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220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29
第32章 營中紛紛難止休(上)

  軍營中的新年枯燥乏味。沒有哪家商人會到古渭附近賣爆竹,就是竹竿都少見注1,半點也沒有過節的氣氛。也就驛館外面的軍營裡,吆五喝六的賭博聲最為響亮。

  到了元旦那一日的午後,劉昌祚領著一群偏裨校佐過來拜賀,請著王韶和韓岡一行吃了一頓酒席,也便散了。
  
  古渭寨平日裡提供的酒菜著實提不上筷子,用的鹽質量又不好,吃到嘴裡泛著苦味。這裡常用的井鹽遠不比上秦州通用的池鹽——解州鹽池和青白鹽池所出產的食鹽,放在大宋全境都是上等口感。

  咸中發苦的菜餚,習慣清淡口味的韓岡根本吃不下去,王韶父子淺嚐即止,趙隆和親衛們也都是叫苦不迭。王舜臣不住的抱怨:「就仗著這鳥地方產鹽,一斤一斤往菜裡添,想把俺們做醃肉不成?」唯獨李信一人,默不作聲的吃了個乾乾凈凈。

  劉昌祚待客雖然都是一板一眼按著禮節來的,可這一番款待卻是不冷不熱。王韶看起來全然不介意的樣子,但對王韶性格已經有所瞭解的韓岡知道,他的舉主恐怕心中早已狠狠地記了一筆。

  韓岡心中也不痛快,他知劉昌祚忌憚向寶,心中便轉著念頭,想著用什麼辦法讓劉昌祚惡了向寶,不得不投過來。

  不過韓岡還是頗受古渭寨下層官兵的尊敬,見到他,點頭哈腰的為數不少。服侍韓岡起居的士兵,也是噓寒問暖,甚為慇勤。

  韓岡在甘谷城的一番作為,幾乎傳遍了秦鳳路的各處寨堡。數萬秦州將士都知道,很快就要有個孫思邈孫真人的徒弟來管勾秦鳳路傷病事宜——儘管孫思邈弟子身份的誤會,韓岡絕不會在明面上承認,反而竭力澄清;但謠言傳播的速度和廣度,卻不出他意料,正中他下懷。

  吃著兵糧,守著邊疆,誰也不能拍著胸脯說自己一輩子都安安穩穩地不受一點傷。劉昌祚顧忌著向寶這位頂頭上司,但普通的士兵可不管那麼多。高高在上的都鈐轄連眼角都不會往自家身上瞟一下,何苦為他得罪日後可能成為救自己一命的恩公?

  韓岡房中取暖的火盆,就算是到了後半夜也從來沒熄過。而他晨起活動過筋骨後,便立刻有人送來大桶的熱水請他沐浴更衣。騎乘的坐騎,被刷洗得油光水亮,喂得也是最上等的豆粨。吃得鹽苦了,韓岡提了一句後,也好了不少,據說是改用了凈水漂去了粗鹽中苦味,經過第二次熬煮成的精鹽。

  這等待遇,連王韶都靠他沾光。王厚也看得眼熱,私下裡避過他老子,笑著對韓岡道:「玉昆你日後在秦鳳估計都可以橫著走了,真沒人敢得罪你。」

  韓岡笑而不語,這話他不好回。

  以待人慇勤論,劉昌祚待王韶、韓岡一行的態度要倒著數,而古渭寨低層將校們的表現,則讓韓岡想把劉昌祚揪過來,讓他好好學一學。至於古渭附近的蕃部對劉昌祚的態度,則是略遜於後者,而遠超前者。

  最為親附大宋的納芝臨佔部早早的在年前就送來了幾十隻羊充當節禮,還特意給劉昌祚選了匹好馬——一匹高大雄峻的棗紅色河西馬。到了正月初二,部族中的首酋們又在族長的帶領下過來拜賀,在古渭州中,無一家能比他們更恭順。

  納芝臨佔部本是古渭州最大的吐蕃部族,一度擁有附近的九條谷地,數萬人丁。但如今勢力大減,僅保住了其中的三條——這還是靠著他們二十年前第一個歸附大宋所結下的善緣方才得以保住。

  而取代他們成為古渭最強蕃部的,就是剛剛走進官廳的一群蕃人所代表的部族。

  王厚、韓岡閒來無事,守在官廳外,看著一眾蕃人魚貫而入——主要還是韓岡拉著王厚,他希望能籍此對認識古渭的蕃部瞭解更多一點。在官廳外不過一個時辰,他對西北蕃部,已經有了更為直觀的瞭解,掌握了第一手資料。這比坐在秦州官廳中,翻著故紙堆有用得多。

  王韶人在廳中。他提舉秦鳳蕃部大小事務,既然他人在寨內,而蕃部又來了人,劉昌祚即便不願意,也不得不讓王韶坐進他的官廳。

  「是青唐部的人……」

  王厚附在韓岡耳邊說著。這幾年王厚跟著王韶在陜西緣邊地區跑了許多地方,對各地的大蕃部都有基本的認識,不同蕃部擁有的旗號和裝束都有細微的差別,韓岡看不出來,但王韶和王厚一眼就能分辨。

  古渭的青唐部與吐蕃贊普唃廝羅和董氈所據有的青唐王城兩不相干,只是恰巧重名而已。說起重名,韓岡前世曾經來過古渭,不過那時名號已是甘肅隴西,還逛過縣城附近的首陽山,就是傳說中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餓死的地方。

  但不僅隴西縣,河北、河南、山西的很多地方都有個首陽山,皆自稱是伯夷叔齊最後隱居之所。只是如今韓岡『舊地重遊』,卻沒聽說古渭這裡有什麼首陽山,想必也是後人臆測生造出來的。

  青唐部在古渭附近是人丁最多,據地最廣,也是最為富庶的一個部族,甚至連帶著古渭寨合在一起被世人稱作青渭。其所據有的鹽井,據說每天能給青唐部帶來八匹馬的利潤。這可是個驚人的數字。

  北宋馬貴,一匹最普通的駑馬也要十貫往上,而戰馬都是三十貫起頭,往百貫上跑。即便以價格最廉的駑馬計算,八匹馬就是一百貫,而一年便能凈入三萬五千餘貫!

  王厚當日提起青唐鹽井,曾經嘆著氣,若這三萬五千貫年入歸屬古渭寨,不用下面的臣子提,官家自己都會要求古渭建軍。

  「青唐部不是沒有歸順嗎?他們怎麼也來了?難道俞龍珂打算向朝廷要個官做?」韓岡有些想不通。他這些日子,也多方蒐集蕃部的資料,雖不如王厚的見多識廣,但還是知道青唐部的族酋究竟是何人。

  青唐部並未歸順大宋,沒有接受朝廷官職,更沒有獻土。按照大宋對蕃人的分類,他們屬於生戶,而投效了大宋的納芝臨佔部則是熟戶。一個生蕃部落跑來拜年,是慣例?還是特例?

  「能關起門來稱大王,俞龍珂當然不會願意成為大宋臣子。但這不代表青唐部不願與朝廷交好。平日結個善緣,也省得日後麻煩,許多蕃部也都是這麼做的。何況青唐部除了鹽和馬,也不產其他東西,都要靠著來古渭的商隊……」

  「青唐部不是號稱帳下超過十二萬口?」王舜臣一貫的把蕃人當賊看,從來都是往壞裡想他們,「俞龍珂那鳥貨說不定想做個李元昊,前面磕著頭,背後捅刀子,囫圇個兒的佔了古渭州!」

  「十二萬口?」王厚不屑的冷笑一聲:「的確是有!把羊算上去還少一點,加上狗那就多一點。再添個馬,說不定能上十三萬!」

  韓岡也搖頭失笑,這樣的傳言都是不能信的,秦州是西北重鎮,漢人也才不過十餘萬丁口注2,一個蕃部怎麼可能有與秦州相當的人力:「帳下十二萬口當然是個笑話。古渭就這麼點大,能容得下多少帳?

  大小部族加起來,說不定的確能有十二萬。單一個青唐部,能有個三萬丁口,編組兩三個裝備齊全的千人隊就不錯了。董氈或木征的直領部族,估計也不過是十萬上下!」

  「但董氈和木征一聲號令,三五萬吐蕃精銳也是輕而易舉。即便俞龍珂,也能在古渭湊個一萬上下吧?」

  「兵力多少無關緊要,」韓岡說道,若要拓邊河湟,卻連青唐部都打不過,那就別去想河州木征,以及青海畔的董氈了,「青唐部當道而立,要出兵河湟,繞不過他去。要麼滅了他,要麼就要收服他。決不能容許他首鼠兩端!」

  「可木征、董氈和西賊都派人去過俞龍珂的帳中。」韓岡對地理的認識,已經被王厚所敬服。而青唐部的戰略意義,不必韓岡說,王厚也明白。就算他對地理不甚了了,但從木征、董氈以及夏人對俞龍珂的拉攏中,任誰都能看得出青唐部的重要性,「墻頭草是兩邊倒,俞龍珂可是四方跑。董氈、木征、西賊還有朝廷,他都是逢著廟就燒香,一個菩薩也不得罪……」

  王厚正不屑的說著青唐部四面拜佛的醜事,官廳門前人影一晃,身高體闊的趙隆從廳中走出來。趙隆的身材和相貌所具有的威懾力,要遠高於王舜臣和李信,故而被王韶帶在身邊,與劉昌祚一起接見蕃部來客。而王舜臣和李信就只能站在帳外,守著韓岡和王厚。

  注1:最早的爆竹,就是將干竹節放進火裡去燒,聽著竹節爆裂的聲音,爆竹因此而得名。到了北宋後,火藥爆竹才逐漸流行開來。

  注2:古代統計人口,只記男丁數量,也即是二十到六十的成年男子數目。男丁十二萬,換算成總人口,大約有三十萬。

  ps:王韶要拓邊河湟的第一個目標出現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0
第32章 營中紛紛難止休(下)

  跟在趙隆身後,是先前進去的青唐部蕃人。他們都是結著粗大的發辮,盤在頭頂,油膩膩的,多日沒有洗過的樣子。身上穿的也是一層層交疊起來的刺花袍服,內裡是羊皮,外面則是上好的絲緞,形制與後世的藏族服飾的區別不是很大。領頭的吐蕃人,膚色黝黑,風吹日曬的容貌判斷不出年齡,三十到五十都有可能。

  陪著蕃部首領出來的是劉昌祚,韓岡心知,能讓劉昌祚親自送出來,又能讓王韶命趙隆引出廳門,這蕃人身份肯定不低。

  「是俞龍珂的兄弟瞎藥。」劉昌祚送著一行蕃人出門便回轉廳中,兩名親衛帶著他們繼續往城衙的大門去。趙隆也要轉進去覆命,卻被韓岡拉住,問了來人的身份,竟是青唐部族酋的親兄弟。

  「鳥名字……」王舜臣衝著瞎藥一行離開的方向吐了口吐沫,他的父親雖不是戰死疆場,卻是死於舊日與西賊對壘時所中的箭瘡,每天夜中聽著父親躺在床榻上的呻吟,就是王舜臣幼年時代最深刻的回憶,論起對蕃人的看法,不論党項還是吐蕃,他比韓岡、王厚都要偏激,「蕃人就是蕃人,就不會起個正經名字!姓俞的弟弟,竟然姓瞎……該不是他家老娘給他們找了兩個爹吧。」

  韓岡失笑,蕃人的名字的確夠怪的,但朝廷給歸附蕃人的賜姓賜名同樣不靠譜。趙思忠,趙保忠,趙盡忠,幸好沒了趙全忠——因為不吉利。

  「哪裡不正經了……」王厚吃吃笑道,「『魚』『蝦』本就是一家吧?」

  也許是王厚聲音高了一點,瞎藥突然停步,回頭瞥了一眼過來,眼中帶著冷意。

  瞎藥的眼神狼一般的桀驁不馴,還有著幾分陰毒,王厚看得很不舒服,冷冷的哼了一聲,韓岡則微笑著平視了回去。他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還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韓岡前生曾經待過很短一段時間的某家公司,當時他所聯絡的某位客戶的一個下屬,也是有著如狼一樣桀驁不馴的一對眸子。

  韓岡的性子其實說起來也是一樣桀驁,但他知道如何掩藏,而不似那個還沒學會掩蓋心思的蠢貨。那人據說不久之後便莫名其妙的被一輛無牌大卡碾成了兩段……野心大點沒什麼,可別寫在臉上,哪家老大也容不下這樣的小弟。

  瞎藥已經走遠,韓岡卻還在回想著他的眼神,俞龍珂恐怕也不喜歡看到瞎藥這個兄弟,難怪大過年的把他踢出來送禮,「看起來瞎藥不似會甘居人下的樣子……」

  「不甘居人下?」王厚怔了一下,突然陰笑起來,「他上面就只有俞龍珂了吧?不如我們就推他一把,讓他跟俞龍珂爭上一爭。」

  「對付一個小小的蕃部,還要用計?大軍壓境,容不得他有二心。如果不肯降伏,隨手殺就殺了,用計……太抬舉他了!」韓岡搖頭。

  如果目標僅是青唐部,挑動內亂那沒問題。但現在的目標是整個河湟地區的蕃部,要收服人心,就決不能用些陰謀詭計對付青唐部。要對付俞龍珂,只有兩個策略,一個是賜予高官厚祿來千金市骨,一個則是連根拔起、徹底剷除,用雷霆手段來震懾四周蕃人。

  從感情上說,韓岡其實對蕃人持有強硬態度的向寶比較認同。不過他擁有的理性告訴他,在漢人遠少於蕃人的河湟地區,只能以招撫為主,否則就是把吐蕃諸部推往西夏一方——秦州漢人才是十多萬丁口,而單是古渭州的蕃人就能與秦州相當,而古渭以西,蕃人數量更是古渭的數倍乃至十倍——但單獨對上一個部族,卻有殺雞儆猴和曲意安撫兩個選擇。

  在王韶與韓岡商議過的計劃中,鎮服古渭應是河湟拓邊的預演。諸多的蕃族,混亂的內部,再有便是外部勢力的插手,古渭面臨的局勢,與河湟地區一模一樣。使得古渭寨相當於一個具體而微的河湟地區。

  通過在古渭的試行,一系列紙面上的措施、策略可以得到現實的驗證,有問題的地方能及時修改,而得到確認的手段便可在拓邊河湟時加以推廣。更重要的是,能夠籍此鍛鍊出在拓邊河湟的行動中,派得上用場的人才。

  自太宗之後,大宋再無開疆拓土之舉,反而連連失地。拓邊河湟,在本朝並無前例可循。可以信用的部下,幾乎都如韓岡一樣,並無實績可言;秦州的軍隊,守土有方,而進取不足。而王韶自己,其實也是紙上談兵,從來沒有真正處理過實際軍務。如果能通過在古渭的預演,錘煉出一支精幹的隊伍,王韶當然求之不得。

  征服河湟的計劃,大體是上就是通過消滅木征,奪取河州,來懾服以董氈為首的吐蕃蕃部。收服古渭諸部也是大同小異,古渭寨已經立定根基,相當於奪取了河州,再拿兩個不順從的蕃部下刀,便可趁勢威服青唐,利用他們去壓制古渭的其他蕃部……

  「就是納芝臨佔部人丁太少,不然就能通過支援他們來壓制古渭諸多蕃部了。」韓岡不無遺憾的說著,他並不喜歡青唐部,如果納芝臨佔部與青唐部實力接近,他肯定會提議拉攏前者,而消滅後者。

  王厚點著頭,他與韓岡有著同樣的看法:「畢竟是漢家苗裔,好歹也比青唐部的蕃人要親近一點。」

  河湟蕃部其實並不全都是血脈純正的吐蕃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唐時陷蕃漢人的子孫。唐朝對吐蕃的戰事,自高宗朝起,便多有一戰覆沒十餘萬的慘敗。薛仁貴慘敗大非川,李敬玄、劉審禮敗於西海青海湖,一次十一萬,一次十八萬,都是如同字面意義上的全軍覆沒,兵敗被俘的將士數以萬計。

  而自從安史之亂後,大唐勢力中衰,吐蕃乘勢擴張。安西、北庭兩大都護府與中原的聯絡被切斷,河西走廊上的諸多州縣皆盡淪陷於吐蕃之手,吐蕃大軍甚至能在長安城三進三出,被因此而擄走的,還有世代居住在河西州縣裡的,數十萬計的漢人也多半成為吐蕃的奴隸。

  普通的漢家百姓,被吐蕃人『穴肩骨,貫以皮索』,成了逐水草、牧羊馬的奴隸;而稍通文墨的士人,則在手臂處被刺上『天子家臣』的字樣,被吐蕃贊普錄為家奴。

  三百餘年的時間裡,華夏貴胄漸次淪為胡虜。如今吐蕃部族中有許多原本是漢家苗裔。尤其是河湟青唐,也就是王韶的目標地區,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的漢人世家轉化而成的吐蕃部落。

  納芝臨佔部,又稱張家族,族酋皆為張姓。秦州有安家族,大馬家,小馬家;古渭有張家族,丁家族,再遠點的,還有邢家、周家、章家等部落。其起源都是一個個吐蕃化的漢人世家。

  這些有著漢人血統的部落,其首領酋長『例會漢言,多識文字』,而且由於勢力不強,屢屢遭受正牌吐蕃蕃部欺壓的緣故,往往親附於宋室。在王韶的拓邊計劃中,他們都是能成為有用助力的部族。

  衙門外突然一片喧鬧,像是在吵架的樣子,打斷了韓岡的思路。李信過去一陣打聽,回來後道:「是碩托部和隆博部的在外面鬧起來了……」

  「碩托部和隆博部?」王厚對蕃部的瞭解,讓韓岡歎為觀止,這些日子所看過的資料裡都沒提到名字的小部族,王厚竟然一口就能報得出:「那兩家是世仇,部領已經近著渭源了。因為爭奪草場和水源,斷斷續續打了有幾十年,這兩年剛剛消停了一點……」
  
  「殺人了!殺人了!」外面突然亂聲大噪,打斷了王厚的介紹,上百個嗓門一起在高喊。
  
  「什麼?殺人了?」王舜臣一下興奮起來,「那一定要去看看……」

  王舜臣剛剛跑過去,一隊衛兵也慌慌張張地趕了出去。一個小吏急匆匆地衝進官廳內,很快劉昌祚便板著臉大步走了出來。他步履如飛,幾步走到門外。轉眼之間,圍墻的另一邊,便是一片寂靜。

  王韶也慢慢的踱出來了,陰沉了好幾天的臉色卻有了多云轉晴的跡象。兩個小蕃部在古渭寨中鬧出了人命,劉昌祚肯定要落個管束不當的罪名。而與蕃部有關的事務都是王韶的分內事,這一次正是他插手古渭的良機。

  看著韓岡迎上來,王韶不禁欣慰的笑起。若不是這位年輕人的謀劃,讓他到古渭來過年,也把握不到這個幸運的機會——區區一條蕃人性命,多半就會被劉昌祚所掩蓋。

  等到碩托部和隆博部因此而重起紛爭,連最基本的蕃人情報都無法掌握的蕃部提舉,便會成為關西官場上的笑柄,也會承受天子和王安石的不滿。李師中、向寶之輩當然更會趁機攻擊於他,以便奪回對蕃部事務的管轄之權——如果讓他們成功,渭源便會築城,熙河照樣開拓,只是這一切的功勞就不再姓王,而是李師中和向寶的了。

  真得多謝韓岡,王韶心裡想著,不枉他向朝中遞上薦章。聲音帶著笑意:「兩部爭鬥,毆傷人命,不是件小事。且去看看劉子京是怎麼處置的……」

  ps:都說是盛唐弱宋。但如唐朝這樣把子民幾萬幾萬的丟給蠻夷的情況,至少在北宋基本上沒有出現過幾次。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1
第33章 女兒心思可知否(上)

  已是熙寧三年正月初八。

  廂房中,一燈如豆。韓云娘趴在桌前,小巧的下巴壓在手臂上,呆呆的發著怔。

  『三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她側著頭,燈火映紅了小臉,一根一根的扳起手指算著。三哥哥是臘月二十二被拉去的古渭。當時娘娘還抱怨說『皇帝不差餓兵,打仗不趕年節。就是西賊也要過年,都快年底了,還要拖著人往外跑。』

  而三哥哥那時就說,肯定能趕在除夕前回來。可如今除夕過了,年節過了,都已經是正月初八了,早早就該回來的三哥哥卻始終不見蹤影。

  「大騙子!」

  韓云娘百無聊賴的在桌面上劃著手指。老舊的方桌上,每一道痕、每一條溝,都數了一遍再一遍。今天該做的針線活都攤在一邊,好久都沒動過。明天說不定又要挨娘娘罵了,但小丫頭總提不起精神來做事。

  燒乾了燈油的火頭忽明忽暗的閃了幾下,終於熄滅了,房中頓時陷入黑暗之中,一股濃濃的油煙味散了開來。

  小丫頭仍沒精打采的靠在桌前,既不想起來給燈添上油,也不想就此去睡覺,就這麼軟綿綿的趴在在桌面上,手指一圈圈地劃著。

  遠遠的傳來一聲狗叫,劃破長夜中的寂靜。很快,全村的看門狗都狂吠了起來。連剛剛抱來,養在院外的一條剛斷奶的小黑狗也跟著一起尖叫著。

  小丫頭這下終於坐直了身子。是狼進村了?還是來了大蟲?

  下龍灣近著秦嶺,圍著村的籬笆又不算結實。野獸夜中入村都是常事,每個月都有個兩三次。不過很少能造成什麼損失,往往都會被村中各家各戶養的看門狗給吠走。

  韓云娘推開廂房的門,而韓千六和韓阿李也披著衣服從正屋中走了出來。三人互相看看,韓千六便上前去查看大門是否拴好。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逐漸壓倒了狗群的吠聲,在門前嘎然而止。

  「是三哥哥!」小丫頭驚喜的叫了起來。

  韓岡和李信在家門口翻身下馬,一條模模糊糊的黑色暗影便竄到了腳邊,兩眼綠油油的泛著光,一陣亂吠。韓岡猛不丁的被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卻是條通體黑毛的小狗,難怪在夜中看不清楚。

  正月初三,韓岡隨著王韶自古渭寨踏雪而歸。用了五天時間,方回抵秦州。他們午後便抵達州城,送了王韶回府。韓岡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早點趕回來,向家裡報個平安。過年不能在家中陪伴二老和小丫頭,他心裡也覺得有所虧欠。

  從秦州城往下龍灣來,若是春夏秋三季,入夜時河上的渡船早已停擺,往往過了申時以後便回不來了。幸好現下是寒冬,朔風凜冽,藉水上的冰層早凍透了底,騎著馬踏冰而過,也用不著渡船。

  在路上奔波勞累了多日,韓岡的骨頭都要散架,不過他還年輕,又早從病中恢復了元氣,身體上並沒有大礙。只是他倒是沒想到,好不容易回了家,先出來出來迎接自己的,竟然是這麼一條小黑狗。才半個月功夫,不意連墻上的狗洞都挖好了。

  細碎的木底靴踏地聲從院中響到門口,院門吱呀一聲開了。月色下,久違的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出現在韓岡眼前。只是一與他對上眼,韓云娘臉上的欣喜之色立刻就褪去了,嘟起小嘴,刷的扭過頭去。

  韓岡看得一笑,小丫頭也會鬧彆扭了。

  「三哥兒!」

  韓阿李和韓千六也跟了出來,圍著韓岡和李信,三人又驚又喜。此時不是後世,隔著幾十里,便是消息難通。韓岡一去古渭,深入蕃部之中,拖過了預定的回程時間,家裡誰不擔心?

  「爹,娘,孩兒回來了……」韓岡對著父母就要照規矩跪下行禮。

  「跪什麼跪!讀書都讀呆了!」看著兒子、侄子的唇邊、頭髮還有衣物上都凝著一層薄霜,韓阿李心疼得要命,拉起韓岡連聲催促著:「快進屋!趕快進屋去!」

  老娘發話,韓岡和李信依命牽著馬走進自家院中。小黑狗追在兩人的腳邊,一路叫了進來。韓岡彎下腰,捏著後頸上的皮,把直衝著自己亂叫的小黑狗揪了起來。小黑狗大概只有一兩個月大,被韓岡兩根手指拎著,嗚嗚的不敢再高聲,有些可憐兮兮的樣子。

  韓岡的家裡兩年前本養了一條看門狗,早前趕回家中為兩位兄長奔喪的時候還看到過。但等韓岡病好後便沒再瞧見。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韓岡病得時候家裡窮得人都養不活,更別提狗了。現在家裡境況好了,也該養上一兩條來看家護院。

  韓岡問著:「這玩意兒哪兒來的?」

  韓千六道:「你劉叔家的來福剛生的,前幾天來拜年的時候送過來。還沒起名字,三哥兒你給想個口彩好的。」

  「狗名字要什麼口彩?」韓岡信口道:「現在叫小黑,以後叫大黑。」

  「這叫什麼名字?」

  「小黑狗,又不是小白狼?不叫小黑叫什麼?旺財、來福之類的太俗了,我也不喜歡。」韓岡笑道,把剛剛有了名字的小黑狗放在地上,它刺溜一下便鑽到了院子中的磨盤後,又探出頭來衝著韓岡齜牙咧嘴的叫喚。

  「別說那麼多了,快點進屋暖和暖和。」

  韓岡和李信身上都是裹緊披風,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可臉色仍在夜風中凍得發青,韓阿李一個勁的催著兩人趕快進屋去,而韓岡則是先從石磨上挖起一捧雪,用力搓著凍得有些發僵的臉頰和雙手。

  冬天最忌諱的就是凍傷。若是耳朵像王厚那樣得了凍瘡後發膿流水,第二年基本上就會再復發,一年一年都不會間斷,而貿貿然從冷地裡走進暖和的地方,肯定會生瘡。李信也學著韓岡的樣兒,兩人用雪直搓得臉上手上的皮膚滾熱發燙,才跨過門檻走進溫暖的屋內。

  掀開簾子一進門,一股暖意頓時傳遍了全身,韓岡舒服的嘆了口氣。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溫度計,他只估計著這幾日的氣溫應該是在零下十度上下,雖說比起臘月初一陣寒流後的天寒地凍要好上許多,可這個溫度下在野地裡跑上三天,也是件很要命的事。
  
  不知是不是沒有工業革命的緣故,還是自然氣候演變的因素,北宋的氣溫比千年之後要冷得多,據說廣州冬天都會下雪;有些年份的冬天,太湖上都能行人。在秦州城中,逢著冬天,路邊倒斃的屍體並不鮮見,往往一場寒流之後,城北的化人場就能連續兩三天的生意興隆。韓岡也是靠著預防措施得力,才沒有生了凍瘡。

  吩咐了韓云娘去廚房燒熱湯為韓岡、李信驅寒,韓阿李把火盆撥旺,招呼著兩人快點坐下來烤火。

  韓千六也在火盆邊坐下:「三哥兒,不是說除夕前就能回來嗎?怎麼拖到今天,俺去城裡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究竟出了什麼大事?」

  「倒沒什麼大事!就是被雪阻著回不來。隔了兩百多里幾重山,古渭的雪比秦州大多了。在古渭,臘月底的那場雪下了都有一尺多厚,等回來時過了伏羌城,馬才能放開蹄子跑。」

  韓岡輕描淡寫的說著,彷彿當真大一點的事也沒有。但實際上,古渭的事情已經不能算小了。雖然當日隆博和碩托兩部在古渭寨中的紛爭,被劉昌祚強行鎮壓下去。不過連劉昌祚都沒想到,在古渭寨被殺的竟然是隆博部族長的三子。隆博部的族長死了一個心愛的兒子,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而碩托部身後則站著河州木征,勢力更強,木征的弟弟董裕還娶了碩托部的女兒,如果真的打起來,自不會作壁上觀。

  兩部有著幾十載的積年舊怨,大打出手那是不消說的。王韶已經命劉昌祚詳加查探,戴罪立功。事發的當天,又發了急腳遞,不顧艱險的送信回秦州,名正言順的請李師中整頓兵馬。一旦兩部紛爭,便可趁機出兵,著手打擊木征在古渭和渭源一帶的影響力。

  王韶此次藉機主動出招,使得李師中再一次陷入兩難境地。一旦兩部廝殺起來,動手還是不動手,便成了困擾秦鳳經略使的新問題。

  而且身在古渭卻讓兩個蕃部在古渭寨中廝殺起來的這件事,對王韶來說雖也是個過錯,但如果李師中真要追究起來,身為寨主的劉昌祚卻要首當其衝,王韶身上攤不到多少罪名。到那時候,屆時秦鳳軍中排位前十的西路都巡檢,免不了也要給逼到王韶這邊來了。追究還是不追究,對李師中來說,又是個問題。

  王韶是幸運的,在另一段歷史裡,他會因為沒有及時發現隆博、碩托二部間的戰事,而被李師中和向寶領頭群起而攻,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

  幫助王韶避免了落入如此窘境的功臣,並不知道自己立下的功勞。他此時已經和表哥李信一起坐在融融暖意的屋中,喝著熱麵湯,有些無奈的聽著爹娘的抱怨。
  
  ps:日後兵發河湟的線頭埋下了,韓岡也可以回秦州了。接下來,就是上京了。二十多萬字了,連個從九品的官銜還沒正式到手,不知俺是不是第一個。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2
第33章 女兒心思可知否(中)

  韓阿李和云娘一邊收拾著韓岡和李信帶回來的包裹,一邊不停的抱怨著:「王官人也真是,年節都不讓人過好。」

  韓岡打著哈哈:「事前誰想到會下那麼大的雪……不然除夕前肯定能回來。」

  從兩人帶回的包袱裡,翻出來一堆零零碎碎的雜物。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書卷外,剩下的都是蕃部送的節禮。王韶到得巧,既然蕃部的禮物有劉昌祚一份,當然也得有王韶的一份,連同韓岡、王厚都沾了光。

  禮物貴重倒是不貴重——貴重的王韶和韓岡不會要,蕃部也送不起——並非金銀財貨,都是西北常見的土產,幾張上等獸皮,幾塊打磨得極粗糙的玉石,還有刀、匕之類的短兵,十幾個部族送來的禮物都差不多的類型。

  韓岡把收到的禮物送出去大半,都是給了王韶身邊的親兵,最後留下的是四張完整的硝制過的羊皮,其中有兩張說是自納木措邊野羊群中捕來的上品,由邏些城今拉薩的商隊帶來河湟。

  可這兩張羊皮都不是山羊皮,韓岡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應是藏羚羊。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他可謂是為滅絕藏羚羊的事業又出了一份力。若是哪天有人送給他一張花熊皮,韓岡可是一點都不會意外——如今的秦嶺,正有大熊貓滿山亂跑。

  另外幾件禮物就不如藏羚羊皮那般珍惜,一串像石頭多過像玉的雜色玉佛珠串,一對份量比工藝更有價值的銀鐲,三把裝飾樸素的尺半短刀,如此而已。

  韓岡把玉佛珠串遞給韓阿李,最好的一柄短刀給了他老爹,銀鐲則留給韓云娘。又道:「剩下里面有一半是給表哥的,云娘你記得給表哥縫一套跟我身上一樣的襯裡內褂,剩下的給爹娘縫個靴筒。」

  韓云娘低著頭應了,自韓岡回來後,她一直都默不作聲,低著頭做事。韓岡看著她的樣子,微微一笑,小女孩子的心思還真不難猜。

  李信這時又出去了,他喝了熱湯,烤暖和了身子,便到院中照料他和韓岡騎回來的兩匹馬。韓家的院落一角,搭了一間牲口棚,原來養著驢牛各一頭,後來都賣了給韓岡換藥錢。現在裡面空著,安頓兩匹坐騎正合適。

  韓阿李拿起幾張皮子,一張張對著燈光比划來比划去,似是在計算著該怎麼做才能最省料子。突然又放了下來:「對了,三哥兒。你舅舅過年前託人送了禮來,謝你薦了信哥兒進了經略司衙門……」

  「都是自家人,還謝什麼?而且也是表哥武藝高強,孩兒只不過是在機宜面前提了一句罷了。」

  「信哥兒的事,你要多多上心。你上次不是說王家的小哥比你還小一歲,可再升一級就是官人了。信哥兒哪點比他差了?!性子比他穩重得多,長得還沒他那般老態,身手跟你外公年輕時也差不離了,如何做不得個官人?」

  「是,是,孩兒明白,孩兒明白。」韓岡頭點得小雞啄米一般,不停的應承著,反正他知道這些事跟老娘是有理說不清的。

  聽出兒子是在隨口應付,韓阿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今次你二姨也一併託人送了信過來,她家還有你的兩個表弟。你二姨夫也是個吃兵糧的,教出的兩個兒子都不差。聽說你現在做了官,信哥兒也有了出身,便想著一起過來。都是自家人,能照顧就照顧一二。你如今是官人了,身邊也得跟著些知根知底的。」

  「娘說的是。等孩兒從京城回來,肯定會給二姨家的兩個表弟找個上進的門路。」

  韓岡本身並不太喜歡一人登天、雞犬飛昇。但在家族觀念濃郁的古代,不睦親族都是罪名,親親相隱是法律提倡的行為——如果親人犯法,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可以理直氣壯的為他們隱瞞,也不會因此而得罪——提攜一下親友,只要他們足夠稱職,無人能說不是。

  當然,前提是稱職。如果沒有什麼本事,那也別怪他不講人情。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本質也是以舉賢為重。李信武技了得,性格寡言可信,所以得了王韶青眼。如果李信庸庸碌碌,又怎麼入秦鳳機宜的眼界。

  聽韓阿李說,他二姨家的兩個表弟也是打算在軍中混個出身的武夫,韓岡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一直都很希望有個商業頭腦出色的親戚。宋代並不歧視商人,不像唐朝,商人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三元及第的金毛鼠馮京,便是商家出身。而且官宦人家做生意的情況也多得是,自來都是官商一家親。

  世風如此,韓岡當然也想有個可信的親族幫忙打理產業,也省得他手頭總是缺錢花。王韶正管著與蕃部有關的營田和市易工作,其中不需要歪門邪道便能夠發家的機會多不勝數。但韓岡搜遍身邊,還是找不到一個有用且可信的幫手。

  『若是親戚再多點就好了。』韓岡很自然的就有了這方面的想法。

  韓家是從韓岡祖父輩時才從京東密州今青島老家遷來秦州。韓千六是獨苗,韓岡如今也成了獨苗,兩代單傳,使得韓家在關西別無親族。韓岡若想得到親族支援,眼下也只有靠韓阿李那邊的親戚。要不然,韓岡就得給自己找門好親事。

  這不是為了少奮鬥三十年的做法,而是此時的通例。通過血緣和婚姻聯繫起來的士大夫,他們之間的關係如同一張張網,形成了龐大的官僚士紳階層,覆蓋了大宋的四百軍州。

  王韶的兩任妻子,皆是德安大族的女兒,王厚未過門的聘妻也一樣是江州士族之女。韓岡的老師張載,他的兩個表侄便是鼎鼎有名的二程。晏殊的女婿是富弼,富弼的女婿是馮京。晏殊、富弼翁婿兩任宰相,而馮京已經做到了有計相之稱的三司使,離宰相之位也是一步之遙。

  韓岡若是能攀門好親,對他的前途發展,助力匪淺。只是韓岡對此興趣缺缺,自家已經有了官身,並不著急娶妻。平常人多有想靠著裙帶關係升上去的念頭,而韓岡並不覺得有此必要。這個時代講究著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韓岡並不會奢望去談什麼自由戀愛,只盼能找個賢淑的渾家。

  韓阿李已經將幾塊皮子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皮子的質量沒有話說,能讓人拿出來送禮,也不可能有缺憾,這些都是自己兒子辛辛苦苦掙來的。兒子為她在兄弟姊妹中掙了光,韓阿李其實恨不得將所有親戚都通知一遍,告訴他們自己的兒子做官了。而提攜自家兄妹,韓阿李心裡也做得很暢快。

  放下手中的皮子,她又一次叮囑著兒子:「三哥兒,你答應了就千萬別忘掉,等過幾日娘就託人給你二姨帶信去。」

  「娘儘管放心,孩兒絕不會忘記。」

  「還有你四姨,等他收到你為官的消息,肯定也會來的。她家好像也有個兒子,也別忘了。」
  
  「是……是……」

  韓岡連聲應諾。韓阿李並沒有其他兄弟,韓岡的舅舅只有一個,但還有兩名姨媽。兩人都在鳳翔府,一個嫁了個小軍官,另一個據說是攀了一門好親,嫁給了一個姓馮的豪紳做續絃。但出嫁後便與兄弟姐妹沒了往來,最後只聽說後來生了個兒子。

  韓岡對他的四姨根本沒有什麼映像,而且因為秦州和鳳翔間隔數百里的關係,就是舅舅和二姨舊時也是託人帶信寄物往來,十幾年來也就見過兩三次。

  門簾一動,李信把馬安頓好後,又走了進來。韓岡問著他道:「表哥,四姨嫁的馮家的表弟,你可曾見過?」

  李信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就十年前外公過世的時候見過一面,後來就沒見了,只跟二姨家的兩個走得多。」

  「是嗎?」韓岡想了一下,決定不去想馮家表弟的事,反正他也不一定會來,來了也不一定有用。他站起來,「算了,不說這麼多。夜也深了,爹爹,娘娘,你們早點睡。表哥,你也累了幾天,早點休息吧。」

  李信點了點頭,起身回房。韓阿李和韓千六也站了起來,道了一句:「三哥兒你也早點睡。」也回房去了。

  房中就只剩兩人。小丫頭低頭撥弄著火盆裡的木炭。韓岡看著她,突的咳嗽了一聲,道:「我先洗個澡再睡。」

  韓岡喜凈,在路上奔波了三天,回來後肯定要洗個澡才去睡。韓云娘當然知道韓岡的這個習慣,按說現在就該燒水去了。但她一動不動,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韓岡笑了,看起來是沒有及時回來惹得禍,雖然有充足的理由,但女孩子要鬧起彆扭可不管什麼理由不理由,不論千年前後,皆是一般。

  韓岡做事直接了當,一把將小丫頭強拉過來,緊緊抱住,貼著她耳邊道:「想我沒有?」

  可小丫頭在懷裡用力掙扎,不是過去那種欲拒還迎的推拒,而是真的生氣了。

  ps:宋人結親不尚閥閱,但另一方面,卻愛好投資,每每挑選能成大器的女婿。而許多高官也喜歡提攜親近的後進。如富弼,他能成為晏殊的女婿,就是范仲淹的推薦。韓岡如今雖然入官,找到一門好親也有些難度,他缺著一個進士及第。有進士出身和沒出身,晉陞速度天差地遠,打個比方,相當於一個是高鐵,一個是普快,兩個差距是很大的。而要彌補這種差距,則要靠軍功。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3
  元豐改制前後文官本官官階表(又稱寄祿官。只決定俸祿,與實職無關)

  ‧‧‧‧‧‧北宋前期‧‧‧‧‧‧‧‧‧‧‧‧‧‧‧神宗元豐五年改制後‧品級

  1、使相(節度使兼侍中兼中書令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開府儀同三司‧‧‧從一品

  2、尚書左、右僕射‧‧‧‧‧‧‧‧‧‧‧‧‧‧‧‧‧特進‧‧‧‧‧‧‧從一品

  3、吏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正二品

  4、兵、禮、戶、刑、工部尚書‧‧‧‧‧‧‧‧‧‧‧‧銀青光祿大夫‧‧‧從二品

  5、尚書左、右丞‧‧‧‧‧‧‧‧‧‧‧‧‧‧‧‧‧‧光祿大夫‧‧‧‧‧正三品

  6、六部侍郎‧‧‧‧‧‧‧‧‧‧‧‧‧‧‧‧‧‧‧‧正議大夫‧‧‧‧‧從三品

  7、給事中‧‧‧‧‧‧‧‧‧‧‧‧‧‧‧‧‧‧‧‧‧通議大夫‧‧‧‧‧正四品

  8、左右諫議大夫‧‧‧‧‧‧‧‧‧‧‧‧‧‧‧‧‧‧太中大夫‧‧‧‧‧從四品

  9、秘書省監‧‧‧‧‧‧‧‧‧‧‧‧‧‧‧‧‧‧‧‧中大夫‧‧‧‧‧‧正五品

  10、九寺大卿,殿中省監、少府監‧‧‧‧‧‧‧‧‧‧‧中散大夫‧‧‧‧‧從五品

  11、九寺少卿,尚書省左、右司郎中‧‧‧‧‧‧‧‧‧‧朝議大夫‧‧‧‧‧正六品

  12、前行郎中‧‧‧‧‧‧‧‧‧‧‧‧‧‧‧‧‧‧‧‧朝請大夫‧‧‧‧‧從六品

  13、中行郎中‧‧‧‧‧‧‧‧‧‧‧‧‧‧‧‧‧‧‧‧朝散大夫‧‧‧‧‧從六品

  14、後行郎中‧‧‧‧‧‧‧‧‧‧‧‧‧‧‧‧‧‧‧‧朝奉大夫‧‧‧‧‧從六品

  15、前行員外郎,侍御史‧‧‧‧‧‧‧‧‧‧‧‧‧‧‧朝請郎‧‧‧‧‧‧正七品

  16、中行員外郎,起居舍人‧‧‧‧‧‧‧‧‧‧‧‧‧‧朝散郎‧‧‧‧‧‧正七品

  17、後行員外郎,左、右司諫‧‧‧‧‧‧‧‧‧‧‧‧‧朝奉郎‧‧‧‧‧‧正七品

  18、左、右正言,太常寺博士,國子監博士‧‧‧‧‧‧‧承議郎‧‧‧‧‧‧從七品

  19、太常寺丞,秘書省丞,殿中省丞,著作郎,秘書郎‧‧奉議郎‧‧‧‧‧‧正八品
  
  20、太子中允,左右贊善大夫,太子中舍,太子洗馬‧‧‧通直郎‧‧‧‧‧‧正八品

  以上是升朝官。

  21、秘書省著作佐郎,大理寺丞‧‧‧‧‧‧‧‧‧‧‧‧宣德郎‧‧‧‧‧‧從八品

  22、光祿寺丞,衛尉司丞,將作監丞‧‧‧‧‧‧‧‧‧‧宣議郎‧‧‧‧‧‧從八品

  23、大理寺評事‧‧‧‧‧‧‧‧‧‧‧‧‧‧‧‧‧‧‧承事郎‧‧‧‧‧‧正九品

  24、太常寺太祝,奉禮郎‧‧‧‧‧‧‧‧‧‧‧‧‧‧‧承奉郎‧‧‧‧‧‧正九品

  25、秘書省校書郎,秘書省正字,將作監主簿‧‧‧‧‧‧承務郎‧‧‧‧‧‧從九品

  以上是京官。

  26、三京府判官,留守判官,節度、觀察判官‧‧‧‧‧‧承直郎‧‧‧‧‧‧從八品

  27、節度掌書記,觀察支使,防禦、團練判官‧‧‧‧‧‧儒林郎‧‧‧‧‧‧從八品

  28、京府、留守、節度觀察推官,軍事判官‧‧‧‧‧‧‧文林郎‧‧‧‧‧‧從八品

  29、防禦、團練、軍事推官,軍、監判官‧‧‧‧‧‧‧‧從事郎‧‧‧‧‧‧從八品

  30、錄事參軍,縣令‧‧‧‧‧‧‧‧‧‧‧‧‧‧‧‧‧從政郎‧‧‧‧‧‧從八品

  31、試銜知錄事參軍事,試銜知縣令事‧‧‧‧‧‧‧‧‧修職郎‧‧‧‧‧‧從八品

  32、三京軍巡判官,司理、法、戶參軍,縣主簿、尉‧‧‧迪功郎‧‧‧‧‧‧從九品

  以上是選人。 宰執天下 北宋元豐改制前後文官本官官階表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4
第33章 女兒心思可知否(下)

  「啊!」在小丫頭的掙扎中,韓岡突然低低的叫了一聲,嘴裡噝噝抽著涼氣。

  韓云娘立刻不賭氣了,回首看著韓岡緊皺起的眉頭,還有腦門上冒起的汗水,她一臉緊張的問著:「三哥哥,怎麼了?」

  韓岡沒回答,他右手按著腰部,臉上的表情有著說不出的痛楚。
  
  「三哥哥,你沒事吧?」韓岡的反應,讓韓云娘的聲音裡都帶了哭音。

  「前兩天從馬上摔下來,扭了筋……」韓岡說起謊從來都不帶眨眼,一顆芳心都系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更是好哄騙,他瞇起眼,很享受的任由韓云娘柔嫩的小手在自己的腰上揉著。只是漸漸的,從小丫頭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將韓岡藏在心底的火焰漸漸引起,呼吸不由得粗重了起來。

  「好一點了嗎?」韓云娘抬起頭,關切的看著韓岡的神色,渾然不知自己的動作,有多大的吸引力。

  韓岡如今是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正常的生理需要也是有的。可是小丫頭的年紀擺在這裡。韓岡並非道學先生,但虛歲才十三的小女孩子,怎麼也難下得了手。而且也要擔心著沒有安全措施,萬一讓小丫頭有了身子,身子還沒發育完全的她,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一屍兩命是板上釘釘的。

  韓岡能捨得嗎?想都不用想。

  身邊連個出火的地方都沒有,韓岡現在想著是不是真的要去惠民橋後的私窠子裡走走?但萬一得了病怎麼辦?雖然不會有據說是由猩猩傳給人類的絕癥,但其他病癥應該不會缺。而韓岡,一向很愛惜自己的健康。

  當然嘍,千年之後世間流傳的花樣繁多,即便不走正途也有許多旁門手段,韓岡於此,理論和實踐都不缺。只是他看著韓云娘猶帶著稚氣的小臉,還有認真的為自己按摩傷處的專注,便下不去手。韓岡欲哭無淚,太親近了其實也不好,他都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變成『禽獸不如』的一天。

  韓岡暗嘆了一口氣,自我安慰著,美味要慢慢吃下肚,豬八戒吃人參果那般可不行。他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腦袋,引得懷中的少女不解的抬起頭來。算了,算了,還是多洗兩遍冷水澡吧!

  他抬起頭,望著被火光映紅的房梁,明天就是立春,比起正月初一的元旦,這才是真正的一年之始,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節日。後天便要上路東行,往東京城報到去了,明天正好有空,去參觀一下這個時代的節日祭典也是件樂事。

  ……………………

  燭花爆了又爆,暈黃的火苗彷彿在跳著拓枝舞,在半截紅燭上閃動的厲害。

  嚴素心用力閉緊酸澀的雙眼,眼珠子脹痛得厲害。在晃動的燭光下,要盯著手上正在繡著的鞋面,實在很耗眼力。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她現在眼皮下緣上的青黑色,都已經是用粉也遮不住了。

  放下手上繃著緞面的花箍,將針線別在了綢子的一角。寶藍色的緞面上,一朵纏絲夾黃的牡丹花已經繡到了底下的兩片葉子,洛陽重瓣牡丹中最為有名的金帶圍,好似就生長在這塊手掌大小的綢緞之上。

  再有一天工夫,這雙壽鞋就該繡完了,可家裡取暖用的炭薪今天卻已經燒完。嚴素心苦惱著,手指揉著眉心,她現在身無餘財,只能靠著刺繡的手藝養活自己和招兒,但吃飽肚子已經不容易,哪裡還能找出錢來再去買炭。

  「六姐姐?」身後床榻上,一個粉雕玉鐲的小女孩兒從被縟中撐起身,坐在床上很困的揉著眼睛。

  聽到聲音,嚴素心忙轉過身,又把她塞回到被子中去,「招兒,你繼續睡吧……別起來。」

  「六姐姐不睡嗎?」抓著被角,招兒的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六姐姐一會兒就睡。招兒乖,聽六姐姐的話,快點睡。」

  小女孩兒很老實的點了點頭,乖乖的閉上眼睛。才七歲的招兒跟嚴素心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她的娘親同樣是陳家的婢女,一直都很照顧嚴素心。前兩年招兒的娘親病死後,嚴素心便把她留在身邊照看。

  招兒應該是陳家的女兒,卻不知是陳家的哪一位留得種,並沒有被承認身份。今次陳家覆滅也就幸運的逃脫了落入教坊司的境地。同樣幸運的還有嚴素心,她只是陳舉的侍婢,而不是在宗譜上錄了名的妾室。也便沒有與陳舉的幾房妻妾一樣,被送進教坊司中接客。

  當陳舉闔族覆滅之後,參與盛宴的一眾官吏只留了一小部分陳舉和其黨羽的家產歸入官中,剩下總計價值五六十多萬貫的資財,便坐下來各自分贓。

  其中田宅地產最受歡迎,尤其是陳舉家的產業,更是人人爭奪。陳家在秦州紮根近百年,擁有的田地多是良田,宅邸店舖也是位置優越。百年的積累,家世單薄一點的官宦家庭都比不上陳家這樣深深紮根於地方上的土豪。

  太平宰相晏殊在世時家中顯貴無比,一曲『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從骨子裡透著富貴氣派。但到了他兒子晏幾道這一輩,儘管還有富弼這位宰相姐夫在,晏家就已經有了幾分衰敗的氣象。富弼如今已年過六十,再得幾年,等他過世,晏家定然會破落下去——晏幾道那等富貴公子,小詞寫得是好,卻沒有保守家業的本事。

  太宗朝的宰相向敏中,他在世時權勢煊赫無比,但在他兒子的那一輩就已經敗落了,孫子被更是可憐,若不是幸運的出了個當上了太子妃、如今又成了皇后的曾孫女,家勢哪有重振的機會?

  隋唐時的崔家、裴家那樣代代高官顯宦的山東世家,在晚唐五代的藩鎮內亂中,早已灰飛煙滅。宋代的官宦家族,富貴容易,敗落也容易。田宅地產流轉不定,俗語道『千年田換八百主』,說的便是此時的世情。真正能長久富貴的,反倒是穩守家鄉的地方土豪,才能長保家族百年平安富貴。

  陳家便是這樣的百年家族,故而在陳舉家中奔走的僕役婢女,興高采烈的分享著陳家家產的秦州眾官便沒人願意收下他們。他們都會是陳家的家產,而且是很值錢的一部分,但就是沒人肯去要。

  因為這些陳家的僕役婢女大部分都是家生子,服侍陳家幾代人,誰也說不準裡面有沒有想為陳舉報仇雪恨的。要找忠心可靠的僕傭,世上有的是,任用鄉里不比把仇人放在身邊安心?最後全都遣散了了事。

  嚴素心也趁機帶著招兒逃出生天。自陳家出來後,她就在城南租了間屋子。事前小心藏起的一點積蓄,再加上她出色的針線活,讓她們度過了年關。

  就在這段時間裡,陳舉在菜市口挨上了千刀萬剮,當年禍害了她全家的仇人就這麼被片成了一堆碎肉。而陳舉的幫兇們,也不是被斬首,就是被流放。

  嚴素心其實很開心,不共戴天的仇人受了世上最慘毒的刑罰而死,她不可能不開心。但當李師中擲下一根令牌,劊子手舉起了手中的短刀,開始碎割著陳舉,從菜市口傳來的看客們的歡呼聲不斷傳入耳中時,嚴素心一時間變得茫然失措起來。

  她猶記得十年前,同樣是在冬日。娘親一邊哭著,一邊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淚水不住滴在臉上,滾燙滾燙。出身世家的娘親,自幼嬌生慣養,比鍋鏟重的東西都沒拿過。但那一天,娘親的手力氣很大,大到她怎麼也掙脫不開,大到她很快昏死了過去。當她再醒來時,娘親已經變成了掛在房樑上的一具屍體。而在此前一天,她爹爹的死訊正從南方傳了回來。

  嚴素心本以為要用上十幾年時間,才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為父母報仇,讓陳家與自家一樣家破人亡。但沒想到才十年的功夫,好不容易取得了陳舉的信任,就有人幫自己完成了夙願。失去了寧願以生命為代價也要實現的目標,她的心中彷彿突然間多了一個洞,空空落落,走起路來都如同幽魂。但又輕鬆了許多,連呼吸也輕快了,彷彿沉甸甸的一塊巨石被撬掉了一般。

  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在心中糾纏不清,幾乎讓嚴素心瘋掉。她感激著王韶、韓岡這些把陳家一舉毀滅的恩人,但同時,她又恨著自己不能親手為父母報仇雪恨。

  如果是由自己把陳舉送入地獄,那該有多好?

  燭花閃爍,火焰輕輕搖晃。嚴素心用剪刀剪去多餘的燭芯,燭火重新穩定的燃燒起來。就著燭光,她又拿起緞面,接著飛針走線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燭淚已經流滿了燭臺,嚴素心也終於將最後一片葉子繡好。放下花箍,神思從針線中脫身出來,感到了一絲放鬆。可這時,原本因為聚精會神而忽略掉的聲音傳入耳中。

  身後的招兒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把嚴素心嚇了一跳。她連忙用手背試了一下招兒額頭,微微的有些發熱。果然是生病的緣故。嚴素心輕輕撫著招兒的額頭,心情被這場突如起來的病鬧得膽顫心驚。

  『這病,明天能好嗎?』

  ps:晏殊與人論富貴,看不起那等把金玉之詞堆砌起來的作品,說是那種是暴發戶,真正的富貴要從平淡中來,如他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這才是真富貴。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5
第34章 綵杖飛鞭度春牛(上)

  天色有些陰沉,韓岡抬頭看了看,看起來要下雪下雨的樣子。他不知道鞭牛祭祀在天氣上有沒有忌諱,看起來多半是沒有的樣子。只是在野地裡舉行的祭典,沒遮沒擋的,下起雨雪來可是會讓人很不爽。而他明天就要往東京城去,更是不希望逢著雨雪。

  大清早的時候,韓岡便來到秦州城的南門外一塊被清出來的空曠場地上。周圍已是人山人海,人群的中央,李師中帶著秦州城內的一眾文武官莊嚴肅立。他們的每隻手中都拿根五色絲纏成的綵杖,圍著一頭披紅掛綵的土牛。土牛邊上還有泥塑的農夫和農具。

  這頭用泥土塑就,與真牛一般大小的春牛,雕得甚為精緻。一個俯首拉犁的動作,連肩胛處鼓起的肌肉都刻畫了出來。牛尾輕擺,貌似驅趕蚊蠅,竟然活靈活現。如此雕工,讓韓岡很好奇這是誰家手筆。

  在今天的儀式上,這頭泥牛便是主角。

  鼓樂聲中,李師中帶頭圍著春牛轉了一圈,又抽了三鞭。一個個官員依序上前,與李師中一樣的舉動,轉一圈,抽三鞭。旁邊還有兩名小吏用著秦腔高聲吼著勸農歌,是令韓岡歎為觀止的標準的原生態唱法。

  這一套儀式,稱為鞭春,又稱打春,用意是祈求豐年。不但是秦州,天下南北十八路,四百軍州,數千郡縣,乃至皇宮大內,到了立春的這一天,官吏也好、天子也好,都要走出來,對著土牛屁股抽上三鞭子。天子還有藉田之禮,就是下田推犁,推上九下,以示勸農之義。

  韓岡還沒得到官身,不夠資格參加鞭牛。但他的身份,讓他佔據了一個好位子,站在最前面圍觀。韓岡的高個子讓身後的觀眾們憤怒不已,就聽見他們一個勁的在後面蹦達。

  還有許多行腳商,在人群中竄來竄去,高聲叫賣著一個個泥塑的五色小春牛。小春牛巴掌大小,惟妙惟肖。最高級的小春牛甚至有個精雕細琢的小木籠子裝著,籠子上還插著一列泥塑百戲人像。這樣的一具春牛,往往價值四五貫之多。

  不理會身後的動靜,韓岡的注意力都放在手執鞭牛綵杖的官人們身上。能看到秦州城中文武兩班的幾十名大小官員同時出動,一年中也沒有幾次機會。

  與官袍劃分文武的明清兩朝不同,此時參加儀式的文武官員身上所穿的服飾並沒什麼差別,只能通過身材體魄來分辨。韓岡一個個辨認他們的身份,其中有一多半他只聽說過名字,從未見過面。直到現在才是第一次把名字與人對應起來。

  「那麼多官人,怎麼一個關西人都沒有?」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來一句。

  立刻就有好幾人一起反駁:「向鈐轄就是關西人!」

  得他們提醒,韓岡再仔細觀察了一遍。向寶的確是關西人,但向寶之外,在場的幾十名文武官中,卻真的沒有一個陜西出身。若是文官倒也罷了,本就是四方為官,能守鄉郡的都是特例。但守邊的武臣就不同了,總得有些本路出身、熟悉人情地理的成員。

  韓岡雙眼從在場的武官身上一個個掃視過去,忽然發覺他們論年紀都在四十到六十歲左右——二三十歲的青年將佐官品都不高,本就是不夠資格參加祭典。發現了這一點後,韓岡便釋懷了。一點不奇怪,因為這個問題同樣出現在關西的其他幾路。在四十歲到六十歲之間,在陜西禁軍中有個很明顯的斷層。

  關西領軍的中層將校中,包括諸多城主、寨主和堡主,但凡四十到六十歲之間的,大部分都不是在關西土生土長,或者說不是根正苗紅的西軍出身。

  比如向寶是鎮戎軍人,但起家是在東京,並不被視為西軍中的一員。郭逵、楊文廣、張守約在關西多年,但他們也都不是陜西人。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二十多年前,李元昊起兵叛亂後,宋軍在三川口、好水川以及定川寨三次會戰的接連慘敗,以及在其後多年間與西夏交鋒中的連續失血。

  這三次會戰慘敗,論兵力損失,加起來其實也沒超過十萬,但關西軍中的精兵強將幾乎被一掃而空,尤其是許多早早就被看好前途的年輕將校,都在三次會戰中損失殆盡,使得西軍元氣大傷。以至於近二十年時間,多是被動挨打的局面。

  狄青、種世衡這兩位西軍中的佼佼者,在面對党項人的時候,也是守禦的時候居多。到如今,狄青、種世衡接連故去,宿將中郭逵、楊文廣碩果僅存,還得靠張守約這等老傢伙去邊城駐守來撐場面。

  至於劉昌祚,雖然祖籍河北真定,但自父輩起,便移居陜西為將,卻是標準的西軍一員。劉昌祚雖然四十出頭,但還應該算在新生代這個層次,因為他是承父蔭而得官,其父劉賀便戰死於定川寨一役。

  不過從慶歷議和後,成長起來的西軍將校如今都處在當打之年,劉昌祚、王君萬,再到最近據說很得向寶賞識的劉仲武,莫不是如此。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優秀將校,在關西數不勝數。王韶如要挑選參與拓邊河湟的將領,可以選擇的餘地,便遠比當年來關西救急的范仲淹、韓琦要強上了許多。

  回頭再看著站在官員隊列中的王韶,昨日還縱馬奔馳的經略機宜,現在也是手拿綵杖,排著隊亦步亦趨的挪著上前。一個個平日裡衣冠楚楚的官員,舉著綵杖手舞足蹈,韓岡覺得有些無聊,即便當做娛樂節目,感覺上也不過如此。

  但參加儀式的人眾,包括李師中,包括王韶,都是一本正經。農為國本,儀式上出點差錯,萬一當年收成不佳,可是要受到全州縣的百姓怨恨。捅到朝堂上,也是一樁罪名。

  李師中已經站回了主持儀式的主位,端端正正的攏手而立,表情莊嚴肅穆,彷彿一具雕像,只要是在朝堂上待過兩年,多半就會練出這身本事。隸屬於秦鳳經略司和秦州州衙的屬官們,正依著次序上前鞭牛,還有好一陣才會結束。

  李師中臉上維持著莊嚴肅穆的神情,視線卻盯上了周圍人群中的一人。吸引住秦鳳經略使目光的,是站在人群最前面,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

  『是韓岡吧?』

  雖然王韶、吳衍和張守約的薦章,李師中都細細讀過,其中對韓岡的才能、德行推崇備至,但李師中還是第一次看見韓岡本人。

  的確出色!

  李師中不得不承認,韓岡的儀容氣質是秦州難得一見的出眾,即便是在人才濟濟的東京城裡,也能排在前列。站在數以千計的圍觀百姓中,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他,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李師中忽的自嘲而笑,再怎麼說韓岡都是文武雙全,智計心性皆為一流的士子,若是泯然眾人,反而是個笑話了。

  韓岡雖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卻一副懶怠困頓的樣子,完全沒有沾染到半點在周圍人群中瀰散的狂熱或虔誠,這也是為什麼李師中只一眼,就把他從千百人中認出來的原因所在。

  ——『畢竟是張橫渠的弟子。』李師中不禁感嘆。

  張載雖然官位不高,資歷也遠遜於李師中,卻是天下聞名的鴻儒,對禮制自然早已融會貫通。如今的祭春儀式與古制大不相同,還有許多媚俗的改動,難怪承襲張載之教的韓岡,會當作笑話在看,全然不放在心上。

  「難得的俊才啊……」李師中的感嘆終於發出了聲,引得站在他身邊的幾人看了過來。李師中眼神一凜,讓他們立刻低頭避過。

  視線重又投到韓岡的身上。韓岡所修纂的傷病營制度規程,去年臘月初被呈了上來,放到了李師中的案頭上。

  李師中猜測韓岡也許是抱著『寧厭之於繁,勿失之於簡』的想法。他修纂的制度規程總計有六大項、七十餘條細則,共兩萬多字,厚厚的一摞五六十頁,如一卷書一般。那份制度規程中,從外部建築到內部陳設,從日常飲食到傷患救護,從作息規則到安全保障,與傷病營相關的方方面面的細節都有涉獵。

  李師中只是隨手翻了一翻,單是字數就嚇了他一跳。北宋與千年之後的時代不同,千字上下的文章才是普遍情況。過了萬字,就號稱萬言書,不是普通讀書人能信手寫出來的。而韓岡只花了一個多月,便是兩萬字之多。而韓岡在扉頁中還明確說明這只是試行條例,具體的條款要在試行的過程中逐步加以修訂。

  儘管這份規程看起來繁瑣了一些,但每條每款都自有道理,無一條可刪改。能把這些方面都考慮到,李師中只覺得韓岡根本不可能才十八歲,四十八歲的老行吏還差不多——將規程中涉及的各個方面的學問都融會貫通,而且還留有加以修改的餘地,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個還未有過任何實務經驗的少年。

  ps:立春鞭牛是個很有趣的祭典,從中也可以看出農業對古代中國的意義。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6
第34章 綵杖飛鞭度春牛(中)

  但韓岡卻年輕得過分,讓人不禁懷疑起這份規程的出處究竟是不是他本人。李師中幕中的一名清客看過之後,便當即搖頭道:「此一篇,必是韓岡剽奪無疑!他絕然寫不出來。」

  正如寫詩作賦,不可能跳出作者本人的經歷,初出茅廬的韓岡如何能如積年老吏那般面面俱到?

  如果只是靠著臆想作出的詩句,便完全無法與融入真情實感的作品相比。沒有親自走過蜀道,李白也寫不出《蜀道難》,不是好酒狂縱的遊俠性子,《將進酒》也不會出現。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不是親歷大漠,如何寫得出來?

  李師中的那位在王素帳下同樣做過幕賓的清客,當時也對他說,「范文正范仲淹帥府陜西之時,曾有《漁家傲》多首。皆是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道盡了邊鎮勞苦。但歐陽六一嘲其為『窮寨主』之詞,也做了首《漁家傲》,送與要入關中的王尚書,自謂是『真元帥之事』。

  當日學生也在場,曾聽著尚書家的幾名家伎按曲而唱,但如今只記了『戰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這一句,剩下的早忘得一干二凈。而范文正的『衡陽雁去無留意』,卻遍傳天下,至今猶唱。」

  李師中來秦州有半年多了,對『白髮將軍征夫淚』已深有體會。而歐陽修並未在關西任官過,他的『玉階遙賀南山壽』不過是湊趣敷衍之詞,既乏實感,又缺真情,當然無法流傳。

  歐陽修再如何自吹自擂,他的這首《漁家傲》也是遠遠比不過范仲淹的『塞下秋來風景異』,反倒是『葉小未成蔭』,『笑問鴛鴦二字怎生書』這兩首,由於是真情實景,卻是引人之至。當然,正因為歐陽修將十四五歲的少女風情寫著入骨三分,世間才有了他帷幕不修,私通侄媳的傳聞。

  李師中明白他的清客為何要提到歐陽修和范仲淹的《漁家傲》,就是想說完全沒有實務經驗的韓岡,不可能寫出洋洋兩萬言的傷病營制度規程來。但李師中只用一句話就問得清客啞口無言:「不知韓岡抄襲是誰人?」

  如果是一個少年寫出了有悖於他生平經歷的上佳詞句,多半就可以確認他是剽竊,但有關軍中醫療制度,歷朝歷代都沒有先例,也沒有章程可循,韓岡又是從何剽來?

  除非他真的是孫思邈的私淑弟子!——可在李師中翻看過的史書中,孫思邈好像也從來沒有這方面的著述和言論。

  如果此份規程的確是韓岡自出機杼,再加上他一言滅盡土豪滿門的手腕,韓岡的才智已足以讓李師中感到心驚膽顫。他僅有的缺點,也就是差一個進士出身,又早早的出仕,性子太過急切了一些。

  李師中現在很後悔,早知道韓岡才幹如此,他根本就不會同意讓他來和諧萬歲經略司任職,危險的苗子只該早點拔除。可如今天子已下特旨,想再改口就沒那麼容易。

  遠遠望著風姿秀挺的韓岡,李師中心中火燒火燎的一陣煩躁。自從王韶把韓岡招致門下後,小動作也當真是越來越多,讓他不勝其擾。而且同時舉薦韓岡的還有吳衍和張守約,這讓本來已經孤立無援的王韶,等於一下又多了兩個得力的臂助。

  『至少得把他從王韶身邊弄走!如果有機會,栽他一個贓罪那就更好……』

  韓岡忽然間一陣毛骨悚然,方才他轉身間無意中對上的眼神陰冷潮濕,讓他只覺得有一條冰冷膩滑的毒蛇,在背後蜿蜒盤旋。他貌似不經意的四面張望,但那道眼神卻再也沒有出現,唯一能確定的,方才盯著自己的是聚集在春牛旁的秦州官員們。

  韓岡向那裡望去。李師中四平八穩的站定,只是眼皮半耷拉著,大概是在等著鞭牛儀式結束。緊跟在李師中身後的秦鳳路兵馬副總管卻正好往他這裡看來。

  韓岡略略低頭,避過那道審視的目光。

  秦鳳兵馬副總管竇舜卿是個新面孔,就趕在臘月中,他受命來秦州上任,據說是為了頂替了顢邗無用的前任。可竇舜卿鬚眉花白,腰桿也微駝,看起來比張守約還要老上許多,也完全沒有張守約身上百戰功成的氣勢。乍看上去像個文官,而且是庸庸碌碌的文官。

  正如竇舜卿的外表,韓岡也沒聽說新來的竇副總管有什麼出眾的戰績。好像就在京東大體是山東打過海盜,還有就是在荊湖北路今湖北剿過叛亂的蠻瑤。

  韓岡祖籍京東,自他祖父那一輩才因故遷來關西,聽到竇舜卿為老家剿滅賊寇的事蹟,倒有幾分親切感。但如今的海盜,其實就跟前日死在韓岡手上的過山風差不多,一夥也就十幾人、幾十人的樣子。若是剿滅海盜都能算是戰功,那他韓岡手上的戰績,便已經不比竇副總管在京東差了。

  竇舜卿是承繼父蔭而得官,其父好像升到了橫班,是朝中總計不超過三十人的高層將領之一。而竇舜卿本人,甚至比他父親還要官運亨通,竟是以殿前都虞侯、邕州觀察使的身份,來領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一職!

  駐紮在開封府界的十萬京營禁軍,分屬兩司三衙統領。兩司是殿前司和侍衛親軍司,而侍衛親軍司又分為侍衛親軍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司,這兩司與殿前司便合稱三衙。其中殿前都虞侯便是殿前司排名第三的統兵官,僅次於殿前都指、副都指揮使,統領著京城內外拱衛天子的班直侍衛,以及捧日、天武等上位禁軍。

  不過放到竇舜卿這裡,殿前都虞侯就不是實領的差遣,而是與向寶『帶御器械』的加銜一樣,是一個榮譽性的頭銜。比起天子身邊的宿衛,殿前司統兵官當然要遠遠高出一大截。向寶能讓前任副總管形同虛設,但在竇舜卿面前卻根本抬不起頭來。

  在關西,名位能與竇舜卿相抗衡的武臣,也就只有宣徽南院使、靜難軍節度留後、判延州兼鄜延經略使——郭逵一人。

  而觀察使一職,同樣是武臣中屈指可數的官位,世稱為貴官,僅次於節度使和節度留後,排在武臣等級的第三級,其下是防禦使,團練使和刺史。

  通常這等貴官,不僅是給武將,更多是封給宗室或是外戚,偶爾也有文臣得以加銜。濮王的第十三子趙曙,也就是英宗皇帝,被仁宗過繼來為皇子前,便是個團練使,人稱十三團練,比竇舜卿的觀察使還低兩級。

  以竇舜卿如今的官位品級,已經達到在國史中留下一份傳記的資格。一般來說,官階升到竇舜卿、郭逵這般地步,名位便已做到了頂,天下武臣中也不過三五人的地步。就該喝著熱茶,曬著太陽,等待致仕了。

  前任的那位讓人印象模糊的秦鳳兵馬副總管,已算得上老邁無用,而竇舜卿的年紀比他還大上一點。郭逵是在陜西、河北都留下纍纍功勛的宿將,所以當開拓橫山的戰略需要一個穩妥的後方時,他便被趙頊欽點去鎮守延州。

  可竇舜卿的才具世間並無傳說,只是他的籍貫是相州,與兩朝顧命的元老大臣韓琦是鄉里鄉親,他能得升高位,多得韓琦助力。而韓琦如今是反變法一派的主心骨,縱然離開了京城回到相州,他的陰影依然盤踞在變法一派的頭頂上。

  王韶就很擔心竇舜卿來秦州後,會與韓琦一呼一應,使得拓邊之計淪為空談。韓岡現在遠遠的盯著竇舜卿,他已經忘記了追查眼神的主人,而推算著新來的副都總管會給秦州官場帶來什麼樣的變局。

  「玉昆!」

  「嗯?」耳邊一聲喚,把韓岡從思緒中驚醒,王厚帶著王舜臣不知何時擠到了他的身邊。被搶去位置的幾人嘴裡嘟嘟囔囔還在抱怨著,但幫王厚推開人群的王舜臣只一瞪眼,他們便如落水狗一樣抖了幾下,乖乖的讓了開去。

  「昨天回來,大人為了上報碩托、隆博兩部的事,便連夜去翻經略司架閣庫注1裡的故紙堆,想找出過去處理蕃部相爭的堂扎,好對著寫奏章。最後想找的沒找到,卻找到了一個更有用的……玉昆你猜,大人找到了什麼?」王厚很是興奮,鞭牛已經快輪到了王韶,他也不去看,對著韓岡扯出一大段來。

  「沒頭沒腦的,我怎麼可能猜得到……」韓岡聲音突然一頓,將視線投到排在官員隊列中的王韶臉上。雖然他裝得若無其事,但已經很熟悉王韶的韓岡,還是能看出明顯的透著喜色。

  「是與古渭有關?還是抓到經略相公的把柄?」韓岡猜測著。王韶不是沉不住氣的人,能讓他興奮如此,定然是有助於拓邊計劃的重要情報。而王韶翻的又是政事堂下發的公文——這稱為堂扎——還與蕃部事務無關,那需要猜測的範圍就很小了。

  注1:架閣庫就是中國古代的檔案館。一般來說,無論中樞還是地方的衙門,都會設有架閣庫,用以存放過往公文和賬簿、名籍等物。

  ps:今天這段順便說了下詩詞的事,古人並不缺才智,如果想用抄襲的詩詞來長名聲,不能抄傑作,弄個二三流的作品湊數就行。若是抄襲的詩詞等級太高,惹動了那些眼光毒辣的文學宗匠,想不露破綻是不可能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7
第34章 綵杖飛鞭度春牛(下)

  時至今日,王厚已經不會再吃驚於韓岡頭腦的敏銳,很乾脆的點頭:「兩個都是。是半年多前政事堂發回來的堂扎,裡面附了李經略的奏疏。李經略在奏疏中說秦州渭水兩岸有無主閒田萬頃,可供屯墾……」

  半年多前,那不是李師中剛到秦州上任的時候?!從他的奏疏中看,很明顯是要向朝廷申請屯田渭源、古渭,這根本是在為王韶的計劃背書。韓岡驚道:「經略相公原本是支持機宜的?」

  「李經略剛來的時候,本就是支持大人的,連向鈐轄都沒二話——哪人不喜歡功勞?只不過等大人兼了管勾蕃部之職,又有了專折之權後,便一夜風頭轉向。」

  「難怪!」韓岡嘆了一句。管勾蕃部原是向寶兼任;而專折之權,意味著王韶在必要時,可以繞過經略司而直接向天子遞上奏章。一個被奪了權,一個無緣分功,當然不會再支持王韶,明裡暗裡的反對,也是理所當然。

  「也難怪當初機宜要在渭源築城時,李經略不明加反對,而是嘆著沒錢沒糧,說是要挪用軍資糧餉來資助機宜的計劃!」

  「是啊,當時還以為他不想惹怒王相公。現在一看,原來是這麼回事!」王厚的心情很好,王韶無意中揭破了李師中的底細,成了推動計劃的最佳助力。

  只要王韶用同樣的言辭將渭源、古渭的屯田之利奏報上去,難道李師中還能覆口否認不成?如果他反口,王韶便更有理由向天子申訴李師中對開拓河湟的干擾。而『奏報反覆』這個罪名,也足以讓李師中滾蛋。

  「對了,為什麼這事沒早發現?」韓岡心中起疑,若是早點發現此事,王韶早前根本不會陷入進退不得的窘境。

  王厚尷尬的笑了起來,這當然是王韶自己問題,「當時大人正帶著愚兄在各城寨探風,一個月也會不到秦州一兩次,沒有想起要去翻看堂扎和朝報。」

  韓岡眉峰微皺。孫子都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來自千年後的韓岡,更明白信息有多麼重要。情報就在身邊,但不去研讀,就跟沒有一樣。朝報、堂扎都是蘊含著大量情報,怎麼能因為忙碌,而忘記翻看?!這的確是王韶的疏忽。

  「對了,玉昆……你是不是要搶春牛?」王厚岔開話題,左顧右盼一番,忽然問道。

  韓岡點了點頭,這才是為什麼他一大清早就往城外跑的原因。以他的性格,才不會無故湊這種無聊的熱鬧,「家嚴是叮囑過小弟,要帶上一塊春泥回去。」

  「那就難怪了!」王厚點著頭,又道:「愚兄便不湊這個熱鬧了。玉昆你待會兒要小心一點,別被踩著了。不然明天可上不了馬!」

  「別被踩著了?」韓岡喃喃的重複了一句,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狂熱的人山人海,猛的一陣寒顫,忙扯著又要擠出人群的王厚和王舜臣,笑道:「有王兄弟在,還輪得到小弟出手?」

  強留下了王舜臣,韓岡和王厚往人群外擠去。踩踏致死的新聞,韓岡前世沒有少聽說過,萬一出了意外,當真是死不瞑目。而王舜臣的重心低,底盤穩,身手夠好,長相又是兇惡非常,即便在蜂擁的人群中,也不用擔心他會有任何危險。

  當最後一名官員抽過鞭子,轉身而回,鑼鼓聲便喧天而起。李師中領著官員,向後退出了近百步。他們這一退,場中的氣氛頓時緊繃起來,千百人蓄勢待發。

  鑼鼓敲響了一個變奏,人群中央,一顆繡球帶著條紅綢往向空中騰起,就像點燃了煙花的引線,譁的一片狂躁聲響,震動全場。如山崩海嘯,如巨浪狂潮,千里長堤被洪水擊垮,人流山呼海應,奔湧而上。

  韓岡看得暗自心驚,若他還在瘋狂的人群中,說不準就會被推倒踩死,難怪王厚要他小心一點。看著他們瘋狂的程度,甚至不遜於後世那些追捧韓星的歌迷們。如行軍蟻掠過雨林,又如蝗蟲途經田野,更似洪水掃過大地,眨眼的功夫,與真牛一般大小的春牛便不見蹤影。

  韓岡滿腹抱怨,他的前身當真是鑽在書堆裡拔不出來的書蠹蟲,有關搶春牛的記憶,竟然一點都沒有。要不是王厚提醒了一句,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自己,別說搶春牛,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無數隻手從破碎的春牛身上一把把的往懷裡揣著泥土。沒能搶到的後來者,直接便將主意打道了已經揣著春泥往回走的幸運兒身上,因此而廝打起來的不在少數。

  一塊土,承載著百姓們對豐收的渴望,也難怪他們如此瘋狂。韓岡嘆了口氣,他老子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弄一塊土回去,據說對養蠶很有好處,還能治病。不過,他今次要讓父母失望了。王舜臣身高太矮,他的身影早在人群一擁而上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他這樣子,保住自己也許不難,想要弄回春泥怕是沒可能了。

  不過韓岡今次卻猜錯了。

  「三哥,你真是好帶契!日他娘的,沒想到瘋成這樣!」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的王舜臣,渾身狼狽不堪,在韓岡面前大聲的抱怨著。他上下的衣衫都已經破破爛爛,蓬頭亂發,連帽子都不見了蹤影。

  韓岡賠著笑,覺得自己是有些過分了。但只見王舜臣往袖中一掏,竟然摸出來海碗大小的一塊春泥來。

  王厚大笑出聲:「好你個王舜臣,竟然藏得這麼大的一塊出來。虧你本事!」

  韓岡也驚了一下,讚著:「王兄弟當真本事!」

  「這算什麼?」王舜臣拍著胸脯,放聲大笑,「俺在千軍萬馬里都能殺個七進七出,何況搶個春牛?把衝鋒陷陣的事交給俺,保管放一百個心!」

  王舜臣的官位雖卑,尚未入流品,但已經可以帶上一個指揮的兵力。王韶已經透露要讓他先去甘谷城領兵,積攢下一點軍功,等河湟開邊的戰爭正式開始,便能及時派上用場。王舜臣現在也盡做著統領大軍,踐踏敵陣的美夢。

  春牛搶盡,祭春儀式也到了終點,鑼止鼓歇,人群遂紛紛散去,只留下了一地雞毛,一片狼藉。而在春祭儀式結束後,府衙裡還有慣例的宴席。

  一隊在儀式舉行時充作儀衛的騎兵,護送著地位最高的李師中和竇舜卿回城,剩下的官員也是三五成群,交情好的走在一起,往南門走去。只有王韶幾乎是孤零零的站著,唯獨吳衍陪在旁邊,看他們的樣子,明顯的已經被秦州官場給排斥了出去。

  當然,其中有多少是畏懼李師中的威勢,有多少是真心反感王韶,其實並不難判斷。在官場上,表面上言談甚歡、情誼非常,背地裡捅刀子才是常態。沒有利益之爭,很少會有人把事情做得這般絕——而與王韶利益相沖的,惟有王韶在經略司中的幾個頂頭上司,除了李師中、向寶,便是剛來的竇舜卿了,連張守約都樂見王韶功成。

  王厚看著自己老子如今的人緣,也不禁苦笑。王韶要升古渭為軍,就是在跟李師中攤牌,州中官吏選邊站也是理所當然。從眼下的局面看,王韶與李師中的第一陣算是慘敗。

  「多虧了玉昆你的計策啊……」

  「計策?」韓岡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問題。他並不願意給人留下滿肚子陰謀詭計的印象,這對他日後的發展全無好處。韓岡很明白王韶對自己有些看法,他並不想加深留給王韶的心機深沉的印象,「別說得跟陰謀詭計一般。真要說謀略的話,也是陽謀,不是陰謀!」

  「陽謀?」王厚沒聽過這個生僻的詞彙。與陰謀相對的謀略,就叫做陽謀嗎?

  「不是在暗地裡謀算他人的詭計,而是以煌煌之師臨堂堂之陣,光明正大的策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來也沒問題的策略,便是陽謀。即便明著告訴李師中,我們要上書朝中,他又有什麼辦法?正如下棋,落子在明處,但照樣能分出勝負。陷其於兩難之地,逼對手不得不應子,這便是陽謀的使用之法。」

  「陽謀?」王厚再次唸著這個陌生的詞彙,韓岡的解釋使他有了一絲明悟。比起陰謀詭計,韓岡所提議的計策,的確光明正大。但也是一樣咄咄逼人,讓李師中無法應手。再回想起韓岡於軍器庫對付黃大瘤,於押運之路上對付陳舉,於伏羌城對付向寶家奴,還有……利用傷病營對付自己的老子,每一件事都看不到任何陰謀的痕跡,而是坦坦蕩蕩的行事,這樣的作派無人能挑出破綻來,卻也照樣一樁樁的遂了韓岡的心思。

  不愧是韓玉昆!王厚只覺得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看到了一名士子心中的風光霽月。韓岡的心智才情,還有人品,都讓王厚敬佩萬分。

  有助力如此,王厚也不再擔心他父親在事業上的能否成功。當初下的一點本錢,如今已經收穫到了纍纍碩果。

  王厚扯著韓岡的袖子,「玉昆,你明天就要去東京了,愚兄已在惠豐樓為你訂下了一桌餞行酒。今天我們兄弟一定要好好的喝個痛快!」

  ps:爭權奪利,昨天是兄弟,今天就是死敵,這是常有的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1:38
第35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一)

  惠豐樓中,韓岡本以為除了王厚之外,就只有王舜臣、趙隆等幾個相熟的友人。慣例的十里相送,要到明天他啟程才是時候,到時王韶、吳衍說不定都會到場,而今天,應是王厚找個藉口來喝酒。

  他沒有想錯,王舜臣跟著來了,李信也到了,還有楊英——王韶自德安帶來的鄉里,也是最貼身的親信——同樣到了,連趙隆也辭過王韶,匆匆的趕來赴宴,幾個相熟的同伴的確都來為韓岡餞行。

  但他又料錯了,由王厚主持的餞行酒他並沒喝到。剛剛走上惠豐樓的三樓,一個坐著位置最好的一桌的客人,便派了個僕役來跟韓岡打招呼。

  抬眼看去,王厚和韓岡兩人都吃了一驚。雖然是韓岡很陌生的相貌,從來沒有打過交道。但韓岡知道他是誰,王厚也知道他是誰。

  秦鳳路走馬承受——劉希奭。

  一個閹人。

  出自宮中,按規矩不得結交地方官吏,擔任著走馬承受之職的閹人,不知為何沒有參加鞭牛後的春宴,卻身在惠豐樓上,還派人過來跟韓岡打招呼。

  「可是韓玉昆?」劉希奭遠遠的招呼著。

  韓岡略一猶豫,便主動上前,向劉希奭行禮道:「韓岡見過劉走馬。」

  劉希奭起身還了半禮,笑道:「久聞韓玉昆大名,卻總是錯過。今日得見,方知名下故無虛士。」

  大概以為韓岡第一次親眼見到閹人,王厚有些緊張的注視著韓岡的神色。他知道但凡士人都不會對閹宦有任何好感,生怕韓岡在見面時有什麼失禮的舉動。但韓岡老實本分的行禮,讓王厚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有了點淡淡的的失望。

  與王厚猜想的不同,韓岡並不歧視閹人,不過少了二兩肉而已。只要不是自己下面少,他並不在乎別人有沒有那二兩肉。韓岡也不會把歷史和小說混在一起,很清楚北宋的宦官們不會葵花寶典,也不會有避邪劍法。只是想法雖然很不現實,他還是期待著能見著一位能說出『要聖旨,來人那,咱們給他寫一張』這句臺詞的奢遮公公來。

  可出現在韓岡面前的閹宦劉希奭,沒有想像中的陰陽怪氣,站在人群中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男子,只是沒鬍子罷了。他的聲音略顯高亢,但下體健全的男人中,也不是沒有聲音尖細似女子的。如果不是明著介紹出來,韓岡也做不到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他與常人不同。

  走馬承受,全稱是『諸路經略安撫總管司走馬承受並體量公事』,這麼長的名頭,寫起來不方便,說起來更饒舌,一般都簡稱走馬承受,或直接稱為走馬,就跟韓岡的經略安撫司管勾公事的簡稱撫勾一樣。

  劉希奭拉著韓岡的手往自己的桌邊走,顯得親熱無比,「玉昆果真是大賢,甘谷療養院劉某近日剛剛去過,裡面諸多傷病對玉昆你可是交口稱讚,感恩戴德。」

  「走馬過獎了。韓岡只是適逢其會罷了。」韓岡有些納悶著劉希奭的示好,被閹人拉著手,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只是他掩飾得極好,看不出半點異樣。

  劉希奭豪爽的笑道:「適逢其會便能幫一城的將士解除後顧之憂,到了玉昆真的領下提舉傷病事的差遣,路中各寨還有多少將士會畏敵如虎?日後西賊再犯秦州,總少不了玉昆的一份功勞。來來來,明天玉昆你就要上京,趁著今日尚在秦州,劉某權且以水酒一杯一助行色。」

  秦鳳走馬拉著韓岡在自己桌上坐下,又招呼著王厚過來。王舜臣等三人地位不夠,在旁邊的一桌坐了,由劉希奭的伴當招待。

  劉希奭在秦鳳地位特殊,人人敬他三分,就連李師中等閒也不想得罪他,而惠豐樓又是官產,劉走馬要請客,誰敢慢待?

  不移時,美酒佳餚便擺滿了兩張桌子,再過片刻,惠豐樓裡兩名頭牌歌妓也走了上來——惠豐樓是秦州最大官營酒店,裡面的歌妓也是教坊司中精挑細選——玉手將琵琶輕攏慢捻,便在桌邊婉轉而歌。雖然是最常聽到的柳永詞,但並非是『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那般掃人興的歌調,而是『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唱著東京的元宵勝景,正好韓岡在年節時入京,即應時,又應事,取一個好意頭。

  『他想做甚?』王厚的臉上寫滿了疑問,如今的秦州官場上,王韶並不受待見。而韓岡作為王韶手下第一得力的謀主,也當然是一個待遇。現在劉希奭宴請韓岡,擺明了是要幫著王韶一手。他為何在這麼做?

  王厚的疑慮劉希奭看在眼中,但韓岡臉上清淺自如的笑容,卻毫無半點異樣。但以韓岡的才智,會看不出走馬承受的宴請在秦鳳官場中的意義?怕是已經看透了才是。劉希奭自此才在心底裡真心誠意的嘆了句:『果然是名不虛傳。』

  劉希奭的任務就是在秦鳳作天子的『耳目之寄』,實司按察之職。他負責監察秦鳳文武眾官,有風聞奏事之權注1。

  不過,並非是不論大事小事都要上報,也是有選擇的。像陳家的覆滅,裴峽谷中的戰鬥,韓岡察舉西賊奸細的功勞,都會報奏朝中。而伏羌城中韓岡與向寶家奴的衝突,便不會上報——一是因為向安事後處理的好,二是劉希奭並不覺得為了這等小事有必要得罪向寶。

  從走馬承受接受的差遣來看,他們只是兼任了監視任務的一個情報蒐集官,不會也不該偏向地方上任何一位官僚,更不能有派別傾向。就算到各處寨堡視察,也不允許接受寨主堡主們的宴請。

  但是人就有立場,而且走馬承受與天子之間的聯繫並不是單向的,天子的心意有時候也會透過走馬承受來傳達。王韶是趙頊親自拔擢出來,放到秦鳳。支持他的行動,也是會受到天子的讚許。

  同時,建功立業的心思,劉希奭也有。所以他會找韓岡搭話——如果直接找王韶,那是結交地方官吏。但韓岡是即將上任的新人,先打個照面,順便一起坐坐,瞭解一下性格為人以及才學能力,即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都不能說他有錯。

  韓岡不可能看得透劉希奭的所有盤算,但劉希奭設宴為他餞行代表的意義,以及可能引發的官場變局,總是能推斷得出。這是雪中送炭啊………

  這閹人當真是幫了大忙,韓岡舉杯敬向劉希奭。而韓岡這一舉杯,便讓王厚放下心來,『看來對大人並不是壞事』。心情一鬆,原本充耳不聞的歌聲,也在耳中清晰起來。

  惠豐樓的兩個臺柱子,都是不到二十的佳麗,自幼在教坊司中得人教導,琵琶錚錚,歌喉悠揚,端的是色藝俱全。從桌的王舜臣等人已為聲色所迷,看得如痴如醉,王厚家教嚴謹,只偷眼看了兩眼,便不敢再看。只有韓岡,他與劉希奭推杯換盞,談笑正歡,半點也沒有把兩位歌妓的表演放在心上,眼神投過去也只當是山石流水,連眼皮都不帶動彈一下。

  蹬蹬蹬,又是一陣樓梯響。

  「我說惠豐樓的兩個臺柱子去了哪裡?原來是在這裡給人唱曲兒。」隨著一句有些做作的聲音,從樓下呼啦啦的上來了七八個人。打頭的是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面皮粉白,雙唇鮮紅,仔細看去,他臉上當真是塗脂抹粉,好生打扮了一番。

  韓岡的眼皮子終於跳了一下,劉希奭這個沒下面的閹人,看起來還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子,但眼前的這位,卻是不折不扣的人妖。男人塗脂抹粉不知是哪裡的風俗,至少韓岡在秦鳳可沒見過。

  劉希奭站起身來。韓岡停了一下,也跟著站了起來。能讓秦鳳走馬起身相迎,來人必然是有官身的。但看來人的模樣,不是正經官員,而應該是蔭補。

  『是竇家的哪一位?』

  李師中的家庭情況,韓岡已經清楚,沒有這等貨色。而秦州城裡,夠資格蔭補子孫的官員,除了李師中,就只有竇舜卿。韓岡正想著,劉希奭已經給了他答案:「原來是竇七衙內。」

  「竇解。」王厚在韓岡耳邊輕聲道。秦州官場內的消息,他一向打聽得一清二楚,「竇舜卿的親孫,出自長房,家中排行第七。但竇舜卿的前六個孫子都夭折了,所以算起來,他還是長房嫡孫,蔭補了個正九品的右侍禁。」

  王厚說到蔭補,不經意的哼了一聲,聲音很輕,但落在了韓岡的耳中,卻不禁瞭然一笑。

  王厚當然不喜歡蔭補這兩個字,因為他不是王韶的長子。王韶可以推薦韓岡,卻不能推薦自己的兒子,而王厚又不是讀書的材料,正常情況下肯定是要等蔭補入官。不過論蔭補順位,王厚比他的大哥王廓來得要低。自來蔭補子孫,都是長子長孫居前。雖然王廓在家鄉悠閒度日,而王厚卻是在西北邊陲風吹雨淋,但規矩就是規矩,禮法綱常不容違逆,而王厚,就只有等待另外的機會。

  注1:看過水滸的朋友都知道,花和尚魯智深在出家之前,做到了關西五路廉訪使。所謂廉訪使,其實就是走馬承受,只不過是在徽宗時改了名字而已。

  ps:第一個太監出場了——雖然北宋的太監並不是指的閹人。拓邊河湟,閹人出場很多,最有名便是的童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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