頭去,卻見仇伍一聲不吭,已是遁走,他這回連大罵的力氣都沒了,再回過臉,卻見周圍幾個弟子與那劍氣一觸,當即屍分兩半,血染森林,餘者當即一哄而散。
  
  「哇呀呀呀……」
  
  宗萬休血氣上湧,竟是不管對面「捨生取義」的威脅,閉起眼睛,猛地拔身,身形倒撞入地,施展土遁,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年青人的元氣爆燃,終究沒有發動,那已經千瘡百孔的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
  
  *************
  
  等蔡選再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情形讓他發呆。這應該是在一個岩洞內部,上面懸著一顆光芒灼灼的大珠,明顯是剛嵌進去的,提供照明之用。
  
  旁上有人在談笑,裡面有趙放,正笑得震天響,還有鄒博,正裹著厚毯子,有些虛弱,但也言笑自如。至于其他人,正背對的那位看不到頭面,但他注意到了那很獨特的四輪車,更何況,還有一位佳人正侍立在側?
  
  這時候,那人回過頭來,清俊的臉上笑容微微:「浩然宗的養氣法門果然上乘,蔡兄弟應是無恙了。」
  
  「盧……盧兄?」
  
  蔡選其實很聰明的,結合昏迷前的變化,便將事情猜出五六成:「剛剛的王師兄……」
  
  「當然是假的。」余慈坐在四輪車上,哈哈一笑:「堂堂鶴仙,怎麼會到北荒閒逛?只是天奪宗那邊做賊心虛,自己跑掉,倒省了一樁麻煩。」
  
  蔡選咧咧嘴角,也覺得好笑,這時他就覺得身上有些古怪,內臟傷勢依舊沉重,可氣機流轉出奇地順暢,唔,額頭有個東西……這是怎麼回事?
  
  他摸摸額頭,什麼都沒碰到,卻到感覺到皮下有一個奇妙的結點,連著一張網,代替他不堪重負的身體,運轉周身氣機,使得他魂魄穩固,再無氣息奄奄之相。
  
  「一個延命的符籙罷了。你趁此機會,仔細搬運周天,調理身體才是正經。」
  
  蔡選從生死邊緣走過來,又是昏迷剛醒,精力不濟,聞言便「哦」了一聲,聽話地去調息,但才閉眼又睜開,對著余慈道:「盧兄,大恩不言謝。」
  
  這肯定是他學著江湖口吻來的,但話裡透著真誠。余慈啞然失笑,點頭算是回應,看著蔡選入定。
  
  謝不謝的,他無所謂,如今他正奇怪著呢。在鄒博和蔡選身上連試兩回,可以確認,這延生度厄本星咒,真的是大有精進了。
  
  此咒下接追復生魂定星咒,上與更高層級的太陰役禁厲鬼術、北斗劾魂注死術等高妙符籙一脈相承,並不是單純作用于肉身或神魂之上,又或召劾神鬼,而是涉及生死大勢中的奧妙,若是解悟此符,將其心得反饋到追復生魂定星咒上,限制余慈結成本命金符的阻礙,立時要消解大半。
  
  但它精進的竅門,怎麼就這麼不靠譜呢?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4 13:04
第七十六章 無念

余慈已經回到了華嚴城。

他不回來也不可能,蔡選三人中,也就是趙放傷得最輕,經過休息,還保有七八成戰力,相比之下,蔡選在掩護同伴后退時,被天奪宗高得像破麻袋一樣,縱然浩然宗功法上乘,這傷勢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養好的,還有鄒博,身受重傷不說,馴養的靈獸也在交戰中被殺,可謂是大傷元氣,

這三個傷號若不盡快送回,在混亂的怨靈墳場,只會是兇人厲鬼的盤中菜,惡靈猛獸的口中餐,余慈既然救了人,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回城路上并沒有什么波折,全力趕路之下,一天多的時間就進入華嚴城地界,早有蔡氏宗族的人得到消息,等候接送,一片慶幸之聲,不用再提。

余慈也在蔡家人千恩萬謝中暫留下來,準備將傷腿養好再說。

此時,他在一間裝飾華美的臥房中,半躺在床上,手中拈著金屬飛蛾,呆呆地看上面薄薄一層流光。

延生度厄本星咒的變化,是對鄒博和蔡選施術之前,對金屬碎片用符之后,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其變化的根子,無疑就在金屬碎片上。這就讓余慈的心態有所變化,原本的好奇,漸成必得之心,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探個明白。

“延生度厄本星咒大為精進,不過追復生魂定星咒等系列符箓依然如故,顯然這不是你自我解悟所得,而是依仗的外力,沒有那外力,你照樣沒轍。”

影鬼說起實話來真惹人厭,不過確實有它的價值。余慈接受這個答案,也知道外力的源頭肯定就是金屬碎片無疑,不過所謂的“外力”究竟是什么,才是讓人頭痛的問題。

對此,影鬼也不能憑空猜測:“你多試試不就成了?”

“沒效果。”余慈一句話將它堵了回去,發現這種好事兒,余慈怎么可能不多試幾回?只不過一天多來他幾次嘗試,都沒有獲得任何新的成果。

“許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吃飽了之類……”

“其他的也試過了。”余慈不但將涉及招魂驅鬼一類的符箓全部試過,諸天飛星秘法中能用在上面的,也都試了,都沒有任何反應。

“那不就是說‘外力’全耗盡了?”影鬼這段時間越來越保不住“萬事通”的頭銜,干脆就撂挑子:“哇呀呀,你用的符,有沒有長進,怎么長進,自己體會去,問我有什么用?”

余慈嘿了一聲,知道確實從影鬼這兒榨不出什么了,便中斷了和它的連線,

“耗盡了……”

將金屬飛蛾舉到眼前,這其實是一個比較合理的答案,余慈也很自然地想到了,這兩個分隔數百里,最終還能粘在一起的玩意兒,還有著成千上萬的“同類”,就是在心內虛空中,也還殘留著幾十個圖景光點,根據那上面的顯示和大概的距離,找出來似乎并不費事,如果將它們收集在一起,或許會有更多的“外力”可用?

可那“外力”究竟是什么?

符箓終究是由他使出來的,影響了符箓,其實就是影響了他。可余慈并沒有察覺自身有什么特別的變化,一點兒都沒有!

怪了。

將金屬飛蛾顛來倒去,一時都看不夠。腿上則清涼與火熱的感覺交織,舒張筋絡,十分舒服,可說實話,余慈很有點兒坐立不安的意思。

他仔細研究金屬飛蛾,倒有一半是為了擺脫眼前的窘迫。

路上沒時間靜養,余慈到今天才真正接受陸青的治療。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那勞什子“點玉接春”,竟是按摩的手法,這下他可就尷尬大發了,要按摩,隔靴搔癢自然是不成的,可在佳人面前,脫褲露膚難道就可以了?

他一定是腦子進了水,完全忘了他是怎么被說服的,只知道現在他裸著腿,任佳人纖纖十指緊貼著肌體,輕揉慢捻,固然手法精法,效用甚佳,可正是因為太過精妙了,每一指落下,都有絲縷熱流滲入,各處骨節都有奇妙的震感,半點兒醫療時的苦痛都不見,最多就是酥麻發酸,這感覺與其說是醫治,不如說是享受。

如此情形之下,要說余慈半點兒歪心不起,就是純粹的瞎話,幸好心志強韌,控制得力。但他對此的困惑甚至比對金屬飛蛾的還要多一些:

陸青,為什么要這樣待他?

也許是感覺他的視線,垂力的女修有抬頭的跡象,余慈忙閉上眼,做假寐狀,做出來他又覺得后悔,這蠢笨的舉動又能瞞過誰?

但既然做了,再睜開眼就會更尷尬,他只能將錯就錯。漸漸的,左腿上的酥麻感覺漫上來,漸漸游遍全身,不知不覺,余慈竟真的睡了過去。

有多久沒有進入到夢鄉里了?

余慈早早就用打坐調息代替了睡眠,近兩年來,餐風露宿不說,更要與燃髓咒相抗,與時間賽跑,時刻用功精進,更是再無真正的安睡,可今日,在這輩子也沒有享受過的周到的侍候下,他酣睡過去。

他睡得很好,只是臨近醒來的時候,也許是太留戀這感覺,竟起了夢,夢境中發生了什么,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是醒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陸青。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起來女修竟是一直在這里等著,就坐在床邊錦墩上,手中把玩著他睡前沒有收起的金屬飛蛾,低垂著臉,似乎很入神的樣子。

余慈坐起身子,他發現腿上蓋著毯子,十分暖和,想來也是陸青的手筆,不過他這一動彈就覺得有些古怪,未等思維明晰,陸青已經發現他醒來,微笑示意,將金屬飛蛾遞了過來:

“腿上感覺可好些了?”

余慈“啊”了一聲,忙點頭道:“好得很。”

說著還屈了屈腿,果然比之前靈便,想著再來兩回,應該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陸青便上前再行確認,余慈突然就醒覺,自家是哪兒的古怪,心中大叫不好的時候,陸青已經到了身前,然后她就稍怔了下,略偏過頭。

觀其最初視線所指,余慈無地自容。

但接下來,女修并沒有說什么,臉上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變化,她將毯子掀起半邊,露出余慈的傷腿,這回她是從余慈足部開始按摩,等她手指回來,余慈早施展控制氣血的功夫,將一切平復如初。

僥是如此,這一輪按摩結束,余慈背上已經沁了一層薄汗。

一次兩輪,至此今日“點玉接春”之術,算是結束。陸青也要出去休息,余慈感謝不迭,也如蒙大赦。

眼看著女修將出門去,忽又停下,招呼一聲:“喂……”

“啊?”

余慈抬頭,正對上女修長而媚的明眸,聽她道:“無念之舉為精氣自注,強控則逆沖氣血,對治傷無甚好處。”

說罷,她才真的轉身出去,余慈拍拍額頭,仰倒在床上,一時不愿再爬起來。

余慈坐四輪車出去時,已在一刻鐘之后。

蔡氏宗族在華嚴城頗有勢力,大約是坐四望三的水準,宗族內也有一位步虛高手坐鎮,論輩份,應該是蔡選的玄叔祖,只是當年登九天外域時遭心魔蝕神,雖保全性命,修為上卻再不得寸進,此時垂垂老矣,只憑著當年的余威,在華嚴城給后輩遮蔭。

可以說,蔡氏宗族全指望著在浩然宗的蔡選,能給宗族打開生存空間。此次知道是余慈救了宗族未來的希望,兼來歷莫測高深,熱情自不必說。余慈一路行去,暢通無阻。

相較于陰窟城鑿洞為屋的樸實風格,華嚴城因開發已久,就建筑裝潢而言,遠較前者來得華美。又因此地植被豐富,在蔡族祖屋周邊,竟是開辟了一個不小的地下園林,景色甚是別致。

余慈在四輪車左顧右盼,倒是漸漸忘了前面的尷尬,心里敞亮許多;

無念之舉,無心之失,人家都不介意,自家又害什么臊?真論臉皮厚度,流浪天下二十年,還怕她怎的?

轉著稀奇古怪的念頭,正往前行,卻聽得園中有人高聲頌讀:“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惡有甚于死者。非獨賢者由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勿喪耳……”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5 08:32
第七十七章 遷族

听得這文章,就知道是蔡選無疑。

    余慈驅動著車子走過小徑,果然在園林深處中,見到了蔡選。年青人一襲長衫,負手瞑目,背頌經義,只是從頭到尾,翻來覆去,都是這有限的幾句,

    隨他口中頌讀,周身元氣與外界共鳴,使聲音有種撼擊胸膛的力量,顯然也是一種上乘的行氣之術,再靠近一些,頌讀聲倏地中斷。

    余慈直接驅車上前︰“打擾你了?”

    “不,就是盧師兄您不來,我也要讀不下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蔡選直接將對余慈的稱呼轉成“師兄”,余慈也由他,觀年輕人面色,頰側有些發赤,這是他重傷未愈的表征,但也有些赧然之意。听他感慨道︰

    “聖人經義說得明白,踐行起來,卻是這般艱難……

    余慈眨眨眼,便有幾分明白。要說天底下對生死之間,那殘酷滋味的了解,同齡人里能與他比肩的也沒幾個,蔡選的心態他倒容易理解︰“你是說‘舍生取義’。”

    蔡選點點頭。

    好為人師從來都是人之通病,余慈也不能免俗,他就笑問道︰“現在感覺如何?你且實話實說。”

    蔡選唇角動了動,終于道一聲︰“怕!”

    那就是後怕了,以至于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再來一回的勇氣。

    余慈大笑,現在越看越覺得這個年輕人順眼,能這麼說,顯然是不把他當外人,他便重重拍擊年輕人的肩膀︰“怕就對了,豈不聞‘生死間有大恐怖,世人誰能安度之’……”

    說到這里,他猛地一怔,這是誰說得來?搖搖頭,甩出莫名的心思,又道︰“縱有絕大恐怖,臨頭也無二般。你能沖上第一回,還怕沖不上第二回?”

    “我是怕……”

    “你就是怕‘人皆有之,喪則非賢’嘛。”

    余慈毫無壓力地篡改了經文,隨後又拍他的肩膀︰“無知者無畏,一知半解者無‘謂’……就是做一些無謂的想法,胡思亂想有什麼用?至少在下一次踫到之前,你已經是賢人了!”

    余慈這就是瞎扯,但對年輕人,類似的法子更好用些,而且他這話也有深意。儒門對修為的評斷,自有一番標準,即士、儒、賢、哲、聖五個層次,分別對應通神、還丹、步虛、劫法、地仙這等玄門境界,他說蔡選是“賢人”,也暗指若真能踐行經義,就是步虛的層次,至于現在,根本沒必要給自家擺出那麼高的標準。

    蔡選听得也笑,心情寬慰許多。

    勸解過青澀的小伙子,哪知蔡選卻也有事找他︰“盧師兄,本族商議,準備將整個家族遷移到北地三湖區域……”

    “咦?”

    蔡選神情微黯︰“老祖宗的傷勢越來越難拖了,便想趁著我在門中進學的機會,將根基遷轉,前些年也一直在做,只是這回得罪了天奪宗,才又加速推進,宗族里也少有人反對,大概就是近段時間了。”

    余慈大概了解,也明白任何一個像蔡氏宗族這樣扎根幾代的大家族,做出類似決定都是艱難的,便道︰“只要你在浩然宗站穩腳根,家族肯定也沒問題,洗玉盟可比北荒安穩繁華太多了。”

    “承師兄吉言。”蔡選故做老練地回了一句,緊接著就是不自覺地摸鼻子,欲言又止。

    “有事?”

    “咳,盧師兄,我是想問,師兄您是不是也是北地三湖那邊的?”

    “為什麼這麼想?”余慈不置可否,卻開始有點兒明白為什麼蔡選突然向他說起宗族遷移的事兒。

    果不其然,蔡選摸了鼻子又撓頭,末了也覺得自己這模樣,實在不合聖人教誨,忙又穩住,這麼一來,更不想什麼措辭了︰“因為師兄你看起來很熟悉那邊的事啊。那天驚走天奪宗的修士,模仿王師兄……”

    “鶴仙大名,誰人不知?不用這樣的人物,也不好嚇人哪?”

    “那甘師叔又怎麼解釋?”

    年輕人果然還是欠磨練,不知不覺就抬起杠來,當然也是他確實有所得,不自覺地要表現一下︰“師兄請陸姐仿的甘師叔,是不是四明宗的那位?”

    余慈也不說話,就看年輕人怎麼說。

    蔡選被他看得有點兒慌,語速都不自覺快了許多︰“我是想,洗玉盟里,比王師兄高一輩,又是女子,且又姓甘的,只有那位。可甘師叔行事向來低調,名聲不顯——要不是前兩年她突然晉身步虛境界,知道的人只會更少。盧師兄您能用到甘師叔的身份,也許,也許是比較熟?”

    是啊,確實比較熟。這話也只在心中說說,余慈更多是在感嘆︰天底下確實沒有笨人!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道︰“然後呢?”

    “然後……”

    蔡選莫名地覺得壓力很大,干脆也不虛飾,拿出了他最擅長的坦白直接︰“是這樣,要是盧師兄是北地三湖的,本族東遷,就想著結識一些人脈,也好更容易融進去,就想請師兄您多多照應,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年輕人未必有這麼長遠且現實的想法,大概是宗族里的哪位支招吧,余慈並不生氣,只是搖頭︰“可惜了,北地三湖我是少去,家也不在那個地方。”

    蔡選總算沒有笨到再說“那究竟在哪里”之類的話,余慈也不願他太尷尬,就主動轉移了話題︰“家族遷移,不是件小事,要想得周全,啟程前後也要用心。”

    “嗯,其實路途也順,只要從這里到豐都城,乘坐那里的移山雲舟,便可直達洗玉湖。東去雲舟啟動時間大約在五個月後,時間還算寬裕,我是想著在家里一邊養傷,一邊傳書請宗門里幾位相得的師兄過來幫忙。”

    這正是持重之選。如此一來,便是天奪宗之流想動什麼歪心思,也要投鼠忌器,家族風險自是大減。

    余慈也知道對待這種事情,蔡氏宗族必然是想之又想,慎之又慎,盡可能地動用一切資源,務必做到萬無一失,他並無插手的余地,也只是借此轉移注意力而已。

    蔡選被他帶著轉了幾圈兒,已經忘了原先要說什麼。至于余慈,和這樣的年輕人說話,也很是輕松自在,本還想再多聊會兒,心中卻突地一動,莫名地有些感應,想了想不知來路,又見蔡選重傷未愈,精神不佳,就讓他回去歇著,自己則驅車往回走。

    路上,他半眯著眼楮,打開了心內虛空。

    沒有比這種方式更適合自我檢視的了,余慈很快將全身上下、神魂內外都掃描一遍,卻沒有任何發現,但那感覺卻越來越強,直到他忽地醒悟,開啟照神銅鑒,才見端倪。

    “救苦救難盧仙長,大慈大悲活菩薩……”

    寇楮將鬼體縮成一個極淡的圓珠模樣,心念不住地頌念類似的咒語,在怨靈墳場時,這一招起了作用,不過眼下看來,似乎效用已經過去了?

    “老寇,大伙兒也是兄弟一場,何必鬧得這麼僵呢?”

    外面有人笑哈哈地說話,“既然是兄弟一場,自然是有福同享,你前些日子得了好處,大伙兒眼熱是沒錯,但又不是要搶你的寶貝!听說那是一部鬼修用的法門,我拿來也沒用啊,大伙兒只是要听听你的做法,看看能不能也得一份兒機緣,這想法不過分吧?”

    “死你丫的機緣,當老子不知道,你小子背後站的是誰?”

    寇楮心中大罵,更兼後悔。它和盧仙長等一起回城之後,本來也住在蔡家祖宅里的,因為是盧仙長的跟班,得到的待遇也不錯。不過它在華嚴城生活了上百年,自有一個常駐的圈子,平日里也積有一些事項,它是一門心思想著在盧仙長身邊做得長久,就想著趁這次回城的機會,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了結掉,因此便出了蔡家,到原先居住的城郊辦事。

    前景設想得很好,但就是因為太好了,以至于完全忘記,它如今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富豪”,也是有了讓人盯梢的資格!

    然後,事情就朝最糟糕的方向滑過去了。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6 08:14
第七十八章 距離


外面的叫囂聲越來越響。

    華嚴城位于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之畔,空間廣闊,木材資源更是無窮無盡,所以城中甚多木制建築,在這城郊聚集區,亂轟轟地堆在一起,住岩洞的反而少了。

    寇楮現在就是藏身在一處半新不舊的小廟里。

    北荒多教門,供神、供鬼、供仙、供妖的不計其數,成氣候的卻沒多少,反而讓人看輕,可謂是泥沙俱下,廟里香火不盛,供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寇楮也不關心,它還是更關心自家小命。

    “梆梆”的聲音傳入,那是器械撞擊外牆發出的聲音,像是催命的喪鐘。

    “老寇,守著金山是不錯,可也要開采得出來!你得了好處,便要見好就收,通報個消息又能如何?難不成那人是你失散多年的親爹、親祖宗?”

    說著又是大笑。

    寇楮悶聲不語,外面那人綽號“黑狼”,但人們習慣稱他為黑狗,由綽號可見其為人,是典型的北荒散修,大約是十年前加入了閻羅堂,是外圍一個小頭目。

    原本雙方確實有一點兒交情,不過那點兒脆弱的聯系,早因為黑狗的沒下限的作法而斷去,以前寇楮沒受到太嚴重的傷害,是因為它沒什麼可失去的,如今,對方只是再次表現出他一貫的習性而已,可很可能就致它死命。

    黑狗糾合了至少十五個同伙,將四面八方圍住,這里面,黑狗是通神上階修為,只他一個,寇楮就難以應付,此外還有五個人是通神初階,其余人都是明竅修為,沒有突破凡俗三關。

    這種力量,在真正高手的眼中,自然如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可對寇楮,對它這個鬼修來說,已經是個邁不過去的坎了。不說別的,外面這些人,都是年青力壯之輩,氣血旺盛,平日里多沾血腥,那種戾氣,一個兩個的不顯,糾合在一起,就能對寇楮這樣的鬼修形成極大的壓制,再有黑狗主控局面,後面更有閻羅堂的支持,寇楮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凶多吉少。

    “可惱哇,怎麼腦子進水,非要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

    寇楮此時所在,還算是人煙稠密的區域,乃是在城郊聚集區的外圍,就廣義上的華嚴城來說,仍算是在中心地帶,但僅就華嚴主城而言,已經是“鄉下”了。

    此處距離盧仙長所居的蔡府,直線距離也有二百多近三百里路,更不要提,中間就是閻羅堂的勢力區域,只想想,寇楮便有深重的絕望。

    “找到了!”外面突有人喊。

    華嚴城鬼道盛行,針對鬼修的手段也相應地很是豐富,寇楮藏得還算隱秘,可是大致的範圍瞞不過人,縮得再小又能如何?

    砰 一聲響,黑狗的手下直接破牆而入,震得窗欞屋梁都在發顫。

    寇楮也知道,如此狹小的空間內,埋頭縮 沒有半點兒活路,它心中狂叫一聲“上仙保佑”,鬼體膨脹,顯出了形體,卻是出現在搶入那人的側面。

    這一下來得突然,對方雖是個通神初階修為,卻沒想到寇楮此時鬼體精純到了竟然可以隨時收張,流暢自如的層次,竟被寇楮硬欺近身來。下一刻,他太陽穴中像是被錐子戳中,護體真息一攻即破,腦門側方張開了可怖的裂口,木頭樁子一般倒了下去。

    這是寇楮從《無常法解》中學到的一招“解殺錐”,乃鬼體陰氣凝化而成,威力不俗,它前兩日又大著膽子,主動找鐵闌請教,要說那位鬼修前輩當真是好脾氣,頗是指點了兩招,這一下銳氣森然,效果之強,簡直是不可思議。

    一擊得手,寇楮也是愣了愣。

    此時尸身倒地,紅的白的一發地流出來,血腥氣流溢,小廟之外猛地一窒,緊接著就是喝罵連聲,四面窗裂牆開,五六波沖擊先後轟了進來。

    對方自黑狗以下,誰個不是實戰經驗豐富的主兒?寇楮這一擊,就將自己完全置于外面眾修士的對立面上,雙方不死不休,對面也就立刻拿出了殺手。

    此時,寇楮已經沒有退路,決心是很好,就是面對四面匯聚的沖擊,辦法不多,只能狼狽後退,轉眼又被堵回到小廟深處,緊靠著香案。

    一連串裂響過後,四面都進了人來,隨後大門轟聲爆開,黑狗大笑著進門,看了眼地下的尸體,又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盯過來︰“老寇啊老寇,幾天不見,長能耐了!”

    寇楮見這些人進來,心頭就是一動,並不答話,一頭沖側方,打一個立足未穩。

    它如今鬼體凝實,距離突破通神中階,也就是一線之差,修煉《無常法解》時間雖短,但跟隨上仙多日,見識已有不同,倉促間竟然也能抓著較弱的一環,剛剛建功的解殺椎又出,當頭那個雖也是通神初階,卻忌憚這招凌厲,當即就讓了。

    寇楮為之一喜,身形化煙,似聚似散,一下子晃暈了周圍人的眼,這又是鐵闌傳授的一招兒,非是鬼體純粹不可學得。眼看就沖到牆前,又猛地折下,施展鬼體最擅長的虛實變化,要穿地而走。

    一連串動作簡直是它巔峰的杰作,整個過程,沖進廟里的黑狗一伙兒,都像傻子一樣被它晃過,心中喜悅已難自抑,便在此時,腦宮中陡起震蕩︰

    “笨蛋,停!”

    那震蕩來得是如此激烈,又是如此熟悉,寇楮當場就傻了,本能地就按著幾日來養成的好習慣,令行禁止,一下子凝住鬼軀。

    也在此刻,外面叫了一聲︰“收網!”

    詭異的絲絲之音不絕于耳,隨後整個小廟的光線都為之一暗,從門窗透光處可以看到,那邊都被交錯的黑線大網封住,而地下分明也浮起一層似塵土般的煙氣。

    寇楮只覺得毛骨悚然,幸虧它及時停住,否則地下張開的網子,豈不是要把它陷在里面?

    但這後怕的感覺還比不過心頭的惶惑和更甚之的狂喜︰“仙長!”

    呃,仙長在哪兒?

    此時別人可不知道它心中的想法,後面黑狗就森然道︰“既然來找你,會不預備伏陰網嗎?如今天下地下,四面八面都有網子罩住,我倒要看看,你往哪兒跑!”

    寇楮完全沒听進去,它扭頭四顧︰“仙長?”

    腦宮中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又道︰“頂上半刻鐘!”

    寇楮不知道盧仙長是怎麼和它聯系的,但此時,它心思出奇地清明,半刻鐘,步虛高手全力飛行,跨越三百里路,大約也就是要這些時間了。這豈不就是說,仙長他們還在蔡家?

    “可是,中間有……”

    “廢什麼話,頂著!”傳過來的意念有些不耐,應是對它婆婆媽媽的不滿,但顯然還是關心它的。就是似乎強度削弱了很多,這也不奇怪,穿透三百里空間的遠距離傳訊,絕不是那麼容易。

    寇楮呆了呆,潮水般的情緒沖擊幾乎將它淹沒,成為鬼修之後,早失消失的氣血似乎又沖上腦子,更激烈的心念頂上來︰“是閻羅堂,上仙小心!”

    無聲的意念傳輸之後,就是決死的沖鋒,寇楮完全不把自家的性命當回事兒了,因為他明白,距離是最要命的,就算是盧仙長全力來援,中間全無阻礙,無論如何它也撐不過半刻鐘的!

    更何況,中間還攔著一個似乎不懷好意的閻羅堂?

    它沒臉讓盧仙長為了它來冒險,幾日來,再造之德、救命之恩、連續的不計回報的恩惠扶持,難道還換不得它老寇一條賤命?

    “哇呀呀呀呀……”

    寇楮鬼體凝若實質,對著當中的黑狗沖擊上去。前面擋著的修士,正是剛剛被他解殺錐嚇得讓開的那位,此時見得寇楮回沖,更是沒有力敵之心,再一次躲開。

    但對方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個通神修士都有真息外放,轟擊鬼體的能力,四面力量聚合,寇楮如遭雷擊,沖擊速度立刻就慢了。此時黑狗才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樣東西︰

    “愚不可及,難道不知,伏陰網的樞紐是由你狼爺握著的?”

    語罷,四面網絲透牆破地,向內收攏,對常人無損,就鎖定了寇楮這個鬼修,只一下,漆黑的網絲便將它牢牢纏住,更有詭異的力量滲入鬼體,將它僅有的一點兒反抗之力抹掉。

    寇楮一頭栽下地去,自從轉了鬼修之後,還從未覺得身體有如此滯重過。

    黑狗又一次哈哈大笑,慢步上前,卻是陡地一腿飛出,正中寇楮鬼體肩部,“ ”地一聲,竟將部分鬼體生生打散,輕煙流溢。

    “大伙兒都來試試,被伏陰網抓著的,就是這副喪家犬模樣了,別擔心,踢不壞,老子當年曾試過,把一個鬼修全身踢爆,十天半月也死不掉!哈、哈哈……呃?”

    黑狗笑音倏止,四起的湊趣笑聲卻沒消停,一時都未發現他的變化。

    此時此刻,在黑狗眼中,一點銀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口燃起,見不到熱力,可是籠在它身上的網絲,卻如沸湯沃雪,轉眼消融!

    黑狗當了那麼多年小頭目,見識是有的,他唇齒啟合了幾回,終于抓著重點︰

    “火……符火!”

    銀白色火焰跳了跳,驀地炸開。
leeson 發表於 2012-1-7 11:33
  追逐 第七十九章 法力
  





  黑狗在看到銀白火焰的時候,已經提高了警惕,他反應也快,及時避讓開來。
  
  但聽他的「號召」,聚攏過來準備落井下石的手下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崩濺的火星灑在至少三個人身上,就在他們一怔的功夫,火星已經找到了助燃的材料,一下子燒穿了衣服,熊熊火焰呼地一聲冒起來。
  
  幾人都是大驚,急撕外衣,又運氣擋住火光,然而不提氣還好,一旦提氣,那火光竟是把湧動的真息當成了燃料,貼著身子就燒了上去一邊燒,又一邊迸出更多的火星,四面飛濺。
  
  「這符火好毒!」
  
  這下黑狗的臉都綠了,哪還顧得上手下的死活,二話不說抽身便退,直接撞牆出去,另一個沒有被沾上的幸運兒也學他一樣,前後腳撞了出去,外面就一陣騷動。
  
  小廟中只剩下還沒爬起身來的寇楮,以及三個在火光中跳蕩掙扎的倒霉蛋。
  
  寇楮也是恍恍惚惚,看那三人眼見就不活了,自己卻是好好的留了性命,尚疑是夢中,怔了半晌,總算記得試探詢問:
  
  「上仙,上仙?」
  
  盧仙長沒有片言隻語回應,但很快,寇楮身上一抖,似乎是過了電,莫名地體內陰氣有些波動,然後頭頂就有靈光凝化,星光細織如浪,如小巧天河倒掛,傾灑下來,落在寇楮鬼體之上,莫以名狀的清爽感覺蔓延全身,激得他精神一振。
  
  這個寇楮是見過的:盧仙長的天河祈禳咒!
  
  它一下子翻身起來,遊目四顧,小廟中,三個通神初階的修士,已是眼耳鼻口都迸出火來,隨後相繼仆倒,慘叫聲已斷絕,顯然是死得透了,外面的騷動依舊,不知是黑狗在調派人馬還是怎的。
  
  可是,盧仙長何在?
  
  ***********
  
  看著寇楮茫然無措的模樣,余慈也有些有頭痛,事情正往一個他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
  
  在發現寇楮遇險後,余慈本已出鐵闌去接應,不過緊接著就「看」到,寇楮那邊情況糟糕,眼看就撐不住了。越是在這種時候,寇楮的心念越是強烈,余慈也能更清晰地感應到對方的心意變化。讓余慈頗為感動的是,這鬼修真正是把他當成了依靠,心念之虔誠,實在難得。
  
  只憑這一點,余慈也不容其有失。
  
  可是,相距近三百里路,就算鐵闌極速馭劍,也要小半刻鐘的功夫,這期間,寇楮死十遍都足夠了。
  
  便在鐵闌出發後不久,那邊已經事態激化,寇楮解殺錐建功之後,卻是傻乎乎地往別人布下的羅網裡鑽,余慈看得發惱,也沒想那麼多,直接發言提醒,心念通過神意星芒的渠道,霎那間輸送過去。
  
  余慈以前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對「小傢伙」和「混球」這兩個曾專門飼養訓練過的生靈,他已經習慣了用神意星芒為渠道,傳遞命令。但奇妙的是,三百里的空間距離,竟然沒有形成任何延遲,就是消耗大了些。
  
  這是變化的第一個關鍵節點。
  
  然後就是寇楮心緒激動,竟要以死明志,結果當然是慘不忍睹,可那一刻,余慈也感應到了,鬼修的心念也是前所未有的明晰純粹,那種強烈的感覺,甚至于化為一道「強光」,反激回來。
  
  那一刻,原與寇楮完全統一的視角,陡生變化。
  
  天旋地轉中,余慈竟然進入了居高臨下的俯瞰模式。這感覺他並不陌生,有時候觀察照神圖,這個角度是比較舒服的,但眼下的情況卻是遠超出照神圖的範圍。那麼,還有一個答案,也是他剛剛經歷不久的。
  
  「十方!」
  
  金屬飛蛾?余慈早已將這玩意兒映現在心內虛空中,但並未刻意聯繫,而那裡面的簡單意識自覺地吼出這兩個字,分明是從沉寂狀態中激活了,然後余慈就發現,那道反激回來的「強光」,已經化為一道五彩絲線,連綴在他和寇楮之間。
  
  這場面,好熟啊。
  
  余慈能夠感覺到,正有一股奇妙而微弱的力量,從寇楮那邊輸送過來,他不明其中原理,卻是有些焦躁:
  
  都什麼時候了,還反輸力量回來,嫌死得不夠快嗎?
  
  心念一起,五彩光絲就是一個震盪,力量輸送在剎那間逆轉,余慈只覺得真煞波動,反成了他向那邊輸送,標準的非此即彼。
  
  余慈陡然間明白,那五彩光絲,就是通過力量的不斷流動而存在的。毫無疑問,寇楮那邊正需要力量,余慈並不介意反輸過去,把那邊的麻煩解決掉。可是還丹修士的真煞,其層級明顯超出了寇楮的承受極限,就是一點點,寇楮的鬼體也吃不消。
  
  該怎麼用?余慈是這方面的行家:
  
  非要運用超出極限的力量的話,符籙就是最佳選擇。
  
  所以,銀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前燃燒——太乙煙都星火符。
  
  這是十二元辰級數的符籙,也是此級數符籙中,余慈沒有凝成種子真符的四個符籙中的一個,僥是如此,符籙的威力卻沒有降低太多。所謂「星火」,即有「星火燎原」之意,此符純化的火焰,以元氣為燃料,擴散最快,最利于應付群攻亂戰,用在此處,極是適合。
  
  這符籙本不是那麼好結,可接下來的步驟又是順理成章。
  
  在心內虛空中,他的心念找到了已經鎖固在法壇中心的射星盤,這件純粹的工具,通過與法壇融合,終于也能顯化在心內虛空中。
  
  他利用符盤的特性,導入符意,自動成就符籙雛形,便像是個「模子」,再通過五彩光絲,將「模子」傳輸過去,剩下的,就是吸收元氣這個最簡單的步驟了。
  
  其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也證明五彩光絲是可以傳輸比較複雜的力量形式的。
  
  銀白色的星火炸開,當場滅掉三個通神初階的修士,解決了危機,余慈又記起寇楮被伏陰網傷到,便放出天河祈禳咒,已經結成種子真符的符籙,則不需要射星盤的中轉,運化更是順暢,當微型的天河傾洩星光時,連余慈自己都差點兒分不清,究竟是他在遠方遙控,還是寇楮自發的動作。
  
  他分不清,寇楮更分不清。
  
  鬼修站在小廟中,尋不到上仙,卻見銀白色的火焰在它胸口燃燒,沒有燒到它半點兒;天河祈禳咒的靈應已經過去,但效力仍在,此時的它,便感覺到體內湧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內到外,彷彿獲得了新生。
  
  恍惚疑惑中,上仙的意念終于過來:「衝出去,不要讓外面再來合圍!」
  
  寇楮感應到余慈的意念,卻是激動得要哭出來:「上仙,你在哪兒?」
  
  余慈見它有浪費機會的嫌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三百里外!」
  
  哪知寇楮一怔之後,又是更為激動的心緒傳回:「這是上仙賜下的法力?」
  
  什麼跟什麼?
  
  可餘慈正要它提振信心,只好含糊地應了聲,卻不想寇楮經過大起大落,死裡逃生,腦子已經有點兒不正常了,聞言就是愈發激昂的情緒反饋回來:「小的明白,絕不給上仙您丟臉!」
  
  喂,那是我在操控好不好……
  
  余慈哭笑不得,正要給它明顯充血的腦子降溫,寇楮已拿手在胸前一抹,竟是在銀白火焰中沾了三五點火星,另一隻則化為解殺錐,意氣昂揚地衝出廟去。迎面就是那個剛逃去的通神初階修士,他正代替黑狗指揮手下,見寇楮雄糾糾地殺出來,猛吃一驚,又見那銀白火焰,一時間驚得魂不附體,轉身便逃。
  
  「死來!」
  
  寇楮大喝一聲,手上沾的三五點火星盡都投射出去,竟是疾若飛矢,又極有準頭,飛散四面,還都沾到了敵人身上,前頭那個通神初階修士,也不例外。
  
  轉眼就是幾個火人重現,慘叫聲連成一片,外面的包圍圈當即潰散。
  
  余慈瞠目結舌。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8 09:22
第八十章 信眾

它真能用?余慈反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

    太乙煙都星火符操控起來並不容易,因為那是由無數細小的星火組合而成,聚合解離都要有一定的技巧,很容易打亂既有的戰斗節奏。正是這個緣故,雖說此符威力甚強,余慈用的次數也並不多。

    可如今,一個此前完全沒有接觸過該靈符的小小鬼修,用起來竟是流暢順手——它憑什麼?

    “十力難制一巧,十巧不敵一信。”這是影鬼在感嘆。

    什麼?

    余慈沒听清楚,但不管余慈如何困惑,事實勝于雄辯,寇楮確實借著太乙煙都星火符之力,威風八面,當者披靡。一時想不通,余慈就暫將此事擱下,轉而提醒有些忘形的寇楮︰

    “別浪費時間!”

    語氣略加嚴厲,寇楮就是一縮,乖乖地收了將要再度出手的星火,趁著外面一片混亂,窺了個縫隙便走。

    黑狗等它遠去了,才敢現身,他是真怕了那詭異的符火了。

    然而擒殺寇楮,詢問、試探盧遁一行來歷,是上面布置的任務,他此時已經辦砸掉,除了表現態度端正,他還能做什麼?無奈之下,只好盡力呼喚周邊人手,力求合圍。

    黑狗只是閻羅堂外圍的小頭目,能夠調動、影響的力量非常有限,從全城的大勢來看,正和長青門放對的閻羅堂,就算擺脫不了強梁習氣,卻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入流的鬼修,派出精干力量,這就給了寇楮極大的活動空間,

    它以太乙煙都星火符和解殺錐攻堅開路,一時間四面匯聚的幾十號人竟是一次次地被它殺散,無論如何都形不成包圍圈子,卻讓這一片聚集區雞飛狗跳。

    這里畢竟是北荒,多的是桀驁不馴的“渾不吝”,真給惹惱了,管你是誰?當下有不少人鼓嘈鬧事,更有的直接和閻羅堂人馬干起來,這片城郊聚集區,很快進入了混亂之中,

    這時候寇楮卻在余慈的指點下,見好就收,余慈為保險起見,也為了心中一點兒好奇,送來了第三個符︰出有入無飛斗符。

    此符本就是隱身、遁術兼能,寇楮又是鬼體,用起來最是得心應手,靈光加持上去,寇楮鬼體便近乎透明,收斂氣息後,閻羅堂人馬轉眼就失了他的蹤跡,為之陣腳大亂。

    ************

    寇楮藏身在木屋里,外面是一處偏僻的街道,等著鐵闌大人過來接應。此時,鐵闌已經到了百里之內,不久便可到達。

    今兒它叫一個揚眉吐氣,自修以來,何曾鬧出過這麼大的場面?上仙果然是神通廣大,遙隔三百里,將法力輸入它體內,竟也有千軍闢易的能耐,它老寇總算是眼楮不瞎,跟對人了!

    遙想今後,只覺得光輝燦爛,那前景激得他鬼體打顫,難以自抑。

    外面的聲息忽起忽落,有時極遠,有時極近,它卻一點兒不怵,大不了,借上仙法力,再殺一回!當然,情況也沒那麼糟,透過窗欞縫隙向外看,偶爾有幾個面色不善的人物匆匆過去,卻都沒生出任何感應,出有入無飛斗符正起著效用。

    正嘿嘿偷笑的時候,街上又走來一個人,黑袍裹體,步履匆匆,讓人看不清臉面,這人一看就不是閻羅堂的,倒像是犯了事的“難友”。這種人,華嚴城里哪天不見上幾個?寇楮也沒在意。

    哪知這人從它棲身的房前走過時,猛地一驚,凌厲的眼神直刺過來。

    僥是寇楮受法力灌輸,狀態正佳,也覺得心頭悸動,整個鬼體都為之一麻。

    “高手!”

    念頭剛生出來,街上那人的目光中便似透出一道寒光,寇楮鬼體驟沉,明明無聲無息,耳畔卻似響了一聲轟天雷,震得鬼體欲散。

    “以目光殺人……這是還丹高手!”

    寇楮沒即時死掉,已是幸運,大驚之下,它怎敢留手?用了小半的銀白火焰呼地一聲脫手飛出,隨後身形急退,

    “ ”地一聲悶響,銀白火焰被震得漫天四散,可翻涌的氣流就是“火油”一類,剎那間,這處偏僻的街道,就爆起一團奪目的火球,映得十里透亮。

    不用說,這是誰也瞞不過了。

    下一刻,人影沖開火焰,尖銳的殺意直抵心頭,竟是不依不饒。飛掠的過程中,火焰將來人的罩袍化為飛灰,但往更里層燒過去的時候,卻被極具爆發力的真煞反沖硬生生壓滅,這正是對付太乙煙都星火符的好辦法。

    寇楮不想對方這麼簡單就破了自己的絕招,它縱有出有入無飛斗符加持,也無法抹平巨大的速度差距,眼看著那人沖過來,一時間駭然失色,正狂叫上仙護估的時候,對面那人卻是輕咦一聲︰

    “是你?”

    黑袍化灰,里面的華美裙服就此顯現,盡展修短合度的身姿,環佩叮當,香氣幽遠,與這處破漏的木屋廢墟完全不搭調,寇楮,以及它身後三百里外的余慈,也都怔住,目光不自覺落在對方姣麗精致的面容上。

    “活菩薩?”

    寇楮話音落下的時候,周圍已經有大批人馬被爆燃的火光吸引過來,這里面當然有閻羅堂的嘍羅們,但也有一些閑人,以及……

    那衣裝華美的佳人再看寇楮一眼,止了殺手,身形一轉,從另一個方向破牆而出,剛出去沒多久,尖銳的嘶嘯聲驟起,澎湃的真煞橫掃數里方圓,大片的慘叫聲隨即連成一片。

    這是還丹級數的對戰啊……

    寇楮也在這範圍中,無論是天河祈禳咒還是出有入無飛斗符,都不是護體的符,眼看著周圍殘破的木牆被碾成飛灰,他欲避已是不能!

    值此要命的時刻,半空一股絕大吸力罩下,將寇楮往上吸。鬼修不驚反喜,是鐵闌大人!

    鐵闌將寇楮護住,隨即化煙流逝,但事實上,它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形成的戰場上繞了一圈兒,這才遠離。

    它繞這一圈,自然是余慈的命令,借此機會,余慈已將戰場的局面盡收眼底。此時戰場已經是三方混戰了,當然,真正戰起來的還是那位美人兒和另一撥來歷不明的家伙,閻羅堂那群嘍羅,純粹是做了一回最悲慘的路人,頃刻間戰斗余波掃滅干淨。

    在鐵闌護持下的寇楮,就看到那個黑狗運氣不再,被真煞沖擊夾殺,轉眼就爆成了漫天肉末。

    **********

    是游蕊啊。

    三百里外的蔡府,余慈就奇怪,這女人怎麼突然就成了過街老鼠?她不是和三家坊關系密切嗎?

    這事兒讓他有些疑惑,不過他更在意自家的變故。

    看著鐵闌和寇楮回返,余慈用的仍是那個俯瞰的視角,同時有一根五彩光絲從他的視角方位延伸出來,進入寇楮腦宮位置,非常奇妙。

    要說他近期是有類似的經歷的。那是在他在法壇上,以地氣治療傷腿的時候。當時,趙子曰手中的金屬碎片從數百里外飛來,和他手中那塊合在一起,形成金屬飛蛾,內里意識亂流終被降伏。

    他進入金屬飛蛾中的意識空間,發現了里面行將熄滅的十多個小光點,那些小光點後面,都是受金屬碎片控制的修士,便是現在,也還剩下一個。他在觀察這些修士的時候,切入的就是俯瞰式的視角,也有五彩光絲連接,和當前情形一模一樣。

    金屬飛蛾把寇楮控制了?

    類似的念頭剛生出來,就被余慈否了,因為這不合情理。相反,另一種可能,看起來更實際一些。

    如果仔細去看,在探入寇楮腦宮的五彩光絲末端,連接著一顆星芒,那不是別的,正是余慈幾天前植入寇楮腦宮的神意星芒。

    而在心內虛空中,照神銅鑒和金屬飛蛾二者的氣機明確相接,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樣物件,卻都經過了余慈的祭煉和控制,又同樣映入心內虛空,具備了最基本的聯系。

    他開始懷疑,兩樣寶物的功能,有了結合。這不是沒有前例的,如今他祭煉的幾樣法器,如道經師寶印、十陰化芒紗、捆仙索等,其實都整合在魚龍外相之上,化煙成爪,渾若一體。

    具體怎麼結合,當然還要再研究。

    “對了,你之前說什麼來著?”

    余慈問的是影鬼,之前他听到這家伙感喟一聲,卻沒听清楚。

    “是‘十力不如一巧,十巧不如一信’。”

    影鬼確實有些感慨,它回應道︰“信者,純也。就是說信眾對神祗虔誠之心,純粹無瑕,便如個透明的琉璃,什麼都能原原本本地映射出去,最能體現神主威能。落實在修行上,只需將‘信’化為‘純’,正是劍意純化之意……”

    余慈不是听它來授課的,直接抓著最關鍵的一處,問道︰“你說信眾?”

    “你沒覺得,那個寇楮有點兒這個意思?”

    “唔……”余慈沒有立刻回答。

    沒多久,鐵闌便將寇楮帶回,來去如煙,蔡府上下竟然一無所覺。

    看著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鬼修,余慈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還是好奇。

    “你以後就跟著我吧。”

    這是他首度親口確認和寇楮的關系,鬼修聞言就是狂喜,叩頭叩得余慈都覺得頭痛。

    這就是信眾……呃,只算是信徒吧?

    對他有意義嗎?余慈不敢確定。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9 08:47
第八十一章 夜訪


   “青松先生已經快十天沒露面了,閻羅堂步步緊逼啊。”

    “主城還算穩當吧……”

    “怕也撐不了太長時間,最近傳言可多。城里的,城外的,辨不清虛實。”

    “傳說怨靈墳場中,又掘出許多寶物,不過看起來倒像是刻意編排,有轉移視線的味道。”

    “不過听人說,森林里確實埋進去不少人,尤其是鬼修,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趙放和鄒博師兄弟你一言我一語,說起華嚴城局勢,竟然頭頭是道。

    本來兩人也沒這麼閑,不過余慈已經確定,明日腿上傷勢痊愈之後,就要離開蔡家,今晚他們便和蔡選一起過來,算是臨別敘話。蔡選因重傷未愈,中途回去休息,就剩下他們兄弟兩個,拿華嚴城的現狀當話題來聊。

    余慈對這個興趣不大,就很少開口,不過趙放師兄弟其實也是別有所求,漸漸地就將話題引到余慈的行程安排上。

    倒不是說二人在刺探什麼,他們本是到北荒修行歷練,收集本地生靈特有的骨血靈種,然而目前得罪了天奪宗,計劃已經全盤打亂,有意回返宗門,卻心有不甘,此時二人其實就是在試探余慈的口風,看能否和他們眼中這位高深莫測的強者同行,如此安全有保障不說,說不定還能掙一些機緣。

    顯然這不可能,余慈不動聲色地拒絕了。

    趙放和鄒博都有些失望,如此他們只能隨著蔡家遷移的大部隊一起東渡,安全性或許要更高,可是旅程必然是平淡如水,什麼歷練、收集之類都不用提了。

    得了余慈的回應,兩人失望之余,也只能告辭離開。

    他們說話的時候,陸青一直隨侍在側,調制一會兒按摩所需的藥油,等二人出門,她忽然道︰“你究竟是什麼打算?”

    余慈一怔,但對陸青也沒什麼好瞞的,就道︰“應該是在怨靈墳場里,找一處僻靜地閉關吧。”

    余慈心中早有定見,雖然步罡七星壇仍不完整,可太陰幡制成,法壇的傾向性便可確定,以其為助力,在心意魂魄之術上下功夫,當可事半功倍。缺少令牌、圭簡當然會帶來些風險,但火燒眉毛的時候,誰還顧得了這些?

    而且,他還有一個想法︰若與他手中金屬飛蛾同源的法寶碎片,都還留存著那種可以提升靈符造詣的力量的話,他就還能找到一條捷徑。自然,這“捷徑”也要到那地下森林里找尋。

    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估計得保守些沒有壞處。

    他這麼想著,卻疑惑陸青為什麼這麼問。

    女修沒有立刻回答,她將缽里的藥油放在火上加熱,這就是最後一個程序了,接著她就要余慈褪除衣物,開始例行的按摩。今天這次按摩,要比前面幾回都來得復雜,因為是最後一次,必須確保氣血筋絡漲縮自如,按摩就不能只在傷腿上作功夫。

    余慈事先做過幾回心理建設,倒比前回更穩了些,听了她的“命令”,就笑問︰“前面還是後面?”

    陸青更是淡然,只道︰“督為陽脈之海,接于腦、髓,故從背部起。”

    “了解。”

    余慈也不矯情,脫得只剩一條鼻犢短褲,趴在床上,任由陸青施為。女修將滾燙的藥油均勻涂抹在他皮膚上,藥性通過熱力,透入筋絡骨髓。

    對常人來說溫度過高的藥油,對余慈來說卻是剛剛好,陸青的手法又是絕妙,所謂的“點玉接春”手法,在這種情況下,才展現得淋灕盡致,他只覺得全身關節齊鳴,通體毛孔都舒張開了,藥力裹著純淨的元氣在其間吞吐流轉,他甚至舒服地呻吟起來。

    這時候,耳畔傳入陸青的話音︰“這段時日,窮奇一直沒有現身……”

    “窮奇?”余慈差點兒就把這位給忘了,說實在的,相較于遠在數萬里開外的長生真人級別的威脅,窮奇真的還差了些。

    不過陸青顯然是一貫重視,她道︰“窮奇為吞鬼食蠱之妖類,對它來說,若要療傷,怨靈墳場是個很好的地方。”

    余慈趴在柔軟的床鋪上,腦子因為過度舒適變得有些遲鈍,不過等陸青說到這里,他再不明白,就說不過去了︰“你是說,里面鬼修大量失蹤或死亡的事兒……”

    這是剛剛趙放他們提起來的消息,沒想到陸青調制藥油時,也留神這邊。

    “也許吧,但真踫上了,難道還怕它不成?”

    余慈倒覺得,越早踫上那妖怪越好,最好是打一個立足未穩,以他們這邊兩個步虛戰力,勝算頗大,否則等那廝養好了傷勢,藏身暗處下陰手,問題就真的嚴重了。

    他也感覺到,陸青提起窮奇,應該還有未盡之意,便想著如何將話題引出來。

    也在此時,他和陸青都是一怔,目光偏轉。正給藥油加熱的精巧火爐上,輕淡煙氣忽地騰轉曲折,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收攏描畫,在虛空中寫出了八個字來︰

    “失蟲之人,望見君面。”煙氣小字一閃,就消去了,余慈只見得字跡娟秀,別的也看不出什麼來。但余慈和陸青都是感應敏銳之輩,竟然也要到煙氣變化之初,才感覺到有人施術,此手法也真叫一個詭異。

    至于“失蟲之人”……余慈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陸青暫停下手上的動作,在變故之初,她未能及早發現,但此刻卻再不可能遺漏了,如今按住不發,只是等余慈的態度。

    余慈稍一思索,還是笑道︰“真是稀客。”

    聲音不大不小,話音方落,門上就響起敲擊之聲,很有節奏的三下。

    余慈嘿了一聲,也不動彈,依舊保持趴著的姿態,道了聲“進來”,陸青立刻理解了他的態度,適時又開始按摩,似乎前面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稍頓,屋門無聲開啟,一位身披黑色罩袍的人影緩步進來,隨後將兜帽後翻,登時,整個房內都為之一亮。兜帽之下,來人面若桃花,微施粉澤,妝裹秀麗而精致,讓人聯想不到她如今的境況。

    余慈趴在床上,目光在來人身上掃過,笑了一聲︰“客人來得快,倉促之間,衣衫不整,莫怪莫怪…… !”

    這是陸青按到了他某處關節穴位,全身便如過電一般,極是爽利。按摩的舒爽度雖是不假,但這姿態顯然是刻意擺出來的,不過來人並不在意,美眸流盼,落落大方地在余慈身上掃過,隨即輕施一禮︰

    “盧道友正療治傷勢,是游蕊來得唐突了。”

    來人正是在三家坊內遇到的女修游蕊,只不過,和當日相比,如今她的情況可是不妙。

    余慈心中有數,微微一笑,仍沒有起身的意思,心中則在想︰怪不得蔡氏宗族要搬走,這些年下來,他們內部當真如篩子一般。消息屏蔽不住也就罷了,連人也漏了進來。

    眼前這位女修充其量就是個還丹初階,卻是輕輕松松走到了府宅核心地帶,並無一個人察覺,如此狀態,還在想北荒生存,豈不是要族滅麼?

    類似的念頭只一閃,余慈便將注意力放到眼前來,依舊是那無禮但強勢的姿態,說話則還算客氣︰“游道友夤夜前來,莫不是為那只棲陰靈蟲麼?當日寇楮確實是做得差了,因而那蟲子我一直保留,如今給游道友也好。”

    看似客氣,其實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也很明顯,給談話定下了基調。

    游蕊則緩緩搖頭︰“我當日只見陰礦,不見靈蟲,也是眼力不及,怎會妄求?今日厚顏到此,卻是憑著當日結的緣法,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盧道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0 09:22
第八十二章 三寶


“一臂之力?”

    余慈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唇角帶笑︰“凝煙為訊,夤夜到訪,此等作派,只是要人幫上‘一臂之力’麼?還是夏夫人的標準與我這邊不太一樣?”

    他記得游蕊很不歡喜別人稱呼其為“夏夫人”,他偏偏就要這樣說。泡-書_吧(8)略顯生硬的話,堵得游蕊一窒,但很快如鮮花般嬌艷的俏臉上,又綻開笑容︰“盧道兄何出此言……”

    “與人相交,切忌交淺言深是對的,可既然是要做事,更忌話留一半。”

    余慈根本不給她展開的機會,面上做拂然不悅狀︰“我與夏夫人不過是一面之緣,若真是一臂之力也就罷了,誰不想結個善緣呢?可如今的局面,夏夫人這麼輕描淡寫,誠意何在?”

    他這話是相當誅心的,雖說他還不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昨日從寇楮那邊見到,游蕊明顯是遭人追殺,連身邊的護衛都不知去向。想她與三家坊那麼密切的關系,竟落得如此境地,偏偏三家坊本身全無異狀,那緣由豈不是明擺著的?

    十有八九是內部傾軋,余慈要有多閑的心思,才會插手這種爛事?

    游蕊沒想到余慈竟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留,也是她強勢慣了,少有求人辦事的經驗,自覺姿態擺得很低,細節處卻仍處理得不妥當。不過她終究是聰明人,暗自咬牙,將心中翻涌的情緒壓下,以極平靜的語氣道︰

    “游蕊今夜到訪,主要還是做一筆生意,做或不做由道兄自決,只是于我關礙極大,成或不成還仗道兄施給臉面,故而說是‘一臂之力’,若是我這邊言語不當,盧兄道請勿在意。”

    “生意?”余慈笑了一笑,“在北荒做生意,不是找三家坊為最優?”

    他這話沒頭沒尾,但听在游蕊耳中,則令她一怔,才知余慈竟知曉她的來歷,不過這種時候,她倒是表現得愈發從容,緊急換了個說辭,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若道兄想與三家坊打交道,這筆生意做來才最合宜,因為……”

    她頓了一頓,加強語氣︰“因為這正是為三家坊撥亂反正之舉。”

    余慈聞言啞然失笑,如此說法,直接坐實了這是一場內訌,他何必去趟這混水︰“撥亂反正什麼的,應該去豐都城,夏夫人何必到我這兒來?”

    游蕊沒注意他的表情,又或者是故意如此,稍一欠身,道︰“賊人乃是華嚴城管事左貴、流火城管事王安,二人心懷不軌,欲對我不利,又屬華嚴城的地頭蛇,封了內外要道,然而錯估了局勢,此時大概是騎虎難下……”

    听起來比較復雜,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那個叫王安的管事,對游蕊有些非分之想,但由于女修的夫家甚得賀家看垂,這邪心就埋藏起來。然而在前日,忽的傳來消息,游蕊夫君在一次行動中被殺,便認為游蕊失了依靠,露出丑陋嘴臉,卻轉眼吃了大虧,惱羞成怒之下,與左貴一起發力,要將游蕊絞殺在此。可是,他們的做法卻是沒有得到三家坊高層的允許……

    游蕊是這麼說的。

    余慈當然不會盡信,最多只是個參考而已。至少從游蕊的表現來看,可一點兒不像是剛死了丈夫的新寡文君。

    游蕊也沒必要刻意表現什麼,她已經慢慢摸索出和余慈交流的技巧,所以,她就不再搞那些玄虛,直入正題︰“我想請盧道兄護送我出城……”

    這是應有之義,余慈用膝蓋想都能猜到。

    “終點是怨靈墳場深處,靠近豐都城的‘黑月湖’一帶。”

    游蕊這個要求有點兒難度,余慈一听就想搖頭,但緊接著,游蕊又說了一句︰“然後,盧道兄可否為我捎一封信到豐都城,交到三家坊賀三爺手中?”

    這女人還真敢說啊,真當別人就是要繞著她轉……等等!

    “賀三爺?”

    余慈心頭一跳,抬眼看游蕊,一個莫名的念頭生出來,是了,她夫家姓夏。

    這回,游蕊是真沒注意余慈的神色變化,她正想盡辦法,讓余慈接受她的請求︰“既然是生意,勢必要有一個讓道兄滿意的價錢……”

    余慈卻在此時開口,打斷了她的言語︰“以夏夫人出入蔡府的能耐,出城很困難嗎?有這種神通手段,那什麼左貴、王安之流,又怎麼攔得住你?”

    游蕊就露出無奈的笑容,隨後,她做了一個動作,稍稍扯松了衣領,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

    這當然不是什麼勾引,雖然也頗是勾人心魂。余慈視線自然移過去,甚至還能看到女修褻衣的繞頸細帶,不過,他目光再一轉,就看到了一段與香衣雪膚不甚協調的烏黑頸飾。

    游蕊將那件東西提出來,給余慈看清楚。

    這是一個風格頗為詭異的玩意兒,像是將三個鐵片放在一起,再由一根鐵絲串起來,乍看是粗糙,不過多看兩眼,就能看到所謂的“鐵片”上,勾畫著簡潔但極有張力的圖畫線條。

    那是三頭惡鬼,面目猙獰,懾人魂魄,乍一看去,有點兒符中“妖圖鬼紋”的意思,頗具玄妙。

    “這是‘鬼王鎖環’,佩帶上它,可以封絕還丹修士全身氣息,短時間內更有隱身之效。只不過使來太過耗力,堅持不了太久,可惜,若有與之配套的‘步影斗蓬’,我也不至于落到這種地步。”

    余慈就明白過來,原來也不是蔡家的太廢,而是確有其因。

    “步影鬼王秘寶?”為余慈按摩的陸青還是首次主動開口,“這兩件‘天成’秘寶,不是遺失在東海麼?”

    游蕊微怔,再看陸青的時候,眼神就有些變化︰“這位妹妹好見識……不錯,自天遁宗的七代‘步影’東海上失手隕亡,這兩件寶物就流落海上,我也是因緣巧合,得了這一件。”

    所謂天成秘寶,既是不需祭煉即可使用的法器、法寶,某些天材地寶也在此列,就像余慈身上的還真紫煙暖玉。一般來說,這種寶貝都不具備強殺傷,卻有特殊的用途。

    這件鬼王鎖環可以隱身屏息,完全遮蔽一個還丹修士的氣息,關鍵時候,既可救命,又能殺人,實在是一等一的實用。像余慈這樣得罪了許多強力人物的家伙,若能有此寶在手,當真是多了一條性命。

    見余慈盯過來的眼神,游蕊向他略一點頭︰“這件寶物,也在生意涉及之列。”

    之列?余慈听出了里面的門道︰“夫人的意思是……”

    游蕊淺笑道︰“我一共為道兄準備了三樣寶物,鬼王鎖環便是其一件。只要道兄肯幫忙,便是只送我出城,亦有一件寶物答謝;送我到黑月湖,則有兩件;代我去豐都城送信,則是三件。”

    明碼標價,還真是做生意的架勢,余慈也願意問個清楚︰“具體如何分派?”

    “這第一件,是南國妙手坊所制的一顆‘潛陰雷火’,出手可將方圓三里化為齏粉,已不遜于步虛修士強力一擊,此寶出城即可交予。

    “第二件,是一滴海魂玉液,出產于東海,大增還丹修士沖關的成功率,更可滋養穩固陰神,故而在沖擊中階,結成玉液還丹時,最具靈效。在黑月湖時,可以交予。

    “第三件便是這鬼王鎖環,只要道兄將信送到賀三爺手中,並取回信物,此寶就是道兄的了。”

    游蕊說到這里,似乎剛想起一件事,便取出一個玉瓶︰“瓶中是燕返香精,可吸去我留在貴屬下身上的燕返香氣,昨日事態倉促,全憑此香,才能在今夜見到道兄,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見諒。”

    說著,她就將香精送來,顯然是不準備收回去,或許這算是訂金?

    “燕返香?”

    這又是一個稀奇古怪的香料名目,顯然這是下在寇楮身上了,這手段倒和某人……確切地說,是和靈犀散人有點相像,不過此女身上寶物不少,也不足為怪。

    要是換個沒下限的,干脆直接干一票算了,可再想想,女修頭一個便提起‘潛陰雷火’,那真是純粹的報酬麼?

    余慈笑了一笑,其實,在隱約得知此女夫君身份之後,余慈就有接下此事的打算。理由嘛,他和夏雙河終究有數面之緣,而且在那個翟雀兒跟前,其人還多有美言,如今夏雙河死去,給他的遺孀幫把手,也在情理之中,更不用說此女拿出來的報酬,都是極切中實際實效。

    而且,似乎還是順路。他略做沉吟︰“黑月湖……”

    陸青知他心思,便俯下身子,在他耳邊道︰“海魂玉液確是沖關之上品,黑月湖附近,也是修行的好去處。”

    余慈看她一眼,陸青也傾向于去麼?這就是余慈做出決斷的最後一個因素。

    “也罷……”

    他才一回應,便感覺到游蕊是松了口氣的樣子。這讓他多想一節,若按常理,護送出城也就罷了,既然送到黑月湖,何不一步到位,直接讓余慈送她到豐都城豈不最好?

    嘿,這女人貌似也沒什麼自信哪!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1 08:18
第八十三章 路上

    怨靈墳場作為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里面陰魂厲鬼,猛禽凶獸以及許許多多地下獨有的生靈,自有一個能夠不斷循環,以至平衡的生態圈子。經過多年來的自我調整,圈子本身已經非常穩固,也因為這樣,圈子本身對“外來者”的反制,相當強力。

    越深入其間,人們的感受越是強烈。

    森林的陰影中,游蕩的厲鬼會融合在濃郁的陰氣環境下,尋覓目標,吞噬人之陽氣;成群的地狼會藏身土層中,待目標走過時,暴起傷人;還有更高層級的魔頭,經過成千上萬年的修行,已具備靈性,分片劃區,統馭一方。

    這樣的環境,說是步步危機,絕不為過。

    此外,當人們踏足約萬里深度的區域後,點火已經是個大麻煩,尋常火種根本就點不著,便是點著了,也會瞬間被濃郁的陰氣壓滅,還可能造成別的什麼變故。如此情況下,吃一頓熟食,實在是相當奢侈的享受。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森林中某個角落,重重樹影之後,有一團火光搖曳,濃郁的香氣在這邊繚繞不散。若是有人經過,想必眼珠子都要突出來︰這里竟然燃著篝火,似乎絲毫未受濃郁陰氣的影響!

    至于篝火旁的那些人,是在燒烤嗎?

    鬼修明明無需進食,寇楮卻做著主廚的活兒,它一邊轉動架子上半熟的鬼狼,一邊調控火焰的強度,忙得不亦樂乎,油脂漸漸滲出來,落入下方火焰中,那火焰是銀白色的,也即太乙煙都星火符所集起的符火。

    本來寇楮還頗有些惶恐,上仙賜給它的法力,卻拿來烤肉,實在是一種褻瀆,可上仙本人不在乎,甚至是親口要求,它也沒辦法,只能親自去打了獵,支起架子,賣力表現。

    不過,眼看烤肉火候到了,上仙外出卻還沒回來,無奈之下,它只能收縮火力,不得不說,經過這半個來月的歷練,它對上仙賜予的符火,控制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一團火光,生滅自然,散聚由心,幾乎要成了它的本能,連上仙見了,都嘖嘖稱奇。

    坦白說,這給了它無以倫比的滿足感。

    它目光偏轉,篝火旁,青姑娘沒有跟在上仙身邊,而是借著火光,看那塊不久前入手的、隨時都會崩解的石碑,似乎里面蘊含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更遠些,那位曾賜給他《無常法解》的“活菩薩”,則盤膝垂眸,似乎在入定,又像是在發呆。

    也許是感應到它的注視,游蕊抬頭,冷冷瞥了它一眼,沒有說話,又垂下臉去。

    寇楮也不以為意,這兩天女修一直都是這樣,如今已經算不錯了。

    游蕊當然很惱火,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在她手中,本有一條通往黑月湖的最佳線路,若按她的計劃,半個月的時間,到那里可說是綽綽有余。可如今半個月過去,計算距離,她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進度堪稱慘絕人寰。

    其實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在危機四伏的森林中,一天能夠前進三千余里,說是狂飆突進也不為過,可問題是,這幾天完全就是在地下森林里繞圈兒啊!

    盧遁根本不按她的意思來,她提出兩回抗議,但對方全不理睬。這讓她明白,對方接下來她的委托,其實……是順路吧!

    游蕊真的很惱火,但真要和盧遁翻臉,那是絕不可能的。時至今日,她還對盧遁安排她出城的做法記憶猶新。

    一行人就好像是閑逛一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幾次,便大搖大擺地出城,,三家坊龐大的觸角網絡只能在他屁股後面徒勞地調動,那感覺,就像是有只洞悉一切的眼楮,批亢搗虛,總攬全局,總是在觸踫到危險之前避開,大有先知先覺的架勢。

    只此一點,便足夠讓游蕊對其實力有一個新的評估。

    說實話,和這種人同行,她很有壓力,偏偏在現階段,她還必須和盧遁在一起——情勢所迫,不得不為。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態。

    不管是她的行事也好,王安、左貴的做法也罷,都牽涉著一個比沖突更重要百倍的問題,那就是︰三家坊的高層對她的態度,是否發生了變化?

    游蕊在三家坊,是妻憑夫貴的典型,至少在王安、左貴等人眼中是這樣,所以他們才在夏雙河死訊傳來之後,立刻換一副嘴臉。但游蕊本人,卻還有一定的信心,可以維持原本的地位,雖然這信心也比較有限。

    北荒是個非常現實的地方,實力主導一切。

    步虛修為及以上的肯定就是首腦,還丹境界以下的,就是嘍羅,至于還丹境界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卡在還丹中階這條線之下,這是整體缺乏適合的丹訣,無法在定鼎樞機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的緣故。這種人當然可掙得一定的地位,卻無法讓人另眼相看,可一旦突破這一條線,地位立刻暴漲,尤其是還丹上階,某種意義上,已經是北荒的中堅力量了。

    比如夏雙河,有還丹上階修為,又有一技之長的人物,其身份可以說是賀三爺的心腹,但更為超然,許多時候甚至可以與賀三爺討論、爭執,賀三爺也能接受,這已經是躋身上層之列,可以與各堂口大佬平起平坐。

    論修為,游蕊和夏雙河沒法比,這就是她給人最直觀的印象,也是她最大的軟肋,她擔心的是,還沒有證明自己的價值之前,就被拋棄掉。這幾日,她不止一次後悔,為了安全和體面,借夏雙河的勢子太過頻繁,大大拉低了別人對她的評價,所以,她必需要盡快表現自己的價值才行。

    在這一點上,盧遁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籌碼……只是這“籌碼”,她好像控制不住的樣子。

    余慈不知道自家臨時的“主顧”,心中怎樣糾結,他現在忙著呢。

    “找到了。”

    半跪在地上,扒開潮濕的土層,余慈從無數細碎的土粒中,找出了目標所在。那是一點比粉塵也大不到哪兒去的小小顆粒,打個噴嚏就能飛到天邊去的那種,擱在手心,若非余慈以神識鎖定,說不定眨眨眼的功夫,就混淆在泥土中,再也辨認不出。

    “怎麼又是這樣的啊。”余慈很有些不滿,小顆粒其實就是與他手中金屬飛蛾同源的法寶碎片,只不過實在小得過分。這樣的體積,幾乎沒有任何研究的價值,只能暫時保存起來。

    他嘆口氣,從雲樓樹空間,拿出一個密封金屬盒,將顆粒放入,盒子里已經擺放了十七八粒,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就是細沙一類。這就是他半個月來的成果。

    其實還有小部分,似乎和金屬飛蛾在結構上貼合,一發現就融了進去,渾若一體。所以余慈在放置完畢後,還拿出金屬飛蛾,在盒底繞上一圈,那些細碎的顆粒都在微微顫動,和金屬飛蛾彼此呼應,但最終也沒有貼上。

    時至今日,金屬飛蛾左邊“翅子”上,有一個米粒大的缺痕修復了,這就是半個月來最大的變化。

    余慈就像做一個尋寶兼拼圖的游戲,他憑借著心內虛空留下來的圖景光點,確認法寶碎片的位置,找出來然後看是否和金屬飛蛾貼合,而隨著位置的深入,有更多的圖景光點進入了感應範圍,逐一顯現出來。

    這段時間,余慈找到了二十多個碎片顆粒,可心內虛空中,那些圖景光點的數量,不降反增,已經突破了兩百個,遍布在方圓數千里範圍內,還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要是都能自動飛來,該多好啊……”

    “不要貪心不足!”影鬼一句道破他想法的實質,“你這段時間,追復生魂定星咒的進度,已經是前兩年的三倍還多了,照這樣下去,結成種子真符的話,再找上……兩千粒?”

    這個數字有點兒保守,不過既然是借助外力,也沒什麼可說的,吃藥多了效果還遞減呢,誰知道這玩意兒又會怎樣?

    “這些碎片里,究竟是什麼東西?”

    余慈此生修行,都是自身精修苦練,很少服用丹藥等外物,唯一的例外,就是于舟老道暗贈給他的玄真凝虛丹,所以還是不怎麼習慣,非要究根問底才舒坦。

    影鬼早說了不知道,自然就不搭理他,但很快,這家伙又笑起來︰“你那個信徒,正祈求你回去吃烤肉呢。”

    余慈早有感應,不過當然不像影鬼這麼無聊,他還是對寇楮操控太乙煙都星火符的能耐更感興趣些。

    “這段時間,它進步可是飛快。”余慈甚至感覺到,他本人操控符火的能力,已經落到了鬼修後面,至少,掌控符火烤肉之類,他是絕對做不來的。

    “十力難制一巧,十巧不敵一信。”

    影鬼不知是第幾遍說了,余慈則深以為然。所以,他特意將其余“贈予”的符都收回來,只留下這一個太乙煙都星火符,且給了影鬼更多機會,讓它幾乎是時刻不停地練習,如此,影鬼固然是火候漸深,余慈對其中的運作機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心內虛空中,寇楮的投影單獨佔據了一小塊地方,它腦宮內,那顆神意星芒灼然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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