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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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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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七章 說客


「七無道人、褚辰、大日法尊……」

    將這些不可輕忽的名號一個個念出來,即使李珣早有準備,也不免咂咂嘴巴。

    無心宗中落久矣,之所以還能勉力維持,全靠宗主七無道人,以真一宗師之身,在虛緲宗、法華宗、明心劍宗的三面包圍下,獨立支撐。

    褚辰不必說,這位毒隱宗的領袖,在冥火閻羅那死鬼的眼中,都是個難以對付的老狐狸;至於大日法尊,大千光極城雄踞大漠,無人敢犯,這位專橫跋扈出了名的假和尚,也是功不可沒。

    這三人加上羅摩什、七修尊者,便構成了西聯在此地的最頂尖的高手群。再算上正道九宗的六位真一宗師,這十一人就是此時通玄諸宗所能拿出來的最精銳的力量。

    李珣不久之後將要面對的,就是以這些人為首的龐大修士群,和他們交涉,必須有被打到連渣都剩不下來的覺悟,李珣絕不願意變成渣,也缺乏相應的覺悟,可他還是在距離上次遠遁僅僅半個時辰後,再度駕臨琅環島。

    當代表他身份的血紅遁光再度劃破海島夜空之時,島上的騷動,不管多麼深重的黑暗都遮掩不住。

    李珣懸浮在夜空,周身放射出來的氣芒,像一簇深紅火焰,隨著海風微微搖擺,如此肆無忌憚的氣機外放,當即招來島上所有修士的一致反彈。

    稍稍的混亂之後,島上最強者的氣息拔地而起,一股、兩股、三股……乃至十一股質性各異的強壓,依次壓在他身上,有如十一座雄渾的山脈,換個心志修為稍遜的,大概能直接給壓到深海裡去。

    李珣並不能做到完全無視外界的高壓,周身外爍的氣芒火焰在壓力驟起的瞬間便暗淡下去。

    然而,隨著一次刻意控制的吐息,他周身骨節發出一串綿密的微響,體內積蓄的力量由此徹底迸發出來,整個人竟是不退反進,像是迎風穿天的飛鳥,崩散了幾乎要凝固的空氣,蕩到了更高的天空中,距離島中心反而越發地近了。

    依然如半個時辰前,十一位真一宗師嚴重缺乏同心協力的認知,形勢稍有波動,便各有打算,李珣承受的高壓只持續了短短兩息時間,便再度呈現出空隙。

    對此,李珣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旁人或許不明白,但作為當事人的諸位宗師,心裡怕是不會太舒服。

    李珣不給對方發怒報復的機會,血影妖身冠絕天下的速度全開,瞬間從那些裂隙中穿過,速度升至極處,便如一道扭曲的閃電,等到島上眾修士再想做出反應的時候,他的腳尖已沾到了琅環島的土地。他落地的位置選得非常好,距有最強感應的修士聚集地僅有裡許,稍抬頭便能看清那裡的建築外貌。

    從具體的感應來看,那裡有九位真一宗師,以及稍弱的修士若干,應該就是各宗宗主議事所在。還有兩位真一宗師,一在島西,一在島北,大約是虛緲宗的流云子以及西極禪宗的半成居士,修為雖高,卻因身份問題,自行迴避了。

    宗主級別的會議嗎?相當謹慎,只可惜在這理應快刀斬亂麻的時候,如此作態,除了給古音應對的時間空間外,再沒有別的作用。

    這是李珣的心聲,不過,他非常坦白地用另一種方式加以表達。

    他大笑開聲:「原來諸位是想用這種法子讓古音斃命啊——要讓她活活笑死嗎?」

    周邊一切躍躍欲動的氣息在此時都滯了一下,這對島上正邪雙方修士而言,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而更可惡的是,他們想要做出響應,偏偏缺乏相應的底氣與資格。

    此時,李珣展現出來的性格,不是百鬼的,也不是靈竹的,甚至與李珣曾經具備的、模仿的一切性情都不相同,若強要形容,倒是和當日,身份被古音喝破之後,那一段放肆無羈的感覺有些相似。

    可是那一刻,李珣面對的是虛弱的古音、離心離德的妖鳳,就算碰上最糟糕的情形,他都可以全身而退,與現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只能說,他的態度已經擺脫了外因的限制,自發自有,築基於無與倫比的信心之上,隨著時間的延長,逐步穩固,也許最終會成為他真正的性格,而如今,稍露鋒芒,已經足夠了。

    便在笑聲裡,他大步上前,周圍或隱或現的眾多修士,竟然無一能上前阻擋,他就這樣,一步步走到諸宗宗主議事的大廳之前,視前方隱而不發的劍氣殺意如無物,伸手輕推,大廳封閉的門戶便向內敞開,露出其中臉色各異的人來。

    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大廳,也使得各方的眼神沒有任何遮掩,將一些他仍不太習慣的眼神過濾掉,李珣昂然入廳。

    此時的議事廳堂幾乎完全被幾位絕頂宗師布下的氣機添滿,一步踏入,他便像是墜入了激盪的漩渦,身上衣物呈現出幾可目見的波紋,彷彿下一刻便會連帶著身體四分五裂。

    如此囂張的入場方式,幾乎便是和廳堂內所有修士對抗,李珣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壓力,面色不動,便連步幅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有體內桀驁不馴的燃血元息低低咆哮,自發生成一圈穩固的力場,將外間不善的打壓屏蔽掉。

    李珣不過走了十餘步,便從門口走到廳堂主位之前。

    這時,主位坐的乃是厲斗量,旁邊就是羅摩什,中間象徵性地擺放了一張桌幾,兩大正邪宗門的領軍人物均是眸光幽深,將心神集中在他身上。

    李珣一直走到桌子跟前才停下來,與厲斗量和羅摩什如此接近,絕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他只覺得全身上下有如針扎一般,全憑燃血元息高速波動,才消去那迅速增加的表皮淤血,沒有當堂出醜。

    對此,他卻表現得渾然無事,甚至還用手指在桌案上敲擊兩下,然後才轉過身來,直面十九位正邪諸宗宗主。

    確切地說,在場的宗主是十八位,天芷上人不在,不夜城前來議事的,是長老天河,也是李珣曾經見過的。

    即使如此,這恐怕也是自殺鳳之役以來,正邪各宗宗主集合得最完整的一次了。

    由此可見,他們對東海之事的重視程度,那根本已經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赤袒搏殺階段,諸宗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下後路一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數十道目光中,李珣看到了敵意、憎惡、冷誚、玩味……唯一沒有的,便是善意。

    對此,他微笑以對,繼而朗聲開口:「諸位,現在,我來宣佈在最短時間內擊殺古音的計劃。」

    碰地一聲巨響,身後的厲斗量重重拍擊桌面,雄渾聲音中似乎有金戈交鳴:「李珣!休得放肆!」

    李珣的耳朵像是聾了,對後方驚人的威勢全無反應,他負手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廳堂的中心,完全將後背賣給了通玄諸宗最強大的兩位修士,語調也沒有任何變化:「宣讀計劃之前,我先向諸位介紹一下古音現今的狀態……比如,她的求死之心、她的目的計劃之類。」

    說完這些,他才回過頭去,微笑對厲斗量道:「厲宗主,你有什麼意見嗎?」

    自從聽到「求死之心」的描述,厲斗量已經皺緊了眉頭,對李珣的擠兌,也漏了過去。以他的胸懷,倒不至於斤斤計較,但讓他再開口自取其辱,也是休想。

    這時候,另一側的羅摩什笑吟吟地講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道友有什麼情報,我這邊是很感興趣的。」

    這位一開口,邪宗諸宗主便紛紛附和。

    「不錯,上師言之有理。」啞著嗓子說話的,是戰魔宗宗主李東覺。

    「捐棄前嫌,同舟共濟,正是應對劫數的正道。」搖頭晃腦的,是毒隱宗的老妖怪,褚辰。

    「快快道來,某家等的耳朵都癢了。」頗魯直的這位,則是極西之地的大日法尊。

    李珣將這幾個相對面生的人物與心中既有的印象一一對應,卻是微笑不語,而說話間,廳堂內湧動的氣機暗流已經消除大半。

    邪宗諸宗主或許是要趁機打壓對面的老對手,紛紛表示出淺薄的善意來,便是冥王宗的無盡冥主,似乎也忘記了與李珣那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上勾嘴角,微微點頭。

    對面正道九宗的修士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像是洛歧昌這樣秉性高傲的,已是雙眉上豎,幾乎就要拔劍以對,但更多的人還是將目光移到另一個方向,那邊坐著的,正是左手邊厲斗量以下第一位,明心劍宗的當代宗主,清溟道人。

    自從李珣進得廳堂,清溟便自瞑目端坐,似乎神遊天外,又像是成了聾子和瞎子,便是厲斗量發火、諸邪宗宗主挑釁,他也全無反應,直到現在,下手的諸同道都將目光投來,他才緩緩睜眼,將目光準確地投到廳堂中央的叛逆身上。

    廳堂內瞬間靜了下來,諸宗主或屏息寧神,或饒有興味地看著清溟如何處理這尷尬至乎恥辱的事件。

    「讓他說。」

    清溟的聲音像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品茗休憩之後,那般的清悠雅緻,這完全出乎人們的預料,而當他們將驚訝的視線投過去時,清溟又恢復了之前那瞑目神遊的姿態,讓人覺得他心中智珠在握,說不定已經盤算好了對付宗門逆徒的辦法。

    「故弄玄虛!」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冷嗤,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清溟這姿態擺得極好,縱然這裡有八成是裝出來的,可是架不住他身份特殊,只要李珣不當場拆清溟的台,這局勢的把握,便有大半落在清溟的手上。

    即使清溟此刻的位置還在厲斗量和羅摩什之下,可在氣勢上,卻已有壓過一頭之勢。

    厲斗量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對此並無意見,羅摩什也不動聲色,諸宗主的目光卻自然而然地移回到李珣身上,看這個貌似桀驁不馴的新晉魔頭,是怎麼個反應。

    李珣則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是將主動權拱手讓人,他還笑著向清溟那裡點點頭,一點兒都不在意對方刻意為之的冷淡。

    「讓我們直入正題,我想,諸位首先必須明白的是,古音並不畏懼死亡。只是,若她真的要死掉,她也一定要拖著諸位、不,是拖著諸位所代表的通玄界自古以來所延續的道統,一起滅亡。」

    這是真正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而且李珣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其中自有一股平實可信的力量,這一點,在場的修士都是能感覺出來的,他們的臉色也就不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李珣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又向前邁了一步,依然負手背後,神態高傲:「諸位完全可以置疑本人所言是否真實,但我不認為諸位還有置疑的時間。」

    「十萬散修齊集東海,不是來和諸位玩樂的,又或者,諸位以為他們是來和大夥兒搶那勞什子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要不要我為諸位指引一條明路,到玄海幽明城中一遊,以償夙願?」

    若他在一月前這麼說,恐怕立刻要引起一場風暴,而這時,廳內各宗宗主都彷彿泥雕木塑,除了眼珠子略略轉動,以及輕微的吐息外,再沒有任何動作。

    李珣的眼神出奇地平和,他再一次環視各位宗主,卻並沒有讓自己的話音中斷:「是的,諸位都很清楚,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說穿了就是個笑話,幽魂噬影宗一事後,九幽噬界早為諸位所知,我倒想聽聽諸位的意見,你們覺得,玄海幽明城中還可以留下什麼?

    「靈脈?仙丹?秘籍?在九幽地氣時時刻刻的浸淫下,這些玩意哪個能不移性換質,變成只有幽宗一脈才能運用的東西?說白了,那裡是幽宗一脈的聖地,卻非是諸位的樂土。」

    話剛說完,他耳邊便貫入一聲冷嗤,李珣神色不動,緩緩轉過臉,直面冷笑的無盡冥主:「無盡宗主有什麼意見嗎?」

    無盡冥主終於撕去了前面淺薄的善意面具,微昂起蒼白而削薄的下巴,道了一聲:「廢話連篇!」

    李珣眼神微冷,卻是還以笑容:「早知如此,還要人再費唇舌,無盡宗主豈不是專門來聽廢話的麼?」

    無盡冥主哪裡能忍得住這種話,眼中登時凶光閃劫,若不是顧忌李珣諸般手段,恐怕就要當場動手。

    這時候,上首的羅摩什低聲笑了起來:「李道友這回是把我們看低了,如今的形勢我們何嘗不明白,只是一直在想一個萬全之策吧。」

    這老魔說話時,臉上魔紋微微抽動,妖異詭秘,便是再溫和的語調,也顯得陰森難測,李珣不免想起通玄界傳言中,此人的種種可怕之處,以及他與水蝶蘭的仇怨,心中感覺更是不同,嘴上也就不怎麼饒人。

    「萬全之策?上師竟也學庸人痴語,當此局面破敗之際,所謂萬全之策,與瞻前顧後、首鼠兩端何異?」

    羅摩什出奇地好脾氣,被李珣刺了兩句,依舊笑吟吟地回應:「那麼,李道友有何良策?」

    李珣也微笑起來:「良策是沒有的,我只看到,諸位別無選擇,唯有一往無前,才是活路。」

    這一回,沒有人回話,可冷笑的人卻更多了,也許李珣說的很對,可是他的身份立場擺在那裡,什麼好話都能變了味道。

    無盡冥主再次當了出頭鳥,他嘿嘿發笑:「我們一往無前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李珣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希望我在哪裡?」不等無盡冥主反應,他已轉過身去,只給對方一個後腦殼,聲音卻沒有斷裂,只是變得低緩一些:「我的提議很糟糕嗎……諸位?」

    廳內一時間有些冷場,絕大部分人都把不信任寫在臉上,這些心思深沉的修士能如此作派,對此提議的態度,不言而喻。

    對此,李珣並不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角色,說白了只是一個說客,需要做的,就是鼓動如簧之舌,渲染好處,遮掩壞處。

    這一點,廳內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也是聽想聽的,至於不想聽的,只當風過耳畔罷了。

    雙方態度正是你來我往,非但現在如此,便是李珣到此之前,也是這個樣子,僅是「雙方」的含意稍有不同。

    李珣略微豎起了眉毛,這讓他看起來有些生氣的樣子:「又或者,諸位覺得,我應該殺敵在前,為你們開出一條路來?」

    仍然沒有人說話,但那分明就是默認。

    李珣的眉峰挑得更高,他續道:「如果這樣才能取信於諸位,那麼……我拒絕!本人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把性命搭在裡面,這沒有任何意義。」

    悶雷般的笑聲在廳內響起,坐在西聯一方的大日法尊摸著他那圓亮的光頭,嘿嘿大樂,唇邊粗黑的髭鬚也一跳一跳的,顯得魯直坦蕩,只是隨後的話裡,卻沒有那麼簡單:「你這人有趣得很,說話做事全不在一條在線。」

    這當然不是褒獎,故而李珣也針鋒相對:「法尊說的哪裡話,我只是沒有按照各位所希望的那樣去做而已,要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坐享其成,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至於我本人,雖然與古音有著解不開的仇怨,然而那也僅僅是她一人而已,當然,她現在主導著散修盟會,佔盡優勢我很難正面抗衡,可我卻不像諸位家大業大,現如今也僅有個霧隱洞天可供棲身,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只需在其中坐待時機變化,管他百載千年?」

    「以古音的心態和願望,散修盟會是否真的能夠維持那麼長時間,想來還是存有疑問的,可在這龐然大物瀕死之前,所造成的一切後果,吹不到霧隱軒,卻要由諸位的基業來承受了。如此分別,諸位希望讓我去做什麼?又能讓我去做什麼呢?」

    他嘴上說著諸位,眼睛卻死盯著大日法尊,這個通玄界出名的花和尚晃晃腦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倒像是甘拜下風的模樣。

    李珣反倒不依不饒起來,他繼續道:「坦率地講,此時站在這裡,並不完全是我本人的意思。在我身後,還有幾位關心時局,並與之休戚相關的同道。可以說,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代表我們共同的意願,諸位不會真的以為,西聯又或正道九宗,可以代表通玄界古往今來所有的道統傳承吧?」

    廳內的各位宗主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好奇,也有那麼幾位擺出「看你小子耍什麼花槍」之類的臉色,李珣環目四顧,將諸修士的神情盡都收入眼中,冷笑聲裡,極促狹地將話題收了回去.

    「三五句話一過,立時離題萬里,這便是諸位議事的法子吧,想來這段時間裡,大夥兒便是這麼個商議了,確實讓本人大開眼界。」

    這回卻沒有人喝斥「小子放肆」,因為這回李珣終於打到了諸位宗主的七寸,在場的每個人都明白事態的緊迫,也都說著要捐棄前嫌,同掌大局,可是每個人又都無法擺脫千頭萬緒的利益糾葛。

    幾乎傾巢而出的各宗精英修士,可以說是諸宗在近兩三千年內,大半元氣所在,其中更牽扯到極複雜的勢力平衡問題,任何一人的傷亡,都會對未來的局勢產生難以估算的影響。

    說到底,在他們心中,散修盟會和四九重劫,還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威脅。古音是可怕,但可怕在可以目見的眼前,至少從眼前集合的籌碼上看,十一位真一宗師合力,也足以清除掉散修盟會的威脅。

    作為各個宗門的掌舵人,各位宗主需要將眼光放得長遠些,以看清本次劫難過後,整個通玄界的勢力消長變化,這裡面,那些計劃中、計劃外的傷亡和損失,就是他們最頭痛的問題所在。

    李珣很明白,以上的顧慮,就是他今日最大的阻礙,還好,他有一個籌碼,專門針對此而來。

    「當前,諸位應當知道,散修盟會正是最強大的時候,然而古音又是最虛弱之時。她手邊唯一能與諸位抗衡的十執議已然星散,魔羅喉及青鸞已死、鯤鵬反目、妖鳳離心,餘者只有一個被做成傀儡的玉散人,還有冰妖娘之流,當不在諸位眼中……」

    李珣話未說完,整個廳內瞬時哄然,將他的話硬生生打斷。

    這還是魔羅喉與青鸞的死訊第一次從當事人口中傳出來,更有玉散人成為傀儡的驚人消息,任各位宗主如何克制,都擋不住訊息帶來的衝擊,一時間,失態者倒佔了大半。

    主位上,厲斗量緩緩站起來,一字一頓地道:「此言當真?」

    李珣略一點頭,卻沒有進一步確認,而是另起話題:「至於古音本人,與天芷上人一戰後,傷勢未癒,觀之沉屙難起,看上去更是風吹就倒的樣子……不過,這裡倒有事要請教聆風宗主。」

    無人能猜出李珣現在的心思,不知不覺間,李珣已經控制了局面,他轉臉看向聆風子,這位虛渺宗的前輩宗主明顯有些迷惑,且因為李珣身份的尷尬,便連其一向的詼諧笑臉都擺不出來,只皺眉道了聲:「你講。」

    「我想問,一人因為傷勢等原因,從原有的真一境界上掉落,是否可以在短時間裡,升回到原有境界呢?」

    此言一出,聆風子沉吟不語,旁邊幾個同道臉上都不太好看,李珣這話,幾乎是明著揭聆風子的瘡疤。

    在座諸宗主都知道,當年聆風子也是此界最頂尖的真一宗師,論修為,絕不遜色於厲斗量和羅摩什這兩位正邪魁首,只是四九重劫前,與妖鳳交手,留下暗傷,導致天雷臨頭之下,欲抗無力,雖然最後性命得保,卻是從真一境界上掉下,且日後大道無望。

    這對一個修士而言,實在難以治癒的創傷,李珣在人前問出,實在無禮之至。

    然而李珣的禮數又極其到位,他竟向聆風子微微躬身,語氣溫和誠懇:「敝人妄然動問,有失禮之處,還請聆風宗主見諒,概因在座的各位,只有聆風宗主有過這種經歷,而大海那邊的古音,則是另一個!」

    這個消息的衝擊,比前面那個要遜色一些,可是也足以震懾許多人,李珣猶嫌不足,轉臉向位於西聯諸宗末座的女修笑道:「這一點,莫宗主或可當個證人。」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邊去。

    **妃子的反應,比之前在海上可要鎮定多了,她微蹙秀眉,顯出欲言又止的姿態,楚楚可憐的模樣,看上去很是為難,可事實上已等於默認。

    這時候,人人都能看出,她與古音之間有些聯繫,但這過於明顯的姿態,未免有些蹊蹺。

    因為此節,眾人的眼神更是凌厲,**妃子之前的傷勢未癒,抵不住諸宗主炯炯的目光,只能勉強點頭道:「四九重劫前一段時間,我與古音有些交往,那時,她確已達到真一境界。」

    說完這些,她便閉了口,再不吐露半個字,眾人當然不願意就此罷手,還待再問,主位上的羅摩什開口發聲:「莫宗主與古音的過節,我已知曉,而且此事早已了斷,多言無益。」

    羅摩什此刻倒很有邪道大佬的風範,回護同道不遺餘力,只是李珣早從奼陰口中得知,**妃子和羅摩什之間很有些瓜葛,所以也不奇怪。

    事實上,他也希望到此為止,否則一不小心牽扯到天芷上人,天知道會引發什麼後果。

    因此,他見好就收,淡淡道了聲「多謝莫宗主證言」,便又將話題引回去:「非但如此,古音應當還兼修了一至兩門十分詭異的魔功,本身實力絕對不容小覷。配合決死之心,若真要扯在座的哪位同歸於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先是削減諸宗主的顧慮,隨後又抬起古音的身價,正是又捧又殺,不斷地調節在場諸人的心理底線,末了,他又轉向聆風子,敲下最後一根釘子:「不知聆風宗主能否見教?」

    有了前面的緩衝,聆風子終於展現出他一貫的姿態,笑呵呵地回應:「古音如何,我是真不知曉。不過老道士若要拚命,總還能多使出幾分力氣,想那古宗主一代人傑,無論如何,都要比老道士要強上一些。」

    他這就等於是承認了,尤其是他本人是與古音交過手的,也就愈顯得真實可信。

    這時,處在末座的不夜城長老天河嘆息一聲:「若是敝宗宗主在此,或可得到更準確的消息。近期內,與古音交手的,也只有她了。」

    在座修士只當這是天河發的牢騷,也不在意,而李珣心中有事,斜睨他一眼,暗罵這老道士哪壺不開提哪壺,另外便是**妃子,這個知情人微垂下臉,不讓人們看清她此時的表情。

    廳內的氣氛稍稍混亂了那麼一段時間,最後由李珣的輕咳聲拉了回來:「這是古音的情況。此外,還有妖鳳的、玉散人的……等等,不知諸位有沒有興趣聽下去?」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29
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 第八章 決斷


「吱呀」一聲響,屋門打開,李珣大步從議事廳中走出來,身後的門戶隨即關上,也隔絕了一切探測的神念氣機。在廳中,代表正邪諸宗的十九位修士,正在做出決定。

    在之前短短一刻鐘的時間裡,李珣不僅介紹了他已知的古音一方的虛實、拉出了他身後令人驚嘆的勢力,而且直接給出了與散修盟會的戰鬥計劃。

    那並不是如何精妙的、周密的,而僅僅是能夠發揮出東海上諸宗修士大部分力量的排列。

    正如他所說,無需完美的、萬全的計劃,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決斷。'

    李珣已經做完了他應做的一切,現在他只需要等待,他等的並不只是是廳中大佬們的決定,也是在等著海對面古音的動作。

    這是一段兩場激烈衝突之間微小的空白,也算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在其中,李珣發覺,他有些無所事事。

    在琅環島上,即使是在深夜,他所見所感,也儘是缺乏善意的視線,縱然危害不了自己的安全,卻總是不太舒服,如果碰到熟人,那就更尷尬了

    念頭未絕,他心頭一跳,繼而頗無奈地嘆了口氣,極不情願地轉過身來,迎面便是兩道犀利如劍的目光。

    「還好,她沒有見面就拔劍。」

    李珣苦中作樂,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古怪。他微微欠身,道了一句:「明璣師叔。

    「你還能叫我一聲師叔。」

    在凌厲的逼視和夜色的交相作用下,李珣看不清女修的表情,他也沒有太強烈的意願,只是微垂著頭,彷彿是在傾聽長輩的教誨,像以往數十年間一貫為之的那樣。

    如此姿態,襯得兩個時辰前,海面上的衝突彷彿是一場荒謬的夢,任明璣道心如何堅定,也不免生出啼笑皆非的情緒來。還好,她心中畢竟有了準備,只一窒的空檔便緩過勁來,俏臉上也露出笑容,竟顯得頗為溫和:「看在這一聲師叔的分上,隨我來吧。」

    這下吃驚的倒是李珣了,他環目四顧,周邊修士的態度並沒有因為明璣的出現而有什麼改變,這麼跟過去,怕是對明璣和明心劍宗的名聲有些不利。

    明璣已經先行一步,見他腳下生根,便冷笑回眸:「要在這兒等明德拿劍砍你嗎?

    思及明德的火爆脾氣,李珣咧開嘴角,終於依言跟上,也自發隔絕了周邊敵視的目光。

    跟著明璣走出一里多路,李珣便察覺到,女修不像是臨時起意,而是有明確的目的。

    這段路並不太長,等李珣想發問的時候,目的地已經到了,此時在李珣腳下的,是一個地勢略高的小丘,兩人站在丘項,居高臨下,恰可看到一片獨立的院落。

    小院內亮著幾點燈火,但大部分區域還是沉在黑暗裡,有幾個隱隱綽綽的影子,在光與暗的邊界流動,這種奇妙的光線對比,使得這座小院,顯出幾分沉鬱壓抑的氣氛。李珣也很快便發覺,此處外鬆內緊,在院內院外走動的修士,似乎是看護著院中的某個目標。

    「顧顰兒就在裡面。」明璣如是說,當她說話的時候,語氣連一絲波動也無。

    李珣皺著眉頭看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如你所見,她被關起來了。」

    李珣這時才知道,顧顰兒之前對明璣出手的事情,已被暴露出來,他張開嘴,想問是否是明璣將顧顰兒「出賣」,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毫無意義,乾脆閉上嘴,等明璣給他一個答案。

    可惜,明璣並沒有交代前因後果的意思,甚至正眼都吝嗇送出一個,只是遙望下方的小院,看樣子,若李珣不首先開口,她很樂意這麼一直站下去。

    無奈之下,李珣只能認輸:「好吧,明璣師叔,你帶我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我搭救她嗎?」

    明璣仍沒有響應,她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小院的牆壁屋頂,看清裡面那個孤寂的影子,李珣也學她一般遙望過去,理所當然地,他什麼都看不到。

    「顧顰兒承認了與你的關係,隨後便被大衍先生禁足,關在這裡,待東海之事結束後,再做發落,若無意外,她怕是一輩子都要被禁錮在宗門之內……有沒有覺得她像一個人?」

    李珣不知道他現在該擺出怎樣一副表情,不過,他與明璣的感想還是有些共鳴的:「像青吟吧,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明璣驀地轉過臉來,死盯住他的眼睛:「你也知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因為青吟師叔的緣故,才做出這等事來著!」

    李珣聞言呆看著她,半晌,忽爾啞然失笑:「我以為明璣師叔你不會婆婆媽媽的……還好,我還沒有淪落到要師叔你替我找理由的地步。」

    不等明璣發怒,他已微笑著退開兩步,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從曖昧不清,轉為鮮明的敵我對峙。

    隨著他的動作,兩人間的氣機牽扯不可避免地發生變化,之前有意無意形成的氛圍,即告破裂。

    「我不想將所謂心路歷程講出來,那也太過聒噪,師叔你只需知道,從一開始,這樣的局面就是已經注定了的,至於青吟也好,鐘隱也罷,都沒有任何意義!」

    「鐘隱師叔?」

    明璣顯然受到震動,她沒有想到會把鐘隱也牽扯進來,李珣依然不願解釋,邁步走下小丘,同時道:「多謝師叔提醒,我記得還要對顧顰兒講幾句話,師叔你不會阻止我吧?」

    他說話時根本沒有回頭,而明璣則站在小丘上,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很快,夜色便將他們兩人隔開。

    一直走到小丘底部,上面明璣的身形已經被遮蔽了,然而在李珣超卓的靈覺之下,女修特殊的生機脈動,依然清晰可辨,那比一切言語都要來得直接。李珣感覺到,對方劍一般的靈動鋒利,似乎被封進了無形的劍鞘中,鋒芒盡斂,顯得圓鈍沉重,更透出極疲倦的味道來。

    這感應回饋心中,不知為什麼,他心底忽有一股力量沖頂上來,他就那麼回頭,大聲叫道:「你若有能耐,便來殺我吧!」

    話剛出口中,李珣便覺得,這更像是孩子般賭氣的叫嚷,荒謬的感覺湧上心頭,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便在笑聲裡,小丘上劍氣鏘然鳴響,給他一個最好的回應。

    李珣不再牽掛後面的佳人,大步流星走到小院之前。

    在院外守護的兩個修士,正好是除了顧顰兒與梅潔外,另兩個滯留在島上的天行健宗三代弟子,此時早被笑聲驚動,轉過身來,見是血魔親至,都有些發呆,一時間也喪失了攔阻的勇氣。

    李珣此時身份不同,自然懶得與他們周旋,只當兩人是泥雕木塑,徑直走上前去,一把推開院門。

    兩位三代弟子這才回過神來,張口欲叫時,小院內側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身素白的梅潔踱步而出,走到院中央,恰好擋在李珣的去路上。

    從頭到尾,她的步伐神態都從容不迫,似乎胸有成竹,又似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面前血魔的可怕之處。

    李珣對此女的風儀頗為欣賞,又看在顧顰兒面上,也就不為難她,悠然立定,笑道:「梅師姐要攔著我嗎?」

    梅潔面色肅然,開口說話時,音線也略顯低沉:「我只問你一句話,何師兄他們,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珣眨眨眼,遲了一線才想到,所謂的何師兄,就是當年死在嵩京的何慕蘭等人,本來此事已經定案,可由於顧顰兒立場變化,她以前的證言也就全都不算數,也怪不得梅潔會有此問。

    這個問題放在平日,李珣可能一口便應下來,然而此刻,一個弄不好,被仇怨影響,與諸宗聯合的設想恐怕就要崩盤,也算他心思機敏,很快便回應道:「顧顰兒沒對你說麼?如此,我也不必回答,你若有閒,便去問陰散人吧。」

    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又扯出神龍不見首尾的陰散人,當即將梅潔噎住。

    女修本待再問,可李珣的言語高傲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盡展無遺,結合其赫赫凶名,以梅潔的膽識,也有些支撐不住。

    李珣不再耽擱,冷哼一聲,就那麼直直走過去,梅潔受他氣勢所攝,不自主讓開通往正廳的路線,兩人就這麼擦肩而過。

    小院裡當然不會就這麼幾個三代弟子做事,李珣能夠感覺到,至少有兩位真人境的修士藏在暗處,只是輩分高了,想事情便相對周全,仍在靜觀其變而已。

    他對此不屑一顧,神情姿態倒像是到了自己家裡,憑藉敏銳的感應,尋到了顧顰兒的位置,繞過正堂,走到後進的臥房之前。

    他本來還想直接推門而入,但在門前心念一轉,還是停下來,在門上輕敲兩下,屋裡細密悠長的呼吸聲猛地斷絕,又很快恢復如初,只是李珣卻沒有得到任何響應。

    在門前等了兩息的時間,李珣嘿地一聲笑,還是推門而入,屋內的黑暗像一隻展翅的蝙蝠,撲啦啦飛出,與外間光影交錯,在表面的沉寂中,透出極豐富的信息來。

    李珣剛邁步進去,風聲響起,挾帶著熟悉的香氣,暗室內的女修不顧一切地撞進他懷中,隨又緊緊箍住他的腰背,使二人肌體貼合,幾乎沒有任何空隙。

    兩人的姿態是如此親密,體氣相通,倒像是要融為一體,只可惜,他們畢竟還是有兩個心跳,一個惶亂如鼓,一個平緩深沉。

    「救救我,救救我!」

    顧顰兒的聲音在發顫,分明已是恐懼之至,若是旁人在此,大概會以為顧顰兒在懇求李珣救她出去,然而李珣卻深知絕非如此。

    任顧顰兒將他摟著,李珣卻吝於做出響應的舉動,就這樣過了片刻,女修的顫抖已經完全形之於外,並透過緊貼的肌體傳到李珣身上,與之同時,李珣冷靜至乎殘酷的肢體態度也不損分毫地回饋回去。

    漸漸地,女修火燙的體溫開始下降,便連箍著李珣腰背的手,也在猶疑中鬆開了少許。

    偏在此時,李珣伸手,挽著了她纖細的腰身,微垂下頭,湊在她耳邊說話,聲音柔和至極:「和你想的不一樣吧。」

    顧顰兒茫然仰起俏臉,恰與李珣面頰貼合,冰涼的感覺讓李珣知道,此時佳人已是珠淚漣漣,心思之惶惑,可見一斑。李珣輕嘆口氣,溫暖的吐息在女修玉頸間打了個轉兒,成功激起了對方一陣顫慄。

    李珣又伸出舌頭,輕舔女修小巧可愛的耳垂,這種絕不合時宜的親熱動作,帶來的刺激也遠超平日,女修猛地顫抖一記,幾乎讓人以為她在掙扎,但很快她的身體便軟了下去,只有箍著李珣的手臂,依然沒有半點放鬆。

    這時候,李珣陡然發力,擁著顧顰兒搶出兩步,將她按回床上去。

    顧顰兒低呼一聲,仰躺在床上,不由自主擺出了任君採擷的誘人姿態,李珣的上身略微前傾,與女修視線相接。

    「和你想的不一樣吧。」他再一次說話,同時下手撩開了女修的裙裾,顧顰兒幾乎立刻呻吟出聲,聲音裡已分不清究竟是恐懼、羞澀還是興奮。

    屋外諸修士也不是真的傻子,早發覺屋內情況不對,此時的氣息已是躍躍欲動,李珣卻全然不顧,合身壓了上去,眼見就要在這各宗修士云集的島上,做出苟且之事來。

    在他的身體壓上來的剎那,屋外悶哼之聲連起,傳導進屋,依然有雷霆般的震懾力。顧顰兒彷彿從一場幻夢中醒來,嬌軀變得無比僵硬,仍摟著李珣腰背的手臂已不知該怎麼放置。

    看到她這般模樣,李珣低聲笑了起來:「看,我說的沒錯,瞞著別人和被人盯著,味道絕不一樣。來,告訴我,你是否願意為我去死!」

    顧顰兒的體溫陡然上升,雖未開口,卻是不住地點頭,散亂的發絲拂在李珣臉頰上,癢癢的十分舒服,然而李珣並不滿意,他壓在女修身上,沉聲道:「不懂得說話了麼?聲音大些,要他們都聽到!」

    僵硬的感覺再度回到顧顰兒身上,如此反應自然忠實地傳達到李珣心底,他感嘆一聲,心中卻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此刻,雙方的感應乃是相互的,顧顰兒正處在最敏感的時候,李珣的心念方起,她便察覺到了,在一陣細密的震動之後,她的熱淚再度湧出,也由此拋開了一切,張口便要呼喊。

    只是,她檀口才張,李珣就伸手摀住:「不要叫,若你開了口,與那人也就沒什麼分別了。」

    黑暗中,顧顰兒明眸瑩光閃動,虛弱惶惑之餘,更多的還是迷茫,李珣沒有移開手掌,而是再度將嘴唇湊在女修耳畔,輕聲細語:「很久以前,有一個漂亮女人,也像你這樣,喜歡上了某個人,可以為那人生,可以為那人死,同樣的,她的戀情也不為宗派所容,如你現在一般,被禁錮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裡。」

    「唯一與你不同的是,她要比你更進一步,她可以無視外界的眼光,純為所愛的人活著,什麼同門情義都要扔在一邊;她可以毫無廉恥地在師兄眼前與愛人交媾、可以毫不猶豫地斬殺同門,至於欺師滅祖之類,也全不在話下」

    「是了,她便是青吟,我那位為情叛宗的師叔祖,她的愛人,則是大名鼎鼎的魔頭玉散人,我則稱他們為『一對狗男女』。顰兒,前車之鑑在先,你願不願意和我做另一對?」

    李珣的掌心處,明顯感覺到女修嘴唇在輕輕顫抖,他咧開嘴角,卻沒移開手掌,而是繼續輕聲道:「不要急著回答,我可以先坦白地告訴你,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對狗男女,而現在,你確定,想和我做另一對?

    「如果你願意,就等於和天行健宗,與整個正道決裂,不論是師尊長輩還是摯友同門,都要反目成仇,至於早死的何慕蘭等幾個師兄弟,只是一個開始,來啊,拿起你的劍,試一下屠殺同門的感覺,就像青吟那賤婢做的那樣!」

    顧顰兒的身體冷得像塊冰。

    _

    「或者我們慢慢來,循序漸進,先在你的長輩和師兄師姐眼前演一場活春宮,不要害羞,放大聲音,來,就像我們以前做的那樣……」

    低語聲中李珣他終於拿開捂著女修嘴唇的手掌,同時將其下移,在女修纖柔的身體上游動一圈後,再度探入裙底,發力分開了女修的雙腿。

    李珣任意施為,顧顰兒便像是一個人偶,遍體僵硬,對此,李珣相當不滿:「你的那股騷勁兒哪去了?當我是在強姦你嗎?」

    顧顰兒的身體又顫了一下,喉嚨裡的聲音終於逸出來,那是一絲低弱的泣聲,根本承載不了沉重的絕望與悲哀。

    「你終究還是不願意!」李珣冷笑著直起身子,下了斷語,「恭喜你,你還沒有淪落到與那賤婢一樣的地步,當然,我也不會是第二個玉散人。」

    話音方落,李珣頭皮忽地一炸,身外的大氣陡然凝實,更有一波悶雷般的震音在一個極玄奧的層面轟然擂響。

    人發殺機,天地翻覆!

    李珣並不懂所謂的望氣之術,然而島上多的是此界最頂尖的人物,這些人的內外天地無不勾連通達,當他們的心念發生變化,外界的天地元氣也要隨之變動。

    當然,也只有像李珣這種層次的修士,才能察覺到那極其微妙又無比宏大的變化。

    這一刻,正邪十九宗的大佬們終於作出了決斷!

    也在這時,顧顰兒努力坐起來,再度發力,死死摟住了他的身子,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塊浮木,不管它是多麼的腐朽和脆弱。

    「你以為是溺水,其實水才剛漫過腳面……」也許是受到外面那些人的影響,李珣也在此刻決定了顧顰兒未來的命運,他伸出手,輕撫上女修的後腦,暗勁透出,女修立時軟倒在他懷裡。

    與早些時候在東南林海時相比,顧顰兒的心境顯然又有了豐富和變化,這大概是由於情緒的變動和修為的提升,身體自發調節所致。

    人體就是這麼奇怪,一方面,記憶是如此的不可靠,可以有無數種方法去塗改,而另一方面,在錯亂的記憶幻象之後,大腦中的某個角落,又總是會存下最真實的一切,留待人們去發掘。

    早先在顧顰兒身上種下的「鎖心術」,其實已經失效,只是此術與女修的心靈傷口結合得太過緊密,以至於可殘餘的禁制依然在發揮作用,從各個方面影響她的思維與情感。

    「若她真正清醒,又會變成什麼樣?」至於讓顧顰兒「青吟化」,就讓它見鬼去吧!

    只是動念間,之前近乎不可碰觸的禁錮便被抹消掉,同時在李珣的特殊手法下,顧顰兒也陷入了沉睡,並在睡眠過程中調適這些年來腦部經脈的傷損,沒有兩三天的工夫,根本醒不過來。

    不過,在她甦醒後,所面對的,或許將是與前面幾十年完全不同的世界,至於那時,她會有怎樣的變化,李珣惆悵之餘,也相當的期待。

    輕輕將顧顰兒放到榻上,李珣毫不留戀的轉身,開門出去。屋外,像梅雪這樣的天行健宗修士,臉色都不好看,可是在此時,有一項遠比顧顰兒重要百倍的事情,壓在每個人的頭上。

    院子裡,胖胖的蘇曜仙師應該是剛剛趕來,見李珣從屋裡出來,也不問究竟,沉著臉開口道:「奉諸宗宗主令諭,請百鬼先生前往議事廳。」

    李珣嗯了一聲,隨後卻抬起臉,看向漸起烏云的夜空,老天爺大概是看得興起,不吝嗇排些適當的背景出來,在大海深處,正有一場風暴,醞釀生成。

    暴風雨即將來襲!

    無論諸宗宗主之前是如何的磨蹭遲緩,一旦他們作出決斷,登時變得迅若雷霆,深得兵法要旨。前面耽擱的時間已不少了,而此刻,東海局勢清晰,雙方立場分明,也無需再掉什麼虛文,百餘名最精銳的修士,已整裝待發。

    李珣站在琅環島西側高崖上,正面的大海之後,便是散修盟會十萬修士的龐大集團,而在他身邊負手站立的,則是邪道第一人,魅魔宗宗主羅摩什。

    當此大戰來臨之際,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反而比尋常時候越發來得輕鬆,彷彿不久之後的人數對比懸殊的激戰,只是一場閒散的郊遊,兩人之間一點都看不出緊張又或彼此防備的氣氛,倒像兩個相交已久的朋友,指點江山,笑語晏晏。

    二人剛剛說到古音的手段,李珣憑藉對古音的熟悉,評語中肯恰當,羅摩什聽得頗為用心,顯出對這個敵手的重視,末了,他突發感慨:「古志玄神姿天縱,已是千年萬載也難得一見的人物,卻不知幸或不幸,竟還養了一個更加出色的侄女兒出來,以前我總以為,天底下能穩壓玉散人一頭的,僅鐘隱一人而已,現在卻還要添上一個古音。」

    這時候的羅摩什,很難形容究竟是怎樣一種姿態,李珣扭頭去看,卻見迎面吹來的海風掀動銀灰長發,露出他臉上魔紋,只是他面如止水,這些紋路便不復原先的妖異詭譎,反在漫天烏云之下,顯出瑩瑩的光彩。

    正奇怪的時候,這位邪道魁首驀地仰天長笑,陡然間迸發出來的壯志豪情,好似海島另側被烏云淹沒的朝陽,衝破云端,這一刻,李珣慘淪為配角,只能眼看這位宗師人物盡情揮發他沉寂多時的激情。

    「鐘隱一去,此界立減七分顏色,眼下終於又有這絕代天驕橫空出世,與之為敵,何其快哉!」

    他的聲音肆無忌憚地發散出去,音波激盪中,當真是滿島皆聞,不論正邪,諸修士聽聞此語,均忍不住熱血沸騰,有幾位素來豪邁的,甚至長嘯呼喝,以為應和。

    在此情形下,李珣卻是分外冷靜。一方面,他把握到羅摩什旺盛的鬥志和主導欲,另一方面,他也心生感慨,思路竟在這時,飄到一個極其遙遠的位置上去。

    正邪十九宗的士氣,一時間攀上頂點。

    這一刻,他同樣想到了鐘隱。

    他忽然發現,曾經,通玄界擁有鐘隱,是何等幸福!

    那個怪物就像一座永不可能攀越的山峰,讓全天下的人都仰視他。正道修士以他為前進的道標,邪宗人馬則想著如何擊敗他,就算是三散人、鯤鵬老妖這樣的宗師人物,也日日夜夜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挖空心思,要從那死局中脫身出來。

    也正是如此,本如一潭死水的通玄界,才能屢生波瀾,不至於在無趣的死寂中,永遠沉淪下去。

    正如羅摩什所言,鐘隱已去,此界立減七分顏色,若非散修盟會橫空出世,一個喪失了燈塔的漆黑世界,將會是多麼可怕!

    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的古音,其實就是代替了鐘隱的位置,成為了通玄界最明亮的燈塔,荒唐的是,像身邊的羅摩什之類,又開始一門心思將這燈塔摧毀,其中矛盾之處,實非言語所能道盡。

    百里外的暴風雨已將前端探過來,高崖上狂風獵獵,溫度驟降,李珣中止了胡思亂想,轉臉看向羅摩什,恰好,對方也正回眸,兩人視線相對,李珣笑著伸手虛引:「希望今日得觀上師神威,以全我心願。」

    「彼此,這樣,我們便在曲徑通幽處相見。」

    羅摩什微笑響應,他的話音越降越低,最後,根本就是胸腔內碾動的悶雷。

    雷聲迸發,長嘯聲裡,羅摩什瘦長的身形高拔入空,轉眼撕裂了天空的云層,消失在海天之間。

    自此刻起,正邪十九宗與散修盟會,正式開戰!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0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一章 大戰


遠方天際電閃雷鳴,憋了整個早晨的暴風雨終於傾洩而下,東海之上,雷鳴與潮聲相和,暴雨同大浪勾連,倒像是整個大海都翻到了天上去,更有電光如劍,時時撕裂云層水幕,聲勢懾人之至。

    對此天威,李珣倒頗有幾分忌憚。

    修煉魔功,最招天嫉,一個弄不好被雷光劈中,可不是玩的。

    更何況,他隱隱感覺到,這可怖的天象,頗有幾分「天人感應」的意思,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向來敬而遠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自身的氣息,遠離雷暴的中心,幾乎是被狂風吹著,朝著海岸飄過去。在此角度,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方圓七八里的範圍,再遠些,就被巨浪雨幕遮擋,偶爾有些劍光閃耀,卻只是零星幾點,彷彿隨時都會被暴雨澆熄掉。

    然而,在另一個層面,以非人的靈覺為依託,呈現在他心中的,則是一個奇異且無比清晰的世界。

    無數質性各異的生機脈動,好似平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在廣闊的天地中時聚時散。其中更有一些極其明亮耀眼的火光,每一次移位,都會帶起一波驚人的震盪,衝擊所及,周邊大量的星火就此灰飛煙滅。

    幾次三番,這些耀眼的火光所到之處,周圍星火便飛散逃遁,不敢直攝其鋒。

    李珣不用眼睛去看,對局勢的把握反而更為精準。他清楚的知道,諸位真一宗師在攻擊之時,並沒有合在一處,而是充分利用其個人超絕的實力和機動性,像是十一把鋒利的尖刀,在十萬修士的龐大集群中,予取予求,一刀下去,便是血肉橫飛,缺口處處。

    有時,在高速的移動中,幾位宗師位置重合,非但沒有減弱其穿透力,反而是利用各自通明的道心修為,以驚人的默契隨機配合,達成種種精妙合擊變化,無不是妙手偶得的佳作。

    每當這個時候,周邊的散修盟會修士幾乎是大片大片地倒下,神形俱滅者,不知凡幾。

    戰爭,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戰爭,與眼前狂暴的天象類似,這場注定在通玄界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戰,看似突如其來,其實卻難以計數的漫長時間內,逐步醞釀而成的一場風暴。

    此時此刻,風暴已經擊碎了一切阻礙,肆無忌憚地揮發它那可怖的能量,將所有人都捲纏進去。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所想的已不是如何消除風暴,而是在風暴中存活下去。

    裡許之外,忽有一波巨大的震盪撕裂雨幕,顯現出其後蜂擁的人影,恰逢電光閃過,照亮了他們臉上被激奮和恐懼塗滿了的面孔。

    下一刻,人群波開浪裂,一個身材粗壯的身影就從人群裂開的空隙中大步走出來,在明暗交替的海面上,此人的大光頭煞是刺眼。

    大日法尊!

    李珣確認了那位的身份,那位明顯也看到了李珣,對這邊齜牙一樂,隔著多層雨幕,傳到這裡,笑容已有些失真,更顯出猙獰十分。

    從這一點上,倒能看出此人心態依舊輕鬆,並不因身染殺劫而有所變化。

    兩人隔空交流這麼一瞬,已足以傳遞許多訊息過來。

    那假和尚也不耽擱,又是哈哈一笑,自顧自轉過身去,闊大的袖子順勢一擺,海上又起狂飆,附近七八個散修當即被掀動的海浪吞沒,生死不知。

    「還在玩兒呢。」

    李珣看得很清楚,大日法尊沒有運用他名震天下的「大日三法門」,只是隨意出手,固然威勢無儔,卻還是有點兒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也許是大日法尊覺得,大千光極城的基業遠在極西翰海,這次的風浪捲不那裡?

    念頭轉至此處,李珣眼神微冷,側過臉去,稍後片刻,一個半生不熟的嗓音在那邊響起來:「大日沒有帶上十萬金甲,也沒有拉來三千虎賁,甚至連貼身的小天罡衛都沒拿來傍身……他做什麼我都不會驚訝,百鬼道兄,你以為如何?」

    「是素宗主啊,我以為你已經深入到陣中去了,沒想到腳程要慢上這麼多?」

    按照各位宗主的安排,十一位真一宗師從各個方向衝擊散修盟會的陣勢,力圖扯開散修的分佈層面,再由幾位精擅潛蹤匿跡的修士趁亂插入,在陣中穿插,尋找最具可行性的通路,最後集合有效力量,快速撕裂整個周邊防禦,對古音一擊而定。

    別的不說,但論潛形匿跡的能力,在此刻的東海上,還有比素懷羽更專業、更頂尖兒的人選嗎?

    只可惜,眼下這位被寄予厚望的落羽宗大佬,完全沒有要去幹正事的模樣,只是用一種熟人的腔調,與其實並不怎麼熟悉、甚至還頗有幾分仇怨的百鬼交談。

    「若是在此界挑出一個不懼散修盟會的宗門,大概非大千光極城莫屬。自古以來,極西之地便別開蹊徑,以軍陣征伐之術化入大道修行之中,聚萬眾之氣,成一人之道,與古音所為,也有幾分相像。」

    「哦,素宗主是說,大日東來,卻是取經來著?」

    素懷羽只是微笑,不再將此話題深入,但他話中之意,已經表露得很是明白,一個大日法尊已是如此,逞論他人。

    諸宗合力,終究還是鏡花水月,禁不得考驗。

    李珣不知道在他退出堂後,諸位宗主又商量了什麼,只從素懷羽的態度來看,結果不甚樂觀。

    對此,他並不在意,只要各宗能暫時捏合在一起就好,就算他們是一捏就碎的土塊,相對來說,古音也不過就是敲敲便破的雞蛋殼,總歸佔些優勢。

    見李珣自有主見,素懷羽也不再糾纏,再衝他一點頭,道:「時間緊迫,就不與道兄敘舊了,今日不巧,未與水師姐照面,還請道兄代為問好,東海之上,局勢險惡,師姐她舊傷未癒,還要小心才好。」

    說完這些似客套又似提醒的話,素懷羽再一頷首,慢步走入連天的雨幕之中,只晃了晃,便不見了。

    「這廝倒也算是關懷備至。」

    對素懷羽那點兒心思,李珣頗為不滿,但在這種時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他也只能聳聳肩,冒著風雨,偏移了方向。

    在他身形啟動的時候,前方又是一聲雷震,那種撼人肺腑的震盪,席捲海天風雨,瞬間便讓幾十上百個生靈脈動就此寂滅,壓倒性的力量,使人忍不住驚嘆。

    「真一宗師之威,確實了得。」

    讚了這麼一回,李珣又呸了一聲,吐出嗆人口中的海風雨水,搖頭感嘆:「不過,古音好像更厲害一些。」

    這一點,卻不像眾真一宗師的威能所展現得那麼直觀。

    十萬散修云集東海,無論如何都是極大的一團,尤其是按照古音的安排,這十萬人地分佈在以「曲徑通幽」舊地為中心的海天之間,彼此間距錯雜,長短相應,看似混亂,實則具備極大的伸縮變化的可能性。

    這一點,在戰事初起後,展現得尤為明顯。被十一位真一宗師從不同的方向穿插,說得形象些,差不多就是十一把燒紅了的刀子去切割解凍的油脂,勢如破竹只是理所當然之事。

    如果諸位宗師真願意付出小小的代價,趁著最初的混亂,他們完全可以將這陣勢一切兩半,直抵腹地。

    只可惜,在十萬散修出乎意料的韌性而前,諸位通玄界最頂尖的宗師人物還是淺嚐輒止,放過了這個可能是開戰以來最好的機會,然後,這十萬人馬再沒有露出任何可以被諸位宗師短時間內抓到的破綻。

    層次分明、取捨有度、律令森嚴,這便是李珣在長時間的觀察後,給散修盟會十萬大軍的評價。

    他認為,這是最確切的評斷了,至於更玄奧的如陣勢、禁法、生剋變化之類,反而是應有之義,無須多言。

    十萬個幾乎將散漫刻在骨子裡的的散修妖魔,幾十年間,竟被操練的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以其合力堪與十餘位在此界尊崇無上的真一宗師正面相抗,一時不落下風,實力倒也罷了,這包了天的膽色,又是怎麼練出來的?

    這般手段,已與神通無異。

    這才是古音的翻云覆雨手,至於她身邊有幾個真一宗師壓陣、本身實力怎樣,在此成就面前,反倒是無足輕重了。

    此時,李珣不免想起古音的豪言壯語。

    古音曾講過,若她將發動的時間推後一至兩千年,等這一代的豪傑俊秀死得絕了,一潭死水的通玄界必將無法阻擋她前進的步伐。現在想來,若多給她幾十上百年准備,說不定她便能以這樣的堂堂正正之師,將整個通玄界碾壓過去……照樣無人能擋!

    「真是可畏可怖……」

    搖著頭,李珣將這些已無意義的念頭拋在腦後。

    不管古音是何等樣的天縱之材,明年今日,必是她的祭辰!

    在與古音徹底撕破臉面之後,從羅摩什到**妃子、從厲斗量到天河上人,正邪十九宗修士都不可能讓她再有活路,否則,沒活路的恐怕就要倒過來了。

    云層似乎又壓低了些,紫電雷火限不能落得比雨還要密集,李珣已經看到有一個倒霉蛋被雷火當頭劈中,渾身焦黑地落入海中,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天發殺機啊!

    這一刻,充斥李珣耳鼓的喊殺聲、氣爆聲、雷鳴聲竟逐一抽離開去,雨幕中的光影也模糊成片,感官上的刺激對他來說再無意義,甚至那片漸成燎原之勢的生機脈動的火光,都熄滅掉了,只有超脫於聲光體感之上的那股玄之又玄的脈動,逐步瀰漫全身。

    東海之上,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更有超過十萬名修士妖魔,在方圓千里的範圍內混戰廝殺。

    所有的一切堆積起來,像是成千上萬的大小漩渦,將周邊本是有序流動的天地元氣撕扯得支離破碎,每一刻都生出不可計數的變化。

    是而,境界高深如羅摩什、厲斗量,也無法從中剝離出較清晰的脈絡,自然也就無法把握全局,只能依靠個人修為牽扯陣勢,再以素懷羽之類的修士冒險潛入陣勢中央,尋覓古音的蹤跡,希冀一戰而定。

    以李珣原本的感應能力,配合血影妖身對生機脈動的敏銳感應,比羅摩什他們做得更好些,或可將相對狹小的局部形勢完全復現在心中,但要把握全局,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此刻,事態陡然起了變化。

    在近似乎空虛寥落的心靈世界中,單純的疑問,像水珠滴落潮面,泛起一圈細密的波紋。

    古音在哪裡?

    如斯回應,屬於古音的生機脈動,就如同黑暗的荒野上燃起的篝火,火光暈染了半邊天空,在瀰漫的寂緲混沌中,這光芒是如此奪目。

    李珣完全是憑藉這刺目的光源,才分出了上下四方。

    終於,意識上的位置和現實的方向融合在一起,他的身體則自發做出反應,轉到那個方向。

    與先前掌握的消息截然不同,古音並沒有停留在曲徑通幽舊地,而是在十萬散修組成的陣勢中移動,速度忽快忽慢,給意圖捕捉她的修士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當然,對李珣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

    此時,李珣絕非是從常規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他甚至不是在觀察,而是憑藉直覺,剝離一切分析、推理的過程,直指最終的結果。

    這恍如天授的感應,放在修道境界上,大約就是「上體天心」,很有明心劍宗「天心靈犀」的味道。

    此種玄妙直指的境界,羅摩什他們應該也有,且更為精深,便是修習靈犀訣的明璣,境界也未必比李珣差了。

    然而,感應畢竟只是感應,永遠都是模糊而縹緲,且在時刻變動中的。在事關生死的關鍵時刻,沒有人會讓感應主導一切,否則一個瞬間的謬誤,便可能讓整個局面倒轉過來。

    李珣的情況卻不一樣。

    此刻的東海上,包括整個通玄界,沒有人會像李珣這樣,可以利用捕捉生機脈動這樣的方式,來確認特定人物的位置。兩相結合,當直覺鎖定了大致範圍,他便會自然而然地利用生機脈動來確認,二者在本能層而結合,便形成了現在這種極其穩定的直覺感應。

    對此特殊現象,李珣短時間內也很難把握其後續影響,只覺得此種感覺並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似乎也遇到過,卻不像現在這樣穩定而清晰。

    發了會兒呆,他終於將注意力轉回到現實層面上來,這時候,古音的生機脈動是如此耀眼,以至於她所移動的軌跡都清楚地烙在李珣的心湖中。

    「素懷羽在哪裡?」

    李珣喃喃道了一聲,心中自然升起對方獨特的生機脈動,緊接著,一簇遠比古音黯弱的光芒亮起,很不幸,那是在一個與古音完全相反的方位,李珣咧開了嘴,無聲地笑起來。

    下一刻,失音驟起,李珣裂喉長嘯,身形同時化做一抹刺目的血虹,躍上半空,直直衝向古音所在的方位。

    突然發難的李珣速度超絕,諸散修妖魔一時反應不過來,竟被他衝出百餘里路,才組織起有效的攔截。

    李珣卻根本沒有硬撼的打算,前方阻力方起,他便斜飛出去,在諸散修形成的巨大截面上,扯出一個短小的弧線,稍稍揮發出去的血光與截面最前方修士的護體真息才一接觸,便滋滋作響。

    那些修士總有幾十個,遭遇燃血元息侵蝕,受傷都是不輕,偏能硬頂不退,如此膽色,果不愧是四方接引中的精銳。

    不過,李珣聲勢雖大,卻未殺死一人。

    這當然不是他善心發作,而是提升甚多的靈覺感應隱約覺得天時不對,為防範突如其來的變故,方才留了一手。

    他換個方向,避開前方修士正鋒,竟又是一聲尖嘯,依舊是朝著古音所在的位置猛衝,這次只衝開十餘里路,便被堵住去勢,他也不氣餒,仍是換個方位,衝擊如故。

    第一次的時候,羅摩什等人也許還沒在意,可當李珣接二連三如此這般,便是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

    李珣一直鎖定的素懷羽果然有些殺手的靈覺,稍一遲疑,終於還是改換了方向,朝李珣指示的位置潛去。

    李珣呵呵一笑,不再像瘋子那般鬼叫,而是後撤一段距離,隨手打出血劫蝕元神光。

    這陰毒之至的光芒並不朝人,而是斜指半空,其飛射所及,當即烙下一道清晰的暗紅軌跡,遠的不說,周圍十餘裡總能看得清楚。

    至於看到的人如何與其它人聯絡,便不是他要關心的問題了。

    東海的局而倏然為之一變。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十一位真一宗師的攻擊強度、攻擊路線、攻擊手段齊齊變化,這變動是如此劇烈,又是如此突然,更要命的是,它在此瞬間具備了之前所未有的強烈目的性,不過那目的是什麼,十一位此界最頂尖兒的宗師人物齊齊發難,多達十萬的散修盟會大軍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第二波的混亂。

    「剖開了……」

    當十一位真一宗師確認了古音的真實位置,極具針對性的衝擊便使周邊的散修妖魔有些招架不住。

    散修盟會的陣勢開始明顯收縮,他們似乎想通過增加修士密度的方式阻截強敵,可這只能讓己方的傷亡急遽上升。

    陡然攀升的傷亡情況導致了更大的混亂,龐大的陣勢又開始向外擴張,可在這不可控的伸縮中,十一把尖刀已經捅得更深,周邊的陣形不可避免地開始崩潰。

    不過,李珣也感覺到了,周邊的混亂並未影響到內層的秩序。

    諸位宗師在擊潰了周邊的攔截後,深入不過百里,便遭遇了更堅決的阻擊。

    內層的力量像一波湧動的大潮,向外圈擴散,其中偶爾爆起的凌厲氣息,似乎已是十執議那種級數,可是,李珣沒有從中發現什麼熟人,便連妖風,這個古音一方最強大的戰力,也沒有出現。

    百萬散修妖魔之中,果然能人無數,時至今日,在十執議這些頂尖高手之外,竟然還有潛力可挖。

    這些人當然不會傻到與羅摩什之類的宗師硬拚,他們只是隨著陣勢的流轉,時隱時現,以各種方式挫消諸位宗師的鋒芒。

    羅摩什等人的推進速度立刻降了下來。

    「這只是暫時緩解,等那些傢伙再穿插幾次,將周邊陣勢徹底攪散,內層的修士意志再強,紀律再好,也抵不住亂潮的衝擊。」

    李珣看得明白,旁人也不是傻子。

    側向偏北數十里外,一股極強悍的氣息洪流突然噴湧出來,挾爆發之勢,迅猛衝擊向前。

    如斯響應,隔了百餘裡,南方同樣有類似的氣息爆發,直接攪入亂象漸成的散修盟會周邊陣勢,一路狂飆突進,聲勢一時無兩。

    十九宗豪華的真人修士群終於動了。

    上百位真人修士以正邪陣營分為兩組,從南北方向斜插入陣,與自由穿插的真一宗師不同,這些通玄諸宗的中堅力量,完全抱成一團,不求大的殺傷,只要無可抵禦的衝擊力和與之相應的強大震懾。

    四五十位真人修士齊心協力,就是鐘隱重臨世間,也要望風而走,雖說現在這場面,距離所謂齊心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可這種厚重壓力所到之處,散修盟會本就混亂的周邊陣勢更是波開浪裂,竟比幾個真一宗師造成的效果還要好上許多。

    兩個真人修士群的衝擊路線相隔並不遠,說是南北,其實就是十萬散修布下的一個橫截面兩端,但當他們衝入陣勢較深處之後,立時拉開角度,真正將方向轉向南北。

    這種撕扯對散修盟會的陣勢而言,幾乎就是致命的,各個區域相對獨立的混亂局面被兩股洪流沖刷帶動,逐一連接起來,就好像是千里之堤上裂開的缺口,正以不可抑止的速度擴大,最終引發整個堤壩的崩潰。

    而在這個時候,古音又開始移動了。

    散修盟會的內層陣勢立時隨之一變,只可惜,明確了古音先前的位置之後,諸位真一宗師便有了可以推斷的基礎,通過陣勢的變化,古音的移動再非無跡可尋,而十九宗修士的針對性衝擊更是絲毫不減,局勢正朝著一邊倒的方向發展。

    風雨雷暴之下,周邊的亂潮終於影響到了內層陣勢,初時只是一個陣腳的鬆動,可當時就在附近的厲斗量敏銳地抓住了這一變動,鎮海八法陡然爆發,挾著狂風暴雨,掀動了數十丈高的巨浪,如大山傾頹、天柱倒折,轟然壓下。

    鎮海八法本就具備懾人心魄的無上威能,此刻挾天威而至,更是無可抵禦。

    縱然散修盟會佈置在內層的修士,最差的都有化虛的修為,可直面這驚天動地的衝擊,依然是氣沮神喪,一擊之下,竟有近百人被火浪拍入海中,縱然一時不死,也很難再組陣勢。

    沒有給眾散修任何緩衝的機會,厲斗量一擊方罷,後面劍氣如虹,洛歧昌嗔目揚眉,馭劍而至。

    三皇劍宗的劍訣最重威勢氣魄,由當世劍皇使來,更是如大日行空,明徹萬里。

    漫天風雨在瞬間蒸騰殆盡,唯有灼目的劍光充斥一切感官,東海上的溫度猛然拔高,劍光所及,成片的修士翻倒退避,亂成一團。

    因為先期鎮海八法的衝擊,眾散修被衝開了距離,洛歧昌的劍氣殺傷比厲斗量差得很遠,可是造成的混亂,卻又數倍於後者。

    兩個向以威勢著稱的宗師無巧不巧合在一處,毫無間隙的前後衝擊,對散修盟會的陣勢殺傷,實是無以復加,而周邊被沖散的散修洪流,也恰逢此時倒湧過來,嚴密的內層防線,終於崩潰了一角。

    即使是在李珣這個位置,也能聽到遠方鼎沸的人聲。錯雜的聲音打亂了原本懾人心魄的氣爆轟鳴,之前堪與諸位真一宗師正面抗衡的凶悍氣勢在也此時漸漸瓦解,大勢正朝正邪諸宗這邊加速傾斜。

    「沒有這口氣頂著,十萬人馬,也不過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唔,這老不要臉的東西!」

    李珣忽地笑起來,因為在散修盟會陣勢的西北方,忽地又生亂象,一隊頗具規模的人馬,趁著周邊陣勢大亂的空隙,混在四散奔突的散修亂潮中,悄然穿透進去,在陣勢極深處陡然發難,只一瞬,便將那邊的內層防線打缺了一角,緊接著便是一串宛如風雷迸發的長笑。

    「古音賤婢為一己之私,裹脅十萬生靈,妄圖逆天改命,毀壞此界根基。吾等妖魔,天授靈異,安能受其驅使,自蹈死路?眾道友,還不醒悟!」

    在雄厚真息的驅動下,這話音當真是聲傳千里,音波所至,雨斜潮湧,似乎連整個東海都搖晃起來。

    東海上能有這般聲勢的,用膝蓋想,也知是鯤鵬老妖無疑,東海妖聯經此一戰,規模膨脹,怕只在旦夕之間。

    李珣嘿嘿冷笑,鯤鵬老妖眼光毒辣,面皮也厚,窺準散修盟會內層防線動搖,這才殺出來,又主打攻心之術,出力雖小,作用卻十分了得,弄個不好,擊潰散修盟會的首功,就要被他拿去了。

    此時,東海上其它人的想法與他大同小異。昨日李珣遊說諸宗宗主時,便曾提到過鯤鵬老妖,稱其為額外的助力。此時,鯤鵬攜他新組建的東海妖聯,橫空出世,一方面與李珣的陳詞對應,另一方面,對諸宗高手來說,也是個極大的刺激。

    一時間,正邪諸宗的攻勢猛烈了一倍不止,上下四方,強攻**此起被伏,散修盟會內層防線登時風聲鶴唳,處處皆驚。

    「古音這時候在幹什麼?」

    李珣很好奇這位大敵的動態,此女主控內層防線,對四方壓力的感受也應更為直接。她應該知道,常規的陣訣變化,已不可能挽回傾頹的局勢,她應該出後手了,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後手?

    開什麼玩笑!

    李珣咧開嘴,將笑容無聲地延續下去。但在下一刻,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陡然而至的冰寒,從頭頂傾洩而下,像是將他的腦殼掀開,再倒入刺骨的冰水,這種感覺,只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

    不,不只是在噩夢裡。就在不久以前,連霞山、坐忘峰上,他分明也生出過這樣的感覺,那絕不是自己主動的感應,而是外界尖銳的惡意,威脅到了他的生命安全。

    他猛地屏住呼吸,剛剛升級的感應能力在瞬間擴張至極限,然而那一波強烈的刺激,卻散入漫天風雨之中,只餘下些許涼意,徐徐消逝。他再沒有動作,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如鼓的心臟轟鳴聲凝結成兩個字……

    青吟!

    絕對是她……還有剛才那徹骨的寒氣,是如此熟悉,分明便是斬空神劍的劍壓。

    那賤人也到了東海上,之前那一瞬間,她的目光便帶著惡意從李珣身上掃過。

    「她便在我視線所及之地。」

    這突如其來的認知幾乎塞滿了李珣的腦子,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著身體不在醒覺的剎那衝出去。如果是那樣,他無疑便等同於一隻追逐骨頭的惡犬,最終還是擺脫不了被青吟耍弄的結局。

    要冷靜、細緻、耐心!

    那個賤人未必能想到,剛才自己的感應能力做出了突破,若她仍想用以前的法子脫身,李珣至少有七成把握將她鎖定。

    心中計較之時,李珣的腦子也清楚了許多,他沒有做出什麼多餘的動作,表面上仍在關注散修盟會內層防線的變化,實際上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殘餘的些許涼意之上。

    這便是青吟殘留的蹤跡,也是捕捉她的最佳線索。

    李珣再次墜入了那個空虛寂寥的天地,依然是不辨上下四方,渾沌中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坐標,不過,直覺的靈光便代表了一切,只是遲滯了數息,那一蓬明亮刺眼的火光便在虛空中燃燒起來,為他標明了方位。

    李珣的身形突然消失,再現時,已經是一群馭劍逃遁的修士中央。

    他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不過,在他身後,七八個筋斷骨折的倒霉蛋,還是指明了他移動的規跡。

    這些已然氣為之奪的散修,再遭遇這等變故,更是在慘叫聲中,瞬間崩潰流散。

    李珣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他只是盯住了其中一個頭戴玉冠的黃袍道士,無視其臉上表現出的慌亂與絕望,臉上綻出笑容。

    「青吟仙師,你好!」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1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二章 絕戶


話音未落,黃袍道士頭冠粉碎,烏黑亮澤的長發披散下來,覆住了面龐,隨後便是如雪的劍光,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彷彿瞬間拔起了一座冰山,刺骨寒氣漫入四肢百骸,視李珣護體真息如無物。

    燃血元息受此刺激,憤怒地咆哮起來,暗紅的霧氣漲開,將寒意消融乾淨。

    與之同時,血光與劍氣碰撞,一連串有形無形的波紋在大氣中擴散,嗡嗡顫鳴聲裡,周邊仍未來得及散開的十幾個修士忽地齊齊慘叫,護體息轉眼破碎,暴露在空氣中的肌體以可以目見的速度乾枯、萎縮,隨即劇烈抖動,好像剛被鐵刷子刷過,又被重鎚砸中,瞬時崩裂分解。

    雙方初一交手,便是毫不留手的正面撞擊,較之東海上眾多真一宗師,態度自有天壤之別。

    只苦了周圍那些修士,血腥的場景剛烙在眼底,第二波衝擊已隨之而來。

    二次震盪悄然無聲,然而衝擊力度之大、波及範圍之廣,卻又遠在第一波之上。

    以李珣和青吟為中心,方圓兩三里範圍內,海風驟雨齊齊一滯,隨即水霧蒸騰,不知有多少雨水在瞬間蒸發殆盡,較外層的雨水亦四面飛濺,打在人身上,如中矢石。

    中心處,熾白劍芒與黯紅血霧交織在起,將兩個人影完全遮蔽,連串嘶嘯震鳴聲彼此交迭影響,擴散開來後,已變成扭曲刺耳的尖音,且更有無限拔高的趨勢。

    看到此幕情景,那些正逃命的修士更是有多麼遠躲多麼遠,那不住拔高的尖音鳴爆,便好似催命的無常,在他們背後弄影。

    不過數息時間,尖音已經要超出人耳所能接收的極限,附近的修士恨不能摀住耳朵,來阻擋音波的穿透。

    便在此刻,海天之間,光明大放!

    周圍百餘裡範圍內的人都看見了那道扭曲的紫電雷光,這叉狀的閃電撕裂了半邊天空,像是天神揮動的長劍,正劈中交手中的二人。

    直到這個時候,大氣中才響起驚心動魄的轟鳴,悶悶的震音幾乎要將人的五臟六腑擠出來。

    李珣嘿了一聲,放下遮臉的雙臂,外爍的血霧中間,仍有無數細小的電光遊走,卻無法傷及他的本體,剛剛的紫電雷火,就這樣輕鬆抗過。

    他睜眼去看,不出所料,茫茫大海之上已不見那個人影,他並不著急,只是抬起右手,看指尖上掛著的一幅黃衫。

    這是青吟胸前的衣料,在雷光臨頭之際,被李珣劈手撕下。

    他鬆開手指,海風立時將那黃衫帶走,這時也就能看到,他指縫中殘餘的血跡,甚至還有些許肉屑。

    他目光在這上面掃過,繼而一笑,手上燃起火光,將血跡清洗乾淨。

    讓青吟再度脫身,李珣卻並不急躁,他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有信心,只要青吟還在東海之上,便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倒是剛剛天雷一擊,證明了兩件事情:首先,青吟對斬空神劍的控制力越來越強,無論是劍訣運用還是體氣互動,都遠比之前圓融流暢,否則,天雷之下,她絕不能說走便走,且付出的代價輕之又輕。

    此外,便是這鬼天氣。

    早在混戰之初,李珣便覺得這雷雨的場面太過蹊蹺,隱然有天人感應的味道,而剛剛雷光迸射,恰應了他的感覺。

    在他與青吟正面碰撞的剎那,湧生的巨力好像撞開了一個關竅,巨大的磁力瞬間貫通了海天之間,直至雷光劈下,中間幾乎沒有半點兒間隔,而其中灼然熾烈的能量以及震魂蕩魄的衝擊,怎麼看都是傳說中的劫雷模樣。

    「總不是針對我一個人吧。」

    李珣這點兒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縱然天心難測,可老天爺也不至於為他一人擺下如此的大場面。

    況且,在與天雷正面撞擊的剎那,他也隱約感覺到了,這裡面似乎還有些法度存在,非是天心流動的自然狀態。

    或許,又是古音搞出的名堂?

    李珣不好判斷,又因青吟之事,此際要他細心辨識,卻也不能,他環顧四周,停了數息,終究還是冷笑一聲,拋下這點疑問,就在洶湧的海面上,安步當車,不緊不慢地走到紛亂的人流中去。

    海上忽地響起了一聲荒腔走板的尖叫,在這不似人腔的雜音裡,一個散修大概是被之前的慘烈場面鎮住,又見李珣朝他這邊走過來,心膽俱裂之下,竟是倒插入海,天知道是駭得站不住腳,還是要從海底逃遁出去。

    有一便有二,旁邊這些散修見有了先例,當下飛天的、下海的、翻身的、閉眼的,亂成一閉,李珣所過之處,真如颶風過境,一片狼藉。

    對此李珣全不在意,他雙目微瞑,似乎沒有用眼看路,實際上他前進的方向正不斷地進行微幅的調整,所根據的,正是青吟氣息閃沒的路線。

    有了此次靈覺感應的全面提升,李珣才發現,前些日子,屢次被青吟在眼皮底下逃脫,非是無因。

    青吟一身修為實是精湛,太虛元化神光可說是修煉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周身氣機幾乎完全化入虛空之中,又有斬空神劍的靈光,流動環繞,與天地元氣交互往來,消融一切氣機探測,也虧得李珣,換了旁人,恐怕此女站在眼前,也未必能感應得到。

    只是現如今,形勢已與先前完全不同了。

    李珣以天心靈犀為根基,以對生機脈動的感應為補充,前者進行直覺判斷,而後者則順勢追蹤鎖定,兩相結合,虛實兼備,天地萬物,凡有生機靈氣者,皆難逃他的追索。

    就算青吟上天入地,他也有信心追至碧落黃泉!

    海上的風雨來勢似乎減弱了些,云層卻壓得更低,黑湧湧的,時有電光遊走其間,倒似個厚重的蓋子,將海上的廝殺叫嚷之聲封堵在狹小的空間內,悶濁若有回音。

    電光閃動間,眾修士的面孔均顯得光怪陸離,千百個面孔交織錯亂,或猙獰、或恐懼、或冷漠、或悲哀,正如眼下的局面,混亂到了極致。

    這些眾生相落在李珣眼中,只若過眼煙云,他信步走動,似緩實疾,數息間便是數十里路過去。幾個不開眼的散修亂兵還要擋在眼前,都被他隨手擊殺。

    幾次三番下來,更沒有人敢上前送死,他一人造成的影響,似已與十九宗修士的合力差相彷彿。

    李珣剛走過一段路,忽地回首,目光所至,當真是寒徹骨髓,當面的一群諸散修妖魔更是潰不成軍,一哄而散。

    在這人流將散未散之際,李珣已經一步邁進來,也不搭話,手刀橫空,虛斬而出。

    刀芒所過之處,兩個散修走避不及,被芒尾掃中,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遍體血肉瞬時崩解銷蝕,更連元神都走不脫,被血光收去,在虛空中蠕動掙扎,慘不忍睹,海上凶戾之氣一時大盛。

    借此狠辣手段,李珣血影妖身的威力更增三成,然而天上雷劫反應,卻是毫不含糊,海天之間再現光明,又一記雷光撕裂云層,當頭劈下。

    李珣的眼神毫不動搖,他甚至沒有朝天上看,只是揚起另一隻手,方過頭頂,便迎上了雷光的正鋒。

    嘶啦啦的怪響聲中,李珣像是擊碎了一個鼓囊褒的水袋,裡而滿溢的電火四而迸射,方圓裡許,便似炸開了無數煙花,一時間光芒璀璨,極是美麗壯觀。

    光芒明滅中,一個近乎虛無的影子從虛空中穿出來,繞了一個短小的弧線,貼著海面射向與李珣相反的方向。

    李珣腳下不動,只是側了下身,前臂的掌刀回收,另一隻剛剛擊碎雷光的手掌虛空一按,指間仍帶著殘留的電火,引發的卻是地獄群鬼的嘶嘯。

    鬼聲方起,那邊人影便猛地一震,虛無的影像立時清晰起來。

    瀰漫海上的煞氣登時抓牢了目標,啾啾鬼聲更是尖銳刺耳,環繞劍光下的人影,此起彼落。

    李珣這一手脫胎自幽魂噬影宗的「鬼火引」,又結合血煞之術,當真妖氣森森,又如附骨之蛆,死纏不放,可說凶戻到了極致。

    而如此手段,殺敵的作用且不去說,只憑其陰毒質性,幾可視作對頭頂雷云的挑釁。

    當下,云層中金蛇狂舞,粗大的雷光電火接連劈下,一**橫掃過來,如簾如幕,直令觀者牙酸背寒。

    在這雷火織就的簾幕中,李珣卻似當它是雨絲水鏈,並未展現出血影妖身獨步天下的速度,只是盯緊了前方越來越接近的人影,一步步走過去,漫天雷光劈下,均被他隨手撥擋開來,視天怒神威如無物。

    外面星星點點幾個膽大的散修看到此情此景,均是瞠目結舌,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血魔怎能如此輕鬆地抵禦天威雷火。

    當然,李珣也沒有解釋的義務。

    他已經來到了與前方人影僅三十尺的距離內,雙方惡意的氣機開始尖銳碰撞,那人再躲不下去,只能側過身來,右手上一點劍芒彈射,在虛空中炸碎成萬顆星點,明滅不定。

    李珣毫不猶豫,身形化霧,直接衝進劍幕,再度展開了凶險至極的近身格鬥。

    沒有了那些過於陰毒的手段,觸髮式的雷火也漸漸平息下來,只有跚跚來遲的轟聲雷鳴,一遍又一遍地碾過海面,掀起陣陣回聲。

    便在雷聲震耳欲聾之際,李珣忽地笑了起來。

    「剛剛那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動手?」

    隨著話音,大海上滋滋怪音不絕於耳,李珣的掌刀每一記都蘊含著陰毒的吸蝕之力,攻勢如狂風驟雨,絲毫不因開口說話而有所減弱。

    青吟此時的形貌頗有些狼狽,她仍披散著頭髮,外面罩著的明黃道袍,當胸處被扯開一片,露出裡面青色的衣衫,那上面也裂了一條大縫,被海風一吹,隱約可見褻衣雪膚,甚至還有幾點血珠。

    不過,在鴉羽般的發幕之後,有一對幽深的眸子,光芒閃動,其間凜冽寒意,使人不敢輕侮。

    她此時算是守勢,那劍勢運轉,分明就是青煙竹影的路數,此劍決,李珣可說是熟極而流,眼下看女修使來,卻是厭惡之至,手上更緊三分,然而青吟深得劍訣其中三昧,劍氣流動中,其徐如林,偏又如銅牆鐵壁一般,任李珣聲勢驚人,一時半會兒也攻不破劍幕。

    或許是滿意於眼下的境況,劍幕之後,女修似是輕笑出聲,只是一陣風雨掃過,那低低的笑音也都模糊掉了,唯一抹不去的,只有那刺人心肺的輕蔑之意,在海天間繚繞不散。

    李珣不怒反笑,他的笑聲卻要清朗得多。

    便在笑聲裡,他狂暴的攻勢為之一收,轉而一記平實的拳頭轟出去,直面斬空神劍無堅不摧的劍鋒。

    與青吟交手多次,這還是李珣首次硬撼斬空神劍的鋒刃!

    這一回,青吟沒有再退避,手中神劍鏘聲震鳴,劍刃上似乎蕩起一層輕紗薄霧,與李珣拳頭之前吞吐的血芒碰撞在一起。

    兩人耳邊均響起絲絲的漏氣聲,其中真息交錯撞擊的頻率,已超出彼此所能感應的範圍,瞬息變化的結果,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預料。

    此局面,正是有進無退!

    李珣先是覺得手上微涼,下一瞬間,青濛濛的劍光便撕裂了血色的壁障,直透中宮。

    那劍光來得太快,李珣甚至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頭面上便有一線冷意自頂門飛速流下,正在四肢百骸躍動不休的燃血元息,陡然一滯,隨後以更為暴烈的姿態噴發出來,勢頭之猛烈,竟讓李珣腦際有些眩暈。

    有那麼一瞬間,整個天地都模糊了一下,李珣的身體膨脹了一下,又馬上收縮,等到感覺真的穩定下來,他與青吟的位置已經掉了個個兒。

    深吸口氣,李珣發現身上出現了久違的虛弱感,像是用過了力,空蕩蕩的十分難受。

    剛剛那一剎那,斬空神劍鋒芒畢露,先斬斷手掌,隨後將他的身體中分兩半,堪稱勢如破竹,還好,他的血影妖身水平足夠,及時化霧,躲過這必死的劫數。

    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回來,李珣心中卻沒有半分懼意,戰意反倒越發地強了。

    是的,這幾十年來,他在生死在線掙扎的次數還少嗎?

    他並不害怕危險,只怕而對的是無可抵禦的絕望,而事實證明,鐘隱為青吟留下的斬空神劍,還沒有強大到讓他絕望的地步。

    只要有機會,他便無所畏懼!

    李珣又開始呼氣,直到將濁氣吐盡,這才轉過身,青吟再一次失去了蹤影。

    也許,剛剛發生的一幕,對她心中的衝擊也是不小,李珣在這裡就能感覺到,那飛速移動的氣息,與先前相比,有些許的紊亂。

    「我相信,你還有後手,對不對?」

    李珣並非自言自語,卻也沒有刻意使人聽到,在這言語逸出唇邊之後,他哈地一聲笑,之前一直克制的能量無所顧忌地噴發出來,整個身體化為刺目的血色虹光,衝著一個方向,破空而去。

    他這邊高調的行事,早引得人人側目。

    在李珣化虹飛起的的時候,更有兩三道氣機探過來,似乎想交流一二,卻被他幹乾脆脆地屏蔽掉。

    青吟潛行的方向,正是散修盟會的內層防禦圈,這一層防線之前被厲斗量和洛歧山連手敲掉一角,正處在風雨飄搖的窘境,青吟所修煉的太虛元化神光,正是以和光同塵著稱,竟是趁此機會,輕輕鬆鬆穿越了最外層的防線,消失在一簇簇的人群後面。

    「要是她肯搞匿形刺殺的生意,什麼落羽宗、朱勾宗都要靠邊兒站。」李珣嘿了嘿兩聲。

    現實擺在眼前,他沒有青吟的本事,能無聲無息地潛進防線,不過,他也沒有絲毫猶豫,刺目的虹光完全無視千百飛劍織就的大網,就那麼硬生生地撞進去,正面硬撼散修盟會的堅韌防禦。

    沒有想到,第一個毫無保留的傢伙,竟然就是血魔。

    在血光與劍網碰攛的剎那,海天之間所有的亂戰衝擊,都成了眼前一幕的荒謬背景。

    沒有人可以探明雙方高層此刻的心理,只是,隨後的短暫時間內,東海之上,未免有些荒腔走板。

    這些對李珣來說,已沒有意義,目標已定,他就是當一只追逐肉骨頭的惡犬又如何?

    在人群中,青吟的移動越發難以捉摸,散修盟會的內層防線,也施加了更大的壓力,畢竟血影妖身再強,眾矢之的的體驗也絕不好受,隱約間,他與青吟的距離還有拉大的趨勢。

    以血影妖身的絕世速度,這種陣勢本不至於將他困住,卻因為前方青吟的牽制,讓他的速度無法充分發揮,才落到這般境地。

    就在這時,前方的青吟又是一拐,瞧方向,竟似又要拐出陣去。

    相較於李珣,她所承受的壓力實在是少之又少,因此進退自如,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搶出數里,再有三五息的時間,她完全可以從側方穿插出去,那時候,李珣就等於徹底被她耍了。

    「哞!」

    低沉到了極點的悶吼聲突然迸發,音波傳得極遠,與天上的沉鬱雷音不可避免地交纏在一處,同樣震動肺腑的低音轟隆碾過,激盪傳遞中已分不清邊界。

    海上諸修士聞得此音,胸口都是一震,修為不夠的,心臟更是狂跳,大有心慌意亂之態。

    分佈在青吟周圍的散修盟會修士感覺更加明顯,瘋狂躍動的心臟帶動心竅血液,如煮如沸,染得體如火燎,不知不覺間便流出好多汗來。

    這熱汗一出,便似帶出了全身的力氣,幾個先前虛耗過多的,乾脆身子發軟,一頭栽進海裡,再冒不出頭來。

    這是李珣發出的「空獄血殺」,專以音殺之術,控制敵人心竅,蒸發精血,十分狠毒。只是,前面的青吟似乎不為所動,反而是藉著周圍修士瞬間的混亂,速度再增,眨間眼已是破陣而出,再一閃,便消失在李珣的視野之外。

    李珣神色冷淡,並不因此而急怒,以他如今幾至入微的控制力,打出這樣大範圍的殺招,自然也有其它的想法。

    果不出他所料,僅過了數息,周邊圍殺的飛劍強壓陡然下降了好幾個層次,附近的散修更是不顧維持陣型,成片地後移。

    「那女人好大方。」

    李珣雖已想到古音或許會賣這個順水人惜,卻想不到對方竟乾脆如斯。要知道,散修盟會的內層防線,完全是靠諸散修不畏生死的拚勁以及嚴謹的陣勢來維持,周圍的散修一退,由此導致的混亂,非但是李珣,便是後方跟上來的幾位真一宗師,也因此受益。

    也許,古音那邊,真有一個隱而未出的絕妙後手?

    這個心思在腦中一閃而過,並沒有存留太久,李珣長笑一聲,算是答謝,身子平移,瞬間又由實轉虛,化為朦朦血霧,追往青吟消失的方向。

    至於後面十九宗與散修盟會戰況如何,早不是他所關心的問題了。

    喊殺聲、慘叫聲、氣爆聲漸漸遠去,不過十餘息的時間,李珣已經搶出百里之外,算是遠離了那片戰場。

    青吟卻飛得更快,瞧方向,是朝西南去了,按著這個方向,再有一段路程,就要踏上陸地,那裡也恰好避開了東南林海的覆蓋範圍。

    「這賤婢真是要遠遁嗎?」

    李珣覺得有些古怪,這時他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直覺感應突然升階,也與青吟有關。

    似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被青吟以某種方式牢牢鎖定,李珣本人沒有意識到這點,可是沉潛的本能卻感受到這一壓力,在超過某個承受極限之後,終於反彈回去,造成境界的突破。

    當然,現在再追究其中的細節,也沒有意義。

    關鍵在於,青吟既然花費心思,遊蕩在他周圍,必然有所圖謀,怎麼都不至於在事態未明之前抽身離開。

    事情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正如眼前東海之上的大場面,也絕不是純憑某些人的**和手段,就能拉得起來。

    尤其是這重重關聯之後,不可忽視地存在著鐘隱的身影,那麼,與鐘隱關係最為深切的青吟,就很難獨立於這局面,而別開天地。

    「你究竟在盤算什麼?你的目標、**、衝動……什麼都可以,露出一些來瞧瞧?」

    心中的囈語只有李珣本人能聽到。

    他發現自己終於生出了些焦燥的情緒,當然,也許這類情緒一直存在,只是被他埋藏在心底,直到現在才翻了出來。

    青吟依然不見蹤影,其生機脈動倒還算清晰,沒有脫出他的感應範圍。

    然而其移動的頻率太快,像是一條狡猾的泥鰍,雖只在一個有限的池子裡遊蕩,卻怎麼也撈不上來,極度挑戰人的耐性。

    不知不覺,又是千餘裡過去,遠遠的已經可以望見地平線的影子,李珣鍥而不捨的追索終於見了成效。

    他已經逐步把握住了青吟潛形匿跡的規律,並且開始考慮如何設局,將女修套死在附近。

    「將她逼入東南林海的範圍自然最好,只是賤婢狡猾,不好設計,要麼,讓陰重華……」

    正想著,李珣背後突地發涼,尖銳的殺氣恍若從海底升起的風暴,呼嘯而來,他陡然一驚,遠方青吟灼灼燃燒的生機之火,已被這突來的風暴遮蔽乾淨,想要再凝神感應,在殺氣的干擾下,一時又哪能輕易達到之前有若天助的心境?

    心中邪火「蓬」地一聲點燃,他的身體瞬間化虛為實,對著海上那個剛剛升起來的人影怒喝道:「天芷,你搞什麼名堂!」

    「我還要問你。」天芷上人依然是一身黑袍,兜帽罩頭,語音便如北極的冰雪,陰冷寒冽:「你不守約定!」

    「約定?」

    邪火上腦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李珣很快就恢復了冷靜,聽到天芷這樣說,他又笑了起來:「我與上人約定了什麼?上人要取古音性命,我說過要幫忙、要合作,但可曾說過一定要分一杯羹?你回頭瞧瞧,十九宗連手,大戰散修盟會,這種場而,是誰一手促成的?上人難道還不滿足,非要把我也扔進去湊數?」

    似乎是響應李珣的言論,東海之上,再次掀起了一波巨浪,二人虛立在海而上,都能感覺到海床在微微顫抖。

    千餘裡外的震動傳到此處,威勢仍然如此,可以想見,中心區域會是個什麼模樣。

    李珣暗自調理心情,試圖再次進入到之前的境界中,也不願與天芷再糾纏下去,只是勸道:「各宗高手,再加上鯤鵬老兒,還有上人自己,足有十三位真一宗師齊聚,就算心思各異,但實力擺在那兒,多我一人,少我一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上人何必斤斤計較?」

    「那不過是想當然。」

    冷笑聲中,天芷將兜帽掀起來,露出冷豔的面龐,她秀髮披散,烏黑中隱透瑩紅顏色,而隨著她的心情波動,妖異的紅光有如活物,在發間遊走,灼灼如火。

    「你不要說,你沒有發覺這天象的古怪。郁氣貫於天上,雷火行於云中,牽魂攝魄,勾連人心,這分明是雷劫之相!」

    嗯,我剛剛還被雷劈過。

    這話李拘當然不會說出來。

    不過他也知道,剛剛自家的所作所為,東海上的修士都看在眼裡,要撇清也不容易,所以,他只是伸出手,張開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有距離」的動作。

    「你我終究有差別,至少,境界不一樣。」他笑呵呵地發話,一點兒都看不出剛剛急怒的模樣,「真人、真一,或許只有一線之隔,所見所聞,便是兩個天地。更何況,我在世數十載,刀兵水火的劫數倒也過了些,可所謂雷劫天刑,卻是少見,一時分辨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不等天芷再說,他攤開了手:「其實就是雷劫又如何,四九重劫上人也是見識過的,這小小一團云彩,能將諸位宗師怎樣?」

    話音方落,天際喀剌剌一串轟響,便似天空被撕成兩半,那出奇脆裂的聲音直讓人聽了牙酸。

    更早些,應該又有雷光劈下,只是這閃光與聲音傳播的錯位,未免有些古怪。

    天芷聞聲皺眉,又扭回頭去看,這時候,海面又出現了一波人馬,卻是一群潰散過來的散修。

    在對方還沒進入視線之前,天芷便再將兜帽戴上,而隨在這群散修之後,是一波更大的人潮,顯示出散修盟會周邊陣線已經徹底失控,回天乏術。

    李珣朝天芷瞥去一眼,想看她現在還能怎麼說,哪知天芷的注意力卻完全不放在這兒,而是擺出側耳傾聽的姿勢。

    見她如此,李珣也生出好奇心,同樣集中注意力,過濾掉那些無意義的雜音,果然,他也聽到了,由遠方傳至的一縷音波。

    那聲音初時非常模糊,察其源頭、線路,並非是朝這邊而來,只是餘波所及,漏了些殘渣餘瀝,斷斷續續,弄不真切。

    「戰魔……宗,怎地?」

    他知道剛剛漏了一兩處關鍵詞,便看向天芷,哪知女修的反應卻是出人意料的強烈。

    還不等李珣詢問清楚,天芷便已馭氣飛空,徑直劈開海面,朝混戰的最中心飛過去。

    這原本是李珣最期待之事,不過看到天芷這般反應,他反倒有些吃不準了。

    他的目光在地平線與海平面之間轉了一圈,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時,他耳中又灌入聲音,這聲音遠比之前要響亮太多,只是,裡面卻毫無信息可言。

    這是一股可以撕裂喉嚨的歡呼聲,最初從海上傳過來時,已經散亂得不成樣子,但緊接笫二波、笫三波……幾乎無窮無盡的呼嘯聲己經壓過了海浪狂潮,真真正正地聲動千里。

    小的時候,李珣也曾聽過百姓臣工齊呼萬歲,那萬眾一呼的場面,確實令人熱血沸騰。

    不過,眼下的情形卻是完全不同的。

    所謂不同,並不是指諸修士的嗓門更大,中氣更足,而是說,那種由心底迸發出來的激烈情緒,合流在一起,由一隻無形的巨手導引方向,根本就已經超出了音波所能涉及的範圍,以至於直搗進聽者內心的最深處去。

    勢不可擋!

    這驚嘆的念頭如巨石砸落心湖,濺起的是混亂而顫慄的水霧。

    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珣放眼去看,卻見天芷並沒有飛出視線範圍,而是停在海天交界處,那背影倒似在發怔,他很奇怪,乾脆追上去問了一聲。

    「又怎麼了?」

    天芷沒有響應,不過,隨後而來的狂呼聲已經說明了一切:「仙路無憑,天道最公!」

    「歸義昭陽澤,鼎滅戰魔宗!」

    不知道是誰策動的,將兩段似通非通,卻又十分順口的言語扣在一起,由這成千上萬人呼號喊叫,震得海天連晃,雷滾潮湧,但比這聲音更驚人的,還在於其中的內容。

    李珣的臉色也變了。

    昭陽澤位於通玄界北部偏西,乃是戰魔宗的根基所在,本身倒不是什麼一等一的洞天福地,只是它背靠北齊山,西接極西瀚海,正卡在無回境通往西南通玄界的咽喉上,自從百獸宗被剿滅,它幾乎就等於是而對散修盟會西南攻勢的最前沿。

    也因此,戰魔宗對自身的定位相當謹慎,直到近期大勢漸成,才倒入西聯一方。哪知道,效果競是如此立竿見影……

    戰魔宗,沒了?

    李東覺大概要上吊!

    李珣竟有些幸災樂禍,不過,更多的還是吃驚。

    他並不奇怪戰魔宗步百獸宗的後塵,而是震驚於散修盟會難以測度的實力。他本以為,東海之上的局面,已經是古音盡起散修盟會的精銳,才堪堪造就,哪知,這女人還扯出一支偏師,翻手間便把一個已屹立萬載的宗門滅掉。

    這裡面縱然有戰魔宗精銳齊聚東海的緣故,但那隻「偏師」的殺傷力,也實在驚人。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2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三章 雷牢


麻木了,麻木了!

    李珣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當初聽聞百獸宗鼎滅宗絕時的震驚心情,只因為,一切事情放到古音、放到以她為核心的散修盟會這一龐然大物身上,都不算什麼了。

    通玄界萬載不變的局面,就被麼被敲掉了一塊又一塊,終於面目全非。

    可這女人絕不會滿意,李珣明白,東海之上的所有修士都明白。

    只要古音在世一日,她便要奮起一切力量,將這已維繫了無數世代的局面,砸個稀巴爛,至於「稀巴爛」之後,又會怎樣,那……就真的沒有人知道了。

    正感嘆之際,李珣身邊,天芷一言不發,再度啟動身形向戰場飛掠。

    李珣本不想再去這湊這個熱鬧,可是受那邊狂熱氣氛的影響,他一時半會兒也恢復不了穩定的心境,青吟的氣息更是再難尋到。

    末了,李珣只能苦笑,暫時放棄了上天入地追殺青吟的念頭,循著天芷的軌跡,再返回東海大戰場。

    當然,他心中也有這樣一個心思:在此改天換地之際,你青吟難道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轉眼數百里路程過去,速度比來時還要快些,而他腦子的轉速卻也不慢。

    可以肯定,戰魔宗並沒有到鼎滅宗絕的境地,至少宗主在,宗門半數精英修士也都在,便是老巢付之一炬,他們也仍然具備著可觀的力量。

    憑這些力量,他們依然可以在正常的通玄界裡過著人上人的日子,然而在此刻,在東海上,他們就是想拚命,恐怕也要看別人的臉色。

    這時候,李珣也發現,之前那些被十九宗修士沖潰的散修人流,在遲疑間,已經有調頭的趨勢,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已經進入他視野的散修,從迷茫驚惶到欣喜若狂,那急遽變化偏又萬眾如一的表情,狂熱得令人心寒。

    他們像瘋子一樣,接上擴散的餘波,旁若無人地振臂高呼,伴隨著呼聲,這波人潮擰出巨大的逆流,朝著之前拚命逃開的絕地洶湧而去。

    此情此景,荒謬怪離處,便是以李珣此時的膽色,也為之凜然。

    他們都瘋了。

    前方的天芷還控制著速度,所以李珣很快便與她飛了個並肩,偏頭看看,正要說話,這時候,耳邊又響起一聲尖銳的嘯叫,同樣,這音波是朝著戰場去的,只是距離近了,聽得更清楚些:「攻破幽山七十二盤,無心宗絕嗣啦!」

    這是以千里傳音之法導來的音波,卻因為過於激動,而發出古怪的扭顫尾音,像是吹破了音,最後已不成語調。

    戰場那邊,「鼎滅戰魔宗」呼聲未絕,這怪異的叫聲便像是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上再潑下一桶油,霎那之間,東海碧濤整個地傾倒過來!

    所有的戰鬥全都沒了意義,海天之間只餘下十萬人聲嘶力竭的高呼:「鼎滅無心宗,鼎滅無心宗!」

    李珣終於勃然色變。

    他腦中鋪開了一張通玄界的地形圖,而其上正有一片血紅的顏色,迅速擴散開來。

    他彷彿看到了一隻彌天大手,從極北之地南下,出無回境,碾過昭陽澤,再折向東南,推平幽山……

    至此,散修盟會大軍已經衝入了通玄界中南腹地。

    向西,是千山萬壑的鳩盤山,其內有毒隱宗坐鎮,煉毒布陷之能天下無雙;向南,則是魅魔宗所在的陷空山,此乃通玄第一魔宗所在,其內遍佈毒蟲妖獸,地形險惡;只有向東……

    李珣偷眼看了下天芷的方向,也許是音波衝擊太過強大,他覺得天芷高挑的身姿正在微微顫抖。

    「戰魔宗!戰魔宗!」

    「無心宗!無心宗!」

    東海上沒有任何降溫的意思,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在李珣這個位置,看不到重重人影之後的十九宗修士,不過,如此明顯的氣勢消長,便是個傻子都能感覺出來。

    片刻之前,十九宗的修士是狼,趕羊似的擊潰了散修盟會周邊的陣勢,甚至已經讓內層防線岌岌可危,而此刻,就算十九宗修士狼的本質不變,可眼中的十萬頭綿羊已變成了同樣數目的鬣狗,那種落差,又怎是短時間內能彌補過來的?

    李珣的心思還算冷靜,盤算著,不管何種氣勢,總是一盛二衰三竭,如果十九宗修士按得住性子,靜待散修盟會氣勢回落,再陡然爆發,以他們明顯超出數籌的穿透力,未必不能將局而扳回。

    怕只怕……

    不祥的念頭剛生出來,他便聽到了另一線聲息。

    與前兩次音波傳導方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待其進入可以聽取的範圍之內時,便已經徹底淹沒在排山倒海般的呼聲裡。

    不過,僅過了數息,海上的呼聲便將其中包含的訊息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現出來。

    戰魔宗、無心宗……不夜城!

    東海之上,如火山再度噴發,咆哮的火流捲上天空,堵得人喘不過氣。

    李珣真正地麻木了,他只是本能的去想,散修盟會兵鋒東指,下一個倒霉蛋應該就是法華宗了吧。

    想了半截,李珣忽覺不對,未加思索,便伸手過去,卻只有指尖擦到了天芷的袍袂。

    天芷前衝,李珣攔截,雙方的動作都是太快,根本就沒有思索的餘地,全憑對氣機的敏銳感應,應機變化。

    李珣一抓未中,形體陡生變化,探出的手臂暴漲數尺,如拋出的鐵勾一般,硬生生趕上前去,扣住天芷肋下衣衫。

    雙方護體真息嗡聲碰撞,本出一源的力量毫無花巧地硬碰一記,李珣終究比不過天芷的修為精湛,悶哼聲裡,手指被硬生生彈開。

    天芷連頭都不回,速度反是驟增,瞬息百里,狂飆突進,擋在她路上的修士,連阻擋的資格都沒有,便被帶起衝擊波掃到一邊,生死難料。

    不過即使這樣,李珣也沒有被丟下,他和天芷之間便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連著,此進彼進,而且,距離還在不斷縮短。

    兩人一次爆發性的追逐,便是百里路過去,高速飛動之下,周圍狂熱的呼嘯聲都扭曲了。

    終究還是李珣血影妖身的速度更勝一籌,在天芷即將殺入內層防線之前,環手發力,也不管姿勢難看,直接抱著女修的香肩,硬往後擰。

    兩人肌體相觸,又是一聲悶爆,衝擊二度來臨,李珣嘴裡便有些發苦:「老子發了什麼神經,招惹她幹嘛?」

    雖說心裡後悔,可做事半途而廢卻更是丟人,李珣身上發力,緊鎖住已經失去理智的天芷,嘴裡低吼道:「你這輩子,難道事事都要遂古音的心思?」

    嘴上說得刻薄,李珣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兒。

    天芷上人生性偏執,對不夜城幾乎傾注了一生的心血,為了振興宗派,甚至不惜入魔以殉,然而老天爺似是專門與她作對,先是受辱於古音和**妃子,後又因散修盟會無人可制,整個宗門被迫內遷,放棄了自古經營的祖地根基,而現在,一切都完了!

    李珣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急切間他也想不出什麼勸慰的話,而胳膊下的天芷,已經漸漸鎖拿不住,他只好信口胡謅:「不夜城的基業不是還在嗎?回玄禁法,妙絕天下,古音不是傻子,絕不會冒險去攻佔那處死地。

    「還有你那些宗門弟子,東海上可全是精銳,至於北邊內遷的,不過是個臨時駐地,又沒有什麼基業要死守,一心逃命,難道還能給殺絕了?」

    連李珣自己都覺得,這話實在連小孩子都騙不過,但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天芷的掙扎力度竟迅速弱了下去,最終不再動彈。

    這女人竟這麼好打發?

    李珣倒有些胡塗了,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天芷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的話上,之前也不是被他說服,而是徹底忘記了掙扎,只抬頭看天,兜帽滑下半截她都沒有在意。

    李珣也學她一般,抬起眼晴,天空還是被烏云籠罩,雨勢卻已徹底停了,只有一串淺紫的雷光,在云層中出沒,像一條嬉遊的蛟龍。

    出奇的沒有雷聲。

    李珣覺得周圍環境過於安靜了點兒。

    散修的歡呼聲也彷彿隔了一層,聽不太真切,他唯一能夠清晰感知的,就是天空中無聲流動的元氣,在云層之上,湧動、撕扯,互相碰撞,卻沒有任何一絲的外溢,所以一切的雷鳴聲都被抹消掉了。

    一切都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進行,云上湧動的元氣狂飆,似乎包在一個全封閉的薄膜裡,那層膜是如此堅韌,又是如此脆弱,讓人們難以估算,究竟會到什麼時候,那層膜才會破碎,其中驚心動魄的力量,才會爆發出來。

    「郁氣貫於天上,雷火行於云中。」

    慢慢品味天芷所言,李珣的心情也不免繃緊了。

    他也曾見識過青鸞飛昇時,那九重天雷的威勢,不久之前,還硬受了一串雷火轟擊,可是,與現在天空中積蓄力量相比,那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他剛剛所說的,是一種層次上的、境界上的差距,他只能感受其運行大勢,估摸那不可輕忽的能量,至於其真正的威力,他沒有見過,也想像不出。

    也許只有像天芷這樣的真一宗師,才會真正理解其所代表的一切,當然,也就更密切貼合這巨大能量之後,諱莫如深的天心流動。

    忽然間,李珣開始明白,從開戰之時起,諸位真一宗師保留力量的另一種可能。

    「天劫將臨,難不成,這裡又有哪位高人要霞舉飛昇?」

    這種愚蠢的理由,也只在李珣腦子裡而一閃,便被徹底抹消了。

    他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確認,這種大場面一定是古音那女人搞出來的,雖然他不知道,這裡面究竟有怎樣的彎彎繞繞。

    「那女人,真是可畏可怖!」

    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這般感嘆,李珣搖了搖頭,便在此時,冷冷的聲音響起來:「放手!」

    李珣這才發現,自己的胳膊還死死鎖住天芷的肩膀,兩人現在的姿態,在外人看來已經相當曖昧。

    只可惜,當事雙方均不會往這邊想,感覺出天芷心態已發生了變化,李珣便很乾脆地鬆手,兩人肢體分開,又自然地保持了相對安全的距離。

    天芷終於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神,平視李珣道:「你說得很好,但你可曾想過,該怎樣才會讓她不如意呢?」

    過於泛泛的問話,反而是最不好回答的,尤其是看到眼下雷云壓頂的境況,恐怕場中十餘位真一宗師,也沒一個敢就此打下包票。

    不過,天芷也不是真要從李珣這裡得到答案,她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完全冷靜了,也知道再一次戴上兜帽,將冷豔妖異的面容遮住。

    當她的聲音再一次傳過來時,似乎低沉些許:「我知道,不夜城還沒有亡,可照眼下的局面,距離那一步,又有多遠?」

    話音未落,腳下的大海陡然搖動起來。

    這是真正的搖動,而非是先前震波傳導造就的錯覺,李珣清晰地察覺到,東海之下,與陸地相連的海床彷彿是一張毯子,被一股巨力掀起抖落,只一瞬間,本還相對平坦的海床已經是皺摺處處,至少有上百處巨大的縫隙裂開,而且那寬度和數目還在激增之中。

    海面之上,大浪滔天,濺起的水花幾乎要打到云層上,海上的修士便在這接天的大浪裡時隱時現,咆哮的大潮激響,甚至將十萬散修的歡呼聲也壓了下去。

    「地震?」

    李珣沒理由地一個激靈,同時腦子裡彷彿被燒紅的鐵針狠紮了一記,強烈的刺激之下,他蟄伏已久的感應瞬間鋪開,僅稍遲一線,便鎖定了目標。

    西北,三千里外?

    最初李珣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能如此輕易地鎖定遙遠的震源所在,但當他分辨出具體位置,臉色便難看到無以復加。

    曲徑通幽、虛空裂隙、九幽之域!

    三個緊密聯繫的所在交融在一起,帶來的可絕不是什麼好消息,他還記得前段時間妖鳳與幽一激戰時引發的九幽地氣大噴射,那種如火山暴發一樣的衝擊力,以及接天連地的宏偉氣柱,實是令人一見難忘。

    然而,若僅僅是像當日那般,噴出些地氣,攪亂天地元氣運行,也不算什麼。

    此界自有它的運轉之法,縱然某些區域內,九幽地氣蔓延過量,總還能在以後的時間內,慢慢轉化消解。

    可像現在這場面,雷火正陽之氣橫貫於天,激發方圓數千天地元氣鼎沸如爐,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可在這個時候,與之水火不容的九幽地氣大量噴發……

    質性截然不同的兩股元氣正面碰撞,水能滅火?

    火上澆油才對!

    雷云之上,天地元氣的碰搐越發頻繁,李珣似乎已經聽到了周邊大氣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那細微的「咯咯」聲響,正是全盤崩碎的先兆。

    他極目遠眺,卻因為隔著烏云海浪,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遠方的天象變化。

    只有一層又一層強烈的壓抑感,籠罩心頭,慢慢收緊。

    「還好,總算不是四九重劫……」

    李珣苦中作樂,哪知旁邊天芷當即回了一句:「有什麼區別!」

    聽得此語,李珣心中一寒,他扭過頭去,正要相詢,卻聽到女修的的呼吸聲輕了許多,雖見不到女修的表情,卻能明顯感覺對方正在盡力控制周身氣息流動,以至於肢體頗顯緊張。

    「怎……」

    話剛開了個頭,他忽地頭皮發炸,後半截話自然給堵回喉嚨裡去。

    在此瞬間,他也與天芷一般,本能地收束體內躍動的燃血元息,即便如此,那難以言喻的危機感,仍像一頭龐然巨獸,隱在他的影子裡,作勢欲撲。

    滋滋,滋滋——

    細碎的電火花爆裂聲響起來,初時還是斷斷續續,很快便連成一片,在濃重的危機壓迫下,李珣甚至沒敢扭頭,只是利用眼球的轉動,掃視周圍。

    他發現,在身外不遠處,似乎拉下了一圈半透明的幕布,陰暗的背景下,幕布上而正遊走著細若髮絲的藍光,偶爾燃起一朵微弱的火花,又在狂風中飛快地熄滅了。

    被這層幕布包裹,李珣是絕對的不開心。

    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燃血元息,甚至包括軀體本身,對那些電火天生的強大吸引力。

    這情形幾乎就是不久前他被雷劈的翻版,然而這次,李珣再不敢大咧咧的以身相試,因為他絕不想做那第一個縱火的蠢材!想了想,李珣微瞑雙眸,集中精神,開始極小心的調理氣脈,在確認無誤後,骨絡通心之術瞬間啟動,只一眨眼的工夫,他體內真息質性已是截然不同。

    玄門正宗的真息運轉,當真是氣滾如珠。

    感受著體內氣息陰昇陽降,溫潤通達,雖說壓力不減,卻總算不再像剛才那樣與外界雷火絲絲勾連,李珣籲出一口長氣。

    然而,當他的目光再轉到天芷身上,還是忍不住苦笑起來——被雷劈和被雷誤劈,終究沒什麼兩樣。

    他離天芷還是太近了。

    此刻,在外界雷火的壓迫下,女修顯然已經很難再控制體內鼎沸的氣機,一旦氣機失控,外爍的血神妖力必然會與滿溢的雷火正面對抗,那時候,天人交感,一記九天雷火砸下,方圓數里盡成齏粉,難道雷火還會轉過繞過李珣不成?

    念頭轉過,李珣深吸口氣,無聲無息地飄移過去,伸手按在天芷的背心上,天芷則對他的動作全無反應。

    才一接觸,李珣便感覺掌心彷彿被火舌舔了一下,火辣辣的,這分明是女修外爍的火毒餘瀝,顯示出情形已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李珣低聲開口:「隨我氣機,轉運三關,其中微妙處,全憑你自己體會。」

    言盡於此,李珣催動真息,卻並不注入天芷體內,事實上他也注不進去,只是導引氣機,在體外遊走。

    初時天芷不知道李珣想做什麼,體內真息自發抗拒,還好雙方都還克制,憑著李珣對燃血元息的瞭解,將這抗力化消。

    慢慢的,隨著李珣反覆刺激相應的竅穴、氣脈、肌肉、骨骼,天芷終於明白了李珣的意思。

    李珣是在傳授一種改變體內氣脈運轉乃至真息質性,以至於改變肌體結構和本質的玄妙法門。

    天芷對此並不陌生,她在李珣身上、在古音身上,都曾察覺到過這樣的法門痕跡。

    因為古音,她憤怒;因為李珣,她嫉妒,而在此刻,當此法門探手可及之時,所有的排斥心思,卻又如此地不堪一擊,頃刻化作飛灰。

    女修的呼吸完全停止了,李珣的喘息聲卻漸漸重了起來。

    傳授骨絡通心之術並不是街上的買賣,你情我願,錢貨兩訖,當年鐘隱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讓李珣用身體記憶了這套無上心法,使得李珣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這心法是鐘隱為他量身訂做,要想真正明晰其中奧妙,卻是不能。

    況且李珣遠沒有鐘隱那樣功參造化的修為,想用老辦法傳授出去,還缺乏資格。

    但前口與天芷在海上衝突,被天芷得知古音也精擅此法,深受衝擊之餘,也拓開了李珣的思路。

    雖說時間緊迫,來不及仔細考慮,可結合初步的想法,以自身經驗為依託,再加上天芷雄厚的實力打底,倒也不是沒有一搏的機會。

    短短的幾息時間,李珣沒有也不可能手把手教會天芷骨絡通心之術的奧妙,但他卻藉著對女修肌體的刺激,清晰地表達了一種思路。

    就像是在天芷的身上畫下他最熟悉的符紋,言在此而意在彼,以充分的形象方式,展現出具體法門之上的要義精神。

    最後,就看天芷是否真的有聞一知十的本事了。

    真一宗師與當年的青澀修士終究是不同的,很快,李珣手上一震,天芷的氣機悖離了他的節奏,自行運轉起來。

    他感覺到,在最初的滯澀之後,天芷已經能夠把握到骨絡通心的精義,慢慢地將血神子的妖力潛隱下去,同時慢慢修補略有變異的肌體。

    也在這時,李珣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天芷己經脫離了李珣的指導,但卻沒有斷開彼此的氣機連接,使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女修肌體的每一處細微變化,由於天芷體內正進行最劇烈的質性轉變,由此幾乎牽涉到每一處氣脈竅穴,這幾乎就是將她所修煉的法門完全展示在李珣眼前。

    這是毫無保留的展示,血神子的法門也就罷了,可與之相對立的,不夜城的無上秘法,卻也是**裸,全無遮掩。

    如果李珣真有那份心思以及時間,未必不能照法修煉,若是機緣巧合,再加上相應的天資,他甚至可以從中推導出堪稱夢幻的絕代神技——先天五色神光!

    當然,以李珣此時的心態和修為,這種可能幾近於無。

    可這畢竟是表明一種態度,正如李珣將骨絡通心之術傳授給她,天芷也投桃報李,以自家最珍貴的東西相贈,兩人之間的關係,從未像現在這樣融洽無間。

    終於,天芷身上那過分凶戻的氣息完全潛藏下去,而不夜城「極光元磁」的波動則翻了上來,並逐漸穩定。

    與之相應,兩人身外,那絲絲縷縷的電火也逐步消散,縱然頭頂上壓力依舊,卻終於不是隨時要爆炸的險境了。

    兩人同時吁氣,李珣抽回手,對天芷超卓的理解力以及與之相應的踐行能力相當佩服;天芷倒是依舊沉默,也沒有道謝的意思,因為她所有的態度,已經在剛才坦誠布公的行為中,做了最好的詮釋。

    或許是太過坦誠的緣故,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越發地靜默了,不過很快的,不遠處的戰場便再生變化。

    古音絕不會任由己方狂熱的氣氛自然消散,藉著九幽地氣強烈噴發、頭頂雷劫將至的機會,已經進入無畏無懼狀態的十萬散修,真的像是成群結隊的鬣狗,朝著平均修為遠在他們之上的十九宗修士,悍然發動反擊。

    由於頭頂雷劫的壓力,修為越高的修士,越是放不開手腳,只一波,十九宗修士便出現了傷亡,但最倒霉的,卻是之前狠插進內層防線軟肋的鯤鵬老妖一夥兒。

    先前對散修盟會殺傷越大,陷進防線的程度越深,之前在鯤鵬老妖的帶領下,所謂的東海妖聯戰果頗豐,最先撼動內層防線陣腳的就是他們。

    然而在一連串變化之後,這一群臨時組成的妖魔力量,卻被狂熱的散修死死包裹在無數層人牆之中,也最先品嚐到了鬣狗捕食的滋味兒。

    雷劫臨頭,本就是李珣、天芷這樣修習魔功邪法的,還有鯤鵬這樣原生的妖魔受的影響最大。

    此消彼長之下,這群妖魔的命運已可以下定論了。

    僅僅一波衝擊,以千計的東海妖聯主力,便像是海浪中的泡沫,消散乾淨。在雷云的壓迫下,鯤鵬老兒甚至連再嚎一聲的勇氣都沒有,帶著幾個親信,強行破開海下的通道,狼狽退走。

    好像對上古音,鯤鵬老兒從來沒有得過便宜,只有丟臉的份兒。

    李珣感嘆未盡,東海妖聯覆滅的影響便已輻射到十九宗修士那裡。先前分流而進的諸宗修士,總算反應及時,在諸位真一宗師的掩護下迅速會合,然而再想一鼓作氣脫開散修盟會的反衝擊,卻也不能。

    「我有事,先走一步。」

    天芷突然開聲,隨即身形下移,沒入了海水之中。

    李珣沒有阻攔,想來她此去,要麼是消化剛剛得來的骨絡通心之術,要麼就是去回護子弟同門。

    相較於之前招呼都懶得打一聲的態度,天芷此舉無疑是相當給面子,顯示出兩人的關係當真是不同了。

    「投桃報李,人心各異啊……」

    不自主聯想到其它方而,李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嘆息聲中,他身體再上升一段距離,想仔細打量戰場的局勢。

    李珣哪知才一升空,便感覺頭上黑云壓城,勢若崩摧,唬得他立時身形下挫,終於明白為何天芷要從海裡來去。

    他抬頭看天,一時無語,心頭疑雲卻是更重。他毫不懷疑古音的通天手段,可是像這樣的大場面,怎麼都感覺與那女人實際能力脫節。

    正思慮時,他心中又生感應,一扭頭,便看到一個人影自半空中慢悠悠飛過來,瞧去甚是悠閒,實則速度極快,只一眨眼,便來到近前,倒是未語先笑:「果然是李道友在此。」

    「摩什上師?」

    聽著對方獨特的沙石摩擦般的乾澀聲音,李珣眉頭跳動。

    此人出現在眼前固然令人驚訝,但令他更吃驚的,還是此人行空飛渡時的舉重若輕:「這廝眼見是要度劫飛昇的人了,怎能如此輕鬆?」

    有了這個念想,他對羅摩什的來意倒不怎麼在乎,只拿眼去打量對方身形氣機的變化。

    仔細觀察之下,李珣果然發現端倪。羅摩什身外並非沒有雷火威脅環繞,只是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使這些雷火電流只能繞體而飛,迫近不得,偶爾有些湊得近了,卻被他魔息吞吐,只一卷便無影無蹤。

    「大約,這也是一種度劫秘法?」想到水蝶蘭的講解,李珣又明白了一些。

    在目前的形勢下,也只有羅摩什這樣,可在雷劫之威下出入自如的高人,才有自由行動的資格。

    幾個念頭轉過去,羅摩什離得更近了,海上狂風勁吹,此人青灰的長發亦隨風飄舞,妖異非常。

    被這個一個絕代宗師欺近身前,李珣卻連心跳都未變動一下,只是略一點頭,平聲道:「瞧上去,大家的進度不盡如人意。」

    「確實如此,所以本座代表諸位同道,請李道友過去打個商量。」

    羅摩什眸光幽深,嘴上的態度卻低得令人咋舌,李珣才不信這傢伙會專門來請自己回去,頂多是順路碰上,客氣兩句,說不定還有什麼陰謀。

    心中暗自警惕,臉上反倒微露笑容:「事態變化遠超常理,恐怕敝人也是無能為力。」

    話是這樣說,李珣卻當先伸手虛引,竟是反客為主,邀羅摩什同行,見李珣如此爽快,羅摩什也點頭稱許,十分體貼地落下身形,與李珣並肩朝戰事最為激烈的方向行去。

    李珣如此好說話,心中自有其考慮,眼見古音勢大難制,由他一手促成的十九宗聯盟顯得捉襟見肘,此正是生死存亡之際,他若抽身退走,有始無終,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況且,他對這頭頂上的天劫,實是好奇得緊了,很想知道,十九宗那邊會是個什麼說法。

    兩人都是這般乾脆,一些客套話也都不必說了,只是由羅摩什介紹起最新的情況:「如今諸宗道友合在一處,情況倒未必見得糟糕。只是敵方挾三宗毀喪之威,鼓舞士氣,無懼生死,讓大夥十分頭痛。」

    稍頓,他伸手指了指頭上的烏云,笑道:「尤其是這片劫云,來得十分蹊蹺,未能測出其來由,大夥兒只好慢慢調理氣機,以防不測——古音確是有了不起的神通手段!」

    「卻不知這是『殺劫』,或是『身劫』?」李珣所說,正是普遍意義上的兩類劫數。

    所謂殺劫,即是因干戈殺戮而起的血腥之劫,主孤魂怨靈上衝鬥牛,引動天罰,這劫數來得頻繁,對李珣和羅摩什這樣的魔修同道來說,最是討厭不過。

    至於身劫,則多因個人修為到了一定層次,招引天嫉所致,修士得道飛昇時,所遇之天劫,便最為典型。

    羅摩什並沒有正面回答。

    他臉上微笑,抽動那道深紫魔紋,更將其心意掩得嚴嚴實實:「若是身劫也就罷了,只需各自克制便可,但若是殺劫,便有些麻煩,古音只需添上足夠多的人命……現在的東海上,人命大概是最不缺的。」

    說到這裡,他忽又感嘆道:「從來都是天劫挑人,何曾見到有人將天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此次東海之行,本座也算是長了見識。」

    李珣也笑,二人漫步在海面上,受到的阻力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強大,散修盟會要重整己經崩潰的外層陣勢,想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而羅摩什一代宗師的凶名歷久彌新,整個通玄界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見他這招牌式的形貌,絕大部分散修還沒有勇氣湊過來,偶爾幾個不長眼的傢伙,更是被翻手間擊殺殆盡,讓這段路程更像是在散步。

    看著羅摩什刻著魔紋的左頰,李珣忽然問逍:「劫數有殺劫、身劫之分,那四九重劫又算是什麼類別。」

    或許是錯覺,李珣覺得羅摩什用極細微的動作瞥來一眼,不過再仔細觀察,這位聲名卓著的魔道宗師仍保持著淡定的姿態。

    「四九重劫既為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數,自然與尋常不同,其質性變化萬端,若說是身劫,卻是舉世皆受其擾;若說是殺劫,度劫的同道又往往以一人之軀,身受萬劫之苦,故而,四九重劫便是四九重劫,天心莫測,終非我等所能妄議。」

    這不像是說明,而像是有感而發。說到後來,羅摩什的語氣明顯低沉了些,李珣還想多問一句,不過這時候,兩人已來到了戰場的核心區域。

    散修盟會與十九宗修士就在方圓十餘裡的範圍內僵持——這種僵持並非是靜態的,而是由不間斷的衝擊和廝殺形成的動態平衡。

    每一刻都有人受傷、死亡,雖說其中大部分都是散修盟會一方,但想想彼此巨大的基數差異,再看看此刻諸宗修士嚴峻的表情,便可以知道,勢頭究竟是向著哪一方的。

    李珣近距離看到此情形,深為不解:「我方整體力量不如對手,但個人實力遠在其之上,卻為何放棄靈活機動的打法,與他們死拼?」

    「終究不是每位道友都能輕鬆消去天上雷火的干擾……」

    羅摩什微笑間,將事情說得極為明白。李珣立刻想到先前天芷的難處,再看內層的陣勢變化,默默點頭之餘,也不再開口。

    散修盟會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半包圍狀態下的十九宗修士那裡,對於背後兩大高手的突然襲擊,幾乎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輕輕鬆鬆放他們過去。

    羅摩什根本沒有再出手,倒是李珣為了熟悉臨時轉化的軀體和法訣,放出數道純正的玄門劍氣打翻幾人,算是練手。

    大概是在連續的廝殺中變得麻木了,李珣和羅摩什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十九宗修士太多的反應。只在二人接觸陣形的瞬間,裂開一道極小的縫隙,供人出入,隨後便填補嚴實,倒顯出越發流利的協同意識。

    李珣注意到,廝殺中的修士裡,沒有出現諸位宗主的身影。

    在陣形內層,與他想像的情形差不多,各宗高層圍成一個小圈子,一個個面色凝重。

    李珣重點觀察的是七無道人和李東覺兩位,只見七無低垂著頭,周圍空落落的,時有爆裂的空氣聲響,看樣子是努力擺脫雷劫的干擾,但細看,又覺得他周身氣息陰森沉鬱,細微的空氣爆響聲,更像是燃燒的毒火,隨時都會噴濺出來。

    相形之下,李東覺便有些坐立不安,諸位宗主中,數他最是多動,背著手來回踱步,倒是他一側的車宰臣,一身白衣,神情冰冷,更有大將之風。至於不夜城那些長老,李珣根本就不忍再看,整個宗主的圈子,就因為這幾人的情緒變化,顯得浮躁搖動。

    多數宗主都在與較親近的友人或同門、手下商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幾個小圈子,原本涇渭分明的正邪差異,也因此更顯混亂。

    有些人注意到李珣二人進來,也有些人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情緒中,不可自拔。

    羅摩什正準備說話,卻有人搶前一步,大聲咆哮:「虛實、情報,我們得到的全都是假的,如果古音那女人的精銳盡都在此,他們怎麼還有能力連滅三宗?」

    吼叫之人乃是大千光極城的大日法尊,這個有名的殺星顯然已經在連續的殺戮中入了戲,對這些與他沒什麼干係的事情也投入情緒,使聽者哭笑不得。

    不過李珣發現,這假和尚已經擺脫了雷劫影響,顯示出他在諸位宗師高手中,實力也屬上層,至少對雷劫的準備更充分。

    假和尚的直白髮言引發了諸人討論的**,一些原本控制在小圈子裡的言語也被拋了出來。

    當下便有**妃子隨聲附和:「散修盟會的軍力分佈實在蹊蹺,無論是昭陽澤還是幽山,均是地形險惡,又有宗門萬載經營,沒有壓倒性的劣勢,焉能在短時間內接連陷落?」

    這邊說著,另一側,一直瞑目調息的瞭然和尚睜開眼睛,清秀面孔上,恰到好處的悲憫神色令人心生好感,他柔聲道:「至今所知消息都是古音一方的一面之辭,尚不能輕下定論。天河道友,先前飛劍傳訊無量天宗,可有回信?」

    不夜城的天河長老似是受了點兒傷,再加上宗門慘事,此時越顯神色萎靡,聞言強振精神,輕聲回應:「還沒有……」

    天河有氣無力的嗓音為這場空洞無物的討論暫作結語,諸修士間突然出現了一波靜默,直到羅摩什的低笑聲響起來:「看來,諸位的商議還沒有什麼進展,褚兄,身體感覺如何?」

    羅摩什問的是毒隱宗宗主褚辰,這個老妖怪聞言睜開眼睛,哈哈笑道:「不妨事,就是聽得眼皮打架,胸口發悶。」

    老妖怪平時嘻嘻哈哈,但真到開口嘲諷的時候,殺傷力也著實可觀,一句話便將之前開口的諸位宗主大佬一網打盡,可惜,尚輪不到某些人發作,一直抱臂思考的厲斗量開口說話:「事已至此,再推算已經發生的事情毫無意義,諸位,當前最要緊之事,是商量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

    「敵方虛實不明,談什麼應對之道?」

    無盡冥主陰森森地刺了一句,冥王宗與鎮魂宗正邪殊途,又隔海相望,積累的仇怨最深,無盡冥主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壓老對頭的機會。

    厲斗量的涵養極深,聞言也不動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說話:「如何不知虛實?我等決議之時,早將散修盟會諸執議、眾言堂高手、四方接引精銳盡都計算在內。

    「如今雖說更細緻的情報無由得見,但由三宗橫禍可知。古音已是暗中分兵,先前眾道友也說過,那支人馬必然有相當數目高手坐鎮,方能造成那般後果,由此可見,古音這邊的力量只會大量分薄,而不會增強……無盡宗主當知此中之義。」

    無盡冥主面色森冷,不發一言,倒是剛剛分析古音分兵形勢的**妃子為他解困:「厲宗主所言未免偏頗,如今大夥兒都知道最具威脅的不是古音,而是頂上這層劫云,有它在頭上,大家都束手束腳,十成力未必能使出三分。無盡宗主之意,是說這層劫云的虛實,厲宗主可是知曉?」

    「自然知道。」

    厲斗量當真是一語驚人,在場諸修士都被他嚇了一跳,眼神齊齊投射過去。

    被眾人逼視,這位正道魁首神色不變,徑直道:「我知道,這劫云絕對與古音脫不開干係。」

    眾人為之愕然。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3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四章 飛訊


一個向來嚴肅的人,偶爾蹦出句笑話,造成的後果通常有兩個,要麼是滿堂絕倒、要麼是徹底冷場。

    眼下,便是後一種情形。

    厲斗量不是那種嚴肅的老古板,他壯志豪邁,氣度恢宏、不拘小節,但這絕不代表他會信口開河,滿嘴胡柴。

    相反,此人心思細膩,出言謹慎,言辭向不輕發,發則必中。無論修為還是為人,在通玄界均是有口皆碑。

    正因為厲斗量口碑在前,他這突兀的言語才更令人錯愕。

    不過,這倒還有一個好處,由於強烈的反差,各位宗主大佬都本能地去思索他話外的意思。

    這時候,洛歧昌冷眼瞥向四周,低喝道:「正是如此,這劫云即便不是古音所為,也必然與她有關。橫豎都是如此,我們與其在這裡鑽營,還不如破開陣勢,一擊而定!」

    這時再不明白厲斗量意思的,便必然是在裝瘋賣傻了。

    不過,想用這個理由說服所有人,還嫌太單薄了些,無盡冥主第一個反對:「說來容易,你去開出一條路來?招惹了天上劫雷,你堂堂劍皇不懼死,可憐我那些兒郎,還要給你殉葬不成?」

    這理由也算冠冕堂皇,可洛歧昌卻絕不吃他那一套,聞言雙眉立起,大有一言不合,拔劍斬人的意思。

    只是無盡冥主也不是單身一人,在旁笑吟吟觀看的離天妖道,在此插了一句:「說來說去,終究繞不過劫云本身。大夥兒都是修道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厲宗主你要大家冒此道基毀喪之險,未免強人所難。」

    與大日法尊的情況差不多,離天的一斗米教,吃的是人間香火供奉,便連總壇都設在人間界,與散修盟會衝突較小,而且,此人顯然不如假和尚來得入戲,在此關頭,想著保全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相應的,他的意見便不太受重視,洛歧昌瞥他一眼,根本懶得搭理。

    這時候,厲斗量微笑說話:「至於這劫云的變故,我已請無量天宗的道友飛訊相詢水鏡宗,想來很快便有消息。」

    「水鏡宗?」

    無盡冥主話音裡,嘲諷的意味兒倒比驚訝更多一些,「等到傳訊飛劍走個來回,恐怕這劫云都要被海風吹散了。」

    厲斗量只是笑笑,沒有再說話,而一旁,洛歧昌甚至連冷笑都吝於奉送了:「真巧,小女此時正在島上,她身上攜著那件垂絲飛環,神念萬里通達,只在瞬息之間,無盡宗主無需多慮。」

    李珣見這幾位宗主你來我去,慢慢將局勢點透,只覺得過程頗為有趣,故而也不在乎幾位宗主有意無意的忽視態度,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他身邊卻湊過來一個人,很是親密地貼在他耳邊說話:「李道友,剛剛與你交手的那人,可是古音一方的?」

    說話的正是那自來熟的素懷羽,此人真是的粘上李珣了,這種姿態擺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麼過命的交情。

    李珣瞥他一眼,卻見此人神色凝重,再一轉念,便想到,大約是青吟出神入化的「太虛元化神光」,把這位以潛形刺殺名震於世的落羽宗宗主給震住了。

    倉促間很難分析自家現在是個什麼心思,李珣只能用保持距離的微笑響應:「是一位舊日冤家,其人修為頗是可觀,卻並非是古音一系。」

    說話間,他身上又有些不適,細察緣由,卻是另一側有人看過過來,他不動聲色地反察回去,才與那人神念接觸,眉頭便不由皺起。

    看向李珣的分明就是清溟,先前李珣與青吟在海上激戰,也沒有刻意避諱旁人,但李珣絕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一心二用,盯著他不放。

    顯然,素懷羽不滿足於李珣的簡略回答,還想再問,但在此時,虛空元氣陡然出現輕微的波動。

    有那麼一瞬,李珣還以為是誰不小心引動雷火,但緊接著,他便推翻這念頭,因為,就在眾人眼前,一抹虛影正漸漸凝實,最終化為一個幾可亂真的人影。

    「諸位道友,可還安好?」

    清雅的聲音傳出來,諸修士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很多人都相當尷尬,李珣身邊,素懷羽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旋即低呼一聲:「水鏡先生!」

    眼前出現的確確實實是水鏡先生沒錯,當然這不是真人駕臨,而是以水鏡宗天下無雙的水鏡之術投影於此。

    李珣便注意到,受到外界混亂元氣的影響,這個投影身身蕩漾著細微的波紋,好像一記石子扔過去,就要形消影散。

    水鏡先生打掃呼,這裡也一片回音,水鏡宗這類秘術高明之處便在於,訊息的傳導是雙向的,而且幾乎沒有距離的限制,當然,耗費的代價也是不菲。

    「時間緊迫,我這裡長話短說。」水鏡先生的語氣不太像平日的風格,使得周圍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有關三宗之事……還請七無道兄、李道兄、天河道兄節哀,此消息確實無誤。就在半刻鐘前,敝宗還收留了一批不夜城倖存的弟子,而從雁行宗那裡得來的消息,昭陽澤與幽山確已陷落,生者幾何,尚不清楚,我己請託雁行宗盡快送來後續消息,到時或可知更詳細的情況。」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傳出幾聲嘆息。李東覺情緒最是激動,兩眼閉緊,卻已然流下眼淚,天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非旁邊大衍先生按住他,恐怕已要衝出去報仇兼送死。而七無道人卻如槁木死灰一般,依然虛空盤坐,垂首不發一言。

    水鏡先生也不在此話題上多說,很快轉到東海的形勢上來:「當前,天心流轉複雜紛亂,敝宗開啟徹天水鏡,依然難以分辨清楚。尤其東海之上,劫云突兀而來,為此界存世億萬年來所罕見……」

    水鏡先生先為此刻的局勢定下基調,隨即又道:「但不求甚解,只究其因果,敝宗諸長老一致認為,其亂源當在一百八十年前,四九重劫初始之際。」

    四九重劫!

    不用再想其它的東西,只這四個字,便讓周圍的各位宗主大佬為之悚然。可是,正如水鏡先生所言,四九重劫已過去了將近兩百年,又怎麼會和眼前東海上空的劫云扯上關係?

    對此,水鏡先生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只能說:「敝宗水鏡天心之術並非萬能,尤其是這等關係天地大劫的變故,更是阻礙重重……」

    其實不用他說,周圍各宗人士也都看到了,水鏡先生原本烏黑的頭髮,此時竟已微斑,顯然耗費了巨量的心力元氣。

    對此,水鏡先生倒不怎麼在意,只是就事論事:「敝宗諸長老商議的結果,是認為某個或幾個大神通之士,在四九重劫之時,施以遮蔽天心的手段,或者乾脆使用『錯劫』之術,以逃天譴。只是近日法術失效,本應歷劫之人在這東海之上再現端倪,方引得天劫突降。」

    他的意思是,此刻東海上的劫云,乃是四九重劫的餘波?

    當此認知落入眾人心中,無論是誰,心臟的跳動都漏了一拍,海面上也就出現了瞬間的窒息空白。

    李珣缺乏對四九重劫的直觀認識,倒是第一個回醒過來,再看諸人臉色,只見得片片慘灰,個個疑懼,那種模樣,實在不像是執掌此界牛耳的宗師氣度。

    他搖了搖頭,也知道自己的經歷終究隔了一層,乾脆不再自尋煩惱,開始從水鏡先生所說的角度思索事態的緣由。

    若說大神通之士,古音一方絕不缺乏。

    無論是妖鳳、青鸞,還是鼎盛時期的古音,包括身死前的玉散人,都具備此種資格,而且,想一想天劫將臨時,妖鳳有孕在身,玉散人沉屙難起,都是有心度劫,又急需冒險手段的一類,故而也有這麼做的理由。

    但要這麼想回去,妖鳳和玉散人又被排除掉,剩下青鸞和古音嫌疑最重,也與此時東海上的形勢相吻合。

    不過,不可忽略的一點是,水鏡先生的推導有一點不太通順,那就是如何解釋古音一方如此「巧合」地利用這場天劫?

    「利用」之語表達還嫌太輕,說是「使用」才真叫恰當,操控天劫的本事,古音有嗎?如此奪天地造化的大神通,就他所知……念頭至此,李珣心底陡然一片冰寒。

    這時候,諸宗主大佬也都逐一穩定心緒,一個個面色凝重,分明都在心中過濾可能的人選,李珣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毫不停留,一直到清溟臉上才停了下來,並再也沒有移動。

    苦思中的清溟反應明顯慢了半拍,即使是李珣這樣強烈的刺激,也沒有讓他立刻警醒,但越是這樣,後續的回饋也就越發劇烈。

    在李珣眼中,這位實質上的師祖大人猛地抬頭,與他目光接觸,情形與先前整個地倒了過來。

    李珣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直勾勾地盯著他。

    初時清溟還弄不清李珣的心思,但隨著耳邊各宗修士或大或小的所謂「大神通之士」一一流過,他的臉色漸漸變了,眉頭越鎖越緊,直至打成死結。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變化,心裡反而堵得厲害,心跳聲也越發清晰起來。

    是了,若說大神通之士,四九重劫前後,整個通玄界又有誰能比鐘隱更具資格?

    之所以現在各宗修士沒有想到這裡,還是因為鐘隱千載斬妖除魔的光輝形象在前,遮人耳目。

    可李珣不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鐘隱的真面目,況且古音身上疑似的骨絡通心之術,始終如一根尖刺,橫在他心頭。

    若按此思路推導下去,是不是也就有瞭解釋?

    還有,還有那青吟賤婢……

    李珣的思緒猛不丁地現出一個斷層,非是他心力不及,而是此一瞬間,無意張開的靈覺之網掃到了某個尖銳的反應,突來的寒顫之後,他扭轉目光,卻無法越過人群,找到那熟悉的人影。

    「青吟!」

    李珣幾乎要咆哮出聲,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托骨絡通心之術的福,他可以在眼下的狀態中使用血神子的法門,對生機脈動的感應也一如既往地敏銳。

    青吟果然回到了東海之上!

    她究竟與眼下這局面有什麼關係?

    李珣死死鎖定青吟的移動軌跡,同時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鐘隱、青吟、古音,這三人之間那若隱若現的連繫,彷彿是毒蜘蛛結成的大網,將他罩在其中,越是掙扎,反而纏得越緊,纏得越亂!李珣覺得自己漸漸穩不住心境,有關青吟的問題,似乎是超出他想像的複雜。

    也就在此念頭萌生之際,他腦際微寒,眼前彷彿有利刃劈風,他猛吃了一驚,等再度穩定心神,對青吟的感應,已再度消失不見。

    那賤婢……

    李珣沒想到,青吟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應對他感應捕捉的辦法,以極具針對性的手段,掙開了李珣對她的鎖定,這也表明,要想在廣闊的東海上再抓住她,難度要比以前高上太多。

    李珣真的開始煩燥了,便在此時,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到了清溟,對方卻沒有看他,而是仰著頭,似乎要從湧動的黑云中,看出不斷接近,偏又無比迷濛的未來。

    剎那間,李珣的心神彷彿被某樣東西撞了一記,腦子裡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等他恢復過來,耳邊已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眼前事,可為與不可為,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吾等修士,向來只有避劫一說,避無可避,方才迎難而上,卻從來沒有自尋死路的道理!」

    這是離天妖道二度開口,聽聞四九重劫之名,他現在是真正緊張起來了。

    和他一般心思的還有很多,以李珣看來,不論正邪,這類人佔了壓倒性的優勢,只不過,邪門如離天,可以直白地表達退卻之意,正道的修士,則顧忌很多。

    有人開了頭,便有人接上,出乎意料,接著說話的竟然是褚辰老妖怪,他比離天的地位可要強上太多了,只一開口,原本有些紛亂的場面便安靜下來。

    「依著水鏡先生的意思,此劫云或是四九重劫的餘波,既然是餘波,與真正的四九重劫便不一樣。至少,要綿延時日,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如此?」

    他問的是水鏡先生,水鏡也點頭認可。

    褚辰紅潤如童子的臉上笑意微微,不緊不慢地道:「古音如此神通手段,老朽是極佩服的。不過,這類神通,總是可一而不可再,今日使出來,明日便使不出來,故而,此寸吾等暫避其鋒也是好的。待劫云散去,散修盟會氣勢洩盡,諸宗再合力殺回,那時,古音還能有什麼手段使出來?」

    「褚宗主一語中的!」

    「灑家覺得這話不錯。」

    「以退為進,方是聰明之舉。」

    褚辰話音方落,便有無盡冥主等人開口附和,一時間聲明退卻的一方聲勢大振。

    李珣看得清楚,不只是邪宗諸人,就是正道宗門內,像聆風子、大衍先生、玄化真人等大佬,也有意動之色。

    剛經歷了根基毀喪之苦的七無、李東覺、天河三人,現在並無表示。

    不過,三人神情又有分別,李東覺神思浮動,顯然對眼前的局面缺乏信心,有被褚辰等人說動的跡象;天河則神色憤然,已在失去冷靜的邊緣;倒是七無道人,依舊瞑目盤坐,似乎仍未從雷劫干擾中解脫,對身外事不管不問,冷漠得令人心寒。

    這時候,已經許久沒有表態的厲斗量開口說話,卻是繞過了核心話題,轉而詢問羅摩什:「摩什兄可已探出劫云覆蓋的範圍?」

    羅摩什聞言一笑,答道:「總在三、五千里左右,聲勢不小,而且還在不斷擴展中。」

    「三、五千里,橫貫東西,且戰且走,最多也就是一個時辰,若一心求去,散修盟會能奈我何?反倒是瞻前顧後,任劫云擴大範圍,我們便真的要陷在這裡了!」

    離天妖道絕對是退卻之心最堅決的人物,搶話搶得不亦樂乎,然而他話音方落,便有人冷冷發笑:「一個時辰,足夠外面這群瘋狗把你撕成碎片。」

    話音裡,大氣中陡然響起一聲輕爆,隨即就是一個宏亮偏又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原來是蝶仙子,失禮了。」

    大氣中餘波蕩漾,而水蝶蘭的身影便隨著這些許波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李珣身邊。

    她先向著李珣微笑一下,這才回首,對著後面叫道:「沒牙老虎,以後別說我認識你,吃齋茹素到缺心眼兒,天底下也就你一個了!」

    那邊對這話,只是呵呵一笑,便再無反應。

    水蝶蘭嘲笑的對象自然就是西極禪宗的半成居士。這居士沒有參與宗主級別的商談,而是與虛緲宗的流云子作為定海神針,插在周邊的修士群中,抵抗散修盟會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

    妖女以幻術潛入,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這頭同為宇內七妖的插翅飛虎。兩人氣機一觸,本能地便有衝突。

    還好,大夥兒都知她與李珣的關係,加上水蝶蘭氣息虛實莫測,而半成居士事佛已久,一身強橫的妖力也絕少戾氣,這才沒有釀成更大的禍事。

    突來的小插曲無疑緩和了現場緊繃的氣氛,只可惜,水蝶蘭從來不是救人急難的活菩薩,前一刻還言笑晏晏,轉眼又是故態復萌,一臉譏誚:「什麼以退為進,不過是給自家臉皮上貼金,給龜縮自保找理由吧。只可惜,難得你們一本正經地討論半天,一個個還是離題萬里,沒一個說到點子上。」

    四面投射過來的眼神之凌厲,便是在旁邊的李珣都覺得有些頭痛,水蝶蘭卻是滿不在乎,繼續道:「你們究竟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胡塗?眼下的局面,究竟是誰佔上風?你們真的有選擇的權力?還是要涎著臉等古音賞賜這份面子?」

    連珠炮的問題一古腦兒地扔出來,砸得各位宗主大佬都有些愣神,緊接著,也許是遠方的古音聽到水蝶蘭的譏嘲,四面殺聲驟起,隆隆的地氣轟鳴聲也壓不過十萬散修齊聲喊殺的聲浪,兩下音波合在一處,腳下的東海開始了第二波顫慄和呻吟。

    捲起的近十丈高的巨浪,奈何不了諸宗大佬,可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也就是一次呼吸的時間,周邊諸宗修士的陣線猛地向內收縮,幅度之大,幾乎令人以為裡面這一圈人要給擠成肉餡!

    也在這一刻,連串慘哼低呼之聲都擰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剛剛一剎那間,有多少己方修士死傷。

    原本尚算穩固的陣線竟是搖搖欲墜,在排空巨浪之下,似乎隨時都會給填到海裡去。

    「動起來,馬上動起來!」

    周邊有個脾氣火爆的修士在喊,這人概是最現實也最迫切的呼聲了。

    內圈修士各方眼神微微一觸,當下有聆風子振衣而起,臉上不復慣有的詼諧神態,厲聲道:「人數相差如此懸殊,安能再失去僅有的機動之勢?諸位,還不立下決斷!」

    「現在知道有個屁用。」

    水蝶蘭優美的聲線說出髒話來,也別有滋味兒,她是一貫的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也不管正邪善惡,見人便刺:「有你們爭來議去的這段時間,古音早將陣勢擺開,更借九幽地氣噴發,周邊靈脈竅穴浮動之機,借勢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聚十萬修士之力,渾若一體。十八處陣眼、七十二處生死關,由你們慢慢破去便是。」

    這下,各宗修士更是目瞪口呆,李珣也覺得心頭一震,但他很快就覺出古怪。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水蝶蘭這個禁法白痴的水平,別說這個極生僻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就是最簡中的五行陣,她恐怕也認不出來。

    只是,這種有模有樣的詞彙術語,她又是從哪兒學來的?

    這裡面怕是有鬼!

    沒等李珣揣摩清楚,現場已經亂了起來。沒有人會想到水蝶蘭會拿這種事來造假,在眼下雷云壓頂的時候,元氣混亂,感應不靈,內外訊息不暢,無論是水鏡先生還是水蝶蘭,從外界帶來的消息,便成了他們僅有的可供參考的情報,所造成的衝擊性影響,更是尋常時候絕不可能達到程度。

    「三千罡煞渾儀之陣?」身為禁法大行家,玄化真人無疑是在場修士中最有資格發話的人物,他竟然完全沒有懷疑水蝶蘭的情報,只是深吸口氣:「十萬散修佈陣,足以列下九層十三迭的陣勢極限,那時候,陣眼便不是十八個,而是三十六之天罡數,陣勢渾儀如球,生死關限幾無窮盡……若想一股作氣衝開,難之又難!」

    「再猶猶豫豫、首鼠兩端,真要在這裡尋死嗎?」

    離天妖道今天的話實在太多了,不過這次絕對點到了在場絕大部分人的心思上。

    此時此刻的人心浮動,已經不是所謂的涵養、道義之流所能壓得住了。

    李珣毫不懷疑,只要有人當先退走,這個短命的十九宗聯盟必將一哄而散。

    更有甚者,只要這個暫時的陣線依言「恢復機動性」,聯盟的破裂,也只在旦夕之間。

    「摩什兄!」

    這次開口的是七修尊者,他漆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然而眼中碧綠磷火冷澈冰寒,顯然心中已有決斷,向羅摩什說話,也只是個禮貌問題而已。

    作為西聯僅次於羅摩什的宗師人物,他的表態已足以將事態最終定性。

    便在此刻,羅摩什忽地揚手,止住了七修後面的話,與之同時,在另一頭,厲斗量也挺直了腰特,正道邪宗兩大最頂尖兒的高手齊齊動作,極是招人眼球。

    一時間,諸宗修士齊齊閉口,只餘下周邊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轟鳴聲,隆隆碾過。

    但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音裡,耳目靈便,又對天地元氣運行無比敏感的修士們,還是捕捉到了另一個不祥的尖音。

    有一層薄膜,在支撐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終於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記著了,我說過,古音不會給你們機會。」

    水蝶蘭冷笑聲再度響起,那聲調,彷彿敲響了喪鐘,同時,她一扯李珣,兩個一起向後飛退。

    這時候,已經被遺忘很久的水鏡先生的影像,陡然出現了一次極大的波動。水鏡先生的話音再度傳過來,卻因為元氣的劇烈震盪而走了調:「大劫天降,諸位務必有應劫之決斷,破釜沉舟……」

    聲音戛然而止,影像也隨即消去。

    幾乎與話語的尾音攪在一處,羅摩什與厲斗量同時暴喝:「散開!」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4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五章 雷降


無法形容這一刻,東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被水蝶蘭扯著飛退的李珣,只覺得眼前一片煞白,隨後又變成了濃重的朱紫色,其中夾雜有無數細碎的彩光碎片四面飛舞,最後,伴隨著整個東海癲狂一般的搖動,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去,彷彿頭頂的烏云壓在海面上,海天相接,幾無半點縫隙,窒息得令人發瘋。

    在這妖異的壓力下,李珣的護體真息僅持續了半息便轟然破碎,多虧他反應神速,藉著水蝶蘭後扯的力量,瞬間加速,完全憑藉超卓的速度,撕開周邊密不透風的高壓空間,撞出到外面真實的天地中去。

    颶風席捲而過,風力刮面如刀,李珣又退了至少百里路,才停下來。

    直到這時候,他耳鼓才貫入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音波衝擊入腦,即使他已有防備,也是一陣眩暈。

    炸音稍弱後,耳朵裡又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與外界隔了一層,還有尖銳的耳鳴聲嗡嗡亂叫。

    他隨手摸了一把,手指上感覺微澀,拿到眼前,眼睛猶自發花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清晰起來。

    看到指尖染紅,李珣方知竟是傷了耳鼓。

    純粹的音波殺傷已是如此,那麼,在那片空間內,又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李珣抬眼去看,目光所及,仍在搖晃不休的海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而才他剛剛所立之處,海天之間真的已無縫隙可言。

    大片烏云傾倒下來,形成一圈粗大的烏黑云柱,其中有無數條紫電金蛇繞行遊走,時隱時現。

    伴隨著爆響餘音,云柱正在飛速膨脹,其中蘊含的絕大衝擊力,已在海天之間形成了呼嘯的漩渦。

    捲動的風力,似乎要把周邊的一切都甩到天上去。

    只是李珣仍不明白,附近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去了哪裡,難道真的都給甩上天了?

    此時,身邊的水蝶蘭終於開口,也許是耳創未癒,李珣聽來有些黯啞:「一記干天正陽神雷扔下來,什麼高手宗師,都要做縮頭烏龜……我說的沒錯吧。」

    裡頭幸災樂禍的意味,根本就是毫不掩飾,李珣聽得好笑,但此時此刻,他又絕笑不出來,感覺很是古怪。

    他扭回去,看到水蝶蘭的笑臉,卻猛不丁給嚇了一跳,妖女的狀況無疑非常糟糕,她臉色白得透明,額側細微的青筋脈絡正急遽跳動,這已是體內真息臨近失控,控不住血氣流動的表徵。

    「怎麼回事?誰傷你了?」

    李珣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他想為水蝶蘭療傷,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倒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來。

    水蝶蘭卻並不在意,先橫他一眼,又瞑目調息片刻,睜眼後,臉色已好了許多,這時她方笑道:「誰能傷我?只是這陰天打雷下雨,最是討厭不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李珣卻馬上知道,她是對天劫壓力反應強烈,水蝶蘭妖魔之體本就是最忌劫雷,她的傷勢又一直沒好利落,正是「內邪」的體徵,想到這裡,李珣壓低了聲音:「不如你回霧隱軒休息吧,眼下這局面,也不是靠填人力就能扳回來的。」

    「填人力不行,缺了我,你更不行!」

    水蝶蘭傲然一笑,正要再說,忽地住口。

    稍早一線,兩人都有感應,就在他們正前方,搖動的海面轟然炸開,青灰色長發飛舞,羅摩什削瘦的身形飛出來,緊隨其後,七修尊者也跳出海面。

    兩位宗主都是面色凝重,只衝著李珣二人點點頭,便盯著百里外的烏黑云柱黯然不語。

    良久,七修尊者方澀然開口:「一擊之下,能囫圇出來的,怕是沒幾個。」

    「天雷之力,凝而不散,除非被正面擊中,以諸人實力,應該也不會致命。」羅摩什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陳述事實,還是自我安慰。

    不管他怎麼說,眼下的形勢就是,干天正陽神雷一擊之下,上百人的諸宗高手聯盟便給硬生生打得散了,像是羅摩什這樣的領軍人物,竟也弄不清手下的情況。

    七修尊者表現得還算樂觀,又道:「就算亂這麼一會兒,各人總不會超出這百里範圍,四處喚喚便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合在一起,分則力弱……』

    羅摩什搖搖頭,正想說話,四面殺聲又起。

    初時還零零落落,可數息之後,殺聲已然匯聚奔流,氣沖霄漢,竟是硬生生蓋過了半空中的天雷余響,而伴此萬眾合聲,數以千記的人影就那麼突兀地從海天交界處掩殺過來。

    這些人看起來蜂擁而上,全無章法,但仔細觀察,卻是以百十人為一群,距離有先有後,從四面八方沖上。

    烏沉沉的天空也因為各色劍光的渲染而變得姹紫嫣紅,妖豔美麗。只是這美麗的顏色後面,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東西。

    開始時,李珣還以為這是又一波悍不畏死的修士,但離得近了,他才警覺,這波修士的生機脈動十分古怪,牽引的力量已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外爍的劍光裡,絲絲發嘯的,竟全是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

    與修士精煉溫養的真息相比,這些天然的罡煞之氣顯得過於粗礪,卻又更為狂秘多變。

    一股兩股也就罷了,可當百股、千股甚至萬股匯成湍流,衝擊而來時,便是羅摩什這樣的人物,也要為之色變。

    「三千罡煞……」

    李珣從牙一里擠出兒個字,這回,輪到他拉扯水蝶蘭了。

    兩人依然是最先反應過來,毫不遲疑地飛身側移,讓過罡煞湍流的正鋒。

    羅摩什二人終究有些矜持,直到見到這公母倆的動作,才記得跟上來。

    卻不料這一波人馬的衝擊速度遠超常理,尤其是罡煞牽引噴射兩種力量交互作用,人潮未至,本已混亂到極至的天地元氣已經自成漩流,發出嗚嗚的怪嘯之聲。

    七修尊者只是被這聲音吸引,稍稍回眸,陡然攀升的牽引巨力已經縛住了他的身體。

    縱然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也足以讓這波衝擊將其淹沒。

    水蝶蘭吹了聲口哨,羅摩什冷冷瞥來一眼,便在此時,海面上暴起一層慘白的光芒,即使是在光怪陸離的劍光大潮裡,這光芒也極為醒目。

    下一刻,劍氣呼嘯,七修尊者的身形生生破開罡煞衝擊,破空而起,體外劍氣如千迭之環,嗡嗡顫鳴中,氣芒吞吐飛濺,當者披靡。

    散修盟會的修士即使褒脅在罡煞狂流中,碰到七修尊者含怒而發的劍芒,也毫無抵抗之力。

    霎時間,海面上便騰起一層血霧,就此殞命者,至少超過五六十人。

    一組散修群落,就此死傷大半。

    可奇怪的是,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這波修士竟然沒有一點兒為同伴報仇的意思,餘下數十道劍光毫不停留,直線穿過那片殺場,便是被七修尊者劍芒割損的空缺,也通過收縮陣形的方式,在短時間內填補完畢。

    而這時,另一個方向,第二波衝擊已來到近前。

    無論是底下大開殺戒的七修尊者,還是暫避開鋒芒的李珣等人,此時都而色微變。

    第二波剛至,第三波又來,隨後,第四波、第五波……

    也就是兩三次呼吸的時間,圍繞那個不斷膨脹的烏黑云柱,廣達百里的寬闊地帶已成為散修盟會修士縱橫馳騁的戰場。

    這些散修看起來沒有任何目標,只是東奔四突,來回穿梭,可就在這奔突之際,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被一**地抽離、擠壓、噴射,最終形成一場肆虐的風暴,橫掃海天之間。

    這時候,天空竟然微微一亮,修為到了一定層次的修士無不駭然發覺,第二記毀滅性的天雷,已經蓄力完成!

    羅摩什臉上的魔紋隱隱發亮,面上卻是前所未有的陰沉,他再掃了李珣這邊一眼,即而大喝道:「勿戀戰,快走!」

    七修尊者比喝聲更早一步,向這邊飛來,只可惜,天上的劫雷比他更快,人在半途,天地間又是大放光明,東海上空的烏云幾乎要被這光穿透了,隨後,便是撕裂天空的閃電長鏈。

    李珣這回有了準備,將五官六識護得嚴嚴實實,不過電火的威勢仍然超出了他的想像。

    那條閃電長鏈不像是刺下來,而像抽過來一般,旁生的枝椏被巨大的能量扭曲著,擠爆大氣,當頭而來的強壓,竟讓他生不出對抗的心思。

    要硬抗才真是傻瓜!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發力,身形下挫,學前面羅摩什他們,直接撞到海面之下。

    入水之前,李珣聽到了七修尊者尖厲的嘶嘯,但這嘯音轉眼便被爆炸式的雷聲碾碎,而七修尊者的生機脈動,也在此瞬間,急遽地黯淡下去。

    兩人已經下沉了十餘丈深,依然可以感覺到海水中透來的衝擊餘波,李珣閉上眼睹,冷靜地辨識其中含蘊的訊息。

    他並沒有自大到要弄清劫雷的性質,而是在關注劫雷的衝擊下,剛剛形成的罡煞風暴的變化。

    在確認了古音所設,確實為「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時候,李珣這個名符其實的禁法大師便察覺到,這個複雜且非常生僻的陣勢,與天劫的形成和爆發,有著極緊密的聯繫。

    天風為罡,地鬼為煞,天地間的罡煞之氣,正暗合天地陰陽之變,當此劫雷天降,地氣上衝的時候,散修盟會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恰符合「道法自然」的道理。

    天法於道,地故則焉;地法於天,人故象焉。

    古音此法,應該是以成規模的罡煞之氣,成為劫雷的介質和載體,又以渾天規儀之術,使陣法籠罩的範圍,自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天地。

    由於此次天劫的範圍有限,也因為罡煞之氣的匯聚過程與此次天劫形成之因暗合,便使得這個「小天地」可以將天劫也「包容」進去,成為自身的一部分。

    也許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古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甚至操控此次天劫,以達成她宏偉的目標。

    這只是李珣初步的想法,正確與否且不論,就是前後關聯的種種理論細節,都還缺乏頭緒,說得簡單些,這些就是一個猜測,越是這樣,他越好奇水蝶蘭之前的驚人之語。

    正思忖時,海水中的溫度忽地迅速攀升,一股絕大能量正急遽聚合,轉眼已有爆發之勢。

    「可能是海底火山受地脈震盪,要噴發了。」水蝶蘭對周圍地形的瞭解,遠超李珣,說來自是靠譜。

    李珣點點頭,沒有接話,而是謹慎地用護體真息排開海水,進一步試探外界元氣的變化,水蝶蘭眨眨眼,在側面用手指桶他:「喂,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兒敢啊!」李珣心中暗笑,語氣上卻是極為配合:「水仙子神通廣大,深不可測,小子正要請教。」

    黑暗的深暗中透著些許微光,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的表情,水蝶蘭笑吟吟地聽著,對李珣半真半假的態度也還算滿意。

    「算你聰明,古音再是老謀深算,也又怎麼比得上我與青老在東海之濱的多年經營?當年無量天宗的重元道士,也是在青老的指引下,才找到東海七十二靈脈中,最上乘的『天靈泉』,以此開宗立派,古音想憑區區十萬人馬在這兒耀武揚威,她算什麼東西?」

    「好,全天下恐怕只有百幻仙子,才有這般豪氣的資格。」

    突來的叫好聲打破了深海中的二人世界,縱然其中並無惡意,也讓李珣二人眉頭大皺。

    隨著音波傳至,數里外光芒閃耀,照亮大片海域。

    光芒中,厲斗量、清溟和半成居士三大宗師現出身形,那光源正來自於厲斗量手上托著的一顆明珠,而之前那有些唐突的言辭,也是從這位鎮魂宗宗主的口中道來。

    李珣與清溟的目光對在一起,旋又分開,其中感覺相當微妙,同時他注意到,撇去半成居士不說,其它兩位宗主也是孤家寡人,門人弟子都不在身邊。

    他不免想到明璣等人,心中略有些擔心。

    水蝶蘭沒他那麼多心思,對厲斗量的贊語也不怎麼領情,目光依次從三人身上掃過,末了方冷譏道:「眼下卻不論進退了?」

    說話間,厲斗量三人已到近前,聽了水蝶蘭的譏諷,厲斗量毫不動氣,反而跨前一步,就那麼一躬到底。

    深海的環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可這突兀的動作,卻讓包括他同伴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水蝶蘭畢竟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一驚之後,很快便恢復常態,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厲斗量的心意,只笑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厲斗量你素行再好,也不能拿這事唬人。」

    「不敢,厲某隻是謝過仙子之前的提醒。」厲斗量直起身子,言辭誠懇,亳無做作之態,「此外,這一禮也是懇求仙子再施援手,挽回諸宗基業的傾頹之勢。」

    「基業?」水蝶蘭的語氣略有些誇飾,也不知是她真的吃驚又或故作姿態。

    厲斗量不是傻子,也不給水蝶蘭進一步發揮的機會,繼續懇言道:「正如仙子所說,古音逼迫甚急,此時海面上罡煞之陣已成,各宗修士受困於天劫,無法迅速合流,長此以往,被散修盟會分割包圍,各個擊破。海底這藏身之處也不安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上可遮日蔽月,下可探涉黃泉,古音也絕不會留此破綻……」

    話說半截,周圍海水的溫度已升到了近乎沸騰的程度。

    從這個位置看,更遙遠的海底深處,正有一點紅光時閃時滅,隨即便湧出大量灰白的蒸氣水流,彷彿是濃霧在海底升起,又好像颶風吹動的厚厚云層。

    火光與蒸氣的彼此交錯,偶爾一次大的噴發,便是連續三五個巨大的火球伴隨著破碎的熔岩彈射出來,幾乎要照亮整個海底,但緊接著,又被層層渾濁的蒸汽水流覆蓋。

    大海的震盪越發劇烈,而其中裹脅的高溫炎流,一般的修士也不敢輕易碰觸。

    這還不算完,這裡的每個人都感覺到,海面上成形的罡煞風暴,正受到海底火山爆發的影響,越發勢人難制,並且朝著海面下的廣闊地帶不斷滲透,現在仰頭去看,遠處的黑暗中,已經有些人影閃現。

    厲斗量的發言被打斷,李珣則皺下眉頭,轉眼去看他手中的明珠。

    見此,厲斗量不得不苦笑解釋:「諸宗同道都被打散了,其中有大半都應在海底躲避劫雷,我亮出此珠,或可在此匯合一些……」

    「古音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相同或類似的話,水蝶蘭已不知說了幾遍了,語氣則一次比一次肯定:「你剛剛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古音的目的,就是以天劫融入陣勢,以陣勢催發天劫,把你們這群自高自大的蠢貨一個個分割擊破。

    「總共一百二十五名真人、真一的修士,幾乎佔了諸宗高手的半數,以及真一宗師的全部,只要滅掉你們,不,也許只滅掉一半,就能讓各大宗門在幾百年間難以恢復元氣,這段時間的通玄界,也就自然會成為散修生存的樂土。在這種情形下,她怎麼會讓你們再聚到一起?」

    剔去字裡行間不耐煩的意味兒,水蝶蘭的語氣,倒像她是古音本人一般,厲斗量三人聽得面而相覷,半成居士還好些,厲斗量和清溟的眼睛,卻都是亮了起來。

    隨即,厲斗量便追問道:「聽得此言,難道仙子真的盡知古音之虛實及圖謀?」

    水蝶蘭瞥他一眼,冷笑道:「知道又如何?」

    「若是知道,我等自然要向百幻仙子請教。」

    說出此話的,並非是厲斗量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頭頂上,貌似剛剛潛下海來的羅摩什,只是這次,七修尊者並不在旁,大概是剛剛生受了那記天雷,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

    仇人相見,水蝶蘭更顯傲氣,她連眼神都不往那裡甩一下,乾脆就閉口不言。

    羅摩什也不以為意,蒼老清癯的面容依然平淡,只向著厲斗量三人笑道:「任古音如何計算,我們終還是聚了幾位在此。雖說比不上諸宗精銳合力的能量,卻也未必不能成事。」

    「摩什兄所言甚是。」厲斗量點頭表示認可,但他更照顧水蝶蘭的情緒,隨即便笑道:「但還要勞煩仙子相助,這方是成事的關鍵。」

    水蝶蘭聞言笑了起來,只可惜,她笑容裡沒有半點兒得意的味道,儘是勘破人心的冷漠:「前倨後恭、口蜜腹劍,得寸進尺、翻臉無情,你們這些心機手段,我早看得厭了,沒事兒說出來,還污了耳朵。」

    厲斗量聞言皺眉:「仙子是信不過厲某?」

    「誰說的?我信得過你厲宗主,也信得過清溟道士,沒牙老虎也算一個,至於羅宗主,信不過他的為人,倒也能信得過他的傲氣……只可惜,你們終究不是一個人,哪一個人身後不是偌大的宗門,你們個人的承諾,在萬世基業面前,又算個屁!」

    這是水蝶蘭第二次開口說髒話,但這還沒完,也許是很長時間沒有這樣長篇大論,她似乎有些上癮的趨勢,而且,立場也有些問題:「在這一點上,我倒很贊同古音的做法,把你們這些老朽僵化的破爛統統打碎,對此界絕對是好事沒錯!」

    一言既出,任幾位聽眾涵養再高,心機再深,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就是李珣,也在旁看得發愣。

    他不奇怪水蝶蘭透澈的眼光,也不驚訝水蝶蘭的桀驁,但是,這位向來只沉迷於法訣、寶物、香料的大妖魔,什麼時候會有這樣毫無意義的義憤情緒了?

    哪知,下一刻他腦中便閃過一段訊息:「配合一下啊!」

    毫無疑問,這是水蝶蘭通過彼此特殊的聯繫發送過來的,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旁邊四位真一宗師,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

    李珣愕然,不知水蝶蘭在搞什麼。

    總算腦子動得快,也就順勢撇撇嘴角,扭過臉,任水蝶蘭去發揮。

    不過,這時候驕傲的水仙子已經說得膩了,極乾脆地抄起李珣的手,兩人就那麼向海面上升去,末了,水蝶蘭還笑吟吟地甩回一句:「看你們這悽慘模樣,我也就多說一點兒,這天劫,可不只是打雷而已!」

    笑聲裡,兩人很快脫離了下面四位大宗師的視野,遠遁而去。

    見這情形,幾位宗主也不知該留在這裡,又或是厚著臉皮跟上去,一時都有些愣了。

    二人並沒有立刻升出海面,而是在距離海面約三五丈深的水層內移動,這裡已經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頭頂強絕的強力,積蓄的第三波雷火隨時都可能破海而入。

    李珣略覺不安,但既然是水蝶蘭執意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說。

    水蝶蘭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一直笑咪咪的,由於護體真息分開海水,她一身清爽,束起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肩背上,偶爾飄動起來,便輕盈地撓在人心的最癢處。

    李珣看得心中微蕩,不知怎麼的,伸手撩了下她的發梢,水蝶蘭立刻感覺到了,她偏過臉來,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卻更招人遐想。

    本來還想問她古音那邊的事,可這種情境之下,李珣也真的張不開口。

    所幸,此刻的水蝶蘭比任何時候都更善解人意,她招呼李珣停下身形,上身微微前傾,用很是神秘的腔調低聲開口:「想不想知道,這時候,古音身邊的佈置?」

    「呃,很想。」

    李珣這話可沒有半分偽飾,當他猜到青吟與東海局勢的關係後,對古音這邊的好奇心便越來越重,若能得知詳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對李珣此時的態度頗為讚賞,但水蝶蘭還不滿足,她聲音壓得更低,目光卻直投進李珣眼睛深處:「那麼,你的老相好呢?」

    「老……」

    也只是稍疑惑了一下,李珣便反應過來,水蝶蘭所指何人。

    有那麼一瞬,李珣的心臟都膨脹了一圈兒,但這樣的反應,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當他看到水蝶蘭笑盈盈的臉,他的心情就恢復到常態,而且還有閒情發笑:「這個,當然想知道。不過,我更想知道,還是水仙子這些年來,在東海的大工程。」

    「哄人倒有一套。」

    水蝶蘭看透了他的心思,卻是半點兒不惱,而是笑吟吟地掃視四周,此時兩人所在位置大概是臨近某個島嶼的淺水區,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群生長在海床上的不知名海生植物。

    「瞧,這個是『海玲瓏』,有點兒像珊瑚吧,只是長得要快多了,大約三至五年就能長到半尺高,隨後便自然死亡、分解,充作其它海草的肥料或是海魚的飼料,也能藥用,性寒微毒,若要煉製毒丹,這可是最好的餌藥。」

    李珣明知水蝶蘭不會無的放矢,卻還是聽得迷迷糊糊,莫名其妙。

    水蝶蘭卻不管他的感受,又找到在這片海玲瓏叢中生活的一條魚兒,這小傢伙已被這連串的天地異動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見就要肚皮翻白。

    「這是寸頭魚,壽命極長,約有兩百年上下,卻完全靠海玲瓏周邊的環境生存,離開這裡,或是環境變化,便活不長久,而活到百年以上,這魚腦中便會沁出一種油質,抽取出來,亦可藥用,一些延命金丹中用上這個,效果可要大增。」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水蝶蘭似乎要把這片海域裡的生靈全都指出來,一時間看得李珣眼花繚亂,一頭霧水。哪知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漫進他耳中。

    「這些,都是我閒來無事時,與青老研究,以東海原有物種為基礎,造出來的。」李珣怔了怔,等到真正明內水蝶蘭話中之意時,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造出來的?」

    水蝶蘭傲然一笑:「自古以來,東海周邊,天生天養的物種數以萬計,除了東南林海有霧隱軒的存在,自成體系,不好擅動外,幾乎每個類別,青老與我曾都深研其中三昧,更在此基礎上,參悟玄妙,逆奪天機。否則你以為我宇內獨步的蠱術,都是從極樂宗那破爛地方偷過來的麼?」

    李珣怔了半天,終於明白水蝶蘭話裡更深一層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水蝶蘭所說的「經營」,是指像霧隱軒那樣,遍佈禁法機關,但現在才醒悟,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水蝶蘭與青帝遺老的經營,已經超出了普通的道法範疇,而是直指天地萬物生命本源的玄妙法則。

    淺薄地說,兩位絕頂妖魔的機關,便是以曲徑通幽為中心的東海之濱,億萬生靈所形成的完整圈子,恐怕其中的鳥獸蟲魚、樹木花草,無不可以成為他們的耳目。

    兩人心意隱隱相通,他這樣明顯的想法,水蝶蘭倒能猜得出來,不免大大搖頭:「你可別想得太好。這法子倒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有效,最近連續的元氣震盪,對這裡影響很大,尤其是九幽地氣兩次噴發,周圍的環境損壞得相當厲害。況且,我也不可能真的將萬里地域盡收眼底,之前還要放出蠱蟲,牽引心神,也只能在幾個關鍵地點幫幫忙而已。」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李珣絕不吝嗇讚美之辭,況且,這本就是實話,「打了半天,連古音的虛實都弄不清楚,早知你有這一手,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水蝶蘭哼了一聲:「就憑他們那瞻前顧後的心思,也配?」

    送出這樣一份不屑的評語,水蝶蘭也不再閒扯其它,只道:「趁現在,我盡快把情況給你說一下。天劫持續時間越長,我這邊無法掌握的地區就越大,像是曲徑通幽那裡,已經要支持不住了。」

    「嗯?」

    李珣心中一突,再看水蝶蘭,只見她眼眸流彩,竟是別有深意,便按下心中疑問。

    這時,水蝶蘭示意李珣跟著上前,兩人向更淺的海水處行去,嘴上不停:「此次天劫,我以前也見過差不多的,大約是三五次陽罡雷火,隨後就是風災陰獄,最後以魔劫收尾,待風災一起,海上海下盡成苦獄,弄不好給凍在海裡,想掙出來都要費一番心思。」

    聽她這話,李珣不免感嘆,有這樣一位經驗豐富,見識絕頂的同伴,面對天劫時,覺得底氣都充足不少,而這時候,水蝶蘭終於切入正題:「你要先知道古音那裡的情況呢,還是你那老相好的?」

    「古音為東海局勢之核心,自然要先知道她的。」李珣只當聽不到妖女話裡的諷刺,回答得滴水不漏。

    水蝶蘭點點頭,道:「在第一道干天正陽神雷落下前半刻鐘,古音到了曲徑通幽入口處,然後再也沒有移動過。」

    又是曲徑通幽!

    李珣心裡疑惑更重,不是因為古音的蹤跡,而是水蝶蘭連續兩次用「曲徑通幽」這個詞彙。

    沒有人比水蝶蘭更明白這個詞彙的意義,隨著青帝遺老遠走天涯,真正的「曲徑通幽」已經不復存在,換了旁人,例如李珣,有時還會口誤,但水蝶蘭一向分得清楚明白,一般都會用「裂縫」、「虛空裂隙」之類來表示那處所在。

    聯想到之前,她用心語發來的訊息,李珣便覺得,這位大妖魔大概要動壞心眼兒了。

    可在這種時候,至於麼?

    當然,李珣不會去拆穿同伴的戲法,而是非常配合地繼續詢問:「那她身邊,又有多少高手?」

    「這個不太好講,用我這法子,很難探清對方實力深淺,不過,可以肯定,棲霞絕對不在旁邊,甚至也沒有在東海之上。」

    「呃?」李珣是真的吃驚了,但看水蝶蘭一臉認真,他不由就信了,「妖鳳不在?那她去了哪兒?」

    「誰知道,我兩天前到東海上起,便沒有看到她的影子,當時還以為她是以什麼法門遮蔽氣息,但到此刻,仍不見蹤影,那麼,除了已經離開東海,還有什麼其它的可能呢?」

    李珣皺眉思忖,末了方道:「難不成,前面三宗滅門一事,是由妖鳳領頭?以她飛行絕跡的本事,若是發揮全力,確實能在兩天之內,從東海飛臨昭陽……不,最多飛到幽山,那也足夠了!」

    水蝶蘭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看他。

    李珣則在考慮古音在此最要緊的時候,竟讓手下最強大的戰力遠去的用意,一時間沒有再說話。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5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六章 設套


李珣的思考並未持續太久,烏云裡,第三記陽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終於在此刻轟然爆發。

    刺目的電光彷彿是在天空中炸開了成百上千個太陽,即使是沒有正面擊中、即使是在數丈深的水底,那光線也直剌進來,苒中含蘊的絕大能量,視厚厚的水層如無物,直接噴射在李珣二人身上,如烤如炙,將二人身外的護體真息燒蝕得滋滋做響。

    李珣此時一身玄門罡氣,對此倒不太在意,相比之下,水蝶蘭便要吃力得多。

    這種陽罡雷火,最是損害妖魔命氣,妖女內傷未癒,抵抗起來便不太容易。

    李珣見狀,當即指劃劍訣,虛空斬劈兩次,以「青煙障」的法門布下一層障壁,隔絕外界的雷火餘威。

    「怎麼樣?」

    李珣輕聲詢問,這時候,電火散盡,雷鳴又來,連串爆鳴聲浪當真是無遠弗屆,在水下,音波的穿透力沒那麼強,但震盪感絕對更強,李珣只覺得得海搖地動,氣血翻騰,他還怕水蝶蘭聽不清,又開口問了一次。

    水蝶蘭忽地抬手,示意李珣不要說話。

    雷鳴聲不久便完全消去,海底似乎安靜下來,可不一會兒,李珣便聽到,在海水封堵之外,有絲絲縷縷的氣流細音透過來,乍聽沒什麼,但沉下心去,便覺得這聲音好生古怪,彷彿有千百條蟲豸在厚厚的落葉從中爬行,細碎綿密,聽得久了,又覺得那些蟲子已經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鑽進了皮膚之內、骨髓之中,很是滲人。

    李珣自然知道這聲音大有玄機,當下收攝心神,以玄珠法催動元胎,生出玄門闢邪金光,照徹四肢百骸;而受闢邪金光影響,一直貼在心口的的玉闢邪也自生反應,一圈靈光揮發出來,擋住魔音侵蝕。

    水蝶蘭見他這精純無比的玄門降魔手段,不免有些好笑,但她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笑道:「風災陰獄已經到了,我等的就是這場風災,現在正常說話已經沒問題了。」

    正常說話,那就是說,前面都是不正常嘍?

    水蝶蘭見李珣仍是似懂非懂,乾脆白他一眼,續道:「我要防的是那隻沒牙老虎。虎嘯生風,何況肋插雙翅,那沒牙老虎天生便可駕馭風力,由風力而至音殺之術,再由雷音成道,此後更是順逆由心,可放可收,若他豎起耳朵來,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聽音,也只等到風災到來,方圓千里,一切聲息都混淆紊亂,才能瞞得過他。」

    李珣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這種本領,果然宇內七妖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他不免開始回想,之前水蝶蘭話中究竟摻了多少假難道,那個妖鳳不在東海的消息,其實是假的?

    李珣更不明白,都這種局面了,水蝶蘭究竟有什麼盤算,需要秘而不宣,甚至有意誤導厲斗量他們呢?

    將這個疑問提出來,水蝶蘭嗤笑道:「誰瞞他們了?之前我所說之事,無一不真,只不過,換一種方式說出來,不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嗎?」

    「接受什麼,就那個妖鳳不在古音身邊的消息?」

    「可不僅僅是妖鳳。」水蝶蘭輕搖手指,那神氣讓人看得牙癢癢的,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是震得李珣頭皮發麻:「除了妖鳳,所有的執議都不在。不只是他們,就是妙化五侍,也不在!」

    李珣的眼睛瞪得圓了:「你是說,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

    「誰知道呢,也許那個玉散人傀儡還在吧,可其它人,肯定不在東海之上。這女人,就是憑著一群不入流的修士,力抗十九宗聯盟到雷降之時,怎麼樣,有何感想?」

    聽到這話,李珣只有苦笑,是啊,何必在意古音身邊有無高手,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

    即使如今是傷弱之軀,縱然手上底牌已經臨近掀完,她依然可以借助種種形勢,迎戰幾乎不可戰勝的強敵,幾次反覆,仍佔住了上風。

    絕代天驕啊!

    「錯了,錯了,不是這回事,我的意思是說,你覺得,在劫雷落下來之前,我到他們眼前,就這麼講:『我有確切的消息,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你們可以看著辦了……』他們會是怎麼個想法?」

    李珣當下明悟:「大概,是一番爭論之後,不了了之吧。」

    「那麼,等厲斗量問我的時候,我順他心意說出來,他們會怎樣?」

    「嗯,一番爭議之後,反戈一擊的可能最大,不過,也不排除會更保守行事的可能。」

    「現在,我轉身走人,卻又讓那沒牙老虎主動將消息打探回去,他們又會怎麼想?」

    李珣聽了,只有苦笑。

    論分析人心的透闢入理,水蝶蘭絕對也是大宗師級的人物,對十九宗宗主的心態把握,極為準確。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握有選擇權的時候,對輕易到手的東西反倒不會重視,便是被逼到懸崖邊上,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要多想一回,那是不是敵人的圈套……

    感嘆之餘,李珣不免表現出擔憂的情緒:「由十萬散修在東海牽制,盡起精銳高手,在內陸肆虐。若古音是這個打算,等到東海戰罷,說不定通玄界已經要被她給掏空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不覺得滅掉幾個宗門,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知道,十九宗的精銳幾乎全部集中在東海之上,只要有他們在,弟子沒了可以再收,基業沒了可以重建,傳承總不會斷絕,古音可不會這麼沒出息。」

    「那什麼才叫有出息?」

    「自然是絕戶計。你看現在的東海上,不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嗎?天劫之下,修為越是高深,受到的干擾越大,十萬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將自身的影響降到最低。這種情勢下,不敢說一定會怎麼樣,可是,這至少是一個機會,一個齊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擊殺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師的機會!」

    水蝶蘭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反正語氣微妙異常,她繼續道:「天劫肆虐,棲霞之類的高手在這裡其實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尋常修士用得順手。古音恐怕早想到這一點……」這不是託大,只是最實際的安排。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終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它終究會在短時間內過去,也許是一天、兩天,也許只有三五個時辰,古音的時間畢竟有限,如果不考慮其它超出想像的後手,那麼,若羅摩什他們真的一門心思向外衝,打穿陣勢,遁出天劫籠罩的範圍,待這段時間過去,再殺個回馬槍,古音敗亡,也就是頃刻間的事。或者,你比較希望看到這種情況?」

    「嗯,暫時,差不多吧。」

    水蝶蘭立刻拿眼瞪他:「沒出息。這樣的大場面,怎麼能虎頭蛇尾地結束掉?還有,羅摩什那廝,向來趾高氣揚的模樣,不看他倒霉,我怎能甘心?」

    嘖,這倒真是大實話。

    李詢並不急怪水蝶蘭的這份私心,事實上,東海之上的十多萬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過,有些人沒有能力實現,只能將其壓在心底,另外一部分人,則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現有的局勢,讓它化為現實,僅此而己。

    李珣同樣有自己的私心,而且,也和水蝶蘭一樣,沒有刻意去掩飾,他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水蝶蘭的打算,隨即便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層而:「那麼,另外那個又如何?」

    他的語氣比較委婉,水蝶蘭瞥他一眼,也沒有和他較真兒,稍一瞑目,又睜開眼,然後伸手指出一個方向:「在那邊,但她一直在移動,有時候會進去盲區,要是一直追蹤的話,我也沒有太大把握。」

    「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夠了。」

    李珣籲出口氣,同時閉上眼睛,外界風災的魔音已經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很快就進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

    在這種狀態下,他的直覺感應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憑藉著水蝶蘭的指引,一條模糊的軌跡就這麼映現在他心中。

    「也是朝著虛空裂隙那邊去嗎?」

    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測,心頭陡然蒙上了一層陰翳。

    對青吟,他有一定的心理優勢;對古音,他則深具戒心;而對業已破空飛昇的鐘隱,縱然已是近百年過去,那人遺留下來的種種佈置,依然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他心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鐘隱一定是站在青吟這邊,可他為什麼要幫古音?

    古音這撼動整個通玄界的大手筆,其中,又有多少和鐘隱沾了干係?

    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鐘隱、古音、青吟三者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繫,那自己這不依不饒的追索,豈不就如同迎頭撞悶的飛蟲,自蹈死路?

    一個個負面的疑問和假設拋出來,李珣只覺得心神動盪,也就毫無懸念地再度失去了對青吟的感應。偏在此時,水蝶蘭又叫了聲:「羅摩什他們動了。」

    確實動了。

    厲斗量等人藉著天雷轟過,風災初起的這段時間,毫無顧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氣息,昭示著他們的存在。

    方向,最關鍵的就是方向。

    被這樣絕大的動靜吸引,李珣一時間都被吸引住了。

    他很快就找到變化的核心所在,以厲斗量等人的位置,向西,只有向西,才是激化事態、翻覆局面的唯一選擇,而其它的任何方向,都代表東海上,十九宗聯盟的敗局提前確定。

    至於什麼聲東擊西、瞞天過海、回馬槍之類的計謀手段,李珣不覺得那有任何意義。

    很快的,最終的方向確認下來。

    向西!

    毫無疑叫是向西,沒有任何虛實變化,厲斗量、羅摩什、清溟、半成居士,四位大宗師獨特而強烈的氣息就這麼破海而出,幾如深夜裡跳出的太陽,壓過了天劫造成的元氣紊亂,方圓千里之內的所有修士,都可以感覺到那鮮明的坐標。

    飽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分割,陷入各自為戰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一個力所能及,又確實可以依靠的目標,霎時間,李珣感應可及的範圍內,數十道強弱各異的氣息爆起,朝著厲斗量等人前進的方向聚攏。

    李珣大略數了一下,陽罡雷火三擊,外加風災到來這一小段時間內,一百多名各宗精銳修士,還能迅速反應的,也只剩下七十餘位。

    當然,並不能武斷地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己經身死,可這種情況下,若天劫一直持續,落單的修士,實在沒有什麼僥倖可言。

    他抬頭掃視天空,大概離得遠了,他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在他玄妙的直覺感應中,幾位他特意關注的生機脈動,或強或弱,卻都還存在著。

    把握著這幾個獨特的氣息,相對應的鮮明影像也從腦中流中,每個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難以言述的情緒。

    「這不是最聰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應該做的事!」水蝶蘭在一旁低聲說話:「這便像是賊老天降下的劫數,你真正面對它的時候,想做縮頭烏龜,永遠都是個死字的,惟有直面其威壓,用盡渾身解數,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邊,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羅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時的心態與豪氣,我仍是看好他們那邊。」

    稍一頓,她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當然,他們也一定會付出代價。」

    李珣揚起眉毛:「你就那麼確定,付出代價的,一定是羅摩什?」

    「因為我對古音有信心啊。」

    難得水蝶蘭蠻不講理時,也能把話說得理直氣壯,偏偏李珣就是反駁不能。

    李珣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展顏笑道:「不錯,這是個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對她有信心,那麼,我對某些人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應當了。」

    這話說得太蹊蹺,水蝶蘭有些不解,不過她也聽得出來,李珣的心情還不錯,至少,臉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開了。

    「好了,現在,我們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積口德,肋下終於挨了一記,大笑聲中,他與水蝶蘭同樣破海而出,向西飛去。

    一出海面,李珣便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

    從雷火終結、風災泛起,不過短短數十息,海而上竟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雖說這微薄的冰層隨著海水動盪,往往破碎不堪,但隨破隨結,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細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頗是壯觀。

    與之同時,海上的罡煞風顯也終於成就規模。

    罡煞無形,論眼見威脅,並無可觀。

    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便感覺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礪的氣流彼此廝磨撞擊,生成大小不一的無形漩流,急遽磨損護體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數不盡的散修盟會修士,時散寸聚,頗難捉摸。

    這些修士循著陣勢運轉,此來彼去,一身骨肉氣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無形無影,一旦窺準機會,就那麼從虛空中跳出來,挾罡煞之鋒銳,發動衝擊,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只在海上這麼一會兒,已經遭到五次這樣的突襲,雖說他精通禁法,不會被罡煞亂流所惑,參與突襲的十多名修士盡被他當場擊殺,可那連續不斷,後浪迫前浪的決死衝鋒,還是讓他深感壓力。

    散修盟會的傷亡應該也不少了。

    自從罡煞之陣布成、陽罡雷火劈下,東海上的局勢已經白熱化,從李珣自己的經歷來看,短兵相接、以命換命,當是尋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聯盟佔據絕對優勢時,造成的大量殺傷,現在十萬散修的基數,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散修盟會對十九宗修士的壓力,有增無減,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也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

    李珣曾在年少時涉獵兵法,他知道,在人間界的軍隊征戰中,正面戰損傷達十分之一而陣勢不亂的軍旅已可稱之為精銳,相較於人間界嚴格的人身羈絆,向來散漫的修士達成這一標準,就算有古音的翻云覆雨手,也未免太過神奇。

    感嘆中,他又擊殺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斃命,便不再受陣勢庇佑,當場被罡煞吹捲,撕去外層血肉,而風災陰獄的寒氣也透過來,將血紅的殘存肉身凍結。

    李珣看著這血色的冰塊撞上海面,卻發出砰的一聲響,彷彿攛上實地,兩股衝擊力作用上去,當即化為漫天血粉冰霧,屍骨無存。

    「風災陰獄的風氣寒毒殺人於無形,你可要小心了,儘量不要受什麼外傷。」水蝶蘭適時提醒,但見李珣似乎沒當回事兒,又戳他一記:「不要以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讓傷口瞬間癒合,這天地間無所不在的風氣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隨著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體內,這種東西最是麻煩不過,就算一絲半縷透進來,不潛心修養個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聽她說到這種程度,李珣為之一凜,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遠超常人想像。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周圍罡煞流動變化,絕不給人可乘之機。

    雖說李珣和水蝶蘭的速度都是此界頂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風暴和風災陰獄的雙重作用下,也很難真正提速。

    與他們境況相同的,當然也包括殘餘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裡,三、五千里的路程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但現在,足足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就是聲威最盛的厲斗量等四位宗師,也僅僅前行了三百餘里路,而且,這一段時間內,也沒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們碰上。

    「這情況有點怪吧。」

    水蝶蘭扭頭詢問,李珣默默點頭。

    對禁法陣勢的瞭解,一萬個水蝶蘭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兩人眼中所見,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水蝶蘭只能憑藉直覺揣測,而李珣卻可以利用周圍罡煞之氣的流動,推導出極大範圍內陣勢威能的側重變化。

    這就是控制力。

    李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回應:「現在,至少我們所在的範圍內,罡煞渾儀的諸般變化,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她可以利用這個,暫時改變某個區域內的壓力強度,集中力量擊殺某個目標,或者延遲對方前行的速度。如果你的消息無誤,天劫與陣勢的連接真的那麼緊密,這一變化可能也會導致天劫傾向相應的區域,也許,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

    李珣說得很是通俗,水蝶蘭倒是全都聽懂了,她應聲道:「消息絕對沒錯,我是在古音給手下佈置陣勢的時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關鍵,我連一個字都沒動過。」

    「是嗎,那我也明白,你對古音的信心從何而來了……我從來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為也是這般厲害!」話音方落,兩人視界中均是一亮。

    數道扭曲的金蛇電火,從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竄出來,凌空下擊,就打在兩人北邊十餘里外的海面上。

    電光起,雷聲動,大氣爆裂聲再度壓迫兩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蘊的絕大能量,以及隨之湮滅的一道修士生機,更讓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頭,驚道:「怎麼還有雷火下來?」

    「誰說風災陰獄裡不能有雷火了?」水蝶蘭瞪眼反詰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請客吃飯,沒有吃完就撤盤子的道理,現在有雷火你就給嚇住了,一會三劫齊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竄到娘親懷裡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兒,但只能怨自己見識淺,不像水蝶蘭這樣,見識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飯一般。

    尷尬之餘,他只好轉移話題:「那厲斗量他們,豈不是又要收斂氣機,以防不測?」

    「是啊,剛張揚起來的氣勢,肯定會給打熄掉。」

    兩人說話間,東海上的情勢也正如話中所言,發生著變化,剛剛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幾乎要成燎原之勢的十九宗修士的氣息,便好像被冰雨澆下,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

    「辱人之甚,不啻於雙刃劍,古音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後果了沒有?」水蝶蘭看問題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李珣稍怔,也默默點頭。

    事實上,看到這種情形,縱然名義上,他與通玄諸宗再沒有任何關係,心裡也覺得發堵。

    可以想見,此時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積蓄的強烈憤懣情緒,也應充斥胸臆,隨時都會裂喉而出吧。

    正感嘆時,一聲蒼勁嘯聲便自數里外直拔高空,距離之近,讓李珣和水蝶蘭都嚇了一跳。

    兩人同時回頭,穿過水霧冰粉,隱約看到一個道裝人影躍入高空,揮手間連續擊殺三波從罡煞風暴中殺出來的散修,隨後袍袖飛揚,十餘道綠瑩瑩的光梭飛出,朝著不同的方向飛躥。

    李珣一開始還沒認出那人是誰,但見其舉手投足間,順應罡煞流動之勢,如江中行楫飛舟,顯然對禁法所知甚深,再聯繫海上人物,這才醒悟原來是玄化真人。

    作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為雖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層,但在禁法陣勢的造詣,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級,就是李珣與之相比,也少了幾分老辣圓融。

    這罡煞渾儀的陣勢,確實難不住他。

    「剛剛飛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蘭的眼光也不差,馬上就找出了另一個關鍵點,「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面,引導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于禁法造詣差距,水蝶蘭說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觀察那些飛出去的辟路梭,見其一枚枚彷彿生了眼睛,循著罡煞漩流的邊緣遊走,非但沒有被干擾,反而借力越衝越快,最終化做十餘道醒目的瑩綠光束,在虛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個廣及數十里的巨大圖案。方圓數百里,恐怕都能看得到。

    「好主意!」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讚歎。

    藉著辟路梭的靈異和對陣勢的把握,玄化真人在虛空中刻畫中罡煞流動的軌跡,這一手出人意料,又無比切合實際。

    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哪個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有此提示,縱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渾儀的運行,可照葫蘆畫瓢,總比兩眼摸黑強上太多。

    而這還不算完,玄化放出辟路梭後,又是一聲長嘯,大袖擺動,竟是不顧劫雷威脅,破空直上,幾乎頂在云層下而,再度出手,這一次,卻是一把金燦燦的飛劍。

    從李珣這邊來看,飛劍大約就是半尺長,兩指寬,光芒凝而不散,顯非凡物。

    兩個從罡煞漩流中撲出來的散修被劍光一繞,當下屍分四段,橫死當場。

    而劍光並不停歇,拖曳的劍芒搖動如蛟龍出水,橫躍半空,竟是從辟路梭畫出的圖案中間穿了過去。

    「妙!」

    李珣大力擊掌叫好,這次水蝶蘭的思路卻是跟不上了,她一臉茫然:「怎麼?」

    知道水蝶蘭完全沒這方面的天賦,李珣也不費力解釋,只是簡單地道:「這一劍,是劃出避開罡煞渾儀干擾的最便捷路徑……」

    「你當然看得懂,可旁人可未必。」

    「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李珣隨口回應,乾脆也不走了,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

    像這樣由玄化真人親自展現破解禁法陣勢的機會,可不多見,而且,他也想想看,這個禁法造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會用什麼法子來破解古音的手段。

    玄化真人似乎也感應到李珣的注視,向這邊竹來一眼,但也不多說,收回飛劍,向著略偏西北的方向飛去。

    這個方向並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李珣盯著玄化移動的軌跡,同時與自己推演的結果相對照,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個方向,不會碰到古音,也不會碰到十九宗的修士,然而,那卻是罡煞渾儀之陣運轉中的一個陣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陣勢的變化運行中,必須發揮作用的關鍵之處。

    玄化真人最初的速度其實並不快,可是在其行進過程中,他卻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樣,藉著無處不在的罡煞漩流,一次又一次加力,而試圖阻攔他的散修,不是以毫釐之差錯過,便是被劍光立斬當場。

    這樣的場景,只李珣視線所及,便有十餘波次,而玄化真人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反而越來越快。

    「圓融老辣、老辣圓融,區區四個字,卻不是幾年、幾十年工夫便能磨練出來的。」

    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李珣都在感嘆兩人間極小又極大的差距,玄化的這一連串舉動,盡顯其作為禁法大宗師的絕頂神通。

    即使是禁法宗師,但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破掉十萬人規模的罡煞渾儀之陣,可是,玄化卻抓住了現階段最要緊的東西——古音對整個陣勢的精微操控。

    古音通過陣勢變化,改變特定區域的壓力,以達到遲緩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動的目的,而玄化則窺準這一點,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詣,迅速反應,先一步破壞或干擾陣勢運轉的樞紐,將古音的殺招,化解於無形之中。

    短短數息時間,玄化已經飛臨那重要陣眼的上空。

    那裡的散修盟會修士想來也得到了消息,蜂擁而上,欲加以阻攔。

    但他們結成的陣勢,在玄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而剝去陣勢庇佑,這群散修,完全沒有與玄化為敵的資格。

    將十多名散修轉眼死光,這些人的死相,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然而他們死亡所造成的影響,卻通過無處不在的氣機連接,迅速回饋到那些或多或少瞭解東海局勢的高人心中。

    也許,更多的人並不清楚這一切,可是由於陣勢變化停滯而導致的後果,卻又無比清晰地體現出來。

    此一瞬間,十九宗修士的前進速度陡然加快,而散修盟會一方的死傷,則迅猛攀升。

    「也許古音還是託大了。」

    李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招呼水蝶蘭繼續前行。

    也許,玄化真人與古音的陣勢操控的爭奪將會萬分精彩,不過,他畢竟也有自己的目標要去達成。

    不得不說,玄化真人的手段,讓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他們前行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其間,水蝶蘭不斷通報青吟的位置,可是李珣卻很難以之前的感應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蹤跡。

    便是偶爾閃現,也會被極快地「斬斷」,看起來,青吟已經掌握了隔絕他感應的方法。

    不過,僅以水蝶蘭這一個管道,李珣也能夠確定,青吟正朝著九幽地氣噴發的區域不斷前進,速度並不比他們快多少,殺的散修也不比他們少多少。

    看起來,即使是太虛元化神光,也很難在天劫與罡煞風暴交織的環境中始終如一地維持隱匿狀態。

    驀地,水蝶蘭停下身形。李珣吃了一驚:「那邊怎麼了?」

    「不是那邊,是……」

    說話半截,就停了下來,不過,百里之外,那陡然激突高揚的元氣震盪,已經說明了一切。

    「玉散人……傀偏!」

    即使是在罡煞風暴的干擾下,側後方暴烈的元氣震盪,也足以轟傳百里,雙方的真息質性更是瞞不過人,李珣對其中一方的記憶當真是刻骨銘心,第一時間便辨認出來。

    「那個就是被煉成傀儡的古志玄?」

    水蝶蘭閉上眼睛,仔細感應,末了,又輕皺秀氣的鼻尖,做出最終評價:「真臭!」

    她的評語相當獨特,可李珣沒有發笑的心情,因為就在說出兩句話的時間裡,遠方傳來的元氣變化就顯示,玉散人傀儡的攻擊恍如移山超海,勢不可遏。

    論個人修為,玄化真人差了這真一傀儡實在太多,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

    「古音真是……」

    李珣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精彩的控制與反控制的禁法對決,就像國手行棋那樣,將殺氣蘊育於無形之中,卻沒想到對決只拉開一個照面,古音就釜底抽薪,照著拈棋長考的對手一刀砍下。

    這一刻,東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罵卑鄙,可這對古音又有什麼作用?兩軍爭戰,無所不用其極,古音做到了,而玄化顯然沒有準備好。

    大氣中傳來怪異的呼嘯聲,聲音並不尖銳,卻穿透耳鼓,撼人心神,嘯聲起落三次,聽者氣血便隨之激湧三回。

    由此牽引氣機變化,原來流利的真息運轉亦為之大亂。

    卡著這一空檔,尖音驟起,鋒銳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也搗得人心口微痛。

    餘音未竭,玄化真人的氣息強度己是急速墜落,幾近於無。

    喀喇喇!

    又是一道電光撕裂長空,在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烙下深深的痕跡,觀其威勢論,絕不亞於最初那記陽罡雷火。

    李珣心頭一震,那聲「糟糕」尚未出口,電火已在罡煞風暴中炸裂開來。

    海天之間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火球,而急遽擴散的火云周邊,亦有無數的電蛇竄動,以一種難以理解的玄妙方式,鎖住了火焰進一步的擴張。

    熾紅的火浪在這個範圍內翻湧,看起來隨時都會再度爆發,而事實上,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區域內衝突流動,最多只在周圍形成一圈灼熱的風。

    李珣從來不知道,天降雷火竟會導致這樣的場面,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原本已經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氣息,就在這巨大的火球中,被蒸發殆盡,連點兒渣滓都沒留下來。

    這一刻,有一股冷氣從尾椎沖上,直透入腦,讓李珣激零零打了個寒顫。

    「玄化死定了。」水蝶蘭下了斷語。

    面對李珣移來的目光,她聳鉿肩:「陰陽之氣相激就是這麼回事兒。天劫中最討厭的就是這個,陽罡雷火與風災陰獄相合,會生出諸般變化;風災陰獄與魔劫相接,又會生出諸般變化;等到三劫合一之時,就更不必說。」

    妖女的態度冷靜自然,在她漫長的生命歷程中,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和她相比,李珣似乎還嫌嫩了些。

    至少他沒辦法無視一位叱咤風雲的宗主,在瞬間殞命的衝擊。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絀時,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可是當其亡身殞命之際,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緒,在生命的幾十年前,與玄化真人有限接觸的幾個片斷一一流過,末了,有一個念頭泛出來——

    玄化……曾指點過我禁法呢!

    這小小的念頭也只心中劃起微弱的漣漪,很快,更現實的問題翻湧上來。玄化真人的死難,對此刻的十九宗聯盟來說,幾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擊,這幾乎就為僅餘的七十餘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動局面蓋棺定論。

    從此刻起,古音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操控東海的局勢,讓十九宗修士變成絲線操縱的木偶,隨她的心意,前進、停滯、後退,直至筋疲力盡,就此衰亡。

    而站出另一個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就目前的形勢看,幾無可能!

    「要不要去幫忙?」

    除了對羅摩什個人的怨念,水蝶蘭在東海的局面上沒有任何立場可言,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表現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

    李珣笑笑,回應道:「該出手的時候,再出手不遲。」

    一句話定了基調。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36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七章 意外


追蹤繼續,可李珣仍不免為眼前的事實驚嘆。

    自他道法初成以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兩三千里的路程會是這麼遙遠。

    此時的東海上,比原來要明亮一些,可灰霾密佈,寒風勁吹,六七月間的海面,轉眼間來到了數九嚴冬。

    隨著光線的轉亮,人們的視野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比之前更小一些,厚厚的云層下,淺灰的冰晶簌簌飄落,像一面千瘡百孔的幕布,遮擋人們的視線,也封住了這一片冰冷的天地。

    風災陰獄的表面殺傷,不如之前陽罡雷炎那樣暴烈直接,可論及影響範圍、持續時間、陰毒程度,都是遠勝。

    隨著時間的流逝,寒氣的累積幅度也越來越驚人,偏偏這種寒冷並非是通過大氣、海水、陸地的表徵來體現的,而是直接用於這海天之間,億萬生靈的生機脈動,逐分削弱、逐分凍結。

    正因為這個原因,沒有人會比李珣更能感受到這一劫數的可怕。相應的,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了。

    這時候,水蝶蘭提醒他:「災劫越來越重,東海生靈損傷太多,現在追蹤你那老相好可是越來越難了。」

    李珣默默點頭,抬眼打量前方。

    透過冰霧塵埃,他已經看到了代表陸地的暗影。而且,從這邊已經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九幽地氣噴發的巨大黃灰色氣柱。自風災陰獄肆虐以來,九幽地氣的噴發態勢已經減弱許多,便連一刻不停的地脈震動之音,都漸漸淹沒在在罡煞風暴的呼嘯聲。

    如果青吟的目的地就是那裡,時間就足夠了,不過……

    「她轉向了!」

    水蝶蘭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聲調卻反常地壓低。

    李珣猛抬頭,順著水蝶蘭所指的方向,彷彿看見那削瘦的身影切著九幽地氣的噴發點,繞了個極大的弧線,朝更深的內陸向行去。

    再往西,是東南林海。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那裡是李珣的地盤!

    「這賤人!」

    李珣有種被耍弄的尷尬,以至於一句粗口脫口而出。

    水蝶蘭白過來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李珣倒是利用這法子宣洩出大半負面情緒,恢復了、至少表面上恢復了平靜,道了一聲:「跟上去!」

    兩人修正了線路,同時速度也變得更快。

    大概是己接近核心地帶的緣故,罡煞渾儀陣勢的壓力反而變得弱了,通向古音所在地的路途已經是暢通無阻。

    李珣向那邊望了一眼,僅此而己。

    「她停下來了,就在兩百里外。」水蝶蘭繼續通報青吟的最新情況:「那裡有不少人,應該是散修盟會一邊的,她似乎在觀察,沒有進一步動作。」

    兩百里,放在平日,以血影妖身的神速,這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如今,他們至少還要近百息的時間。

    水蝶蘭突然放慢速度,眉頭也皺了起來,她正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捕捉青吟的蹤跡上去。

    可事態仍不可避免地向糟糕的一面轉化,雖說彼此相距僅有百餘里路,可在此類環境下,老天爺已經將干擾做到了近乎無恥的地步。

    終於,妖女停下腳步:「她好像又移動了……斷了!」她極無奈地攤開手:「她身處的地點,方圓五十里內,一切生靈都給滅了個乾淨,我那法子也不靈了。」

    李珣也在苦笑,在水蝶蘭放慢速度的時候,他就有此預感,並早一步試探自己的感應能力,結果同樣很不理想。

    正如水蝶蘭所說,那個範圍內,生機脈動稀少得令人心悸,一切天生天養的東海生靈,盡被天地間的寒氣冰斃,只餘下一群修士守在那裡,不知在做什麼勾當。

    至於青吟……沒有任何反應。

    水蝶蘭突然打了個噴嚏,隨即一臉苦色地摀住鼻子,低咒道:「這鬼風刺激性太強,什麼氣味兒都給遮蔽掉了……我們干脆直接過去,說不定青吟還沒走遠呢?」

    也只能這樣了。李珣當先飛到叢林上空,水蝶蘭緊隨其後,雖說已有一段時間沒遇到散修盟會的干擾,但二人飛行時,仍不免放慢了速度。概因這片叢林裡,情況實在太慘了。

    這個位置,他們幾天之前其實也來過,還在臨近的海灘上說了會兒話,可是舊地重遊,李珣卻有些不敢認了。

    海灘後茂密的叢林掛上了一層白霜,蔥綠的顏色幾乎已經看不到了,從半空中俯瞰下去,視線所及之處,大片大片的林木凍傷、凍死,縱然白霜下,樹葉仍是翠綠顏色,一時不會枯萎掉落,但確實已毫無生機可言。

    而那些禽獸之屬,遭受的災劫則表現得更為直接。

    夏季叢林應有的飛禽走獸一個個銷聲匿跡,林間繚繞的寒霧裡,幾乎看不到任何活物,仔細觀察,便能看到那些生靈的屍骸遍佈叢林的每個角落,單位當以十萬計。

    李珣伸手,虛空抓了一把,手指拈動,似乎在測試空氣的手感,而事實上,這是幽魂噬影宗「拈風探靈」的秘術,用來估一定範圍內死靈怨氣的濃度。

    「這裡差不多要比得上鬼門湖了。」

    「正常,風災陰獄的作用之一,就是大範圍殺傷生靈,提高怨靈陰氣的濃度,否則,哪會有『陰獄』這個稱呼?而且,這是為接下來的魔劫做準備。」

    對此,水蝶蘭當真是如數家珍,好像世上從來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眼下範圍還是小的,我遇到的一次,半個通玄界給冰封進去,並且持續了整整百日,那是真真正正的生靈絕滅、百鬼夜行,那一回,後續的影響足足用了兩百年才消化乾淨。」

    言下之意,是要東海上的修士知足常樂?

    揣著這樣啼笑皆非的心思,二人來到了青吟最後一次現身的地方,果然如水蝶蘭所說,方圓五十里範圍內,草木生靈,確死了個乾淨。唯一與預測不一致的,就是它們並非盡數在風災陰獄中凍斃,而是有一批林木被人為砍伐,清出了一片不小的地來。

    也因為如此,視線所及的範圍內,那一撥散修盟會的修士便顯得分外礙眼。

    這群修士或站或坐,看起來零零落落,可隱然形成一個圈子,觀其神態,又是精悍冷靜,正是外鬆內緊。

    李珣搭眼一掃,看到其中有幾位頗為面善,似乎在通玄界有些名頭,不過,像是十執議那種級數的高手,並不存在。

    對方相當警覺,不過水蝶蘭是此界首屈一指的幻術宗師,由她小試牛刀,便讓二人無聲無息地落在距那群修士百尺之遙的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中,根據水蝶蘭的說法,最後一次捕捉到青吟的蹤跡,便是在此。

    兩人的注意力都沒有再放回那群修士身上,而是細緻地檢查樹叢上下,希望能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在這種事情上,水蝶蘭的造詣依然要強過李珣,她來回幾趟,還真的找到一些線索。

    由此,二人又繞了個小圈兒,來到一里外林木更為密集的樹林。

    水蝶蘭當先躍上一棵高有七八丈的巨樹,然後搖頭:「只能查到這兒了,你那相好就是從這飛上半空,再去了哪裡,就要問賊老天。」

    「賊老天」三字剛出口,九霄之上,就又是一道雷火劈落。

    電光張牙舞爪,直劈向東海上空,殷殷雷鳴似從極遠處來,又撼人肺腑,提醒人們,此刻的主流,仍然是東海上的生死激戰。

    在雷火劈下的時候,水蝶蘭眉頭一挑,心中感應到什麼,她扭過頭,從這個角度俯視不遠處的那群散修。這裡並沒有其它什麼人到來,但是罡煞風暴的強度不減,偏偏那群散修好像木樁子似的,定在地面上,場面說不出的古怪。

    她將視線移回來,目注李珣,正要說話,卻見李珣也在盯著那群人,初時目光凌厲,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可漸漸的,目光已是散而不凝,全不在一個焦點上,似乎要透過那層人牆,看到之後的什麼東西。

    「有古怪?」

    水蝶蘭將腦袋湊過去,嘗試是否能在李珣這個位置看出更多的東西,李珣並不介意這樣的親密姿態,只是抬起手,在虛空劃出幾道無形的線路。

    「非常高妙的禁法佈置,看似禁制,又隨時可轉化為陣勢,動靜之間,可以容納相當規模元氣流動。」

    所謂禁制、陣勢,差別其實不像字面上那麼巨大,前者相對靜態,草木土石、甚至是隨手刻劃的紋路都能達成目的,後者多用更具靈活性的人來佈置。可本質上,都是利用有限的資源、巧妙的設計生成種種變化,達成牽引氣機、驅動元氣的目的。

    一個合格的禁法學習者,必然要兼通這兩門同源而異的手段,但真正可以將其靈活運用到現實中的人物,卻是少之又少,便是李珣自己,由於缺乏相應的經驗,在陣勢這一欄上,也不敢說有什麼自信。

    但是眼前這個古怪的場面裡,分明便蘊含著禁制、陣勢雙向轉化的高明手筆,又怎能不引起李珣的注意。

    而且,不論是李珣還是水蝶蘭,都隱約發現了,這一個偏僻的角落,與東海局勢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層關係。

    「難道這就是傳說的陣眼?」

    水蝶蘭純粹是信口開河,哪知李珣竟然點頭:「很有可能。」

    說著,他繼續在虛空中比劃:「陽動之機在南,而雷澤在北,雷動之時,諸機發端……」

    「停!」水蝶蘭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說點別人能聽懂的東西。」

    李珣聞言一笑,繼續道:「簡單點兒說,這裡與罡煞渾儀的陣勢關聯密切,尤其是劫雷外放時,元氣激盪,這裡的反應尤劇烈。可是這裡的禁法安排,並沒有隨著陣勢的變動而變動,始終處於相對靜止的狀態。從這方而來看,是罡煞渾儀陣勢陣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有可能是主陣眼所在。」

    「主陣眼?」水蝶蘭沒有什麼歡欣鼓舞的意思,倒是環目四顧,打量周邊環境:「若是主陣眼,古音就只佈置這麼一點幾看著?」

    「所以只是有可能。況且這裡面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縱然是陣眼,與外界元氣的交換也太頻繁了些,未免有失陣眼『汲而不足、流而不漫』的本意……」

    李珣說了半截,忽地停口,他很懊惱地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分了心,不管是東海上多變局勢,還是單純的罡煞渾儀陣法本身,都對他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以至於經常忘掉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青吟、青吟、青吟……

    在心裡默念那賤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點兒啟示,但是,四面八方轟傳過來的,全都是東海大戰的訊息。

    這無窮無盡的訊息彷彿汪洋大海,而游離於整個局勢之外的青吟,則是大海中不起眼的水滴,在接連失去兩項感應利器之後,他又怎能捕捉到對方的蹤跡?

    「如果打掉這裡,會怎樣?」

    水蝶蘭的興趣還在前面的「疑似陣眼」上停留,可這話傳到李珣耳朵裡,卻是轟然一震。

    「如果我破掉陣勢,會怎樣?」

    語句接近,但涵義截然不同的應答返回去,水蝶蘭立刻睜大了眼睛。

    李珣卻是越想越有意思。既然青吟繞了個大圈,跑到這裡來,附近總有讓她感興趣的東西,而東海上的形勢隱約顯示出,鐘隱、青吟、古音三者有某種苟合的可能,那麼,打破形勢進程,甚至扭轉局面,無疑是衝擊其既定計劃的最佳方式。

    找不到她,就讓她來找我——這樣的思路,似乎很不錯!

    正如他不甘心被人玩弄利用,青吟那邊,難道就真的甘心忍辱?

    水蝶蘭這時才皺眉說話:「雖說我是外行,不過……你這打算應該很危險吧?」

    「如果破解不力,就要承擔陣勢反噬,自然是很危險的,尤其是裡面還有些關節我看不太清,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水蝶蘭看著李珣異常的輕鬆姿態,揚起眉毛,不再說話。如此不配合,讓李珣後面的措辭不免有些卡殼,只能老老實實地解釋:「天下事,總是破壞容易建設難。世上有個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叫做一力降十會;還有句話,叫禍水東引。兩邊合一起,放在禁法佈置上,也有個名目,叫以陣破陣。」

    也許是受玄化真人的刺激,李珣覺得自己現在真是靈思泉湧,一項非常有難度的工作,竟是轉眼被他尋到解決思路。他微著從懷裡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水蝶蘭眼前。

    寒風吹動,李珣手中的對象也隨之微微擺動。

    這是一顆宛如雕的青碧色羽毛,長約兩寸許,擺動時,幽藍的光華在上面流動,似乎始終向外發散著清冷的毫光。

    顯然,這就是那根青鸞飛昇時留下的羽毛,由李珣轉交給妖風,再由妖風回贈。

    關於這根青羽,妖風所說的那些話,李珣並沒有放在心上,那即便有些用處,也不在李珣的考慮範圍內,他更看重的是青羽本身的作用。

    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輕捏住羽毛的中軸,自根部起,緩緩抹過。指尖有隱隱的血色流動,乍看去像是劃破了手指,但青羽上卻一塵不染,只是那幽藍的光芒之中,慢慢滲入絲絲血光。

    「青鸞靈羽,確實不同凡響。雖說沾染上界仙靈之氣,質性有些不合,煉製起來太費工夫,但若用逆沖法,以激發精血厲魄,效果更佳。」

    李珣將青羽舉過頭頂,照著灰沉沉的天光,仔細觀察,末了滿意點頭。

    「有先前收集的底血,還有這滿東海的死靈怨氣,布下血靈飛羽陣,正是事半功倍,嗯,也許只要搭個簡單的架子就可以……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也不再和旁邊的禁法白痴多說,李珣興沖沖沒入了叢林深處。

    水蝶蘭哼了一聲,終究沒說什麼,但在此時,她後方遠處,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元氣對撞衝擊的勢頭幾乎要壓過劫雷一頭,其聲威比玄化身死前那一戰,絕對要強上一個檔次。

    「還是玉散人傀儡,這回的對頭是……七無吧。」遠方的震盪實在太過劇烈,以至於水蝶蘭輕鬆感應出大致的情況:「終究有滅門死仇的,這道士沖得真快,差不多要和古音面對面了……嗯,說是古音讓他沖得這麼快,或許更準確些?」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擊殺一個恨火燒心的真一宗師,確實要比擊殺同樣境界,但心神清明的對手容易得多。

    可是,古音對自己還真有信心……

    半刻鐘後,便在她百無聊賴地猜測局而變化時,林子裡忽然颳起一陣急風,吹得樹葉嘩嘩做響,葉面上的白霜飛落,像是林間下了一陣小雪。

    水蝶蘭伸手輕攏被風吹亂的鬢髮,對這另類的風雪交加的場景,不以為意,但與之同時,另一隻攏在袖中的纖手,卻輕輕翻轉,霎時間,她從樹冠的最頂端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經是一里外的叢林深處。

    方一現身,水蝶蘭迭紗長袖已然拂出,前方重重樹影無法起到任何阻攔作用,被她絲縷般的勁力透過,充斥著罡煞風暴的虛空驀然倒錯,整個空間像被人倒提著晃了兩下,那荒謬錯位的感覺,直令人以為在夢中。

    這邊一出手,氣息便再也遮掩不住。空地上那一群修士當即生出感應,站著的繃直了身子,坐著的更是直接跳起來,注意齊齊轉向水蝶蘭出手的方位。

    可惜,他們全都錯了。

    罡煞風暴的低嘯聲中,忽地彈起一聲突兀的尖音,像是弓弦崩斷,餘音猶在。這群修士中,有個感應特別靈敏的,瞬間把住了正確的方位,扭頭去看。

    但下一瞬間,他便被那一抹血紅的寒光刺傷了眼睛。

    一切相應的氣機連接和反應,都淹沒在天劫與罡煞風暴共同作用的大環境中,當血靈羽劍曳空而至時,就連感應能力最強修士,也只能捕捉到遠在劍光之後的那縷尖音,而這時候,擋在劍芒軌跡之前的四名修士,已經被抽乾了精血,正頹然倒地,那無堅不催的劍芒,從禁法佈置的最強點一突而入,直直扎進這一圈玄奧禁紋的正中央。

    這一劍,以冥王宗無苦的真人級精血厲魄打底,又有周圍叢林中百萬死靈怨氣灌注,論殺傷力,固然仍比不上嵩京城外那一劍西來的凌厲,但已經遠遠超過了剃刀峰下那裂喉噬魂的層級。

    劍光破地而入的瞬間,周邊散修同時慘哼,有一股無形而妖異的力量,攫住了他們的心臟,然後,驟然發力!

    沉悶的破碎聲在他們胸腔內響起,四十四名修士的心脈齊齊斷裂,而凝聚他們一身修為的精血,則在此瞬間破體而出,拉出筆直的數十道血線,向場地中央飛射。

    事實上,就在此刻,他們那充斥著怨氣和不甘的魂魄也沒有逃過異力的捕殺,而是被束縛在精血之中,倒飛回去。

    濃郁的血腥氣瀰漫林間,隨即便有一層細碎的血珠冰晶灑落下來,如此狠辣的邪魔手段,竟然沒有招來天劫反噬,正體現李珣已然妙至毫巔的禁法控制能力。

    撇開這個不說,近五十具人體齊齊軟倒的場面,也是詭異又壯觀,而這個後果,在這些修士甘願作為禁法的一部分,將自身生命力與禁制勾連的時候,就應該有所準備才對。

    與此同叫,在另一方向,同樣響起一記刺耳的聲音。

    就像撕裂了一匹華美的綢緞,水蝶蘭翻手間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長痕。

    剎那間,這一片天地再次恢復到了正常的模樣,兩個同樣纖細的身影朝著相反的方向飛退,有一個在撞入後方陰森的樹影,轉眼便消去蹤影,就此不見。

    水蝶蘭輕飄飄地落在一株大樹橫生的樹椏上,淡藍色的唇瓣抿得緊緊的,心情頗為不佳。

    稍後,李珣落在她身邊,臉上沒有半點兒破陣後的喜悅,用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叮著那片仍在扭動的樹影。

    半晌,男子才開口說話:「沒事吧?」

    「就差一點點。」水蝶蘭沒有刻意掩飾,她抖動紗袖,顯出上面一條剛剛裂開的長縫。

    這條縫隙一看便是被利刃劃破,從手腕處一直切到肩頭,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裡面如凝脂般的肌膚。而肌膚之上,還有一淺淺的白痕,已經快要消失。

    「要是被切開了,保管又是個大麻煩。」

    水蝶蘭己懶得解釋,她是如何運用超一流的意識,將神劍的鋒銳控制在毫釐之間。因為在她看來,剛剛那種情勢下,竟然兩人苦苦追索的目標自由游弋在周圍,最後成功脫逃,不管有什麼理由,都是一個恥辱。

    稍緩了緩情緒,水蝶蘭轉而問道:「你那邊又怎麼樣了?」

    「還不清楚……反正不是希望中的那樣。」

    說著,李珣強迫自己扭回頭,去看那個被徹底破壞的禁法佈置。

    近五十名修士姿態各異地倒在地上,生機全無,而這些人的中央,那一片被刻意平整過的空地,此時仍保持著平靜,一切估計中的氣機變化、元氣流動,都沒有發生。

    可李珣還是看到了,半空中,一片本應深入地底的血紅羽毛正緩緩飄落。

    好像被什麼東西……彈出來了?

    為了避免反噬出現時的氣機鎖定,李珣完全斷開了對血靈飛羽陣的控制,故而很難解釋,那一刻,無堅不摧的血靈羽劍究碰到了什麼,竟然被硬生生地彈射上天。

    不過,這也就證明了,在這密佈禁紋的地面之下,肯定存在若一個很了不得的東西。

    李珣遙空收回青羽,拿在手上,仔細打量。

    羽毛上流動的光芒依然是以幽藍色打底,只是裡而的血絲更密了些,他想了想,伸手輕撫,將其中收集的大量精血厲魄分出來,這一下,他便感覺到青羽中蘊台的本源力量,竟是出奇地活躍。

    「有古怪。」

    「是什麼呢?」水蝶蘭似乎忘記了之前的難堪,帶著好奇,她率先向那邊飛去,李珣叫聲小心,忙收了青羽,跟了上來。

    兩人才飛到半途,事態已然生變。

    被穿刺的地面下,終於作出反應。

    一串沉悶的咕嚕聲響起來,隨後二人便看到平整的地面猛地隆出一個足有兩尺高的小丘,隨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開,裂出一個不規則的大口子,一時間土石飛濺,破空尖嘯聲不絕於耳。

    兩人都驚了一下,忙止住身形,遙空觀望。

    李珣更是迷惑,在他看來,這裡沒有氣機的劇烈變化,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元氣波動,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仍然在有條不紊地行,天劫依然在積蓄的過程中,那這股力量又是從哪兒來的?

    「好像……有東西湧上來了?」水蝶蘭不用感應,而是利用自己天下獨步的靈敏嗅覺,發現了異樣。她扭過臉來,笑道:「也許這裡是個火山口?或者,你的血靈羽劍,把某處地脈給擊穿了?」

    她的猜測更像是諷刺,李珣咧咧嘴,沒有回答。

    這時候,地面開裂和噴湧的勢頭更加猛烈,乍看倒真像是一個小型的火山噴發,和那邊足有兩三里距離,李珣二人也感覺了從中噴出的灼熱氣流。

    天地間終於起了變化。

    當噴發出來的氣流達到了某個界限,本就在不穩定狀態的天地元氣勢必要作出反應,其後果就是,周圍的罡煞風暴被逐漸驅散,在這有限的範圍內,罡煞渾儀之陣似乎出現了一個空白。

    雖然相對縱橫數千里的東海之濱,實在不值一提,可這範圍似乎還在不斷地擴大中。

    「大概是你那個以陣破陣,到這時候終於起作用了?」

    水蝶蘭笑嘻嘻地說著外行話,李珣卻根本笑不出來,只能默默搖頭,稍停,他眉毛皺緊,沉聲道:「真有東西上來了。」

    地面的裂隙在擴大,氣流的噴湧速度也開始減慢,強大推力將某樣東西慢慢頂上來。

    兩人盯緊了那裡,眼睛眨都不眨。

    氣流嘶嘯的聲音反常地低沉下去,似乎能量用盡。但隨後,一個與土石明顯不同顏色的對象浮上來,粉紅的暖色調,此刻入目,卻有一層寒氣,瞬間瀰漫人們的背脊。

    或許是罡煞風暴被排開的緣故,林間一刻不息的風嘯聲也消失不見。李珣幾乎可以聽到,地面裂隙之中,那屬於生靈的柔柔呼吸聲。

    「林……無憂?」

    那位李珣極熟悉的女孩兒,就這樣從地面下浮上來,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衫子,閉著眼,半長的烏髮披散,小臉兒不見血,一向舒展明快的眉額也微微皺著,像是陷進了噩夢之中。

    超乎想像的現實,就這麼浮現在李珣眼前。

    也在這一刻,來自天地間那最崇高的力量源頭,就抓住他失神的空隙,轟然反應。

    旁邊,水蝶蘭突然消失,剛剛驚覺的李珣只能看到她瞬間跨越數里的距離,瞬間來到地面裂隙的上方,手指探出,毫不遲疑地一指點下。

    隨後,他的視線便模糊掉了。

    一股乎不可抗拒的強壓從頭頂灌下,抵得他的脖子咯咯作響。高壓擠迫氣血,封堵五官七竅,使他的視界轉眼一片血紅。

    天地在震動,而其源頭,卻來自於他內心最深處的顫慄,他的身體也隨之抖動,原本運轉有序的真息流動,更是亂成了一粥。

    這一刻,李珣的腦子裡空空如也,只有瀕臨崩潰的身體做出毫無理由的動作。

    那一瞬間,他的身體轉化成最純粹的血影妖身,撞破了已如固體般凝滯的空氣,朝著水蝶蘭那邊飛射。

    尖銳的破空嘶嘯聲裡,水蝶蘭一指點中林無憂的眉心。

    冰藍的光芒彷彿是一圈神異的佛光,在兩人周身一閃即逝。這時候,李珣撲了過來,張開的雙臂恰好將二女包進去,三人滾做一團,就藉著衝擊的餘力,翻向空地的另一邊。

    只是一線之隔,之前林無憂浮上來的地面裂隙,無聲無息地擴展成一個徑長近丈的黝黑洞口,洞口周邊,光光滑鏡,彷彿被高溫熾燒的沙子,已經成了半琉璃狀。

    一圈無形的震盪以洞口為中心,迅速擴散。已經撞出十多丈遠的李珣和水蝶蘭身體一震,都是一口鮮血噴出來,飛竄速度更是驟增,轉眼已在三五里外。

    然後,才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

    方圓三里的範圍,轉眼便被高溫火焰吞噬,伴生的衝擊波橫掃四方,所過之處,已然生機盡毀的高大樹木甚至連倒折的機都沒有,便被憑空摧發乾淨。

    這還沒完,本來灰霾密佈的天空中,此時已被紫電雷火佈滿,成百上千的粗大電枝從云層中投下來,在空中便纏繞撞擊,構成一個瀰漫天地的大網,幾乎不帶任何空隙,就這麼平壓下來,與地面上的咆哮衝擊稍一接觸,就發生了第二次毀天滅地式大爆炸。

    大氣像是水紋一樣抖動,清晰地刻劃出那橫掃四方的衝擊波軌跡,狂暴而灼熱的強風,其速度在瞬間超越了通玄界修士所達到的最高極限,頃刻間,廣及數百里的森林,化作一片白地。

    衝擊波轉眼便達到爆發性的極限,擴展的速度突然放緩,從高空下看,衝擊波的橫截面看起來倒像是微微向圈收縮,便在此刻,又一次爆炸重重擂在白地的正中央。

    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撼人魂魄的衝擊,前後炸出了整整九次!

    如此天威,遠比最初一記干天陽罡神雷落下時要來得恐怖得多。

    如果說李珣在當時天雷降世時,思維停滯,但還有本能可用,那麼現在,他連本能都要喪失掉了。連續九次的猛烈衝擊完全打破了他體內正常的氣血流動,以至於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動作。

    他接著水蝶蘭和林無憂,三人粘在一起,卻像一片殘破的葉子,在空中飛轉抖蕩,似乎隨時都會被颶風撕碎。

    昏沉恍惚的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久違的重力感終於回到他身上,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摔在了地上,懷中仍摟著水蝶和林無憂,而輕重轉換的剎那,四肢百骸又是劇震。

    等到他嗆出第二口血,同時又重重地打了個寒顫。

    被包裹在熱風中那麼久,此時的他竟然覺得渾身發冷,想想也知道出了問題。

    他咧開嘴,不知是叫苦還是自嘲:「終還是被寒毒給害了。」

    「知足吧你!」在李珣懷裡的水蝶蘭稍稍動了一下,隨即便發出一聲呻吟,不知是傷到了那裡。

    她將臂彎內的小姑娘鬆開,看著那蒼白的小臉兒,哼哼兩聲,乾脆伸出手,沒好氣地在上面拍了拍:「看到沒有,這小傢伙就是激發天劫的引子,還好我的移神咒發得快,先封住了她的生機魂魄,否則,傾天大劫應機而發,半點兒力量都不浪費……還會像剛剛那般,空白放出幾個響屁?」

    李珣聞言為之絕倒,但想想剛才那勢壓萬物的恐怖「響屁」,若是真能集於一點,而非以爆炸的形式發散,那當真是神佛辟易,一千個李珣加起來也不可能擋住。

    只是……林無憂怎麼又成了激發天劫的引子了?

    難不成,兩百年前,出之於水鏡宗、引發「殺風」之役的箴言警語,並非全是被人篡改利用的空話?

    李珣與水蝶蘭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摸不著頭腦。

    大氣中依然餘波蕩漾,說是「餘波」,其實與夏日海上的颶風無異。

    風過處,草木偃伏,沙石飛動,嘯音不止。當然,李珣和水蝶蘭所處的地點,地面彷彿被刻意平整過,光滑如鏡,除了風大些,倒也沒什麼了。

    水蝶蘭只想了一會兒,神色便困頓起來,腦袋上下連點,看她的樣子,甚至要在李珣懷裡睡上一覺,這分明是精氣嚴重虧損之相。

    李珣馬上明白,所謂的「移神咒」使出來,竟然可以引偏天劫感應,當屬神技一流,可這效果越好,代價也就越大,眼下水蝶蘭新傷舊傷湊在一起,顯然是撐不住了。他不敢怠慢,低聲道:「先不要多想,也別睡過去,我們先回霧隱軒,等局面……」

    話音陡然中斷。

    身後,一抹寒芒撕裂虛空,出奇地毫無聲息,卻幾乎摒棄一切過程,才一閃,便已經抵上了他的後背。

    然而,無堅不摧的劍光甚至沒有劃破李珣的背衫,而是刺在了一根黑檀木製的棍狀物中段。

    棍體瞬間斷為兩截,然而一隻纖纖素手,便握著剛斷成的半截短棍,似若無力地在劍脊上輕敲一記,依然是無聲無息,持的女修卻是嬌軀抖顫,鴉羽般的發幕之後,也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同時向後飛退。

    陰散人從虛空中跨出來,傲立在李珣身旁,也不追擊,只在玉顏上微露笑容,清音朗朗:「一別多年,青吟仙子的淒秀冷寂,多化做婉轉妖媚,莫不是睡的男人換了,這風儀氣度,也要稍事奉迎?」

    青吟毫無反應,就那麼消失在全無遮掩的天空下。

    而這時候,斷裂的金絲拂塵上半邊才摔落地上,發出一聲微響,可緊接著,它又跳起來……不只是這半截拂塵,就連地上李珣等人,也被地面波浪般的抖動震得坐不住身子,一時間好不狼狽。

    李珣睜大眼睛,嘴邊含糊地罵了一聲,這才道:「怎麼回事?」

    回應他的,是一聲恍若嬰兒啼鬧的尖音。

    音波跨過百里之遙,清晰地響在耳邊,說不出為什麼,李珣猛打了個寒顫,他循聲望去,卻見那邊的天空,瞬間幽暗下去。

    遠近天色的強烈對比,近乎妖異,彷彿是一個巨大無匹的怪物,張開大嘴,將半邊天地,一口吞下!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53
本帖最後由 pkpkpo 於 2011-4-4 20:06 編輯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一章 神威


同樣的啼聲,也響在東海上正激戰的修士們耳邊,伴隨著詭異的天象變化,這裡局勢在無形中發生偏轉。

  李珣是少數發現其中微妙轉換的修士之一,看著遠方幽暗的垂天布幕,他腦中諸事交纏,頗有些混亂。

  「剛剛是不是有什麼變故?」

  「你腦子給摔了!」

  水蝶蘭強打精神調侃一句。李珣也發現話中語病,但未及解釋,從遠方襲來的灼灼魔焰已經舔上身來。

  他彷彿被酸液潑中,護體真息發出滋滋聲響,懷中的水蝶蘭更是嗆咳出聲:「什麼味兒,真是……」

  這時候陰散人得出了結論:「侵蝕元氣、污染六識,這應是魔沼毒火吧,不知是哪位絕頂妖魔橫空出世?」

  「天劫臨頭還如此張揚,豈不是自尋死路?」

  老天爺似乎是回應了李珣的質疑,那半邊幽暗之域轉眼被勾連天地的雷火映得恍如白日。

  爆裂的大氣轟鳴縱然比不過之前九波連爆的威勢,也依然懾人心魄,轉眼將魔沼毒火的影響壓了下去。

  然而在天威之外,同樣有屬於真一宗師的無儔氣魄。

  尤其是七無道人,難得他在宗門根基毀喪的打擊下,卻能凝神惟一,心外無物,盡展「先天命氣」的精妙,一時間玉散人傀儡反被他壓得抬不起頭來。

  雷火交織中,七無道人的氣勢不減反增,即使在百里之外,李珣等人也能清晰感覺到屬於七無的「心炎」灼然如焚,硬是在雷光之下辟出一片屬他的領域。

  陰散人沉吟道:「法體為器,神識是根,貫天地,馭六氣,分判陰陽。七無此時隱有怒海操舟之從容……怕是此戰過後,離白日飛昇之境界也僅是一步之遙了,只是……」

  李珣把話接了過去:「只是,他未必能活得過此戰。」

  以李珣對生機脈動的靈敏感應,足以比陰散人把握更多的訊息,他隱約感覺到,在遠方一片混沌的元氣亂流中,某個強大的反應距離七無道人和玉散人傀儡的戰場相當接近。

  陰散人瞥來一眼,尚未說話,那怪異的嬰啼聲又一次灌入耳內。只是這聲音卻不像之前那麼淩厲,在天劫威能的衝擊下,半邊天地的黑暗正以可以目視的速度收縮,雷火玄霜已蔓延到所能感知的每個角落,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然而在李珣的眼中,這只是那個不知名的妖魔不再糾纏於與天劫的對抗,轉而積蓄力量。

  當其吞天噬地的威能集於一點,再轟然爆發之時,沒有人知道那會是怎樣的兇悍衝擊。

  「這究竟是哪位妖魔?」

  李珣非常想知道對方的底細,可是,當這個問題拋出來時,無論是水蝶蘭還是陰散人,都是罕有的茫然。

  他只有退而求其次,又問:「那這是什麼魔功?」

  陰散人仍是搖頭:「大道至簡,萬法歸一。尤其是高層境界,千百種法門,體現出來的也就是那麼回事,現在元氣混濁,氣機紊亂,只有等他真正出手的時候才能分辨了。」

  那古音又是從哪裡尋出這麼個高手來?

  李珣開始理解古音將妖鳳支開的用意,除了要隱瞞林無憂的事情外,大概還是更信任這突然跳出的大妖魔多一些。

  在他思索的時候,偌大的幽暗區域已完全消失,天色也恢復了先前的灰暗。百里外,七無道人與玉散人傀儡的激戰已經能夠比較清楚的看到。

  只是,天劫威能也愈發狂暴,拋射的雷光密集如林,差不多是一分一分的碾過,陰陽之氣相激形成的大爆炸,固然比不上先前九波連爆的震憾,可密密麻麻,層層覆蓋,將方圓數百里的天地元氣攪成了一鍋粥,影響所及,無論是散修盟會還是十九宗修士,都要暫避鋒芒。

  東海中立場分明的大勢,竟然為之一亂。

  對禁法陣勢感應無比敏銳的李珣,身子瞬間繃緊:「陣勢散了。」

  「耶?我們剛剛破掉的,真的是陣眼?」病懨懨的水蝶蘭一下子來了精神。

  李珣卻又搖頭:「不,不是陣勢本身的原因。」

  他又靜心觀察了片刻,方道:「陣勢運轉沒有錯誤,但先前與天劫一而二、二而一的契合度已經沒有了,不是融合,便是對抗,沒有第三條路……我們之前沒有破壞陣眼,但卻破壞了一個更不得了的東西。」

  說著,他目光轉向林無憂,這個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姑娘,此時被封閉了一切神識、氣息,陷入了最徹底的沉眠,雖是閉目,可秀氣的眉峰微微皺著,讓人不由心生憐惜。

  不過,李珣的眼睛卻透過這層表像,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

  「妖鳳一定很後悔。」

  「什麼?」

  水蝶蘭沒有聽清他的感慨,正待相詢,張啟的唇瓣卻忽地合不上了。

  不只是她,身邊的李珣和陰散人也同時感覺到不適。大家的耳鼓似乎突然腫脹起來。

  與之同時,一波低沉到極點的震音透入,牽動氣血後還不甘休,震盪根本就是滲入四肢百骸的每個角落,直透進骨子裡去。

  李珣隱約感覺到這也是一種雷鳴聲,只是這種雷鳴陽極生陰,變化更為難測。

  隨著雷音震盪,李珣只覺得骨頭裡面彷彿塞進了無數的小豆子,稍一動作,便是嘩嘩作響、上下跳動,那感覺讓他恨不能掰開自家骨頭,把裡面的異物盡數倒出來。

  陰散人在旁沉聲道:「小心,是無風陰雷,也叫銷骨雷音,專門針對修成不壞金身的修士。肉身修行越是精深,受的影響越大。」

  水蝶蘭卻是見怪不怪:「天劫就是這麼惹人厭,尤其是四九重劫,天心感應最是敏銳,怎麼煩人就怎麼來。」

  李珣眉頭緊皺,沒有回應,因為他正看到百里外的七無道人受銷骨雷音所影響,已經攀升到頂峰的氣勢不可避免的受挫。

  也就是這一緩的工夫,陰影中,蓄勢待發的大妖魔悍然出手!

  所有的旁觀者眼前都是一暗,這並非是光線的變化,而是爆發出來的滔滔魔氣在瞬間遮罩了眾人的六識感應。

  緊隨其後的,是第三波刺耳的嬰啼,這一次啼聲是前所未有的尖厲,而其中挾帶的濃厚負面情緒便隨著音波侵擾四方,使周圍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氣浮動。

  作為音波攻殺的最終目標,七無道人的反應最大,尤其這波音殺正卡在他欲振作氣勢,重登巔峰的轉接處,時機把握得精準無比,當下便抑住了他的先天命氣運轉。

  對面的玉散人傀儡彷彿與那妖魔心神相通,也不管自家的傷損,不差一分的硬頂上來。

  「孽障!」

  在可以回憶起的漫長歲月裡,七無道人從來沒有對位列三散人之首的古志玄這麼喝斥過,然而此刻,這斥音卻是自然而然地裂喉而出,提醒他眼前與玉散人一般無二的人物,僅僅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罷了。

  突來的感慨中,七無道人袍袖翻拂,以心炎九轉的靈動避過了氣勢跌落的低谷,稍讓鋒芒而擊其中流,與玉散人傀儡斜撞一擊,雙方身形瞬間扯開,轉眼就是十餘裡的距離。

  七無道人以先天命氣催發九轉心炎,整個身體從內到外都充斥明光,無心宗修行化五臟、融六腑、煉皮骨、銷血肉的四大階段,他已經達到了巔峰,此時,除了最外那一層象徵性的皮肉,七無道人內裡的臟器和骨胳、經脈盡都已經轉化為先天命氣,在「核」的聚散驅動下,分化陰陽,自生玄妙。

  論此修身煉體的神通,倒與血影妖身有些相似,尋常手法就算能擊破他體表的防禦,也無法穿透他體內粘稠的元氣洪流,反而有招致全力反彈的危險。

  正因為如此,七無道人回氣極快,大概只需半息時間,他便有信心將先天命氣再運轉至巔峰狀態。

  然而,便在此一瞬間,沒有任何先兆,他背後那一直隱在暗處的大妖魔,憑空出現!

  七無道人只覺得滿頭長髮幾乎要衝開發冠,聳立起來,他周圍虛空的一切光線、聲音、元氣都被盡數被抽空,唯一傳導過來的,只有一波碾過心頭的殷殷雷鳴。

  遠在百里之外,李珣突然抓痛了水蝶蘭的胳膊,接著,他全然不顧妖女的瞋音,甚至忘記了身上的傷勢,彈跳起來。

  身前數丈遠的空氣陡然響起一聲輕爆,某個東西以絕高的速度倒砸而下,以李珣等人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灰影,隨即就是砰的一聲大響,那東西從頭到尾都沒有減速,直接撞上了地面。

  平整如鏡的地面登時被撞出一個深坑,而那東西則像皮球一般反彈上去,勢頭仍自不減,不過,速度倒是慢了一些,李珣藉機看清楚,隨即他牙縫裡便漏了涼氣進來。

  七無道人!

  這個被人硬生生砸下來的東西,竟然是七無道人!

  天空中又是一暗,李珣心中一激,抬頭上看,七無道人剛彈上去的身影已經陷進了那層陰影內,大氣中則鼓蕩著那一波詭異雷鳴,如絲如縷,直透肺腑。

  又是銷骨雷音!

  李珣的感覺相當糟糕,在這陰損的雷音裡,他感覺到一種勃然而發的壓力,便如頭頂妖魔布下的陰影一般籠罩心頭,難以驅除。不過,受到壓力的刺激,他的直覺感應也逆勢上揚,如同一道強光,雖不能撕裂陰雲,卻能照亮之前看不到的地方。

  陰影中,雙方身形交錯。

  李珣的眉心忽地像被尖針狠紮一記,劇痛貫腦而入。他悶哼一聲,差點又坐回到地上去。

  這一刻,來自於兩位通玄界最頂尖人物的絕大能量對撞一記,所有的力量完全集於一點,沒有絲毫外洩,這也就代表著,當事雙方必須完成承接恐怖的衝擊反震。

  這是最兇悍、最決絕的對衝!

  李珣憑藉他的超卓感應,捕捉到了那瞬間的衝擊,可是,能夠感應清楚,便代表與衝擊的核心建立了氣機連接。

  天地間這種彼此關聯最是玄妙,當下氣機牽引,一道衝擊波循隙而至,如金刃劈風,鋒利處不亞於任何神兵利器,若非李珣護體真息自發卸力,腦子恐怕都要被劈成兩半。

  沒等李珣從腦子震盪的混沌中恢復,天空中又是一道灰影直落地面,七無道人再次被硬生生從天上打落,連減速的機會都沒有,便給砸進了最初轟開的大坑底部。

  只是這次,他沒能再彈出來。

  那無名妖魔挾帶著水蝶蘭最討厭的魔沼毒火,緊隨著七無的身形飛射而下。

  這傢伙似乎把自己當成了鎚子,直直插入那已有丈許深的大坑裡,對坑底的七無當頭重擊,地面轟聲搖晃。

  震動只發生了一次,隨後,便寂然無聲。

  說是沒有聲音也不確切,至少李珣聽到了一串極微弱的「滋滋」聲響,那是濃厚的元氣急速流動時,與外界空氣摩擦的聲音。

  李珣面色嚴峻,打了個手勢,讓水蝶蘭抱著林無憂往後撤,陰散人則根本不用提醒,便移動身形站在了前面,本是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有了凝重之色。

  水蝶蘭此時傷重,但是身為絕頂妖魔的見識尚在,從某個層面來說,她比李珣更為瞭解當下的局面。

  她哼了一聲,抱著林無憂站起來,卻不急著後退,而是冷笑道:「之前看不出來,現在可就清楚了……吞吐大荒,裂空蔽日,又有魔嬰鬼啼,剖心挖肝……這是種玉魔功吧!

  「當年棲霞修煉這鬼玩意只為受孕結胎,我已經很佩服了,而這位更是三年受孕、九載懷胎,將自家骨血煉形轉質,修成造化魔嬰,卻不知是哪位高人?」

  大坑下傳來了一陣女子笑語:「百幻仙子神目如電,我向來是極佩服的。仙子連如意郎君都能看準抓住,還不讓人嫉羨稱奇?」

  聲音入耳,被稱讚的水蝶蘭臉上已經有些僵了,更別說一旁的李珣,就連事不關己的陰散人臉上也顯露驚訝之色。

  便在他們三人目光的注視下,一位白衣女郎緩步從坑中走出。

  雖是在此被天劫蹂躪的荒郊野外,可白衣女郎那雅緻風姿,便像是行走在園林亭軒之間,秀逸從容,令人忘俗。

  「古音……」

  將這熟悉的名字在唇齒間咀嚼品味,李珣彷彿什麼都明白了,又覺得其實什麼都是糊裡糊塗。

  驅使十萬散修為其效死、困殺通玄十九宗精銳、引動天劫意圖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可是李珣對眼前這女魔頭的第一印象仍然是:娉婷秀雅,若天池蓮花!

  李珣忽然毫無理由的回想起多年以前,在不夜城,他透過水鏡初次見到眼前女子時的印象和心情。

  那景像其實已經很模糊了,況且,此後的數十年裡,女修不斷的修正著她在旁人心中的印象。直至此刻,她已經登上了通玄界有史以來最叛逆人物的寶座,但從那時到現在,有一點卻從未改變過……每次看到她,李珣總是驚訝於此女文秀雅緻的風儀,並且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巨大的內外落差所震撼。即使當下,依然如此。

  真是無可救藥……

自嘲的念頭過去,李珣才發覺自己已經感慨了太長的時間。不過,對於古音乾淨俐落的了結一位真一宗師的震撼也消去了不少,他已經不怎麼緊張,甚至還有心打個招呼:「唔,古宗主總能讓人感到意外。」

  此言一出,周圍已經凝固的空氣方再度流動起來,李珣甚至聽到水蝶蘭呼吸斷絕。對一位絕頂妖魔來講,這未免有些失態,可現在的古音確實有將虛空凍結的氣勢。

  也許古音的氣色並不太好,消瘦的體態也像是大病未癒,然而,她站在那裡,漆黑的瞳仁便像是吞噬掉了一切光線,每當其稍稍移動,她身前的李珣等人便覺得一陣眩暈,某種難以言道的壓力透過表皮,直接作用於李珣等人的內腑筋絡,尤其是在銷骨雷音尚未退去之際。

  這種感受與雷音,二者之間彷彿有一種極緊密的聯繫,就像……或者根本就是古音操控著雷音,碾過他們肌體每一個角落。

  聽到了李珣的招呼,古音臉上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笑容來,甚至連禮貌性的回應都沒有,而是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直接穿透李珣的眼底,許久,方才開口回應:「彼此,我也總是低估了李道友的破壞力。」

  「是說無憂師姐的事嗎,那還真是抱歉……」

  李珣口中漫聲回應,腦中則在飛速轉動,試圖考慮古音此時的底細和計畫。

  然而,這一次和往常真的完全不同了!

  古音沒有再給他東拉西扯的機會,李珣的話尾還在唇舌之間,耳中便是「嗡」的一聲響,浸入骨髓的銷骨雷音彷彿聽到了指令,在他說話的瞬間轟然爆發!

  前方的陰散人竟連半點阻擋的作用都沒有,李珣便像是被一座飛來的隱形大山撞開,整個身子向後拋飛,人尚在空中,全身的骨頭已經斷了八成,而五臟六腑更是一塌糊塗。

  「活見鬼……」

  李珣咒罵一聲,當下也顧不得其他,血影妖身威能全開,一切肌體骨肉瞬間虛化成霧,以此消化雷音殺傷。

  然而之前百試不爽的手段,這回卻有些問題,銷骨雷音不愧是四九重劫下的大手筆,那陰損的震盪竟是避開一切血霧毒火,直抵李珣心竅,目標就是那一切生機源頭的「血核」。

  七無就是這麼完蛋的!

  生死之間,李珣心中愈發明徹通透,他瞬間明瞭了其中的因果,血影妖身也就針對性的作出反應。

  「血魘噬元,影化分身,咄!」

  簡短的咒言自心頭流過,如虛似幻的血霧陡然分裂,隨即變化凝結,生成兩個似為人形的實質形體,朝著不同的方向飛射。

  雷音陡然斷絕。

  兩個分離的人形同時一震,再度騰化成血霧向虛空中聚集,最終凝成李珣的完整形貌。

  然而,在形體復原的剎那,李珣又是一口鮮血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翻滾才穩住身子。

  這時候,陰散人已經與古音戰在一處。

  雙方的距離不過三五丈遠,在其內有限的空間中,此刻已是青煙瀰漫,電火頻出。

  陰散人的見識高過李珣何止十倍,雖然對其間細節不甚瞭然,但看到七無道人的下場,已經打定主意,絕不讓古音那似可駕馭雷音的手段盡展出來。

  她的修為又與七無不同,早在被煉成傀儡之前,她已經是通玄界最頂尖的人物之一,此後又盡覽《陰符經》全貌,境界精進,當世也僅有羅摩什、厲鬥量兩位泰斗級宗師方可與她比擬。

  此時陰散人盡展玄奧,統合風、雨、晦、明、陰、陽六氣,在方圓三丈之內,諸氣交通,自成天地,任外間驚雷掣電,內裡卻生生不息。古音或遠或近,或雄渾或陰毒的攻擊,大半都被陰散人消化乾淨。

  只是,在天地間湧動的銷骨雷音隨天心運轉,便如流水一般滲透進來,陰散人想完全抵禦實在困難。

  古音的身影便在雷音中游弋,像一尾靈活的魚兒,但更像虛無的幽靈,終究還是將陰散人壓在了守勢。

  此時古音悠悠的話音穿過外層屏障,透入眾人耳中,恍若嘆息:「今日與道友相見,方知世上總有命數在,不論妖魔異類,通玄界百萬散修之中,唯有三散人堪為擎天之柱,站在此界的最高端。

  「然而造化弄人,三位頂尖人物倒似預先商定了似的,齊齊做了他人傀儡,豈不讓人嗟嘆?」

  長長的語句由古音朱唇間流出,字字頓挫,如一條蜿蜒小溪,流過諸人耳畔。然而那直白的語意,卻是冰寒如刀,直插心頭。

  陰散人聽見此言也僅僅是略挑眉毛,周身防禦不見任何波動,倒是另一邊旁觀這場戰鬥的李珣猛吃了一驚。

  她怎麼看穿的?

  雖是極感驚駭,不過李珣還是分得出輕重緩急,他一邊關注陰散人與古音的戰鬥,另一邊則傳音過去,指導水蝶蘭在林無憂身上做些事情,很快,水蝶蘭便傳回了肯定的訊息。

  此時,終於有十九宗的修士繼七無道人之後邁上了陸地,而且由於罡煞渾儀之陣與天劫的契合度飛速下降,十九宗修士的整體移動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

     李珣慢慢調息,同時也在心中計算來人的行進速度和實力,終於,在某個節點上,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退!」

  正處在完全防禦態勢下的陰散人應聲厲嘯,通體更是亮起一層赤紅強芒,體外六氣互通、生生不息的獨立區域轟然破碎,漫天雷音失了阻礙,當下如洪水般湧進來。

  陰散人完全不管這波雷音的殺傷,纖長身形只一晃,便逆勢而上,駢指成刀,直插古音胸口,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便在陰散人轉守為攻的瞬間,地上的水蝶蘭冷哼一聲,合掌輕拍,嗡聲震鳴裡,她的背後伸展出一對通體銀白的金屬飛翼,轉眼間已摟著林無憂飛騰而去,不見蹤影。

       夜魔無影——這個通玄界最令人歎為觀止的飛天法寶,被水蝶蘭從林無憂身上搜了出來,並立刻派上了用場。

  多虧有這個玩意,否則李珣為了保證速度,必定會將林無憂撇下,那可就真是白忙一場了。

  在水蝶蘭騰空的剎那,原本她所在的地面上出現了面無表情的玉散人傀儡,袍袂翻捲中,如利刃般的勁氣完全撲空,也代表古音最後的反制宣告失敗。

 

 不過雙方只是一觸即分,古音穩立原地,陰散人則飛速後退,轉眼與李珣並排,李珣這才發力,兩人如流星般掠過空曠的天空,古音也沒有追來的意思。

  此時此刻,數十里外,洛歧昌淩厲如劍的氣息充斥半邊天空,稍後一點,虛渺宗流雲子的氣息也是若隱若現。

  即使以古音此時高深莫測的手段,這也是兩個她必須要全力應對的強敵,再加上罡煞渾儀之陣的糟糕現狀,李珣認為對古音來說,事態已經開始失控了。
 

  隔著一段相當遠的距離,李珣與古音隔空對視,對方的面目神情早已模糊得不成樣子,可是,李珣還是「看」到了來自女修身上吞吐的魔焰,以及對方與這東海上的混亂天象脈絡相通的玄奧。

  李珣屏住呼吸,閉上眼睛,眼中的世界剎那間一片漆黑,可就是在這片黑暗的背景下,一條條血紅的脈絡開始緩緩蔓延開來,刻畫出一團複雜的圖案。

  這是古音周身氣息與外界天地元氣交流的線路,也只有李珣這樣對生機脈動可以精準把握,又具備極敏銳靈覺的修士,才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捕捉到深藏在混亂元氣之下的一點根底。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禁紋。

  忽然,李珣眼中血紅的脈絡扭成了一團糟,原因是遠方的古音氣勢勃發,高揚的元氣旋流讓原本的禁紋序列迅速變化,其複雜程度已經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揮去腦中的眩暈,李珣睜開眼睛,外界洶湧的光波迫不及待的刺進來,讓李珣不得不再次眯起眼睛。

  「怎麼回事?」

 

 陰散人沒有回應,李珣瞥她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遠方刺目的光源之上。

  方圓數百里林木都被九波連爆的衝擊掃為平地,兩人又在高處,正是一覽無疑,只見先前古音所立之處,扭動的熾白光焰吞沒了一切打探的視線,飛揚的焰尾在虛空中烙下一道又一道印記,抽動周邊的天地元氣,隆隆運轉。

  天空中的灰霾也被轟出一個大窟窿,有無數金蛇電火環繞周圍,偶爾與衝天焰尾交擊,卻馬上被吸納進去,使光焰愈發燃灼奪目。

  與之相對應的,是地面上淺淺一層凍霧在緩慢流動,李珣目光所及,大片地面都已經鋪上一層白霜,與天空中雷火噴射互相映襯,煞是古怪。

  這大概是天劫威能的外化吧……

  李珣只能這麼猜測。

  尤其是這其中還存在著絲絲縷縷穿梭的罡煞之氣,所有的元素都混雜成一鍋粥,雖然氣勢十足,卻很難讓人感覺到威脅,他不免想起之前的推論:對古音來說,局面真的失控了?

  念頭未絕,當中那一團光焰便再度膨脹,熾白的光芒掃過,一切陰霾、寒霧竟如沸湯沃雪,紛紛融化,還原為最純粹的天地元氣,以古音所立之處為中心旋轉飛動,轉眼便形成一條連接天地的巨大龍卷,便是數十里外的李珣兩人也覺得烈風撲面,呼吸困難。

  李珣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見識淺薄,他不得不再次扭頭,去聽陰散人的看法。

  不過,陰散人似乎也有些困惑,只能非常謹慎的表示:「統合元氣,返本歸原,也許這是一種另闢天地的神通。」

  「另闢天地?像霧隱軒那樣?」

  陰散人正待說明,遠方陡然響起一聲霹靂,震音的源頭來自於光焰的正中央,等到音波傳導過來,那邊已經大生變化。

  巨大的龍卷彷彿被重鎚轟擊,轟然破碎,可是環繞的天地元氣卻沒有四散溢流,而是自然分流歸股,彷彿虛空中排列著千百道無形的凹槽,引著這一波巨量的元氣流向預定的方位。

  從李珣這個角度看過去,古音像是一隻妖毒的蜘蛛,吐出無數絲線,佈滿天地之間,東海上通玄諸宗的修士便是被粘在網上的飛蟲,撲著翅膀奮力掙紮,而其中大部分卻免不了被吞吃的結局。

  李珣被自己的想法逗樂,笑容在臉上綻開,卻不免是含著苦中作樂的味道。

  古音統馭元氣分流也只是眨眼間的事情,李珣察覺到,分流的元氣在虛空中已經排列完成,形成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禁紋結構,較之前那初步的演化實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他更觀之不透。

  蜘蛛網繃緊了,而最中央的古音只是輕輕撥動其中的某根絃線,天地間便是嗡聲合振,震盪並非是以音波的形式,而是以某種難以測度的手段瞬間傳導至李珣感應極限之外的虛空。

  千里陰霾頃刻散盡,驕陽當空,碧天如洗。

  當正午的陽光灑下,李珣目瞪口呆,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神蹟。

  這並非是幻覺,也不是古音另闢天地,這裡是真實的東海之濱,也是之前被天劫肆虐的土地。

  「走!」

  這次是陰散人人低叱出聲,李珣如夢方醒,這才驚覺,在萬里晴空之下,又一波急劇堆積的恐怖能量正在聚集。

  烈日周邊正燃起一圈扭動的光環,時而擴張、時而收縮,每一次漲縮,都帶來遠超常理的龐大熱量。

  之前數個時辰積蓄下來的水氣,正在高溫下迅速蒸發,視線所及,虛空也在扭曲波蕩,素衣白裙的古音更是融進了刺目的日光裡。

  李珣甚至已經分不清,頭頂虛空和女修所立之地,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太陽。

  這絕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境界!

  周邊溫度迅速升高,可李珣心底卻是寒意流淌,他今生今世也只在當年破劫飛昇的鐘隱身上體會過這般神通威煞。

  古音……這女人究竟是什麼東西變的?

  胡思亂想中,李珣和陰散人已飛到了數百里外。

  暫時遠離了古音威能的輻射範圍,古音的身形更是再不複見,然而李珣卻可以感覺到,已經滯澀很久的罡煞渾儀之陣又開始順暢運轉,罡煞之氣在晴空下愈發虛緲莫測,比之前更難以捕捉。

  諸般雷火、陰獄似乎都在陽光下融解消失,可是渾沌浩大的天劫偉力依然在隆隆運行,與罡煞渾儀之陣也再度勾連起來,彼此融通,慢慢不分彼此,渾然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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