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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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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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曲徑通幽 第六章 羽毛


李珣心中還有很多話,但他不能再說出來,只能悶在胸腔內,在毒火中劇烈地衝突撞擊。

    修道七十餘載,他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想著怎麼報仇,然而一直到現在,腦子的想法大多也只是停在腦子裡以前李珣以為是自己力不能及,如今,青有這仇敵就在他眼前,幾乎是任他揉捏,可是,他竟然冒出那樣的念頭。

    這不符合計劃。

    按照他既定的思路,此刻,他應該採用陰散人的提議,毫不猶豫地將青有煉成幽玄傀儡。想想妖風看到曾經的摯友翻臉相向時的表情,那一定非常有趣。

    不,不止。如果他樂意。他甚至能以青鶯為要挾,將最冷酷的選擇擺放在妖鳳而前,讓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在女兒與摯友之問任選其一。

    無論成敗,都能將對方折磨到發瘋在他刻意放縱之下,無數惡毒的念頭,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與以前不同,憑藉他現在的實力,這些念頭並非只能在腦子裡轉圈,而是具有極高的可行性。

    可這又怎樣李珣閉上眼睛,那些惡毒的念頭隨之寂滅。他也懷疑,也許是因為顧忌水蝶蘭和青帝遺老,拉不下面子,但他更明白,無淪找多少理由,問題的根源就山在自己身上。

    無所謂仇恕、也不論善惡,他的問題不在這種俗套的矛盾卜,而在於一種看似荒唐的心思。

    報復怎麼變得這麼簡單?彷彿只要抬抬手,所有的障礙都會被娜開,可在不久之前,那還是堪比山嶽的重擔,且已在他心頭壓了七十年這算什麼?好像餐餐之徒眼前的美味只剩最後一口、又好像愚公腳下的土方一鏟之後便是平地。這時的他心裡沒有即將成功的喜悅,只有尋不見未來方向的惶恐與茫然。

    餐髻之徒的人生在乎美味,愚公之於移山方有價值。那麼,莫非只有報仇才是自己生命意義之所在他絕不願承認,可是,畢竟在仇恨中浸泡的時間太久了,他竟全然未覺木身的變化。更早些時候,他還有些名利的追求,可現在,名利縱不能視若浮云,也己沒有太多的吸引力,而所謂的修行問道,更像是一場笑話。這一刻,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水蝶蘭總愛罵一聲「賊老天」。他抬頭上看,忽然間很想知道,賊老天為他安排了怎樣的未來,是不是會永遠像今天這樣,在前路茫茫的惶然中度過。等他從極度消極的情緒中掙扎出來,卻發現不知何時,水蝶蘭己不見了蹤影。只有身邊這株老榕樹在陪著他,膝下,則是命運待定的青有法體。

    青帝遺老見他目光轉動,便道:「繭兒去一旁治傷了。這裡每一處草木都由我親自駐神其中,感其衰榮開謝,其外放元氣精純如一,對她的傷勢大有好處。」聞言,李珣小吃·驚也就是說,李珣Il前所見的一切草木生靈,均是由青帝遺老一手栽培的精怪妖魔,與他分身無異。粗略地講,青帝遺老不是曲徑通幽,但曲徑通幽,卻與青帝遺老無二。

    李珣終於明白,為什麼進來時會有那麼強烈的暈眩。因為這不僅僅是空間的轉換,還包括他與青帝遺老之間,質性迥異的真息元氣的碰撞。

    如此別開生面的修行方式,確實讓李珣大開眼界。

    這也提醒了他,青帝遺老和水蝶蘭作為此界最項尖的大宗師,無論是修行的深度和廣度,都不是現在的李拘所能企及的,自己遇到的問題。他們應該也碰到過,不知道可不可以點化一下自己呢深入的想一下,水蝶蘭適時地離開,是否是己經察覺到了他眼下遇到的難題,不願影響他的判斷,才如此慎重他的心思未曾出口,青帝遺老已經在枝葉摩擦聲裡,緩緩發言:「我修行的時間太長,只有很少的人能讓我留下印象,這裡面有你、有彌玄蒼、有上一代霧隱軒的主人,屈拙語。我們做了人約一千兩百年的鄰居……「你們三個其實有一點很相似,就是性情均非常內斂,心思多,想的東西也多。除去你不算,他們兩人都曾經問我一件事,你有沒有興趣知道?」李珣微愕,旋又笑起來,點點頭。

    老榕樹的樹冠中。分明也傳出笑音:「其實不只是他們,有很多人都這麼問,只是我全都不記得了,只是對這個問題有印象。他們問我:「青老,以你的修為,為什麼不去修煉化形之術?」」李珣眨眨眼,忽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堂堂宇內七妖中資格最老的大妖魔,竟然不通化形之法,只能以草木為介質與人交流,這事情說出去。通玄界的修士大概要掉滿地的下巴。

    為什麼呢「看來,你也很好奇。」青帝遺老的態度越發親切,似乎己不把他當成外人,妖鳳和青鶯遊山玩水、悠遊卒歲?為什麼插翅飛虎吃齋唸佛,自甘清苦「又為什麼百幻蝶隱身各宗,收集法訣,樂此不疲?明白了他們為什麼那樣,也就明白了我為什麼這樣。李道友,你明白麼李珣苦笑搖頭。

    青帝遺老卻不急著回應,而是悠悠道:「世人求仙,首重長生。道友以為,長生易否?」「還算容易。」李珣想到此界修士。最次的也有數百上子的壽元,答案相當明顯。

    「由長生而飛昇者幾何?」「萬中無一」何以至此「這個……機緣心性根丹缺一不可,哪有每個人都三者兼備的道理?」「機緣可以尋覓、心性可以磨練、根骨亦有諸多脫胎易形之法,如何不可兼備?」老爺子你跟我抬槓是吧!李珣一時間哭笑不得,又不得不回答:「這些都太過縹緲,並無定數。」「不對。既然此界修士均可長生,一年不成可用十年、!一年不成則百年、其後千年萬載。總有能齊備的時候。到時自然可以飛昇。」李珣什麼茫然心思都被青帝遺老的怪話給打散了,他想笑卻又憋得難受:「天底下有幾個能讓您老爺子這樣,幾可與天地同壽……呢?」老榕樹的枝葉摩維出笑音:「不能飛昇上界、不能駐形水存,只是假長生,而非真長生。天下能真長生者幾稀,真一境的修士勉可算得。其餘人等,不管是百載千年,時候一到。依然是骨肉化灰。如何能算長生「對假長生者而言,既然要長生求仙,便沒有後退的道理,只是仙路遙遙,盡心竭力,也末必能一躍而上,而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故需心無旁鶩,什麼意馬心猿,務必勒緊箍住,一切行事,說是在求仙道,其實仍是求存罷了。

    真長生者則不然。能踏入此境界者,距登仙飛舉不過是一步之遙,不滅法體己成,刀兵水火不傷,又壽紀久長,內外之力均難損毀。故而上蒼打下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數,鼓一切孽障業火,時時相逼,前後相迭。

    「能過一次,過不得兩次、三次,唯有離世飛昇,方可迴避,所以,世間修七不管修為如何高絕。駐世超過三千六百年者,少之又少。」李珣想到了鬼門湖中,捨身與魔羅喉同歸於盡的陰老太婆,那是他唯一見過修行超過五千年的老怪物,最後結局,也令人扼腕。

    「在這些真長生者之中,我們這些妖魔鬼怪,又有不同。凡生為妖魔者,天生異於常人,普通修士數月數載便可築荃,我們卻往往需要成千萬年的積累,才能初窺修遒門徑,且修行途中各類劫數,也要嚴苛得多。

    「不過,一旦成道,對於天劫之類,抗力就強上許多,所以我們動輒駐世幾萬年,還大大長於旁人。嚴格來說,道友血影妖身大成之後,已具備無上天魔法體,當屬於我們這一類。」幸fill如之。

    李珣算是打趣,也找到了些被認同的滿足感,心情倒是又好了點兒。不過他不明白,青帝遺老說了這麼多,與之前的問題有什麼相干「當然有相干。既是長生有真有假。雙方行事,自然也要有所不同。」青帝遺老慢吞吞地回答:「假長生者,心態如履薄冰,修行時似萬芒在背,穩重的循規蹈矩、意恐行差踏錯;急躁的狂進猛取、惟俱追之不及。總體而言,他們卻是有章可循、有路可行的。

    「因為,有真長生者在他們上頭,仙道縹緲,路途尚遠,頭上的目標卻是實實在在。真長生者,則立於此界修士的最頂端,其上僅有茫茫天道,餘者幾不足慮,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已經無有定式「也許以往的經歷仍然會對他們產生重要的影響,可重要的是,如何在自我與茫茫天道之間築路鋪橋一無有定式,並非是沒有現成的路叮走,而是你無論走什麼路,理論上都能到達終點。李道友,現在你可明白?」李珣若再不明白,便是傻子。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領悟透澈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只能搖頭:「真長生……我如今,可算得是真長生麼「當然,此非關心性,只在修為高低。正如適才所言,機緣可以尋覓、心性可以磨練、根骨亦能脫胎易形,問題只在時間長短,既然是真長生,解決只是早晚的事。」「早晚……」李珣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卻依然覺得有層迷霧籠在心頭,「還請青老指點。」「指點不敢當,卻有一句古語,可送與道友。」什麼老榕樹的巨大樹冠輕輕晃動,細碎的聲音合成了八個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數里外的某個樹蔭下。水蝶蘭將手枕在腦後,伸直修長的雙腿。倚在樹幹上,看似睡了過去,實際上一直在發呆。

    青帝遺老與李珣的交流時間並不長,此時那裡己經沒了聲息,而陰晦幽昧的氣息己開始彙集。

    李珣終於動手了,不管是幫助青鶯完成諸天羽化也好,直接把她煉成幽玄傀儡也罷,能夠做出決定,總是件叮喜叮賀的事。

    水蝶蘭閉卜眼晴,在周邊漸漸共鳴的元氣波動下。開啟了體內某個關竅,然後睜開眼,身子一震,跳了起來。

    便在此刻,遠方老榕樹下,一股沛然難御的氣浪嗡聲迫開,席捲整個曲徑通幽,水蝶蘭之前倚靠的人樹猛的後仰,險險被颳倒在地,一時間百草堰服,水域興波。

    水蝶蘭抬起頭。正看到一線淡青光束自榕樹下射出,轉眼連天接地,半空稀淡的云層被一沖而開,無形無色的空氣也在劇烈的動盪之下,化成幾可目見的巨大漩渦,攪動天空。震聲如雷。

    真是飛昇卜界啊。水蝶蘭也是第一次見到諸天羽化功成的實景。先是驚嘆,可數息之後,她突地醒悟過來,低咒一聲,向那邊吃射過去。

    短短數里距離,以水蝶蘭的速度,飛了不及一半,九天之上,己是金蛇竄動,一記雷火當頭劈下。電光未衰。又是接連八道傾洩下來,最後才是雲霄雷鳴。九聲連爆,幾乎匯成一聲,驚魂蕩魄,撼動五內。

    老榕樹之上十丈虛空陡然現出一片彩光,將這波雷光擋了一擋,隨即便是嗡聲顫鳴,不知青帝遺老用了什麼手法。空氣中一次劇烈的抖顫,當即雷光散射,四面飛灑,卻護得榕樹下一片淨上。

    雷光入地,整個曲徑通幽兒不可察地顫動一下,隨即遍地草木無風自動,絲絲生靈清氣蒸騰半空,轉眼間便是一層薄薄自霧。籠罩四野。

    恰逢其時,第二波雷光劈下,卻在觸及霧氣邊緣之際,無聲無息地消失,連個浪花都沒掀起來。

    「畢竟是上界仙禽,度劫化生時,雷劫僅是走走過場。」青帝遺老的話音不見半分波動,似乎頭頂上漸漸密集的九霄雷攀只是一場細雨,沾衣不濕。

    李珣暗想,不愧是經了幾十次四九重劫的大妖魔,對此煌煌天威,視若尋常。不過,以他的眼光來看,這次雷幼,相較於鐘隱飛昇時,也的確不值一提,當然他絕不願意挨上一記就是了。

    正想著,水蝶蘭突破霧障,鑽了進來,開口便道:「有沒有受傷?」對她的關心,李珣十分受用,笑著搖頭:「青鶯比想像中還要敏感,幽玄印才一植入,便給打碎,倒沒有太強的反噬。」說著,他側過身子,讓水蝶蘭看到身後青鶯此時的模樣。

    就在他側身的同時,身後一聲清吹,高拔雲霄,伴之而起的,則是沛然難御的宏大衝擊。

    這比第一次氣浪衝擊還要來的迅猛得多。碎不及防之下,李珣被重重掃了出來。還未來得及扭頭,視界之內。便被刺目的青光徹底填滿。

    耳邊傳來水蝶蘭的咒罵還有老榕樹的枝葉斷折聲,但那也只是極細微的一個片斷。此時此刻,李珣的五感六識,幾乎完全淪陷,所見所感,完全是青光狂潮的衝擊。

    更糟糕的是,青光中鼓蕩出來的,乃是純悴至極點的清靈之氣,正是血影妖身的人剋星,李珣只覺得渾身如遭火燒,遍體冒煙,難受至極。還好,很快他頭頂上便垂下一排枝條,是青帝遺老出手,擋住了後續的衝擊。

    李珣用力閉上眼,又睜開,藉著這些許的緩衝,適了外界的強光。

    此時,最強的一波衝擊也已經過去,六識感應漸漸恢復正常。耳邊依舊是清吹曳空,完全壓制了連爆的雷鳴,而當他投目過去,正好見到剛聚起的一波雷光。被驀然擴散成手腕粗細的青色光束一沖而開,星火四射。

    平地狂獻起,刺目的光源終於向上抬升。初時勢頭較緩,似乎有無形的屏障抵在上頭,但伴隨著細碎的人氣爆裂聲響,彷彿厚厚的冰層開裂,響聲連成一片,最終轟然崩塌。

    高空峽聲餘波未絕,這邊清吟再起,兩下聲波合在一處,層次分明、遠近相和。周邊清氣流動,與天生元氣撕磨反應。勾連無數氣機變化,使得附近李珣等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影響。

    李珣還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離之下,觀察和感受飛昇的詳細情況。這回的聲勢遠不如鐘隱那次。卻比卜次細緻得多。他不免將此中的氣機變化與記憶中的相比較,雖沒有什麼定論,卻也覺得有悟於心。

    他的神思飄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轉瞬之後。他眼前便是元氣震盪,濃郁的清靈仙氣兩翼分張。真如一隻由蜷曲而伸展雙翅的神鳥,鼓動百里風雲,飛舉九天之上。

    這一刻,青鶯的不滅法體已不留半點兒痕跡,完全化做清靈仙氣,護持其原生靈識衝擊雲霄。周邊仍在蓄積的雷幼登時潰不成軍,再無半點威脅。

    賊老天終於妥協,散落的雷光之後,九道清氣依序垂流,辟開登仙之路,天地問嗡嗡震鳴漸漸協拍。吏襯得吸聲清越悠揚,遠傳千里。

    李珣聽到身旁水蝶蘭嘆息一聲,用很模糊的聲音在說著什麼,李珣想注意去聽,卻被她發覺,瞪過來一眼後,反而抿唇笑起來。

    可以明顯感覺到水蝶蘭的情緒比之前穩定了許多,為此,李珣心中崩緊的那根弦悄悄放鬆下來便在此時。強光灼眼,半空中似乎炸開了一個青色的太陽。遠比任何時段都要強烈的光芒揮灑四方,周邊的溢度卻不升反降。李珣怔了怔,他感到極熟悉的消冷氣息繚繞周身,那感覺真像青鶯冷傲高據,凝眸看來。

    頂著強光。他噠眼抬頭。光芒映照之下。天空中的情景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見到一對擎天長翅自漫天青光中探出來,稍一擺盪,使有潮湧光華,四面激盪。

    便在這飛舉的時段內,已然氣化的青鶯法體竟然再度聚形。長吹聲第三度響起。聲音沒有前兩次那麼清越,音波及其含蘊的力量,卻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穿透空間阻礙。擴散開來。

    力量傳導至李珣和水蝶蘭這裡,李珣還不怎地,水蝶蘭則呆了呆,忽地大叫不好,然而此時,再做什麼都晚了這股無從抵禦的震盪正向遠方飛速推進,轉眼便漫過了曲徑通幽的邊界。青帝遺老自成天地的神通,竟似沒有任何作用,隔絕空間的法術屏障,像一層薄紙,四分五裂。

    廣及千里的曲徑通幽,便這樣沒有任何遮掩地鋪開在莽莽山林中,急劇的地形變化幾乎就是一次中型的地震。

    李珣更是敏銳地感覺到。地下那通往九幽之域的深窟,也在這衝擊也隱約波動,攪動周邊元氣,使情況越發混亂。

    就在這種情況下,那一波遠去的震盪依然沒有任何消減的跡象,不過數息的工夫,便超出了李珣和水蝶蘭感應的極限,引得兩人面面相覷。瞧這勢頭,豈不是要鬧得舉世皆知「忘恩負義,真是忘思負義Ii水蝶蘭口中喃喃咒罵,可臉上怎麼也看不出切齒痛恨的模樣。

    李珣倒能體會她此時的心情,苦笑一聲,又仰起頭來。

    此時,強光減弱,九氣垂流的異象正慢慢消失。青有的身姿卻越發清晰,繞著連接天地的光柱,盤旋而上,青羽長翎,御清氣、披霞光,確是天上氣象隨著高度迅速攀升,青鶯與天空的顏色融為一體,再希不分明。李珣也嘆了一聲,心想這大概就是她存世的最後影像了。

    「咦,那個……」水蝶蘭驀地伸手指天,李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見天空中,兩片柔和的物事飄飄蕩蕩的落下,寶光瑩然,不類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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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曲徑通幽 第七章 衝突

李珣並不清楚飛昇戲碼究竟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他單手支頤,側臥在潔白如雪的沙灘上,看著前方浪起潮落,像一尊行將涅槃的佛像。

    這處好地方是水蝶蘭介紹的,由南及北近二卜裡海灘,盡鋪著極罕見的雪沙,映著天光海水,純淨無瑕。只是,這絕不代表李珣的心境與之相和,他此時仍在苦惱著他還是出手幫助青鶯完成了諸天羽化的度劫之術,也讓這天界神鳥回到她本初的故鄉去。只是別人的事情解決了,他的困惑依舊。

    他本就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現在也沒有心情去做。幫助青鶯,最初動機僅僅是當時心情所致,後來猶豫之際,也被青帝遺老真假長生的理論說服。

    他當然想做一個真長生的修士。沉溺於仇恨、無意於仙道、滿足於現有的名利地位,並不代表他在修為在沒有追求。

    見多了鐘隱、七妖、三散人這樣的絕頂人物,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與前而那些人的差距究竟在哪裡?青帝遺老的言論,無疑為他打開了一扇窗,縱然那僅是一家之言,也足以引起他的重視。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沒覺得青帝遺老是故弄玄虛之徒啊,為什麼偏偏在這種關鍵問題上打機鋒呢百思不解之下,他伸手將兩片淡青色的羽毛舉在眼前。

    這就是青鶯留在世間的唯一紀念。與鳳翎會l·火一般的灼熱不同,這兩根青羽顏色深洪,隱然透著藍汪汪的光澤,放在陽光下,寶光流動,競似由玉雕成,入手微冷,不管握上多久,溢度都不會變化。

    可細細觀察,卻能發現其中蘊含的驚人的能量。恰如青鶯其人。

    這時,身後腳步聲接近,水蝶蘭走到他旁邊,屈膝跪坐下來,眺望前方一望無際的大海,深吸了口海邊獨有的微腥空氣。

    「海上也死人了,無量天宗想必很頭痛。」她超出常理的敏銳嗅覺,總能捕捉到·些出乎意料的信息。李珣嗯了一聲,心想這兒日下來,事態的深入和擴人最正常不過,只是苦了周邊的宗門一坐落在東海七十二仙島上的無量天宗便是個典型。

    不過,這又與他何干再嘆口氣,李珣手指輕搓。將兩根羽毛彈上半空,又自由落F,一來一回,打發時間。水蝶蘭看了兩遍,就忍不住伸手搶了過來,微咳道:「怎麼說也是很重要的遺物呢,嘟有你這樣的?」李珣笑了一下,轉而問道:「青老真的做決定了?」他這話是有出處的,昨日青帝遺老自成天地的神通被破,雖是當時就開始著手恢復,但因佔地太過廣大,直至半個時辰前,才又恢復到以前的狀態。

    在此過程中,李珣和水蝶蘭便在周邊驅趕斬殺不開眼的修士,幾乎不得一刻消停。

    青帝遺老覺得。此處己成是非之地,便考慮搬遷到他處。李珣所言,便據此而發。

    水蝶蘭做出了肯定的In]應:「當然,說搬就搬,反正有自成天地神通,去哪兒不·樣,何必留在漩渦裡?」「那。曲徑通幽下而的··一」水蝶蘭笑吟吟地回答,「那群傢伙不就是在找曲徑通幽麼?好啊,我們把真正的曲徑通幽交出來,讓他們到那座死城裡面拚死拚活去好了。什麼北盟、西聯、正道九宗,統統進去,然後我在這邊炸了那條通道,看看能有幾個人活著出來李珣聽她胡言亂語,不由哈哈大笑,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不過笑過之後,他反而又有些吃不準了行著水蝶蘭俏生生的面容,他疑道:「彌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水蝶蘭橫他一眼:「我雖不在乎殺劫,卻也沒有和整個通玄界為敵的打算。這種蠢貨有一個便足夠了她話中的諷刺,李珣只當聽不懂,他又從水蝶蘭手中將青羽奪回來,這回倒是頗為小Li『地將其收入懷中。

    水蝶蘭石不懂他這前後矛盾的舉動,奇道:「你搞什麼鬼?」「這可是極好的材料呢。J李珣抽動嘴角。冷笑一下:「將它們精煉一下,作為承載血殺之氣的介質,我可以布下兩個血靈妞羽陣,一陰一陽,一明一暗,天底下有兒人能避得開?」「棲霞會殺了你習水蝶蘭大搖其頭,「飛昇之事絕瞞不過棲霞,現在她指不定正拚命往這裡趕呢。」「拚命?對。是到這兒來拚命吧。」雖說在青鴦度劫飛昇中山了大力,可李珣卻不寄望於妖風會因為此事而感謝他。此時的妖風大半是古音手中的'xi器,小半}則是沉淪在摯友死難、愛女渾噩之惡夢中的瘋子。那種意圖毀滅一切的凶慶恨火,隨著時間的推移,只能越蓄越多,直至積累到焚燬其最後理智的程度。距離古音的談話己有一段日子,李珣反而越發清醒地認識到古音的心態與打算。

    那可怕的女人,親手將妖風打造成了一柄鋒利無匹的雙刃劍,用她來毀滅通玄界的陳規陋習。

    這己不是普通的傷人傷己能夠形容的了,可以說,如果通過祭煉古音本人,可以使劍鋒更加地無堅不摧,她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投身其上,獻出鮮血和靈魂比和一個瘋子交手更痛苦的事情是什麼?當然是碰上了兩個瘋子現在想想,來這裡的路上談到的所謂刺殺,真是個危險的念頭。便是能殺掉古音,又該如何面對一個徹底瘋狂的天妖風凰古音與玉散人傀儡同命,玉散人傀儡與林無憂勾連,林無憂又是妖風能夠存有一線理智的最後依靠,而妖風的徹底Ji)1潰,或許是古音最希望看到的事情……連環套似的局面,真能讓人發狂。

    或者,來個禍水東引,讓妖鳳在通玄界鬧騰幾年,趁他們疲弱不堪的時候,說動青帝遺老,加上水蝶蘭,彙集兩大幽玄傀儡,最後由他湊個數,群毆圍殺所有人轉動這拙劣卻爽快的念頭,李珣神經質地呵呵失笑。水蝶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喚回他的魂魄:「喂,天亮了,人家妖風還沒來暱李珣有些尷尬,但心情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看他的表情,水蝶蘭眨了眨眼,忽地開口詢問:「你總說報仇、報仇,你想怎麼報仇來著?」他張口欲言。忽又停住。繼而露齒一笑:「彌肯定不喜歡。」水蝶蘭在這種事上好像特別敏感,瞪他一眼,低罵了聲「簇靛」,正要再說,神色卻是微動。

    幾乎在同時,李珣也發現了遠方急速靠近的強烈生機脈動,他小小地吃了一驚:「這麼強。妖風?不,是……念頭未絕,宏大的音波已經直穿入沙灘後稀疏的林地中。

    「故友來訪,青帝老兒,你在家麼?」那嗓音中氣充沛,似滾雷音,氣魄極大,而且,是李珣和水蝶蘭都曾聽過的。

    水蝶蘭脫口而出:r竟是組鵬老兒,他來千什麼?」來者正是鰓腆老妖,雖沒現出廣及千里的法體,可那股吞天食地的氣魄,卻是毫無衰減。

    按理說,這位人妖魔在千折關被古音設計重創之後,應是一直在東海老巢內療傷,當日李珣途經那裡,還因為箕胖子的事小小地衝突了一下。

    因為這樣的原因,李珣在估計周邊形勢時,一直沒把這傢伙放進來,現在不由有些後悔。

    石情形,他傷勢痊癒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很多。

    水蝶蘭也有點兒吃驚,不過倒沒什麼緊張的樣子。同在東海,雖說一個在北,一個在西,但幾萬年下來,大夥兒其實都是老朋友了,偶爾有些摩擦,也都在可以克制的範圍內。

    兩人轉念間,青帝遺老已經做出響應:f組鵬老弟親來,也是少見,請進,請進。」「哎呀?大開中門迎客,我來這兒幾十趟,還是第一次見。客氣、客氣。」魷鵬老怪遙空打著哈哈,飛行的速度半點兒不減,朝這邊過來。

    他的飛行軌跡偏過李珣所在的沙灘約二十里,在這個距離上,大夥兒誰都瞞不過誰李珣便感覺到,老妖怪很有點疑惑地向這邊氣機探測了一下,在與水蝶蘭放射出的氣息碰撞後。才恍然大悟地收了回去,只當什麼都沒發生。

    李珣觀其來勢,J]頭皺起:「不是說曲徑通幽天下無人能知麼?」「都是老鄰居了,想徹底瞞過也不容易,鰍鵬老兒為人不怎麼樣,卻是精得很,雖是能猜到大概位置,卻從來不真的探究底細,嘴巴也嚴實。當然,像這樣直接找上門來的情況。我也沒見幾次,要去看看嗎?」水蝶蘭的提議讓李珣頗為心動,不過兩大妖魔交涉,說不定會牽涉到一些私密信息,水蝶蘭當然無所謂,他再湊過去,未免有些失禮。

    「彌去吧,有什麼特別的消息,再給我說李珣表現出謹慎的姿態,水蝶蘭還待再勸,西面叢林中忽又炸開一波頗強的衝擊,且以極快的速度壓迫過來。

    在短短的時間內,亂源不斷擴大,初步估計,那至少是兩撥超過百人的大亂戰,其中也不乏高手,這一下,李珣和水蝶蘭都沒了好臉色。

    「這樣,彌回去聽聽鰍鵬老妖說些什麼,我到那裡去看看。」李珣可不是在找理由,就曲徑通幽的安全而言,周邊頻發的衝突決不是好事,在各方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這片區域的情況下,地下的巨大空間裂隙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剛開始的亂戰,己經非常接近曲徑通幽的入口,來者雙方的規模和實力,都不是昨天以來那些散兵游勇所能比擬的。很顯然,青有飛昇的後遺症己暴露無遺。

    水蝶蘭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略一點頭,便迅速飛走。李珣稍與她錯開角度,朝著亂源的方向潛行過去。

    剛飛臨叢林上空,爆震再起。這波震盪遠比之前任何一次衝擊都要來得猛烈,碰撞雙方顯然己有相當的級數。

    李珣停下身形,捕捉空氣傳出的各類信息,剔除掉各類干擾。據他初步估計。前方打得正歡的兩人,一人身屬天妖劍宗,另一人則是三皇劍宗,兩大正邪劍派平日便互看不順眼,此時得了機會動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正道九宗和西聯徹底撕破臉了?還是眼前的爭鬥,僅僅是個意外李珣沒有半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思,眼前的情形恐怕是他設想中最柳糕的。散修盟會這·龐然大物還沒有真正入場,代表通玄諸宗的正邪勢力便摩擦不斷,只會給古音以各個擊破的機會。

    這群蠢貨難道還不明白,古音那瘋-t己經要改天換地了麼懷著這種心態,李珣飛速接近戰場。

    還有十幾里路的距離,他便能清楚地看到半空中閃耀碰撞的劍光,以及來自各個方向,正不斷投入戰場的各宗修士。這裡面各個宗門都有,大部分人心中恐怕都是莫名其妙,全憑著正邪不兩立的慣性在拚鬥打殺看到這種局而,李珣先放了一半心,他明白,這是一場沒有預先計劃的亂鬥,無論是對整個通玄界的大局,還是曲徑通幽的安全,都沒什麼影響。

    尤其在看到天空中御劍來回。氣勢十足的兩個修為最高的人物,李珣便更肯定了這一點。

    三皇劍宗一方的是那個脾氣暴躁、缺乏城府的東陽山人,李珣從最早見到他時,便沒有好印象:而天妖劍宗一方的修士,李珣雖不認識,但觀其面相,也是個毛躁脾之〔的。

    雙方都打出了火氣,方圓裡許範圍內,劍氣縱橫,根本站不住人。

    「洛歧呂和七修老兒大概會生吞了這兩個笨蛋。」李珣反而不著急了,東陽山人這個層次在宗門內不上不下,淪實力論威望,都遠不足挑起一場夠份量的亂局來。

    只要這場亂鬥不產生較大的死傷,西聯與正道九宗大概還是會含糊以對,繼續保持暖昧的態度。直到散修盟會徹底表明態度的那一刻。

    正想著,便有個足以鎮住場而的人物飛臨上空。李珣眼睛避起,自覺地調整週身氣息,避免被那人察覺。

    來人的手段極其乾脆,稍一打量形勢,當即合身撞進半空中最強橫的劍氣圈中。

    縱橫交錯的劍氣硬生生被那人衝勢擊潰,東陽山人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腳瑞在肚皮上,矮胖的身子像個肉球,倒飛下去撞折了兩根巨樹,才趴伏地上,再起不能。

    旁邊三皇劍宗的兩名修士大驚之下,齊齊甩開敵手,衝了上去,卻仍是一個照面,便被來人重拳轟下。

    此兩人更是不堪,直接被打暈了過去,不過倒也沒有性命之危。

    車宰臣群戰中有些眼光較利的,終於發現了來人的身份。

    戰魔宗第一高手的名頭,還是有著相當的威攝力,再看東陽山人吐血不止的慘狀,一時間。正道九宗一方氣勢大衰,西聯諸修士則是眉開眼笑,就待二度發力,將前面的死對頭殺個乾淨。

    然而出乎大部分人預料,車宰臣出手放翻三人之後,竟是厲喝出聲:「統統停手習四個音節,有如雷震,一時雙方修士都是茫然。車宰臣卻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轉臉對著剛剛與東陽山人對陣的天妖劍宗修士,上去便是一腳:「廢物,七修師兄怎麼養了你這個廢物月他的動作與白袍文秀的外貌頗不搭調,被瑞的那個倒芍蛋一頭霧水,卻不敢躲,也躲不過去。

    車宰生雖是外宗之人,卻和七修尊者交情深厚,在西聯中也是僅次於羅摩什、七修等真一宗帥的頭面人物,抽他也是正常的。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有多少人在旁邊看笑話車宰臣指向北邊,雖然那裡fl麼都沒有,可在場的修士都明白他的意思,恐怕是散修盟會的人馬已經悄悄潛到附近,正在那兒坐山觀虎鬥呢當下,還在交手的修士手下都緩了幾拍,這種情況是會傳染的,不過三五息工夫,雙方便擺脫了糾纏狀態。紛紛後退。

    等到車宰臣冷眼掃過,最後幾個打上火的修士也都被同伴勸開,雖然局面依然緊張,但這種三心二意的心態,應該是打不起來了。

    乍宰臣冷冷一笑,揮了揮手,西聯的修士齊齊後退,脫離戰場。而正道九宗的人馬因為群龍無首,面面相覷之餘,只能待在原地。有幾個機靈的乾脆去看東陽山人等人的傷悄,至於西聯的修」:……就當看不見好了。

    一場衝突就這麼消散T-無形。車宰臣也不多言,轉身離開,不過在臨去之前,他卻將目光投向從林的另一端一不是針對李珣,而是偏了一些角度,射向他身後的方位。

    李珣沒有回頭,不過他比車宰臣更清楚那邊的情形。那裡茂密的樹冠中藏著人,彼此相距不過裡許,海風從背後吹至,微腥中夾帶著極熟悉的幽淡氣息。

    明鞏到了明習L是在車宰臣踢飛東陽上人的時候到的,也許是見到了車宰臣這種高手,引發戰意,她背後寶劍一聲顫鳴,車宰臣都能聽到,李珣更不會漏掉。

    李珣估計她大概是洞悉了車宰臣的心思,不願搜自出頭,讓雙方下不來台,所以才隱身在旁,不準備出而。

    不過,李珣真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青吟之事對明心劍宗的衝擊一定不小,看明刀L隻身到此,大概是在宗門內的混亂未結束之前便下了山,卻不知有什麼打算。

    憑藉高明的潛行手段,李珣慢慢側身,眼睛隧成一條縫,小心翼翼地打量過去。斑駁的樹影后。明磯只露出小半邊臉,但從那微抿的唇線可以看出來,她此時面色嚴肅近乎冷竣,心情顯然不太好。

    「要不要見而對此。李珣很是猶豫。前日他還從秦婉如口中得知,由於「靈竹」有一段時間沒有現身。此界己開始流傳他的死訊。

    理智的講,這其實是他金蟬脫殼的大好機會,借此事除去靈竹這一枷鎖。對他好,對明心劍宗也好。

    畢竟,青吟只有一個便夠了。

    看著車宰臣帶人離去,明磯仍在樹冠上停留,卻沒有去探視同道的打算。李珣不知明鞏用意何在,也不好動彈,只能謹慎地觀察。

    說也奇怪,看得久了,他便覺得明鞏與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樣。這純粹是一種感覺,一時問卻分辨不出有何不同。

    忌憚明磯的劍心明透,李珣也不能死盯著她看,半晌不得要領,正迷惑時,西邊叢林中又有劍光閃動。來人似乎只是路過,離得近了,才看到這裡的情況,輕咦聲中,停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驚訝的不只是他,李珣也覺得莫名其妙。剛剛還想著明磯是獨自下山,現在立時便飛出個同伴來。來人而冷眉長,氣度淵深,正是明心劍宗二代弟子修為第一人的明吉。

    明吉平時為人低調,在場的九宗修士倒有大半不認識他,只能從劍光、衣著等外貌辨出是明心劍宗的修士,當下便有人將情形說了。明吉看到東陽山人等重傷昏迷,卻不能袖手旁觀,當下來到東陽山人近前把脈探視。

    便在此時。李珣看到明磯朱唇微啟,與之同時,明吉很明顯地怔了下,大概是明磯以宗門傳音術和他聯繫上。

    李珣聽不到傳音內容,只能略微感覺到大氣中極細微的音波流動,兩人很快就結束了通話,明吉點點頭,在李珣看來,他是和明刀L達成了共識,而那邊的九宗修士,則是以為他對東陽山人等人的傷情做出了判斷。

    「車宰臣並未下死手,東陽兄和這兩位道友傷勢都還穩定。」明吉對人情世故不太上心,說話缺乏技巧,恐怕沒幾個人愛聽。李珣在旁看得好笑,注意力隨即又回到明鞏身上,腦子裡飛快思索他們二人這般行為的原因。

    就常理而言,他們應該是作為明心劍宗的代表,參加正道九宗的集體行動。不過,若僅僅是東南林海之事,明鞏的表情不會如此嚴肅和凌厲。

    那麼,能夠讓明鞏如此態度的事件……青吟嗎他腦子裡沒來由地閃過這個念頭,那一刻。他血液的溫度也提升了一截。不錯,也只有青吟,才能讓明**t如臨大敵,畢竟那是關係到明心劍宗萬載聲譽的大事深入地想一下,自己把青吟追丟了,卻不代表明心劍宗沒有辦法。這種威震一方的大宗門,擁有的各類資源,遠不是自己這孤家寡人所能比擬的,他們能從某處管道捕獲青吟的蹤跡,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猜測。

    此時,林間刮過一陣強風,沙沙的枝葉摩擦聲裡,李珣彷彿看到了在某處樹影下持劍而立的青衣幽魂,正冷冷凝視過來。

    好啊,來得好!」李珣越想越有道理,他壓下心底難以言喻的興奮,移動身體,緩緩退走。如果青吟真的來到了東南林海,現在回去霧隱軒借助分光鏡來尋找,自然是最聰明的做法。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問·問青帝遺老,在這一片不屬於霧隱軒控制的範圍內,有沒有什麼有效的搜尋方式……才退出數丈遠,樹冠上的明磯也有了動作。她悄悄移位,退開一定距離後,折向東南飛遁離開,而明吉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也飛上半空。只是方向與明習t截然相反,去的是西北方向。

    李珣將這情形看在眼裡,明白二人並沒有明確的目標,就算有了青吟的消息,也只是大概的方位之類。

    按下追蹤的心思,李珣又等了會兒,等到兩人去遠,方嘆了口氣,準備折返曲徑通幽。然而行不及數里,耳畔又是一聲爆震,震源是在之前戰場的北邊,震盪中,有慘叫聲隱隱傳來。

    估計了下大概方位,李珣眉頭皺起。只要他凝神感應,周邊百里生靈之脈動無不在他掌握之中,他早就知道北邊十餘里外有一群旁觀的修士,也就是車宰臣指出「看笑話」的傢伙,應該是屬於散修盟會的人馬。

    不知是哪邊的人吃飽了閒著,去挑釁散修盟會那個龐然人物也就在他神思飄蕩的短暫時內的,那邊的形勢突然間急轉直下。慘叫聲猛的拔高數倍,眼見要擴散開去,叢林中一聲悶爆,林木倒折、塵煙崩散之音不絕於耳,其餘所有人聲,卻在眨眼間盡被斬斷,不餘一絲半點。

    李珣猛的打了個激靈。這並非是恐俱,而是在近距離下,被對方瞬間爆發出來的凶厲之氣刺激,所做出的本能反應。

    好厲害來人初出手時並不如何驚人,卻像是山崩之前滾落的細沙碎石,隨後才是高山傾頹、轟然崩塌,其由小而人、山緩而急,中間變化如迅需過耳,高明極了。只那麼一瞬,那邊幾十名修士便沒幾個能活下來。

    山崩之勢一成。便是不可逆轉,那高手屠盡了北邊的修士,猶不滿足,挾勢向南,便如飛石泥流。轟然而下,直衝向這邊正道九宗的人馬。

    慘叫聲再度炸響,多虧前面發生的變故,為這些修士在悄緒卜做了緩衝,使他們多少有些准條。不像之前散修盟會的人馬那樣,反手間全軍覆沒。然而也因為如此,林間的悲音嘶鳴,也就越發綿長李珣深吸一口氣,他己經知道來人的身份了,而嚴格來說,出現這場慘劇,或許還有他的責任在裡而。

    他心中稍微掙扎一下,還是上前去。數里的距離轉眼即至,對方活動的圈子也在擴大。

    李珣看著一個御劍逃命的修士被當空打成一團血霧。血滴飛濺到他身前,便被護休真息自發擋下。這也宜告著,李珣進入了對方的殺戮領域。

    也在這時,李珣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傢伙。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21
第十五集 曲徑通幽 第八章 底細


箕不錯覺得自己近日來的好運氣,全耗在了推動四宗會盟上面,否則怎麼會剛接到朱勾宗明確的意向,便碰上這種倒霉事他努力將肥胖的身子縮到大樹後而,希望前方那位滿手血腥的女魔頭不要一時殺得上癮,把「同伴」也順手宰掉看著眼前的慘景,再想想這女魔頭之前擊殺星磯劍宗的高手,如砍瓜切菜般的魔威,他只覺得背後涼意浸淫,打濕了背衫,肥軀則貼著粗大的樹卜,慢慢繞開。

    只是才轉了半圈,對方的眼神己穿刺過來,穿骨透髓,凶厲無匹,當即將他的身子定住。

    也就這麼一時片刻的工夫,方圓裡許己是屍橫遍地,間或有一兩個能動的,也都垂垂待斃,只餘半口氣的樣子。

    「姑奶奶」就站在屠場中央,手上仍滴落鮮血,凌厲的血眸穿透頭罩遮蔽的陰影,朝這邊冷冷凝視。瞧那模樣,若說她下一刻便會痛下殺手,又有誰會不信「這婆娘哪像是殺迷心竅的模樣,根本就滴水不漏,這番苦也日箕不錯心中連迭地叫苦。可袖子裡的驚魂鐘也已蓄勢待發。他心思圓滑卻不畏縮,今日或有苦戰,也不會讓他引頸受戮。

    嘛知他防備了半天,耳中卻傳來這麼一句:「叫他出來月對方應該是有意弄啞了聲線,但其中蠻橫的殺意半點兒不減。

    箕不錯心中長出口氣,知道這回又逃過一劫,面上卻長嘆一聲,似乎連叫苦的力氣都失去了。

    「俺路上說了千百遍,這位前輩,俺真不是他師兄,那只是俺們之間的噓稱。是俺當時眼瞎,沒認出前輩就胡亂開口,這才鬧出的誤會……真叫喚人家,人家也不應啊!」他恨不能聲淚俱下,剖腹挖心來證明清自,可對方根本不理,聲調全無變化,沉沉道:「他就在旁邊開著,叫他出來月箕不錯被嚇了一跳。直起身四顧打量。在濃重的血腥氣下,叢林的光線也被扭曲了,重重樹影后而,卻是半個人影也無。

    他遲疑了片刻,正要開口。忽有人在耳邊大笑:「原來是大師哥到了。還以為你在忙四宗會烈之事,怎麼有閒到小弟我這兒來箕不錯肥臉一抽,知道是正主兒到了。同時也驚訝於對方靈通的耳日。四宗會盟之事。至今仍只在有限幾個上層人物間口耳相傳,這血魔是用了什麼神通,將此事打聽了來他心裡計較,肥臉上卻極是可親,仰天呼道:「三師弟別來無恙?今日攜來了師弟的一位故人,還請現身相見「何止是故人,剛剛師兄說得好,大家都不是外人,何必使那些小把戲伴著話音,李珣笑吟吟地從樹後踱出來。才一現身,周圍的殺意便成倍地上揚,使得胖子如墜冰窟,但很快,殺意便沒了餘力,如潮水般退去。箕不錯心中暗罵,瞥去一眼,卻不知那婆娘何來這種古怪的反應。

    李珣似乎沒有看到周圍的血腥。臉上笑意也沒有半分消減,目光只在箕不錯臉上一掃,便轉向前面那位雙方目光掩在一起,李珣衝她點了點頭:「前日大約是替我擋了場麻煩,多謝了。」「暱,你們真認識?J旁邊箕胖子剛開口便知道自己問了傻話。不過他倒覺得,在場的人們之間的關係更傻、更荒謬不出所料,李珣沒回答這個傻問題,甚至頭也沒回,仍向那女修道:「彌進境太快,疏導之力遠跟不上決氣積蓄的速度,只靠梢修苦練,無異飲鴿止渴,若彌仍這樣勉強自己,就算我將全部法門都傳授彌,也是枉然。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方冷聲開口:「為何你與我不同?」這話問到了點子上,李珣想了一下,才作出回應:「機緣不同、性情不同,此外,所修的一項輔助法門,彌沒有這回答既誠實又泛泛,女修顯然是不滿意的,不過她並沒有斤斤計較,反而突兀的讚了一聲:「你氣度見長。」李珣微笑以對,箕不錯在旁聽了,卻心中凜然。說到氣度,這婆娘才叫一個了不得,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剛才剎那風華,4i然不群,依稀竟是宗師風範,哪還是那喪神亂志的大魔頭他是當局者迷,一直被這婆娘的外相所遮蔽,思路受限。此時靈機一觸。某個極荒唐的可能忽地就跳出來,刺得他渾身一顫,深重的寒氣從脊椎骨最深處擴散開來。

    失態只是一瞬間的事,箕不錯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表現。他鼻觀口、口觀心,若是有可能。他更願把自己那對招風耳倒扣過來,只當什麼都聽不見,便是聽見了,也不入心,任其流過。

    李珣管不著箕胖子怎麼想,他雖是微笑著,卻也驚訝於對方的態度,感覺一場殺戮過後,此人心中湧動的殺意和魔念,並未淹沒理智,反而顯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狀態。

    不論其它,僅從法門本身上石,她在《血神子》上的修為應己遠超不動邪心的境界,原來的心魔精進法,必是大成了。

    是的,來人正是正道九宗的魁首之一、不夜城城主天芷上人。當然,此時她的身份與不夜城完全無關,僅僅是此界臭名昭菩的兩個血魔中的一個另一個,當然就是李珣。

    經過前面的對話,兩人間的氣氛有所緩和。天芷繼續說話,語調』卜穩,情緒不顯:「你還欠我兩千字旁邊的箕不錯遮著耳朵,也能聽清,卻一頭霧水。

    當日因為剃刀峰一事,李珣與天芷約定,若能拖住妖風三日,便將《血神子》法門中的兩千言交付給對方。

    哪知剃刀峰一戰驚天動地,又使李珣身份暴露,前後衝擊之下,他將此事忘了個乾乾淨淨,直到剛才見到天芷迷心殺戮,才又想起來。

    如果他按著約定,早將兩子言交出,天芷也未必會被殺心驅動。做出這種事來,遠處那一波散修盟會的人馬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們腳下死去的,卻全是正道九宗的修士。

    還好,這裡而都是前些日子駐守在玄海的幾個宗門的弟子,沒有不夜城,也沒有明心劍宗。

    「是我的錯。」李珣也不推透,點頭響應,「這樣,我再加千字,將一整篇【血神鍛體J的法門交給彌……」「今日我到此地,並非是要債來的。」天芷上人微抬起頭,灼灼目光穿透兜帽遮擋的陰影,刺在李珣臉上:「我今天要與你做另一個交易。」李珣正要說話,眉頭忽地跳了跳。日光眺望遠方。

    晴空下,剛剛遠去的人影正御劍破空,飛射過來。與之相對,北邊同樣有熟悉的反應,高速接近。

    他們怎麼回來了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卻己沒有時間細細思量,李珣轉而對天芷道:「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隨我來。」天芷略一點頭,算是答應。他的日光轉而看向箕不錯,這胖子一臉可憐相,見李珣目光投至,把將腦袋連搖。

    「這個,師弟、前輩,路俺領到了,人俺帶來了,這裡應該沒俺的事了吧?看諸位還有事情商議,俺柞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就此告別,他日有緣再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箕呀訪昔腳下移動,想要逃開,只是身子才晃了晃。李珣的手掌便按在他的肩上,手上也沒有發力,卻讓胖子動彈不得。

    「怎麼急著要走?貴方四宗會盟之事,師弟我也十分感興趣,不妨由師兄仔細說說?指不定。咱們還能合作一下?」「小小盟會,可請不來師弟您這尊人菩薩。

    箕胖子臉上冒著油汗,瞧那樣子,大概李詢再多說一句。他便要癱在地上了。只可惜李珣知其甚深。曉得以此人的心機,絕不至於如此不濟,他越是偽裝,李珣越不放過他。

    笑了一笑。李珣手上稍稍加了點力:「剛剛師兄還說。大夥兒不是外人。怎麼現在頭一個講起見外的話來……看來,咱們真要好好聊聊了。」說著,他不給胖子反抗的餘地,扯著這具肥軀,走向從林深處。天芷靜靜地跟在後面,卻又偏過頭,去看天際初露星芒的劍光。

    李珣怕她不由分說。動手殺人,卻也實在頭痛眼前的局面。

    明鞏二人回來得太快了,雙方的距離不過數息使至,李珣難道還能把他們引到曲徑通幽裡不成再度用眼神普告一下箕不錯,讓這小子不要有意拖後腿。在箕胖子討好的笑容裡,他忽地計上心頭。

    若說累贊,這裡還真有幾個暱……有了想法。他反手揮擊,幾道勁風破空飛射,打在躺在地上的東陽山人身上一這廝命大,因為垂份昏迷,反而逃過了天芷的殺戮。

    而李珣這一手,殺傷性不大,卻是用上了蓮花八密的皮毛,勁風打在身上,乃是鑽骨的疼痛,這痛楚如此強烈,竟硬生生把東陽山人疼醒了過來,開口便是悽慘的嘶叫由於傷後氣虛,叫了兩聲,嗓子便啞了,代之而起的,是全身肌肉筋絡抽搞,整個身子蜷成一團,看起來隨時都會斃命。李珣如法炮製,將手法用在另一個倖存者身上,那人中招之後,情形比東陽山人更是不堪。

    大略數了下倖存者,除了兩個倒礴鬼。應該還有三五人的樣子。這樣,明磯二人就算能照顧過來,也絕沒有餘力再來追擊……或者說是送死更確切一些。

    做完這一切,李珣不再回頭,帶著天芷二人,加速離開明習L二人梁然沒有追上來。不過李珣又碰到了另一個問題,這裡畢竟不是霧隱軒控制的地界,偏偏又開始事端頻發,他們三人都身份敏感,被人發現的話,衝突是少不了的,眼下該往哪兒領,才能避開麻煩呢總不能帶他們進曲徑通幽吧。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對策,李珣也不能表露出來,便一邊漫無目的地前行,一邊若無其事地接續上之前的話題:「大師兄,四宗會盟的事……」箕不錯肥軀一頗,臉上立時排出笑臉:「師弟您擔待。」李珣只是搖頭:「你我兄弟乃是生死之交,哪有師兄忙活著,師弟袖手旁觀的道理?四宗會盟之事,小弟我絕不置身事外,師兄就不要客氣了。」箕不錯心中慘叫,至此哪還不知李珣是刻意為難他。

    見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他咬了咬牙,l幾脆將事情挑明了說:「我說實話,三師弟你可不要生氣。別說四宗會盟還只是草創階段,便是真的成了,也不敢勞師弟您的駕。」「嗯,怎麼說?」觀李珣神色,還有分說的餘地,箕不錯當即抖擻精神,正要展開三寸不爛之舌,好好解釋,身後一直沉默的女魔頭忽然開聲:「不要轉移話題。」這始也知道李珣真有點兒苦惱。不可否認。他心裡多少有些忌諱天芷的想法,在他看來。世上僅次於古音、妖風兩個瘋子的。恐怕就是眼前的天芷上人了。

    所謂的交易,說不定一入耳。就是強買強賣。論實力,他也不怕什麼,可麻煩最好能避則避不是不過現在明顯避不過去了,他只能笑道:「是說交易的事麼?若妹覺得在這地方能說,就說好了。」「我要霧隱軒的出入之法。」此言顯然超出了李珣的估計。他眉頭微皺,還未做出回應,一陣穿林風吹來,樹影搖動中,三人耳邊都響起一聲冷笑。下一刻,幽香襲來,水蝶蘭像是山野中的精靈,分枝過葉,倏乎間己到近前。

    「好大的口氣。天·,·…「阿嚏!」突如其來的一個大噴嚏,將水蝶蘭未盡之語盡數擋下。等箕不錯直起身來,直面六道凌厲如劍的眼神,肥臉上已是血色消退,肌肉僵硬。

    時間停滯了那麼一會兒,胖子才哭喪著臉叫饒:「這林子裡寒氣重,著涼了、著涼了還不成嘛?」欲蓋彌彰!李珣在心中下了判定,知道這胖子·定是從哪兒吞出了天芷的身份,才在水蝶蘭即將喝出那名號的時候,強行打斷。箕胖子也通過這舉動,表明自己要置身事外且守口如瓶的態度。

    李珣非常清楚,箕不錯此人最知進退,在自家實力遠在其上的前提下,這撕絕不會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不過,他現在倒很想把胖子拖下水,至少,也不能讓他消閒了。

    懷著這樣的念頭,李珣卻不急著回到正題,而是迎前與水蝶蘭招呼:「怎麼。客人走了?」水蝶蘭對霧隱軒的看重。更在李珣之上,反應比李珣更強烈一些也屬正常。不過,她現在的心態畢竟有所不同,之前興師問罪的氣勢被箕胖子那麼一打岔,乾脆把天芷晾到一邊,轉身引路,同時響應李珣的問題。

    「雖是惡客上門,但既然招待了頭一個,再招待兩個也無所謂。至於魷鵬老兒。向青老求了副藥後。賴著不走,正鼓吹那勞什子東海妖聯暱。」東海妖聯李珣眼角抽動,感覺腦袋又沉了許多。他早就看出鯉胭老妖頗具野心,不是個省油的燈,之前和古音爭奪散修盟會的控制權未果,拖命而逃,如今傷勢剛好了些,就要再扯出一批人馬不成回眼看了其它兩個聽眾,天芷兜帕罩頭,看不出究竟,箕不錯的表情卻要豐富得多。

    但也由於太過豐富,李珣一時間把握不住他的心思,只覺得這廝聽聞青青帝遺老、包括鰍鵬老妖這舊仇的名號,表現得也太過平靜,難進他就不怕鰓鵬老兒一時興起,順手宰了他給青老施肥送禮暫時按下別樣的心思,他又問道:r鵬老兒是怎麼說的?」「不外乎扯扯天「大勢,多是你曾經講過的那一套,還說一旦情勢翻理,傳統通玄諸宗或能保住道統,卻難免實力萎縮,若趁機擴張勢力,未嘗不能讓天下妖魔異類撐起一片天云云……」水蝶蘭語氣中多有不屑,顯出這位獨往獨來慣了的大妖魔,對鰍鵬老妖的遊說毫無興趣。

    這是情理中事。不過李珣就不明白了。自己與水蝶蘭及青帝遺老相處時間不長。都能清楚明白,為何級鵬老兒還要自討沒趣「這老兒想得挺好,不但要拿下北部海域,還要擴展到東海全境,這裡面涉及到無量天宗、明心劍宗,當然,還有青老這一片。他此次來。遊說是注定無用,主要還是通告一聲。哼,大約是吃準了青老與世無爭,要從這裡佔便宜吧。」李珣嘿了·聲,倒是很佩服鯉鵬老妖的臉皮厚度。不過他又想起一件事,回頭問道:「東海上,似乎還有你們四空千寶閣以及千帆城吧,鰓鵬老兒沒招惹你們?」「這個嘛……」箕胖子聞言,眨眨眼!清,嘴裡便有些吞吞吐吐,偏又在李珣不耐煩的情緒爆發前開了口:「東海妖聯的事情,俺們這邊也知道,只是影響不大。其實,這事情要與剛才俺拒絕師弟的問題連起來說。」「哦。是嗎?」李珣倒是真來了興趣,「大師兄前面的話有趣得很,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卻沒想到己是這種程度。」箕不錯大力搖頭,藉著緩和的勢頭,口中滔滔解釋:f俺這所謂會盟,相較於北裂、西聯,實在是不值一提,所以,這會盟的意圖,絕不是在現在的通玄界中再生風波,而是只求四宗合作。

    「統合各宗近些年來開拓的客源,把生意做得更大,鋪得更廣,使此界內有限的修行資源通過盟會加速流通,物盡其用,以方便天下修士……說到底,俺們要的是純粹的生意人,不管是北盟、西聯還是正道九宗,包括那個東海妖聯,我們都和他們做生意,買賣法寶、提供消息。包括暗殺之類買賣,如果適當,我們也做。

    「正因為專注做生意,只要保持絕對的中立,無偏無倚,任此界風雲變幻,不管是諸宗群立,還是散修當道,均足以使四宗在此風雨取搖之際超脫。」胖子的情緒似乎上來了,他說得口沫吃濺。言語中卻有著相當可觀的說服力:「既然要嚴守中立,像師弟這樣的風雲人物,便只能作為生意對象,而不能成為生意夥伴,否則是是非非。就永無止息之日。

    「說句掏心的話,其實四宗會盟裡,俺是不願意扯進來朱勾宗的,就因為他們與此界諸事牽涉太多。而相比之下,師弟你更是了得,北盟、西聯、正道九宗全被你得罪了個遍,要是吸納師弟你進來,這四宗會盟怕是要雞飛蛋打,甚至灰飛湮滅啊日箕不錯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就是一個「莫要害我」,也難得他用這麼一串言語敷衍出來。李珣本就是和他開玩笑,見狀也就不為已甚,只是對胖子言語中透出的信息另生興趣剛剛箕不錯有個形容非常好:超脫。在此界的動亂全而爆發之前,用「純粹的生意」做出表態。超脫於紛亂之上,這是胖子的表面意思。

    而接下來呢?動亂之後,仍未恢復元氣的通玄界,是怎樣一番景象?原本超脫的聯盟,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也許,這才是箕不錯真正的目的所在。至少,李珣是這麼理解的。

    真是個好主意啊,不管有沒有野心,總能找到位置這是李珣心中的想法,只是沒有說出來。眼看著曲徑通幽的入口將至,他忽地醒覺,箕胖子說了這一通,只是在初時與所謂的東海妖聯沾了點邊,根本就沒有解釋如何與其共處的問題。

    這廝懲的油滑。李珣嘿嘿一笑,轉眼又想到,當日箕不錯說服疫鬼勾兩人時,曾言及征侍,其中似有曲折,雖是小小細竹,仍算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不弄個明白。也不甘心。

    「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從他身上榨出幾斤油來。」或許是他的心思擺放得太過明顯,箕胖子察顏觀色,探出了端倪。這廝忙搖頭擺尾地跟上幾步,湊到李珣耳邊,煞有介事地壓低了嗓子道:「三師弟,其實這東海妖聯裡面,大有玄機,我……」話剛說了半截,前面水蝶蘭已經通知青帝遺老,開啟了通往曲徑通幽的入口。

    李珣這回非常機靈,立時收攏周身氣息,避免與青帝遺老的澎湃元氣直接碰撞,免去了一場眩暈之苦。

    可旁邊的箕不錯、後面的天芷上人卻沒有這麼好運,兩人都是外鬆內緊的狀態,一旦外界生變,立時作出反應,也因此。受到的衝擊,比李珣當日還要慘痛十倍當遼闊的濕地展露在李珣眼前時,箕不錯很失態地罵了聲狠的。一屁股坐在地卜,昏天黑地的感覺就別提了:天芷看起來略好些,可是周身氣機流轉也紊亂了一會兒,數息後才恢復過來。

    李珣懷著幸災樂禍的念頭。卻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到了老榕樹下,那個身軀雄偉的大漢身上。

    箕胖子己算是肥碩的了,可這大漢能將箕胖子裝進去兩個,站在那裡,寬袍博帶,氣勢巍然如山嶽,一頭白髮也相當刺眼。

    這位使是鯉鵬老妖了。

    李珣其實以不同的身份,或明或暗見了他不少次,不過,對方大概會認為。除去東海卜驚鴻一瞥之外,這是雙方頭回正式見面,因此,臉面上雖然帶笑,其實略有些矜持,等著李珣主動上前招呼。

    李珣卻是對這個大妖魔沒什麼好感,平日裡看對方算是個前輩,主動放低姿態也可以,只是現在他左邊箕不錯,右邊天芷上人,都是他需要刻意打壓的刺頭。若是在組鵝老妖之前丟了面子,他到哪兒再找回來去這種微妙的心態,都是發生在瞬息之間。也就是一對眼的工夫,其中的味道便有些不對勁還好,青帝遺老卜在這個當口,為兩人介紹彼此,將氣氛緩和下來。

    水蝶蘭忽地在旁嗤聲一笑,誰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卻也都有各自的猜測。鰍鵬老妖用眼角餘光瞥來一記,臉上的笑容卻也維持得住。

    「血魔百鬼,這個名號響亮啊,我在東海裡耳朵裡都聽出繭來了。當日你我在東海上相遇,還不怎地。不過短短數月,就名震天下,這審升的速度可了不得。更難得的是交遊廣闊,天底卜能被青帝、百幻請到曲徑通幽裡來的。兩隻手便能數得過來。」他說了這麼一通。李珣只笑吟吟地回應:「東海魷鵬王。才是真的頂尖人物。」這本是極平常的一句客套話,卻沒想到,魷鵬老兒竟勃然變色:「血魔道友可說得岔了,什麼項尖人物,難道你我異類,非要比做人身,才能算數嗎你這老兒發什麼神經?李珣眼睛一翻,正要上火,哪知縱鵬老妖臉色變得極快,轉眼便又是扼腕嘆息的模樣。

    「在場諸位,可說是天下妖魔的中流砒柱。嗯,箕小哥雖不是妖魔之腸,卻是難得的知心人物。若是諸位都不能撐起局面,莫非通玄界數萬異類,注定便要屈居那些人類修士之下麼?」你才是妖魔,你全家都是妖魔,李珣心中放出無用的詛咒。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血影妖身大成之後,用妖魔來定義,才更準確一些,天芷的情況也與他類似。

    只是……他瞥眼去看箕不錯,怪不得這廝對東海妖聯如此態度,原來不知何時,竟搖身一變,成了「箕小哥」這口燦蓮花、奉迎拍馬的手段,著實為通玄界一絕。

    箕不錯卻是罕見的走了神,他正四顧打量周田的環境,要不是心有忌禪。恐怕還要伸出手,去扯兩下老榕樹垂生的根須。恐怕他還不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易地進入了只在傳說中出現的曲徑通幽裡。

    另一側,天芷的表現還算穩重,當然,這也可能是魷鵬老妖在前,心有壓力的緣故。

    李珣笑了一下,還是把精力轉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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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曲徑通幽 第九章 計劃


天芷保持沉默,兜帽的陰影隔絕了鰍鵬老妖的視線,雖說這種遮擋只要運足目力便能石破。可敢對她作出無禮舉動的傢伙,就要有與她決死一戰的覺悟。

    暇鵬老妖非常理智地沒有深究下去。再將目光轉回來。李珣攤開雙手,笑道:「人各有志,敝人的心思不在那上面。」他有意無意連說了兩個「人」字,魷鵬老妖眉頭微皺,終究沒再說什麼。他也知道此刻在曲徑通幽裡,他是最不受歡迎的那個,偶爾用用厚臉皮沒什麼,但要是死繼爛打,就未免太**分了。

    還好,此次前來,畢竟得了副藥方,對治療傷勢大有好處,也得知青帝遺老搬遷在即,東海範圍內,他最忌憚的對象便少了一個,此行也不能說空手而回。

    他心中己萌生退意,再打量李珣,便換了種心態。

    他相當清楚,擁有霧隱軒的百鬼,將是東海妖聯不iii_避的強鄰,日後想要採集東南林海內豐富的資源,無論如何都繞不過這位。眼下即使不能處好關係,卻也不能把人給得罪了。

    想到這裡。他笑聲沉沉,震動胸腔:「強扭的瓜不甜,確是這個道理。

    說著,他的目光卻停在箕不錯的肥臉上:「記得箕小哥曾經說過,大夥同在東海之上,要想相安無事,不外乎互補共生四字。我去當我的土皇帝、箕小哥去做他的生意,至於諸位,則盡去過逍遙日子。嘿,這情景想想,倒也不錯。」青帝遺老淡淡回應:「誠哉斯言。」鰍鵬聞言大笑,一擺寬袖,就這麼轉身離開,青帝遺老自去為他開闢通往外界的出口。

    看著高有丈許的彩光門戶將其雄偉的身形完全吞沒,李珣手撫下巴,若有所思:「以鰍鵬老兒的威望,若說嘯聚東海,稱霸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以前就是這麼幹的,要不然你以為海i鬧妖王這名號是怎麼來的?記得有很長一段時問,他在北邊的勢力己擴展到陸地上,把明心劍宗都壓得很慘。只是後來鐘隱下山,連著幾場大戰,把他打得躲到深海幾百年……」「哦。對了。是有這麼回事。」李珣馬上記起來,這個大妖魔與明心劍宗之間,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當時年輕,只把那些傳言當故事聽,不求甚解。如今想來,這仇恨的根源,就在於縱鵬老妖的野心。與明心劍宗傳統勢力範圍的碰撞一顯然,這不屬於互補共生的範疇。

    說到互補共生,李珣不由再去看箕胖子,只見這廝的表現是越發的不堪了,他眼睛突出,「用力」地打量周邊的環境,那股貪婪勁,似是恨不能將眼前手邊的一切,都目圈吞到肚子裡去。

    寶啊,都是寶啊。先天靈物,又有後天精煉,偏又能盡展其天然姿態,手段盡在有形無形之間,這裡……可是一整塊大寶貝!這真是曲徑通幽啊……」看箕胖子大有將這裡挖地三尺,鑽研透徹的意思,李珣也在旁湊趣:「難得這裡來了客人,不如我與青老分說。請他邀你在此住段時間,如何他言語中似乎不懷好意,至少箕不錯聽著是這樣。當即臉色青白,肥手連搖:「呱,不不。不必了!今日能進曲徑通幽一遊,己是天大的福緣,不敢再勞煩師弟和青老。

    箕不錯剛剛已見得青帝遺老發聲的方式,很自然地犯了同李珣一樣的錯誤,拱手作排,除了對李珣之外,全衝著老榕樹去了。

    「那邊基業草創,千頭萬緒,實在是脫不開身。且師弟與舊友相聚,我插在中間也不是個事,不如就此別去,以圖後會。」說完,他眼巴眼望地看著李珣,等他判決。

    明知胖子可憐的模樣裡摻了不少水分,李珣仍不由失笑。箕不錯能以一派宗主之尊,作出這等情狀,他便是配合一次又何妨?只是……他轉頭看向天芷,這女修依然靜靜站著,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事態。

    都不怕身份暴露,伐又何必做這個惡人?」李珣知道,今天確實沒時間來「榨油」了,不過,要他就此放過箕不錯,也不可能。想了想,他笑道:「也好,便不耽擱師兄的正事了,不過最好是留下個聯絡方法,方便你我兄弟聯絡感情。」「那是當然。」箕胖子生怕李珣改了主意,一口答應下來,隨即在懷中摸出一對碧玉環來,大小約可箍在上臂處,玉色幽綠如水,十分可人。

    「這件寶貝名喚r碧落黃泉J,環分雌雄,雄環為碧落、雌環為黃泉,合在一起時也沒什麼異處,但分持二人之手。雖相隔億萬里,仍可隔空傳信,須臾可至。雖比不上三皇劍宗那件垂絲飛環,可以毫無限制,透空現形,卻也算是一件異寶。」說著,他將碧落環遞過來,李珣也不客氣。伸手接過,心中想的卻是洛玉姬那件耳飾。當年在龍環山上,他親眼見過洛歧呂以垂絲飛環遙喚冥火閻羅,如今物是人非,良可謂嘆。

    箕不錯送出寶貝,卻不見李珣放行,心中更是打鼓,只能輕聲細語地試探:「師弟,你石李珣聞聲回神,見他這模樣,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背,道了聲「不送」,自有青帝遺老動手,將胖子扔了出去。

    胖子一離開。世界立時清淨不少。天芷上人仍是一言不發,卻除下了兜帽,露出她傾國傾城的容顏。

    與往日不同,她青絲未盤髻,只是簡單束髮在腦後,林間微風拂過,吹動髮絲輕擺。李珣石得消楚,女修髮絲間分明有暗紅光華流動,瑩然如玉,妖異絕豔。

    水蝶蘭移過視線,與李珣對視一眼,均知天芷上人身體的魔化程度之深,已接近於錘煉血影妖身的地步。這般勇猛精進,便是在無上天魔之道中,也是少見,足以與李珣相媲美。

    青帝遺老同樣看得清楚,樹冠間清風穿過,似是一聲嘆息。李珣有骨絡通心之術傍身,肌體魔化表徵並不明顯,而天芷卻是將侮一分變化都刻在了外在形貌上,叮以通過這些「刻痕J,瞭解她魔化的進度。

    生來便是妖魔之身,與人身強行轉化為妖魔,絕不是簡單的等同關係。其中對心智、情感的影響,將是遠超出任何人想像的深遠。

    絕大多數實現魔化的修士,都承受不住這一過程中帶來的精神衝擊,最終在旅狂中自我毀火。

    李珣現在還看不出端倪,天芷上人,卻己遊走在那個邊緣了。

    青帝遺老將感慨壓下,悠悠開口:「我在此地隱居多年,心若止水。今日搬遷在即,卻起了邀朋喚友之心。剛剛請百幻胃昧相邀,若有失禮之處,L人不要見怪。」天芷上人聞言略一欠身,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禮數卻還周到,姿態也放得極低:r久聞青帝之名,能得前輩相邀親入曲徑通幽,是晚輩的福氣。」青帝遺老知道天芷上人的心思不在這裡,也就不做太多虛文客套,吩咐水蝶蘭代他招呼客人。便自去做未完成的搬遷工作。而這麼一動,天芷便隱約察覺到他的特異狀態,女修看看老榕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李珣卻是恍然大悟,對水蝶蘭低語道:「青老請人進來,是……「現在才知道?那是幫你解圍呢,被那兩個傢伙追著跑,丟不丟人?」李珣笑了起來,其中大半倒是因為聽到明磯被形容為「傢伙」,覺得特別新鮮。水蝶蘭橫他一眼,示意天芷上人那邊正等著呢。

    得她提醒,李珣微微搖頭,眼前的問題超乎想像的麻煩,他絕不會以為。天芷要求獲得霧隱軒的出入之法,是看上了這塊洞天福地。此人的念頭大概是……上人剛剛說到霧隱軒,不知何事他有意拖一拖天芷的耐性,叮惜,對方並不配合,直來直去:「我需要霧隱軒的出入之法,我們可以做交易,怎樣都成。」老子要睡彌,成不成李珣有點兒惱火,不過這種話也只能在心裡說說,他還摸不透天芷的心思,要是她腦子發熱,·口答應了呢?嘆了口氣,他小小退讓一步:「理由呢天芷睦孔中,血紅顏色似乎深了一些:「故老相傳。霧隱軒在東南林海中自成天地,而其中空間妙用,遍及林海每個角落無遠弗屆,可有此事?」李珣毫不遲疑的回答:「不錯,正是如此。」「我要的就是這個。」天芷盯著他的眼睛:「我不佔你的便宜,只要這個在東南林海隨意出入的辦法。」水蝶蘭見她如此不知好歹,眼神如針,冷冷刺去。

    李珣反倒不生氣了,負起手,笑吟吟地說話:「如此。我只要上人的不夜城城主寶座,取個名義在身,其餘一切如故,可好天芷閉口不語,日光卻移往他處,不與二人對視。

    李珣語氣也和緩下來:「我知上人品性高潔,不會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所言必有所據。如此還請上人明言,要這出入之法何用?若是理由適當,本人絕不吝尚……」說話lu],他己感覺到水蝶蘭情緒波動,眼睛一轉。又笑著補充:「其實,這霧隱軒自成天地,內外門戶,全由禁法勾連,一處變、處處皆變,山入之法便如門鎖鑰匙,可隨意更換。若上人僅是臨時有用,我可以給予數日時效,過期則廢。如此,或可兩全其美。」水蝶蘭暗踢他一腳,旋又當成沒事人一般,笑嘻嘻地吞兩人交涉。

    李珣只當微塵加身,仍看著天芷。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轉過臉來:「散修盟會兵壓東南林海,十萬散修均是四方接引中的精銳,這己是古音的根本,不容有失。古音必然坐鎮其中……她話未說完,李珣己盡知其意,神色不動,卻微垂臉而,陷入深思。天芷的話音依然繼續下去。

    「鬼門湖九幽噬界之事。我己有所耳聞。如今妖風、青有與古音反目,她身邊防護己到了最虛弱的程度,而其本身屯傷未癒,所慮者,惟有她身邊的魔羅喉而已。

    「若有你相助,利用霧隱軒的手段。破開周邊十萬散修的屏障,我有信心將其擊殺。」李珣暗嘆一聲「果然」,沒想到前兒日他還同水蝶蘭討論所謂誅殺的可能,眼前便真的跳出一個來。

    只可惜啊,··…他臉上現出苦笑。

    天芷的消息,明顯來自於西聯一方,而當時七修尊者等人在九幽噬界之前,便被妖風、青鶯驚退。此後只是用了一二細作,遠遠探查消息,九幽噬界之內所發生的事情,他們可說是一無所知。

    他與古音也就罷了,一個是孤家寡人,交往的圈子也就是水蝶蘭等有限兒人,不會刻意傳播:古音則因損失慘重,想來不願聲張。

    奇怪的是幽離神君,不知他為何將秘密捂得如此嚴實,這些日子過去,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漏出來。

    心思轉動間,李珣已經計較了許多,他抬起頭。直視天芷上人,緩緩道:r傳言不足信,上人在計劃之前,為何不問問我這當事人呢?」不等天芷回過味來,他便接續道:「就算上人能利用霧隱軒在東南林海出沒自如,也只能像上回千折關一般無功而返。上人可知,古音身邊如今並非是魔羅喉,而妖風雖與其反目,也依然受她節制呢天芷終於心生震盪,訝然看來。

    李珣從容不迫,並不急著為天芷解惑,而是徐徐理清脈絡。

    「古音一手操持散修盟會。威望卓著,可畢竟時日尚短。近來又有半數執議或死或叛,其間派系林立、人心浮動。古音若在,還能壓制一二,反之,這數十萬之眾,恐將潰不成軍,散修盟會亦將不攻自破,若上人真能行博浪一錐,一舉功成,倒真算是功德無量。」天芷知他有意主導場面,語氣越發冷淡:「這與我無關。」「雖非上人本意,事態卻必然如此。」李珣隨手拂開一條斜生的樹枝,悠悠道:「不瞞上人,我與古音亦有積怨,上人若能功成,將有大利於我。如今上人沉祠己起,修為精進,先天五色神光又是霸道絕倫。若能計劃周詳,一擊中的,我也是樂見其成,只可惜,事情遠沒有上人所想的那麼簡單。」就李珣的身份地位而言。這話有些託大了,天芷卻不以為怪。她稍稍思索一會兒,終子折下身段,道一聲:「請指教。」李珣微微一笑,不再故作玄虛:「此事還需從妖鳳、青鶯殺入鬼門湖時說起……再描述一遍九幽噬界的過程,也花了不少工夫。等到李珣摘重點講完,天色都有些暗沉下來。

    在沒有被不動邪心淆亂心神之時,天芷的養氣功夫相當了得,青有、魔羅喉兩大妖魔橫死的消息,她也能穩穩承接下來,至於玉散人傀儡之事,更是不在話下。

    只是,在確認了古音身邊僅有的防護力最之後,她略有些躁動:「雖有妖風受其節制,但離心離德之下,機會只比設想的更好,若是有你配合……」「沒那麼容易。不說古音還有沒有後手,上人恐怕不清楚霧隱軒的禁法佈置及其侷限吧。」李珣點了幾個關鍵處:「禁法控制范田雖是遍及東南林海,但對天空高處,卻無能為力;分光鏡可以檢視每個角落,可其對宗師級高手而言,根本遮瞞不過,反而會打草驚蛇;內外天地的連接,雖有無視空間距離的好處,可元氣波動劇烈。想出其不意,難度也非常大……」其實,將諸多難處一排列,一點一滴地打消天芷不切實際想法的同時,李珣也在梳理心中的思路。

    不可否認,天芷願意做那出頭的釘子,讓他有些心動,之前所說的那些好處,也都沒有半分打折。若能借勢一舉擊殺古音,又不損自身份毫,他又何樂而不為嘴上說著,各項疑難也都清晰起來。他忽地指向周邊濕地,問道:「上人覺得,這曲徑通幽,可算在東南林海之內?」那是自然李珣點頭道:「那上人可知,霧隱軒出入虛空的法術,在這裡己經失效?」不等天芷反應過來,他手臂一圈:「不只是這裡,從海邊起,自東向西的森林都不在霧隱軒的控制範圍內。也就是說。若古音停留在此處,上人最大憑依將毫無用處。」看天芷覽起秀眉,李珣仍不打算歇口:「上人也許覺得,古音未必會駐留在此。可是昨日那場異動,上人可有感應?」所謂異動。指的就是青鶯飛昇時那一波影響範圍極廣的震盪,算一下天芷昨日的位置,李珣猜測她應該能有所感應才對。

    不出他所料,天芷在深思中,略微點頭。

    「那其實是青鸞……」

    三言兩語將相關情況說出來,不理天芷上人驚訝的表情,李珣再度施以重錘:「那上人是否知道。就在這曲徑通幽之下,又是什麼所在?」

    連續三錘轟下,就算是天芷上人養氣功夫再好,也有些抵不住了,她終於發現,自己的計劃實在是千瘡百孔,不值一駁。

    而此時,李珣也想到了另一個關鍵處:「還有,此界有類似想法的,恐怕並非上人一個。通玄諸宗縱然摒棄前嫌,通力合作,都很難與古音的散修盟會正面對抗,更何況肚皮裡各有盤算。

    「就算合作了,且戰而勝之,那損失也絕對不可接受。相較而言,刺殺之道雖七不了檯面,可行性卻要大得多。上人有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天芷緩緩搖頭,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宗門聯繫了,「天芷上人」這位一派之主,彷彿人間蒸發一般,世間出現的,只有眼前這個詭秘嗜殺的血魔而己。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那問題就出現了。誰知道大夥的刺殺計劃之間有沒有衝突?若是在這上面,彼此拖了後腿,要指望古音自己笑死,恐怕不太現實吧。」

    沒人欣賞他拙劣的笑話。李珣討了個沒趣,也不當回事,自顧自地作出總結。

    「以我之見,上人有r一擊不中,遠遁千里J的能力,卻很難保證一擊必中的效率。無論成功與否,於上人都是無礙的,可古音卻絕不會再給上人第二次機會,而其報復,恐怕也將是前所未有的猛烈。

    最後一句,才是打動天芷的關鍵。

    不論如何,不夜城的基業,都是天芷繞不過去的心障。若是因為事機不密而失敗,很難想像不夜城能夠抵擋住古音的怒火。

    看著沙洲外蓮花橫生,平靜無波的水面,天芷良久未發一言。

    在李珣幾乎認為她已入定的時候,她越發冷澈的聲音才響起來:「你又是何打算?」

    「自然是與上人合作……」

    「借刀殺人?」

    天芷一語中的,李珣也沒有否認。而且,他也沒必要對天芷說,其實,這只能算是一場動靜較大的試探!

    散修盟會之外。恐怕沒有人會像李珣這樣,總能得到一些與古音單獨相處的機會,有很多次,幾乎是舉手便可將古音斃於掌下,最後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錯失良機。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回數多了,李珣便覺得自家的忌憚心理十分嚴重。究其根源,還是因為他探不到古音的底細。

    曾經的真一宗師、如今重傷在身的柔弱女子,兩個反差強烈的狀態合在一起,結合對方深不可側的心機,使得謹慎慣了的李珣很難下定決心破釜沉舟。

    今日偏有天芷主動送上門來,以其驕傲與決絕,也只有利用這種形勢,才能充作馬前卒使用。機會難得,他又怎能放過?

    笑了一笑,他不再糾纏於這些潛隱的心思,只道:「合作與否,由上人一言而決。」

    天芷冷冷一笑,並無半分猶豫:「我只在意古音的生死。」

    旁邊,水蝶蘭斜倚樹幹,完全不介入兩人的商談,只是見天芷自願充當李珣手裡的刀子,方嗤聲一笑,當然,這小小的不協調,均被二人自覺的忽略過去。

    李珣借勢成功。心下大快,也乾脆豪爽一回:「若不嫌冒昧,我請上人到我的霧隱軒一行,那裡清淨無人,元氣充沛。正是修行的好去處。

    「我再將欠上人的三千字送上。這幾日便可修行精進,鞏固法體,若能使修為更進一步,上人也就無需借重外物,心口的鎖心寒鐵,便可取下來了。」

    天芷不動聲色,只輕輕點頭,顯出她對那三千字並不如何在意。

    李珣觀其態度,立知在自家性命與古音性命之間,天芷無疑更看重後者。如此李珣在設計計劃時,受到的限制便小得多一吩都不看索自家的性命了,我又何必做好人。

    他開始思量,如何刁能將這突來的助力,用到刀刃上。

    榕樹下陷入沉寂,卻有一層無形的力量緩緩擴張。萬里之外,那個算計別人、也總被別人算計的女人,不知有沒有感應。

    這一刻,李珣的思緒。突地便做出一個大的跳動,落到了仍無蹤跡的青吟身上。

    古音與青吟,兩個女人,究竟是誰更讓他更忌憚一些,這是個問題。

    「喂,人家都要與你合作了,你定下計劃沒有?」

    此時此地,能拆他檯子的,也只有水蝶蘭一個,不過,他雖不能說是成竹在胸。卻也有清晰的思路在前。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情報。所謂知己知彼,我們需要肯定古音所在的大概位置、身邊護衛的深淺,這是知彼;還要知道自己究競能使出多少力氣,這是知己。」

    「前者反而好辦,散修盟會人多嘴雜,情報易於掌控,倒是『知己』之事,需要好好謀算一下。」

    「嗯,為什麼?」水蝶蘭是真的好奇了。

    「因為,要殺古音的人太多了。」

    李珣攤手苦笑:「正道九宗、西聯且不說,就是剛才的鰓鵬老兒,難道就不想找回在古音那裡丟的面子?再加上我們這一撥,四方都要殺她,這便是四股力道,我可不覺得這四股力道能往一處使。」

    天芷想了想,說道:「『殺風』之鑑不遠,安知通玄諸宗不會再來個『殺古』之類的行動?」

    「欺負孤兒寡母,怎能與刺殺雄主王侯相提並論?」

    水蝶蘭的定義很是古怪,卻又相當準確。李珣嘿嘿一笑,轉向天芷道:「這件事。恐怕還要上人親自出馬。以上人不夜城主的身份,至少正道九宗一方的消息,不會有錯。至於西聯……」

    正想著,天芷己冷聲拒絕:「不可能。」

    「嗯?」李珣訝然抬頭,但在看到天芷形貌的剎那。己是恍然。不錯。此事絕無可能!

    天芷的魔化己是不可逆的程度,外表雖依然清麗絕豔,但其中血殺決氣,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可沒有骨絡通心之術傍身,這種凶魔氣息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這可就麻煩了……」

    李珣皺眉思忖,忽地有所感應,抬頭一看,便訝然道:「你看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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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一章 承諾


李珣停在曲徑通幽的入口正上方,到目前為止,這裡還只是一片林木出奇茂盛的山地,暫時沒有人察覺到,地下數里處,那個巨大的空間裂隙。

    青帝遺老離開了,攜著他廣及千里的龐大軀幹,無聲無息地遠離這裡。

    沒有炫目的聲光效果,正如他之前在這裡數萬年的生活一樣,低調且安靜。旁觀者只有三五個人,包括此地的李珣,水蝶蘭和天芷,還有更遠處,某兩個持續保持關注的傢伙。

    「鯤鵬真小家子氣!」

    李珣早知道那邊兩人的身份,也就更看不慣這行徑,不過,他更好奇那兩位之間的關係。

    鯤鵬老妖在妖魔與人類修士的問題上,無疑非常偏執,箕胖子卻能投其所好,除了那一手驚人的馬屁功夫,恐怕還要有相當的利益糾葛才是。

    四宗聯盟與東海妖聯,有意思的很……

    暫時將此念頭擱在一邊,李珣轉回過頭,恰與天芷兜帽內的視線擦過。

    就像是依次偶然的碰撞,女修靜靜的側過臉去,李珣也沒什麼反應,然而這已是短短的一刻鐘內,第四度發生的情形了。

    自從李珣半推半就地暴露了自家另一個身份,天芷上人便是這樣了。李珣也猜不透女修真正的想法,但看到她大異於往常的姿態,卻也覺得十分有趣。

    原來,主動掀開底牌,嚇人一跳的感覺,也是很不錯的,他都開始期待以此法嚇到更多人時的場面了。

    一旁的水蝶蘭也發現了天芷的變化,笑吟吟地瞥了李珣一眼,卻不置一詞,李珣回以笑容,隨即招呼道:「這樣,我們回去吧。」

    話音方落,三人齊齊一震。

    幾乎不分先後,三人扭頭望向北方天際,側面相隔百餘里,海上的浪潮聲勢猛地提升了一個等級,鯤鵬老妖的殺意,便隱藏在滾滾波濤聲中,起伏跌宕。

    北方天空,一道赤炎長虹破空而至,人們瞳孔中剛映入那赤紅色彩,來人已攜帶殷殷風雷之聲,現身在眼前。

    撲面的熱浪幾乎要將毛髮烤焦,李珣皺起眉頭,體外自生屏障,隔絕了這波殺傷力極強的破空餘波。

    赤紅裙袂飄飛,恍若一團跳動的火焰,灼熱且刺眼,李珣一時間甚至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被這外爍的厲芒所攝,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心神受攝的狀態也只持續了一剎那的功夫,李珣很快就恢復了過來,皺眉直視對方的眼睛。

    對方血紅的瞳仁微微一動,依次在這邊三人臉上掃過。她此刻的眼神,熾烈如火,凶厲如刀,即使明知道周邊有至少三人以上與她同級的高手,卻也沒有絲毫收斂,讓人覺得,只要有半點兒火星蹭出來,她便會毫不猶豫將其擴大為一場燎原之火!

    李珣卻絲毫不懼,反而由於覺得剛剛失了面子,他的話分外不客氣:「元君這一路好趕,也不知道要撞死幾個?」

    李珣的言辭,恰就是那點火星,根本沒有任何緩衝的時間,妖鳳立下殺手。

    出手便是霸道的百劫火,滔天火焰隱透紫芒,霎時間將方圓十里的大氣盡數抽乾,焰尾略掃,周邊高可參天,粗有十圍得巨木深林,頃刻間化為一片白地。

    「這女人瘋了!」

    李珣暗咒一聲,毫不遲疑地召出幽一護駕,同時反手抓著水蝶蘭德胳膊向後飛退,至於天芷,就用不著他操心了吧。

    幽一雄偉的身形自虛空中閃現,正面迎上那噴薄的光焰,純黑的外袍如波浪般抖動,更外面卻披了一層深暗的血光。悶吼聲中,血魔化心**威能全開,粗壯的身體竟又膨脹三分,平平一拳搗出,卻似平地裡起了翻天的颶風。

    只這剎那,對戰的級數便被催升到了此界的最頂端。

    當空中一聲霹靂炸響,下方的山體難以抑制地顫動起來,已被高溫酥烤了的土石嘩嘩滾落,數十條扭曲的裂縫便在光禿禿的山體上呈現出來,並以可以目見的速度撕裂,延伸。

    百里外,臨岸的海潮聲也突然抬升,但放在李珣和水蝶蘭耳中,確實另一類聲息。

    鯤鵬老妖明顯有些忍不住了,他藉著波浪海風,遙空攛啜:「妖鳳隻身到此,若能大夥兒合力,趁機將她斬殺,等若斷去古音一臂!」

    你當別人都是傻子?

    李珣將心底的咒罵按回去,抿住嘴唇,不予響應。

    雖說親眼目睹了青鸞,魔羅喉兩大妖魔身死的場面,但他絕不會就此認為,要斬殺這種級數的高手,會是簡單堆積人力就能做到的。

    九幽噬界的特殊環境,還有冥火,陰饉不惜死難的決心,才是折去兩大妖魔的關鍵因素,這兩點,在此刻的東海之濱,全部具備,鯤鵬老兒只想著把別人當槍頭使。

    見這邊全無消息,鯤鵬老妖似乎也有些訕訕,也不再開口,便連妖力鼓蕩的海浪聲都消去不少。

    可這時候,李珣反倒又有了些心思。

    觀妖鳳的心態,分明是在癲狂的邊緣,若她真的鐵了心要一決生死,將她留在這東海之濱,也不死不可能的事……

    不,不成。妖鳳決死一擊,不是每個人都能消受得了的。

    別看這邊兵強馬壯,真到了那時候,恐怕要給妖鳳拖下去一半還多。妖鳳,古音,散修盟會,那是整個通玄界的威脅,憑什麼要他這系人馬一力承擔?

    想到這裡,李珣啞然失笑,這大概也正是通玄諸宗宗主的想法,正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坐視散修盟會擴大到眼下的地步。

    可話又說回來,物極必反,當不可收拾的局面出現時,處於對立面的一方,總還要有所作為才是……

    順勢而為,方式聰明直覺,像眼前這樣硬碰硬的舉動,還是少做為好。

    「停手!」

    李珣舌綻春雷,強勢介入,這聲勢本也不夠,可適逢其會,已經被衝擊波摧殘得搖搖欲墜的山體,經此震盪,轟然崩塌。

    山勢蹦摧之下,地脈變動,隱藏在地下數里的空間裂隙收到影響,一次輕微的擺顫,其後那廣袤無邊的空間,便放射出難以計量的幽昧氣息,經過地脈封禁的過濾,化為最純正的底氣狂潮,充斥方圓千里的每個角落,且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擴展。

    那一瞬間,李珣耳鼓險些給震碎掉,只隱約聽聞「轟」的一聲悶爆,崩潰的山體下,似是埋著一座火山,由於頂上的蓋子掀開,積蓄了億萬年的龐大能量轟然噴發!

    直徑有數里的衝擊波直衝天庭,精純的地氣互相擠迫,使得噴發的氣柱呈現出淡黃色的光澤,為已經昏黑的天地,披上一層土色的幕布。

    交戰的幽一和妖鳳,被一沖而開,各自翻滾了數十里路還停不下來。那連天接地的衝擊波,便是最好的隔離帶,任是妖鳳殺意如狂,一時片刻也衝不下來,只能懸在半空,感受著近乎改天換地的大動盪。

    從天的氣柱僅僅持續了兩息時間,便後力斷絕,而其最上端,則已衝到了離地面近百里處的高空。

    劇烈的震盪從遙遠的天際傳導下來,暗沉的天幕下,一圈微黃的光暈從震盪的中心擴散開來,與地面的變動相呼應,轉眼擴展到千里之外,便連外海之上,亦是大浪拍天,翻滾不休。

    自古以來,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天地清濁分明,方有一個穩定可供生衍的世界,而此時此刻,此界的一角,地氣上衝,清濁倒顛,縱然只是瞬息間事,其餘波亦然=難以消除。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修為精湛的修士心生感應,可面對著天地大勢,亦只能旁觀氣沮罷了。

    水蝶蘭不喜歡天地間充斥的濃厚地氣,覺得土腥味太重,裡面的氣息也太雜,她輕掩口鼻,低聲道:「這下,誰都知道這裡有鬼了,不過,曉得「曲徑通幽」的仍只是我們幾個,要不要……」

    李珣微微搖頭,局勢的變化太快,會讓預先的佈置失去效果,最終導致毫無花俏的實力比拚,而如今,論整體實力以及動員能力,自是以散修盟會稱尊,若是把「曲徑通幽」這香餌拋出去,事態恐怕會一發而不可收拾,那可就遂了古音的意了。

    「等吧,要是沒有青老的講解,把我放在這裡十年,我也未必能瞧出端倪,讓他們去研究好了,等我們的佈置好了,再拋出答案……你不是想整治羅摩什麼?我們可以就此算計一下。」

    水蝶蘭嗤聲一笑,卻不置可否。

    接著,她環目四顧,打量已經面目全非的山林,有些擔憂地道:「演了這麼一出,在下面那深窟回穩之前,這地動海嘯,當會時時發作。幾十年內,這東海周邊,怕是住不得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連霧隱軒都要受到影響。

    李珣點了點頭,卻並不是怎麼當心—水蝶蘭畢竟還是外行,比不得她親手調試霧隱軒每一處禁法佈置,對自家洞天,有著無以倫比的信心。

    這地脈固然厚重,卻因天然斷裂,比不得霧隱軒的根基穩固,李珣甚至還想,要不要借此機會打通與這裡的地脈聯繫,將那個直通九幽之域的深窟,納入到霧隱軒的控制範圍之內。

    這樣,他所設想的『以九幽地脈為立身之本,以水脈火竅為變化之源』的一整套禁法設計,便有了最可靠的保障。

    李珣甩甩頭,此時衝天氣柱已經消失,高空中的雄渾地氣也爆散開來,四溢的地氣餘波與粉塵,水汽相結合,飄落下來。

    隔著數十里,妖鳳似乎正在發呆,李珣用盡目力也看不真切,正奇怪的時候,妖鳳已擺脫那古怪的狀態,抬起頭來。

    隔著數十里的距離,李珣仍能感覺到對方凌厲的眼神,只是這次,李珣不想再針鋒相對了。

    他抱臂當胸,驅使幽一退後,靜靜地不發一言,妖鳳眼神的力量卻在逐步減弱,最後,她慢慢地飛了過來,之前灼熱的殺意,均內斂不見,但離得近了,李珣似乎可以聽到,她心底湧動不甘的嘶嘯。

    「如果有可能,這女人大概會讓三界統統毀掉。」

    她果然瘋了,李珣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滋味,而這點兒心緒也只存在了那麼一瞬,便煙消云散。

    她只是冷眼看著妖鳳靠近,直至身前不遠處。

    「下面,是什麼地方?」

    妖鳳這話倒還有點理智,不過李珣卻覺得,她每吐一個音節,那有限的理智便崩碎一分,如果自己願意,大約只需要再扔顆火星出去,接下來便將是又一場驚天空地的死鬥。

    按下這愚蠢的念頭,李珣笑吟吟地開口:「怎麼,元君不覺得眼熟麼?九幽蝕界之時,你我所見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於此有何區別?」

    他不但解釋空間裂隙的來歷,還隱隱點出了青鸞的事情。

    妖鳳當然明白,她冷冷瞥了李珣一眼,但就在這一眼後,她的視線便再也移不開了。

    李珣不由得心裡發毛,他看到妖鳳的瞳仁定住,視線像是兩根燒紅的鐵針,抵在他的胸口,而在其注視下,胸口亦有一層冰寒與之應和。

    李珣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那兩根羽毛有了感應,青鸞飛昇之際,那波驚人的震盪,或許也只是在通知她在此界的唯一摯友……或者說,愛人?

    心中冷嗤一聲,李珣知道隱瞞也是無用,乾脆伸手入懷,緩慢地將兩根羽毛抽出來。

    青羽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刻,李珣清晰地聽到了聲近乎絕望的呻吟。然而李珣想看清妖鳳表情之時,眼前紅光撲面,岩漿般的熱流將他全身罩住,深藏其中的殺意更是刺入骨髓,迫得他不得不向後退避。

    才退數尺,他忽地福至心靈,手上一鬆,兩根羽毛飄飛出去。

    青羽被那火光一卷,非但沒有化為灰燼,反而蕩漾起一層幽藍的光波,旋即火光中分,一隻纖長白皙的手掌探過來,將兩片羽毛輕輕拈住。

    火光隨即消退,李珣也止住身形,按住招呼幽一打回去的念頭,平淡開口:「這是青鸞仙子遺世之物,想來交給元君,當是最恰當不過。」

    他這根本就是廢話,至於更實在點的,像是青鸞羽化的經過,倒不是不能說,可看到妖鳳將全副心力都投注到青羽之上,他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有種感覺,妖鳳從羽毛中的得到的信息,將遠比他描述的更詳細,更直觀。

    水蝶蘭在身後低聲說:「青鸞原生靈識或可記錄些許片段,再烙進仙體裡去,也許羽毛裡有些殘餘。嗯,放心,一定是被你刺激之後、飛昇之前的那段時間,不可能再多了。」

    周邊靜默下來,海上的鯤鵬老妖也將氣息一掩再掩,像是打定主意旁觀,又像是伺機而動。

    似乎除了妖鳳,每個人都無所事事,當每個人又都將注意力投注在妖鳳身上,隨時都會做出相應的反應。

    妖鳳低垂著臉,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初時,李珣還能努力的從她肢體的變化、氣息流動等細節方面揣測一二,但到後來,非只是妖鳳,便連她周圍的虛空沉寂下來,一切的變動都趨於靜止,如果閉上眼睛,甚至感覺不到妖鳳的半點氣息。

    這種近乎絕對靜止的氛圍偏又在向外蔓延,速度也不慢,但在觸及到李珣本身的氣息存在區域時,便停了下來,兩邊氣息相觸,妖鳳並不抬頭,只輕輕地問了一聲:「位置?」

    如此簡略的言語,虧得李珣能明白過來,他籲出口氣,回應道:「正中央。」

    妖鳳似乎點了點頭,幅度極其微小,李珣甚至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可妖鳳在他話後,確實移動了起來,她慢慢地後退,一直退到剛剛衝天氣柱的爆發點,也就是空間裂隙的中心點。

    那裡,是青帝遺老隱居數萬載的地域,是真正「曲徑通幽」的起點,自然,也是青鸞羽化歸源之所在。

    妖鳳就在中心點的上空,盤膝虛坐下去,她仍垂著臉,像一位沉思的哲人,但沒有任何一位哲人會這樣虛空盤坐,恍如神祇,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身的哀慟。

    李珣回頭,看了眼水蝶蘭,水蝶蘭則還他一個白眼。李珣聳聳肩,又去看天芷。

    從與妖鳳照面至今,天芷出奇地沉靜,只是在鯤鵬老妖攛掇的時候,周身氣息有些波動,此時李珣視線掃過來,她也依然維持之前的狀態。

    無法從同伴那裡得到提示,李珣也很無奈,照著他的意願,此時只要轉臉離開便是,管她妖鳳如何。可在他腦子裡,理智總是佔據上風。

    他很明白,在目前的局面下,主動斷絕與妖鳳的交流,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所以,遲疑了片刻,他還是慢慢地飛上前去,停在了妖鳳數丈遠的地方。

    再次與那靜寂的領域接觸,他明明想說些什麼,卻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口,在心底咒罵了一聲,還來不及有些更深的感觸,妖鳳已經發聲:「這是最好的結局,是不是?」

    李珣沒有即刻回答,只是緊皺眉頭,眼下自己可沒有和她猜謎的空閒,還好,這一句倒像是妖鳳無意識的夢囈。

    接下來,她進入主題猛地速度之快,倒讓李珣有些不適應了。

    「上次,古音有意招攬,而你沒有答應她。」

    「是啊,我們是對頭。」李珣回應得理所當然。

    「對頭,那真是好極了。」

    妖鳳倒是很意外的樣子。

    李珣心裡真叫一個奇怪,好像古音仍未告訴妖鳳有關他身份的問題,那女人竟然如此體貼?

    他心裡有事兒,反應不免滿了半拍,直到一片青色光影飛到眼前,才來得及伸手去擋。

    掌心方一接觸,他立知其為何物,掌指化柔,輕輕拈住一片青羽,耳中也傳入了妖鳳的說明:「多謝你幫了青鸞,憑它,你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

    妖鳳的驕傲一如往日,但她明顯沒有搞清狀況,眼前的修士並不僅僅是與她缺乏交集的百鬼,還是那個曾經匍匐在她腳下,承受了男兒最刻骨屈辱的李珣!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險些發力,將手中的青羽捏成粉碎。

    畢竟是緩了一緩,李珣沒有讓瞬間的情緒壓過理智,因為在這一刻,李珣想到了殺鳳之役,當玉散人叔侄挾恩進逼之際,妖鳳的回應難道就是如此麼?

    她的承諾是高傲又粗疏的,可證實因為高傲過甚,粗疏太多,反而配不上她的身份,由不得李珣不多想一層。

    他這邊遲疑,那裡妖鳳卻抬起頭,兩下目光一對,李珣心頭堵住,先前被壓制的感覺又重歸身上。

    妖鳳的眼睛裡,有股難以形容的力量輻射出來,那力量是如此純粹,便如一記重錘,敲碎了心防,直接搗在李珣的心頭。

    李珣悶哼一聲,難受到了極致,然而這感覺卻一閃即逝,等他想反擊的時候,妖鳳已經再度垂下臉去,重歸先前的沉悶。

    雖然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李珣卻決不會這麼認為。

    在剛才那一瞬,純粹的力量有如沛然難御的洪流,噴湧而出,恍惚中,那些由所謂的「粗疏」而造成的破綻,均被這股力量塞滿,像一堵高牆推壓過來,沒有半點兒縫隙。

    便是在之前妖鳳與幽一驚天動地的激戰中,李珣也沒覺得怎樣,然而此刻,他卻在淡淡一瞥之下,感受到了那毫無偽飾的純粹強壓!

    便在此刻,李珣終於明白,先前他對妖鳳生出的那點所謂的憐憫之心,是何其荒謬和愚蠢。

    強者就是強者,縱然她被仇人控制了、被感情壓彎了、被陰謀碾碎了,只要她還在這裡,便仍是此界最強的妖魔,是獨一無二的天妖鳳凰,還是在以萬年計的漫長歲月裡,積累下來的強絕意志,遠遠超過李珣自以為是的想像。

    情況就是這樣,他憐憫別人,又有誰來憐憫他?更何況,他還沒有憐憫的資格。

    此念一生,很古怪的事,李珣卻覺得心懷大暢,雖說讓仍有許多關節沒有想明白,且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去,可在此瞬間,他擺脫了這兩日迷迷糊糊的狀態,重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就像是九幽噬界上空,百鬼靈竹瞬間交融的那一刻。

    仇人便是仇人,我便是我。

    積蓄了數十年深仇人很還沒報完,哪來的那麼多傷春悲秋、憂思愁緒?前面是土堆,一腳踩平便是;是美食,一口吞掉就成,至於日後是什麼日子,用得著現在傷腦筋麼?

    李珣真的很感謝妖鳳,正式她的本色表現,讓他避免了日後最可能的窩囊死法——被僅有的一個土堆絆倒,被最後一口美食噎斃!

    然而,這並不代表那些思慮就是毫無意義的,眼光放長遠一些總是沒錯,關鍵是要找準自家的位置。

    李珣還不算笨,只迷糊了兩天,便醒悟過來,其中心思轉化,卻是有著說不盡的微妙處。

    不管這麼說,眼下他是不會客氣了,既然妖鳳有放言的資格,自然也要為之付出代價的準備,對那片青羽,一時半會兒他還沒想出什麼好主意來處置,便先寄下,留待他日吧。

    在微笑中,他將羽毛虛晃一記,收入懷中。

    妖風似乎不想再說話,李珣稍待片刻,見再無聲息,便轉過身去,準備離開。妖鳳恰恰卡在此時,突兀詢問:「近日你可見過靈竹?」

    李珣心中一突,接著卻哈哈大笑:「他還沒死麼?」

    笑聲裡,他頭也不回,飛遁離開,身後的妖鳳再度陷入了絕對的靜寂中,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就沒有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李珣不願久留,會和水蝶蘭與天芷,向西退走,臨近飛出雙方視野邊緣之際,他回眸遠眺,妖鳳的身形已變成一個小點,彷彿蜷縮成一團,無比的孤寂寥落深黑的天地正將那微渺的一點吞嚥下去,再不吐出來。

    淥水,是東南林海內部,流域最廣的河流之一,彙集了森林內豐富的水量,繞行大半個森林,最終匯入橫貫通玄界的第一大江,源江。

    河水沿岸,分佈著大量的珍惜鳥獸,以及特殊的水生藥草,無論什麼時候,淥水兩岸的修士,都具有相當的規模。

    微濕的夏風吹動霧氣,在河上緩緩流動,稀薄的霧障根本遮不住修士的視線,所以,在這片修士分佈稍顯密集的地方,至少有十幾個人清楚地看到,原本平緩的河面上,水泡大面積地頂上來,一頭生長在淥河中的妖鱷飛竄而起,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道劍氣青芒。

    劍氣後發先至,在半空中一繞,妖鱷巨大的身軀便被攔腰截斷,污血灑落,順著河水蔓延開來。

    劍光收斂,現出其中那個修士,此人大約是在水裡待得久了,形貌略顯狼狽,但凌亂的青玄道袍,還有剛剛獨特的劍光,都顯示出此人的身份。

    那人身形只是一閃,便再度沒入水中,不再透露半點氣息,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去了蹤跡。幾個旁觀者都頗為吃驚。

    「那是……明心劍宗的?」

    一個散修嗯了一聲,卻不敢肯定,想了半晌才道:「是玄門正宗劍訣,看起來像。不過通玄諸宗的修士不都在東海嗎?這人看來倒像是被追殺似的,躲躲藏藏,見不得光的模樣。」

    如今的東南林海,絕不是個能遮住消息的地方,兩個散修的疑問,在很短的時間內,便通過各種管道發散開來。

    不到半日功夫,至少在淥水下游,便有小半散修知道了這個消息,還有以此為源頭的種種衍生版本,而不知是什麼時候,那個疑似明心劍宗的修士,已經被冠上了一個人們都很熟悉的身份:明心靈竹。

    當各式各樣的消息四處亂飛時,李珣已在霧隱軒中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是要與自家同門會合,光明正大的加入正道九宗在東南林海的行動,以獲取第一手情報。

    當日受妖鳳一言提醒,他才記起,靈竹在此界中,似乎已被傳出了死訊,若他直接飛到東海上,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麼嫌疑,所以,他就設定了這麼一出,同樣利用流言將靈竹的消息傳出去——說不定,還有同門會自己找上來呢。

    他當然不會一直停留在森林裡浪費時間,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他去處理。

    那個裝著吳姬殘魂的玉瓶,正收在他懷裡,為了保護殘魂不至於消散,他以血魘之術分離出一點血殺戾氣注進去,為其滋補固形。這玩意兒放在百鬼那裡自然不算什麼,但放在靈竹懷裡,一旦碰上個鼻子靈的,說不定就是一場麻煩。

    李珣現身在霧隱軒中樞的湖心小軒上,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安排的人並不在這裡,他皺起眉頭,飛過湖面,沿著一條曲折的小路前行。

    轉過一個彎,忽然有些聲息流進他耳朵裡,稍怔,他臉上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就那麼古裡古怪地拐進了左邊的林子裡。

    延著一條清溪,溯流而上,也就是百餘步的距離,地勢高處,立著一個亭子,八面透風,無遮無擋。然而亭子中,卻有兩個衣衫半褪,香肌玉骨的美人兒廝磨在一起。

    隱約笑語中,他能聽出來,一方調笑隨意,另一方,卻已是崩潰在即。

    「是不是老子把這淫婦逼得狠了?」

    李珣見二女的姿態,卻是不怎麼生氣,還有心思自嘲。

    不過,他也想了起來,陰重華向來都是個有心的,在霧隱軒中待了這麼長時間,或許也能瞭解一些軒中的藏寶情況?

    帶著這個念頭,他緩步走上去,這時候,陰散人早就發現了他,卻故作不知,只是將少女壓在涼亭中央的石桌上,肢體交纏,諸般手段,齊齊施展,聽這可人兒呻吟哭泣,以為樂趣。李珣見此,反而十分懷念,覺得這才是她當年縱情恣意的邪門作派,只可惜,多年不見,再不復見。

    等走到她們身後,距離近了,見得更多香豔情調,只覺得陰散人是把可憐的女娃當泥人兒捏。小姑娘渾身的骨頭似乎都給抽了乾淨,遍體雪肌在陰散人的手下,暈紅鋪染,身子幾乎彎成弓狀,在一陣細密連綿的顫抖中,眼見就要魂飛去也。

    李珣看得口乾,也覺得不是個事,正待咳聲提醒,醒目迷離的少女竟是猛地抖顫一記,「呀」地驚呼出聲,嬌小的身子從女冠身下掙出來,羞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收拾衣裳,遮掩肌膚。

    然而她之前縱情太過,腳下沒根,才側了身子便踉蹌著軟了下去,李珣也不看小姑娘摔倒,笑著伸手,攙著她的手臂,方與少女肌膚相接,便覺得滑膩溫香,極是動人,他心中微蕩,手上便緊了些,小女更站不住,低吟聲中,軟到了他懷裡去。

    李珣絕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即使顧著「師尊」的面子,不好上下其手,也大方地站了許多便宜。

    然而他心裡卻有些驚訝——這風月手段倒也不是純粹縱慾的路子,至少在嬰寧身上效果明顯。

    之前在意志迷亂的當口,嬰寧竟然還能發覺身後的變化,且懸崖勒馬,做出反應,相較於以前,嬰寧的心志可謂堅定不少。

    陰散人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稍理鬢髮,繼而整理微露春光的袍服,她的媚態遠在少女之上,幾處白皙肌膚,依次掩在輕紗長袖之下,便令人遐想無窮,心火攀升。

    「名師高徒啊。」感嘆中,李珣越發覺得自己這掛名的師傅,很是不稱職,心中這麼想著,嘴上說的確是其他「

    我交代你的事,辦了沒有?」

    陰散人微微一笑,轉目示意。

    李珣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亭子一側斜支著一根長幡,幡桿長有十尺高下,大半都擺在亭外,幡布顏色簡單,主體作蒼黑色,上有綠紋金篆,在風中波動,整體看來,卻十分壓抑。

    「這是在軒中收藏的落魂幡,功用可攝魂定魄,若只要問出殘魂所知的秘密,只需將其攝入幡中,再以陰珠毒刺定上,輔以些許手段,總能拷問出來,不過事後魂飛魄散,卻是一定的了。」

    果然是個有心的,只是這種毒辣手段,被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李珣卻也是心狠手辣之輩,反而出口讚道:「好極,你拿著這幡到湖心去。」

    李珣是不知這拷問殘魂的手段需要多長時間,為了不耽擱別的事,便想借那裡的分光鏡,控制東南林海的局面,反正陰散人的手段在哪裡都可以施展。

    陰散人略一點頭,並不多言,攜了幡轉身離去,李珣這才去看嬰寧,小姑娘被他目光罩住,吃不住勁,本就通紅的臉蛋,更似是加塗了一層丹朱顏色,燦若霞光,明眸中偏又漸蘊水汽,怯生生的惹人憐愛,已將她天生秀媚之氣盡數揮發出來,有意無意之間,勾人心弦,相當了得。

    確實是個天生的小妖精。

    李珣感嘆中,聽到小姑娘低聲細語地解釋:「這是陰師每日的功課,其實我也不想的……」

    「真的不想嗎?」

    李珣一個反問,便讓小姑娘當真要哭出來。

    見狀,他也不再逗弄孩子,只是笑道:「陰陽宗授徒,大約就是這麼個調調,你以平常心對待便是。」

    小姑娘低低應了一聲,此時她的身子仍依偎在李珣懷裡,並沒有起來的意思,或許是一種暗示?李珣不由食指大動,但想想小姑娘正在築基的關口,那點兒躁動還是止息下來,主動將少女扶正,這才慢慢舉步,示意她跟上來。

    嬰寧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同時用極小的動作收拾衣裳,她比不得陰散人的從容不迫前面又被整治得一塌糊塗,收拾起來,往往是顧上不顧下,遮了這邊,那裡便露出更多,只是狼狽中,反能見出屬於她這年齡的少女應有的爛漫姿態。

    李珣只作不知,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踱步,他可以感覺到,小姑娘似是要向他解釋什麼,有幾次都想開口說話,卻又都吞嚥下去。

    因為小姑娘柔媚的天性,李珣並不準備做一個親切和藹的師尊,讓嬰寧保持一定的畏懼和謹慎,對她、對自己,都有好處。所以,他就繼續裝糊塗,一直到湖心小軒之上。

    陰散人在那裡準備,李珣也不管她,坐在石凳上,打開分光鏡,首先便是將視界推移到控制區域的最東端。兩日來,那裡的修士活動最為頻繁,並且有引動東南林海的人馬向那邊聚集的趨勢。

    不過,分光鏡的視界極限距離曲徑通幽所在,差了十萬八千里,李珣也無法得到更進一步的信息。

    「妖鳳還佔著那裡不離開麼?」

    李珣算一算,也有兩天了吧,這般姿態,就是沒鬼都要變成有鬼,更何況那兒本就是個要命的所在?

    這兩日,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裡,倒讓東南林海清淨了不少。只是可惜了,沒有霧隱軒的禁法控制,想要做些計劃,難度便給抬高了不知多少。

    感嘆中,他斜眼看去,見陰散人女冠打扮,配上這長幡,倒更似個妖道摸樣,他微笑起來,旋又轉臉對嬰寧道:「你來看鏡子裡的光景,要是見到認識的人,就對我說。」

    嬰寧乖巧地應了聲,此時,陰散人已示意前期準備完成,李珣也不多言,取出封著吳姬殘魂的玉瓶遞過去,讓她動用手段。

    見陰散人將要開啟瓶封,李珣突又問了一聲:「你可知道吳姬?」

    他這是第一次對陰散人提到有關殘魂的身份,陰散人秀眉微皺,口上回應:「吳姬是婉如的師叔,在宗門裡,算是日曜的一系,與這邊交情泛泛」

    所謂日曜,便是指陰陽宗宗主之下,為宗主繼承人之一的日曜書官,與月華長史相對。

    陰散人所說的,應是之前與秦婉如爭奪宗主大位的那個,如今秦婉如掌控宗門,前日曜一系,也過得十分辛苦,吳姬叛宗,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珣嗯了一聲,示意她可以開始了。陰散人當即開了瓶,放出殘魂,以她的眼力,搭眼一瞧,便將殘魂的身份辨識出來,她瞥了李珣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手上也沒有任何遲疑,蒼黑的長幡一晃,殘魂便化成一道輕煙,被攝入其中。

    魂煙剛附在幡上,拿綠紋金篆便齊齊發亮,流動的光芒彷彿一個漩渦,將殘魂捲入其中。驀地,一聲極細的尖叫傳出來,一聲引得百聲應,霎時間軒中鬼語啾啾,似有陰風從腳底吹出來。

    李珣眯起眼睛,幡上的光芒漩渦中,依稀有吳姬的虛影映現出來,姣好的面容完全被凶戾之氣籠罩,掙紮著向外衝擊,卻被無數煙氣捲纏,脫身不得。

    陰散人隨手一指,深紫的光芒閃過,拿殘魂額頭上現出一尾針芒,當即僵直不動,轉眼便被煙氣拖拽進去。

    咒音從陰散人啟合的朱唇間流出來,稍遲片刻,長幡中便有絲絲雜音與之相和。李珣在幽魂噬影宗待得久了,雖未專修役鬼之道,卻能辨識鬼語,略一凝神,鬼語中的意思,便知曉了七七八八。

    鬼語中正式吳姬平生的記憶、見識,這些雜蕪的信息大多都是殘碎不堪,缺乏前後脈絡,顯出李珣當時的攫靈法用得實在霸道了些。

    李珣皺起眉頭,命令道:「要她最近的記憶,和你妹妹、徒兒相關的。」

    陰散人眉目間分明有些疑惑,口中咒音卻未停頓,只是越發低沉,相反,幡中鬼語則更加尖銳,李珣用心辨識,剔除掉旁枝末節,慢慢地梳理出脈絡來。

    此事的關鍵,便在已經身亡的「嬋玉」身上。

    這個秦婉如口中,最早叛宗的女修,原是陰散人那一輩最小的師妹,向來與羽侍交好,吳姬則與嬋玉同師而出,交情也非常深厚。

    當年陰散人從北極搶走了以血融之術造成的玄嬰,初時交給了嬋玉撫養,後來事態生變,這個秘密便也沒瞞著對方。

    然而後來,嬋玉被古音暗中招攬,牽線的便是羽侍,陰散人師徒做的好事,羽侍在那時便已經知曉,故而在羽侍被秦婉如搶奪回後,方一清醒,立時便與大女兒決裂,鬧出後面的那些事來。

    而眼下只餘殘魂的吳姬,則是嬋玉在陰陽宗發展的又一暗鬼,最初她還有些搖擺,但在嬋玉被秦婉如以雷霆手段殺死,而自己又得知了那一關鍵秘密之後,也只有叛宗還能有些活路。

    李珣總算是弄明白了這段隱情的前因後果,而同時,他也發現,吳姬所「說」的秘密,似乎與他之前所瞭解的情報有些出入,這差異不在前後的脈絡上,而在其中的某個環節上。

    由於過了兩道手,再加上殘魂的狀態,具體的細節非常模糊,李珣努力分辨,也只知道陰散人拿那玄嬰的本意,是要為四九重劫做準備,而非只是煉丹那麼簡單……

    「師傅。」

    突然的話音打破了李珣精神集中的狀態,他微微一怔,旋即冷然回眸,剛剛開口發聲的嬰寧被鋒利的眼神刺中,小臉登時煞白,然而李珣細細觀察,卻見少女臉上,除了恐懼之外,便是茫然。

    李珣暗嘆一聲,臉色並沒有舒展,只淡淡問話:「怎麼?」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指向分光鏡上的畫面,李珣回頭,初時還漫不經心,但很快眼珠便凝定住了。

    「傳訊飛劍?」

    東南林海的上空,那閃耀的劍光,分明就是明心劍宗傳訊飛劍獨有的光華,且不是一道,而整整六道。

    劍光前後相連,如珠串般在半空中流動,耀眼之至,不知吸引了多少過路散修的目光。

    飛劍在森林上空數里範圍內打轉,看著耀眼,其實更像是亂撞的沒頭蒼蠅,而那個區域……不正是李珣最後在東南林海駐留的位置嗎?

    想到這裡,李珣猛地明白過來,這些飛劍都是找他的!

    對於飛劍傳訊之術,李珣本來並不怎麼熟悉,但與水蝶蘭相識後,卻從她那裡得到了許多相關的信息。

    飛劍傳訊之術,可以遙空千萬里,精確無誤的尋找到目標,看似神通,說到底,其實是一種蠱術。

    在明心劍宗,李珣正式進入宗門正式弟子之列時,曾在祖師堂留下一滴精血,以玉瓶儲之放置在側殿之上,這是每個弟子都要經歷的,而在幽魂噬影宗,過程也大同小異。

    當時,李珣只以為那時類似於血誓的程序,經由水蝶蘭提醒才明白,那其實就是蠱術中基本的「辨血識人」的法術,唯一的差別就在於,明心劍宗只是單純用來聯繫山下的弟子,而幽魂噬影宗還能用這玩意兒整出許多要命的手段來,比如——祖師咒靈!

    正因為是蠱術的原理,所以飛劍傳訊全憑著修士精血的氣息來尋找目標。一旦目標修士身死或者以秘術封鎖全身氣息毫不外露,傳訊飛劍便無法準確送達,只能在目標氣息消失的最後地點盤旋,直至所攜帶的能源耗盡。

    像眼前這樣,接連六道劍光同時出現,只能是在短短數日之內,連續不斷地發出。

    有什麼事情,會讓宗門連發六道飛劍來催促?

    李珣只覺得眼皮跳動,思路一下子便聯想到前幾日秦婉如所說的那件事上……

    此界為什麼會突然傳出「靈竹被殺」的謠言,他大概明白了。

    此時,長幡上鬼語聲陡然斷絕,陰散人回過臉來,示意殘魂禁不住手段,已煙消云散。

    李珣已經不太在乎中間那片斷層,只要日後找陰散人問清楚就是,他略一點頭,身形陡然從軒中消失,再現時,已在東南林海上空。

    他還沒傻到原路返回的地步,而是現身在數百里外,某個人煙稀少的地點,以傳訊飛劍的高速,不過數息,便劃空而至,至於那些旁觀的散修,沒有一個能跟的上來。

    手中接連收了六把指長的飛劍,李珣也不耽擱,確認四面無人之後,便又閃身進了霧隱軒。

    此時陰散人剛將長幡斜放在軒外,饒有興味地看著分光鏡上的情形,見李珣回來,便微笑起來:「清溟還真是著緊你呢!」

    李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坐在石墩上,將幾把飛劍帶來的信息通讀了一遍,便連反駁的力氣都失去了。

    幾把飛劍的順序很容易排列,第一個語氣最和緩,只是說宗門護山禁法有些破損,需要他回去主持修正。看看日期,正是他潛入坐忘峰,與明璣、清溟交手的那一日。

    自作孽啊……

    嘆息聲裡,李珣接著看後面的訊息,從第二道起,語氣由催促而至嚴厲、更嚴厲而更轉急切,至第六道,已只有短短兩個字:速回!

    李珣看著這一連串訊息,一時為之默然。

    陰散人見他這摸樣,伸手取過飛劍,讀取上面的信息,稍停片刻,她便疑道:「時間上怕是對不上吧,『靈竹』最後一次現身是什麼地方?」

    「在北齊山脈。」

    李珣眉眼低垂,心中也在計算時日,從第一道傳訊飛劍起,到今天,也就是半月左右,從北齊山脈到連霞山,即便是以傳訊飛劍的高速,也要兩日夜的時間,更不用說「靈竹」回山需要的時日。宗門的迅速反應,實在沒有道理。

    「除非是有人通風報信,告知『靈竹』身亡,只需將傳訊飛劍滯留不去的消息傳回去就可以,北齊山脈那邊,能及時發送消息,又能讓宗門深信不疑的,只有那麼一家……水鏡宗!」

    聽到李珣的斷語,陰散人嫣然一笑:「水鏡先生真是急人之所急,生就了一副好心腸。」

    李珣抿起唇角,靜靜思量片刻,方自一笑:「確實古道熱腸。」

    這自然不是什麼好話,李珣對水鏡先生的心思洞若觀火,那個圓滑的傢伙,分明是想用這一招將「靈竹已死」辦成鐵案,要他順利成章地將這個身份消沒於無形。

    說得好聽點,這是給李珣送下房梯子;說得難聽點,根本及時擠兌和威脅!

    偏偏水鏡先生的火候掌握得相當到位,就算李珣看穿了這份心思,也很難興師問罪。

    「要是沒眼下這檔子事,受了他這樣番好意又何妨?只可惜……」李珣站起身來,在軒中緩緩踱步:「水鏡能聯繫上宗門,聯繫這邊的仙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做了初一,便有十五,我以靈竹的身份現世已有兩日,這才讓傳訊飛劍跟了過來,這兩日間,在東海之濱的宗門修士恐怕早就得到消息,向這邊趕來,算算日子,大約快要進入東南林海範圍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一頓,繼而慨嘆道:「若不是這兩日的準備,此刻怕是已經和他們碰面,一言不慎,便要前功盡棄了。」

    陰散人一直靜靜地聽他說話,至此方開口道:「主子可要迎上去麼?」

    李珣收起六把傳訊飛劍,搖頭道:「正面迎上不妥,飛劍上的訊息是讓我回山,接了劍再往東海去,無法自圓其說,正好前面的準備歪打正著,不如接著做下去。」

    說到這裡,他又有所思,皺眉不語,陰散人知他自由盤算,也不多話。旁邊的嬰寧還沒有從剛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更是不會開口,一時間,軒中沉寂下去,只有分光鏡上的光影交錯迷離。

    李珣很快便有了決斷:「這次,若幽一留下,你隨我去,嬰寧的功課有麼有妨礙?」

    「築基之法,我已經盡數傳授,若只是十天半月,倒也無妨。」

    李珣點了點頭,陰散人能做到的,幽一做不到;而幽一能做到的,陰散人卻能做得更好。

    這次東海之濱的行動,指不定就是一場決戰,帶上陰散人,他的把握就大上許多,況且,剛剛又出了那麼一檔子事……

    想到此處,他話音轉冷:「剛才那吳姬說了什麼,都講出來吧。」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23
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二章 重逢


陰散人複述的情節,與李珣聽到的大同小異,至少一時半會,李珣很難從中尋找到特別大的破綻。

    吳姬本人也並不怎麼清楚其中的細節,真正的知情人,除了已死的嬋玉,也只有秦婉如

    也許,古音也算一個?

    至於陰散人,李珣則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內的記憶,她全忘了個乾淨?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巧得過分。

    或者,有陰謀?這大概是最順理成章的猜測了,可是李珣很難想像,一具喪失神志數十年的傀儡,連自我意識都處在最嚴密的監控之中,且又與主人生死相連,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又用什麼手段來佈置所謂的陰謀?

    就算陰散人能預測幾十年、上百年後的劫數,可她又使了怎樣的神通,才能精確地算計到將來會有一個名喚李珣的明心劍宗的不入流修士,以天冥化陰珠為本錢,運用幽魂噬影宗的法門,將她煉成幽玄傀儡,且又在一個幾十年後,會用搜神法窮拽其記憶,以至於她能預先將這些相關記憶清除乾淨,以瞞天過海呢?

    荒唐!

    至於秦婉如,將陰謀論安在她身上,倒是個不錯的答案,只是脫出陰散人的庇佑,單只是一個秦婉如,李珣實在無法從這邊感覺到任何壓力,而他心頭確有陰翳覆蓋著,薄薄的一層,似乎稍捅便破,偏就使不上力,這感覺相當不滿。

    所以,李珣帶上了陰散人,將這個不穩定因素攜在身邊,若真有什麼變化,也能及時反應。

    轉眼又是兩日過去,臨近東南林海邊界,橫貫通玄界東西的源江入海口,李珣嘩啦一聲,躍出水面。

    他依然保留著有些狼狽的打扮,眯眼看向海水沙礁交織海岸線:「要我回山,沿這條線北上,那裡可是必經之地,總沒人會說什麼了吧。」

    喃喃說著,他忽又自嘲一笑:「怎麼沉得有些多餘?」

    心境的變化過程相當短暫,等他再度將視線移到海岸線上,腦中的通盤計劃已經清晰映現出來。

    「現在,我是一個被追殺的倒霉蛋,重傷下鑽入江底,以龜息術療傷,同時利用源江橫穿了大半個通玄界,在途中接到宗門飛劍傳訊,正在趕回宗門的路上。當然,由於路線選擇有問題,很不幸地一頭接進東海之濱的大漩渦裡……就是這樣!」

    隱身在側的陰散人低笑一聲,她很清楚,這話裡倒有大半是對她說的,所以她也要有所響應。

    李珣並不回頭,反而閉上眼,以特有的方式與正在東海上遊蕩的水蝶蘭聯繫。

    同心結微微跳動,將遠方的信息傳遞過來,由於距離垸,李珣接收到的只是最簡單的提示,但那消息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散修盟會圍住了虛空裂隙?

    莫非他們已經發現了虎穴裂隙中的秘密?還有,什麼才叫圍呢?

    李珣不知道古音動用了怎樣的手筆,不過這種問題只要親眼看到就可以,他不再耽擱,辯明方向後,便向北疾飛,這個速度雖遠比不上血影妖身的水平,飛到那片區域也不會超過七個時辰。

    貼著海面飛掠,在他馭氣神速之下,數千里路轉瞬即過,然而一路行來,海天茫茫,李珣竟然一個修士都沒有見到,這情形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難不成古音真的出了什麼大動作,讓通玄諸宗如臨大敵,以至於全面收縮禦敵?

    李珣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與陰散人商量時,背後忽地一寒,警兆閃現時,肩上苦竹劍應機鳴呼,彈身出鞘,他順手抄起苦竹劍,同時一個大旋身,變了方位。

    他這一串動作做出來,有如行云流水,已將應急變化的水平做到了眼下這個身份的極致。只可惜,在這片海域,沒有人為他喝彩,甚至連聲冷笑都欠奉,便是李珣自己,在確定了來人的身份之後,也有些尷尬。

    他先收了劍,卻很快醒悟過來,臉色也沉了下去:「你怎麼會在這裡?要是讓人看到了,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分辨不清!」

    來人卻是本應在霧隱軒裡閉關潛修的天芷上人,她剛剛從海面下浮上來,此刻正是那副惡名昭著的血魔打折,兜帽罩頭,神秘而陰森。

    天芷並不響應,只是冷冷看他。

    李珣心中微怒,不過這點怒氣很快就被新的困惑覆蓋,怎麼他的反應遲鈍了這麼多?競被天芷欺身後裡許方才應該過來,若是換個有敵意的,保不準就要吃個大虧。

    帶著這人疑問,李珣的目光繞著天芷上下打量。

    如此這般,果然讓他發現了些許變化,天芷周身繚繞的凶戾氣息明顯內斂下去,也就是現在離得近了,否則還真不好據此判斷對方的身份。

    血神鍛體的法門真是立竿見影,李珣感嘆一聲,知道這是天芷的身體進一步適應了燃血元息的灌注,妖魔的印記大約已經滲入了她每一寸肌體,正因為如此,體內的血殺戾氣也越發的收放自如。

    李珣現在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然而瞬息之後,他便用疑惑的眼神看過去……

    不對,剛才那感應……

    李珣終於想到,之前作出那種過激的反應,並非是因為他在近距離發現了天芷,而是由於對方主動放出了敵意,他眉頭一皺,很謹慎卻也很直白地詢問:「上人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天芷的面容隱藏在兜帽之下,隔絕了視線,不過,女修沒有也不屑於掩飾自己的情緒,鋒利的眼神從陰影下透出來,分毫不讓地與李珣僵持。

    難堪的靜默持續了片刻,李珣漸漸猜出一些端倪。

    仇恨?似乎沒那麼重;厭惡?雖是情理之中,卻與眼前的情形不太搭調兒;那麼就是嫉妒了,或許還要配上一些更陰暗的佐料?

    是的,天芷嫉妒了,李珣大約明白了女修的心思。

    誠然,隨著她修成了血神鍛體的法門,遮蔽了一身滔滔魔氣,可已經魔化的軀體卻再也變不回去了。

    事實上自從血神子這門無上天魔法現世以來,數萬年的漫長時間裡,能夠讓身體免遭些噩運,至少在表面上如此的,只有李珣一人而已。

    這當然是託了骨絡通心之術的福,這一點,給了李珣無比的便利,同樣,也是天芷上人此刻嫉妒心理的根源。

    如果現在揭去她的兜帽,現出來的,會是一張美麗而妖異的面孔,雖然嬌豔依舊,然而每一寸肌膚都是由生靈的血肉怨氣籠罩和浸淫的,稍微眼亮的修士,便能發覺她的魔頭身份,這面目用什麼法子都遮掩不住。

    天芷與李珣不同,李珣咬咬牙,什麼牽掛大概都能放下的,而她心裡,卻放著一座巨大的不夜城,或者這可算是她人生最後的依託。

    當李珣以靈竹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融入到明心劍宗的同門裡時,兩相比較,除了嫉妒,還有什麼能準備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呢?

    剎那間,李珣已把握住了天芷最真實的心態,更由此生出將眼前的絕代宗師一眼看透的滿足感。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謹慎地將這心思藏起來,用相對來說,用穩定的語氣講話。

    「我們之前的接觸確實不那麼愉快,可是我希望上人好好想想,全天下能與上人合力對付古音的人,也只是我一個而已,若上人心裡真不那麼痛快,我們可以事成之後,做個了斷,而如今,絕不能將這些陳年舊怨扯到正事上來。」

    他的神態相當大義凜然,只是天芷一句話便將這面具戳破:「能合作的只你一人,你卻不可信任。」

    李珣稍怔了下,旋又咧嘴一笑:「我以為上人早就知道,卻不明白為何到現在才說出來。」

    天芷上人主不言語,身形卻突然欺前,女修的手掌由中宮直進,初時有雷霆萬鈞之勢,但臨到李珣胸口,一切殺氣俱都止住,只在胸衣之外,含蘊不發。

    李珣似乎完全不在意胸前那隻可以將他瞬間碾碎的纖手,只是沿續之前的笑容:「到了今天再說,上人不覺得晚了?」

    「不用油嘴滑舌。」或許是因為目前壓倒性的優勢,天芷的語氣隱然恢復到了一派宗主的從容,「你和古音,究竟是什麼關係?」

    「古音?」

    李珣只覺得這一刻,天芷與妖鳳的形象重合了,這與前日,妖鳳詢問他的語句何等相似!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妖鳳心有決斷,僅是確認了一下,而眼前的天芷上人,卻毫不掩飾她那強烈的質疑心思。

    「我與古音是仇人,這話我說了不止一遍,現在也不介意再說一次。」李珣覺得天芷有些過分了,他開始考慮如何把這女人敲打一下。

    便在此時,天芷貼衣的手掌微微前送,兩人的體溫混雜在一起,卻是相當地一致,天芷壓低了聲音,緩緩開口:「你還在騙我,仍當我好欺瞞麼?」

    「你……」

    李珣冷笑中,半步不退!

    天芷沒有再用力,語氣卻陰冷十倍:「你與古音用的分明是同一種手段,才能將兩至三項截然不同的法門融而為一,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曾與她交手的我!」

    話音主落,她手腕上陡然發勁,卻是被李珣虎掌鉗住,變幫發生之快,以她的修為,競也反應不及。

    海面上陡起一聲悶爆,以兩人所立之處為中心,方圓十里的海面齊齊下陷,同質同源的凶戾之氣遍及爆震範圍的每一個角落,瞬間擊殺了二人之外的所有生靈,隨後才是更直接、也更強力的反震。

    李珣、天芷肢體糾纏,用力又各有巧妙,巨大的反震之力非但沒有將他們分開,反而再度拉近了二者的距離。

    兩人的上身現在幾乎都要貼在一起,這個在外人看來,極其曖昧的姿勢,卻蘊含著無盡的凶險,再向前半步,就是你死我活!

    兩主對峙,李珣咬牙道:「你再說一遍,古音她會什麼?」

    天芷絕沒想到,李珣會是這種表現,事實上,由於二人貼得極近,她完全可以感覺到,李珣的胸膛內,幾乎要爆炸了的激烈情緒,這是難以控制,也不可能偽飾的凶暴力量。

    出於理智的考慮,天芷沒有給予更猛烈的回擊,只是冷聲響應:既然你聽到了,何需我講第二遍?」

    情緒是可以傳染的,理智同樣如此。天芷的言語恰到好處,李珣身子微微一震,滿溢的情緒之上突然便結了一層冰。

    他沉默了片刻,李珣徹底恢復了冷靜,僅僅是低聲冷笑,口中喃喃的話音,任天芷六識驚人,也聽不真切。

    「你說什麼?」

    女修究根問底,李珣則忽地揚聲大笑:「我在說,有人真的很厲害,厲害之至!」

    這是他在天芷面前,最後一點情緒表現,然而他心中,卻有滔天巨浪,激突來去,此時此刻,他已經聯想到,前幾日在霧隱軒中,與水蝶蘭、陰散人討論出來的結論。

    骨絡通心之術,絕非是鐘隱為他專人而設,而是早有範本,方能在短短時間之內,推出一套成熟的修煉法門來。

    李珣以前只是奇怪,鐘隱是為了誰而創造了這不起法門,他曾經想過是青吟,卻又在交手中發現,那女人的太虛元化神光極其精純,且即使是在生死存亡之際,也沒有用出其它手段,可能性不大。

    而今日,他苦思不解的答案就這麼跳出來,像是老天爺開出的一個極拙劣的玩笑。

    古音和鐘隱?這真是個奇妙的組合。

    李珣的思維難以抑制地追溯回去,一直到七十年前,他初次同古音碰面的那一夜。

    當時,他連對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便給殺得狼狽不堪,正是靠青吟和鐘隱才脫了身,那時候他又如何能想到,殺他的和救他的三人,會是這種見鬼的關係?

    由此向外推導,許多以前隱約不明或難以索解的問題都得到瞭解釋,其中重要的就是,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古音能夠輕鬆施展……

    不,不對!

    李珣心裡猛打一個突,這裡面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結,他在發幽噬界中看到的情形並非如此,如可以下斷語,當時古音操控傀儡的手段,絕不是正宗的路數,也就是說,那不可能是骨絡通心之術所轉化的法門。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同古音交手,感覺真是這樣?」李珣眼裡又有些狐疑,他不是信不過天芷,只是他必須將裡面所有的疑點全部打消,才敢肯定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確的結論。

    天芷並不因為李珣的質疑而惱怒,這對好來說,也是一次很好的探明古音底細的機會,她稍稍整理一下思路,平靜地開口。

    「你單眼見過我與古音交手……」

    話到這裡,她語句稍頓,在得到李珣的確認之後,她才續道:「我在最後,以先天五色神光,意圖擊殺她時,卻被她正面接下,且更以那笛子擊穿五色神光的防護,插進這裡……」

    天芷的手掌移到胸口,那裡正是被長空飛雪笛穿透之處。

    李珣的視線也隨之移動過去,現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議,以天芷上人的真一修為,競被古音連消帶打,幾乎被一擊致命,這種無視境界差距的犀利反擊,正說明了古音那具文弱病軀之內蘊藏的恐怖實力。

    「當時,我已經完全壓迫了她的妙化音殺,又擊毀了七煞琴,可以說把她完全控制,而那裡,卻有一股邪魔之力,吞噬掉五色神光,又反擊過來。威勢雖不彰,卻帶著那股消融吞噬的魔力,以至於我的護體神光全無作用,釀成那種後果。」

    李珣又有點不明白了,他問道:「邪魔之力?上人我當然信得過,只是那感覺不對吧,我修煉骨絡通心之術以來,從未有那種感覺,倒是水仙子說這法門有些天魔萬相的味道。」

    「骨絡通心之術?」天芷微微點頭:「原來是叫這個名字。只是你楊岔了,我所說的邪魔之力,並非是指骨絡通心之術,而是被此術隱藏起來的另一門魔功,正發你我之《血神子》。」

    說到這裡,也又停頓一下,語氣漸漸轉冷:「如此魔息戾氣,競能被此術完全遮蔽,且一舉破開諸法兼修的藩籬……」

    「我所知不可謂不廣,也知此界有一些類似的法門。然而無論是雁行宗的飛鴻爪泥,還是落羽宗的藏空印,包括幽魂噬影宗的寄魂轉生,都不可能有這般效果,全天下到此為止,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只有你和古音而已!」

    說到底,她的疑心還是沒有打消,不過,李珣也沒有再申辯什麼,他只時搖頭,心裡卻雪亮之至。

    天芷說得不錯,天底下,再沒有第二種骨絡通心之術了,如果老天爺非要指出,這僅是那個拙劣玩笑的一部分,那麼……

    讓狗狼養的賊老天去死!

    李珣冷笑兩聲,也不響應天芷的質疑,只是抬頭看天,用這種方式,直面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只可惜,對方也一如既往地不做任何回應。

    天芷不明白李珣是什麼意思,只覺得眼前的男子冷靜的面皮下,心情卻糟糕透頂。

    奇怪的是,看清了這一點,她反而感覺對方的可信度又高了一些,連帶著那張臉都順眼許多——又或者是,她的心氣終於順了些?

    解釋不了這種微妙的心態變化,天芷也隨之沉默下去,一男一女相對而立,默默無言,本是極尷尬的局面,可兩人都渾然不覺,均沉浸在自我的心緒裡。

    古怪的氛圍沒有持續太久,北邊連續幾場爆震,讓兩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李珣發現,因為這橫生的枝節,他競把正事忘在腦後,不免心嘆一聲內訌可怕。

    偶爾,面子什麼的也不那麼重要,尤其是知道這完全是一塊誤會,更何況以後還有人家賣命,李珣乾脆主動放低姿態,意欲消除目前的隔閡。

    「我與上人同仇敵愾,這是毫無疑問的。只是裡面有些曲折,未可對外人言,上人心有疑問,我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釋……」

    天芷舉手打斷他的發主,李珣一愕,卻聽女修冷淡說話:「我等你給我一個解釋,不過眼前這個機會,你不要錯過了。」

    既然對方比自己更早一步回歸到正軌上來,李珣自然樂見其成,天芷也不矯情,示意他關注背面的變化:「通玄諸宗有些異動。今日主動尋釁,在多處與散修盟會交戰,十分古怪。」

    「確實古怪。」

    李珣嘴上說著,心裡卻想,這大概者天芷前來的本來目的,只因骨絡通心之術的意外,才耽擱下來,念頭一轉,他又很快收心,奇道,「通玄諸宗主動挑釁,可真是難得一見,幹出家事的,應是西聯那邊吧。」

    「分不清,交戰處太多了,局面很亂。」

    「那就是兩邊都有了,這才真叫古怪。」

    李珣沉吟中,北邊的爆震聲已經連成一片。

    在他們二人聽來,這卻不是大隊人馬的混戰,而是三五高手速度的拚殺,那層次已經相當了得。

    「最近一處本在上千里外,如今已打到這裡了。」天芷言語中,似有他意。

    李珣會心一笑,知道剛剛的衝突已經無礙了,他靜心瞑目,感應半晌,終因相距尚遠,放棄了探究那邊的詳情,不過,這一過程中,他倒有了一個意外收穫,「來了一撥人馬,大約十三四個,離這裡也就是百多里路,好機會……」

    天芷聞言,也不多話,身形倏地閃沒不見,李珣見她如此配合,真正放下心來,籲出胸中濁氣,最後一次調整心情,再看了下裝束有無破綻,這才馭氣直迎上去。

    兩百里的路對修士而言,也就是眨眼工夫,這樣的相遇其實是相當突兀的,所以,當對面發現李珣的剎那,幾聲短促的驚叫,也就在預料之中了。

    縱然李珣早知道來人應是正道九宗的修士,但在看清來者的身份後,還是呆了一呆,這裡面,熟人竟然不少。

    「天啊,是靈竹師弟!」

    對面傳來的女音相當尖銳,卻也有極大的喜悅在其中,李珣有些適應不過來,什麼時候,他競和洛玉姬有這麼好的交情了?不過,再看到洛玉姬身邊的紫衣情影,他便隱約明白過來。

    雙方速度都是極快,驚叫聲之後,大家便合在一處。

    來人共有十四位,包括天行健宗、三皇劍宗、鎮魂宗還有西極禪宗四個宗門的修士。李珣雖不是全部認得,卻逃不脫名聲之累還有宗門的交情,一時間眾人紛紛招呼,場面十分熱鬧。

    「阿彌陀佛,靈竹師弟果然吉人天相,那些外界傳言,必不是真的,顰兒師妹,我可真服了你啦!」

    一身白衣的梅潔,笑吟吟地雙手合什,頌唸佛號,這作派讓此行中唯一一位正牌和尚笑眯了眼。倒是梅潔話中所指的顧顰兒低下頭去,嬌靨之上,微顯暈紅,卻也將更深層的微妙,掩飾過去。

    李珣用最細微的動作,打量這位與他有最親密關係的女修,相隔不長時間,

    說起來,洛玉姬與靈竹僅有一面之緣,但眼下,她卻是最不見外的,前段時日,她被天芷擊成重傷,很是老實了一陣,但隨著傷勢痊癒,又故態復萌。之前還與梅潔一起調侃顧顰兒,轉眼看到李珣形貌頗為狼狽,便又好奇起來:「靈竹師弟,看你的樣子,不是真有人在追殺你吧?」

    稍停,她睜大眼睛續道:「前幾天傳過來這個消息,貴宗的諸位仙師可是擔心極了,當時便有明吉仙師攜人前去接應,卻不想隔了兩日,師弟競從海上過來。

    這女人真是配合,縱然對洛玉姬好感缺缺,李珣仍是感謝好適時引出話頭,當下也不遲疑,順水推舟,將早已準備好的理由擺出來,也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所有人的驚嘆聲。

    「百鬼追殺你?」

    洛玉姬並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一個何等荒謬的笑話,只是被李珣的描述吸引了全副心神,看那模樣,競是起來同仇敵愾之心。

    李珣苦笑攤手:「百鬼藏得太深,之前我還能與他周旋,而如今他修成了血影妖身,若不是我有長輩賜下的玉闢邪護身,又運氣好,在河裡漂了近一個月,恐怕此時已經被抽乾精血,屍骨無存了。」

    說別的還好,一講到玉闢邪,這群修士中,至少有一半臉上都相當古怪。

    李珣一看便知,定是青吟叛宗的消息已經在相當範圍內流傳開來,臉色變化的,無疑都是知道這塊玉闢邪來路的。

    洛玉姬紅唇微啟,似要說些什麼,卻被梅潔在後輕輕一扯,當下便住了口,還好這個空當,被人用話填上。

    「能從血魔手中脫身,靈竹師弟足以自傲。」說話的是這一小隊修士暫時的領袖,鎮魂宗的精英弟子,盧陽。

    其實盧陽這話實在不怎麼中聽,不過李珣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作為厲斗量的親傳弟子,盧陽別的不說,單只人品一項,便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現在,李珣大約弄明白了這小隊修士的構成,天行健宗四人,他認識顧顰兒和梅潔;三皇劍宗五人中,洛玉姬是才熟人了,鎮魂宗四人,也只有盧陽李珣還算熟悉。

    至於西極禪宗,只有圓塵和尚一位,卻是傳說隨半成居士修行的三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

    十四個修士,修為略有高下之分,卻都是各自宗門內出類撥萃的三代弟子,他們合在一處,又是干什麼去?

    第三章局勢

    李珣這邊遮遮掩掩,人家那裡卻是光明正大,盧陽微透著紫光的方臉上,露出疑重的神情,沉聲道:「師弟近日來,消息可還靈通否?」

    看他的神態,李珣自然要說「不靈。」

    盧陽點點頭,並不奇怪,稍一羅織語言,便將最近的形勢一一道來,條理相當清晰。

    這是李殉第一次從正道九宗的立場看問題,所以並未應付差事,反而聽得十分認真:

    從這個角度來看,事態比李珣預計的要嚴重許多,前面的事情也算大同小異,然而從青鸞飛昇,驚動天下的那一刻起,散修盟會與通玄諸宗的衝突便在各個層面如火如荼地展開。

    沒有切身經歷,李殉很難想像。那一連串密密麻麻的衝突交鋒,是怎樣的一種場面,不過,從盧陽口中報出的數字。卻能顯其冰山一角。

    五日來,正道九宗修士神形俱滅者二十五人,兵解轉生者十一人,重傷需數年甚至數十年調養的,有五十七人。

    在兵解的修士裡,甚至包括四位真人修為的高手:.

    在九宗與散修盟會近百年的衝突裡,這種傷亡,也是相當罕見的,在李詢的記憶中,或許只有當年不夜城兩大勢力的第一戰,才能與之相比。

    這麼重大的傷亡,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在昨天造成的。

    盧陽神情冷肅,論威儀,倒與他的恩師有幾分相似,只小過缺乏了真正宗師的從容不迫,便不免有些滯重,連帶著讓其它人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昨日,散修盟會大隊人馬,突然以妖風為中心,四面聚合,將東海之濱圍得風雨不透。獄不及防之下,至少有二百餘位各宗修士陷在陣中,裡面不僅有我方的道友,也有西聯的人馬。我們雖盡力營救,卻還是死傷大半。法華宗的釋無色大師、回玄宗的玄言道長、不夜城的趙離仙師、還有枚宗的華為仙師,先後兵解……唉!」

    李珣陪他嘆了口氣,心思卻在不夜城的那位趙離仙師身上盤旋片刻,不知此時天芷離遠了沒。若她聽到這消息,不知會作何反應。

    盧陽也知道不能讓這低迷的氛圍維持下去,振作精神,又道:「我們損失雖然慘重,但散修盟會若要以此將我們嚇住、瞞住,卻也想得差了。

    前兩日,妖鳳占住那片地域,為的便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而從那時起,散修盟會在周邊的人馬調動,便從來沒有停止過。就算昨天的全力聚合,根據諸位仙師推測,也是虛虛實實,掩人耳目。

    「我們這些人,便是奉長輩之命,南下偵察東海範圍之外,散修盟會的人馬調動,然後各自回山,將宗門敕令傳下……」

    怪不得眼前都是南方宗門的弟子,李殉聽得清楚明白,且還聽出別的意思來。

    所謂「偵察」,大約只是個理由,東海那些仙師,恐怕是發現此地凶險萬狀,要這些代表宗門未來的弟子回山,以策萬全而已。

    再進一步考慮,這是否也代表,正道九宗已經下定決心和散修盟會徹底決裂,並連應對之術,也考慮出來——留下的儘是修為不俗的精說,以此街生的戰術,恐怕是與李殉不謀而合呢。

    李殉道聲「原來如此」。側耳傾聽,遠方的爆震己經稀琉下去,交戰接近尾聲,他以目光示意,問道:「那邊又是怎麼回事?」

    盧陽答道:「東海仍不安全,長輩怕我等有失,便請兩位師叔領隊護持,剛剛碰到一小隊散修盟會的人馬,被我們殺散,餘下三個麻煩人物,交由問位師叔處理。」

    這時,洛玉姬插言笑道:「是虛緲宗的白虹師叔和貴宗的明璣師叔呢。」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24
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三章 局勢


「明璣師叔?」

    李殉睜大眼睛,這驚訝卻是實實在在的,有這麼巧?

    洛玉姬卻誤會了,她笑咪咪地擺手道:「不用擔心,兩位師叔修為精湛,定不會有事的。」

    盧陽等人都是附和,看情況確實不算嚴重,李珣彎起嘴角,算是笑了一笑,他並不擔心明璣的安全,他這位四師叔既有實力,又有決斷,怎麼不至於在東海翻了船,只是心中的滋味,難已言述罷了。

    這時。盧陽又說起一事,間接印證了李殉前面的推測。

    「靈竹師弟便是到了東海,怕也無法停留,此時東海上所有二代弟子都被派回山去,更何況,前些天師弟的消息已由水鏡宗……」

    「水鏡先生這回可出醜了。」洛玉姬直言快語,未免有些失禮,而其中,未必沒有正道九宗對水鏡宗袖手旁觀的怨懟。

    「他們終究也是好心。」梅雪混和一笑,目視李殉,又轉眼看顧顰兒,「還是顰兒師妹厲害,前些日子,壞消息傳過來,這邊一片愁云慘霧、只有她信心十足,今日靈竹師弟歸來,足證明我們顰兒才是最高明的一個。」

    她這話說得便有些露骨了,也不知她們些女修平日裡都交流了些什麼,李珣畢竟還是擔心顧顰兒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只是笑了一笑,並不搭話。

    顧顰兒這時才抬起頭來,臉上神色相當鎮定,與李珣對視時也沒什麼異樣,李詢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時候,北面的震盪終於止歇下來,一行人就這麼停在海上,等幾位長輩歸來。

    沒多久,天空中劍光閃動,隱然已能看清高速接近的人影,眾人正要出聲招呼,一聲劍鳴遙空傳來,接著便是熟悉的斷喝聲。

    「血魔就在附近,小心!」

    這下別說其他人,就是李殉腦子裡,也有了剎那間的空白,而明璣二人便在此時飛臨.上空,李珣抬起臉,恰與明璣打個照面,兩人目光相對,甚至還沒形成意識,腳下海面震盪突起!

    碧藍的海面上,一片陰影陡然放大,像是捕食的鯊魚在轟然水響中,破水而出。位置恰是諸修土聚合處的正中央。

    眾人都是反應不及,隨著炸裂的水幕,蓬聲四散。

    李殉暗罵一聲,卻不知天芷搞什麼鬼,只能隨著水流,向後退避。

    頭頂上,明璣無所畏俱,低叱一聲,劍光如銀河倒瀉,直刺而下,與突上來的天芷正面碰撞。

    尖銳的嘯音差點撕破眾人耳膜,激盪的勁風海浪中,兩個人影一觸即分,天芷上衝之勢不減,明璣卻斜飛開去,貼著海面滑行了至少一里的距離,才停了下.來,不過看上去並無大礙。

    李殉這才將嘴裡那聲「手下留情」硬吞下去,還沒想好該怎麼做,天芷已順手給他一記。

    他呸了聲,苦竹劍錚然顫動,將外力化消,也就在此刻,他耳畔忽聞傳音:「小心破軍,儘早脫身!「

    「破軍?」

    李殉難得有這麼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大概是與天芷沒有形成默契,他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再看天空,天芷挾擊退明璣的聲勢,身形只一展,便將上面白虹仙師壓得抬不起頭,只能憑藉虛緲宗的挪移術,勉強躲避。

    天芷更不停留,啞著嗓子發出一聲低嘯,竟然又身形下挫,劃出一條短小的弧線。沉入水下,不知去了哪裡。

    隨著海面餘波蕩平,就是說她一直潛伏在周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變故,盧陽等人都被驚到。時令雖是盛夏。卻覺得背上涼意森森,看腳下微微起伏的海面,只覺得那血魔隨時會再跳出來,行雷霆一擊,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還是半空中白虹仙師先緩過氣來,落下來問道:「好險,有沒有人受傷,……咦,靈竹?」

    他見後輩們沒有傷亡,已是鬆了口氣,再看到李珣,更是意外之喜,也來不及與李珣說話,便扭頭笑道:「閃靈兒,你看是誰!」

    裡許外的明璣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立刻過來,被白虹這麼一喚,才抬起頭,這一次,李均主動迎上她的視線,招手笑道:「四師叔!」

    即使隔了甚遠,這邊的人們也能看到,明璣秀麗面容之上,蕩漾起的純粹喜悅。

    明璣很快飄飛近前,親眼確認了李珣並無什麼傷勢之後,方又綻開笑顏:「你確是保命有術,連百鬼那當代血魔都殺不得你。」

    「僥倖,僥倖而已。」

    李珣才不願在這上面多談,哪知話音方落。眾修上中己有人驚道:「剛剛那就是百鬼了,.靈竹師弟竟能從那人手中脫身,實在了不起。」

    你不張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倉促間也不知是誰開了口,李珣暗罵一聲,只能搖頭道:「那不是百鬼!」

    話剛出口,他便怔住,因為這句話並非是出自他一人之口,身邊的洛玉姬、身前的明璣也同時發話。

    這一下,人們盡都啞然。

    明璣莞爾一笑,示意李殉先說,李珣又讓給洛玉姬,這個飛揚跳脫的女修,終於覺得不好意思,微吐香舌,方道:「這定是那個擊傷我的女血魔。我又聞到了那股香氣,比之前更清楚,倒是她身上的血腥氣少了許多。」

    「你可以去找水蝶蘭拜師學藝了……」李殉腹誹一句,見明璣目光移至,只能攤手道:「有誰認為我不認識把我打到江底當王八的仇敵嗎?」

    這自嘲實在太狠了,聽者登時哄堂大笑,當下再無疑問,又都看向明璣。

    迎著眾人的目光,明璣當然不能像兩個後輩那樣,簡單兩句便好,她想了想,方道:「我與百鬼多次交手,知道他的路數,而與此人交手卻是首次,只覺得她比傳說中沉靜得多,剛剛的殺意也不怎麼強烈。晤,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她呢?」

    李殉暗中點頭,明璣的感應一點沒錯,天芷在《血神子》上的造詣加深之後,實力固然.又深一層,且心智清明,不再像以前那樣被戾氣催動,卻也帶來了一個新問題。

    她長期以來形成的一整套戰鬥模式、戰鬥思路,畢竟還是有人認得的,天芷失去理智時,還多一層遮掩,可現在這樣,再打上幾回,指不定便要露出馬腳。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芷也未必在乎,旁的不說,有一件事李珣可以肯定:如果給她在萬眾矚目之下,以先天五色神光擊殺古音的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李珣將此事放過,又聽這些修士紛紛稱奇,有人說:「傳說女血魔最是辣手,怎麼今日竟然沒有見血便回去了?」

    「沒見血你不滿嗎?前兩日,王師叔、滿師弟他們怎麼死的,你都忘到腦後了?」

    說話人乃是三皇劍宗的,洛玉姬訓斥起來,毫不留情,那人也知失言,訕訕地不說話了。一邊梅雪忙住他,卻聽盧陽問道:「兩位師叔,我們這就走嗎?靈竹師弟……」

    「不,退回去!」

    明璣的語氣似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眾人都是愕然:「退回去?」

    「在沒有確認血魔的目標之前,我們不能冒險。」明璣說的極有道理,不過眾人還是有些遲疑,又看向另一位主事的長輩。

    白虹仙師是個頗英俊的中年人,頷下蓄短鬚,思考時便伸手輕撫,頗有所度,他沒有耽擱時間,很快便拍了板:「不錯,要退回去。你們明璣師叔所慮甚是,按計劃我二人只將你們送到東海邊界,而後你們便要分道揚鑣,各自回山。如果血魔選定一路暴起攻襲,你們沒有任何機會,我倆也無法向你們的師長交代。」

    結合白虹仙師的解釋,人們再沒有理由反對。不過。真要回返之時,也是人人嘆息,倒不是因為短時間內無法回家,只是自家的性命被他人掌握的感覺,實在糟糕透了。

    當下無話,十六名修士自發排成一個謹慎的陣型,折向東北。

    李珣自然向明璣靠過去,低聲請罪,為的卻是傳訊飛劍的事,明璣倒不在意,只是笑道:「這話對你明惑師叔說去,前幾日水鏡宗傳訊時他很吃了一頓排頭,冤枉的很呢。」

    明惑便是當日在水鏡宗,准許李殉單獨離開的仙師,也是將李殉從一個王府鉅子變成通玄修士的領路人,有這層關係,李殉也不好怠慢,連連稱是。

    兩人說著,卻見明璣撫住心口,神情似有不適,李珣吃了一驚,忙道:「師叔受傷了?」

    「哪有。」明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去,對上李殉懷疑的視線。微笑道:「最近精進一門功夫,正在順逆交沖的時候,算不了什麼。」

    「什麼功夫這麼麻煩?」

    李珣對明現的回答持保留態度,靈犀訣要的是精純惟一,明璣自然不會修煉它法,至於其它,以明璣的智慧,難道還會選一個與自己相衝突的劍訣來練?

    不過,既然明璣不願多談,李珣也就沒有再勉強,反倒明璣開始詢問別後的事項,李珣.只能把剛剛說過的理由再講一遍。

    明璣問的極細,尤其是問到有關百鬼的事項時,更是鉅細無遺,大約是將這次問話當成了情報收集來辦。

    李珣被她折騰得夠嗆,又想到那個不死不休的毒誓,心情絕好不到哪裡去。

    還好,或許是覺得無聊,洛玉姬好說歹說,將李珣拉到「同齡人」裡,雖說應付這麼多張嘴也很吃力,但相較之前內心的煎熬,卻也要愜意得多。

    時間就這樣流過,待到日落之時,一行十六人終於到了目的地——正道九宗人馬聚焦的琅環島上。

    這一路過得並不心靜,散修盟會將他們的人數優勢運用得淋漓盡致,短短數個時辰之內,單只是碰到的百人以上的散修團體,便有七八個,而三五十人的小股游動隊伍,更是不計其數。

    這些散修看上去沒什麼章法,有時遠遠見了李珣一行,便哄然逃散,但更多的卻是悍不畏死,幾股、幾十股的人馬糾合在一起,一蜂窩衝上來,殺傷力且不說,便是看著,也覺得嚇人。

    眾人這一路行來,當真是人人手下都有幾條人命,便是心志堅忍之輩,也殺得有些手軟了。李珣更想起幼時讀史,見書上貓述,亂世流民,蟻聚蜂起的場面,倒與此時的情景差相彷彿。

    人間亂世對上通玄仙境?真是十二萬分的諷刺。

    不過,若是站在古音的立場上,大概要說一句「民心可用」吧。

    琅環島是屬於東海七十二仙島中,比較周邊的一座,是無量天宗的產業。

    無量天宗這回做事很不地道,一方面開放兩個島嶼供正道九宗和西聯的修士入住,另一方面卻將兩個島嶼安排在最周邊,距離其宗門的主島怕是有萬里之遙,其宗門高層也是裝聾作啞,其置身是外、兩面討好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意思的是,主島離此萬里,而正道九宗聚合的琅環島與西聯的人馬駐紮的雙鼓嶼,只相隔七百餘裡,對修士而言,只算是一水之隔,跨步即至,彼此在現階段古怪的關係,也能從中見出一二。

    一行人的回轉,自然出乎主事者的意料,但明璣與白虹兩人的理由又是十分充足,諸宗高層也只能接受,倒是李殉的到來,很是給小島提振了下士氣。

    不管怎麼說。能從血魔百鬼手下逃得命來,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在島上,明心劍宗的領袖已經是宗主清溟,他也是剛到不久,至此,小小的琅環島上,除天芷上人之外,正道九宗其餘的四位真一境界的宗主已經全部到齊。分別是鎮魂宗的厲斗量、三皇劍宗的洛歧昌、明心劍宗的清溟還有西極禪宗的瞭然和尚。

    而在宗主之外,虛緲宗的流云子、西極禪宗的半成居士,也都具備真一修為,尤其是半成居士,更是曾與妖風齊名的絕頂妖魔——抽翅飛虎,論神通法力,當在正道九宗所有真一宗師之上。

    六大真一宗師齊聚,更有其下真人境高手五十餘人,實力空前雄厚。

    李珣的心情在瞭解島上情況後,又好轉過來。

    他並不認為這份實力能與散修盟會正面衝突,不過正道九宗的思路卻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偏轉。

    以精銳之師,直搗黃龍,擒賊擒王……若只是一支隊伍自然不成,但若兩隊、三隊,甚至更多,未必不能讓古音顧此失彼。

    李珣轉眼便打算好了最理想的狀態,隨即又啞然失笑,將此空想放在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洛玉姬等人講解周邊形勢。

    這時候,島上侍應的無量天宗僕役走過來,說是清溟召見,李珣便告了罪,與明璣一起前往。

    清溟的居所被安排在島中央的位置,這裡一排精舍,搭眼看去,除了位置以外,也沒有什麼區別。李均一路行來,幾乎入眼便是真人境的高手,不免有些不適。

    往最壞處想。若他身份暴露,在衝開包圍之前,他恐怕要面對六位真一宗師還有近百位各宗高手的聯合攻擊,那情形只是想想便讓人不寒而慄。:

    胡思亂想中,兩人已到了清溟的居所。

    門沒關,明璣輕敲門後,便攜他進去。清溟正盤膝榻上,雖了趕了遠路,這位宗主還是那溫潤從容的模樣,見了李珣,也不改前例,只是稍正顏色,說他幾句,便將前事放下。

    清溟也問了些百鬼的問題,但主要還是關於李珣的安排:「:以你的能力,最好還是回山,有你主持護山禁法,比兩個真一宗師坐鎮都要來得有效。

    李珣連忙謙遜兩句,然而清溟此言並非是亂講,而是有百鬼、青吟大鬧連霞山的前車之鑑,越發認識到李詢的重要作用。

    尤其是陣眼斬天神劍被搶,沒有一個主控禁法、又善於機變的高手,再嚴密的安排,碰到真一的強者,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只可惜,他現在也只能嘴上說說,概因他絕不敢冒險讓李珣跨越這萬里海域,一個不好,那種慘痛損失,如今的明心劍宗已經承受不住。

    「散修盟會、血魔、還有……唉,實乃多事之秋啊!」

    李殉垂下頭,他明白清溟話中的末盡之意,必然是指青吟。

    這次與同門會合,李珣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想得到關於青吟的最新消息,可現在看來,無論是清溟還是明璣,都是打定主意將事情隱瞞下去。

    或許,應該詐他們一下?

    正想著,耳中就聽到清溟的感嘆:「百鬼承接的應是韋不凡的道統,卻比韋不凡更要來得飄忽,其行事詭異,難測其行事之立場;至於另一位血魔,倒像是一個純粹的嗜殺之輩,偏偏讓如今的局面平生變故……

    這只是清溟純粹的感嘆,無論是李珣還是明璣,都沒有接話,室內沉默了一會,還是由清溟開口,這次卻是對明璣說的:「剛剛傳來消息,星河那邊。天垣道友轉回宗門不久,便因傷勢沉重,已經仙去了!」

    一宗之主的死訊,便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來,有種特殊的沉重感。李珣還未從驚訝中回神,清溟又道:「星璣劍宗己決定效幽魂噬影宗事,封閉星河千載,不與外界往來。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你……」

    不等清溟說完,明璣已斷然道:「我向皇天、神鬼立誓,與旁人何干。」

    「笨」,李珣在心裡也只能在心裡罵了聲,他當然可以順著清溟的口氣勸說,要作為誓言中最關鍵的人物,任他臉皮再厚,也不願用這副面孔做那些虛文。

    清溟長嘆一聲,也很乾脆地斷去這個念想,只由此衍生出最新的局勢:「星河封閉,散修盟會在北方勢力暴漲。我宗東北屏障已失,直接與其接壤,而西北則是戰魔宗,至於東邊,近日來鯤鵬老妖鼓吹他那東海妖聯也是不遺餘力,如此三面受敵,形勢不容樂觀。」

    受清溟指引,李珣首度從明心劍宗的角度觀察眼下的局勢,思量片刻,他發現,果如清溟所言,宗門除了西南角勉可接上同道後援之外,整個宗門已形成一個極大的突出,被來自三個不同勢力的敵手夾在其中。

    以後明心劍宗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如果,宗門還有以後的話。

    清溟亦是非常明白,他道:「此乃宗門生死存亡之時,東海之事,是控制一切的結眼,吾等務必戳力而為,否則一切皆休。」

    李殉少見清溟這般語氣,凜然應是,明璣倒是早有準備,只微微頷首而己。

    見清溟似乎有些累了,微闔眼皮,兩人立知其意,行禮之後,雙雙退下。

    見過清溟之後還不算完,師門長輩那裡都要見的,這一回明心劍宗顯然並末保留,僅二代弟子,除了洛南川留守連霞山,主持大局、明松閉門思過以外,連霞七劍餘下四劍盡數到齊。

    另有明吉等修為精深的嫡系,旁系弟子三十餘人,而長老中,青虛也隨行其間,只是昨日激戰,受了些傷,此時正在靜室打坐,沒有與李珣碰面。

    一下子對上三十多位長輩,便是李珣這樣心思靈動的,幾句話之後,也有些暈頭轉向。可他心裡卻是清醒明白,直到現在,見了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人提及關於青吟的任何信息,除了他們已經形成共識,再沒有第二個理由。

    真是關心愛護……李珣腹誹不已,然而這個形容,卻是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在裡面。

    反而是李珣自己,很覺得過意不去。因為日前李珣在東南林海顯露行蹤,這邊明吉仙師主動要求進入東南林海前去接應,為了隱蔽行蹤,他是隻身前往,哪知剛動身不久,東海局勢便急遽惡化,他那裡的危險也是劇增,

    對此,李珣也沒有什麼辦法,除了希望明吉儘早回返之外,也只能抽空聯繫在霧隱軒留守的幽一,讓他加以照顧了。)

    琅環島上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但從現實層面上講,又極其浸長。因為島上的修士幾乎沒有了日夜之分,除了必須休息時,稍稍打坐之外,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處理手邊辦不完的事情。

    由於各有職責,明心劍宗的聚會只開了很短的時間,諸修士便紛紛散去,現在有個問題擺在眼前,每個人都有事做,可李珣這本在計劃外的小輩,卻給閒下來了。

    以他的能力,這不免有些浪費。

    李珣眼巴巴地看著明鞏,希望四師叔能有個安排,他也好趁機辦些見不得光的事。

    明璣沉吟一下,試探道:「願不願意去玄化真人那兒,幫忙設計島上的禁法佈置?」

    辛殉正想點頭,明璣已經搖頭否決:「這也不好,那裡的佈置己經臨近尾聲,你去了也沒什麼幫助,你還是去盧陽那裡,你們幾個小輩之後的安排,還需議一個章程山來。」

    明璣也是沒法,她做事爽利,不珊長的事情就不多想,乾脆扔給別人頭痛去,這種做法,眼下看來就有些不負責任。

    「四師叔!」李珣話剛出口便發覺,他的話音口氣更像是撒嬌,這認如讓他大為尷尬,一個恍惚,竟讓明璣脫身,只在匆忙中聽到一句話:「我去百工堂。」

    李珣也發現了,明璣大概也想甩開他去辦事,這讓他頗為受傷,可他也不能真的追上去,無奈之下,只好先按著先前所說,去找盧陽他們。

    大概是出於安全考慮,這一批計劃外的小輩,被安排在距離島中心最近的一片區域,完全處在六位真一宗師控制範圍之內,旁人大概覺得安心,十幾個人聚在院子裡暢聊,李珣卻渾身都不自在。

    和他抱有同樣想法的,洛玉姬算一個,她剛從老爹的訓斥中逃回來,在梅潔、顧顰兒之前大叫吃不消,三位明麗的女修合成一個小圈子,笑語嫣然,只要不是當真心如止水,在場的男人又有幾個不被吸引的?

    所以,當李珣詢問有關「百工堂」的消息時,對面那個三皇劍宗的梢英弟子,竟然當場走了神,逼得李珣只能加大音量,再問一遍。

    這回,不但那人聽見了,一旁的洛玉姬也轉過臉來。

    「百工堂?那可是個好地方呢。」女修笑吟吟地接下話碴:「據說那是千寶閣與千帆城連手開的一家鋪子,就在咱琅環島上,咱們剛搬來數個時辰,就立了起來,裡面販賣靈藥、仙劍、法寶之類,一此短期內要使用的消耗品還能訂製呢。」

    「鋪子?」李珣為之瞪目此時洛玉姬也起了興致,拍手倡議:「咱們現在都是閒人,不如到百工堂逛逛吧,若有機緣,有件法寶落到手上,也未可知。」

    這話有回應的,也有推卻的,推卻的大都是些老成持重的人物,如盧陽、圓塵之類。

    梅雪也想推辭,卻孩洛玉姬牽了手,無奈之下,只能應了,至於顧顰兒,抬眼見李珣未置可否,便不說話,被洛玉姬當成默認。

    三位美人兒要去,護花護駕的白不在話下,到頭來十五個人裡,例有十個要去。

    一行人向主事仙師報了備,浩浩蕩蕩出門朝琅環島西側去了。

    出了門李珣便有些後悔,這一行人說說笑笑,不像是個辦正事的徉子,與島上的大環境格格不入,偶爾幾個匆匆而行的仙師路過,投來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還好,一島之地也沒多大,眾人腳下都快,就算不馭劍,小半刻鐘也就到了。

    此時己然入夜,李珣眼前卻是燈火通明。

    眼前是棟樓宇,並不甚高,佔地卻是頗廣,樓宇一層外廊支立的朱紅木柱一字排開,長及半裡,十分氣派。

    李珣看不到樓宇新修的誼跡,卻能察覺到其中隱而不發的寶光,似乎這座建築整體就是一件法寶,應是別有勸效。

    看裡外通明的燈火,還有正門上方龍飛風舞的百工二字懸匾,李珣覺得稱它為鋪子未免太屈了些。

    走到台階之前,門外兩個待立的錦衣修士已笑嘻嘻地迎上來,開口便讓人絕倒:「諸位客官,需要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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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四章 破軍


這一刻,時光倒溯七十年,李珣彷彿回到了繁華的嵩京街頭,接受店夥計慇勤的服侍。等他回醒過來,眼前除了那些嘻嘻哈哈的洛玉姬們,便是那兩個笑容不減的的錦衣修士。

    李珣可以看出來,二人修為相當不俗,都是神化嬰兒的水平,並不比這邊除他和顧顰兒之外的任何一人遜色,甚至還有超出,如此事實,幾個精英弟子反應過來後,都有些訕訕,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

    兩個錦衣修士卻是訓煉有素的,臉上半點異色也無,依舊慇勤地引人向門內行去,李珣見此,頗多感懷。

    再看眼前的建築,只覺得有一股膨脹的力量感充斥其間,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看低了四宗聯盟的叛逆力量,那是將自身剝離既往的圈子,另闢一方新天地的決然。

    當一隻猴子突然不把自己當猴子,會出現什麼樣的情形,最終又會是怎樣的命運,這正是四宗聯盟正經歷和驗證的東西。

    此時再看那巨大的「百工」二字,李珣長吸了口氣,心中悄然轉換了態度。

    「啊哈,貴客臨門,蓬蓽生輝啊,快請!」

    聞聲識人,李珣眉頭立刻皺起來,怎麼又是這廝?

    他也知道,這棟百工堂是四宗聯盟的產業打響的第一炮,箕胖子不來坐鎮才真叫奇怪,但看那廝笑味咪迎上來的大掌櫃模樣,李珣便覺得心下惡寒,更懷疑裡面是否有什麼更深的算計在其中。

    不只是他,能讓一宗之主親來招呼,還能面不改色的修士,至少在眼下這個小圈子裡,是不存在的。

    幾個精英弟子都是見多識廣之輩,都清楚這胖子的身份,被這廝「蓬蓽生輝」地一喊,沒有掉頭逃走便是極有定力的了,當下,洛玉姬、梅雪打頭,幾個人都躬身行禮:「箕宗主。」

    「哪來的這種道理,天底下可從沒有客人向幸櫃的行禮來著,你們正道九宗的修士個個都好,就是禮數太多,早知道我就與圖宗主換換,到雙鼓嶼去了。」

    箕不錯口角生風,笑哈哈的十分可親,只是幾句話裡,便透出兩個重要信息:一是千帆城的宗主圖瑾己經到了東海上,另一個則是圖瑾眼下正在雙鼓嶼,也就是說,正和西聯諸宗做生憊。

    這是表明中立態度的好辦法,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百工堂的分店己經開去了西邊散修盟會的駐地?

    胖子情真意切到了深處,已將他與諸小輩擺在了同一層次,可即便如此,諸精英弟子的習慣意識還是佔據上風,退意依然未減,只想找個理由,有多麼遠跑多麼遠。

    看到眼前眾人這情形,箕不錯也知自己弄巧成拙,眼珠一轉,拍手道:「諸位是來看明磯仙子修劍的吧,這千帆城大師祛邪除污的場面,可是尋常難見一回,來來來,章順,你領客人去甲字三號房,現場觀摩公輸大師的神藝。」

    說完,他也不再用笑臉折磨大夥,再招呼一聲,便背著手向前去,似乎是散步的模樣,卻越過眾人所立位置,將大夥的退路斷掉。洛玉姬等人面面相覷,只能認命地隨章順向內裡行去。

    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打定主意,過了今兒晚上,打死也不到這裡來,晦氣!

    李珣的眉頭卻皺得更緊,概因在箕不錯轉身,眾人目光隨之移動的剎那,有個人影在百工堂前廳一閃而過,純憑印象,李珣只覺得那人影甚是高壯,也極為熟悉。

    咦,若真是腦中想的那位,箕不錯的膽量倒是見長啊!

    暫時按下念頭,隨眾人進了們,他才沒現這裡已被花木騰牆分隔成諸多廊道小屋,當頭卻是一個佈置精美的廳堂,視覺上已很寬敞,與廊道連接,顯得細密曲折又不狹小。

    而在章順的指點下,人們看到,在騰牆之上,綴飾的花木果實之間,偶爾閃動寶光,細看去,卻是一件件品相不俗的仙劍、法寶。

    這些價值驚人的寶物,就這麼掛在藤牆上,乍看上去沒有任何防護措施,讓人有種拿下來細細把玩的衝動,這些寶物的排列也不是隨意為之,而是由品級、種類之高低不同,分類、分道懸掛。

    外面藤牆上掛的不過是百來件,隨著廊道逐一看過去,廊道盡頭的隔間,方是真正交易之所在,在那裡通過各間的掌櫃,方能尋到更上一層的精品。

    章順口舌便利,為諸人一一解說:「這裡保有敝閣及天星海千多年來近十分之一的珍藏,無一不是各個時代的大師之作,諸位若有興趣,可隨意觀看、試用,後進有專門的演武堂,可供諸位使用。」

    他這麼一說,除了李珣,諸精英弟子都是怦然心動,平日裡這些珍藏見一件都難,而如今卻有上百件擺在眼前供他們隨意選擇,就是不買,拿來過過手癮也是好的。

    「至干二樓,則是訂製、修復諸般法寶的所在,上面駐留著五位千帆城超品匠師,雖說因為時間,材料的緣故,一時造不出絕好的東西,卻能為諸位訂製一些小玩意兒,威力雖不大,可相當實用。」

    「若在戰時,損傷了仙劍法寶,也能到此修理。像明璣仙子,便是來尋公輸大師,來為寶劍祛穢除污的。」

    「祛穢?」

    對此疑問,章順微笑著垂下頭去:「進一步的消息,請諸位與明璣仙子討論吧。前面那些話,其實按著規矩,敝人也不該說,只是看見諸位與明璣仙子屬同道中人……諸位,這邊請。」

    規矩?李珣想了想,問出一個關鍵問題:「千寶閣的珍藏,千帆城的匠師,都是此界最頂尖的,想來交易價錢也是不菲,卻不知貴堂買賣要價幾何?」

    章順流利地回應:「通玄一界,都是修士真人,自不能用下界的銅具物件兒。對此,敝堂在後進設有估價房,由此界德高望重的飽學之士坐鎮,專門品評估價,務求公道。凡是草藥丹丸、礦石靈液、劍器法寶、稀有鳥獸,無不可作價買賣,以多換一、以一換多、以多換多,無不可也。」

    說了這麼一長串,稍停片刻,他又略微壓低聲音道:「甚至一些修行法門,獨特劍訣之類,也能估價交易,只看貴客願不願意了。」

    嗡地一聲,洛玉姬等人都忍不住驚嘆,旋又彼此討論,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其實這種以物易物的事情,在此界也算慣例,可像百工堂這樣形成規則條例,光明正大地放出且一體推行的,從古到今恐怕還是第一回。

    初時諸精英弟子還只是討論這法子合適與否,但到後來,卻是齊齊指向了千寶閣、千帆城的新奇手段:「這個,還像是修行宗派嗎?」

    議論聲中,眾人登上二樓。這裡看上去便比下面寬敞空曠得多,據章順所言。隔同僅有五個,乃是諸位大師工作體息之處,在他的引導下人們來到位於右側迴廊的甲字二號房,敲響了門外的鐘磐。

    一個童兒開了門,見外而這麼些人,也嚇了一跳:「怎麼今天的生意好了這麼多?」

    出口的味道已經有了些商賈氣息,章順卻是陪笑:「這是箕閣主邀來參觀公愉大師煉劍的諸宗道友。」

    「參觀,你們把大師煉器當成耍猴的麼?」

    童兒表面上看起來也就是十一二歲的年紀,語氣既傲,又老氣橫秋。還好,能成為各派新一代精英的修士,養氣功夫都過得去,更知到製器煉劍顧忌多、規矩大,而公輸大師這樣的一代名家,則更有過之。

    目先稍一交流,便立時有兩個人開口,要去下面逛逛,這下一呼皆應,到後來,只有好奇的洛玉姬扯著顧顰兒,陪著李珣進去觀摩,剩下七人,以掩雪為首,由章順引著,到一樓去遊蕩,正好是遂了心願,或許還能做買兩個法寶應景。

    童子見人數少了大半,這才滿意,語氣也放緩了些:「進來吧,到裡面別隨便說話,驚擾了大師,旁的也沒什麼,毀了你師叔的寶劍,又該怨誰去?」

    此話一出,李珣立知這是個長輩人物,當下不敢怠慢,再行一禮,方與兩位女修進了門。

    裡間的佈置十分簡單,卻是件件器物都有來歷,就是隔音的擋板,也是上好的純犀木製成,屋裡靜悄悄的,直到童子打開了側門,才有人聲傳出來。

    「……此劍前任主人橫死,未散之怨氣己沉入其中,再被血殺戾氣污穢,內外交攻之下,若要清除,必須以符籙之術引導,然而這樣,煞氣橫生,對你這持劍者,相當不利啊。」

    童子待這段說完,方向裡通報,一直報完了三人的名宇,那公輸大師方淡淡允了,李珣這才得以登堂入室。

    走進門去,裡面卻是間靜室,床椅皆無,只有兩個蒲團,此時被明磯和一位鬚髮灰白的中年男子佔著。

    明璣本是背對著門口,卻轉過來臉,徽微一笑,示意三人坐在她身後,李珣也不說話,向公輸大師稍一行禮,默默盤坐下來。洛玉姬顯然是認識大師的,甜甜地叫了聲「師叔」,才拉著顧顰兒坐下,公輸大師嚴肅的臉色稍緩和一些,依舊向明璣道:「你希望保持此劍獨步宇內的功效,也是應有之義,我可以答應,可你要知道,應急的手段總會有些瑕疵……你本來不必這麼著急的。」

    明璣從容回應:「大戰在即,也想不得那麼多,再說只要應付過此戰,再找大師想法消除隱患,也就罷了。」

    「大戰在即,生死之事,你想應付過去,也沒那麼容易!」公輸大師冷笑兩聲,也不再勸,向那童兒吩咐道:「寶劍在三陽泉中泡的時間也到了,你去把它拿來。」

    童兒應聲開門出去,明璣略一欠身,道:「多謝大師。」

    公輸人師搖頭不語,李珣心裡則顧為不安,也不顧禮數,在後輕聲說:「四師叔,那劍……」

    明璣也學公輸大師搖頭,外加兩字:「無妨。」

    看著明璣因搖頭而微晃的發絲,李珣不知怎麼了,腦子有些昏然恍惚,一種難以解釋的感覺,像是一朵陰云,悄無聲息地遮擋在他心頭。

    簡單地說,這是一種極為不祥的感應。

    他心中有些不安,自斬天神劍之事後,他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感應,但其中的關竅他又無論如何想不明白,這迷霧中的茫然與強烈的威脅感匯在一起,頂得他坐立不安,心跳也紊亂起來。

    這時候,公愉大師再度開口:「我需得提醒你一句,這以血殺戾氣污損寶劍的手法,絕非是無意的巧合,而是血魔刻意為之如此,這寶劍便是全然無損,以其有備之心,想達到理想的效果,也不可能。」

    「是,大師,我知道了。」

    這種言語比任何響應都耍來得輕描談寫,公輸大師聞言,是真的不說話了,李珣心裡有如貓抓一般,難受極了,而此時,洛玉姬終於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道:「明磯師叔的寶劍,不是初雪嗎?除了靈氣逼人、峰利無匹之外,還有什麼特殊之處?」

    她問的就是李珣想知道的,然而不等明璣作出響應,童子己經捧劍進來,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去,看那把具有特殊功效的寶劍。

    看到那劍的第一眼,李珣怔了下,然後便驚道:「四帥叔,你換劍了!」

    「怎麼不是初雪?」洛玉姬也非常吃驚。

    對一位劍修來說,隨身的劍話無異於第二生命.那是由自身氣息精血浸淫淬煉的無上利器,當淬煉達到一定火候,什麼神兵都無法相比。

    就算明心劍宗名為煉劍,實為煉氣,可像明璣這樣,己在修為成型階段,突然更換劍器的,一且人劍質性不合,對自身實力的影晌、對日後修行的不利,說成多麼嚴重都不為過。

    明璣回眸,淡淡道了聲:「不要影響大師工作。」

    「無妨,我倒覺得,由他們勸勸你也好。」公輸大師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劍去,仲於在黑沉沉的劍鞘上輕輕撫摸,速度極其緩慢,倒似給李珣等人留出說話的時間。

    受到這種鼓勵,洛土姬登時精神大振,忙道:「我看這劍寬厚有異於常態,想必劍勢沉重,與師叔的劍法合意不合怕吧,師叔的初雪劍己是極好的了,何必臨時更換,得不償失?」

    小妮子的說法頗有幾分見識,不過要想說動明璣,還差得太遠。見明璣微笑不置可否的樣子,洛玉姬有些氣沮,偏又發現李珣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寶劍,一句說也不說,不由大惱,在旁捶了他一記:「靈竹師弟,你總不能置身有外吧。」

    李珣被她略嫌親暱的一拳捶醒,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忽地換了一句:「那是什麼劍?」

    「什麼劍?」洛玉姬受此提醒,發現自己有些唐突了,若此劍是某柄剛剛現世的上品仙劍,人家要換,白己還能搶過來不成?想到這個,她臉上微紅,定睛去看。

    此時,公輸大師也握住劍柄,援暖將劍拔山鞘來,在他刻意用氣貫注之下,劍氣嗡然鳴響,一室回音。

    雪亮的劍光揮灑出來,映得人雙眼發花,這時便看出洛玉姬家學淵源,絕非尋常草包可比,她只是被劍芒攝住剎那,便一口叫了出來:「破軍仙劍!」

    李珣心中一沉,還未來得及確認,洛玉姬己背上了劍訣:「芒如星點,氣若長虹,天星閉鎖,破軍寒鋒。沒錯的,這正是破軍仙劍。」

    說到這兒她忽又愕然:「破軍仙劍應該是在星璣劍宗的九天星劍之列吧,好像是已故的允星所持的寶劍,怎麼落到了明璣師叔的手裡?」

    「破軍,破軍……」

    李珣口中低吟這個熟悉的劍名,皮膚的溫度卻在逐分逐分地降下來。

    此時,公輸大帥已使破軍仙劍完全出鞘,在滿室寒光中,撫上銳利的劍鋒。被劍氣掃過,他手上裂開了十多個細小的傷口,絲絲緩縷的血液從傷口中滲出來,流到劍身上去。

    「破軍仙劍,乃是萬年以前,一代鑄劍大師梅鳩的得意之作,大師初入星璣劍宗,貫通馭劍之法,後投千帆城,習得鑄劍之術,兩相琢磨,又有天星鐵為胚劍,方得此等利器,冠以『破軍』之名。」

    公輸大師低聲說話,卻一室皆聞,他牽引鮮血,間斷塗抹在劍身上,形成一個個難以辨識的符籙。

    隨看符籙逐一完成,室內諸修士都能感覺到,劍身內部,似有一層凶戾之氣,咆哮竄動,意圖衝出來。

    「破軍劍魂,上引星辰。以天星流轉之相,通人身氣血肌理。為此劍所傷者,今生今世,均遭凶星照臨,與此劍遙通消息。持此劍者,可如附骨之蛆,追躡在傷者之後,更可尋機引動凶星為助力,擊殺目標,端得是仙劍中之凶器,此界罕有。」

    「血魔灌入的血殺戾氣,極其污穢,血魔正是借此斷去了仙劍與天星的聯繫,我以三陽泉水清洗穢氣,以符篆相引,再激發仙劍本身的靈氣,已可清理大半,剩下的,只要由劍主溫養片刻……」

    公輸大師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入耳,李珣漸浙地卻聽不清了,沮喪與悔恨,如漲起的潮水,慢慢壓過了所有的情緒,然而他的腦子依然順著慣性運傳。

    這一刻,他終於想到了,在坐忘峰上,與明鞏交戰時,那種不協調感來自何方,也終於想起來,天芷那沒頭沒尾的警告,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心破軍,儘早脫身了?

    是啊,要脫身、脫身、脫你媽個身!

    一切都晚了,他廢盡心機,籌劃的「重逢」,似乎僅僅是為了讓他墜入這荒謬的場景中。

    眼前的情形就像是一個宿命的惡劣玩笑,投放在他眼前,而當他怒發如狂,要將其擊碎之際,卻絲毫動彈不得。

    賊老天就在面前得意洋洋地宣佈:對不住,這是在惡夢裡,而且你沒有醒過來的權利!

    他只能睜大眼睛,看著公輸大師以精妙的手法,逐步清除劍內的血殺戾氣,使仙劍本身的鋒芒,一點點地展露出來。

    這一刻,他無法呼吸!

    也在此刻,在他腳口幾乎要被濁氣脹開的時候,他擱在膝上的手背被一隻冰涼的小手按住。

    李珣愕然扭頭,卻見到一對幽深至極的眸子,隨著他的目光移至,顧顰兒的表情很微妙,可明眸中,綻開的儘是純粹的安樂喜悅。

    而她身後,那緩緩出鞘的短劍寒鋒,卻是另一種的味道。

    以李珣的腦子,也要昏然片刻,才驚醒過來他身子猛然繃緊,反手將顧顰兒的纖手握住,發力的瞬間,眼中的世界似乎異化了.其它人影都化做了難以描述的五彩流光,照耀在紫衣女修臉上,又好像是女修自身綻放開來的靈魂之火,灼熱而直接。

    剎那間,李珣腦子裡至少閃過兩種利用甚至犧牲女修來俺飾自己身份的手段,然而這惡毒的念頭又在轉眼間被火炎吞噬,化為灰燼。

    顧顰兒的臉模糊了,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李珣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把那個不應出現的名字卡在喉嚨裡,用最後一點力氣,輕輕拍了拍女修的手背,又微微搖頭。

    這時候,公輸大師將破軍仙劍送到明磯手中,明磯深吸一口氣,用初學乍練的「參商法」引導精氣,注入寶劍之中,血殺戾氣被逐分逐毫地驅出來,寶劍本身的魂魄漸與天星勾連。

    李珣在她背後,只能看到寶劍劍尾一點星芒,這尖銳的光芒,刻在他眼中,緩緩攪動,比天底下任何刑具都要來得殘酷,漸起的嗡嗡劍鳴聲,彷彿是允星慘死時的呻吟。

    一個恍惚之間,這呻吟聲更似在他體內響起——如此地順理成章,因為允星的半邊身子就融合在他的骨血裡,分也分不開。

    呻吟漸變為嘲笑,尖利的笑聲迴蕩在軀殼的每一個角落,盡其所能地撕扯著他的心防。

    李珣並沒有抵擋,概應抵擋也無濟於事,他只是睜大眼睛,看著前方微晃的劍光,讓自己僅存的僥倖心理,在閃耀的光芒中,冰消瓦解。

    隨後,他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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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五章 斷劍


突兀的動作讓屋內諸修士的視線都集中在李珣身上,裡面的驚奇、錯愕、若有所思的意味混雜在一起,匯合成的力量,幾乎是李珣難以承受之重。

    所以,他擺了擺手,將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掉。)

    明璣似乎說了什麼,洛玉姬也在附和,然而這些語句只是化做嗡嗡的雜音,在耳邊迴響,半分都沒往他心裡去。

    李珣哈哈一笑,也不管自己的笑聲有多麼詭異,就那麼打開房門,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去。

    他像是喝醉了酒,腳下有些踉蹌,手扶著牆壁,慢慢地向外走,後面的聲音又大了些,洛玉姬從後面追上來,稍遲,顧顰兒也出了屋,相較於後者的沉默,洛玉姬一直在叫著什麼,那聲音如此尖利,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聲音裡有種預見不祥的惶恐意味。

    便在此刻,一聲鏘然劍鳴,從側面的房間裡透出來,那昂揚急促的震音直穿入人們心口,再蔓延至全身每個角落。剎那間,除了李珣,所有人都化泥雕木塑,被劍鳴中透出來的訊息束縛當場,動彈不得。

    破軍仙劍中透出的惡意,是如此直接,以致穿透了李珣自生的屏障,映在他心中。

    李珣又笑了起來,他讓笑聲在整個樓宇中迴蕩,根本不管會有多少人被驚動,多少人被嚇倒。!.

    笑聲中,他下了樓,樓梯中央,下面的章順正循聲而上,見他下來,正要向上湊,卻被李珣一把推開,摔成了滾地葫蘆。樓梯口,梅雪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有人想說話,但被李珣眸光一掃,就渾身僵直,什麼話都給堵回肚子裡去。

    李珣又呵呵地笑起來,像一個瘋子,下面的人們自發地讓開一條路,目送他從中間穿過,緩步離開。

    出了百工堂的大門,李珣隨便認了一個方向,慢慢前行。樓宇隔絕了大部分聲音,卻仍遮擋不住破軍仙劍震鳴。

    仙劍的魂魄大概也是相當興奮吧,那劍鳴聲透過一切障礙,始終繚繞在李珣耳邊,像是一隻發狂的惡犬,要去撕碎前方的獵物,只是,它頸上的繩子還是死死扣在主人手裡,沒有半分放鬆。

    與破軍仙劍相對,劍主的反應真的遲緩到了極致。

    李珣不願去揣測對方此時的心情,只沿著腳下的路,藉著點點星光,慢慢走著。

    夜風拂面,逐步吹開了他封閉的感知,周圍的聲音清晰許多,天空中也不時閃過明亮的劍光,整體來說,亂糟糟的,但目標卻在島的另一邊。

    或熟悉或陌生的氣息,從琅環島南端毫無顧忌地展露出來。氣息來自不同陣營,而它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強大,強大至屹立在通玄界的最頂端

    不過,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前面隱隱地傳來海浪聲,李珣終於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他扶著手邊嶙峋的岩石繼續前行,直到看見那一片深邃無盡的大海。

    海浪從亂石堆中拍上來,細碎的白沫在千溝萬壑中打著旋兒,轉眼又被下一波潮水蓋過。李珣一直走到海灘的最前方,隨便找了一塊礁石坐下來,任冰涼的海水沖刷他的腳踝。

    直到現在,李珣仍不願思考,任由腦子裡的混亂持續下去,他就用這種狀態來等待,等著這場噩夢的終結。

    此時的李珣不具備太精確的時間概念,感覺中,只是一小會,島那邊的騷動便又提高了一個層次,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樣子,越發襯托這裡的安靜和悲涼。

    是的,就是這種傷春悲秋的酸腐味道,它從心底深處滋生,不知不覺漫過了胸口,頂上喉嚨,在口腔中生發出來,味道澀澀的,蒸騰上腦,緩慢而殘酷地消解掉他刻意扭曲的情緒障壁。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目閃現出來,明璣、清溟、祈碧、靈機這許許多多的面孔就在虛空中變化,從親切到疏離,從溫情到仇恨,從熟悉到陌生,每一個面目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面孔依次的變化,都加重了苦澀的滋味。

    變化是如此的清晰,諸多面孔依次排開,在心頭流過,栩栩如生處,恍若真人立於眼前,喜怒哀樂纖縷畢現。

    漸漸的,海浪聲中更有話音依稀,交錯纏繚繞在耳邊,那當然不會是平日裡親和的低語,而是如大浪般裂石拍岸的怒嘯,轉眼便將他吞沒進去。

    大概,這就是「背叛」的味道吧。

    李珣突然很好奇,不知道青吟、鐘隱他們做出類似事情的時候,感覺又是怎樣?也像他現在這般失魂落魄,極沒出息的德性嗎?

    也許要把後面那傢伙剔掉,在大多數人心裡,那廝的形象都近乎完美,而如今,他根本不需要再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操心了。

    想到這裡,李珣哈哈大笑。他根本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可笑之處,卻只能用笑聲來對應這荒謬滑稽的一切。

    笑聲裡,劍鳴再度響起,聲源距他不過數丈而已,那聲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來的低沉,卻又殷殷不絕,正如惡犬喉中的咕嚕低吼,凶暴又恐懼。

    李珣直接將這呼聲過濾,卻也停了口,讓笑聲的餘波在海浪中散去,現在,他只等著身後來人開口,而出乎他預料的是,對方這麼近的距離上,依然保持沉默,行為與平日大為不同。

    靜默似乎要一直持續下去,可破軍仙劍卻像是認定了眼前的生死仇人,再度攛掇地發出低鳴,擊碎了這古怪的氛圍。

    明磯仍沒有說話,李珣卻不再等她,並沒有回頭,只溫言道:「兼修兩派法門絕非明智之舉,尤其是靈犀訣最講精純,為了操縱一把所謂仙劍,雜了真息,影響仙業,四師叔是要我當這個罪人嗎?

    「你也知道自己是罪人?」

    明璣終於開口,從語氣中卻聽不出她的情緒究竟怎樣,那並非是特別的冷漠或憎惡,當然,也不會是以往的愛護親和。

    李珣大概能把握住明璣的心理狀態,卻不想針對這個來做什麼,所以,他也不用費什麼腦子,直接將心裡要說的話擺了出來。

    「四師叔,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宗門,不過,若師叔讓我束手就擒,我也確實做不到。我在想,若是有可能,僅僅是可能我們之間訂個協議,互不侵犯也好、老死不相往來也罷,彼此之間,不要衝突可好?世道正是混亂之時,宗門不能分心旁顧,而我,也不想學青吟的手段!」

    明璣沒有對此有任何回覆,而對於李珣話中的未盡之意,她既然知道了李珣的身份,也就不怎麼驚奇為何李珣知道青吟的消息,不過,她仍有許多不解之處。

    「你知道青吟師叔的事,不覺得吃驚嗎?」她似在嘆息,聲音並不強硬,「我記得,師叔對你很好的。」

    話題一下子移換開來,似乎這才真正符合海邊夜色的環境氛圍,兩人間的關係似緩和了些,可這卻是建立在無比脆弱的根基之上,也許只輕吹口氣,便要徹底崩塌。

    對此,李珣相當珍惜,故而他的聲音也越發輕柔:「四師叔,他們和你不同的。」

    短短幾個字,已經透露出太多信息。

    明璣又是很久沒有說話,但李珣聽到身後微響,女修已經緩步走到他身後,兩人相距不過數尺,觸手可及。"

    李珣仍沒有回頭,因此也不知明璣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兩人一前一後,面向大海,像是一對觀潮的朋友、戀人,李珣非常享受這種氛圍,憑藉這個,他可以暫時忘卻滿溢心中的苦澀。

    然而,這氛圍畢竟是脆弱的,隨著一聲清鳴,李珣左肩微沉,冰冷的劍身已壓在上面,鋒刃輕貼住他的頸側,只需要輕輕一劃,劍芒吞吐間,便能切斷他的脖子。

    李珣沒有任何反應,而持劍的明璣,也沒有放射出哪怕一丁點殺意,兩人都在調適自己的心情。

    古怪的氛圍雖是被消減,但那速度,就像是用小刀在髮絲上雕刻,每一瞬都可能一刀兩斷,可在一刀兩斷之前,雕刻的速度卻是緩慢得讓人發瘋。

    當事二人對這種古怪的氛圍的珍惜,恐怕很難有人理解,所以,這氛圍注定了要由外人來打破。

    暗夜中,側後方亮起一道強芒,紫紅的光線剎那間將整片海灘映成妖異的鬼域,明璣冷然回眸,正好看到顧顰兒裹在灼熱的劍光裡,如大日行空,撞擊過來。

    如此直接的接氣機定向,明璣當然不會判斷失誤,可她心中不可避免地閃過驚訝的情緒,這情緒透過寶劍,一直傳入李珣體內,與外界的紅蓮劍氣一起,將兩人間最後一點微妙的聯繫,斬成粉碎。

    李珣長聲一嘆,就那麼站起來。破軍仙劍的鋒利劍芒,已切入他的頸部肌肉,卻連一點血星都沒碰到,明璣沒有任何猶豫地收劍,身子半旋,仙劍嗡然震鳴,帶著遠離仇敵的不甘,自下而上,以寬厚的劍脊架住了紫陽神劍的鋒芒,勁力一吐,便將眼前完全不顧後果的女修震開。

    縱然顧顰兒是正道九宗三代弟子中最頂尖的後起之秀,但面對明璣,仍有一段難以踰越的距離。

    兩劍相交,明璣雖是臨時應變,依然佔據了絕對的上風,顧顰兒的紅蓮劫劍氣被崩散,身體不可控制地向後翻,但轉瞬之間,她又控制身形,強衝上來。,

    然而這一次,她眼前出現的,卻是一線灼目的血影。

    燃血元息透體而入,瞬間封鎖她三條最重要的經絡,最後潛勁撼動腦部,她哼都不哼一聲,便昏厥過去。

    明璣身形轉動,劍氣終於嗡然迸發,鎖定在李珣身上,李珣則鬆開手,任顧顰兒摔落在亂石灘上,繼而微笑道:

    「四師叔果然還是向著我的,這小妮子一劍斬來,師叔卻代我接下,如此也不怕旁人稱你裡通外敵麼?這人情,我在這裡謝過了。」

    明璣又見識到他油嘴滑舌的一面,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她向昏迷中顧顰兒瞥去一眼,低聲道:「她你要回護她嗎?」

    說了開頭,她便大致猜出李珣和顧顰兒的關係,後面自然有了變化,李珣笑了起來,當最後一點顧忌被拋下,他的心情陡然好過許多:「師叔不覺得她和某人有點像?」

    「某人?」

    雖將這兩個字在唇邊品味,明璣卻早就知道李珣所言何人,她再度將目光移過去,再開口時,語氣又冷了數分:「她自有本宗的長輩處置,托你的福,若她是第二個青吟,天行健宗總還有前例可循。」

    李珣知道這就是拒絕了,他也不失望,只是搖頭:「四師叔,對你和宗門,青吟是叛徒,可對玉散人而言,那女人起碼也有些利用價值吧,我自認比古志玄還強上一些,既然如此,這人我就護定了。」

    明璣冷冷盯著他,不再說話,李珣則不再糾纏於這些細枝末節,只在微笑中解開了外披道袍:「從今往後,世上再無靈竹此人,只有四師叔你欲除之而後快的血魔」

    道袍落地,李珣又解髮髻,披散了頭髮,最後,他反手解下苦竹寶劍,向前伸臂,平舉在胸前。

    兩人的視線一起落在這把寶劍上,時間在此刻再度停滯下來。

    這把由明璣親手挑選的劍器,在李珣手中也不過數月的光景,李珣用它對敵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

    論感情,苦竹寶劍更是比不過由明璣傳下的青玉寶劍,然而,兩人都無比清楚,它大概已是李珣與明心劍宗最後一點維繫的紐帶,此劍落地,李珣與明心劍宗,即刻恩斷義絕。

    「砰」一聲爆響,突兀而起,海灘後方的亂石高地,炸開一蓬塵煙,究其源頭,大約是數十里外正邪諸宗的對峙終於擦出火星。雖說大部分人仍保持克制,可某些宿怨深重的人物真的打起來的話,別人也不好阻止不是?

    小小的琅環島當然做不得戰場,只一交手,戰鬥雙方便從南端打到北頭,一路撞毀建築無數,最後停在距離李珣兩人不遠的高地。

    二人都沒有動彈,甚至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上面塵煙漸散,李珣撇嘴,現出一個苦笑,手指將松未松之際,一聲輕笑從海上傳來:「喲,今兒可真看到好風景了,辣手閃靈兒持劍相逼,明心靈竹寬衣解帶,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笑聲脆盈盈的,恍若夏夜的涼風,風裡還帶著些通心爽肺的甜香,尋常人聽了,不論男女,怕都要心尖兒酥麻,難以自持,不過,海岸上的兩人都是非凡之輩,聞聲便自發過濾了其中婉媚勾魂的異力,分辨出來人話外訝然的心態來。

    來人的身份也已呼之慾出,極樂宗,**妃子。

    身為西聯重量級人物之一,**妃子並非屬於交戰的一方,只能算是過來掠陣,卻不想看到這幕情景。她立時便發覺裡面驚人的價值,而不等她繼續問下去,上面交手的雙方也已經發現了這裡的異樣,暫緩交手,齊齊看來。

    便在驚疑之聲響起的剎那,李珣手指完全鬆開,苦竹劍移動,也在此時,李珣突然動手。

    沒有任何顧忌或遲疑,血影妖身全力發動,在上上下下四五個人瞠目結舌之下,他身化血光,直直撲身面前的明璣。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之快,便是明璣早已用劍氣將李珣鎖定,這一下也有些措手不及。

    破軍仙劍寬厚的劍脊勉強擋在身前,嗡地一聲強震,已被李珣一記血劫蝕元神光擊中,霸道的衝擊力使她立身不穩,只能後移卸力,李珣竟是得勢不饒人,血光哧哧突進,壓迫得明璣向後飛退,轉眼便衝到大海之上。

    側面的**妃子離二人至少還有百尺之遙,激戰濺射的水霧卻已撲到她的身上,感受到其中凶厲血腥的氣息,她頗覺不適,皺著眉頭後退一段距離。

    便在她後撤的時候,半空中傳來一聲叱喝,卻是明璣嗔目強攻,破軍仙劍之中,似乎炸開了一圈青芒光暈,一次劇烈的膨脹,將奪目的血光也淹沒小半。

    這一波反攻,與明璣平日風格迥異,李珣似乎也有些意外,聲勢微挫,直到這時,旁觀者們才將第一口氣吸進肚子裡去,然而,轉瞬之間,漫天血光又是大盛,海天夜色之中,似乎鋪開一片陰鬱的血云,將明璣一口吞了進去。

    血光鋪展開來,燒得海水哧哧翻滾,可照在身上,又是寒透骨髓,明璣知道這是護體真息擋不住燃血元息的表現,她卻鎮定自若,第二度鼓蕩真息,純以道心驅使,一切憂懼疑慮,俱都寂滅不生,破軍仙劍「嗤」地一聲,直直搗出,前方濁流激盪,漫天血云,被此大巧若拙的一劍生生破開一個大洞。

    明磯劍勢再變,由雄渾轉為靈動,手腕輕輕抖動,絲絲縷縷的劍氣便形成一個細密至極的劍芒光圈,絞散了血云裂口殘餘的霧霾,她也身劍合一,衝擊出去。

    即將完全衝出的剎那,明璣心中又是一緊,而她手中劍器卻比靈台感應更早一線,先前微縮,即而在長哧聲中,筆直前刺。

    這一瞬間,明璣的軀體與仙劍聯成一道近乎筆直的線條,體內殘存的劍氣毫無保留地噴射出去,直指前方剛剛現形出來的李珣胸口。

    李珣不閃不避,只是伸出右手,下面迎上。

    劍氣凌厲,血光濃稠,雙方碰撞之際,卻半點聲息都沒發出來。

    耀眼的劍光衝擊丈許之後,便被消融得乾乾淨淨,可是破軍仙劍本體卻沒有半分滯礙,一路勢如破竹,直直刺入李珣伸展的右手掌心。

    血肉撕裂的聲音響起,破軍仙劍直直前突,一路破開肌肉骨骼,足足深入了半尺之深,幾乎剖開李珣整個前臂,這才遇到了真正的阻礙。

    阻礙一現,便是銅牆鐵壁。

    破軍仙劍再度顫鳴,而嗡嗡之聲初起,便走了調,劍尖筆直的衝擊軌跡不可抑止地發生偏移,由劍身傳導過來的劇烈震盪同樣勢如破竹,轉眼蔓延到明璣全身,且一瞬百變!

    明璣周身氣息登時被攪得大亂,對面李珣仍不依不饒,第二波震盪又至,兩波力道交進,明璣手心的筋肉都被震得酥了,當前後變化相迭,終於握不住劍柄,低哼聲中,身子被甩飛數丈遠,而破軍仙劍也留在李珣肢體之中,尤自抖顫不已。

    李珣略抬起前臂,打量這把害他身份暴露的劍器,沸騰的血液在劍身上來回流淌,為其蒙上一層污濁的外衣。

    破軍仙劍的鋒芒再度黯沉下去,且發出不甘的低鳴,似乎要從血污中掙扎脫身,只可惜,它已經不可能擺脫李珣為它劃定的命運。

    劍吟聲很快被抹消,李珣用左手握住劍柄,微笑著將長劍從右前臂中抽出來。傷處的骨骼筋肉在血霧籠罩之下飛速癒合,等劍身完全拔出,他的右臂已經盡復舊觀,連個傷疤都沒露出來。

    抬起臉,直視遠處兩手空空的明璣,李珣笑容加深,彷彿完全忘記了之前那場激戰,柔聲道:「兼修旁門的害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師叔你明知故犯,為的是誰,我也明白,既然始作俑者是我,那今日我也就擅作主張,絕了你這分心思吧!」

    話音方落,他右手揮起,在破軍仙劍劍尖處重重一敲,那寬厚的劍身便劇烈震動起來,其幅度之大,更像是一條垂死掙扎的大蛇,在扭曲蠕動。

    「停手!」

    明璣在遠處叱喝,是李珣從未見過的疾言厲色,可惜這沒有半分作用,揮過去的手掌又反手切回,鏘地一大震,破軍仙劍崩然斷裂,飛旋的劍尖崩飛百尺之遙,在半空中碎成千百流光,散落入海。

    李珣手上這半截仙劍,則像是曬乾的泥土模具,輕輕一碾,便化為細塵沙土,飄散開去。

    這樣的破軍仙劍,什麼大師巨匠也休想再將它恢復如初!

    第六章立威

    李珣像幹了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拍了拍手,再撣去最後一點殘餘的鐵粉,微笑著迎向明璣冷峻的眼神。

    海面上迅速沉寂下去,不過這場計劃外的激戰,卻是迅速吸引了島上所有人的注意。初時一兩道,後來遁光更是接連不斷,向這邊彙集。

    不過數息時間,遠近十里範圍內,修士便越聚越多,無數的目光跨越夜空,聚焦到李珣和明璣的身上。

    不知道明璣現在是什麼感覺,就常理估計,那絕對不怎麼好受,對此,李珣只能在心中說聲抱歉,他斂去笑容,兩手陡然招展,血霧繞體飛動,也就是人們眨眨眼的空檔,他身外已披了一層隱透血光的寬袍,正是那件與他肉身一起經過血神鍛體的霧松鐵袍子。

    作為少數能供他驅使的法寶,這種情況使來,倒比幽玄傀儡伺候還要來的方便。

    至此,除了那張情理之外的靈竹面孔,李珣上上下下,已儘是血魔打扮,結合前面的變化,便是個傻子,也能辨識出來。

    這一刻,多少聲遲來的驚嘆齊齊響起,便連海風都被這聲息壓過,擠出了極怪異的調子來。

    海面上的氣氛一時間顯得頗為怪異,不過與前面李珣明璣的顧慮不同,這裡可有不少人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思,故而很快地,有人便鼓掌大笑起來:「明心劍宗高足,正道後起之秀,果然不同凡響!」

    有人附和著發笑、起鬨,也有人冷眼旁觀,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駁斥,正道九宗的修士一個個都成了啞巴,只能用複雜至極的目光盯緊海面之上那個赤紅的身影。

    他們也想有所反應,可是眼前這比最光怪陸離的夢境還要來得荒唐的場景,還需要一個時間來緩衝和消化。

    李珣微偏過頭,循著最初大笑挑釁的源頭,移動視線,最終停在一個面熟的臉孔上,李珣想起來,這不正是當日在東南林海,那個臨時插隊的飛天猴兒嗎。

    見此,他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本以為諸位心有靈犀,沒想到這兒還有位入戲太深的……蠢貨!」

    聽到他話中深意,周圍幾個重量級人物的臉色齊齊沉下,也就在這顏色變化的瞬間,虛空中一聲尖爆,凌厲的震波在數里之外迸發,轉眼將那飛天猿魔捲入其中,緊接著又是一聲炸響,對方精瘦的身子競給炸飛了數里遠,才灰頭土臉的停下來。

    雖未當真受傷,已是臉面丟盡!

    「我不記得準許你來評頭論足。」李珣沒有任何動手的跡象,只是冷笑起來,最後以一句評論作結:「沒家教!」

    一時間海面上人聲收斂,四方投來的眼神裡,盡都消去了輕浮之意。

    這時候,諸修士才記起來,眼前這位,縱然是這幾個月間才猛然拔升起來的新秀,可是地位便是地位,他絕不是任人嘲笑的軟蛋。便是嘲笑,那也是羅摩什、厲斗量這類宗師人物才能幹的事情,飛天猴兒妄自尊大,可是要尋死麼?

    李珣動用了暗處的陰散人立威震懾,卻不給諸修士進一步緩衝的時間,放聲笑道:「我報持誠意,千里迢迢來此,為何無人肯盡地主之誼?」

    當他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海面上擴散之際,更多的修士聞訊彙集至此,而這些後來者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均未能免俗地發出或震驚、或詛咒、或辱罵的雜音。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28
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六章 立威


在這裡面,有些熟悉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清晰也特別刺耳:「靈竹,你個混蛋……」

    似乎是明德的怒罵,這位直性子的師叔平日裡脾氣暴躁,山上諸小輩沒有不被他罵過的,李珣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像今天這樣,尖銳至帶著顫音的嘶叫,卻還是首次得聞。

    李珣側臉對著那邊,用眼角的餘光便能掃到,然而他連眉毛都沒動一根,依舊笑意不減,用充耳不聞或是唾面自乾來形容,倒是十分恰當。

    這一波混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先前的靜默氛圍有著無與倫比的傳染性,很快嘈雜的聲音依次沉下,海風海浪聲壓過了一切。李珣直到這時才繼續說話,語調輕鬆隨意:「主事的不在嗎?」

    他雖是單人隻影,孤立於大海之上,而對上百位真人級數的高手,卻依然聲音琅琅,談笑自若,如此氣魄膽量,就是場中諸人都與他有仇怨間隙,也不免為之心折。

    不過沒有人會明白李珣如今的心思,便連他自己也把握不住,只是排開一切情緒的干擾,他的思維運轉卻是越發快捷明晰。

    藉著剛才的空檔,他已經將先後兩波修士都觀察了個遍,裡面的重量級人物是不少,不過,真正能得上有扛鼎之力的,即那些具備真一修為的宗主,卻是一個不見。

    李珣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想,這種情況下,對面固然是沒有統一認識,但若一直消磨下去,李珣積蓄起來的勢頭,也要給打消掉。

    他的目光在百多張人臉上掃過,其中有意無意地漏掉一些,最後,停在離最遠,身邊也沒有人護持的**妃子身上。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縱使相隔數里,**妃子也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寒氣。

    她心神一緊,正要有所動作,眼前已是血光閃動,凶戾煞氣撲面而來。

    李珣悍然發動!

    海面上這百多位真人修士,哪個不把氣機掛靠在李珣身上,便好似上百根魚線,將這魔頭捆得嚴嚴實實,然而這一動之速,實是匪夷所思,上百位釣者齊齊脫鉤,造成的混亂再也休提,李珣則瞬間貼近了**妃子,無視其瞬間布下的數十層防護,伸出手,探向美人兒優雅纖細的玉頸。

    「莫宗主,我們來好好親近親近。」

    李珣笑著出手,舉重若輕,並沒有多重的殺氣,然而一抓之下,恍惚中竟是自生其妙,五指屈伸間,既有血魔法門的凶戾,又有幽宗一脈的虛渺,隱隱向甚至不乏犀利明透的玄門劍意。

    一爪既出,李珣心底積壓的沉鬱之氣竟也隨之噴湧而出,充溢虛空,將數門法訣交匯時形成的間隙盡數彌合起來,妙若天成,渾然如一。

    這種妙手偶得的佳作,在李珣近百年的修道歷程中,也是極其罕見,更不用說眼下修為精湛,高屋建瓴,層次更進一步,或許,這已不是什麼法門,而是一項自發自有的神通。

    **妃子已算是通玄界了不得了人物,非但修為精深,心機了得,全身上下更不知有多少迷藥蠱毒。也見事不妙,已經在身前布下了二十七層迷蠱陷阱,中間又有混毒之法,交相反應,同時全力移位,意圖自保,卻不想李珣竟探出這種神妙無方的一爪來。

    很難形容直面這一爪之威的感覺,**妃子只看到那微微彎曲的手指,便覺得喉頭發緊,心臟收縮,已然神為之奪。

    二十七層防護便如紙糊的一般,悉數破碎,本來向側後方偏移中的身子,更莫名其妙地向那隻手上湊過去,倒似自投羅網一般。

    等李珣冰涼的手指卡住她的脖頸,且送出陰損真息,封經鎖脈之時,**妃子才如夢方醒,此時,李珣已經繞到她身後,反手鎖喉,隨時都能取她性命。

    海風送來一陣低譁,沒有人會想到,身為一派宗主的**妃子,竟然連一個照面都沒走過去便落敗成擒,如此場面,倒似大漢抓嬰兒,輕鬆無比。

    然而若論震驚,沒有人會比**妃子更甚,奪神懾魄的感覺剛剛退去,強烈的恐懼感便不可抑止地從心底流淌而出,並形之於外,一時間,她竟然控制不住身體,微微顫慄起來。

    按理說,她修行多年,生死縱不能置之度外,也不會如此不濟,可是李珣剛剛那一爪,神通自成,勁道渾融樸拙,彷彿萬斤巨鎚,生生轟破了她多年精修的心防,衝擊之下,她一身媚功險些就此迫散,而短時間內的修為倒退,已是難免。

    如此變化,除了動手的李珣稍有些感應外,也只有**妃子自己,才真正清楚,只是她畢竟是女中豪傑,在最初的恐懼和惶惑之後,冷靜的心思終於又浮了上來。

    這時候她既不管身體難堪的顫抖,也不管體內散亂的氣脈,而是努力控制唇角,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百鬼先生、又或是靈竹道長,這便是您所說的誠意麼?」

    李珣當然看不到那笑容,他正在體會剛剛那神來一爪的奇妙處,略有些神思不屬,不過,**妃子嘲弄的言語一出,他也就回過神來,並不以為忤,同樣笑道:「與莫宗主的交情,焉能與他人同列?」

    說話間,他扣著**妃子的手臂更緊了些,滋味自然又有不同。

    時值夏日,**妃子身上衣物本就清涼,上半身不過是一件半圍訶子,外罩一淺墨紗羅大袖衫,再披件暗花披帛而已,遠觀端莊華貴,近身則素膚盈香,隔著層薄薄的衫子,與肌膚相接無異。

    極樂宗的修士不可能看著李珣一直扣著他們的宗主,在最初的驚慌過後,已經有人面色不善的逼近,只是顧忌著**妃子的安全,不敢把姿態做得太過分,李珣對此是全然無視的,倒是**妃子自己,示意手下不要輕舉妄動。

    **妃子只覺得後面那男子氣息火熱,可是挨得久了,被那熱氣透進來,又是刺骨的冰冷,寒氣是從心底生出來的,她閱人無數,對猜度男人心思更是擅長,稍一思索便知道,身後的男子語氣雖輕鬆,可心情極差,便是美色當前,也不會動心,此時萬萬招惹不得的。

    她這麼想著,表現於外,卻是舉止越發嫵媚,柔軟的身段輕輕掙了幾下,見李珣手臂有如鐵鑄,似乎才死了心,吐息卻重了點,帶著馨香的熱氣透過外袍,與李珣體氣交纏,聲音也更低沉了些:「你我的交情……便是這樣?」

    「哪裡的話?天底下的交情,最深莫過於同穿一條褲子,同上一個女人。男女有別,在下不能與莫宗主同衣同裳,卻也有幸,憑著後一項,與宗主您神交已久啊。」

    **妃子怔了怔,繼而不顧脖子上的鐵臂,笑得花枝亂顫,再說話時,便連稱謂都變了。

    「哎喲,可真不敢當,奴此生最愛美人兒,密友玩伴兒數不勝數,卻不知先生說的是哪一位?」

    這一刻,她將全身的媚惑都綻放出來,或許少了點從容內斂的深度,卻更加奔放無羈,熱力四射。

    只可惜,李珣腦中仍是冰雪一般的冷靜,他略微低頭,嘴唇貼近美人兒的耳垂,聲若游絲地發話:「連湖三夜,莫宗主這一夜佔的便宜,可是讓人豔羨呢。」

    笑聲倏止,**妃子的身體在瞬間僵住了。

    這個效果連李珣自己都沒想到,他只是點出了事情其中的細節而已,哪知道對方的反應竟然如此強烈?

    感覺中,**妃子雖說肢體受制,卻一直迎難而上,用各種手段打消之前那神來一爪對其修為的影響,然而李珣此言一出,她辛苦築起的心防竟然再度崩塌,至此潰不成軍,修為衰退的幅度,比先前更甚。

    有鑑於此,李珣便是傻子也知道了,似乎「連湖三夜」的情節中,還有一些他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更明顯的是,這新發現的細節一定與天芷無關,也就是說,必定牽涉到古音那女人……

    發現這樣的變故,李珣壓下積鬱的心情,維持先前的態度,笑道:「怎麼,莫宗主也有放不開的時候?姓古的就那麼難伺候?」

    **妃子終於開口,依舊笑語嫣然,可體溫的急速下降,卻是不爭的事實:「我明白了,先生的誠意原來是這樣……只是先生這麼做法,也不怕前面的明璣仙子著惱?」

    對方越是轉移話題,李珣越知道其中有鬼,他呵呵笑道:「我這裡是百無禁忌,只要莫宗主不在意就好。」

    說話間,他卻突生感應,略瞥去一眼,恰好碰撞到明璣隔空透過的眸光,彼此一觸即分,他心中微跳,卻依然保持著與**妃子的親密狀態。

    此時,**妃子的心防已經破敗不堪,再用點手段,大概還能套出些話來,然而島的另一頭,那幾位一直不動聲色的麻煩人物,終於有所動作,縱然隔了十幾里路,對方雄渾如山的氣魄也凌壓海上,如在眼前。

    「嘖!」

    李珣咂咂嘴巴,手臂突地一松,**妃子低呼一聲,身子向下掉了尺許,才提起氣來,穩住身子,而此時,李珣已經飛動身形,直插外海,意欲脫身。

    七八位真一宗師齊齊放出的氣勢還是太重了些,李珣沒傻到和他們正面相抗,而是果斷收攏氣息,像一尾深水中的魚兒,在粘稠的空間內游動。

    幾位真一宗師並非齊心,見狀便有人睜眼閉眼,任其流過,只有怨念最強烈的那位,猛然突出來,以毫不遜色的靈動,死死鎖定李珣的氣息,沒有任何放鬆的意思。

    被那人劍氣罩住,李珣一時間只覺得周身涼徹。

    果然還是避不過這一出。

    李珣雖不驚訝,卻極無奈,可他終究沒有退讓,只是在飛循中緩緩調勻吐息,準備迎接師門長輩滔天的怒火。

    海風中已灌入清越的劍吟聲,細若絲縷,悅耳動聽,李珣靜靜聽著,但很快,他臉上便有訝意流出來。

    吟聲數迭之後,那冷徹透骨的劍意竟慢慢消退了,只餘下純粹的劍氣嘶嘯,在海風浪湧中起伏,便如身下的大海,無有喜怒,卻又恢弘深沉。

    海上的修士都是靈覺敏銳之輩,對其中變化都十分清楚,一時間均面面相覷:「清溟主持宗門,手段竟溫吞如斯,這種破門而出的叛逆,為禍天下的魔頭,他也肯放?」

    「聰明啊。」隱身在旁的陰散人倒是有不同的見解,「再糾纏下去,丟人的只會是明心劍宗而已,還不如先退一步,彼此都好收場。」

    李珣並不言語,此時,由於前突的清溟勢頭放緩,其餘幾個真一宗師更不會用力,瀰漫海天的強壓裂開好大一個缺口。彼此氣機感應,再加上前後劇烈的壓差變化,倒似有一隻無形大手,揪著李珣向外飛射。

    這一瞬間,李珣呼出口氣,在高速移動的情況下,氣流被拉長,扭曲,發出怪異的聲響,好似嘲笑,又像嘆息。緊接著,所有人耳邊都響起他的聲明:「不日將再來拜訪,後會有期!」

    同樣的聲音,聽在各人的耳中,卻是不同的意思,然而,有一點,大夥兒都察覺到了,不管是血魔、百鬼、又或是靈竹,對這處云集通玄諸宗高手的死地,完全不放在心上,大有來去自如的意思。

    這魔頭忒地囂張!

    在諸修士惡意的評價中,李珣遠遁千餘裡,拉開了距離。

    眼下這個位置,周圍並無島嶼礁石,四顧茫茫,只有被黑暗包裹的海水和滅空。

    陰散人自發地從虛空中跨出來,目光灼灼,在李珣平靜的臉上掃過,也許是出於多年形成的習慣,她開口說話時,總有抹不掉的諷刺意味:「可惜了,鐘隱教了你那麼多,偏偏那個隨時隨地都能忠義兩全的本事藏得緊,你連他三分火候都沒學到!」

    這話不好聽,可裡面偏又包含了李珣最認同的成分,這讓他惱不得,又贊不得,只能將嘴角抽搐兩下,算是認了。

    陰散人難得全身而退一回,卻不見好就收,反而變本加厲,繼續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尋常難以揣度。誰能想到,辛苦準備了數日,到頭來卻是自投羅網……」

    這話其實與李珣所思所想一般無二,可從陰散人口中道來,卻是刺耳之至。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漿滾沸,幾乎要頂破腦殼,等到神志恢復,只覺得手上微痛,再看陰散人,已被他重拳轟飛,直撞到海裡去。

    這一拳轟出去,他的心情竟然好轉不少,再看陰散人,也沒有之前那麼面目可憎,他向這個最得力的手下勾勾手指,繃緊的臉也略有鬆弛。

    陰散人從海中升出來,身上滴水不沾,俏臉上挨了重重一拳,卻半點傷痕也無,神色更是分毫不變,彷彿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很聽話地來到李珣身前,微傾上身:「主子?」

    明知她是做戲,且順從的舉止之下,埋藏著更大的諷刺,李珣仍有足夠的優越感從心底升起來,他終於笑起來:「抱歉,是我心裡不痛快。」

    毫無誠意地表達了歉意,他忽地冷目如電,刺向旁邊的海面:「上人既然來了,也不必再看我們的笑話,現身便是。放心,這裡沒人能看到你。」

    這種情形下,大夥也不必再搞什麼矯情,他話音方落,譁聲水響,天芷上人也學陰散人從海面下升出來,依舊兜帽罩頭,將隱秘行徑貫徹到底。

    李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半晌,忽地一彎腰,向她施了半禮。

    「多謝上人之前的提醒,可惜敝人駑鈍,未能及時醒悟,才惹出這番事來。」

    天芷理所應當地受了這半禮,而且,大概是兔死狐悲的緣故,她看李珣的眼神倒是柔和了些,只是語氣依舊冰冷:「有空道歉,不如想想如何履行你的承諾,以你目前的身份,厲斗量他們總不會將情報雙手奉上。」

    李珣出乎意料地搖頭:「不,我並不這麼認為。雖說身份意外暴露,可事情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或者應該說,就大勢而言,比我們預想的還要順利。」

    他絕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而這種坦蕩,透過他的語氣、神態顯現出來,無形中具有極強大的說服力。

    「看看琅環島上那場面,恐怕除了兩百年前的殺鳳之役,再沒有能比得上的。當然,殺鳳之役我沒有親歷,倒是上人可以與記憶中的情形印證一下,十多位真一宗師、上百位各宗最精銳的高手,彙集在小島上,總不是赴宴來的吧?」

    天芷沉默不語,陰散人則輕輕點頭,以最和緩的語調為李珣敲邊鼓:「正邪諸宗欲蓋彌彰,拉出的人馬應該就是行搏浪一擊之用,可惜這絕瞞不過古音。」

    「沒錯,若能集合這些人馬,且又能齊心協力的話,天底下也沒有能阻擋他們的力量,瞞或不瞞,也沒什麼差別,唉……真是可惜了。」

    李珣的惋惜正是針對「齊心協力」而發,通玄諸宗雖是在散修盟會的壓力之下,有合流的趨勢,卻各有各的小算盤,旁的不說,單是今夜他經歷的情形,便足以證明,幾大真一宗師之間,絕不是一條心。

    而且,這還是在他們佔據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

    可以想見,若真的與散修盟會拚殺,當事態慘烈到超出他們能夠承受的範圍時,後果會是什麼!

    「私心雜念害死人哪。」

    李珣開了口,便有些好笑,自己也沒什麼說教的資格,他還不是一門心思要拿天芷上人當槍頭使……思路轉移到這裡,他瞥去一眼,只見天芷神色冷凝,心中似也在思量。

    「非要因人成事?」天芷思索良久,終於開口說話,好像是不再打算對通玄諸宗抱有希望的樣子。

    李珣冷笑起來:「舍易就難,上人是在給自己找彆扭嗎?又或者,正道九宗的性命是性命,我們這群孤禪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這話刺耳得很,但**裸地講出來,天芷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她的臉被兜帽遮著,看不出陰晴,周身氣息卻還算平和,沉默片刻,方道:「我不認為借用通玄諸宗之力,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你這麼認為而已。」李珣保持著冷誚的笑容:「既然他們能夠舉全界之力,圍攻妖鳳,便也能夠換個方向,剿殺古音。現如今,他們差的只是臨門一腳的勇氣罷了,或許,還差些與人合作的誠意,所以……我要依前言,再去拜訪!

    「還去?」

    「現在?」

    天芷與陰散人反應相似,問題卻截然不同,李珣沒有興趣一一響應,只是笑道:「既然說是『不日』前去拜訪,即『過不了一日』,此為踐行前諾,有何不可?」

    陰散人瞥了天芷一眼,亦是笑道:「你確定能活著出來?」

    「若只是血魔一人,當然是有去無回,不過血魔後面,還有後台不是?陰散人,百幻蝶,青帝遺老甚至還有位便宜同門,這些人物合在一起,無論如何都有與通玄諸宗平起平坐的資格,或者,羅摩什或是厲斗量希望把這群人推到古音那邊去?」

    說到「便宜同門」的時候,李珣眼中看的,分明也是天芷上人。

    女修對此不置一詞,可瞬間波動的氣息卻是瞞不過人,李珣朝她擺擺手:「上人不介意讓我借用下虎威吧。放心,敝人不會失言的。」

    天芷還能說些什麼,倒是一旁的陰散人微微搖頭:「此法不妥,上人前段時日殺劫太重,與通玄諸宗關係緊張,擅用其名,恐怕會適得其反。」

    「三散人餘威猶在,你陰重華的名頭沿可一用。」說著,他扳下一根手指。

    「青老雖已遠去,可知情者了了,搭配上水蝶蘭,也能說得過去。」又是兩根手指扳下,李珣的語音卻頓住了,半晌後方續道:「血魔的名頭,凶戾有餘,積澱則不足,尤其中間有百鬼、靈竹這類信息的干擾,不自覺便會讓人輕視,只不過,你的理由也不錯,莫要弄巧成拙才好。」

    將兩根伸直的手指在眼前晃動,李珣頗有些苦惱:「三五人或可縱橫天下,卻很難以對大局產生什麼影響。尤其是此時我底牌盡出,大致的實力,他們都能估算出來,若沒有點新鮮玩意鎮住場面,怕是要多費唇舌了。」

    話是這麼說,李珣卻沒有退縮的意思,相較於以後直面古音的生死搏殺,再闖一次琅環島,實在不算什麼,就算那裡有十多個真一宗師坐鎮,也是如此。

    到這裡,李珣卻突地想起一件事來:「正道九宗的底細,我已知道大概。西聯那邊又如何?我對那邊不熟,剛剛只感覺到羅摩什和七修兩個,其它的還有誰?」

    他問的是那邊真一宗師的情況,天芷當時顧忌多多,距離頗遠,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陰散人倒是清楚,只不過還未來得及開口,李珣手臂一震,卻是箍在上臂上「碧落環」有了反應。

    「師弟眼下可有閒麼?」

    透過碧落環,箕胖子的嗓音響起來,細聲細氣,帶著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思及眼下的位置,李珣倒是可以理解,他應了聲,算是響應。

    碧落環真可算是一件異寶,聲波傳導的方式非常奇妙,箕胖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像對方就在眼前一般。

    「剛才的事,我這做師兄的實在是對不住,公輸大師是個直人,也不清楚師弟那些糾葛,話說回來,師弟你真是把大夥瞞得好苦……」

    「有些事情還是忘掉比較好。」

    李珣開口打斷胖子喋喋不休的話,語氣還算平穩,聽不出喜怒,箕胖子卻是聰明絕頂的人,立時醒悟過來,連忙轉移話題,「有件事,我覺得要和師弟你說一下。剛剛師弟您大發神威,狠挫了通玄諸宗的氣焰,卻也驚動了不少人物,現在就有這麼一位想和你……」

    「鯤鵬王?」

    李珣再度打斷箕胖子發言的時候,心中想到的正是在百工堂前,驚鴻一瞥的雄偉身影,故而,那個名號脫口而出,也正中標靶,當場將箕不錯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錯,正是本座。」

    低沉的聲音倒是非常適合那個自負的自稱,大概是相距較遠的緣故,鯤鵬老妖明顯要比前日來得內斂,不像在曲徑通幽中,那種故意為之的海派。

    與之同時,他也展現出了旺盛的主導欲,竟不給李珣接話的時間,繼續沉聲說話:「百鬼也好,靈竹也罷,我也不管你懷的是什麼心思,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話,要不要合作?「

    聽鯤鵬老兒的語氣,李珣腦中念頭電轉。

    正像他能夠猜測對方的心思一樣,鯤鵬老兒也能把他的打算猜出個頭緒,這種情況下,什麼客套,矯情都沒有意義,所以他很快作出了決定:「鯤鵬王要和古音正面敵對嗎,若是如此,你我聯名如何?」

    那邊沉默片刻,才有冷笑聲傳過來:「好極,我倒要看看,你怎樣說服島上這群人,若能復現當年殺鳳之役,後續諸事便算我一個。」

    李珣無聲地咧開了嘴,他很佩服鯤鵬老兒的決斷,但更感嘆自家的運道,或許是老天爺玩夠了他,尋思著給出他點補償,當真是想睡覺便有人來送枕頭,順利得讓人心跳。

    「鯤鵬王既有此心,那是最好不過,現如今,你我不如商量下細節吧……」

    嘴上說著,李珣腦子裡流動的卻全是想像的圖景,那些只在他人只言詞組中出現的驚天動地的場面,似乎一一活了過來,要擠出腦殼,化成最真實的畫面,展現在眼前。

    罕見的,他身上的血液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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