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751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2 08:13
第八十四章 盤算

    還記得剛將這顆神意星芒放入寇楮腦宮的時候,只是為了加以定位,沒想著持續太長時間,故而只能說是“放入”,而不能說是“植入”。就以前的經驗而言,正常放入,六個時辰就會自動消失,可是,從坊市那天算起,現在總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吧,神意星芒不但仍然存在,位置還越來越深。

    按照神魂結構的理論,神魂從外到內劃分為三層,依次是顯識、隱識和元神。

    那顆神意星芒,最初只是貼在外層邊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經進入了隱識層面,也因為如此,寇楮一些微妙的心理變化,也在余慈感應範圍之內,可以說,它對余慈幾乎已沒有秘密可言。

    這期間,余慈肯定沒有任何相關的動作,也就是說,這是寇楮或者是神意星芒本身,自發的舉動。

    “把根腳落在照神銅鑒和法寶破片上,思路上是沒問題的。”

    余慈對信徒信眾什麼的,並沒有覺得特別神秘,當年在雙仙教,他也不是沒見識過,所以他不會輕信那些玄虛的傳說,而是直接從更現實的條件入手,從中查找端倪。

    在這件事兒上,影鬼比他的興趣還要大一些,它分析道︰“照神銅鑒乃是無量虛空神主的祭器,那家伙雖只算是元始魔主的分身,但自具神通,如今是讓曲無劫那廝給頂了,但祭器就是祭器,總還有點兒神通遺存,至于你手中的法寶碎片麼,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的來路。指不定是你或那寇楮的什麼動作,正好應了激發神通的要求……”

    也許是吧。

    余慈想到了廣及數萬里方圓的碎片散落範圍,就算有碎片微小、自行擴散、有人攜走之類的理由,這碎片散落的範圍也太大了些,但若是與神主威能牽涉到一起,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就算已有準備,余慈心中也有些小爽,刨除掉後面的復雜的背景不說,任是誰收集到原屬于某位神主的寶物,也很難淡定,更關鍵的是,他還能用上!

    感受著心內虛空中,照神銅鑒和金屬飛蛾頻繁的氣機交換,余慈得出了下一個結論︰“照神銅鑒為主,法寶碎片為次。”

    並非他真的看透了里面的運作機理,只因他做了一個實驗︰如今,與法寶碎片聯系在一起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寇楮,一個則是上回幸存下來的家伙。這里面,寇楮腦宮中存有神意星芒,而另一人沒有。

    余慈便嘗試著往另一人身上投射符,但失敗了,那人對傳輸過去的力量有所反應,可完全無法形成對應的符結構。如此簡潔明了的差異,足夠讓余慈得出初步結論︰

    法寶碎片是誘因、是渠道,神意星芒才是根源。

    余慈現階段想到的就是這些,至于是否正確,還要看後面的收獲。

    當前,法寶碎片最近的一個也在兩千里外,那是明天的事兒了,余慈準備回去,享受太乙煙都星火符做出來的烤肉。

    他可以享受,但某些人必然沒那個心情。

    余慈當然知道,游蕊的耐性差不多已經到極限了。不過這也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現階段他佔著強勢地位不說,心中也早有盤算的。前面的進度之所以那麼慢,是因為他收集碎片,用的是“收攏邊角、中心開花”的辦法。

    要知法寶碎片的分布雖是較為混亂,但整體上看,還是呈現內密外疏,向四面八方濺射的形狀,余慈便針對這一點,前面的繞圈,就是為了盡可能地收集外圍碎片,務必不使漏過,在後面,反正他要在森林中尋個地方閉關,那時候就穩居中心,四面出擊,不用再涉足外圍區域,能省不少事兒。

    當然,效率最高的,是找到碎片迸濺的起始點……

    此時,感應範圍的最外端有些感應,余慈抬頭,看上方懸浮的長幡,嘆了口氣,他另一個試驗,看起來不是那麼順利。

    掐個印訣,他道一聲“收”,四面陰風驟起,無數陰魂厲鬼化為滾滾潮水,匯聚過來。頭上的太陰幡微微抖動,如長鯨吸水,將這些鬼物吸納進去,重新鎮壓。

    “陰魂厲鬼沒有生機靈識,也就無法寄生神意星芒,一個個其蠢如豬,全憑本能辦事,復雜的事情是絕對做不來了。”

    這一段時日搜集法寶碎片,莫說游蕊惱怒,便是余慈本人也有些煩了。成千上萬的碎片,各個間距都在成百上千里以上,要逐個定位、尋覓、拾撿的話,耗時耗力,他就想找一個比較高效,且適應“中央開花”策略的辦法。

    思來想去,驅使鬼物是比較現實的選擇,然而想實現這一目標,還是頗為困難。

    太陰幡畢竟不是專門養鬼的法器,相反,它主要是利用吸納的陰魂,洗磨精粹陰氣,陰魂厲鬼到了里面,就會被慢慢消磨,逐步虛弱,直至碾得粉碎,化為純粹的陰氣。

    當然,余慈也可以逆轉法門,以陰氣反哺鬼物,但現階段,祭煉層次尚低,如此這般,對法器的成長不利,這就注定了,里面的鬼物是很難有其獨立意識的。

    憑借鬼物本能,去做搜尋、挖掘的活計,實在太難。余慈也想過用神意星芒驅使,但這些鬼物和寇楮這樣的鬼修不同,寇楮也是陰身鬼體,可它有生機靈識,具備自我意識,這才是神意星芒寄生的根基,那些懵懂鬼物,又哪有這個基礎?

    這法子注定是失敗了的。

    將放出的陰魂厲鬼回收後,余慈稍做感應,其總量已經少了一部分,這就是怨靈墳場環境的問題了。那些損耗掉的,應該是被那些“野生”的鬼物或是專門捕食鬼物的生靈獵取。

    說到底,還是祭煉的層次不夠,僅僅三重天的水準,難以發揮太陰幡的功效。若真祭煉到七八重天,符合還丹修士的水準,長幡一出,方圓數里立成陰司鬼域,周邊鬼物必將如飛蛾撲火般匯集而來,他甚至可以借此貫通陰陽兩界,從九幽之地,引得鬼神前來,那才是真正的役禁神鬼吧。

    現在,還差得遠,差得遠呢!

    不管游蕊怎麼惱火,行進的節奏都掌控在盧遁手中,那人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完全不給她置喙的余地。

    唯一讓她有點兒安慰的是,在進入森林後第二十天,盧遁終于開了竅,進度突然加快,向森林內部快速挺進,不過五天的功夫,已經越過了一大半的路程,照此下去,再有七天左右,他們就可到達黑月湖外圍。

    如此,時間雖是比她希望的最完美結果多出了快要一倍,但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游蕊在計算路程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可有些微妙啊!

    “盧道兄,有事請教。”

    游蕊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在找到今日的落腳地後,她又一次找到了盧遁,語氣還算有知禮,但已經越來越掩不住她的怒氣。

    余慈看她一眼,便道︰“夫人有話請講。”

    “道兄這二十天走下來,目的地究竟何在?”

    余慈皺皺眉頭︰“怎麼,不是黑月湖麼?”

    看他裝痴賣傻的模樣,游蕊強按著一個耳光扇過去的沖動,扯開一幅價值連城的怨靈墳場地圖,縴長的手指戳在與他們現在的位置緊鄰之地。

    “若是黑月湖,道兄為何要繞一個大圈,繞到這里來!”

    游蕊這幅地圖,余慈這段時間也看了幾次,但對上面一些標識,仍不能盡數知悉,看著女修縴指所向,他有些疑惑︰

    “這是哪兒?”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3 08:11
第八十五章 亂源

   余慈確實不知道女修所指為何處,他有必要知道嗎?

    游蕊則在盯他半晌之後,也有些有疑惑,也許有人能做戲做到天衣無縫的地步,但那也要看看為的什麼吧,盧遁雖然可惡,卻不像是會做這種無聊事的家伙。

    女修只是讓這二十天的進程燒熱了腦子,還不至于真的不講道理,更何況,她暫時也沒有不講道理的資格。

    “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擺出了語氣強烈的反問句式,但女修已經壓下了怒火,現在只是讓盧遁認識到她的不滿,表明態度。隨後,她就將那個位置點明︰“華嚴城近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不知多少人投身于此……”

    她話還沒說完,余慈就醒悟過來︰“是新開闢的那塊荒地。”

    游蕊此時確認,余慈事先的確沒有刻意規劃到這里來的路徑,只是那“荒地”之語,讓人情何以堪?

    女修縴手所指的方位,就是引動華嚴城“挖寶”熱潮的怨靈墳場新闢區域的入口,從那里進去,就是上回蔡選等人邀請余慈同行的目的地所在。

    傳說是某個獵團在附近礦井中,無意間打通地下甬道,深入一片被天然迷霧封住的區域,很難想象,這樣一塊面積不小的地域,一直沒有被人發現,但相較于其中豐富得讓眼蹦的資源來說,這並不重要。

    北荒從來不缺乏冒險者和投機者,數以萬計的修士蜂擁而來,相應的種種消息流播,攪得人心緒難定。隨著消息擴散,不止是華嚴城,周邊幾個大城的修士也聞風而動,四面匯集過來。

    這就是典型的混亂地域,人多眼雜,心思莫測,兼又高手如雲,勢力眾多,也無怪乎游蕊會惱火,此時他們距離那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方向也是直插過去,讓人不得不懷疑,領路者的打算。

    如果余慈真的要去湊一份熱鬧,說不定就是招災惹禍,憑生變數。

    “這樣啊,那就繞過去好了。”余慈接過地圖,稍一思索,便重新規劃了線路,干脆爽快之至。

    游蕊一拳打在空處,難受得很,但緊接著,她便听到余慈接下來的話︰“當然了,我本人還是要去一趟……”

    無視掉游蕊灼火的怒氣,余慈穿了一件遮住頭臉的連帽斗篷,便往區域入口行進,對他來說,幾百里的路程根本不算什麼。

    一路上可以看出,就是外圍區域,修士的密度也遠遠超出怨靈墳場的正常水準,而且精神狀態普遍地有些過熱,對“進去”方向的人也就罷了,只要是“出來”的,無不經受著幾十上百道灼然目光的盯視,那里面可沒多少善意。

    這片區域,攔路打劫什麼的不要太多,勢力之間的沖突則在暗處如火如荼地進行,這樣看來,游蕊的擔心決非沒有道理。

    等余慈抵達目的地,眼中所見,這片還未開采完畢的礦區,此時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倒是開闢出一片臨時的集市。最尋常的補給品,在這里也可以賣出天價,也有一些從新闢區域中得來的珍稀礦物、藥草等等,就地開賣,當即就有各路大小商家競價收購,行情火熱,這氣氛已經要超過三家坊的黑市了。

    余慈浮光掠影般從集市邊緣走過,沒有任何停留。

    集市圍繞著礦區入口,向外擴展,其實就是到此的修士隨手搭建的窩棚群落,這種粗陋的東西也是修士們棲身的首選。所以,可以看到,連綿的窩棚、帳子之類,幾乎鋪滿了礦區所有的“露天”之地,走進去就像是入了迷宮,轉兩個彎兒就能繞暈掉。

    不一刻,余慈就到了窩棚區的某個角落,這里已經沒了路,狹窄的過道時隱時現,有時甚至需要頂著人的白眼,從窩棚里穿過去,如此局促的地方,相較于集市上的人流涌動,卻顯得有些冷清,氣氛也頗是壓抑。

    余慈是頭一回過來,可不管這里多麼復雜混亂,他的步速始終沒什麼變化,左轉右拐,有著明確的目標,很快,他在一個窩棚前面停下,稍頓,徑直進去。

    窩棚里空蕩蕩的,只有一人裹著被褥躺在地上,這樣看去,此人骨架頗大,面目硬朗,只是此時昏昏沉沉,容色憔悴。

    余慈觀察片刻,袖中哧地飛出一顆常人難見的星芒,落入此人腦宮。這人正是昏沉虛弱的時候,神魂的抗力幾近于無,余慈很輕松就將星芒植入深層,剎那間,屬于對方的五感六識、恍惚情智乃至于身上病痛的感覺,都反饋回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的體驗,余慈皺皺眉頭,卻沒有將其屏蔽掉。

    “什麼人!”

    外間突然有人怒吼發聲,緊接著便有一個魁梧的身影撞進來,余慈不想讓人看到他的臉,就伸手將兜帽的前沿扯得更向下些,然後順手一指,來人就像木頭樁子一樣定在原地,余慈則在其後腦勺上一拍,那人當即撲倒在地,已是被震昏過去。

    被震昏的,正是那昏睡修士的同伴,記得當時通過俯瞰視角觀察,這人身邊同伴不少,施救得力,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是的,這人是一個“幸存者”,就是當初吞噬法寶碎片內意識亂流之際,受制于碎片,傳輸力量過去,以至于生命垂危的那個。但他也是最幸運的一個,和他同樣經歷的人,已經死絕,惟有他還吊著一口氣,月余時間,神智昏沉,難得他那些同伴還能照顧他到現在。

    余慈就是為了見他,才到這邊來。

    此人昏迷的直接原因,是由于法寶碎片無節制地抽取力量,但其根源,則是那個口口聲聲喚著“十方”的狂亂意識,對其本身意識的壓制和損傷。可以說,這是一個很好的試驗對象,與寇楮正好形成對比。

    過去二十來天的功夫,余慈從這里驗證了不少法寶碎片的具體功效,今天過來植入神意星芒,一是為了繼續做試驗,同時,他也準備采取一些措施,不想看到一個人就那麼死在他“眼前”。

    沖進來的魁梧壯漢已經驚動了不少人,余慈不能在這里久留,他伸手,想放出延生度厄本星咒給此人醫治,可想了想,不能做得太明顯,便收了手,在更多人沖過來之前,三轉兩轉,就出了窩棚區,連帶著也遠離了集市,似緩實疾,一路往外去。

    距離增加了,可由于神意星芒的存在,對方的狀況反而更加清晰明確。

    法寶碎片延伸出來的五彩光絲,達成的是一種簡單直接的控制,實現的是力量信息的雙向輸送,而神意星芒則要深入得多,觸及五感六識、心意本能的層次。所以,神意星芒一旦植入,就立刻取代了五彩光絲的主導地位,不管是力量或是信息的輸送,都要先通過神意星芒才成。

    這也驗證了余慈前面的判斷。

    現在,應該讓目標清醒過來了,沒有植入神意星芒的時候,余慈做不到這點,眼下則沒有問題……

    唔,怎麼回事?余慈還沒來得及動手,那邊明顯起了騷動,不是那個小圈子里的,而是整個集市。

    余慈還沒有遠離五十里開外,當下開啟照神圖,將集市情況盡收眼底。

    集市中央,礦區入口處,正有人狂奔出來,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幾十上百,他們一個個狼狽不堪,仿佛後面有猛獸妖魔在追趕,與之相應的,礦區里面,慘叫聲也是驚天動地。

    無數的信息便在此刻流布開來︰

    “有人引來了魔頭……”

    “甬道塌了!”

    “是故意震塌的,有人使壞!”

    “那邊有人發現了秘藏啊……”

    “火並了,火並了!”

    信息很豐富,就是亂成一團,直到一聲遠比任何人都要尖銳的聲音炸響︰“開了,開了,秘府洞天開了!”

    整個集市都是一靜,只有這蘊含著驚天動地信息的叫聲響徹四方︰“無尊堂打開了秘府……”

    話到半截,吼叫的那人驀地全身膨脹,“砰”地一聲炸碎開來!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4 10:36
第八十六章 黑月

爆開的血霧讓所有人都呆了呆,但那也就是千分之一息的時間吧,短暫的遏制反而引爆了更猛烈的沖擊。

    “秘府洞天,哪個?”

    “管他哪個,秘府洞天啊,法寶、秘籍、靈丹……”

    “是無尊堂下了死手!”

    “放你X的狗屁!”

    無尊堂是華嚴城頭號堂口,豪富如長青門、桀驁如閻羅堂,都在它之下,堂內聚攏的修士數以萬計,勢力龐大,在這兒的修士自然也不少,當場就掀起了罵戰。

    只不過這是立場問題,便是無尊堂的修士罵起來中氣充沛,其實心里是沒底,難不成真是堂中某位大佬得了好處,又把事兒做絕?當然,也有不少人多想一層︰單指無尊堂,里面有沒有借刀殺人的陰謀?,

    這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但這些人沒有得到仔細揣想的機會,尖銳的嘶嘯聲從礦區內部轟傳出來,離得稍近的,便感覺有尖針直刺到腦子里去,忍不住大聲慘叫,有不堪的就直接倒地,渾身抽搐,稍遠些的,亦覺得氣血浮動,百般不適。

    如此音殺之術,實在凌厲霸道。

    “哪個王八蛋亂放音殺……”

    一個嘴賤的家伙吐了口唾沫,眼角就是血光一閃,猛回頭,驚見旁邊一人手起刀落,將另一人砍倒在地。嘴賤的這位心叫一聲“瘋子”,正要躲開,頸上一痛,一柄長劍已將他咽喉洞穿。

    這一刻,血腥在集市的每個角落迸濺開來,突然就有一部分修士,二話不說,就放出殺招,說是殺招,其攻擊簡直是盲目到了極致,可集市上人頭涌涌,此等密度,便是扔塊石頭都能砸倒一片,遑論這般突如其來的沖擊?

    變生肘腋,一瞬間的功夫,集市就亂成一團。

    “穩下來,是地下的魔頭亂人神智……”

    那人不說還好,一說開了,集市便直接炸開了鍋。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魔頭,乃是在陰魂厲鬼的基礎上,或修煉或吞噬,凝成的凶物,其性質已經和和域外天魔接近了,誰人不懼?

    集市的混亂倒有愈演愈烈的傾向。

    見此此等亂象,各大商家及其附庸第一個後撤,大商家是投機者,但不是冒險家。他們要的是和氣生財,不管是多麼珍稀的寶物,他們要做的僅僅是將寶物流動起來,自有復雜完備的渠道,從中依然能夠獲取巨量收益。所以不管什麼秘府洞天,他們都有退走的底氣。

    商家一撤,集市上腦子清醒的也開始後撤,但也有一些人,趁著一片混亂的時候,悄然潛入礦區,人群迅速分流

    這一刻就是分水嶺,大片的人觀望、退走,但有更多的人沖進去。

    他們不知道里面的殘酷嗎?

    當然不是,他們明白很哪!有一些人,想沖進礦區里去,可實力不濟、膽色也欠缺,干脆咬牙跺腳,臨陣服下了鬼獄散,借著刺激神智的藥性,鼓動氣血,怪叫著沖入。

    這不是個例,事發後數個時辰,類似的情形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對某些人來說,還有比眼前的生活更糟的嗎?相比之下,死亡也未必有那麼可怕。

    “這就是北荒啊!”

    余慈喃喃感慨,他已經奔出了數百里開外,與陸青等人會合,算是遠離了是非漩渦,故而才有這樣說話的閑情。

    游蕊一路上已經看到了幾十撥與他們相向而行的修士,均步履匆匆,那焦慮和希冀的心緒,少有能掩蓋住的。不用說,這些都是听聞消息,緊跟去要“分一杯羹”的人……

    便在這時候,她听到了余慈的感慨,出于某種別扭的心思,她冷譏道︰“哪里不是一樣?”

    游蕊以為余慈說的是“人之貪欲”這老掉牙的話題,殊不知余慈指的是北荒修士那無懼生死的癲狂。余慈還是頭一回如此直觀地見識到北荒的生態——他一貫認為,只有在生死之間呈現出來的,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都說北荒是全天下失敗者的集合,修行上的障礙、行將耗盡的壽元、無意義的生活,自然,還有日積月累的絕望,造就了北荒獨特的生命認知,這里,和其他地方是絕不一樣的。

    在此等情狀之下,北荒修士做出的選擇,莫名地竟讓余慈背脊上寒意森森,久久難褪。

    他們一行人沒有摻合進去,現在看來,真是最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有意思的是,在听到秘府洞天的消息後,他閃得早,走得快,陸青也是全無動靜,倒是早先一直要求加快進程的游蕊,表現出一些心動的樣子,不過這個女人最終還是非常理智地摒棄那種想法,按住了貪欲。至于鐵闌、寇楮,更不會有自己的意見。

    如此,在八方風雲匯聚所謂秘府洞天的時候,他們一行人達成共識,反其道而行之,朝著黑月湖高速挺進,很快就將那處亂源,遠遠拋在腦後。

    游蕊對余慈有些佩服起來。畢竟能夠忍住秘府洞天誘惑的人物,要麼是膽子極小的廢物,要麼就是清楚知道自己所需所求的聰明人,余慈顯然不是前者。

    女修的態度微妙變化,余慈能夠感覺到,對此,他付之一笑。

    隨後的日子,就平淡如水,感覺過得極快。眨眨眼的功夫,七日已過,在余慈的控制下,一行人保持了日均兩千余里的高速,斜插進怨靈墳場深處,路途上那些陰魂厲鬼、猛禽凶獸都無法對他們造成威脅。不過要是游蕊一個人過來,還真不好講。

    不管怎麼說,余慈都算是盡了他護送的職責,雖然時常有走神的情況。

    正當余慈考慮第五十五粒法寶碎屑收取辦法的時候,近日安靜許多的游蕊,突然宣布︰

    “到了!”

    余慈唔了一聲,抬頭四顧,卻沒見到周圍地下森林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現在還在黑月湖外圍,看,那邊顏色略沉的方位就是。”

    余慈舉目望去,遠方流動的陰霧不是那麼好分辨,他也不像游蕊那樣精熟本地地理。還好,他有更具效率的觀察方式。

    心內虛空中,照神圖打開,五十里方圓的天地即時呈現,然後余慈就看到了所謂的“顏色略沉”,是個什麼概念︰西北方,蒙蒙霧氣之後,像有一層沉黯的光芒照下,給陰霧涂上了顏色,但那顏色並不怎麼討喜,像是摻了水的墨汁,十分古怪。

    不過在余慈這個位置,穿透重重霧影,最多也就是看到幾道淺黑的細邊吧。

    “這是黑月環陣中樞發出的光芒,黑月湖亦由此得名。”再走近一些,曾經來過這里的陸青為余慈講解,“大約再前行十里,就可以看到此地最獨特的景致……”

    余慈已經看到了。

    照神圖中,余慈追著光源移動視角,自然就轉向上方。因為地下森林的獨特環境,雖是在九地之下,上下地層的間隔,也有數百丈,陰暗多霧的環境下,已經超出了常人的視野範圍。不深究的話,還真為這里有一片永遠都是灰蒙蒙的天空,只是這片“天空”中,永遠沒有日月運行。

    余慈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可如今,他卻看到了一處奇妙的光源,懸在“天空”中,圓轉如輪,放射出一層染了色的光輝,這正是給陰霧“涂色”的源頭。

    那就像是一輪黑色的月亮。

    再走近一些,余慈就可以感覺到這里的獨特的元氣環境。那涂了色的陰霧,以及頭頂的黑月,總給人壓抑之感,可是這兒的空氣,卻是出奇的清新。在地下這麼久,余慈已經習慣了那陰冷的帶著土腥氣的味道,乍一進入這里,差點兒以為自己回到了地面上,享受著夜的清涼的微風。

    “這處黑月環陣,聚攏八方陰氣,又以秘法探出地層,突破沙暴,招引日月之精華,形成這里的獨特環境,整個北荒,擁有這樣環境的,絕不超過五處。”

    按照陸青的說法,再向前一段距離,就是黑月環陣衛護下的村寨,作為進入怨靈墳場的修士的中轉地和補給點,那里非常繁榮,只是地勢所限,才沒有形成城池。

    不過,余慈沒有很快見識那村寨的模樣,到了這邊,游蕊自有她的盤算,引著一行人折向黑月環陣邊緣,三拐兩拐,到了一處極偏僻的地方,這里,有一座獨院。

    游蕊並不見外,直接打開獨院的籬笆,走到里面去,口中則道︰

    “嫂嫂可在?”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6 09:01
第八十七章 尼姑


    院落並不大,籬笆也不高,從外面就能看得一覽無余。里面有兩間屋舍,都是就地取材,以巨木搭建,拼接倒是細致,樸素卻不給人以粗獷的感覺。出于禮貌,余慈等人沒有進去,看游蕊在里面尋人,奇怪的是無人應和。

    游蕊屋里屋外轉了一圈兒,沒有找到人,但並不怎麼意外的樣子︰“看來是出去了,不過她不會離得太遠,我們不若先去村寨中看看?”

    余慈無可不可,點頭應下。

    一行人又往里面拐,走了片刻,余慈忽有些奇怪,天上那輪黑月,顏色似乎淺了一些,仔細去看,果然成了深紫色。

    很快就有陸青為他解釋,據說是由于日月升降變化,導致陣勢強度沒有一個定數,作為核心,黑月顏色就會改變,狀態最佳時為黑色,其後依次為紫、黃、銀白三色。也因為這個緣故,黑月環陣外圍沒有明顯的分界,範圍也如潮水漲落一般,時大時小。

    “不過要說核心處,則是沒有爭議。”說話間,余慈已經听到了低聲水響,似是水波輕拍岸邊,發出的“嘩嘩”之聲。

    “這就是黑月湖了,這地下湖佔地約有千頃,深淺不一,被沙洲隔成了幾十塊,因黑月環陣,景致為北荒一絕。”陸青輕聲介紹,“黑月環陣的核心地帶,就是在湖上,至于村寨,也分布其中。”

    地下湖啊……

    余慈站在岸邊,臉色有些微妙。修行界廣大無邊,十倍、百倍于此湖面他也見過,但如此規模的大湖,出現在地底,還是比較出彩的。只是他臉色變化,並非僅因為如此。

    自從靠近湖邊,照神圖就受到了強烈的干擾,再不成形,余慈估計,方圓五十里範圍內,至少有五個以上的步虛強者存在,氣機互相沖突,才形這種局面,這密度,未免太夸張了,或者干脆就有一位真人級數的大高手?

    余慈心中凜然︰“此地的主人是誰?”

    游蕊應道︰“黑月環陣上一劫建成,傳說是一位長生真人建來度劫之用,但似乎出了問題,消失無蹤,有一段時間,這里完全是無主之地,後來才陸續有步虛強者喜歡此地環境,入住其間,也曾有過沖突,後經磨合,倒形成了‘不佔不治’的局面。也就是誰都可以來,但只到此修行、休養,誰也不能插手此地的事務,當然,也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如此倒也難得。”

    余慈點點頭,只不知形成這種局面,前頭的“磨合”會是怎樣的慘烈。

    遙望這片湖水,由于光照的緣故,顯得黑沉沉的,但掬在手心,便可見到清澈明透,水質極佳。以眾人的水準,提氣從水面上走過去、甚至飛過去也不難,但游蕊卻制止了這種做法,專門繞了小半圈,找到一處長長的石橋,才讓過湖。

    “黑月湖日夜受日月精氣浸淫,元氣流動不比尋常,且常有人在湖中修行,若是沖撞了,面上須不好看。”

    這是比較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擔心此地藏龍臥虎,說不定得罪了哪個棘手的家伙。余慈就有些奇怪了,既然這樣謹慎,游蕊為何還專門跨越萬里長途,到這邊來?

    一行人走上石拱橋,因結構限制,這橋其實是連在岸邊和一處較近的沙洲上,沙洲那邊則停著幾只小船,那才是通行于湖上的工具。

    眼看走過了橋頂,余慈也看到了當地人是如何駕馭小船的。只見一葉扁舟劃過湖面,輕巧地穿過拱橋下的空間,幾無聲息,十分輕盈。船上那人的操舟技術當真了得。

    游蕊卻是一驚,脫口道︰“嫂嫂!”

    小舟上那人全無反應,游蕊深吸口氣,又叫道︰“妙相法師,故人游蕊求見。”

    听到這一聲,小舟上那位才回了下頭,隨後小舟一拐方向,就近向岸邊靠攏。

    游蕊面上露出喜色,哪還會去沙洲,扭頭就快步走回,余慈和陸青對視一眼,也跟在後面,陸青提醒一聲︰“高手……”

    余慈表示了解。

    等游蕊下了橋,那位剛剛系了纜繩,直起腰身,緩步走上岸來。游蕊又招呼一聲︰“妙相法師……”

    那人站住,朝這邊看。微光下,憑余慈的眼力,倒也能看個清楚。只見那人身量適中,緇衣小帽,手持念珠,帽沿下耳廓上的區域,光潔無發,竟是一個尼姑。

    其實從游蕊的稱呼,也見出這點,可畢竟天裂谷以東佛門不興,讓人一時難以轉過這個彎兒來。

    轉念間又走近了些,余慈見這尼姑膚色白�,姿色雖不若游蕊那般美艷奪目,卻也頗見秀雅,尤其她面如滿月,法相端莊,垂眸站定,手拈念珠,氣態甚是安然。

    這就是游蕊橫跨萬里之遙,前來投奔的人物嗎?

    想到游蕊最初的稱呼,余慈腦子里不免有些想法,不過現在想這個也挺無聊的,游蕊已經上前,也許是想做更親近的動作來的,但那尼姑目光淡掃,便讓她只能停在五尺外,行禮如儀。

    “妙相法師,弟子游蕊拜見。”

    隨即她又微笑著為雙方介紹︰“這位是盧遁道友,與我一同前來……”

    妙相合什行禮,余慈也口稱“法師”,禮數周全。同時發現這比丘尼不太喜歡說話,是個惜字如金的人物。

    游蕊笑道︰“盧道友符法造詣精深,精通魂魄心意之術,乃是一等一的人杰,若不是他助我一路東來,弟子未必能到得了這里。”

    這是游蕊說的客氣話,余慈可沒有慈悲到這地步,至于什麼符法造詣之類,大概就是游蕊對他的印象了,余慈就苦笑,這種名聲傳出去,只要是有心人,聯想到他前面的“追魂”身份也不難,算不算橫生枝節?

    游蕊沒有介紹陸青和寇楮,後者不必說,至于前者,顯然陸青做戲的本事還不錯,一路上游蕊也把她當成了余慈的近侍之流,故而明知其修為精深,也不特意介紹。

    雙方全了禮數,游蕊自然有許多話要和妙相說,準備回返院落,也邀請余慈同去。不過余慈想想妙相所在的那個小院,不像是能塞下四五個人的樣子,且也沒必要一直跟著來來去去,就婉拒了。

    游蕊也不堅持,卻是想起一事,先請妙相回返,又請余慈到一邊,微笑道︰“見了妙相法師,道兄這一程便算送到底了。按著約定,這一滴海魂玉液就是道兄的。”

    她取出一個羊脂玉瓶,遞到余慈手中︰“用法最好是在沖關之時,催化成霧,以陰神汲取,方可固本清源,盡得靈效。”

    余慈稍稍晃動,听到里面清脆的聲響,又拔開瓶塞驗看,只見瓶底有一蠶豆大小的顆粒,便如藍鑽似的,隱透光芒。這幾日他听陸青說起過海魂玉液的形狀,知道這是特殊的保存之法,也不意外,點頭收起來。

    “至于送信一事……”游蕊略作沉吟,隨後道,“送信一事,仍依前言,只要道兄幫我將信送到賀三爺手中,並取來回執信物,那鬼王鎖環就是道兄的,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這個嘛……”

    說實話,對游蕊拿出的三件寶貝,余慈最感興趣的,就是那個鬼王鎖環,其他的只作為順路的賺的外快而已。

    鬼王鎖環作為特殊的天成秘寶,關鍵時候,就是救命的本錢。不過,游蕊這個要求,實在讓人心里狐疑,只需花點兒錢款,有大把的人會去做這件事,論風險,其實也不比余慈這個“掌控不住”的人物多到哪里去,還非盯緊了這一個?

    況且,余慈心中也有個想法︰經過上回兩位長生真人的大戰,那位賀三爺還有沒有命在,都是兩可之間。在夏雙河死訊傳回的同時,不知道游蕊是否確認了這個消息。

    游蕊還有話說︰“為取信于賀三爺,給他的信物,我要做下準備,道兄可否稍待三五日?”

    余慈不願給她準信,淡淡道︰“看情況吧,若我那時候還在黑月湖的話。”

    都說消息永遠比人腿跑得快,在黑月湖,余慈終于信了。

    一行人進入了這處以繁華著稱的地域,卻發現村寨的人氣遠不如陸青、游蕊所說的那樣充足,甚至還有點兒冷清,奇怪之下打听,才知道萬里之外,所謂秘府洞天的消息,在此地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黑月湖本就是北荒修士在地下森林里的中轉站,這里六成以上的修士,都是常年在森林中探寶、打獵、打劫的人物,又如何能禁得住那消息的誘惑?

    一夜之間,村寨內的人口就減了七成——多出的那一成,是要就近做生意去。

    “減了七成……高手都沒動嗎?”

    被他問到的小販,懶洋洋地回應︰“高手,哦,你說那幾位爺!動了,怎麼沒動?那幾位比誰走得都快,人家直接從天上走的,嘖,這就是步虛強人哪!”

    “咦?”余慈又探視了一眼照神圖,見圖景仍受干擾,不免就奇怪了,這黑月湖,究竟藏著多少高人啊?又或者是個大號的?看著又不怎麼像,干擾並沒有那麼劇烈。

    “長生真人?不可能,黑月湖是好地方,可長生中人哪會到北荒來?來也是過路。”

    小販猛搖頭︰“我在這兒呆了三四十年了,從來沒听說過這樣的大人物,這位爺,您打听長生真人,是要踫機緣?要我說,別在北荒,這兒就是一窩混吃等死的渣滓,嘿,您別看,我也是啊!”

    余慈服氣了,笑著與這位挺有趣的小販別過,順便也花點兒錢財,算是混個交情。

    此時已是到黑月湖的第二天,黑月當頭,正是陣中靈氣最濃厚之時,也是修行的好時辰。到了村寨的碼頭,余慈隨手解了一個小船,往湖上去。

    才上了湖面,西方,極遙遠的某個目標,將模糊的信息傳回來。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6 09:02
第八十八章 簡韶

    簡韶睜開眼楮,耳畔的巨響震得他無法歇息。

    時間上溯八日,從礦區中溢出的魔頭將整個集市化為一片血海,他在極度虛弱中,被同伴挾著逃命,卻是陰差陽錯,進了礦區,又被魔頭掀動的暴亂推動,混在人流中,稀里糊涂到了這片新闢區域。

    其實他們也不是頭一回過來,在他昏迷之前,他所在的獵團就已經到了這片區域,所獲頗豐。便是他昏迷的那段時間,也一直沒有停止過探索,只是分出三五人,在礦區中照顧他,當然,也是為了建立渠道,轉移賣出所得。

    他是南國一個小門派的弟子,三十年前,門派中的頂梁柱,也就是他的師祖,被強敵斬殺,門派一夜星散。他的師尊帶著十幾個門人弟子逃到北荒來,以之為根底,建了這個獵團。

    由于是以同門為根基,他們的獵團比同行要更有凝聚力,雖是實力平平,也三十年間也勉力維持了下來。可一年前,由于久困還丹初階,不得寸進,他的師尊終于因壽元耗盡死去,獵團的生計就變得艱難了。

    更重要的是,新的獵團首領由四師叔繼任後,他在獵團的地位,便一路下滑。

    快要混不下去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這麼想,直到踫上那個瘋瘋顛顛的怪人。

    那怪人要他信奉什麼“十方大尊”,說那位神主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對此他本來是不怎麼信的,可是試水一回,他竟然也能撈到一些神通,由此在獵團中地位看漲,一來二去,就一發不可收拾。

    但他心中一直有些疑慮,所以當腦宮里響徹“十方”之音,全身氣力瘋狂外泄的時候,極度恐懼之余,他的想法竟然是︰終于來了!

    然後,然後……事情又起了變化?

    “還不起來?”進入這片區域才兩天時間,卻已有四名同伴死去,與他同行的只剩下二師兄一人。這個魁偉的漢子昨天在拼斗時被打斷了左臂,此時只能胡亂吊在胸前,臉上白中透青,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爆響聲更為強烈,強烈的沖擊席卷三里方圓,在這片殘破的建築群中掃蕩,遠方兩個還丹修士對戰掀動的狂飆,還不能致命,可是一旦被他們察知,想來也絕不會心慈手軟便是。

    “這倆王八蛋……”

    簡韶二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趴在地上,匍匐後撤,成片的陰影算是比較好的掩護,幫著他們逃離。

    這里就是所謂的秘府洞天。此地大概是穿過礦區後約五千里的位置,不知是誰打破了具備隱形遮蔽作用的防護陣,讓深藏在地下森林中的龐大建築群顯現出來。

    此處建築物便是已成廢墟,殘存下來的感覺依舊氣勢磅礡,其中最高的已過百丈,筆直如劍,直刺入上方地層,巍峨聳峙,像是支撐這片空間的立柱,令人驚嘆。

    一層層殘垣斷壁連綿成片,就像是一座迷宮,錯落堆疊,無邊無際。自從撞進來,不知有多少人就此失去了方向感,在其間東走西撞,最後死都不知道自家究竟在哪兒。

    簡韶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實在進來的頭一天,他們就後悔了,想退出去的時候,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徒勞地繞圈兒,就在這一過程中個同伴先後死去。

    下一個,還不知會輪到誰。

    爬出一段距離,他們開始躬著腰一路小跑,七扭八拐,也不管去哪里,總之快快遠離才好。離得遠了,氣氛顯得沒那麼緊張,二師兄就開始發牢騷︰

    “吳師叔真把大伙兒害慘了!”

    吳師叔就是四師叔,也即獵團如今的首領。二師兄是個直心眼兒,對誰不滿,也絕不偽飾,“穿了礦區進來,已經是不妙了,不早早離開,還讓咱們去和他會合,現在兩邊兒失聯不說,恐怕都要死絕……呀!”

    突兀的一聲慘叫,他魁梧的身體向後仰,胸口到喉嚨,被撕裂了一道大縫,鮮血噴濺。簡韶頭皮發炸,本能地側僕,小腹卻是一涼,已被利刃貫穿,直接僕倒在地。

    這時才有聲音響起來︰“真有自知之明……第二十三個。”

    一個人影從虛空中浮現,踢了下已斷氣的魁梧漢子,又上前去拔刀。臨到近前,來人卻是一驚,這死鬼額頭上星星似的閃光是怎麼回事?

    來人是生死搏殺慣了的,一驚之後,立刻拔出備用的利刃,便在此刻,他看到,死鬼眼楮倏地睜開,繁密氣機連接成網,統馭到眉心星芒之上。

    邪門兒!

    來人心中驚怒,上前便要補刀。此時此刻,地上死鬼張嘴一聲叫喚︰

    “大尊救命!”

    話音起,兩道虹光並出,在半空交叉一剪。虹光之前,正撲上的身形,連帶刀具,一起兩半,血光迸濺。

    簡韶睜大眼楮,任來人的鮮血內髒撲了滿頭滿臉,嘴唇張了兩下,卻已耗盡了僅有的一點兒力氣。

    “‘剪虹絕光法’也能打出來瞬發……”

    小舟在湖水中緩緩前行,余慈則在為萬里之外的變故而驚嘆。游蕊曾經很佩服余慈不為“秘府洞天”所動的定力,殊不知余慈早有樁子打在那邊,斷斷續續傳來信息。

    傳導過來的信息強度並不是一貫的,大部分時間都極微弱,很容易忽略,但滿足了特定的條件後,就會猛然變強——那需要目標的心念足夠純粹。

    簡韶瀕死之時,掙扎求生,一心一意求所謂“十方大尊”救命,雖說名號念得岔了,可本質無疵,故而已經深印在他神魂中的符應聲而發,一記延生度厄本星咒續命,一道剪虹絕光法殺人,絕對是遠超出正常水準,一舉建功。

    自然,消耗也是驚人,剪虹絕光法屬于諸天飛星符法體系中“十二元辰”一類,和太乙煙都星火符是同一級別,余慈還沒有凝成種子真符,幾天前按照對寇楮的故技,將其打入到簡韶腦宮。簡韶能打出來一個瞬發,不但耗盡了全身力氣,而且還以損耗本命元氣為代價——倒是樣樣學他。

    隨著認識不斷深入,余慈對照神銅鑒和法寶碎片相結合的模式愈發清楚明白。他已經可以確認,在法寶碎片的輔助下,神意星芒就像一個印章,隨他的心意變化,將符結構印在對方神魂深處,就像,就像是當年葉繽傳給他半山蜃樓劍意那樣……

    對,就是那種感覺!

    只不過,葉繽傳過來的是更為虛無縹緲的劍意,也僅是作引導之用。而他這一手,則是實實在在地將符結構印在目標神魂中,勾連全身氣機,形成一個“模具”。

    若論實用,似乎是他這個強一些,卻是上來就限制得七七八八,什麼太乙煙都星火符、剪虹絕光法,都定了性,不像葉繽所傳劍意那般,根基雖是半山蜃樓,但領會深入之後,更多的還是自家烙印,依然具備更上一層的可能。

    在過了生死關口之後,簡韶那邊的信念純度急劇下降,但其水準已經拔高了一大塊。他因為生機元氣曾被強抽,對類似的情況總有置疑、排斥、恐懼摻雜的心思,如今就多了一些敬畏。

    如此復雜的心理狀態,余慈也是隱約感覺到,也看出來,這個信徒的純度,和寇楮差得很遠,故而其修為雖已經是通神上階,距離還丹只差一步,發揮符威力的損耗,卻遠在寇楮之上。

    “同樣的光源,照進清水和渾水中,結果自然不同。”

    余慈漸漸地又收不到簡韶的信息了,他也不在意,干脆就中斷了與那邊的聯系。稍稍靜心,取出太陰幡。

    與黑月光華一觸,漆黑的幡布上,那一團玄妙的光源愈發奪目。此幡以“太陰”為名,對太陰月華也有相當的需求。只是在北荒地底,哪有閑功夫天天冒險跑到百里高空,汲納精粹月華之力的?

    黑月環陣特殊的功效,恰恰契合了這一點,在此地祭煉太陰幡,進度相當喜人,要麼說,黑月湖真的是很適于修行的地方。

    不過,余慈不會在此常住,這里是修行的福地,卻不是沖關的好去處。這里的人品流太雜,關鍵時刻,任何一點兒意外,他都承擔不起,支離破碎的照神圖,也無法給他足夠的安全感。他已經派鐵闌去找合適的閉關之處,一旦找到,他就會離開。

    小船順水飄流,余慈慢慢地將相關符形打入太陰幡中,幡中氣機變化密如煙花,一瞬千變,相應的,余慈速率雖慢,卻準確穩定,以他此時的造詣,想出現錯誤都難。

    隨著時間流逝,頭上黑月轉紫,顏色變淺,如輕紗的光芒鋪下,感官上變得舒坦很多。余慈專心致志,倒沒那麼些感觸,可似乎是老天爺看他太穩,想找點兒樂子,冷不丁的,一圈陰氣波動如同突然漲起的潮水,掃過小船的方位。

    內外元氣失衡,余慈眉頭微皺,手上也相應變化,硬是將錯亂的氣機平撫下來,穩穩打入符形,這才抬頭,望向陰氣波動的中心。

    那是在兩里開外,妖艷的月色下,那邊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楮。

    嘩拉水響,水波綻開,一具光潔的軀體緩緩升上湖面,仰頭看向懸掛的紫月,長長吐息,淺紅色的光霧收束如線,自其口中始,直入紫月中心。

    紫月紅線,雪膚冰肌。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7 08:23
第八十九章 妙相


    好圓!

    在心里的情緒泛起之前,給余慈直觀的印象就是這個。

    湖面上的軀體幾乎處處體現了“圓潤”的概念,自頭面以下,由肩頭至腳踝,連貫而下又及時收束的曲線,無不豐腴柔美,展現出淋灕盡致的成熟風韻。特別是那光潔的頭顱,似乎證明湖面女子天生就適合這一造型,又提醒旁觀者其人的身份,挑人心緒。

    是那位妙相法師。

    紫月下的比丘尼專注于行功,連眼色都沒往這里瞥一下,看她的模樣,很容易讓人以為,她根本沒有發現兩里外這個看盡她私密軀體的男子。

    呃,該怎麼做呢,打個招呼?還是裝作沒看到,徑直離開?

    余慈正撓頭的時候,振翅聲響起,一只毛羽烏黑的鳥兒貼著水面飛過來,臨近湖上人影時,拍了拍翅膀,詭異地懸停在半空中,口發人言,余慈听它說的是︰

    “游夫人,還沒有決斷嗎?時間可不多了。”

    尼姑不搭理這黑鳥,按部就班,做自己的功課。

    天空紫月的顏色也在變淺,朝著金黃色轉化,尼姑開始收攏“紅線”、閉合唇齒,待紅線收盡,她光赤的手臂半交胸前,雙手掐動印訣,忽有一顆雪白的珠子自頂門透出,打出一道光,仍落回到頂門上,光芒如水,流瀉而下,轉眼遍及全身,外圍余波蕩漾,與之前類似的陰氣潮汐就此生成。

    黑鳥嘎嘎發笑︰“陰幻舍利不過是旁門左道,你又是半途轉修,肯定是毫無希望,何必一條路走到黑呢?不如依我之言……”

    話說半截,更強烈的陰氣大潮橫掃湖面,波紋暗起,滋滋有聲。

    這鳥不過是個傳聲器,吃陰氣一掃,當即生機絕滅,一頭栽到湖里,順水飄走了。

    果然不是個真正吃齋念佛的。余慈見尼姑動手如此干脆利落,倒是突然明白過來,眼下二人仍未交流,但顯然妙相早就發現他的存在,只是采用漠視的態度,與殺鳥的干脆形成鮮明對比。若她真要動手,早就動了,何苦讓他再飽這一陣眼福?

    顯然,人家是真的不介意。還真是……大方啊!

    現在他離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可似乎不太禮貌,既然人家大方,他也不矯情才對。

    余慈干脆就停在湖面上,準備全了禮數。他坐在船上,轉了個方向,微瞑雙目,一邊等妙相收功,一邊也和影鬼討論這里面的古怪之處。

    “陰幻舍利,是什麼法門?”

    影鬼並不是真的萬事通,它只能就字義猜測︰“大概就是邪門外道吧。陰幻者,五陰如幻,假有之理也,听起來就不是正途。”

    “那她現在是在干什麼?”

    “也就是溫養舍利,滋潤法體之類。這尼姑是步虛初階修為,又沒舍棄肉身,走的是陽神、真形同修之途,瞧她的打算,大概是先塑真形,再修陽神……這辦法太笨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去九天外域。”

    余慈記得那黑鳥還說過什麼“半途轉修”,但這話莫名其妙,他和影鬼都猜不出來。

    看一時半會兒那邊也不會結束,余慈干脆又拿出太陰幡。些許的陰氣干擾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事兒,依舊是一個符形接一個符形地打進去,梳理內部的氣機。從步罡七星壇半成形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余慈早將長幡的祭煉層次從三重天十八層,提到十九層,如今正往二十層努力,就在一個節點上。

    隨著最後一個符形打入,太陰幡無風自動,舒展開來,漆黑的幡面上,奇妙的光源呼應著天空已變化為金黃色的“月亮”,亮度漸增,幡上平日里隱去的符紋一發地顯現出來,如有活性般流動,氣機整體又有微調。

    至此,太陰幡二十層已經祭煉成功。

    余慈長吁口氣,臉龐已經涂染上了濃重的血色,他修煉玄元根本氣法,每一次祭煉都是對自身修為的鍛煉,尤其是這種階段性的成果,提升尤其明顯,只不過他如今差著一線,無法結成本命金符,單純的修為提升,除了讓爐鼎沸騰,氣血翻涌之外,也難見別的用途。

    果然還是要快快成符才好。

    內視心內虛空,生死符之外,本命金符的虛影像一個妙手編織的圓籠,小部分亮起來,但大部分仍暗淡無光澤。余慈心念一動,所有黯淡的線條都消失掉,只余下已結成種子真符的那七片。

    太乙星樞分身、九曜龍淵劍符、天河祈禳咒、出有入無飛斗符、太陰煉形法、虛空神行符以及無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後兩者屬十二元辰之列,對初期結符沒有幫助,故又隱去,而屬于追復生魂定星咒的那部分符紋線條則呈現出來,與其他五處符紋首尾連綴,搭成一個中空的圓珠形狀。

    六個符氣機相通,周流不息,但總差了一線,難得圓滿。

    一線之隔,就是天塹。

    現今遲遲無法結成追復生魂定星咒的種子真符,外在的原因是他煞氣太重,天生對此類符有干擾,質性不合,但本質的原因則是他對這一系列涉及生死大勢轉換的特殊符未能把握玄機,只好以勤補拙,進度自然不如人意。

    面對天塹,辛辛苦苦繞過去是一條路,找到橋直接走過去也是一條路,然而其間效率相去何啻天壤?

    還好,現在有了那些法寶碎片,省了他好多力氣。

    感受全身氣機周流變化,漸至忘我之境,忽地心有所感,睜眼回頭,便見湖面上的妙相便在此時正式收功,正遙看過來。

    她依舊身無寸縷,但似乎也沒什麼別的什麼情緒,至今她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了,余慈從船上站起,向那邊拱拱手,朗聲道︰“妙相法師,唐突了。”

    尼姑仍未說話,只遙遙合什為禮。端正莊嚴的佛禮,由她光赤的軀體施來,感覺荒謬絕倫,偏偏又是悅目得緊。

    這時候,按照常理,妙相應該是穿好衣物,大家近前來聊兩句,全了禮數,各自回家便好。然而事情偏起波折,湖面上又有振翅之音,依舊是一只黑鳥劃空而來,口吐人言︰

    “兀那婆娘,你也太過無禮,我是好心助你,你毀我信使,是何道理?”

    這是威脅嗎?威脅一個步虛修士?

    余慈看得奇怪,再看尼姑,冷瞥去一眼,未有一指加其身,那黑鳥便也是一頭栽下,死得不得再死。

    然後,妙相周邊水域波浪翻起,一圈水流繞體而上,遮住身軀,重又落下時,尼姑身上已經是緇衣小帽,重又恢復了初見時的裝束,隨即邁步,兩里湖面,只是兩三步,就到了余慈眼前。

    “此幡祭煉,用‘天罡地煞’?”

    說起來,這似乎是余慈首度听她說話吧,前日初見面時,她禮數周到,卻並未開口。與她的外貌相比,相比,其嗓音就顯得低啞黯沉,當然也可以說是有磁性,但那更像是對吐字發音把握精到的緣故。

    余慈微愕,隨即就笑道︰“法師好眼力,正是天罡地煞祭煉之術,大路貨色而已。”

    妙相如滿月般的臉龐上微有笑容,豐潤唇瓣的弧度恰到好處︰“祭法常見,卻是玄門正宗。”

    這次余慈的感覺愈發明顯,這位比丘尼說話似乎比常人要慢上一拍,連說幾個字的時候,沙啞的感覺更重,到最後一個“宗”字,甚至有些破音。

    妙相眼光犀利,看出他的想法,縴長的手指回點右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受傷損了肺經。”

    原來如此。

    方是恍然,又听妙相道︰“我知她帶你來,是何緣故了。”

    咦?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8 15:48
第九十章 猛料


    妙相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游蕊,這語氣可微妙得很哪。

    呃,也不能說是微妙,當笑容在妙相臉上再度綻開的時候,就是傻子也知道這里不對勁兒了。

    他試探性地道︰“請法師明示。”

    “她說,你符法造詣精深,尤精鬼道。”

    “不過尋常而已。”

    “你身邊那鬼修,被你瞬間重塑鬼體。”

    “呃……”

    “又有符力加持之法,令尋常鬼修戰力劇增。”

    余慈听得有些不悅,游蕊這是掀他的老底嗎?可這還不算完,妙相又道︰“她還說你性格強硬,心有主見,行事算正派,但喜歡針鋒相對,有來有還。”

    這一句說得太長了,妙相也很辛苦,終于是破了音,吸了兩回氣,才緩過來。

    經這麼一個耽擱,余慈心中倒更清明一些。妙相說的這些,對誰講都好,對他講才真叫一個莫名其妙,這不是夸獎,是拆台吧!

    余慈目光在妙相身上掃過,覺得這一刻,對方出家人的穩重風範淡去,煙火氣多了起來,不過,這們也不像是背後饒舌的人啊?比較謹慎地考慮一下,余慈終于道︰“法師有用得到符修的地方?”

    “她以為是。”

    是這樣?

    這回答當然是很理想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慈松了口氣,笑著捧了一句︰“法師胸有成竹,自不用別人置喙。”

    “她也胸有成竹。”妙相的回應更像是一種感慨。

    余慈就笑,同時想起了接連飛來的黑鳥。妙相肯定是面臨著麻煩,當然,人家擺明了要自己解決的!

    妙相也微微一笑,雙手合什行禮,這是告辭的意思,但臨去時,她又道︰“黑月湖上,修行之地,各有其主,為免沖撞,不妨往外圍去。

    去了外圍,就不用再和游蕊糾纏了是吧,這多少有些指使的意味兒,不過倒是契合余慈的想法,所以余慈眨眨眼道︰“多謝法師指點。”

    事情已經比較清楚了,游蕊是有求于妙相,用“護送”為理由,邀余慈過來,當籌碼,然而妙相卻不想答應,大概是這兩天厭煩了吧,干脆使了個釜底抽薪,讓余慈遠離,堵住游蕊的嘴。

    這脈絡算得上清晰,不過讓他往豐都城給賀三爺送信,又是什麼緣故?

    “豎子不足與謀!”游蕊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她在北荒多年,黑月湖又是個關鍵地,她當然要布下眼線,只是眼線傳回的消息,卻讓她大為光火。她原以為那日說的“若我還在”之語不過是故意拿架子,哪想到盧遁竟然真的不告而別!

    正煩躁的時候,妙相走進來。

    游蕊一驚,暫止了怒容,垂眸道︰“嫂嫂。”

    不出意料,沒有任何回應。她心中冷笑,又換回了稱呼︰“妙相法師。”

    妙相止步,看她一眼,啞聲道︰“生誰的氣?”

    “不就是那個盧遁!”游蕊不用裝也是咬牙切齒,“他竟然不告而別,我本要他幫忙為法師梳理鬼池,減一些修煉時的苦楚……”

    “他沒這能耐。”

    妙相淡淡回了一句,徑自往後堂去,游蕊怔了怔,還要說話,妙相聲音傳過來︰“三家坊那邊,需要的是專精斗符的高手,那人沒有表現出這方面的長才,輕率送去,只會減損誠意。”

    在漸啞的嗓音中,游蕊好生煩悶,妙相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那只是個由頭,由頭啊!

    妙相比她早來北荒十年,卻掙得好大一個機緣,如今背靠一位厲害人物,能夠直接與三家坊高層對話,她今來投奔,其實也只是要妙相為她在三家坊謀一個相對穩定的位子,然後她自有辦法爭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妙相幾日來的態度,分明就是不願搭理!

    眼看妙相要步入後堂,游蕊終于忍耐不住,夏雙河一死,她在北荒的根基就斷了一大半,指望三家坊高層有伯樂之能,是絕不靠譜的,眼下就是她唯一能把握住的機會。她趕前兩步,大聲道︰“嫂嫂,夏氏橫暴,如今獨攬大權,若再不作為,你我更無出頭之日……”

    妙相停下,扭頭看她。

    不知為何,游蕊心中驟然一虛,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听妙相道︰“我已出東海,出頭與否,與我何干?至于你,我以前說過他們想要什麼,你卻不願意,轉手就指使夏雙河去做……”

    稍停緩氣,妙相續道︰“既然你願意委身于他,那也無妨。可如今他死了,你又當如何?”

    游蕊心頭重重一跳,本能地就搖頭︰“絕對不成!”

    脫口而出的,就是她的真實心意,她又覺得太過直接,只好加以補救︰“我做不來的……”

    妙相輕描淡寫地道︰“慕容做得,你做不得?”

    那個名字出口,便等若是在游蕊心頭狠.插一刀,她臉色煞白,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

    “夏氏?慕容?東海?”

    數百里外,余慈听得呲牙咧嘴,便是他對修行界稱不上熟悉,某些如雷貫耳的名字,他還是能記住的,更何況,這里某些人物,還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他呆了半晌,不免感嘆︰“真是運道,這……這豈不是險又栽到坑里去?”

    確實走運,自那晚和妙相交談後,余慈很快就離開了黑月湖,倒不是說積極響應妙相的意見,而是出去兩天的鐵闌及時回返,並來了好消息。

    鬼修果然不負所望,擅長感應地脈靈竅的它,尋到了一處非常適宜修行的隱秘地點。余慈正有去意,干脆領著人就過來了,臨走前他多個心眼兒,放了神意星芒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嵌入游蕊腦宮,原本是對其行事有些疑惑未解,卻不想今天硬撞上一個猛料。

    游蕊……游,嘿,不就是“幽”的諧音嗎?

    些許的疑惑就像煙塵,那邊的“風“稍稍一吹,就拂了個干淨。

    他必須要慶幸,剩下的一點兒未明之處,也不再關注了,如今他那可憐的一點兒精力,實在沒有能耐再度分薄。

    余慈現今所在是一處‘絕竅’,即正常延伸的地脈被外力強行打斷,由原本流動的地氣在此蓄積而成。地脈不可能長時間斷絕,而是會順勢繞行他處,慢慢地這里就成了無源之水,前面的積蓄雖是豐厚,但用盡了也再無補充。

    “已經足夠了。”

    余慈相當滿意,由于位置隱秘,這里少有人來,除了豐厚的地氣儲藏外,催生的靈草異果都得以保留,收集起來,足可發一筆小財,這里也有守寶的凶獸,只是無一個能抵擋鐵闌的飛仙劍氣,早已授首,省了不少功夫。

    這里人跡罕至,但距離黑月湖也不算遠,閉關時需要什麼補給的話,會很方便,余慈就在此地安頓下來,正式閉關。

    說是閉關,其實前一段時間,余慈更多的還是外出搜尋,目標自然就是那些法寶碎片。

    余慈是很希望到當初法寶粉碎時的沖擊中心去,鐵闌選擇地點的時候,按照他的要求,也將這一點考慮進去。可滄海桑田,不知多少年的變遷,想在如今的分布圖上,找到精確的位置,也太過難為人,如今只好將就,還好,這附近的碎片的分布密度,遠超以往任何地點。

    半個月的功夫,余慈就取得了數倍于前一個月的“戰果”,如今余慈手上,除了直接“粘合”到金屬飛蛾上的部分,那些不相連的碎片總數已經超過了三百。只可惜,再也沒見到組成金屬飛蛾的那種“大玩意兒”。

    要渡過“一線天”,看起來還要再熬一段時間。

    眼下,他正在返回的路上,已經沉寂很久的簡韶突地近乎瘋狂地祈求︰

    “十方大尊,大尊救命!”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19 19:26
第九十一章 正主

    簡韶的運氣用完了。

    說實話,他能在這處龐大的建築群落中,活上大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是個極大的奇跡。只他本人所見,這段時間,就有五個還丹修士身殞在此,至于像他這樣通神境界的小人物,死掉的更是數以百計。

    如今,命運也要降臨到他的頭上。

    這里是一處傾頹半邊的殿堂,殘存的高大漆紅立柱以及依然閃耀光芒的琉璃瓦顯出殿堂崩塌前的氣派,不過第一眼看過去的話,與周圍建築廢墟的也沒什麼差別。

    簡韶就是因為這樣,輕率進來,才踫到了大麻煩。

    在他眼前,立著一個身高足有丈余的大漢。其人皮膚黑如焦炭,上面還有幾道血紅的裂口,包括臉上,也有一道,獰惡丑陋,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小山似的。

    突然遭遇,那黑膚大漢也不吭聲,一步跨出,就是數丈距離,然後張開蒲扇大小的手掌,五指內扣,看樣子是要抓爛他的腦袋。

    簡韶嚇了一跳,本能地就放出兩道光弧,交剪上去,正是剪虹絕光法。

    光弧犀利,轉眼落到大漢手臂上,緊接著就听到“鏘”地一聲鳴響,光弧深入寸許,緊接著竟給彈開了,崩濺的血霧中,大漢的手臂直伸過來,未能阻擋分毫。

    原本無往不利的神通,此時竟沒了效用,簡韶只驚得汗毛倒豎,眼看大漢手掌臨頭,正狂叫我命休矣,手掌拍在頭上,卻只是一麻,全身氣力就此消失,黑膚大漢走上前來,不管自家手臂傷勢,將他拎起,簡韶也是高個子,骨架甚大,只是近日才消瘦一些,可那大漢拎起他來,就和拎一只小雞似的。

    下一刻,簡韶只覺得天旋地轉,等他清醒過來,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變化。

    原本寬廣敞亮的空間一下子收縮,大概是一個封閉的石室,黑膚大漢站在這里,就似乎可以將整個地方充滿一樣。

    壁上燃著幾盞燈,火焰卻都如豆般大小,光線暗得很,氣味也很糟糕,簡韶全身難以動彈,眼珠轉了好幾圈,見到牆壁上與建築廢墟大體同源的紋飾,才想到,這肯定還是廢墟中某個地方,最大的可能,是地下……的地下吧。

    黑膚大漢松開手,簡韶一下子摔在地上,痛倒不怎麼痛,可是一落地,眼前那曲折扭動、縱橫交錯的血紅紋路,就讓簡韶心中寒意深透。

    這紋路,根本是用血液抹畫的,看起來,怎麼都讓人覺得頭皮發炸。

    生靈的本能告訴簡韶,絕大的危機正在逼近,可他如今全身乏力,又能做什麼?這時候他又想起那位莫測其深的存在,在心中祈求“十方大尊”不止,希望那個存在,能夠听到他的祈告,救他于危難之間。

    可是,臨時抱佛腳頂個屁用?

    簡韶談不上有幾分真心的呼喚,也只是病急亂投醫罷了,而對方的動作比他想象得還要干脆一百倍。

    沒有任何拖延,黑膚大漢扯著他來到這個空間心,讓他四肢張開,呈大字形躺在地上。

    越是緊張恐懼,簡韶的感應反而越是清晰,他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停留在血跡紋路的某個節點上,森森寒意似乎從地底透出來,滲入肌體深處。

    那人要干什麼?

    心念未絕,他就看到,黑膚大漢手中,亮出了四根尖銳的長釘。

    “別開玩笑……啊!”

    變了調的慘叫聲硬拔起來,簡韶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放聲大叫,震得胸腔都要裂開,可是任他如何激動,被釘死在地上的四肢,都沒能從長釘下掙脫。

    地上冰涼,長釘火燙,似乎專門涂抹了毒素,兩種不同的感覺在傷處交纏,就像是將里面的肌肉筋絡逐一挑開,慢慢碾磨,疼得簡韶死去活來。

    血液從傷口流出,沒有一點兒旁溢,同時也沒有停頓,沒有凝結,只是順著既定的血跡紋路蜿蜒流動,所過之處,那紋路隱約都泛出光來,妖異詭譎,更似有著令人驚怖的魔力。

    做完這一切,黑膚大漢再不管他,無視了他的慘叫呻吟,轉身一跨步,就從這里消失掉。

    簡韶疼得用後腦勺猛砸地面,頭破血流亦不自知,但這樣,絲毫不能緩解,對比之下,反而更凸現出四肢的苦痛,逼得他簡直要發瘋!

    “救苦救難,十方大尊,救命,救命啊!”

    簡韶在那邊慘叫,余慈也很頭痛。神意星芒將那邊的感應忠實地傳遞回來,縱然經過萬里長途的衰減,感覺也不甚妙。那長釘和血跡紋路上肯定有特別的東西,劇痛中,簡韶的感覺竟是分外敏銳,痛感也比尋常清晰十倍、百倍,甚至還有繼續堆砌的趨向。

    進入簡韶的視角,“感同身受”一詞,真不是說說而已。

    “這手段,是血祭之類吧?”

    “唔,唔……”影鬼並沒有立刻回應,半晌才埋怨道,“那邊的小輩腦子不清楚了,看不清下面的祭紋走向。”

    這種情況下,有幾個能維持冷靜的?

    余慈越發覺得那邊的情形詭異莫名,突然殺出來的黑膚大漢,根本不像是來探寶的修士,那個封閉的石室,那些蔓延滿地的紋路,也不像是臨時制成,整個事態一下子繞上了層層迷霧,看不真切。

    由于痛苦和恐懼,簡韶的心防正以驚人的速度崩塌。

    “冷靜”早從他的心竅中移去,沒一刻鐘的功夫,他開始大叫大嚷,詛咒喝罵,用近乎自殘的方式掙脫長釘的鉗制,但這一切都是無用功,只能讓他的血液流失更快,地面上的血跡紋路也越來越亮。

    因其焦躁的心態,余慈這邊接收到的信息也變得微弱不堪,好幾次都斷掉了,也就是因為絕境之下,人們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相應的對所謂“十方大尊”,簡韶也還保留著一線希望,這才斷斷續續,維持住了,但要想看清紋路走向,那是想也別想!

    余慈覺得要做點兒什麼,至少要讓“信息源”穩定下來。

    這就需要相對穩定的情緒,還有足夠純粹的信念。換了是寇楮的話,應該很容易做到,但這位,余慈要講究一點兒策略。

    想了想,余慈嘗試著送出一縷安撫的意念。

    這縷意念從他心頭發端,通過照神銅鑒和法寶碎片的雙重作用,向萬里之外發送,只耗費了令人驚奇的一眨眼的時間,

    不過余慈也發現,這極短的瞬間,他發出的意念就遭遇了極大的干擾,倒不是說中途如何,而是作用到簡韶神魂上的時候,猛地就折射並扭曲,再不復原意。

    焦躁中的簡韶甚至沒能察覺到這細微的變化,依然是在大嚷大叫,嗓子叫破了音,也沒有止歇的意思。

    影鬼冷笑一聲︰“他自己信念不純,你又怎能幫得上他?”

    余慈覺得也是,事情最怕一個“比”字,將寇楮和簡韶擺在一起,就能發現,對于賜予力量的“上仙”或“大尊”,前者的信念純粹得像是一塊完全透明的琉璃,往送回輸幾乎都全無窒礙;後者的信念中則要多出許多雜質,余慈除了在最初的時候,印在其神魂上兩道符之外,再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溝通。

    這就是一個互動深度的問題了,余慈實在沒法處理。

    “再等等吧……”

    余慈被斷斷續續傳回來的信息攪得有些心煩,就要暫時切斷聯系,等到簡韶冷靜下來再說,可這時候,那邊簡韶猛一個哆嗦,心念突地集中起來。

    石室中,剛才的黑膚大漢竟是去而復返,居高臨下,冷冷看來。但他卻不是主角,真正有所動作的,是大漢身邊新出現的一個家伙。

    由于傳來的信息模糊,余慈也看不太清模樣,只看到那人緩步上前,用目光仔細巡逡簡韶遭遇重創的肢體,然後點點頭︰“就這麼著吧,再有百來個,就差不多了……這之前要是死了,記得及時換新的。”

    大概是恐懼對意念的集聚作用,這兩句話傳到余慈這邊,也是清晰明透到了極致。

    余慈咧了咧嘴,身上有些發涼。

    那人的形貌也漸漸轉明,看上去肌體不若實質,竟是一個鬼修,它對著已經被恐懼嚇呆的簡韶笑了一笑︰“十方大尊,神通無邊,你能為他老人家出死力,也是一番造化。”

    簡韶呆滯,而萬里之外,余慈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豎起來。
Ancher_Leo 發表於 2012-1-21 07:24
第九十二章 拓印


    半晌呆滯之後,簡韶眼中驟然燃起希望之火,他大叫一聲︰“我也信奉十方大尊……”

    鬼修哈地一聲笑起來︰“現在想了?大尊信眾,卻是寧缺勿濫!”

    “不是,我是說……”

    話說半截,鬼修嫌他聒噪,在他頭面上一拂,瞬間封了他的嘴巴,余力所及,視听味觸等感應亦接連滅去,簡韶掙扎著想說話,又哪還能夠?隱約中,只听到鬼修森然笑道︰

    “待你血液流干,生機絕滅之後,自歸大尊統轄,眼下不用著急,不用著急!”

    不是,不是!

    簡韶掙扎著想說話,可是那鬼修與黑膚大漢有許多地方要轉,哪會停留太長時間,石室中已是寂然。泡&書&吧)

    隨著鬼修法力進一步侵入,簡韶五官機能已盡被封死,他根本不知道那兩個家伙走了沒有,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如今他只有思維還在流動,只有向那個他一直將信將疑的存在求助︰

    “十方大尊,饒了弟子性命!”

    意念因為專心致志的緣故,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不過對此,余慈保持沉默。

    影鬼奇道︰“踫上正主兒了?”

    “正主兒?”

    余慈沉吟不語,因為對面五感相繼斷絕,他對那邊環境的感應也都滅掉,只有簡韶的心念變化,成為唯一的信息源頭。

    恐懼、絕望,還有種種負面情緒到極致之後,不可避免的幻想,一層層地剝開。余慈能夠感覺到,簡韶的生機正在加速流失,深重的恐懼加速了這一進程,而這也是設此死局的人物所希望的。

    對此,余慈沒有動作,也確實無能為力。他考慮片刻,問道︰“十方大尊……以前確實沒听到過這名號嗎?”

    “確實沒有。”

    “那究竟是個什麼來頭?”

    迷惑中,余慈的心念在“金屬飛蛾”上轉了幾圈兒,“十方”之音如浪潮般一波波地掀起來,由于是余慈主控,這聲音不再像最初時那樣混亂,來來去去間,澎湃遼遠,甚至還有一點兒空靈之意。

    其中玄妙,漸漸顯露,雖是碎片,余慈仍要贊上一聲︰真是好寶貝啊!

    那另一個疑問就浮上來了︰這可是能夠自我修復的上等寶貝,到現在也難以估量其完全恢復之後,會有怎樣的威能。既然如此,怎麼還輪得到他來收取?正主兒為什麼對漫山遍野的法寶碎片視而不見?

    觀其信眾設局,似乎已經有了相當時間的準備,人數也是不少,有這個時間,搜尋一下法寶碎片,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兒。若將自己代入進去,余慈是肯定不會錯過這種寶貝的,除非……

    無用,有害,或是不知。

    思路在這里分岔了,余慈一時間無法判斷,只能再將注意力放回到簡韶那邊去。

    鑿開四肢,流盡血液而死,確實能夠讓絕大部分人都崩潰掉,在這上面,簡韶沒有超出常人的素質,所以,在長時間乞求未能獲得回應之後,他也崩潰掉了。

    絕望的人什麼都能做得出來,原先的敬畏變成了憤恨,他的意念轉為怨毒,這種發泄式的詛咒辱罵,余慈又不痛不癢,自然不會在意。

    不過,很快,余慈就感覺到,受到簡韶激憤的情緒沖擊,一直深植入其神魂深處的神意星芒竟開始搖動,並遭到一股向外的力,顯然是被排斥了。

    這倒是新情況,那邊的感應轉眼就微弱到了極致。

    不過,激動的人除了激動本身,什麼情緒都是暫時的,往往都是有始無終。眼看著神意星芒給排擠到外層,簡韶的情緒又是一變,開始呼天喚地,又苦苦乞求。

    余慈就想,若是換了天地間任何一位神主,此時早該與這廝一刀兩斷,或者干脆一個天雷劈死他,他倒還不至于,只是一直觀察,看著神意星芒在其神魂中的深度來回變化。

    時間在緩慢卻堅定地流逝,不穩定情緒加速了精力的損耗,簡韶的意識早已混亂不堪,和余慈的聯系也中斷了三四次,這期間,余慈投下的符刻印,已經不是簡韶神魂所能承受了的,先後破碎,不久,其身體上又有了新變化。

    余慈從微弱的聯系中,隱約感覺到了,簡韶生機的流失還在持續,不過有一股向內的力量從其全身各處滲透進來,並遵循著一定的軌跡流動。

    應該是血跡紋路的作用吧。余慈這樣猜測,與他共享視角的影鬼一聲不吭,自顧自地記憶梳理這些路線。

    簡韶好像成為了那血跡紋路的一部分,全身氣機漸而嬗變,一段時間過後,完成就成了另一種模樣︰那已經完全不符合人體生存所需,所以,簡韶在簡單的掙扎之後,生機絕滅。

    至死他都不知道,十方大尊為什麼會這樣對他!

    不過,簡韶的神魂還殘留著,依然裝在生前的身體內,保持一點兒未泯的靈識,卻逐步變得迷蒙昏沉。

    星芒是以生靈的自我意識為依托,才能成功寄生,當那感覺反饋回余慈這邊,余慈就判斷︰看樣子,神意星芒很快就要“脫落”了。

    吐一口氣,慢慢平復略有波瀾的心情。余慈無數次從生死間劃過,也無數次置人于死地,卻還是首次如此清晰地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由盛而衰,直至死亡的全過程。

    尤其是以這樣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居高臨下,看著那人在絕望中掙扎,最後在迷蒙中死去,終于,像是所有的光源瞬間滅掉,那邊的感應一下子進入了黑暗……不,連黑暗也算不上,而是一片純粹虛無,那奇妙的感應傳導過來,受其影響,有那麼一瞬間,余慈的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這感覺僅持續了一剎那,余慈不確定那邊發生了什麼變化,但對徹底的寂滅虛無而言,任何微小的刺激,都如同驚雷,撼人心魄。

    那邊突然鋪開了一片光亮,當然,那不是什麼“光”,而是煙花般炸開的氣機反應,因其太過密集,才有這樣璀璨的效果,甚至于讓余慈為之眩暈,也因其密集,余慈早就“眼花繚亂”,根本無法探究其中奧妙。

    這時,他心中一動,借用神意星芒的感應,盡量將這激烈的變動拓印下來,送回到心內虛空,由于事發倉促,全無準備,還有感應精度上的問題,他也難窺全貌,只弄了大概三四成的樣子,且後面還要梳理。

    做完這一切,感應斷絕已然在即,但余慈有一個最大的疑惑沒有解開︰

    “這一串變故,究竟是為什麼?”

    他能夠感覺到,因為氣機的激烈變化,已經幾乎徹底喪失靈智的簡韶神魂殘余產生了某種異變,這不僅導致其長時間留存,還與外界發生了某種交流。

    現在,那“交流”才是主流!余慈植入其間的神意星芒已經搖搖欲墜,用以輸送力量的五彩光絲,則是早已斷掉。余慈現在真的成為了完全的旁觀者,在越來越模糊的感應中,分辨屬于“交流”的訊息。

    是意念上的……

    “十方!”

    極其遙遠,但又無比熟悉的意念沖擊過來,便像是一排巨浪,轉眼將簡韶神魂吞沒,一瞬間的功夫,殘魂就完全被征服了,余慈心頭猛震,屬于他的神意星芒竟然也被“吞”了進去,感應不但沒有斷絕,反是又牽連得緊了一些。

    這是簡韶殘存的意識仍未能分清兩個“十方大尊”的差別。但“誤會”持續到這里,終于也到了極限,也許是一息,或是兩息的時間,除了余慈之外,“交流”中的兩方陡地明白了什麼,當然,簡韶殘存的意識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真正明白過來的,是那個余慈無比好奇,且又抱有更勝十倍戒心的神秘存在。

    “十方大尊?”

    在余慈心中做出初步判斷的時候,一道冰冷的意念掃過神意星芒,對絕大部分修士都有完美隱形效果的星芒,這回卻是沒能再瞞過去。

    相隔萬里,余慈和那個存在,通過簡韶的神魂,踫撞了一記。

    心內虛空中陡起震蕩,魚龍外相驀地抬頭,發出無聲的咆哮,整個心內虛空模糊了一下,又漸漸恢復清晰。

    沖擊過去了。

    余慈的腦袋有些暈眩,但在可承受的範圍內,只是與萬里外的感應就此斷絕。
leeson 發表於 2012-1-22 11:43
  追逐 第九十三章 復盤
  





  神意星芒被毀了還是被截了?
  
  余慈不能確認,但他也沒有太擔心,不能植入神魂的星芒,最多六個時辰就要自行消散,對方想憑藉那個來鎖定他的行蹤,幾乎不可能,他倒是對那位的實力級數更關注些。
  
  影鬼就道:「肯定不是神主一級,否則法力作用無遠弗屆,你死定了;
  
  「也不像是劫法修士,那些人經過劫煉,神通具足,只要有一線聯繫,萬里長途,如在眼前,你也沒得命在……
  
  「也不像是長生真人!」
  
  這次開口的是余慈,他有面對長生真人的經驗,之前碰撞那一回,對方意念確實強大,遠遠超出他的水準,可給他的壓力,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強。
  
  「你要這麼想,就真的死定了。」影鬼嘿地一聲笑,「看起來他現在確實實力有限,不過你看這個……」
  
  徵得余慈的同意,影鬼借用一點兒力量,在心內虛空中現形,酷似曲無劫的臉上,還帶著冷笑。它一揮手,便在虛空劃出一連串交錯的線條。
  
  余慈在符籙上造詣精深,對線條軌跡也就十分敏銳,只看到前小半,就認出來,那是石室中血跡紋路的佈局,雖說這肯定不是符法的路子,但還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奇道:
  
  「你都記下來了?」
  
  「怎麼可能,感應最多照見五尺方圓,又時斷時續的,不過後來作用到那小輩身上的氣機流動痕跡,倒記了七八成。」
  
  說著,線條又豐富了許多,且已不在一個平面上,而像是用細竹條搭成的奇特造型,非常抽象。余慈心念微動,這造型之上,忽地現出一個大字形的人體輪廓,以之代表簡韶,準確地再現了當時的情況。
  
  有了人體做參照,顯然更為直觀,影鬼調整了幾個小細節,這次屬于它的「復盤」就完成了。
  
  相對于石室內整個紋路佈局,這只能算是一小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畢竟血跡紋路再複雜,都要作用到簡韶身上,對影鬼來說,這已經足夠。
  
  它指在人體輪廓上的某個位置:「看到沒有,這些個節點,還有這邊的三環三疊轉折,象徵天魔九變,無窮無盡之意,是典型的祭禮天魔之法。」
  
  「祭禮天魔……魔門?」
  
  余慈倒沒想到,這裡還牽涉到了北地魔門,不過有些古怪,真是魔門行事,哪用這麼鬼祟來著?
  
  很快,影鬼就道:「以後大概是,但現在不好說。」
  
  「什麼意思?」
  
  「若我所見不錯,這是以血獻祭,謀求『洗質換形、轉化天魔』的法門……」
  
  它剛開個頭,余慈猛地想起來:「就是你做過的那種!」
  
  當初影鬼做它的沉劍窟主人之時,曾耗時千年,精修魔功,成功轉化為無形天魔,以此突破星軌劍域的封鎖,余慈對此記憶猶新。
  
  影鬼冷哼一聲,沒有搭理,繼續道:「洗質換形,就是要捨棄皮囊,將陽神化為至陰魔物,成就域外天魔法身。這手段,尋常修士想也不用想,至少也是陽神成就、或將成未成之輩才能辦到。只要辦到了,其天魔法身層次,起碼也是個『天外劫』的級數。」
  
  域外天魔以無生念、集陰煞、天外劫、末法主為四大層級,天外劫魔便與修行界的「劫修」相對應,實力從長生真人起,絕對是一等一的強敵。
  
  余慈沉默了下,他也明白了影鬼的另一層意思,既然需要用到此種法門,對方的身份,肯定與魔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想必不是魔門嫡系。他還注意到,影鬼並沒有把話釘死了。
  
  「有辦不到的可能嗎?」
  
  「當然,要是你現在去破壞了那傢伙的儀式,肯定讓他前功盡棄。」
  
  余慈哪可能再跑上幾萬里路,專門去冒險?影鬼就是在調侃他。不過余慈並不生氣,繼續問道:「能不能確認時間?」
  
  「一般到血祭的時候,就是在後段了,不過成功之後應該還有一段溫養期,總在一年半載左右。」
  
  這才是影鬼如此放鬆的原由,余慈聽了也籲出一口氣,有這段時間的緩衝,很多事情就有可操作性了。
  
  「不過,那個倒霉的小輩,莫名神魂轉質,裡面有點兒意思……」
  
  「轉質?」余慈心念又是一動,象徵簡韶身形的人體輪廓上,又顯出一團絲線軌跡,亂麻似的,讓人看得發暈。這是簡韶死去後,在其神魂中炸開的氣機反應,余慈將其拓印過來,只有三四成,觀其大略倒是勉強可以。
  
  影鬼低咒一聲,又忙活起來,這次它嘗試著將已定型的祭紋結構,和這團氣機反應軌跡相結合。二者本就是因果關係,小半個時辰後,它還真的在二者之間勾連了百十根,象徵著血跡紋路引發的氣機變化,一團亂麻的氣機軌跡終于有了一些條理。
  
  但也是影鬼所能做到的極限,它半是判斷,半是解釋:「那廝轉化成天魔不錯,但和我用的有分別,應該是傾向于操控人心之類。」
  
  余慈嗯了一聲,其實復盤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錯了,他沒什麼不滿意的。
  
  然後他又問了一個問題:「致死的紋路是哪個?」
  
  影鬼立刻明白過來,連著點出了四處,正是連接簡韶四肢,汲取精血的那些。然後也不用余慈再說,它又指點道:「這幾處是獻祭的,只不過延伸到遠處,未得全貌,還有反作用于小輩肉身的,作用于神魂的……」
  
  分門別類的同時,他也點出這幾個部分之間的聯繫,任何紋路都有各自的傾向和作用,但要真正發揮作用,還都要從屬于一個整體。魔門祭祀之法和玄門符籙相差甚大,但在這基本思路上面,沒有區別。
  
  余慈看影鬼梳理其間脈絡,對魔門祭禮之法,仍然似懂非懂,可是對其間力量的流動,已經有些概念。尤其是他對簡韶心理層面的亂象、身體機能的衰滅、六識感應的變化乃至于神魂轉質的一整套過程,都有一定深度的記憶,兩邊結合,認知也就愈發清晰。
  
  這裡面不只包括了上下左右的空間概念,而且還有快慢時機的時間因素,結合起來,就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漸漸的,當時簡韶主要的氣脈筋絡也顯化出來,充實了原本非常簡單的人體輪廓,而這愈發充實完備的「活例子」,也就通過心內虛空,用最生動的方式演化下去。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週而復始。
  
  余慈進入了長時間的靜默,在他身邊,影鬼也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簡韶生生死死總有成百上千回了,余慈顯化在心內虛空的身影,終于抬起手,直接點在那擬化出的人體輪廓上。
  
  「這裡!」
  
  此時正演化到簡韶生機將斷未斷的時刻,余慈一指點出,正中生機徹底衰亡前,殘餘之所在。
  
  眉心!
  
  指尖落下,心內虛空中,忽地有了變化。
  
  影鬼敏銳地發現不對勁兒,臉色微變,想要提醒,牽動的氣機已經佈滿了整個心內虛空,更有有密密麻麻的輕爆聲響起,這是一個內聚的趨向,中央生死符周邊,光芒璀璨明透,飛繞的魚龍外相,更是遍體生光,光波流竄如電。
  
  生死符外,本命金符的虛影之上,同樣有光芒透出。
  
  但相應的,外圍孤島夜海都變得模糊不堪,而影鬼的身形更是首當其衝,直接被抹消掉了。
  
  對此,余慈當然也是有感應的,不過那些感應就像是在夢境中,總與他的理智隔了一層。如今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那邊的天魔血祭紋路上。
  
  之前他一直在旁觀,從當時看著簡韶死掉、神魂異化,到心內虛空中,一遍又一遍地觀看簡韶的生死流程,他驚嘆于其間的複雜玄妙,卻由始至終找不到自己能夠介入的時機。這豈不是說,若那十方大尊照葫蘆畫瓢再來上十回八回,他依然只能眼睜睜看著,任對方為所欲為?
  
  余慈當然不樂意。所以他投入所有精力,從一團混亂,到梳通條理,再到若有所得,認知無疑是在迅速進步,相應的,他終于能夠判斷出那個時機節點。
  
  如今他出手,正是要在這原本插不進去手的流程裡,留下自己的痕跡。
  
  簡韶死掉沒什麼,但若換一個他真心要救的對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會怎麼做?
  
  就是這麼做!
  
  一指點在眉心,追復生魂定星咒就此啟動。
  
  他仍不能完全認知、扭轉生死大勢,但抓著生死轉換的一線之機,施加一個讓「秤桿子」傾斜的力量,卻是他最擅長的手段。
  
  人體輪廓一個劇烈的震動,那是追復生魂定星咒影響了既定的氣機走向,已經相當充實完備的「活例子」,非常真實地做出了反應。
  
  剎那間,彷彿是時光倒流,余慈再次面對十方大尊冰冷的意念。
  
  「簡韶」眉心,追復生魂的星芒灼然閃耀,此星名曰「定盤星」,便像是投出的一根長索,死死捆住其「神魂」,和虛無之後中的存在直接角力。這樣還不夠,余慈心念再發,第二顆星芒,亦即延生度厄本星咒所發的「本命星」投入。
  
  定盤鎖魂,本命固本,兩顆星芒名有不同,本質如一,都是生死大勢上壓沉「秤桿子」的關鍵,故而融合無礙,效用並發。
  
  「簡韶」再震,同時震盪的,還有心內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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