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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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53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07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二章 追逃


李珣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無論如何都摸不清其中因果。

  先前,古音以林無憂為餌,誘使天劫降臨,再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圈禁威能,為其所用,這裡面固然有很多細節不太清楚,但思路總還是明晰的。

  但如今,他以血靈羽劍一舉破除相關禁法,又禁住林無憂一切神識氣息,斷去了古音佈置中最關鍵的一環,這女人又是用什麼手段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整局面,甚至更進一層的?

  怔了半天,直到水蝶蘭的身影出現在李珣面前,他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三人會合一處,卻是相顧無語。

  正無奈時,天地間已是再生變化,三人的敏銳感官都察覺到,此刻正有一股雄渾浩蕩的能量激流在高空彙聚,便如一把懸於頭頂的利劍,蓄勢待發。

  抬頭望日,只見太陽外層的光環亮度愈發濃烈,可是他們沒有感覺到理應飆升的溫度,反而有絲絲寒意,從頭頂流下,直透心底。

  三人對視一眼,忽如炸彈開花般四面彈射開去。

  稍遲一線,一道熾白光束便從三人原先所在的中心處穿刺而過!

  高溫在虛空中烙下了筆直的傷痕,可是那含蘊在最深層的冷冽劍意,卻尤為三人所忌。

  「走!」

  在李珣的低喝聲中,夜魔飛翼在空中曳起一道亮麗的銀色軌跡,李珣和陰散人依次斷後。

  三人均是拿出了最高的速度向東南林海深處狂飆,然而,頭頂上的能量激流並未就此被他們拋在後頭,而是隱然與正午驕陽周邊耀眼的光環氣機相通,其浩蕩之威便如萬丈陽光,普照大千,無遠弗屆。

  短短數息之間,便有數十道難以抵禦的熾熱光束掃過,將三人周邊虛空切割得七零八落。

  高溫凝束,縱橫之間不下於任何神兵利器,即使是三人近乎不死不滅的法體也不敢輕攖其鋒。

  更別提蘊於其中的無匹劍意,當真是有連魂魂都能斬殺的淩厲,真碰上個一星半點,天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更要命的是,距離已這麼遙遠,李珣仍能感應到遠處來自於古音的特殊氣息,恍若變天之際的厚厚烏雲,看似壘壘千仞,勢緩而沉,卻轉眼便是萬里雲舒,瀰漫天際。

  相較於頭頂那鋒芒畢露的利劍,李珣更忌憚背後正不斷擴展的「烏雲」。

  天知道在那黑沉沉的雲層後面,藏匿著怎樣一個怪獸!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事實證明,什麼「烏雲」、「怪獸」都只是他的臆想,此時此刻,天地間明光大放,幾乎能將人們的影子都給蒸發了去,而這無限明光,卻依然無法遮掩住那女人的眼睛……

  李珣很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始終刺在他的後背上,透著如針紮般細微而堅定的殺意。

  「真的惹到她了……那光束劍氣,若用到東海上,十九宗修士能有幾個全身而退?」

  此時,李珣還有餘力,以他血影妖身的神速以及獨步天下的敏銳感應,飛射的熾熱劍光還未把他逼到絕路。

  然而,來自後方的巨大壓力死死堵在李珣胸口上,像一個龐大的磨盤,緩緩轉動,逐分逐分的磨去他的氣力和意志。

  縱然不願承認,可他確確實實是在懼怕著什麼,除了鐘隱,李珣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令人拂掃不去的恐懼心思。

  而且也不是他一人這麼想,前面的水蝶蘭和陰散人的身形,無論怎麼看,都脫不出倉皇的味道。

  娘的!

  李珣心底的咒罵還來不及形之於口,後面便是「哧」的一聲長鳴。李珣心頭一緊,回眼察看,只見一團光芒破開視野盡頭的虛影,烙在他瞳孔之上。

  古音追上來了!

  雖然相距至少還有近百里,可李珣已經感受到,那海嘯般的強絕衝擊,穿透空間的阻隔,咆哮而至。

  有若實質的殺氣,堵住了他的口鼻呼吸,甚至連千萬毛孔都給封得嚴嚴實實。

  那女人,連東海大局都不顧了?

  李珣真的無法理解古音的思維模式,在他看來,東海上的罡煞渾儀之陣固然了得,但其核心還是在古音所主導的天劫偉力之上,若撇去此節,莫說是十九宗強手盡在,便是將幾位真一宗師都抽出來,罡煞渾儀陣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十九宗那群精銳修士。

  想到這裡,他又對古音之外的那幾位強者生出感應,在明晰了那些人的位置後,他恨不得破口大罵。

  洛歧昌等人當真混蛋,他們早早的便趕到古音後方,也就是幾個呼吸的空檔便能追上,可直到現在依然是不遠不近的吊著……

  都什麼時候了,難道還動著漁翁得利的心思嗎?

  「再快些!」

  李珣的嗓子不自覺的啞了。前方水蝶蘭的詛咒聲順風而至,讓他明白在白日還是不要太期待夜魔無影的速度才好。

  「若真不成,便把林無憂扔下……等等!」

  這話剛一出口,李珣便醒悟過來。

  難道這被充做陣眼的小姑娘,真的就是古音東海佈局的關鍵?即使陣眼被破,她身上也還有未曾顯現的後手?

  不過,就算這樣也要扔!

  沒有了性命,就算勘破一切陰謀也毫無意義。

  李珣立下決斷,咬牙道:「扔……」

  單個音節剛吐出去,李珣視野極限處的地面無聲炸裂,一個模糊的影子破土而出,突入了「雙日並行」的強光下。

  伴此身形,冷澈決絕的氣勢貫空而至,縱然比不過古音撼動天地的氣魄,可冰雪般的寒意之下,所深蘊的凶厲殺意恍若一把鋒利的妖刀,撕開了令人窒息的空氣,直直切入古音身外的光芒裡!

  「誰?」

  李珣念頭剛生出來,已被強光籠罩的天地間,驀現五色光華。

  五道光芒以青、黃、赤、白、黑依次分列,道道如實質,晶亮如曜石,光華流動間,歸返先天,演盡五行,那浩瀚無邊的蒼茫之意,正堪與古音充斥天地間的宏大氣魄為對,更以突殺的淩厲,撕裂古音身外澎湃元氣,直抵其真身所在。

  相距過於遙遠,李珣看不清其中的細節,只感到方圓數千里,天地元氣又一次劇烈震盪,剛剛納入古音掌控的秩序登時為之一亂。

  低沉的轟鳴聲裡,他聽到古音略帶暗啞的笑語:「好一個五色神光,好一個天芷上人!」

  李珣的身形略微一滯,但沒有停下來,他心裡透亮,天芷上人此時殺出絕非是最好的時機,其中緣由,他已是感悟於心。

  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也要急著還嗎?

  李珣感嘆中,後方情勢已生變化。

  原先在後面的幾位真一宗師雖然確實有點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但主要還是震驚於古音駕馭天劫之力的神奇,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但此時見天芷上人出手,眾人驚訝之餘,像厲鬥量之流的正派同道決不會讓她獨當古音鋒芒,當下先後趕至。

  一馬當先的就是洛歧昌,當代劍皇最擅捕捉氣魄承合之機,他卡准了古音對周邊元氣失控的間隙,馭劍如虹,強突進來,劍勢沛然淩厲,盡顯其千載磨礪的老辣。

  兩人合擊之下,古音的追擊速度確確實實的降了下來。

  而李珣一行人,也趁此良機拉大了距離,轉眼就將那處新辟的戰場遠遠拋在後面。

  李珣再次回頭,戰場已經遠在他視野範圍之外,可是自始而終,周邊的元氣流動都在警示著他仍然沒有脫出古音的控制範圍,那女人依然以一種李珣暫時無法理解的方式牢牢鎖定他的位置,頭頂上,一股激湧澎湃的能量仍在積蓄之中。

  那是單獨為他準備的。

  「嗡!」

  李珣耳邊再度響起撥弦之聲,他只覺得全身發緊,這一刻,他想起先前從古音身上輻射出來的如蛛網般密集的禁紋結構,自然也有女修輕撥絃線,千里長空為之一清的勝景。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古音神通發揮之地不在這裡,而是在戰場那邊。

  那邊激湧波蕩的元氣為之一靜,由動而靜的變化,讓糾纏在一起的幾位交戰者的氣息立時分判出來,無論是天芷還是洛歧昌都跟不上節奏變化,又像是被某種無以名狀的力量束縛,一個交錯間,便給遠遠震開。

沒了這兩位的箝制,古音周邊氣息再變,轉眼間完成了由極靜而極動的轉化,瞬間遠去。

  洛歧昌呆了呆,還未有所動作,旁邊的天芷已是悶頭前衝。這時候,稍稍落後一段距離的流雲子也趕了上來,見狀只來及叫一聲「上人」,便不得不加力追上。

  這麼一來,洛歧昌倒落在了第三位,而此時,第三波次的羅摩什、清溟和半成居士也追了上來。

  四位宗師人物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頭痛。

  洛歧昌喃喃道:「古音遠去,與東海局勢脫節,眼下正是各個擊破的好時機……追還是不追?」

  相對於諸位宗主,古音反倒沒那麼多計較,只是幾次呼吸的工夫,刺目的光芒便越過了地平線,再度進入李珣的視野。

  李珣不自主打了個寒顫,當下扭過頭去,速度再增三分。

  古音追擊的方式並非是通常的馭氣飛行,而是某種類似「大挪移」的咒法,幾乎徹底省略了移動的過程,一個閃沒間,便是百里距離被她拋在身後。

  有那麼數息時間,李珣甚至覺得,古音已經追到了他頸後觸手可及的位置。

  但事實上,在最初的衝擊之後,他與古音的距離還是在逐步被拉開。

  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古音根本就是攜帶著周邊澎湃的元氣洪流和複雜的氣機集合在虛空中穿行。身背如此重負,古音每一次的移位都會掀起劇烈的元氣對沖,那是近乎天地顛倒一般的震盪,波及範圍擴出百里之外。

  若古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追上來,李珣引頸受死,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李珣依然覺得滿嘴發苦,更有一股鬱結之氣卡在心口——自他踏入東海的那一刻起,何曾想過,自己會像狗一樣被人攆出去?

  他內心鬱結幾乎要漲破胸口,而此時,後面天芷和流雲子終於追了上來。

  這一對組合比之先前要更合適一些,天芷的先天五色神光消融元氣,刷動時重如山嶽,再加上施用者心思決絕,短時間內在氣勢上竟也可以壓制古音幾分。

  天芷回氣之時,則有流雲子展開「虛空七真訣」,以這號稱「守禦第一」的玄門大法抵消古音鋒芒。

  兩者攻守之間,陰陽剛柔轉化,宛若天成,以古音之能,一時半刻,竟也無法突破這層屏障。

  當然,李珣更相信,那是因為古音還沒有把心思轉移到兩人身上。

  李珣依然在極速飛遁之中,說是瞬息千里,也未見得誇張,然而在這幾乎可以撕裂空間的速度之下,如芒在背的感覺,卻從來沒有減弱過。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高空中,滔滔元氣激流鼓蕩,映射出來的太陽真火,在那莫名劍意的主導下,雖含而未發,但灼灼之威,已令李珣頭皮發焦,周身氣機有鼎沸之勢,漸生亂象。

  「這也是禁法的一部分?」

  受心中一線靈光驅使,他抬頭看天,只可惜,除了眩目的烈日強芒,再無他物。

  不過……剛剛好像有片雲飛過去了?

  類似的疑惑在李珣腦中一轉,便被頭頂高熱蒸發殆盡。

  在憤怒和恥辱的共同作用下,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幾乎要把李珣逼瘋,還好,在他發狂之前,他終於來到了東南林海中,因為地脈變動而分裂的「界限」上。

  所謂的「界限」,肉眼是無法觀測出來的,只能通過地脈的扭曲變化間接感應出來。

  界限這邊,是天意生成的斷裂地脈與九幽之域共生之所,界限那邊,則是人力安排,水火相濟的修道洞天,雖是一線之隔,對李珣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此時已近黃昏,天空中太陽真火的強度卻是絲毫未減,反而隨著日頭西移,更生微妙變化,愈發的難測其深。這時太陽真火的凝聚力已到了某個極點,而深蘊其中的森寒劍意則牢牢鎖定了李珣的氣機,一旦爆發,必然是驚天動地。

  偏在此時,一隻腳已經邁過界限的李珣,卻看到了某個絕不應出現在這裡的人物。

  越過界限不遠,茫茫林海之上,一位女修正卓然而立,一身素服,衣帶當風,映著夕陽晚照,風姿綽約,看到那纖長秀美的身形,李珣卻為之眉頭大皺。

  秦婉如!

  她不去整合宗門,穩住陣腳,又回返東南林海做什麼?而且,還和旁人在這裡糾纏不清!

  順著女修的視線轉移,李珣馬上又抓住了一個目標,而這時,他的眉頭都要擰成結了。

  與秦婉如相隔僅裡許,另一個高高的樹冠之上,還有一人負劍而立,道士打扮,相貌不如女修那麼打眼,卻是李珣分外熟悉的人物。

  明吉仙師?

  這兩人目前處在極具敵意的狀態下……想想想也是,在明吉的認知裡,不久之前,眼前麗人的師尊還潛入宗門重地,擄去了有「元胎道體」資質的少女嬰寧,那可是已經列入明心劍宗門牆的正式弟子。

  陰散人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這般作為無異於狠抽了明心劍宗一記耳光,這讓明吉如何肯善罷幹休?

  至於秦婉如,則算是被無辜牽連進來,只是她身為一宗之主,又豈能示弱於人。

  這對男女的心態李珣可以理解,可是,眼下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這般鬥氣……找死嗎?

  李珣在這邊腹誹,對峙中的二人卻早都察覺到頭頂上的異狀,也看到了正急速迫近中的李珣一行,兩人的反應自然不一樣,不過,看到秦婉如那驚喜交加的表情,李珣倒覺得腦子更疼了。

  事態緊急,他當下也不廢話,口拈法訣,沉喝聲中,虛空開裂,彷彿一張妖魔巨口,將男女修士一併吞了進去。

  李珣三人更是簡單,藉著虛空震盪之力,只一閃便撲入叢林深處,形影俱消。

  遲了一線,高空中光輝璀璨,一條兒臂粗細的光束投射下來,似緩而急,初時還能見得首端鋒銳,可一眨眼的工夫,光束便連貫天地,斜插進李珣三人消失的叢林間。

  沒有任何聲響,臨近傍晚的天空猛然發亮,無邊林海中,灼目的強光噴發開來,照射蒼穹。

  方圓百里內的茂密林海被光芒照徹無遺,一切陰影幽暗之地都被這光透射進來,幾若透明一般,纖毫畢現。

  然後才是太陽真火的肆虐。

  驟然拔升的高溫之下,百里森林似被投入熔爐火獄,熾白的火舌掃過,一切林木鳥獸連燃燒的時間都沒有,便盡化飛灰,廣闊的天地間,只留下一切低沉至極的悶爆,光芒所及,盡成焦土。

  「險哪!」

  最後時刻衝進霧隱軒的李珣抹了把冷汗,那熔金銷鐵的高溫也就罷了,最令人忌憚的,還是蘊藏在太陽真火中的淩厲劍意。幾次經歷下來,李珣深知,這劍意所及透肌刺骨,傷損魂魄,正面對上,他絕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古音的手段果然層出不窮,這「化意附魂」的咒法,距離「身外化身」的境界也只是一線之隔,而她竟然能將一縷劍意附著在太陽真火之中,驅動元氣,如臂使指,確實可畏可怖。

  只是……古音的劍道修為竟也如此老辣,難道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尚未等他從迷惑中解脫出來,耳中忽然刺入水蝶蘭低啞卻滿蘊怒火的嗓音:「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珣愕然看去,只見水蝶蘭眼中藍芒閃動,顯然已是怒極。

  而當他順著妖女的視線打量四周,也不由大吃一驚:「怎麼回事,被打劫了?」

  不怪水蝶蘭失態,眾人眼中所見,實在有些悽慘。

  李珣是將三人投送的地點直接設在湖心小軒處的,這裡是霧隱洞天的中樞地帶,最是重要不過。

  然而,舉目四顧,這裡卻像是剛經過了一場地震。

  湖心小軒雖是屹立未倒,可內裡的四個石墩倒了兩個,擺放在桌上的茶杯也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細細再看,三個半扇形的窗洞甚至有點變形,特別是中間那處,下方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紋一直延伸到牆角。

  視線越過湖面,對岸的情形也不太妙,樹木折斷,花草倒伏的情景比比皆是,再不複先前幽靜雅緻的園林風貌。

  「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水蝶蘭將之前的言語重複一遍,其中的怒火更深了一層。

  若說對霧隱軒的瞭解,一萬個她加起來也比不過李珣一個,但若論對霧隱軒的喜愛程度,她卻遠在李珣之上,這種感情完全是不可理喻,因而對此情形也就分外不能接受。

  對她的質問,一直在軒中的幽一最有資格回應,只可惜,作為一個神識未複的傀儡,對超出本身能力的事件,他沒有任何應對之法,而且對非主人的質詢也不會回答。

  李珣知道水蝶蘭現在心情糟糕,事實上,在場的除了幽一之外,沒有哪個人會有好心情。

  在稍稍整理脈絡,得出初步結論之後,李珣聳聳肩,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說話:「只不過是地脈變動引發的禁制損毀而已,這種損傷很麻煩,但還在霧隱洞天自身的修復範圍之內^話又說回來,九幽地氣噴發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這點才對。」

  水蝶蘭揚起眉毛,似乎要發火,但最終卻是勾起唇線,露出一個冷笑來。

  「古音是吧?哼,天底下沒有一夜成仙的美事,我倒要看她是怎麼死的!」

  她這是把氣撒到了古音頭上,可惜一時半刻,也只能過過嘴癮。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所說的雖是氣話,但更是實話。

李珣心中贊成,面上卻不顯,只看她一眼,咧開了嘴:「誰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三個時辰?三天?還是三年?」

  水蝶蘭語塞,但很快又為自己找到了理由:「管她三天還是三年,真不成,坐在霧隱軒裏等她完蛋便是,有種讓她殺上門來?」

  李珣看著她苦笑,想的則是另一回事:心高氣傲的百幻蝶,竟然將心中的忌憚如此直白的表現出來,可見古音的變化對她衝擊之大。

  水蝶蘭已如此,那些十九宗的修士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水蝶蘭也發現自己太過示弱,乾脆冷哼一聲,轉身走出湖心小軒,只留下她的話音:「我去睡覺,醒來後,我要看到一切都恢復原樣。」

  睡覺什麼的自然是胡扯,李珣明白,水蝶蘭其實是去調適心境,大概是要儘快從古音那讓人做噩夢的威能中拔身出來,另外……她的傷勢確實也到了不得不嚴肅控制的地步了。

  李珣畢竟擁有血影妖身這種無上天魔大法,即使被古音整得這麼慘,只是閑了一會,身上傷勢便好了八九成,剩下的就是因寒氣入體留下的滯澀之感。

  水蝶蘭的情況則遠比不上他,根本就打不起精神,只能把青帝遺老贈她的丹丸當成糖豆來吃,看來想盡復舊觀,還要慢慢調養。

  看著水蝶蘭走入湖岸的叢林之後,又初步檢查了湖心小軒的情況,李珣便對陰散人下令:「安排一間靜室,把她放置好。」

  李珣指的是林無憂,其實就他本心而言,他恨不能立刻將昏迷中的少女剝光了研究,以找出其中的玄機,可現實的情況是,霧隱軒的境況絕不像他之前所描述的那麼輕鬆,他必須先鞏固這安身立命之地,才有資格再談其他。

  當然,李珣也不會忘記另一個麻煩:「至於你那徒兒,既然著了面,也就交給你了。」

  陰散人心領神會,抱起被水蝶蘭擱在欄杆下的小姑娘,走出軒外。這時候,李珣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嬰寧在哪?」

  「我在這。」

  隨著話音,對岸的叢林內便閃出嬰寧纖細的身形。

  小姑娘很快越過湖面,到了李珣身前,叫了一聲師父,又向陰散人行禮。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尚算鎮定,看來,陰散人數月來的調教效果相當不錯。

  「剛剛碰到師娘,她要我到這兒來。」

  對所謂「師娘」的稱呼,李珣為之啞然,隨即便笑著撫了下她的腦袋,問起這裏的情況。

  小姑娘對總體情勢很有些茫然,但說起自己的經歷卻是口齒清晰,很有條理。

  變故就發生在四個時辰前,也就是東海天劫初起之際。

  當時,嬰寧正在湖心小軒操控分光鏡,察探東南林海的情況,突然一陣震盪襲來,她眼前的分光鏡突然失效,隨即便是地動山搖,湖面上更是刮起了大風。

  小姑娘非常警醒,及時從軒中撤出,又覺得湖心小軒周邊元氣流動異常,不敢在此久留,便一路後撤,直到平日休息的小樓附近,感覺影響變小,才停下喘息。

  此後一段時間,霧隱洞天震盪不斷,規模也是時緩時急,最激烈時,小姑娘曾看到平地刮起數丈高的龍捲風,虛空中裂開巨大的口子,透過裂口,甚至可以看見閃動的電火。

  直到一個時辰前,這波震盪才慢慢消去。

  小姑娘曾經鼓起勇氣,回到湖心小軒察看,面對眼前的情形卻是束手無策,又看到幽一一直守在軒外,乾脆就退後一段距離,等著李珣幾人回來。也因此,她碰到了回房休息的水蝶蘭,這才急急趕至。

  李珣在嬰寧說話的時候,已經察看了湖心小軒中的禁法樞紐,結合小姑娘的描述,他對霧隱洞天的現狀便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等嬰寧講述完畢,他腦中便明白了大部分問題所在,同時也有了一整套修整改動的方案。

  當下他仍安排陰散人去安置林無憂,至於嬰寧,就留在身邊幫忙好了,順便教她一些禁法常識——即使小姑娘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學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怎麼說也是一種獎勵。

  果然,嬰寧雖是被陰散人曆練得頗有城府,但聽到李珣的安排,眉目間仍有喜色。

  李珣卻沒法像嬰寧那樣,輕易就滿足於眼下的境況,他急於修復洞天禁制,也是想要瞭解外面的情勢變化。

  雖然進了霧隱軒後安全保障大大提升,但是天知道古音還有什麼神通,會對洞天造成威脅。

  此外,水蝶蘭用「休息」當藉口去調整情緒,李珣又何嘗不是利用整理禁制的機會,緩解受到嚴重衝擊的心境?

  古音的凜凜神威,已經非常考驗他心理承受的極限,而更要命的是,他至今仍在渾濁的迷霧裏摸索,弄不清發生的所有事件中,那關鍵性的變化軌跡。

  如果世間萬事萬物都能像眼前流動的禁紋那樣,混沌裏存規則、複雜中見脈絡,如指掌觀紋,那該多好?

  感歎中,李珣調動起連接禁制樞紐的數十萬條元氣勾回,開始了修復工作。

  霧隱洞天的禁法基礎,是建立在貫穿東南林海的龐大水系,和引發地氣的眾多先天火竅之上,以兩者水火相濟的思路,統馭這無邊森林的每一處角落。

  作為修行、隱世的洞天福地,霧隱軒在建立之初,首代軒主便考慮到三千六百年一輪回的四九重劫的影響,而其後歷代軒主在注入各自的鮮明烙印之際,也始終沒有忽略這個大麻煩,屢次的禁法變動中,都層層佈置、加固針對性的防禦措施。

  但是,四九重劫本身絕對超出了此界的修士所能抵禦的極限,即使是霧隱洞天能夠集合整個東南林海的力量,面對四九重劫,幾輪硬碰硬下來,也只有被砸得稀巴爛的下場。

  所以,霧隱洞天針對天劫的佈置,並非是以保護洞天內的修士為最終目的,而是以「怎樣控制損傷程度並迅速修復」為思路安排構建。

  對一個想憑藉霧隱軒度劫飛升的修士來說,這大概比較殘酷,但李珣現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現今東海天劫未散,地脈仍不穩定,他不指望能讓洞天禁制盡復舊觀,只要能穩定局面,增大彈性便是。

  千萬條氣機在密集有序的禁紋歸攏下,牽引元氣,各歸其位,湖心小軒周圍響起了細若蚊聲的震鳴。

  當類似的聲音以成千上萬的規模聚集起來,讓人聽了連嘴唇都在發麻,音波所及,湖面上也蕩漾起層層波紋。

  據嬰寧說,這和她幾個時辰前的經歷有點相似。

  李珣知道這是氣機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只不過一個是破壞,一個是重建。

  現在他一心數用,每一瞬間都有幾十上百個禁制節點需要他去修正,同時,他還必須兼顧整體的結構思路,在宏觀和微觀層面進行調整,工作量之大,足以抽空他腦子所有其他的念頭。

  相應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最先被修復的是分光鏡,軒中三個窗洞先後鍍上一層銀膜,來自東南林海各個角落的影像水一般流過,但其中也有一些短暫的空白,相對應的就是損毀的禁制所在。

  雖然涉及的區域縮水了不少,但分光鏡畢竟已運轉起來,李珣優先修復了某些關鍵地點,更百忙中瞥去幾眼,只見得進入洞天之前所在的位置已成焦土,而後方緊追過來的古音等人卻是蹤影全無。

  超出分光鏡的掃描範圍了嗎?

  李珣有些焦躁,不管情況變得怎樣糟糕,若是看到,也能有個準備,可現在這樣像是在胸口壓了塊無形的巨石,想搬開都使不上力氣……

  幸虧還有幹不完的活等著他。

  嬰寧看出師父心情不佳,也不敢多嘴,便是收拾軒中的雜物,也躡手躡腳,小軒中一時間靜寂無聲。

  全無干擾之下,李珣的焦躁心思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手上的效率反而又有提升,鼓搗了小半個時辰便告一段落。

  這時候,洞天內外已經入夜了。

  確保禁法暫時無礙之後,李珣長籲一口氣,轉眼看到一旁靜立的嬰寧,覺得小姑娘當真是乖巧伶俐,有徒如此,足稱美事。

  由眼前的小徒兒聯想到了秦婉如,再過上幾年,大概小姑娘就真要投身到陰陽宗,成為裏面舉足輕重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李珣將那位便宜師姐交給陰散人處理,她們師徒重聚,不知道現在心情如何?

  另外,還有明吉。

  若不是為了他,明吉這個明心劍宗內僅在清溟之下的戰力也不會深入到東南林海中,而是應該與同門一起在東海上廝殺。

  李珣不知道對明吉自身而言這是幸或不幸,不過,就李珣本人的立場來說,他不准備給明吉選擇的機會。

  心有定論,李珣只一閃,便從湖心小軒消失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07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三章 贈禮




  此時的明吉心情不佳。

  他盤坐在臨近山崖的平臺上,長劍橫膝,默默無言。

  近日來,他運氣似乎有所欠缺,

  本已經從宗門飛劍傳訊中知道了所謂「百鬼靈竹」的關係,知道自己留在東南林海內已無意義,明吉便一路急行,想著儘快回到東海上與同門並肩作戰,哪知路上碰上了秦婉如,雙方一言不合,已是白刃相向,耽擱了好長時間。

  正對峙時,他又感覺到天地間的劇烈動盪,也看到了倉皇而來的李珣等人,知道東海之上必然生出大變故,但由於心中的一些感觸,他沒有在虛空變化的瞬間做出應有的動作,任其中氣機牽引身軀,將他拽入現在這個陌生的地域。

  這裡似在某座深山之中,霧氣靄靄,此來彼去,向上看,奇峰偶出,渾如墨染,向下看,則是鬱鬱翠屏,無邊無涯。周邊更是元氣充沛,竟是一處極好的修行之地。

  但這些對現在的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本以為,攝他進來的李珣應該會即刻現身,給他一個交待,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天色已晚,這裡竟連個活物都沒有!再聯想那人欺瞞宗門數十載的罪行,他不確定若李珣此時真的出現在眼前,他是否會一劍斬下那廝的腦袋!

  忽然,膝上長劍在鞘中殷殷鳴響。

  明吉抬起頭直視前方虛空,重重霧影之後,終於有一人蹈空踏虛,漫步走來,透過霧霾與他打了個照面。

  李珣在明吉身前丈許處站定,他本想叫一聲「師叔」的,但看到明吉的態度,便知他必是接到宗門飛劍傳訊,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是而也不自討沒趣,只笑道:「一時興起,強邀道友進我這霧隱洞天作客,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在明心劍宗時,由於靈機的緣故,李珣是少數幾個能入得明吉法眼的三代弟子。

  誰知造化弄人,兩人再見面時,中間已經隔了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縱然心中有千般感觸,也只能用刻意的疏遠和虛偽拉開距離。

  明吉並非那種刻意作態的人物,根本不與李珣繞圈子,只皺眉道:「東海上出了什麼事?」

  「比較麻煩的事。」

  李珣咧開嘴,笑容卻是苦澀得很,他隨即又道:「我這霧隱洞天也算得上是通玄界一大勝景,山野林泉,靈脈遍佈,是修行的絕佳所在,難得道友進來一回,何不多留些時日?」

  明吉長眉一皺,「鏘」的一聲,膝上長劍已然出鞘三分,劍氣鎖住了李珣的身形。

  李珣並沒有刻意抵擋,倒是笑容更輕鬆了些:「道友不樂意?那麼就是急著朝東海去了,也罷,我願送道友一程。」

  說著,李珣卻向後飄移。

  他身形一動,明吉鎖在他身上的劍氣便更淩厲三分。

  明吉本無殺心,只是為保險起見,要控制住李珣的行動,可是劍氣初發,他便覺得不對,十拿九穩的一劍彷彿切入了水裡,被水流沖刷偏移,從對方身側滑了過去。

  利用這一空檔,李珣的身形與來時一般,沒入重重霧氣深處,轉眼不見蹤影,原地只留下低低笑語。

  「去東海,對吧?」

  明吉先是疑惑,但很快便醒悟過來,他跳起身,正要拒絕,身外虛空便再一次開裂,將他收攝進去。

  臨去前,李珣的聲音又傳過來:「至海邊,朝北去,總會進入戰場的,代我問各位仙師好!」

  「李珣!」

  明吉的怒喝聲,轉眼間便被虛空裂隙吞沒,沒有在洞天內留下任何痕跡。

  李珣稍一動用霧隱軒的功能,便將明吉投送到萬里之外的東海之濱,因為隔著原來「曲徑通幽」的所在,明吉想要到達戰場,怕也是好幾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若那邊事態惡化,李珣這刻意的延遲,說不定還能因此為明心劍宗保留一點元氣。

  做完這件事,李珣的心情也稍稍轉好,他回到湖心小軒內,嬰寧還在軒中乖乖等待。

  對於這個乖巧的徒兒,他是越看越愛,輕撫小姑娘柔順的髮辮,笑道:「我引你去看未來的掌門師伯,見了她,你就多用眼睛和耳朵,至於這裡……」

  他伸手在嬰寧淺紅的唇瓣上一抹,小姑娘當下便嫩臉飛紅,星眸卻是晶亮,隨即一言不發,重重點頭。

  這幾個動作似純真、若嬌俏,還有幾分青澀的嫵媚滋味,讓李珣心裡微微一蕩。

  他伸手示意,小姑娘極高興的將細嫩的手送進他手心,由他帶著,朝秦婉如所在的莊園行去。

  握著嬰寧柔若無骨的小手,李珣不自覺想起陰散人曾說過的那些話……也許再過幾年,少女初長成,他真的要品嚐一下這由陰散人親自培育的甜美果實的滋味。

  一路無話,在紗霧般的月光下,師徒二人來到秦婉如暫時棲身之處,那是一處臨湖水榭,雖是入夜,可天上水中,月光交互映照,光亮之下依然可辨人形。

  李珣邁步進來時,便看到陰散人斜坐在臨水欄杆下,雖然慣用的拂塵已毀,卻依然神態自若,有飄然逸氣,見得李珣過來,也將長輩的姿態擺得十足。至於秦婉如,此刻則恭立一旁,素衣如雪,清輝照影,秀逸媚處令人忘餐。

  她們的關係真不錯呢……李珣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

  一般來說,沒有哪個宗主會希望有人淩駕其宗門權威之上,可眼前的師徒卻是個例外。

  雖然陰散人名義上已經被逐出陰陽宗,可秦婉如依然將她視為最大的靠山,從七十年前到現在,始終如一,並且很有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李珣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這對師徒之間的定位緣由:也許,是因為她們一直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又或者,是她們之間的臭味相投——將自己的親侄女、親妹妹下藥煉丹,可不是尋常師徒所能做到的事。

  在陰散人面前,秦婉如安靜許多,見得李珣進來也僅是微笑而已,直到目光掃中嬰寧,她才眼中一亮。

  「這便是嬰寧吧,好個根骨絕佳的可人兒,竟比師父說的還要漂亮呢。」

  李珣聽得心中暗笑,女人做戲的本事從來都是天生的,而秦婉如更是爐火純青。

  看她這模樣,誰能知道,前段時間這女人根本是要把眼前的小姑娘煉成丹藥服用。

  腦子轉得太快,李珣前後相鄰的兩股思緒撞在一起,某個模糊的想法一閃,便錯了過去,再去回憶,已經了無痕跡。

  這裡李珣發怔,那邊的嬰寧卻不知道眼前美麗親切的女修也算是害死她父母的兇手之一,她是聽話的好孩子,此時更是惜字如金,只是行了一禮,低聲叫了句「師伯」,便不再說話,看上去十分羞澀的樣子。

  秦婉如卻是越看越愛,也不管旁邊的李珣,快步走過來,伸手將嬰寧摟進懷裡,自然而然的略去了小姑娘些微的抗拒,那樣子倒是恨不能在小姑娘的嫩臉上親上幾口。

  李珣回過神,將其名的心思拋在一邊,卻不介意自己被晾在旁邊,朝陰散人瞥去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暫時放下心來。

  眼下的局面使他勢必不能表現出焦躁的心思,所以他也將林無憂的事情放在一旁,笑吟吟的去看秦婉如展現出掌門師伯的親和姿態。

  在他看來,秦婉表現出這種態度,是因為陰散人對嬰寧的看重,當然,也不能忽略自己這位便宜師弟的影響。

  不管怎麼說,秦婉如此時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她又問了幾句嬰寧的功課,小姑娘仍然是有一說一,並不多話,但那進度已經足以讓秦婉如驚訝。

  歡喜之餘,秦婉如乾脆的解開領口,從那豐盈雪膩之間取出一件貼身的玉製掛飾,要戴在小姑娘頸上。

  嬰寧稍稍掙紮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朝李珣看來。

  李珣目光敏銳,早看到那是一塊質地上佳的玉牌,上面寥寥幾筆勾畫,顯山露水,頗具氣韻,除此之外,還固化了一個咒法,應是護身之用。

  能被秦婉如貼身放置的東西,哪有凡物?他朝小姑娘點點頭,嬰寧才乖乖任憑秦婉如將玉牌掛上。

  這貼身的物件還殘餘著女修雪膚膩香,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遊離,有些神思不屬。

  秦婉如這才心滿意足,放過了已有些招架不住的嬰寧,轉身卻看到李珣目光落在她領下雪膚丘壑之中。

  女修倒是從容得很,不緊不慢的掩住領口,顯出落落大方的氣度,更別有一番銷魂滋味,讓李珣小腹微熱。

  他輕咳一聲,定住心神,問道:「師姐這麼來來回回的,莫不是宗門內又有變故?」

  秦婉如先白他一眼,卻又輕聲一嘆:「就是鐵板一塊,真到大山壓頂時,還不是盡化細粉?」

  只此一句,李珣便知女修已從陰散人那裡知道了眼下的局勢,卻不想她悲觀至此。

  不過,到了現在這種境界,他也不認為自己還需要用狐假虎威的方式控制陰陽宗。

  事實上,他已經開始懷疑,如此作法,對他來說,有什麼實際上的好處。

  從前的想法在現在看來,終究還是帶著天真幻想的色彩啊……李珣這麼感嘆著。

李珣不能著急,秦婉如倒是心思頗為急切:「我到這裏,本是想旁觀東海變局,卻不想形勢惡劣至此!先前一些佈置,務必要重新來過……」

  她向陰散人看去一眼,旋即道:「事不宜遲,我必須馬上回去,還請師弟送我出府!」

  李珣為之愕然。但很快,他就想到,秦婉如應該已經向陰散人報備過,他又瞥了一眼陰散人,這位半點兒私心都起不來的傀儡也點頭認可。

  如此,李珣自然不會阻攔,便一口答應。

  秦婉如當下便向陰散人辭行,回身又抱了下嬰寧,笑道:「待事情都了結了,便去宗門裏看看吧,總要認得家門才好。」

  嬰寧垂首應了,表現得仍是恰到好處。

  幾方交待已畢,李珣示意秦婉如準備好,只一揮手,便破開虛空,將女修送到東南林海南方邊際,至少省了她一日的路程。

  連將兩個外人打發掉,剩下的,便是最要緊的事了。

  李珣踏入安置林無憂的靜室。

  室內佈置非常簡單,只是一榻一蒲團,四壁空空,完全以青石壘造,堅固非常。

  而此時,四方平滑的牆壁卻是撲上了一層流動的光暈,光暈的源頭,便是沉睡不醒的林無憂。

  走上前去,李珣低頭看向榻上的少女。

  與陰散人描述的一致,發亮的並非是少女的身體本身,而是她雪白皮膚下所透射出來的,一層一層閃爍不定的詭異紋路。

  千百條扭曲的紋路以光的形式外爍出來,似乎在少女的身外形成一圈半透明的光網,忽明忽暗,看上去眩目至極,但也正因為光源鋪散,這些流動變幻的光線雖然非常明亮清晰,可是映在四面牆壁上,卻是朦朦一片,在半途就已經散射掉了。

  李珣想了想,伸出手,穿過了上方如虛似幻的光網,輕貼在少女額頭上。

  一股溫熱的感覺,從少女的額頭,透過手心傳導過來,仿佛是宣告少女體內的勃勃生機,可是當這道熱力漫過胸口,又讓李珣心尖一顫,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應。

  他深吸口氣,開始定神觀察周邊這層虛幻的光網紋路。

  毫無疑問,這是某種禁紋。

  一切有關禁紋的問題都是李珣最感興趣的領域,他幾乎立刻就把心神沉澱下去,細細分析其中的變化走勢。

  李珣越是看清其中的脈絡走向,越是覺得其中大有玄機,這一層禁紋組合雖然自成一個完整體系,可它分明就是不完整的!

  更確切來說,這層禁紋應該是屬於一個龐大體系中的一環,擁有相對獨立的功能。

  但是,這功能必須是在其本身結構之外的某種因素作用下,才能真正發揮出來。

  若是不曾遇到這次事件,李珣想要單獨從這獨立的結構中,推導出完整的體系,怕是一年半載都未必能尋到頭緒,可是,結合先前的經歷,這結構是做什麼用的,放置於什麼樣的體系之內……還用說嗎?

  李珣感覺到,他終於能夠把握到古音龐大計畫的某個關鍵部位。他毫不遲疑,立刻在心中將此結構放入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體系之內,結果很快回饋回來。

  裏面似是而非之處太多,難以對接!

  李珣並不失望,若是能輕鬆破開其中隱秘,那才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繼續嘗試,按照自己的理解稍微變更一下罡煞渾儀的細節,使之儘量符合之前他所碰到的實際狀況……

  可惜,這次試驗還是失敗了。

  他保持足夠的耐心,更加細緻地回溯所有目見的情形,尤其是發現林無憂之後至引動天劫之間的短暫空隙內,那令人絕望的元氣強壓,無疑是最直接的研究對象。

  只是,現實的問題橫在他眼前。那一刻,事態的變化實在超出他的感應極限,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機敏反應,在當頭重壓之下完全停滯,全靠著身在意先的本能,才完成了從救人到逃命一系列的動作。

  因此,他對那短暫時段的記憶,至今都是一片空白,要他複現出當時的細節,幾不可能。

  唯一可以著手的,大概就是「移神訣」了。當時水蝶蘭正是以此法封住了林無憂的神識元氣,引偏了天劫偉力,如此高妙的法門,李珣也是似懂非懂。

  大概還要去麻煩水蝶蘭……

  至此,一個念頭忽然跳了出來——不如就此解開封印,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毫無疑問,這是個瘋狂的念頭。固然已經有古音以種玉魔功引去天劫在先,可是以眼前禁紋的佈置,在他破開封印的那一瞬間,仍有至少五成的可能招來九天雷火,將霧隱軒砸個稀巴爛,那時什麼玄奧、隱秘都將成為一片灰燼。

  發現此路不通,他咧開了嘴,無奈轉換思路。

  這時,林無憂身上的光芒漸漸消散,李珣的手指順著林無憂柔美的面部輪廓一路滑下,越過小巧的下頷,貼著少女頸側,手指靈活挑動,轉眼解開了少女衣裳的盤扣。

  粉紅的衫子被撩開,顯露出其內如雪嫩膚。若是妖鳳在此,眼下之情形必然要引發一場血戰,可李珣本人確實沒有半點歪念頭,他只是要更確切的瞭解少女身上這一層禁紋的由來。

  感受著指尖柔嫩的觸感,李珣卻是面色嚴峻。

  真正看到禁紋在肌體上的分佈後,李珣才知道,古音的狠辣決絕已經超出了他所預估的極限。

  這女人也真下得了手!

  表面上看,少女身上並沒有什麼禁紋的痕跡,遍體如瓷似玉,半分瑕疵也無,可是當真息透入,擴張血脈之後,白嫩的肌膚下便有一道道的血印紋路透上來,遍佈周身,彼此串聯,顯得猙獰可怖。

  這決非是以某種染料塗抹上去的。李珣的手指順著其中某條脈絡緩緩滑動,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血紅的印痕不屬於任何外物,而是少女自身的精血!

  妖鳳還在萬裏之外打生打死,古音卻在這邊下了如此辣手!過河拆橋的手段實是被她做到了極致。

  盯著這些血紅的紋路,李珣只覺得心底向上突突地冒著寒氣,恍惚中他甚至可以看到,某片漆黑的背景下,素衣白裙的古音,將少女剝成白羊兒一般,同時用殘酷萬分的手段,將關乎少女生機的精血抽離分割,布入這條條禁紋之內……

  李珣並不精擅醫術,但以他最基本的知識也能判斷出,古音以精血佈置禁紋,除了能夠更好的貫通元氣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將此禁紋與林無憂的生機密切勾連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想要破壞禁紋嗎?

  容易,只要殺了這可人兒便成!

  李珣耳邊仿佛響起了古音的低語,像是從幽冥鬼域中透出來,攫著他的魂魄,死不放手。

  心神才一恍惚,李珣便立時驚醒,重重一哼,心中有了其他想法。

  何必順人心意?就算古音佈置得再牢靠,他只要用「以陣破陣」的法子,一力降十會,不照樣能打亂佈置?

  至於水蝶蘭的移神訣更是神乎其技,什麼陰謀伎倆,只要堵住源頭,也就沒有半點用處。

  想到這裏,他心情一暢,眼前景象也不再那麼令人心悸,他開始更加冷靜察看其中的玄妙。

  正因為古音的手法過於狠辣,反而讓痕跡更為顯露。李珣可以看出,當初為了將林無憂的精血注入禁紋,並與生機勾連,古音必須借助岔經錯脈的手法將林無憂的血絡經脈切割支離。因此,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費心體會禁紋的首尾變化,而只需觀察少女皮下的細微創口,便能捕捉到禁紋結構的組合脈絡。

  統合這些線索,李珣甚至能完美複現出當時古音勾勒禁紋時,手法的輕重緩急。如此,也就能更深入地瞭解、包容這個結構的完整體系的些許痕跡……

  回溯工作相當順利,少女血脈經絡的每一處改變,都給了李珣最明顯的提示,他只用了一刻鐘多一點的時間,便將其中所有的手法跟變化盡數刻在心中。

  做完這一切,他輕輕為少女掩上衣衫,忽又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不可自抑的回想起從前與眼前少女相識、相處的諸般事來。

  印象中,林無憂就是那種似天真又似深沉,讓人捉摸不透的怪異性子,但無論是什麼時候,她都是極燦爛的笑著,充滿了活力和生氣,仿佛天底下永遠都不會有讓她愁苦的事情。

  事實上,有妖鳳、青鸞在背後支撐,通玄界中確實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古音的陰謀中破碎了……

李珣不知道,少女是否已經知曉了最疼她的青姨已經神識殞滅,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娘親正因為她的緣故,為仇人驅使。

  有很長一段時間,李珣都很難將這些事與林無憂聯繫起來。但是,在現在,看著少女蹙緊的眉頭,他才發覺,笑容不可以永遠伴著某個人,即使是林無憂,也不行!

  妖鳳,一定很後悔……

  曾經有過的念頭,在此時愈發清晰,但李珣也不想掩飾,在這憐憫式的感嘆之後,隱隱的快意。

  他很快就將那些無謂的感觸都拋在一邊,轉過身,靜坐在地面的蒲團上,微閉雙眸,再度將有關禁紋的訊息回溯一遍,這才抬手,在虛空中刻畫軌跡。

  在他刻意施為之下,手指畫出的線條,略帶黯紅顏色,竟能在虛空中凝實不散,其中更貫入絲絲元氣,流轉不定,已經將演示和實驗的手法做到了極處。

  不過,李珣卻不是真要勘破其中所有奧秘。他非常清楚,缺乏了完整體系的激發,所有更深入的研究,都是緣木求魚。

  他這般做法,只是要從禁紋的「神意」中下功夫,求得是一個「紋如其人」的感覺。

  每個人的禁法佈置都有它獨特的性質,就算是同一源流的禁法,落到實處,也會因人而異。

  古音從來都不以禁法修為聞名,李珣覺得,這裡面應該有人出力,他現在就是要追源溯流,找出這層結構的獨特之處。

  做這件事的時候,李珣心裡其實是有些預判的,雖然那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

  隨著時間的流逝,禁紋的結構越來越豐滿,幾乎已經完美的浮現在虛空中。

  但李珣卻並不滿意,他仍在體會其中的落筆輕重,想要從裡面剖析出更多的訊息來。

  但越是往細節處研究,他越覺得這手法……不,是這禁紋本身,透著股熟悉的味道,可他越是深思,這印象卻越發的模糊。

  這本是沒可能的,他這幾十年裡,見過了成千上萬的禁法佈置,而這些或粗疏、或精妙、或簡略、或複雜的結構,無一不深深烙在他的記憶裡,也許偶有忽略,但當他認真回想之際,卻都是清晰可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似是而非,看不清楚。

  奇怪了……

  正苦惱之際,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一下。

  由於貼著地面,他分外清楚的感覺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域正生出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震盪,透過某種方式,直接影響到霧隱洞天這另闢的空間中來。

  難道是又一次的地氣噴發?

  李珣不敢怠慢,暫時中止了思路,匆匆來到外間,嬰寧正等在那裡,陰散人卻已不見。

  「怎麼回事?」

  嬰寧口齒清晰的回答:「外面激戰餘波從高空傳導下來,重華仙師說,天威強絕,已經引動地脈相和,破壞力極大。」

  李珣倒抽一口涼氣,不敢想像天空中會是怎樣一番慘烈景象。

  他擔心霧隱軒的禁制經不起二度衝擊,只能再前去湖心小軒,親眼確認局面。

  湖心小軒處,陰散人和幽一這兩位傀儡都在,此時正由陰散人操控分光鏡,觀察外間形勢。

  說來也巧,李珣剛踏入軒中,一道模糊的影子便撞入了分光鏡監視範圍的最邊緣,一路上砸倒了不知多少的樹木花草,更有十多個距離目標過近的分光鏡被打得粉碎,李珣只能通過間斷跳躍的影像,艱難的分辨對方的身份。

  「那是……」

  尚未有所結果,那人便狠砸進了長年累積的鬆軟腐土層裡,但很快那人便彈射而起,飛射入空,反迫而出的衝擊波形成一圈以目可見的波紋,霎時間掃平周邊數十尺範圍內的一切。

  「洛歧昌!」

  李珣終於辨出了來人的身份。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當代劍皇以如此狼狽的模樣現於人前,想到那廝不久前不可一世的模樣,李珣很想冷笑幾聲,但最終只是嘴角抽動兩下,再無下文。

  他實在沒有發笑的心情,震盪的源頭距離他的控制範圍還有相當的距離,沒有分光鏡的捕捉,等震波穿透空間,已經給抵消了七七八八,任他感應如何敏銳,也沒辦法瞭解其中的細節。便是給打下地來的洛歧昌,此時也已高飛千丈,直衝入漫天罡風之中,遠離了東南林海的禁制範圍。

  好吧,這至少指明了震波的來源。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08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四章 求仁



李珣緩緩站起身,下一刻,他的人影已從湖心小軒裡消失不見,再現時,已身在東南林海上方,千尺高的天空。

  蹈空踏虛,李珣的身形絲毫不停,破開高空罡風,直入雲霄。

  萬丈高空中,雲氣稀淡,罡風勁吹,寒流彷彿是無形的冰鋒,刺入骨髓。

  李珣真息鼓蕩,自發抵擋住森森寒意,眼睛卻不免要眯起來,才能遮罩掉外界過分刺眼的光芒。

  莫說眼下是深夜,便是正午時分,這光線也強烈得過分。

  眼前這百里明光,什麼雲層都遮攔不住,怎麼下方日夜變化未受絲毫影響?

  尤其令李珣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漫天強光之下,他竟然找不到其核心的光源,只覺得光芒恢宏,無遠弗屆,幾可照徹五臟六腑,便是當日青鸞迸發出的「琉璃光海」,相較亦有所不及。

  他閉上眼,卻覺得眼中亮如白晝,又覺得全身上下便如透明的一般,莫說內腑竅穴,便是神思靈臺也被這光透進來,照了個纖毫畢現。

  便在此刻,一聲巨響,高空掀起了一波極大的震盪,波動中,李珣身邊殘存的些許雲氣登時消散乾淨。

  失去了僅有的參照物,李珣略顯暈眩,更弄不清東西南北,也在這時,他又發現了一個之前忽略掉的問題——如此距離之下,他竟然沒有捕捉到任何一個修士的氣息?

  停下身形,李珣只覺得心中發寒。

  雖然耳邊罡風呼嘯,可是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死寂的世界,除了無所不至的光芒,再無它物。

  定定神,他用牙縫擠出幾個字:「好個無量光海。」

  其實李珣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手段,不過隨口一說,也覺得十分貼切。他緩過勁兒來,知道在這無上光明中處得久了,不免就受到其中影響,之前靈臺映徹的感覺便是明證。

  有此認識,他立刻澄清心神,再睜開眼時,雖是滿目明光,卻也不再有之前被照個通透的感覺。

  只是,他依然無法捕捉到任何生機脈動,好像天空中的修士都死絕了似的!

  無法自己辨明方向,李珣乾脆聯繫上陰散人,以她為參照,重新確認了方位,也不管其他,憑直覺選了西方,不緊不慢的飛過去。

  數十里的路程轉瞬即過,這一過程中,李珣六識所及皆是單調的光芒,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不被它們滲透進來,不過他隱然感覺到,外界的空氣溫度似乎有些變化。

  當他將注意力轉到這個方面的時候,異變突起!

  周邊的溫度陡然提升,大氣哧哧發響,像是濺開一團燒紅的鐵水,灼熱的氣流撲面而來。

  下一刻,虛空中橫貫殷殷雷鳴,先前驅之不動的光芒此刻彷彿被撞碎的珠簾,破開了好大一塊,熾烈的火舌從中噴射出來,閃動著耀眼的金紅光芒。

  長長的火舌彷彿一條巨大的觸手,當空抽下。李珣挪動身形後移,距離轉眼拉開。

  李珣臉上幾乎要被濺射的火星焰尾貼到,但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體外真息自成屏障,剖開焰尾,連根毫毛都沒傷著。

  但,火光主體所蘊含的能量絕不是這些火星可比,那條火舌觸手反轉橫切,看著是無序的擺動,但是方圓數里範圍都在它的威脅籠罩下。

  火舌觸手揮了兩記,李珣周邊虛空竟是青煙處處,火光與無量光海揉在一起,愈顯得虛空渾濁,看不真切。

  猛烈爆發的元氣衝擊掀動了之前死水一般的環境,也就放射出更多的訊息。

  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這一刻,李珣彷彿又感受到了那雙日並行,灼灼欲燃的天人之威。

  熾烈的颶風颳動,方圓數十里範圍內再沒有了高空應有的寒意,燥熱的空氣嗶剝作響,與外邊迸出的火星一觸,便又是一波火焰連爆。

  雖然這樣的環境還傷不到自己,李珣卻也不願硬抗,他再向後退,避開這瘋狂擴張的火海。

  隨著虛空中火勢越來越大,李珣發現,他的有效視野反而擴大了些,火焰燃燼了一切雜質,煙霧便少得多了,這火焰的燃料恐怕就是周邊的天地元氣吧,大概也正因為如此,無邊光海受其影響,干擾的強度下降許多。

  他舉目遠望,透過火幕,數里之外的情形隱約可見。

  看這火海燃燒無休無止,李珣乾脆一口氣退了十里多路,徹底拉開距離,直到外面空氣稍變得涼爽,他才停下身子。再向後看時,他猛吃了一驚: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大家夥?

  在他眼前,是一顆噴吐著火光,表面甩擊噴射的焰尾超過百丈的巨大火球。

  李珣可以肯定,在數息之前,絕沒有這個玩意。

  以自身的經歷加上目測,火球的直徑至少也在二十里以上,裡面層層迭迭,火焰躍動交纏,凶烈狂暴,李珣用足目力,也只能穿透數里距離,隨後便感覺精神恍惚,目光不自覺的隨著火光搖擺,幾乎連靈魂都要給融化在裡面。

  如此不可思議之物,豈是人力能夠造出來的?

  他還想用對生機脈動超卓的感應來研判局勢,然而,即使是無邊光海的干擾淡去,可火球外層的天地元氣暴烈混亂,干擾靈覺,尤其到了更深層的地方,所有元氣更是在極度的高溫下,還原成為最純粹的能量,一刻不停的向外噴發灼熱的衝擊波,隔絕一切外物,在這種情形下,談什麼感應都是笑話。

  李珣只能用非理智的方式認定:這場面,必然是古音弄出來的!

  只可惜,縱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認定古音就在這龐大火球中央,但那又有什麼意義?

  便在此時,龐大的火球內部,接近李珣視野極限的距離,一個模糊的人影飛動,若驚雷掣電,瞬間貫穿了他的整個視界,挪移到某個不可知的位置。

  他心頭一顫,雖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他已經可以辨認清楚來人的身份。

  身軀雄壯,青衫薄褂,想必是厲鬥量無疑。

  厲鬥量在這裡,那其他人在哪?

  停了這一會兒,火球的擴張似乎減緩了,觀其外層火光,似乎開始了緩慢的自轉。

  這時候,李珣已經再尋不到厲鬥量的蹤影,至於其他人,則更不必說。

  難道,他們都陷進火球裡去了?

  揣著這樣的念頭,李珣也不深入,沿著龐大火球的周邊開始繞圈。

  這並沒有花費他太長時間,由於無量光海的干擾變小,他的靈覺也在逐漸恢復,雖還比不過在東海上那樣如有神助,可是才移換了幾個位置,便有了種隱約的異樣感覺。

  這個方向似乎有點意思。

  李珣停下來,看著前方的巨大火球,想再試探性的向前移動,不過身形方動,便有一道鋒銳寒氣斜插過來,幾乎是從他的眉眼間抹過去,警告的意味十足。

  李珣駐身不動,眼神卻已經冷了下去,眼下情況特殊,在沒有明晰事態之前,他不介意他人的提醒,但是,像這種缺乏誠意的姿態,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寒氣飛射的軌跡非常明顯,李珣正要扭臉去看,心下又是一動,待轉身時,後面已響起一聲招呼:「李小哥兒不可妄動。」

  善意的稱呼和話音裡某種厚重和順的力量,有效的壓住了他心中躁動的邪火,不過也讓他的思維慢了一拍,直到腦子多轉一圈後,李珣才發現,後面那人的嗓音相當熟悉。

  「半成居士?」

  渾厚的笑聲響起來,抹去了之前穩重的印象:「有百幻蝶這層關係,李小哥若不介意的話,直接以我匪號相稱即可。」

  這傢伙真的不惹人討厭,見對方拿出水蝶蘭當幌子,李珣也就笑著應了聲「虎道兄」,同時轉過身去。

  後面的果然就是宇內七妖中,唯一具備所謂正道立場的插翅飛虎,這位西極禪宗的大護法仍是一身灰袍,撚著手上的木製佛珠,方臉上笑意微微,頗見質樸氣度。

  李珣很少與這位皈依佛門的大妖魔打交道,但從之前的交流也能看出,這位大妖魔頗有真性情,不是心口不一的人物,於是也乾脆不再弄那些彎彎繞繞,直接道:「裡面是怎麼回事?」

  「確切的消息,怕是要李小哥兒親自去問古音才行,至於我們這邊……」

  半成咧嘴一笑,「也沒什麼,只是李小哥且看,如此輝煌大氣的神通,一個沖上去和十個沖上去又有什麼差別?」

  李珣聞言回頭再看,見那火球緩慢旋轉,焰尾噴射,層層火光起落飛動,驅使外層混亂的天地元氣形成一圈氣勢驚人的巨大漩渦,在旁邊待得久了,便感身子前傾,幾乎要給那恢宏的力量吸進去。

  他點點頭,苦笑道:「確實沒什麼分別……等下,裡面只有厲宗主一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李珣只覺得頭痛得很:「剩下十幾個真一宗師都在旁邊幹看著?」

  「沒有十個了。」

  半成居士淡淡開口:「七無身死,且不去說。而半刻鐘之前,古音發力,一舉攻破天芷上人和流雲子的合擊,此時兩人都是生死不明;瞭然不慎中了魔劫,破了禪心,此時還在掙扎;大日宗主倒是灑脫,說走便走,此時怕已在萬里之外……若再撇除被乾陽雷擊傷的七修宗主,眼下能戰的,不過六人而已。」

聽到天芷生死不明時,李珣已經被震了一記,但隨著半成居士的描述,李珣不住苦笑,最終至乎麻木。

  誠然,這些宗師人物各有私心,嚴重的像大日法尊那樣,未進先退,也是造成眼下局面的重要原因,可是堂堂十餘位大宗師,跺跺腳,也要聽個響兒吧,也就是幾個時辰的工夫就去了一半有多,這給他的感覺已不是震驚,而是荒謬了。

  但反過來再想,一旦扯上古音,又有什麼荒謬的事情辦不出來?

  李珣一時沒了言語。

  半成居士看了他一眼,忽然轉移話題:「觀那光海,看似清淨琉璃,纖塵不染,實則魔劫顯化,隨古音心意,侵染靈識於無形之中,瞭然便是不慎著了道,惹得天魔銷骨,一身修為至少要打掉四成!」

  李珣心中一激,瞭然和尚千年養悟,禪心空靈靜澈,竟然也遭了魔劫,這一下就算活得性命,怕也是如聆風子一般,註定困死在此界,大道無望了。

  古音,古音……難道你真是通玄諸宗過不去的魔劫?

  他心裡受驚,臉上卻還要保持平靜,只是點頭道:「原來這就是魔劫之威,雷火、陰獄、心魔三劫齊至,所謂的四九重劫,也算是成型了。」

  見李珣從容冷靜,又是言之有物,半成居士又將話說得深了一些:「觀古音境況,應是以某種禁法勾通天地大劫,但卻又不是尋常的引力入體的功夫,而是以身為渠,使劫煞如水。

  「如此一來,渠引水至,是而古音舉手投足皆是天威。但我方才與她打了幾個照面,只覺得她雖是穩立如山,卻只能以咒法攻殺,輕易不會移位,顯然接引天劫對她來說負擔也是相當沉重……」

  這個李珣倒是更為清楚,但這裡牽扯一些比較私密的事情,他不想多談,乾脆轉移話題:「剩下六人,那除了厲宗主和居士以外,便是清溟道長、劍皇、羅摩什和褚辰了?他們又在何處?」

  對他強扯出來的疑問,半成居士不以為忤,非常爽快的將各人的位置一一指出。

  有了他的指引,再憑藉超卓的靈覺,李珣終於破開了火力亂流的干擾,捕捉到了各人的氣息。

  說來也巧,閒下來的四位宗師,也都貼近火球周邊,並且都在李珣所在的這邊,彼此間的距離不算太遠。

  細細分辨,清溟和洛歧昌挨得很近,只是前後微微錯開,而羅摩什則是在更高的天空上,幾乎到了火球的弧頂處,至於一向低調的褚辰老魔,卻是則遊移在羅摩什周邊,忽遠忽近,毫無停頓。

  在李珣察看幾位宗師的狀況時,半成居士也在進一步解釋:「厲宗主也在試探古音的手段,至今我們都不清楚她是如何引動天地劫煞為己所用,也許這火球內部能尋到答案。」

  李珣抽動唇角,最終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將目光投射到巨大的火球上去,默默不語。

  隨著時間流逝,火球外層,光焰的噴吐越發有節制,偶爾飛射十丈許,相對於龐大的球體已經不算什麼了。

  同時,這火球給人的感覺也是越發的凝煉,裡面層層火焰堆迭,顏色濃極反淡,外層的空氣幾乎都要蒸發殆盡,整個天空,似乎都在熱浪中扭曲起來。

  不過,平心而論,這火球固然是超出常人想像,但論危險程度,似乎還比不上不久前東海上陰獄籠罩、萬雷迸發的威勢。畢竟,在那雷光寒霜之後,還隱藏著不可違逆的天心法度。

  層次上的差距、性質上的克制,才是讓真一宗師亦為之束手的最大原因。

  現在,僅以眼見的情況來說,劫煞盡都化為這無邊烈火,似乎不再受莽莽天意的驅使,而是將主導權移到古音身上……

  不應該啊!

  回憶古音一連串的步驟,首先是以林無憂和自身為餌,引得天劫爆發,給諸位宗師戴上鎖套;接著便是在事態生變後,果斷下手,以一種李珣尚不明白的方式,接引天地劫煞,具備了旁人不可揣度的大神通。

  在李珣看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是盡善盡美,可以說完全超出了人身所能達到的極限,古音又為什麼還要妄想統馭這天地偉力,做那不自量力且又畫蛇添足的愚行呢?

  當然,換個角度來說,以一己之身接天地之力,出點岔子,才算實際……

  「這火球固然是恢宏廣大,但運轉有失靈動,未必不是她承受不了劫煞偉力而用出的消解法門。」

  此猜測剛出口,連李珣自己都笑了。半成居士卻是點了點頭:「李小哥此言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瞥他一眼,笑道:「我倒覺得,將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去想要來得更穩妥一些。」

  「誠哉斯言。」

  半成居士撫掌而笑,「李小哥兒果然已有定論!」

  李珣微怔,卻不知自己定了什麼論,他斜睨這妖魔居士一眼:「什麼定論?」

  「只要朝著最糟糕處去想,結果不就出來了?」半成居士朝火球那邊一指,「對我等而言,眼下可見的最糟糕情況,莫過於古宗主盡得劫煞威能,舉手投足均有驚天動地之力,神鬼莫測之機。

  「到那時,莫說厲宗主,便是東海之上所有修士合圍,怕也是全無招架之力,隨後這位絕世人物,便能橫掃六合,傾覆倫常,一洗此界舊有氣象……」

  聞得此言,李珣也笑了。

  他終於明白了半成居士的心思。

  果然,這位絕頂妖魔比他要「樂觀」多了,更重要的是,對方有足夠樂觀的理由。

  因為上述之情形,絕無可能出現在通玄界中!

  若古音真能完全駕馭此般不可思議的神通,老天爺豈能容她?必然會再降天劫,而那天劫也必是針對她本人的「身劫」無疑。到那時,擺在古音眼前的便只有兩條路,要不就順應天道、白日飛昇,要不然便只能就此灰飛煙滅!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無論是哪一條,對李珣等人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雖然這情形幾乎不可能出現。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李珣所擔心的,也只是短期內古音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惡劣後果——比如殺盡十九宗精英!

  到那時,散修盟會兵鋒所指,又有誰能抵擋?

  等等……

  悟得此節,李珣心中忽有一根暗弦拔動。不過這回,半成居士卻是沒看透其中關節,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古音是有大智慧之人,必然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可她的手段又是如此激烈,這必然導致轉圓的餘地縮小,說透了,她想出後面的一萬步,留給她走的,也只是那寥寥三兩條路罷了。」

  「哪三條路?」

  李珣故意將半成居士的約數當作實數,小將他一軍。

  老妖魔莞爾一笑:「不知。」

  李珣目光如刀,在他臉上一剜,卻又聽到另一句話。

  「雖是如此,我們這些人該如何做法,卻是清楚明白!」

  「哦?」

  伴著李珣的疑問,高空中掀起又一波火浪。熱風只是在兩人身側捲過,便令人毛髮欲焦,體表更似有無數燒紅的尖針,試探著向內攻來。

  好霸道的火毒!

  李珣眉頭連跳,之前那大火球輻射出的熱量雖是驚人,卻也沒有這麼厲害,這是否代表古音的操控水準已經更進一層了呢?

  再看半成居士,卻見他樸實無華的臉上,透出一層淡淡毫光,便似在皮膚外騰起一層薄霧,偏又瑩瑩發亮,翻捲的熱浪離了老遠,便扭曲分流,沒有半點兒威脅可言。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位絕頂妖魔做了一次吐息,那層光芒便收了起來,他也就恢復到了平常的模樣,只是眼睛顯得分外明亮。

  「這是……」

  李珣敏銳察覺到,對方承受的壓力和自己不太一樣。半成居士衝他點頭一笑:「到了我這地步,畢竟還是比旁人多了一些感應,至於你,畢竟隔了一層。」

  李珣聽得出來,這話裡並無貶低他的意思,他也只是眯起眼睛,靜靜聽下去。

  「小哥兒是當世禁法大家,觸類旁通,對機關消息也應該有所瞭解,人間界有一項機關,似是叫通道滾石的,是也不是?」

  李珣不知半成居士提起那個粗淺的機關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繼續聽半成居士說下去。

  「現在的古音便是如此,也許她能完全控制這毀天滅地的力量,輕易將前方之人碾碎,可是她發揮力量的途徑也僅此而已。既然她不能隨意由心,在我看來實是上蒼借其手,易其心,布劫發難……嘿,借勢而為,卻不知,是誰借誰的勢呢?」

  「有分別嗎?」李珣再度揚起眉毛。

  半成居士笑了起來,漫聲道:「宗門傳承乃入世之法,度劫轉關為出世之途,古音雖強,卻是人禍,又怎比得上天意傾流,降劫施災?俗事中,少不得勾心鬥角,仙途上,只要專注惟一。」

  這位絕頂妖魔說到深處,倒似唱起了佛偈,悠悠的語調駕著漫天的熱浪,奔流四方,外邊雖是隆隆轟鳴,聽者心中,卻是空寂無響。

 「是嗎?對世俗、對仙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當李珣隱約把握住一些東西的時候,又一波的震盪襲來,空氣的溫度卻反常的衰弱下去。

  事實上,周圍幾乎要把二人吞噬掉的火光已經先一步縮回了,彷彿早前的火焰衝擊,只是徹底衰弱前的爆發。

  不過李珣二人當然不會這麼認為,他們同時扭頭,去看那個巨大火球的現狀。

  火焰通紅的顏色黯淡下去,但是天空中的光線強度卻在急速飆升,只是轉眼間,二人周圍又恢復到了之前被無量光海籠罩的程度,數里之外巨大的火球,反倒不再那麼奪目了。

  接下來,便是無數噴湧而出的絲線。

  這些由最精粹的元氣構合而成的線條,幾如實質,以大火球的中央為核心,瘋狂的蔓延開去,密佈在天空下,似乎是大火球內部的肌理,又好像把火球包裹起來

  禁紋脈絡實質化後,像是一隻巨大而妖異的蜘蛛。

  李珣的瞳孔幾乎縮成針眼大小,他看清楚了,那遍佈虛空的無數條禁紋脈絡,有難以形容的澎湃偉力在其中流動。

  那並非是完全歸攏其中,而是在桀騖不馴地奔騰、撞擊,擠迫出層層霧一般的光芒,飛濺出來,瀰漫四方。

  這就是高空中無量光海生成的主因!

  裡面一定有一些劫煞轉化的因果,甚至是天道流轉的玄妙,這足以令天底下的修士傾心研究上萬年。

  不過,李珣對此沒有任何興趣,他只是死盯著漫天強光下,明滅不定的禁紋軌跡。

  無論是理智的分析,還是直覺的判定,他都認準了這繁複的禁紋結構中,一定有古音無上威能的終極秘密。

  這時候,他也看到了厲鬥量。

  這時,厲鬥量已經被擠迫到了這邊半球的周邊,並且到了極限,現在他每一次抬手、移位,身上都會迸出一層淒厲的血霧,由古音身上輻射的強壓無時無刻都在擠榨他僅存的元氣,可他的意志仍然堅定不移。

  在他身後裡許,洛歧昌和清溟絕對有出手的機會,但二人卻以冷靜理智的態度,停在虛空中,雖然持續不斷蓄力,卻沒有即刻發難的跡象。

  在講究人情世故的正道宗門內,這不是正常的狀態。

  更遠處,與厲鬥量並稱「雙極」的羅摩什,其氣息依然潛隱難測,褚辰老魔則是愈發飄忽不定。

  這二人與洛歧昌他們向來立場不同,但在此刻,眾人氣機遙相呼應,卻是出奇的諧和。

  李珣雖將大半精力都放到了眼前複雜的禁紋結構之上,但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周邊氣氛的微妙之處。

  這群人的心思正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將彼此置於同樣的立場上,以應對眼前非人力所能及的劫數。

  或許可以說,在羅摩什、厲鬥量、半成居士等諸位宗師的眼中,古音已不是古音,而是天地大劫的外化。

  這不是人禍,而是劫數……

  人禍可免,劫數難逃,僅此而已。

  這便是除了李珣之外,現在高空中所有人達成的共識。

  半成居士主動攀談,大概也存了將他拉入陣營的想法,可李珣並不在意這個,他只需知道,幾位宗師的戰鬥意志比他料想的要好便成。

  此時此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細察如此廣闊複雜的禁紋結構,對他來說也是相當沉重的負擔。

  別人不知道,他卻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內衣已完全被虛汗浸透,這層結構彷彿是一個無底黑洞,隨其真義逐步顯現,卻是證在無形中抽吸他的精力,甚至於他的靈魂。

  原來……還是想得岔了!

  越是明晰眼前的結構,李珣便越發能夠確認,他先前的推演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古音和林無憂所彰顯的禁紋結構,以及罡煞渾儀之陣的整體佈局,三者之間絕不是他先前所設想的從屬關係,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伴生關係!

  罡煞渾儀的佈局固然宏大,可古音眼下所依仗的禁紋結構,卻是它所不能吞納消化的。

  而林無憂身上的禁紋也有其獨立的特性,若不能把握其中的生剋變化,便是將三者分別吃得透了,也難以盡得其要。

  李珣沒有蠢到在這種時候探究其中的玄奧,而是依著前面的做法,不求細節,但觀其大略,尋那章法神意。

  只要將整體納入心中,何處輕描淡寫、何處淋漓盡致,便都有脈絡可尋。

  越是循照此法,他越覺得大有文章,裡面那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覺彷彿是一隻蒙在布下的活物,活蹦亂跳中已將大致輪廓盡數展露,可那答案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堵得他心口發悶。

  是他?不是他?究竟這是什麼手法?

  李珣腦中如岩漿噴射,燒得頭皮發焦。

  偏在此時,虛空中突聲爆震,先前一直被厲鬥量吸引的無上威能終於衝垮了周邊的屏障,肆意奔流。

  與此相應的,厲鬥量雄壯的身子似被無形巨掌揉捏,轉眼間縮了一圈,隨即口噴鮮血,飛撞出數十里外,氣息瞬息便弱了下去。

  周圍所有修士的心口都抽了一記,已蓄勢甚久的羅摩什那邊,氣息微見波蕩,只是這位修為不在厲鬥量之下的邪宗大老仍沒有出手的意思。

  這無關戰意高低,只是風格各異。

  這一點周圍諸修士也都清楚,洛歧昌冷哼一聲,毫不遲疑的持劍上前,哪知他才邁步,前方清光散射,透空成障,已成決堤之勢的天地劫煞竟然硬生生被阻了一阻。

  當代劍皇一怔之下,後方清溟道人已然超前一截,直迎上去。

  一系列變化,都是在瞬間發生,從厲鬥量重創而退,到清溟反超洛歧昌,不過是眨眼間事,其間也沒有任何言語,等到李珣將目光投過去,清溟已經正面迎上。

  高空中陡然劃過一道罡風湍流,代表清溟勃發的劍氣已經與古音的無上威能撞擊一記。

  剎那間,清溟的臉色就是一片死白。

  然而,他周身氣息卻絲毫不亂,身形如行雲流水般挪移開來,手中心照法劍輕盈上撩,細微顫鳴聲裡,一簇錯落青翠的竹林煙障便憑空長成,罡風吹過,沙沙有聲。

  好一個青煙障!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08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五章 自我



清溟只一揮劍,便將鐘隱傳下的青煙竹影劍訣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其中玄門劍意的醇厚老辣,更不是現在的李珣所能企及。

  這時,周圍修士也都明白過來,清溟搶在洛歧昌前面並非是頭腦發熱,認為自己的修為還在對方之上,而是顧及劍皇對敵一向以氣勢壓人,如今面對古音挾天之威,硬撼上去,剛極必折,還是以玄門清靜劍意迎戰,以至柔之氣攖其鋒芒,或可多出一分生機。

  也僅僅是多出一分而已……

  錯落竹影隨劍氣生滅,萬丈高空中瀰漫一層朦朧的綠意。與厲鬥量怒海操舟的技法不同,清溟盡展玄門劍意的神妙,周身真息幾與虛空同化,劫煞均被他以最精微不過的劍勢變化銷蝕化解。

  以這種方式應對作戰,論殺傷,清溟對古音毫無壓力,然而在韌性方面,他卻又更在厲鬥量之上。

  現在,幾位宗師的做法非常明確,他們不準備擊倒古音,而是要不斷的加大古音本人的壓力,讓這天地劫煞湧入的管道自己崩潰。

  僵持嗎?百忙中,李珣又掃了一眼清溟的臉色,卻見他臉上已由雪白反漲成紫紅色。

  才對抗了不長的時間,清溟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氣血流動了?

  李珣面沉如水,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沒用的東西。這是清溟等人選擇的度劫之路,生死之間與他人無關。況且,他本人不也是踏上了一條應對劫數的路途嗎?

  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鐘隱那廝傳下的劍訣,真有他本人那麼……

  李珣的思路陡然斷絕。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高空中的激戰、眾修士的掙扎都離他遠去,而所有的心思,不管是對清溟的、對古音的、對眼下禁紋結構的,盡都化為虛無。

  很快,李珣空空如也的腦子裡轉眼間靈臺明光大放——這是真正的「靈光一現」。

  周圍的光芒雲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李珣彷彿著了魔,雙眼露出狂熱,完全無視旁邊半成居士的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的虛空中,緩緩劃下第一筆。

  轉眼就是上百條線條鋪開,他指尖劃過的軌跡,青翠欲滴,便如清溟劍光縱橫裡,如虛似幻的竹林幽境,濃淡錯落,逸氣撲面,讓人本能便覺得,這二者之間,有著最直接的聯繫。

  然而,這還不夠!

  李珣收握五指,面前那幅翠竹圖轟然破碎,在漫天的瑩光裡,他再度伸手,如之前一般描畫,然而線條光彩層層鋪陳下來,與先前卻是截然不同的景緻。

  圖中有竹林、有人影,而縱然是在無量光海之中,當此畫面漸成之際,承接圖畫的尺半虛空便似整個黯淡下去,可細細看來,這其中又似有清輝流注,月下人竹別生意趣。

  李珣呆呆的看著這畫,只覺得心臟就要漲破胸膛,蹦跳出來。

  這畫曾無數次在他心中回溯,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坐忘峰上印證了此畫生成的因果,可現在,他首次以複現筆法走勢的角度將其重新解構,正如腦中靈光所示,這裡面、這裡面……

  他忽然放聲大笑,旁若無人,在半成居士難得的茫然目光下,他身形下挫,轉眼便沒入了下方厚厚的雲層之中。

  等著,我很快回來!

  下一刻,他便與陰散人的心念對接,下達了指令:「帶她過來!」

  情緒激盪間,李珣甚至忘了他跟陰散人之間的神念傳遞,忘形的低吼出聲。不過相較於這過於模糊粗暴的口語命令,他知道陰散人更明白他極怒澎湃的心意。

  一路穿過雲層濃霧,李珣轉眼便到了東南林海上空,他沒有任何減速的舉措,而是直接破開虛空,砸進了湖心小軒。

  這時,陰散人已經提著昏迷中的林無憂站在小軒之外,面上微有疑惑。李珣此時已經懶得再管別人的想法,直接命令陰散人將林無憂擺在軒中的石桌上。

  石桌不大,無憂柔軟的身子有大半都懸空著,李珣示意陰散人扶著她的後腦,使身子平行於地面。而他站在一邊,稍稍吐息,平靜心神。

  等到陰散人示意已將無憂放好,他也不說話,探手抓著林無憂的衣襟,猛力一撕。裂帛聲中,少女上身衣物,連著裡襯褻衣,都被李珣一把扯下,映著月色,光裸無遮。

  見他這一手,外面的嬰寧吃了一驚,停在軒外不敢進來。

  李珣用另一隻手按著少女頂門,真息注入,當下激盪氣血,使林無憂皮下的禁紋血脈逐一顯現。少女纖細柔美的身段像是中了惡毒的詛咒,勒上了一層暗紅的皮囊。

  陰散人低語相詢:「怎麼了?」

  「三方六回,相乘相侮,我從來不知道,明心劍宗的禁紋裡,也能弄出這樣的神通!」

  李珣輕聲道:「罡煞渾儀是一處、古音是一處、我這師妹又是一處,三方本體中,陰陽互見,彼此間承製交通,如此,才是東海的佈局,才是他的手段!」

  陰散人絕不是水蝶蘭那樣的外行,雖然李珣說得晦澀,她聽了卻是有所領悟:「這樣說來,即是以此之陰,扣彼之陽,罡煞渾儀承接罡風煞氣,是在明處,消化天劫偉力,是在暗處;古音引動天劫是在明處,驅使劫煞是在暗處……只是林無憂又如何?似乎她與古音質性衝突了。」

  「這才是關鍵所在。」

  李珣手指緩緩從少女身上血痕處抹過:「若能一眼看破,我早依勢破法,取了古音性命,而這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話裡有著不容置疑的信心,之所以這樣,最大的原因便是那幅被他完美複現的月夜人竹圖。

  那是鐘隱的作品。

  不是古音,是鐘隱!

  懷著這樣的念頭,李珣只覺得渾身發抖,強烈的興奮感貫穿全身。

  就是這幅畫卷!

  少年時的他看不出裡面的妙處,而如今以禁法宗師的眼力,藉著那線靈光重觀筆勢走向,他才發現,和那幅蘊藏著青煙竹影劍訣的墨竹圖一樣,這幅畫裡也深藏著一整套複雜玄妙的禁法結構——那正是古音在東海上縱橫的最大依仗!

  「這是鐘隱的謀劃!」李珣的聲音中,微微顫抖。

  「鐘隱?」以陰散人的修為,聽得此人之名,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其實,李珣也有著疑惑,他不知道鐘隱為什麼要在他眼前完成那幅畫,給他留下這樣一條線索。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憑藉那遙遠的記憶,古音的佈局便脈絡清晰的呈現在他眼前,少數幾個未能解決的問題,他也有信心在最短的時間內破解乾淨。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便是古音設在林無憂身上的禁法玄機。

  禁紋與林無憂血脈相接,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與少女生機緊密勾連,以李珣的修為,想要完全破解,也不能憑空推演想像,必須針對少女的生機變化步步推進方可,這也是他不顧一切返回霧隱軒的原因。

  「魂靈顯化,氣機內藏,這是虛表實裡的手法,如此,結構樞紐便應向內裡尋找。」

  李珣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少女肌膚之上,口中喃喃自語,手上則沒有任何停滯,轉眼剖析出最核心處的脈絡組合。

  一旁陰散人也不說話,默默幫助他脫掉少女下裳,李珣指尖在氣海位置上一觸,感應到少女生機現狀,也施展出相應的變化手法,五指翻轉如輪,連續在女體諸多竅穴上敲擊而過。

  末了,他又冷笑起來:「古音技止此矣,鐘隱的手段她也只能生搬硬套,借人身氣血佈置禁法,卻又不能結合周天運轉的法理,亢虛不分,全無根底!」

  陰散人這才開口道:「她倒未必需要搞那麼多玄虛。」

  這是大實話。李珣微窒,瞪去一眼,旋又伸手按住林無憂眉心祖竅,透入些許真息,卻感覺裡面隔了一層,摸不實在,其中更有一絲極微弱的吸力,十分詭異,他不由皺眉。

  陰散人在旁幫忙,她對內裡玄機略有認識,見狀奇道:「這裡有問題?」

  「肯定的……畢竟她現在被封了識海。」

  李珣說的是之前水蝶蘭的手段,很快他又回歸正題:「按照畫中所示,這裡便是中樞所在,只是眼下這情況,外層皮肉不見痕跡,必然是古音以神識入微的手段,將它封了進去。

  「嘿,古音這手法果真是陰損得厲害,識海所在本就脆弱,先期又被外力給影響,若是稍稍控制不當,我這師妹變成白痴不說,妖鳳又豈能與我幹休?」

  陰散人也皺起眉頭,稍待,她似乎要說什麼,但才張口,便被李珣舉手阻止:「事到如今,再瞻前顧後豈不可笑。」

  說話間,他的意志已不容動搖。

  陰散人也是乾脆,見此不再多說,只是提醒了一句:「若真要動手,水仙子設下的移神訣需得考慮到。」

  李珣點了點頭,抬眼卻看到軒外的嬰寧。也不用李珣開口,陰散人便代勞了:「今晚的功課不要落下,去吧。」

  嬰寧果然是畏懼陰散人更多一些,聞言乖巧的朝二人行禮告退。

  李珣看著女孩兒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對岸的叢林裡,這才對陰散人道:「用入微之術需得安靜無擾,這裡卻是不合適了,我們不如就去水蝶蘭那裡,順便解決移神訣的問題。」

  陰散人點頭答應,便再抱起少女光裸的身子,隨李珣去了。

  隔了這段時間,水蝶蘭的氣色也未見怎麼好轉,正懶洋洋的倚在榻上,見李珣二人抱著裸女進來,也不起身,只是懨懨的問道:「又惹了什麼麻煩?」

  不知為什麼,見到水蝶蘭這模樣,李珣倒恢復了從容氣度,並沒有急著要水蝶蘭幫忙,而是先坐到榻邊,為她把脈察看,直到水蝶蘭不耐煩的推他一把,這才笑吟吟的將事情原委道來。

  水蝶蘭聞得前因後果,不免白來一眼:「故作姿態,就知道你沒有半點真心!」

  李珣只是微笑。水蝶蘭旋又有些頭痛:「看現在的局勢,古音已將天劫之力盡都接納過去,如此一來我解開移神法也沒有什麼,只是後面的禁制你有幾分解開的把握?」

  「我什麼時候說要解開?」

  李珣輕描淡寫的回話:「當然,若真要動手,我也有六七成的把握。不過在沒有完全弄清楚這三方六回之間的生克關係之前,我決不會輕舉妄動。」

  「六成?才這麼點?」

  水蝶蘭大為不滿,「棲霞弄到這步境地,固然大多是她自找的,可是若連她僅有的骨血都給你傷了,也太過淒涼……」

  李珣失笑道:「你倒是菩薩心腸,但事實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水蝶蘭又推他一記,沒好氣的起身下榻,示意陰散人將林無憂放在榻上。

  此時少女身上的禁紋血脈因為少了刺激,雖說已經淡去了不少光華,卻還留有痕跡。水蝶蘭是何等眼光,一望之下,眼神便是寒徹:「古音真把事情做絕了,難道真當我們妖魔異類好欺負嗎?」

  這同仇敵愾可真是好沒來由……李珣也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還好,水蝶蘭也只是發洩一下,不再和他糾纏,伸手輕按少女前額,冰藍色的唇瓣微微開合,吐出一串晦澀難懂的咒文。

  李珣這才知道移神訣乃是某種咒法,難得水蝶蘭能在那電光石火之際將它用出來。

  解除神識封鎖倒不怎麼費力,水蝶蘭很快就示意李珣可以上前了。

  李珣移過去稍事探察,覺得先前捉摸不定的模糊感覺一掃而空,而少女神識萌發,開始自然與體內生機勾連,刺激之下,她眼皮眨動,已快要醒來。

  李珣可不允許再生事端,他手指一挑又將少女制昏過去,只是,失去了移神訣的屏障,內裏那細微精妙的禁法結構,便再也遮掩不住,開始自發的與禁法整體相連接。

  「就是這個了。」

  李珣將此結構與記憶中的圖畫相比對,愈發認定這便是其中所暗藏的玄奧禁法無疑。

  那幅月夜人竹圖,若僅從書畫的角度看,結構佈局並不屬上乘,然而細究筆法,卻是在常人所不能想及的角度描繪了三層禁法變化。

  大體來講,佔據畫紙大半的竹林,可以視作是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改進形態,幾處出挑的筆鋒變化,也就是禁制中激起罡風煞氣、承接天地之威的關鍵。

  另一方面,那個婉約優雅的女子身影,則是代表了無憂身上刻畫的禁法,鐘隱寥寥數筆、淡淡描畫,已將其中的精微之處盡都顯現出來,神乎其技之術,令李珣不能不深表佩服。

  最後,也是最為精妙的筆法,便在於鐘隱未著一筆,卻自然呈現出的月光流注,遍灑清輝的風情韻味。

  李珣沒有在畫上找到與此有關的筆法,而是完全憑藉自己深厚的禁法造詣,以「反觀法」透視前兩層禁法走勢才推演出來,卻因為未能盡解前二者的生克變化,還無法真正瞭解內裏玄機。

  這一層,才是古音能操控天劫,幾達無上之境的關鍵。

  對此,李珣無比渴望,但他更明白循序漸進的道理,在沒有徹底參透林無憂身上的禁法結構前,他不會奢望最終的成果。

  「你們兩個為我護法,大概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不用李珣過多吩咐,水蝶蘭和陰散人比他更清楚應該怎麼做。李珣特意將法門轉換到靈犀訣上,借玄門正宗的煉氣術,澄清心湖,神念透空,投射到林無憂眉心祖竅之上。

  過程非常順利,原本細若微塵的禁法結構,在神識入微的狀態下,無所遁形,李珣很快確認了此結構與那幅畫卷之間的對應關係。

  只是,這細節處似乎有點不一樣?

  李珣將印在少女眉心的禁紋看了又看,終於確定自己這邊沒有問題,而是此處具體的禁法結構和畫卷上所顯示的筆勢有了出入。

  畢竟那幅畫是由李珣憑藉記憶和對禁法的瞭解,彼此參照推演而來,細節處有差異也是很正常的,可是錯誤出現在這麼關鍵的位置,不免讓他煞費思量。

  「此為整體之樞紐,一步錯則步步錯,絕不能輕率……」

  李珣當下暫時拋開那未必準確的畫卷,直接從實際情況入手,分析禁法結構的變化源頭:「這是飛鳶牽魂之術吧,直透識海中樞,確實狠辣到了極致。」

  所謂飛鳶牽魂,顧名思義,就是像放紙鳶那樣,以一線之力,牽引受術人神識魂魄,此後高飛低掠,盡決於施術人之手,若是破解不慎,扯斷了牽引的長線,那便必然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李珣對妙化宗的法門比較瞭解,見狀便知,如此陰損秘術,應該是建立在古音控制林無憂的「惑神曲」的基礎上。

  此處若非鐘隱早有安排,倒顯出古音的禁法水準頗見長進,不得不說,有此旁枝側出,倒給李珣弄出一個真正的難題。

  越是瞭解這層結構,李珣越是肯定,林無憂身上的禁制,是採用環環套嵌的手法。

  這種結構倒沒什麼了不起,可是內外聯繫嚴密,沒有破開最內層的「核」,便絕不可能知道蘊藏其中的關鍵訊息。

  既然是飛鳶牽魂,刻畫在表層的禁制,就只能是牽線的手,真正的「紙鳶」,必然是在「長線」之後。識海無邊,其後又牽涉諸多精密的脈絡神經,天知道內裏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就好比一位頂級畫師,畫技固然爐火純青,但要他在一粒米上畫出萬裏江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的情況倒不像例子那麼極端,但少女受制於惑神曲的脆弱識海能否承受李珣的神念投射,仍是李珣必須考慮的問題。

  李珣維持住心境清明,重新將自己的思路整理一遍,確認之前的各項步驟都沒有錯誤,結論也沒什麼差別,這時候,李珣便不得不再比較一下,究竟是林無憂的安危重要,還是她禁法結構的玄機更有價值。

  答案非常明顯。

  一段法訣從心頭流過,耳際微現轟鳴,李珣知道這是外魔侵擾的必然現象,並不驚慌,按照玄門降魔秘術,口誦心訣,靈臺大放光明,將些許心魔盡化飛灰。

  此時他已遮罩六識,僅以神念觀想,在最初的黑暗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純粹又瑰麗的所在。

  這就是識海,一處連最博學的修士也無法明確界定的奇異之地。

  傳說中,一位可以白日飛升的修士,可感應、控制三億六千萬條氣機,成就周天圓滿之數,涵蓋天地四方一切元氣變化,這已經是此界所能達到的極限。

  但若是想將這修士的控制力放置在識海中,以窮盡其中奧秒,到頭來必然是一場空。

  識海無邊——所謂的無邊,非是形容,而是確實如此!

  那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李珣非常清楚這一點,事實上,用慣有的辭匯已經很難形容他此時觸及的天地,他更明白,識海無涯,一瞬千變,想要將其完全掌控的念頭是最為愚蠢的,所以他緊鎖住一點靈明,視外間流光溢彩如無物,只是牢牢鎖定「飛鳶牽魂」放出的「長線」,以確認識海中樞所在。

  識海中並無距離可言,全憑神識投注,方可破入更深層的位置,此時林無憂尚在昏迷之中,識神不清,元神不動,也沒有什麼抵抗可言,不過隨著深層位置的開放,一些光怪陸離的場面也就紛紛噴湧過來。

  那不僅僅是林無憂留存在此的記憶,還包括天妖鳳凰一脈在血脈中刻入的某些神妙傳承。想想妖鳳的來歷吧,如果細細鑒別,能在裏面找到傳說中的仙界妙景也未可知。

  說它們是寶藏,絕對不錯,但對現在的李珣而言,卻是最讓他頭痛的障礙。

  大概是由於林無憂天生靈識受限的緣故,這些記憶傳承紛亂複雜,全無頭緒,若顯化成形,便等若一場時起時落的風暴。李珣小心的不去碰觸那些飛沙走石一般的記憶傳承,以免被擾了神識的穩定。至於那些仙家勝景,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天知道若碰上去了,他會不會就此沉迷進去,從此陷在這無邊識海深處?

  時間的流逝已無意義,也許是三天,也許僅是一瞬,李珣神識投注的壓力忽然一輕,已是來到識海更深層的所在。

  雖然修道近百年,李珣對識海的認識仍屬淺薄,但他的腦子卻很清醒,深知「識海深則靜」的道理。

  在修道之初,玄門煉氣術裏便有隱後天之識神,得先天之元神的法門,識神愈靜,則元神愈出。

  將這道理放在識海中,便等於越進入識海的深處,則越能體會到虛靜之要旨,同時也就更有可能驚動深藏在泥丸宮內的元神。

  雖說林無憂正在深度昏迷之中,但若真的不慎激起了她元神的防衛本能,再相應激發識海變化,李珣雖不會受到重創,但這次的探查必然無果而終。

  所以他對神識投影的控制愈發小心,幾乎就是緊隨著「飛鳶牽魂」氣機長線,亦步亦趨,還好沒過多久,封禁的靈光便透過他的神識投影,還原在他腦中。

  不知這禁紋連接的是哪處關鍵所在?

  李珣的神識慢慢的從那一層簡單得過分的禁紋結構上掃過,在他看來,越是簡單的結構,

反應的管道也就越直接,雖然理論上破解容易,但實際操作起來,也許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

  如果他的目的是拯救林無憂的話,那現在他已經陷入了僵局。不過,從一開始,林無憂的安危便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至少不在優先的考慮範圍內。

  他沒有遲疑,神識再一次觸及那塊禁紋結構,那裡的感應非常敏銳,雖然只是輕輕一觸,卻立刻顫動起來,而當這禁紋顫動的現象,透過神識投射的路徑回饋回去,李珣耳中像是聽到了嗡嗡的顫鳴聲,而且還在持續的不斷加強。

  李珣的注意力主要還是集中在禁紋的組合變化上,偶爾關注一下其閃爍的靈光,對傳導回來的「聲音」並不看重。事實上,他不認為在識海之中,「聲音」有任何意義可言。

  也就是這麼一個極短的疏漏,那聲音已經產生了超出他想像的巨大變化。

  等他再次分出一些精力聽到耳畔的聲響時,那聲音已經從低沉的「嗡嗡」之聲,變成了轟傳四方的長笑。

  識海的天地瞬間陰暗下來。

  笑聲在幽暗的虛空中肆意奔流,打碎了識海深層的平靜,那是穿透靈魂的聲音,讓李珣全身都發出一陣難以遏止的顫慄。

  隨後,簡單的禁紋結構轟然破碎,如果非要形容那外化的景象,大概可以認為是一場沙塵暴,一陣用無數陰鬱的顏色堆砌起來的沙塵暴,笑聲就是狂風掃過時拉長的尖音。

  然而,他的思維剛剛理解了這東西的「外貌」時,「沙塵暴」已經轟然分解,化為無數破碎的粉塵,砰然飛濺。

  李珣甚至沒有生出躲閃的念頭,千億粉塵便穿透了他的「身軀」,且並非是單純的穿刺,而是此來彼往,永無休止的輪迴……

  只是,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直到這個時候,他心中才升起明悟,在這裡,他是沒有「身軀」存在的。

  當此念頭照徹腦海,虛空中再次發生了變化,千億粉塵猛然與他拉近了距離——這純粹是一種感覺。那些細微的顆粒瞬間擴大了許多,形成一個個不規則的碎塊,密密麻麻,以最粗暴的方式,充斥他的視野。

  這與先前識海散亂的記憶傳承有些相似,李珣定神去「看」。也就是一個神念的波動,便像是向無底的深淵投下一顆巨大的岩石,更要命的是,岩石上還綁著繩子,繩子另一頭,就是他自己!

  那一瞬間,李珣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掉下深淵,還是深淵掉向自己。劇烈的失重感主宰了一切,天旋地轉中,彩光如梭,漸漸的,便化為無數影影綽綽的畫面,流散飛動。

  無數的畫面在李珣眼前飛舞,初時極模糊,漸漸的,他便從其中找出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子,伴隨這些人影,一股難以言述的力量慢慢充斥了他的思維。

  等他明白這股力量其實是大片海量的訊息時,他的「視線」忽然鎖定在某個特定的人影上。

  「青吟!」

  紛亂無緒的畫面洪流陡然定住,這一刻,李珣可以十二萬分的斷定,那人影確是青吟無疑!

  就像是在大片的沙礫中尋到了一顆明珠,珠子在剎那間,迸發出眩目的光彩。他本能地將珠子「拈」起來,此一瞬間,他才知道,明珠其實只是一串珠鏈裡,尋尋常常的一顆。

  刺目的強光照亮了整個虛空,噴湧的光潮中,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影子飛起來:鐘隱、古音、妖鳳、青鸞、陰散人、血散人……他們在虛空中飛舞,在千億個畫面中交錯,李珣可以接收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等種種情緒,更有不可計數的細碎聲響,或呼或喝、或瞋或笑,伴隨著湧動的情緒,一股腦的擠迫進他的思維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要被這洪流給漲破了!

  突然的壓迫感,便似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千億畫面被投入其中,轉眼便被灼熱的爐火吞噬、精煉。無形之中,虛空中似有一隻天神之手,用一種李珣難以理解的方式,將無數破碎的片斷組合排列,使之彼此呼應、前後相繼,最終熔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面對如此玄妙的過程,李珣不可控制的沉陷進去。

  在他的感覺中,時間似乎飛逝了無數年月,又好似只是剎那之間。他從頭到尾觀摩這神奇宏偉的工程,初時還是作為旁觀者,但到後來,彷彿化身成了製煉的天神,又好像融進了那漸漸熔合的碎片裡,漸漸地分不清,究竟是他熔煉著碎片,還是作為碎片被熔煉著。

  在這屢次發生的矛盾過程中,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卻又只能抓住一個空泛而巨大的輪廓,只能冀求於完全破開外層的霧霾,以觀其全貌。

  在強烈的願望之下,熔煉完成了。

  有序排列的片斷組合像是漸次鋪開的捲軸,將豐富多彩的畫面展現出來。那並非是透過「眼睛」,而是直抵心靈深處,與先前融會的感覺相契合,渾然如一。恍惚間,李珣覺得,那並非是由外而內的注入,而是翻開自己的心扉記憶,從靈魂最深處翻湧上來。

  當此念頭從心中生出,他耳邊似是響起一聲霹靂,連綿不絕的畫面驀然化為萬千飛星,衝擊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以為自己被打得千瘡百孔,可轉眼又覺得這些傷口裂隙,應該一直存在著,而飛射過來的星光,則天生便是填補缺口之用,與原本的缺口嚴絲合縫,只有吸納了這些,才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這是……我的?」

  當此念頭萌發之際,天地移換。一個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裡。

  神異的場面消失不見,魂魄的震盪卻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在他「眼裡」,豐富的色彩被抽得乾乾淨淨,單調的灰色像是暗夜裡的海面,在低沉的聲音裡此起彼伏,幾個來回間,便漫過了他的思維,只有最後的念頭,在狹小的空間內,微微晃動。

  「這是我的?我的?」

  昏昏沉沉中,他忽然發現,周圍儘是蒸騰的霧氣,濕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他像是赤裸著站著溫泉裡。

  下一刻,他便真正赤裸了,口鼻間也透進了淡淡的但又非常清晰的硫磺味道,下肢還可以感受到水流的沖刷,以及另一種熟悉,在此時又顯得分外無稽的感覺。

  那種感覺,以極度強烈的刺激沖淡了所謂無稽的念頭。此時此刻,他的感官所及,完全被蒸騰的水氣、波動的泉湯,還有那個難以抗拒的快感所佔據。

  「唔!」

  他忍不住哼出聲來,手指無意識的收緊,豐膩柔滑的觸感馬上便在他的感官範圍內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也在此時,他聽到女人極度壓抑的呻吟聲。

  「真好啊……」他就這麼開口了,聲音在水氣中略有些扭曲,卻掩不住那心滿意足的腔調。

  音波驅開了眼前濃重的水氣,他也適時的低下頭,正迎上一張絕美卻又木然的面容。

  然而鑲嵌其上的那對寶石般的眼眸,卻集合了女人所有的情緒,其間赤霞流動,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張力。只是,這平日裡令人畏懼的力量,卻被鎖在了木然灰黯的面容之後,空自咆哮,也掙不出來。

  他停止了在女人肢體上的擺動,轉而輕撫那美麗的面容,一點點感受著那雕塑般明晰的線條,用敏銳的觸感逐步感受身下美人兒的身份。

  「棲霞元君……天妖鳳凰!」

  這位站在通玄界最頂端大妖魔,此時也只能以最屈辱的姿態,臣服在他的胯下。他可以感受到,在妖鳳柔滑的肌體之下蘊含的恐怖能量,然而這一切都要由妖鳳自己苦苦控制著,絲毫不敢溢漏出來。

  用脆弱主導強大,用卑劣控制親情,這樣的手段確實可以給人莫名的快感,至少在某個極短的瞬間,他,無比滿足!

  而這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他的情緒像是天空中的雲彩,時刻變化著,短暫飄飄然的感覺後,便有一線冰冷的寒意從尾椎處升上來,盤踞在他的腦海中。

  事情在此刻生出變化,他的手指又一次移動,變換了無數個具備針對性的手法,遊動在妖鳳肌體的每個角落。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催情手段,在他有意的控制之下,妖鳳帶著恥辱和不甘,不可抑止的陷入到情慾的泥沼裡去。

  不久之後,妖鳳便在情慾世界的昏沉迷亂中滅頂,而在她徹底崩潰那一刻所綻放出來的妖豔風華,足以將似鐵男兒融化成汁。他也不例外,下一刻,他在輕微的顫抖中,攀上了肉慾的頂峰。

  然而,在所有男人都會產生恍惚的剎那,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靜,體內的真息以預先安排好的某個節奏震動起來,驅動一線神識,破開了妖鳳已變得極其脆弱的防護,烙在她小腹內那個尚未真正成形的小生靈之上。

  半昏迷狀態下的妖鳳,沒有任何感應。

  莫名的感觸從心底深處生出,很快又消失無蹤,他的身體仍在顫抖,真正艱苦的時刻才剛剛到來。

  一段艱深的口訣在廣闊的識海中閃過,剎那間,腦中像是響了一個霹靂,又彷彿有一把巨斧當頭劈下,將他整個劈成兩半!

  劇烈的疼痛倒是其次,真正可怕的,是身體分裂的狂亂情緒,在腦中無比真實的延續著,似乎永無盡頭。

  兩個……哪個是我?

  就是在這讓人發狂的狀態下,他用僅存的一點神智,努力辨別「本我」的存在。

  混亂的思維絞纏在一起,有如莽莽叢林中密佈的藤蔓,讓人辨不清方向。然而,在這混亂的思緒深處,卻有一點靈明始終閃耀,他努力控制自己接近那團光,直到真切的碰觸到。

  那是一位女修的影子。

  也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女修回眸,那熟悉又陌生的美麗面容上綻開了笑靨,可是,在這笑容裡,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像是被強行注入的毒素,塞到了他的胸腔裡。

  「危險!」

  當此認知清晰的呈現在腦海中時,巨大的斥力憑空生成,「自己」就這麼被投送出去,循著之前投射神識的路徑,沒入妖鳳仍顯平坦的小腹中,在那個鴻蒙未分的小世界中,尋了一處最隱秘的角落,沉寂下來。

  只是,那女修的身姿依然清晰,她檀口微啟,似是說了些什麼,但他全沒聽清,只是覺得,這張美麗的面孔,開始模糊不清,同時,慢慢的離他遠去。

  「她是……」

  他無意識的伸出手,想撫上去以確認真實與否,卻抓了個空。

  距離判斷的嚴重誤差,讓他產生了些許眩暈,似乎天地又在搖晃,等到眼前的景物穩定住,那女修卻已是飛上了半空,天空也毫無理由的昏暗下去。

  在漫天的烏雲下,女修素衣雲裳,翩然若仙。只是,他卻看得出來,在那素白的衣裙上,濺得桃花點點,那纖瘦的身軀也只是強自支撐,以僅存的勇氣和堅強抵擋前方怒潮一般的殺氣。

  「受我一劍而不死……我給你說話的機會。」

  在地面上遙遙聽到這高傲的語調,他胸口一痛,從喉嚨裡嗆出血來。


他撫住前胸,深長的創口從右胸斜斜貫入,撕裂肺葉,擊損心脈,又從左邊肋下透出,而其中留存的淩厲劍氣,更如附骨之蛆,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得一團糟。

  他能活到現在,全憑著精純的修為維持一口氣而已。

  視界中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翳,但他仍睜大眼睛,仰望天空中的某個方位。

  那裡,一位清雅男子身披青衫,屹立在烏雲之下,那把斬空劍已經歸鞘,斜墜腰間,然而天地之間,卻依然迴蕩著劍鋒嗜血的低吟。

  鐘隱!

  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因為憤恨、因為恐懼。千載英名,在那人劍鋒之下毀於一旦,此時此刻,他只是個廢人,軟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將命運交給別人去主宰。

  天空中,發生了一段與他緊密相關的對話,但主導權既然在別人手裡,他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的視線移開了,只是漫無目的在烏雲的間隙中游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身上陡然一寒,深透臟腑的劍氣與半空中投射下來的目光遙相感應,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爆發,他悶哼一聲,只覺得全身上下開了成千上百個孔洞,離支離破碎,也只是一線之隔吧。

  「鐘隱!」

  女修斥喝出聲,卻已掩不住中氣的虛弱,回應她的,是悠聲慨嘆:「敢笑鬚眉不丈夫!」

  短短七個字,無視於他的意念,生生破開顱腦,直插進來。他的身軀再震,汩汩的血流從他七竅間沁出來,視界中的血色更濃郁得化不開,直到女修來到他身邊。

  女修就站在他身旁,俯視下來,披散的烏絲之下,面色蒼白,疲憊的眼神,卻有一種令他窒息的力量,打入心頭。

  「叔父大人,妙化宗毀了……」

  叔父?

  他的腦子便如女修眼中的倒影那般渾沌不清,眼前女修的面容卻是更清晰了些,少有豔色,卻是沁人心脾的文秀雅緻。

  他先前還在懷疑這面容的真實性,可在此時,他的腦子是無比的清醒,讓那份心念毫無阻礙的化為音波,穿透出來。

  「古音!」

  從未像此刻一般,這名字帶給他相當複雜的情緒,它們在胸口醞釀發酵,生成百般滋味,不過,他卻能清晰感覺到,其中最原始的成份。

  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愧疚、絕望還有……嫉妒!

  「敢笑鬚眉不丈夫……」

  他品嚐著鐘隱的斷語,胸前的創口彷彿被一雙手慢慢的撕開,眼前的面容再一次模糊不清,隨即便有無數飛掠的光影充斥其間,隆隆聲中,時間長河以百倍於前的速度向前推進,湍流飛蕩,只是,「古音」這個名字,便如同江河中最堅硬的礁石,聳立其間,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浪花萬朵。

  從容的、開心的、痛苦的、絕望的……

  每一個「古音」旁邊,都留存著他的影子,他似乎就是那主導一切的樞紐,控制著古音的命運。

  但,漸漸的,古音也施加了一個相反的力,使他同樣偏離了固有的軌跡。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呼吸,眼前或連續、或跳躍的影像將他包裹進去,而古音就是一座橋樑,每一次閃現她的畫面,都有極其獨特的感覺透進來,漫入四肢百骸,與他的靈魂揉合在一起。

  他睜大眼睛,在五色迷亂的世界中,似有一對幽深的眸子正對著他,無論他怎麼轉移視線、轉動身軀,都無法逃脫這對眸子的盯視,無以名狀的情緒便通過這對眸子,注入到他心底,直至充盈滿漲。

  他在發抖,為心中不斷漲開的複雜情緒而發抖。他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從外面注進來,還是在他內心深處固有的累積。

  古音、古音、古音……他將這名字顛來倒去,反覆咀嚼,一種奇妙的疏離感慢慢萌發出來,他要問:自己認識的古音,難道是這個樣子嗎?

  還有,他不再逃避,而是與那對眸子視線接觸,之前模糊的倒影慢慢的清晰起來,顯露出一個他未曾想過的人影。

  古音眼裡的,不就是我嗎?

  我……是這個樣子?

  疑問恍如閃電,貫空腦海。他想用力閉上眼睛,雖阻擋不了五色彩光的侵擾,不過,他也僅僅是利用這個瞬間來集中精力,下一刻,他舌綻春雷:「古志玄,滾出來!」

  尾音在空曠的世界中迴蕩不休,彷彿有千百人齊聲呼嘯:「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

  天地在動盪,五彩的光線也為之扭曲晃動,最終轟然破碎。

  李珣睜開眼睛,上下四方,空茫無邊,在這裡,在林無憂的識海之內,他只是自我神念的投影,但是卻從沒有任何時候,讓他像現在這樣,感受到自我的真實。

  憑藉著那一閃而逝的靈光,他在識海之中掀起了大震盪,劇烈的震動之下,前方混沌的虛空中,有一個人影緩緩凝成。

  在這無邊識海中,談什麼視野眼光都是可笑的,神念的接觸最為直接,沒有什麼虛飾打扮,對方的獨特印記便回饋回來,在李珣內心成像,清晰而深刻。

  李珣確定了人影的身份,驀地笑了起來:「鐘隱的修為我是極佩服的,可眼下,我還是更佩服他充當綠頭王八的本事!」

  這一刻,李珣可以肯定,他已經抓住了所有一切謎團的核心。

  這是李珣首次真正的「見到」玉散人。

  雖然,那只是一縷殘魂。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1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六章 爭奪



李珣對玉散人的第一印象是微笑。

  縱使已經從某個傀儡的臉上知道了玉散人的真面目,可在此時,李珣依然無法把對方看清楚,因為,僅僅是一個微笑,便讓那傢伙的面孔模糊不清了。

  以比較容易理解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始終微笑的傢伙。他的笑容讓人很不舒服,或許很有魅力,但其中藏著太多的東西。

  從李珣本人的經歷來看,如果將三散人做個比較,他們在某個層面出奇一致,都具有一種令人恐懼的元素,只不過,陰散人是通過她的多變、血散人是通過他的殘暴、玉散人則是利用他的微笑。

  蒼茫的天地間,只留存有兩個人影,雖然明知那不過是神念的顯化,李珣也不免做出一些習慣性的表示,他拱了拱手:「古志玄、玉散人……久仰大名。」

  稱不上是客氣,總還是個招呼,對面的人影則更莫名其妙一些,虛空蕩漾起一聲長長的嘆息:「世事無常,百多年的時間,我卻沒想到,你能成長到這種地步,橫生枝節啊。」

  李珣極不喜歡玉散人的態度,嘴上說著「無常」之類,卻露出「你應當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

  尤其是那眼神——當然,這也只是神念的外化,但也就愈發的直接,眼神所至,讓李珣覺得,這廝真的沒把他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

  天知道,這縷殘魂哪來的信心。

  李珣確信,自己非常討厭這個傢伙,同時,警惕之心也提升到了最高級別。

  他應該是有所仗持的。

  「敵意過重,又是一層麻煩。」

  玉散人依然在對他品頭論足,人影卻是閃了一閃,突然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從神念接觸的感覺上來說,此時雙方相當於只相隔了數尺遠,對修士而言,這個距離會讓人壓抑和警惕。

  不過,李珣卻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和外面的玉散人傀儡沒有什麼差別,只不過,多了那樣的笑容便讓二者的感覺完全不同。

  李珣不想讓玉散人再挑釁下去,他針鋒相對的給予回應:「我也失望的很,本以為能看到鐘隱留下的大手筆,卻不曾想,只看到了這綠頭王八搭成的小窩,裡面還住了一條早該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有很長時間,李珣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純與別人鬥嘴皮功夫了,這未免有些幼稚,可他現在的心態非常奇怪,打心底便有一種絕不能讓眼前這廝佔得上風的衝動。

  「我需糾正你話裡的謬誤之處。」

  玉散人的態度似乎與他差相彷彿。李珣冷眼以對,終於看得出來,對方在強勢之中,似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急切,兩種強烈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有種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緊迫感。

  「你之前缺乏耐心,錯過了許多關鍵的訊息,但『寄託元神』跟『照鏡分身』的體驗應已都具備,所以你應該知道,即使這裡還是缺少最後幾年的記憶,孤魂野鬼這條,我也是當不得的!」

  寄託元神,照鏡分身?

  李珣很想一口否認掉,只是聽到以上八個字,他才發現,那種顱腦開裂,神魂兩分的慘疼感覺,已經牢牢的印在他的記憶深處,抹消不去。

  伴之而起的,是急速飆升的危機感。

  在沒有理智驅動的情況下,他已經本能的進行移出神念投影的前期準備。

  這時候,玉散人——姑且這麼稱呼,又靠前了一些,他臉上的微笑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可從中透出的訊息,卻再次提升了一個層級。

  「還有,你應該可以推斷出來,我確實已經投胎轉世,雖然那一個『我』要比這個『我』晚了幾年,但我確實那麼做了,否則,你,又怎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聽得此言,李珣身子又是微微一顫,心跳也快了一拍。而這邊,更是整個識海都震動起來,呼嘯的風暴瞬息駕臨。

  李珣甚至已經不願去思考,而是準備全力斷開神念的投影路徑,以擺脫不斷攀升的危險。

  就在此時,玉散人再逼向前來:「最後,鐘隱雖然當得起綠頭王八的名號,可是,這處的禁制卻不是他的手筆,自然,這小窩也就不是小窩,而是一把鎖具,剛剛扣上的『困龍鎖』!」

  說到最後,玉散人話語的尾音已成了刺耳的尖嘯,與識海上肆虐的風暴揉在一起。風雷激盪中,代表玉散人的人影已經扭曲了,像一團不斷變形的霧氣,捲纏上來。

  「咄!」

  早有準備的李珣並不慌亂,伏魔清音在識海中迸發。這等玄門秘法對神識的殺傷絕對可觀,李珣已經顧不得林無憂才是承受殺傷的載體,他需要借此機會中斷神念投影的路徑。

  可他絕沒有想到的是,投影路徑,揮之……不斷!

  李珣的神念,被凍結了。

  冥冥中,一股龐大的力量透空而來,將他死死鎖住——非只是在識海內的投影,而是循著神念投影的路徑,反溯而上,瞬間將他的元神釘牢,半分也動彈不得。

  「鎖元神、勾魂魄,溯返上游……乖乖吟兒,果然了得。」

  玉散人沒有再現身,只是在周邊虛空中呵呵低笑,識海內的風暴仍在繼續,使其笑聲顯得分外跌宕起伏。

  什麼乖乖吟兒?李珣心神一陣恍惚。

  這時候,早先禁紋結構消散之地,再一次靈光閃爍,無數如虛似幻的線條慢慢鋪展開來。

  這些線條或曲或直,穿插流動,組合成一個完整的禁紋結構,繁密複雜之處,較之李珣剛剛所見,強出何止百倍。

  這才是真的?

  幾乎是一腳踏出懸崖之際,李珣心中猛的一清:這才是長線所牽動的飛鳶,也是他一直尋找的最終答案。

  之前那個不過是玉散人布下的陷阱,簡單,卻收到了實效。

  面對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面,李珣反倒徹底冷靜下來。

  不管是一縷殘魂也好、照鏡分身也罷,此時的玉散人,無論如何也不應具備禁錮他元神的能力,也就是說,這禁錮之力必是來自於眼前的禁法無疑。

  所以他努力集中精力,不去分神想那些勾人心弦,偏偏毫無用處的隱秘,而是強振起幾乎已經僵硬的思維,將其集中到識海中那些變換不定的線條中間,希望能從中找到一線生機。

  只是,玉散人不願給他這個機會。

  「我認為,現在,你我之間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玉散人的情緒似乎已經恢復了,所以外化的聲音也就顯得前所未有的平靜,「你知道,我在這裡停留了很長時間,孤獨得很,好不容易等你過來了,我們不妨聊一聊,難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嗎?」

  李珣沒有說話,仍將全副精力放在那穿行不息的線條上,只是耳邊玉散人的低語也環繞不去。

  「你對這『困龍鎖』很感興趣?也好,那我們就看看,它是怎麼來的……」

  話音方落,識海中再度改換天地,千萬條禁紋隨之扭曲變動,李珣正為之目眩之際,眼前忽有一片鮮嫩綠意,有如初春之芽,破土而出,輕易牽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嫩綠顏色已經烙在了他的眼中,並舒緩的擴展開來,偶爾透出一些光線,純淨無瑕。

  可是,這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他應該在……

  在哪兒呢?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腦子裡閃滅,卻無論如何都挖不出來。便在此時,耳邊傳來輕柔的話音,像是輕風下搖晃的風鈴兒,蕩人心魄。

  「嘆什麼氣啊?」

  女人的聲音彷彿是風過竹林的天籟之聲,低沉悅耳。他舒服得幾乎不想睜開眼睛,只是心底深處,那一團燃繞的毒火,卻又是如此熾熱。

  他偏過頭,窗外枝葉縫隙間透進來的陽光,照射在眼前芙蓉玉面之上,光輝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光影搖曳中,女人放下手中的筆,微微後仰,卻是向他索吻。竹葉的陰影輕輕覆在她眼瞼上,深幽迷離,他笑著低下頭,兩人唇瓣相接,半晌,女人才再度開口:「是看我畫的不好嗎?」

  「我可沒資格說你,莫說是我,便是全天下,能有幾個有資格的?」

  恭維的話信手拈來,全天下也沒幾人能比得上他。

  女人果然笑了起來,乾脆擲下筆,身子向後靠,直接偎進他懷中,嘴上卻是輕瞋:「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你必是天下第一。」

  頓了頓,女人的聲音幾不可聞的響起來:「仍在擔心?」

  短短的四字,便讓屋內氣氛為之一變,似乎連窗外的綠意都蒙上了一層灰。

  半晌,他才笑了起來:「能談笑赴死的,天底下能有幾人?我那乖侄女,當真是不願再給我活路。但話又說回來,她能把主意打到你師兄那裡,也算是看得起我。」

  女人淡淡回應:「應該是師兄太看得起她才對。」

      在他看來,釋門稱「識海」者,可謂是元神的某種顯化,卻與肉身無干,泥丸宮卻算是「元神」的洞府道場,關礙肉身,氣機相連。

  李珣修身煉神,是以泥丸宮為元神藏儲之根基,以識海為顯化之門,識海若為海,則元神為其源,泥丸宮則是蓄積水源的海眼。

  因而李珣困守泥丸宮,雖然看似落入下風,但只要「海眼」不閉,活水自來。

  這一手果然有些效果,玉散人的如雷咒音一下子弱了很多。而此時他元神一跳,感覺到一線汩汩清流注入進來,絲絲涼意在泥丸宮處一轉,洗滌心神,令他精神為之大振。

  他立刻知曉,這是為他護法的水蝶蘭和陰散人發覺情況不對,正在對他施以援手。

  這也正是李珣仗持的最大後盾,有兩位宗師相助,他不信玉散人這廝還能再翻出什麼花樣來!

  當下,他沉潛心神,並不急著借力將玉散人元神驅離,而是扣合虛靜之旨,緊守關竅,以自然化生的途徑,驅辟外邪,務必使玉散人找不到可乘之機。

  他的思路完全正確,玉散人的咒音漸漸不能扣關進來,而且神識清明之下,他甚至隱約覺察到了玉散人的元神所在。

  這時候,水蝶蘭又使出了手段。化蝶歸夢法襲擾心智,攻伐元神,最適合用在此處,隨著她法力侵入李珣體內,李珣泥丸宮內外忽有輕煙繚繞,異香撲鼻。

  水蝶蘭的幻術,最擅以「通感」之道破解神識防線,等受術者覺察到不對,幻術法力已經悄然滲入,傷人於無形。李珣與她心意相通,卻是未受其擾,這迷幻之力卻要玉散人生受了。

  李珣不知道玉散人的元神受到了什麼損傷,但瞬息之後,如潮水般退去的壓力,卻是最好的消息。

  「厲害!」

  李珣不由讚嘆水蝶蘭出神入化的幻術修為,然而心思才起,玉散人的神識卻不知通過什麼途徑穿透過來,化為一聲冷笑:「誦祈儀軌,斬迷除幻,去!」

  伴此咒音,李珣心口處忽有一股清涼之氣升騰上來,轉關過竅,直透頂門,猝不及防之下,水蝶蘭透入的幻術法力竟被一掃而空,餘勢未止,只在李珣顱腦竅穴間大放光明。

  此光正而不邪,明而不曜,正是最精粹的玄門清光。玉散人不知用了什麼法訣,竟能驅此光華,如臂使指。

  他將元神裹藏在清光之中,只一閃,便如清風入林,無聲無息滲透進來。李珣元神陡然跳蕩,竟似守不住泥丸宮,關鍵靈竅不穩,周身氣機登時大亂。

  「狗娘養的玉闢邪!」

  李珣已經知道亂子出在哪裡了,他不驚訝,只覺得好笑,玉闢邪也能破除幻術?這麼多年來,他卻一直不知!

  他更好奇的是,青吟賤婢為了讓玉散人順利還魂,究竟還對他下了多少手段?

  泥丸宮守不穩,便擋不住玉散人神識的侵襲,這絲絲縷縷的神識透進來,外顯化為黃鐘大呂之聲,震盪魂魄,務必讓李珣難以自持心神。

  除此之外,玉散人又動了談興:「容器便要有容器的自覺,你本就是我分神所化的肉身,生來便是要為我所用。此時我有困龍鎖固本,有玉闢邪清源,可說勝券在握,你則是沒有半點機會,還在這裡垂死掙扎,有什麼用處?」

  雖然李珣早已明白其中關節,但真的說出來,那種陰鬱壓抑,絕非外人所能道。他強迫自己適應這種感覺,同時咬牙冷笑。

  「機會?你又有什麼機會?這副不滅法體是由我自己修煉而來,裡面每一點精血元氣,都刻著我的烙印,都按著我的意願流動轉化,精氣神三寶渾融如一,不留半點縫隙,你這殘魂就憑著一道困龍鎖也想行奪舍之事,豈不可笑?」

  「你說這軀體是你自行修煉?」玉散人嗤之以鼻,「那你這元胎道體又是如何得來?這副身軀乃我元神滋養、精血顯化,自胎中便帶得先天清氣,這才讓你道行能夠精進神速。

  「總歸來說,你那些後天修煉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除非你能將那些先天烙印盡都褪去,否則,這副軀體依然最與我契合不過!更何況……我何時說過奪舍之類?」

  玉散人神識顯化愈發飄忽,但李珣可以感覺出來,那種遍及全身,無孔不入的滲透仍在進行之中,不得不承認,短時間內自己還是找不到可以抵擋的方法。

  對面,玉散人的姿態依舊高傲:「小子愚不可及,豈不知那奪舍不過是借屍還魂的三流把戲,與我這上乘度劫秘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況且,這裡面還有你至今不悟的關節在!」

  什麼關節?

  李珣明知玉散人是在用言語攻擊他的心防,但這種時候,稍稍的一點迷惑,便會擴散成一片不穩定的薄弱地帶,讓他驚疑不定。

  「你說你精氣神三寶渾融,全無縫隙,那現在,我便應該無計可施,只剩和你的元神正面硬撼一條路可走,哪像現在,困你在泥丸宮中,斷去你精氣之源,風雨飄搖,讓你惶惶待斃?你在我眼中,根本就是條條縫隙、處處破綻,嘿,那坐忘石的法力,可還記憶猶新嗎?」

  「坐忘石!」

  李珣這次當真是壓不住心頭的震盪,思緒不受控制的返溯回去,一直退回到那已經褪了色的記憶裡。

  他記起了在青吟手上,坐忘石大放光明的瞬間,透入顱腦的澈骨寒流,以及那隨之而來,模糊又空洞的印象片斷。

  現在想來,哪一條都驗證了玉散人的言語,但是,那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防線之外,玉散人輕鬆的將訊息透進來,不費半點力氣:「看得出來,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進展到元神顯化的地步吧!你那時識神未靜,元神不出,坐忘石的異力固然能夠使人得三生之經緯而忘之,對參悟大道極有裨益,可是畢竟翻覆識海,動識神而驚元神,也就一定會在你的元神上留下痕跡。

  「不管你日後修到怎樣的境界,那痕跡也是曆久彌新,無可遮掩,對我而言,那就是……」

  不等玉散人說完,李珣便冷笑起來:「你們連我拿著一塊坐忘石上山也能算得到?」

  「上山?」

  玉散人也愣了一下,顯然,李珣的經歷與他所想的有些差異。

  但這時候,李珣也反應過來了:是了,還有一塊坐忘石,就在青吟小屋的抽屜內,他曾見過祈碧師姐用它照明,前段日子甚至還看到了那玩意粉身碎骨的模樣……

  原來,那也是為他預備的!

  想到那塊粉碎的石頭,李珣不由苦笑:原來,我還真的幫他們省了點本錢!

  風暴的衝擊還不止於此,李珣分明感覺到,禁錮他元神的「困龍鎖」竟然鬆動了少許。

  李珣自己也沒料到,本人意志的外化,會造成如此結果,但他絕不會浪費機會,當下他全力鼓蕩元神,不惜自傷,立刻斬斷神識投影的路徑,要與那玉散人的元神徹底隔離。

  在林無憂識海的感應暫態斷絕,李珣全身一震,被困龍鎖禁錮的元神重新與肉身元氣匯合,

  只是,他元神的震盪不可輕易消卻,影響到元氣流動,當下就損了內腑,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他猛力睜目,外間景物盡收眼中,只見水蝶蘭和陰散人都用極驚訝的目光看著他。他苦笑一下,正想說話,忽的發覺不對,喉嚨的振動、嘴唇的張啟這些平日裡最自然不過的事卻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他像是被扔進了極深的海底,在龐大的壓力下,一舉一動都要花費比平日多出百倍的力氣,而在一次震盪過後,混濁的水流便遮蔽了一切,耳目口鼻舌齊齊失了效力……

  轟然一聲響,他又回到了混沌蒼茫的識海內。

  只不過,這次的識海卻是他自己的。

  之前已化為霧氣的玉散人元神,此時卻凝成一體,笑吟吟的停在虛空中,尚有閒情為他解惑答疑:「你我本就是一體,而這副身軀,亦與你我最為契合,經過小姑娘識海之中的相會,神識接觸,咱們早就是難分難離,你去哪,我自然也就跟到哪。」

  不需多說,只看此刻識海中再度掀起的風暴,便知李珣對此「一體」之說有多麼排斥。然而在這裡,玉散人竟然更增神通,識海風暴掃過,竟是撼他不動。

  「我等很久了……」玉散人笑道:「快點讓我把這冗長的日子結束掉吧。」

  言罷,咒音迸發,李珣識海之內風雷大作,玉散人元神再歸於無形,然而那鬱鬱雷音,卻是橫掃識海,響至極處,澎湃震波更是無所不至,而這劇烈的波動,幾乎是以不可抵禦的姿態,再度切斷了李珣元神與精氣之間的聯繫。

  其實李珣現在六識隔絕,本不會有音波過耳,那雷音其實就是玉散人滲透進來的神念之力,可污染元神、遮蔽本性,正是奪舍的前奏。

  李珣卻是驚而不亂,同樣一串咒言顯化,搖晃的識海中,隨即亮起了十餘個淡金符籙。這是他用出並不太熟悉的玄門定神術,暫時控制住了元神的震盪。

  李珣暫時很難分神去思考,在自己的識海內,怎麼會被身為無根之萍的玉散人元神全面壓制。他只能凝神聚意,困守泥丸宮!不論識海又或泥丸宮,在修道人眼中,雖有差別,但具體修行上,並沒有分得太清,只是在釋玄兩種不同的修行體繫上,運用效果不一。

  每個修士對此都有他自己的體悟,也不論對錯,李珣兼修多門法訣,自然也有他本人的看法。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3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七章 夜壺


心志動搖中,李珣更發的抵禦不住來自玉散人的侵襲,在這時候,玉散人的語氣又和緩下來。

  「你仍是不明白……度劫之術,要的便是自然歸化,天衣無縫,否則靈肉不諧,過得今日,也過不了明日。

  「我既然有信心施得此術,並非是認定在元神穩固、意志堅韌處遠勝於你,而是憑藉精心準備,步步為營,從決定使用照鏡分身的那一刻,我便開始佈置,至此已有兩百年……而你呢,一刻鐘之前,可曾想過有我的存在?」

  仍是擾心之辭!

  李珣心裡透亮,可是就是忍不住聽下去。

  玉散人似乎陷入了一個非常興奮的狀態中,連元神的侵擾都減緩下去,只是透過神念滔滔不絕:「最初的計劃倒沒有這麼複雜,畢竟,幾百年前的佈局,算計再多,也不可能算清你的每一步。

  「事實上,我曾想過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我會一直縮在那方寸之地,陪一個神智不全的小妮子,直到瘋掉……卻想不到,不到兩百年的時間,便有這天賜良機!」

  李珣相當不適應玉散人眼下這姿態,雖然他對玉散人這號人物從來也沒有好感過,但傳說中,這位終究是以風儀氣度聞名於世的第一流人物。像是天芷上人這樣與玉散人深有仇怨的,在描述其言行時,也不自覺的有些佩服之意,如此人物,又怎麼會是眼下這副癲狂的模樣?

  識海中,對峙的元神陷入到一個非常古怪的狀態中。侵蝕與抵禦的攻防固然每時每刻都在進行,但佔據主流的,卻是大量的訊息投送,即使玉散人非常高明的將這種訊息投送與侵蝕元神結合在一起,卻仍然顯得荒謬而不真實。

  對此,玉散人並未感覺到,他仍然陷在那莫名的激動情緒裡:「你不明白別人的難處,這兩百年裡,所有人都在等。我在這方寸之地寂寞度日,阿音也要等,她必須等到鐘隱飛昇才能發動計劃!我還知道鐘隱要等個怎麼樣的契機,可憐我那乖侄女,空自積著一腔抱負,誓要將此界打個倒顛,卻還要看著別人的臉色,可笑之至!」

  「等到鐘隱飛昇之後?」

  李珣清楚記得,散修盟會出世,是在鐘隱飛昇前的數月……

  在某種程度上,玉散人與李珣也算是心意相通,笑聲驟起:「從嵩京回來後,小姑娘可是在阿音耳邊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隨後不久,她便在坐忘峰上見了你,效果真是立竿見影!」

  稍頓,玉散人便迫不及待的徹底揭開答案:「按照與鐘隱的約定,阿音要在鐘隱飛昇之後,才能開始她的計劃。而鐘隱又和我那乖乖吟兒約定,待我轉世重生、與他二人相見,且又具備立足的資本之後,他便不能再強駐此界,必須霞舉飛昇。

  「嘿,如此互相勾連,最關鍵的便是這具肉身!阿音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既然見了這肉身,鐘隱的打算必然瞞不過她,至此才有散修盟會起於北極的大手筆,也就是逼著鐘隱快快滾蛋!」

  玉散人說著,便哈哈大笑,他已經直接把李珣給無視了。

  現在的玉散人眼中,只有即將擁有的光明未來:「阿音的心思我最清楚不過,若她知道小姑娘的泥丸宮內還藏著我的分神,斬草除根之下,這具肉身必然不保。但她既然從鐘隱那裡知道所謂『真相』,這狠手,卻是不會使出來了。看看後面的日子,你不覺得,她對你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小子,未免太過看重了嗎?」

  與玉散人相反,李珣是愈發的沉默了,對玉散人喋喋不休的言語,全無回應。而玉散人仍在不停說下去:「其實這些都沒什麼意思,你只需要知道,當棲霞自人間界回來,說起關於你的消息時,我有多麼的興奮!我受夠了穿著小姑娘的外衣,在那群女人面前扭捏作態的模樣,所以,我立刻拉上青鸞,跑到人間界,要取回這具肉身。

  「其實,早在嵩京城裡,我便有個極好的機會,那時你修為淺薄,心智不堅,只要下手,融合之事便水到渠成。所以我暗示小姑娘送你冰風寶珠,那裡面的天冥化陰珠乃是我早年收藏,極為隱秘,便連古音也不知曉。

  「我想以你當時的修為,若是不自量力,祭煉此珠,必然會受到寶珠反噬,只是沒想到你小子運氣極佳,竟得了幽魂噬影宗的傳承,轉眼把珠子煉了去……這賊老天與我為難,我認了!」

  說是「認了」,但那切齒之音,通化神念的顯化,卻是清晰的傳導進來:「嵩京失手,我也就失去了在你成氣候之前,直接剿滅元神,拿回肉身的最好機會。此後,我必須創造條件,使你和這小姑娘溝連元氣、神意交通,以便彼此元神碰觸,供我施展神通。」

  李珣越聽越明白,想不到他早被算計。

  玉散人一邊說,情緒似乎也隨著回憶波動:「有段時間,古音不是慫恿妖鳳招要你為婿嗎?若是這樣發展下去,事情倒也容易許多了,只要你與林無憂成親,你倆合籍雙修之日,神氣交通,我取回肉身便可以順理成章,只是,想不到這事也旁生枝節,妖鳳、青鸞與古音反目,這結親之事也就再無可能。

  「我本來已經快要絕望,還好,我那好侄女,真的使出了鐘隱傳她的禁製法。她要引動鐘隱截流的四九重劫之力,必然要借助林無憂這個誘餌,也就必然要在小姑娘身上刻畫禁紋,她從青吟手上拿到了禁制全圖,只以為那是鐘隱的手筆,卻不知那幅畫裡還有青吟埋下的困龍鎖手段!

  「困龍鎖沒什麼了不起,可是,那卻是乖乖吟兒傳遞進來的消息。我二人對阿音的計劃最是清楚不過,自然知道該怎樣配合,想來,你神念透進小姑娘的識海,應該也是她多方引導才對吧!」

  對此,李珣無言以對。

  現在想一想,青吟自東海現身那一刻起,雖然行蹤詭秘,卻是一開始便將自己的注意力牽引過去,隨後步步落子,幾乎都是牽著他的鼻子走,順理成章的將林無憂納入到他的視野,還丟出香餌,引誘他心甘情願的將神念投射到林無憂識海中……

  若不是對他性情行為瞭若指掌,焉能如此?

  他心中不免沉鬱,對此,玉散人感覺得再清楚不過,神念繼續透進來,行侵蝕之事:「再掙扎有何用?有坐忘石造成的刻痕在,你那元神先天受我克制;後天算計,你也不比我準備周詳;到現在,你困守泥丸宮,只是等死。如此狀況,不過就是守著一口氣,不願就此靈識消散而已。

  「既然這樣,我願意給你機會,若你還這副肉身與我,我便讓你去林無憂那邊奪舍,小姑娘根骨絕佳,只是自身靈識萌生之際受我元神壓制,至今不過是幼兒水準,便是不吞吃掉,也極易操控……說起來,你不覺得,這小姑娘對你很有好感嗎?」

  說著,玉散人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在小姑娘的靈識裡動了點手腳,讓她對你生出親近之意,她靈智矇昧,一旦有了好感,便極易引導,說不定你移神過去,她就自願將肉身讓給你了呢?」

  說著,玉散人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主意當真極妙,你佔了小姑娘的肉身,繼續修行也好,乾脆兵解轉世也罷,雖然艱難,卻還是一條活路。照我的意思,你真不如在女兒家身子裡過段日子,看看是不是像我一般刻骨銘心……」

  笑音已經走了調,刺耳得很。李珣保持沉默太長時間了,似乎已經忘了如何說話,任那笑音在識海內迴蕩,直到泥丸宮內的靜默蔓延出去,緩緩扼住對方的脖子。

  不知何時,笑聲消減,李珣這才緩慢的將神念透出,外化成音:「我一直感到很奇怪。」

  顯化的神念具有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撕開了周邊玉散人的封鎖,清晰呈現出來:「鐘隱那廝絕不是瞻前顧後的綿軟性子,可是無回境事發時,他竟然沒有一劍把你殺了……現在,我差不多明白了。」

  玉散人沒想到,李珣反應如此奇怪,一時間竟沒有辦法壓制,只能任那意念化為天地間宏大的衝擊,席捲過來。

  「你……真的是玉散人嗎?」

  一句話若天外飛來,彷彿帶著鬱鬱雷音。李珣驀地放聲大笑,笑聲在此無邊的虛妄空間內迴蕩,一波更勝一波,讓整個天地都搖盪起來。相比之下,玉散人的嘲弄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根本不給玉散人回應的時間,李珣已經破口大罵:「狗屁的玉散人!天下人所知的玉散人,雖然貪花好色、毀人名節,卻還有個宗師的身份氣度,那位玉散人,早在無回境的當胸一劍後死了個乾淨,自此以後,留存世間的不過就是個自怨自艾、乞食討生的廢物!

  「你勝不過鐘隱,不思精修苦練,一雪前恥,卻只是靠著奪舍轉世這等邪門歪道,妄求一步登天,為了這個,你姦污親侄女不說,又把主意打到一個懵懂孩童的身上……」

李珣冷冷一笑:「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縮在一個女孩體內,蠅營狗苟,搬弄是非,前世的倜儻風流全糊進了爛泥塘裡去,如此卑鄙齷齪,骯髒下流的無恥之徒,也配叫玉散人?

  「相較之下,縱然其他二散人都成了傀儡一流,也必將羞與你這等人為伍,對了,前面你說容器……我倒覺得,這肉身當盛酒的杯子也好,盛飯食的盤碟也罷,只要不是裝屎尿的夜壺便成!」

  「夜壺」之論一出,識海剎那間化做熾熱的岩漿湖,裡面沸騰翻滾,儘是玉散人有如實質的殺意。

  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樣的羞辱,已經陷入極度興奮狀態的玉散人尤其不能!

  那一瞬間,李珣幾乎以為泥丸宮要在對方的衝擊下碎掉了,劇烈的震盪透過這裡無所不至的氣機連接,轉眼遍及全身,只此一記,李珣的肉身便又遭重創。

  然而,李珣卻是不驚反喜,玉散人過於激烈的攻擊,非但暴露了他元神真身所在,而且連他攻擊的方式也一併暴露出來。

  困龍鎖,仍是困龍鎖!這個由青吟親手設計的禁法並不像玉散人所說的那種「小小禁制」這麼簡單,玉散人乃是憑藉這一禁法,聚攏法力,再行攻擊。

  看起來,短短時間內,玉散人已經將這禁法煉化在自家分神之中,名二實一,自然如臂使指。

  李珣先前未慮及此處,仍是以神識攻防的方式相抗,再加上自身先天劣勢,自然處處受制。尤其玉散人在長篇大論之際,代表困龍鎖玄奧的神識刻痕已經無聲無息的探入識海深層,密佈其間,幾乎將他的泥丸宮外層徹底封鎖。

  隨著玉散人神識侵襲的路徑不斷切入泥丸宮內,若真讓此禁制遍佈泥丸宮內外,李珣的元神便成了困在網上的飛蟲,再也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玉散人將他吞吃乾淨。

  「不愧是至親叔侄,敢情都是屬蜘蛛的。」

  莫名生出這種心思,李珣又是大笑,雖然眼前形勢惡劣至無以復加,他的心境反而愈是純粹安然,不提玉散人想用禁法困住他的愚行。單只是這坨丑物,他又怎會輸了?

  李珣身邊,陰散人和水蝶蘭都已經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均是神色嚴峻。此時李珣元神受困,識海亂作一團,根本無法向她們傳遞消息,還好,二女都是歷練豐富之輩,雖驚不亂,即使對內裡的環節不甚清晰,幾次試探下來,卻是抓到了一個關鍵之處。

  先前水蝶蘭施展幻術,卻被識海內的玉散人元神,借助玉闢邪之力輕鬆破去,但也因為這樣,二人卻是發現了這裡的法力流向和其中因果。想來李珣不至於蠢到將自家的助力破除,如此,玉闢邪受人驅使的事實,便清晰呈現出來。

  神識交流是何等迅速之事,玉散人雖是長篇大論,喋喋不休,但外間時刻也就是眨眨眼的工夫,這裡水蝶蘭和陰散人已有了決斷。

  早時,李珣為了破除玉闢邪對血影妖身的干擾,將玉闢邪嵌在左胸之上,此時陰散人便彎指如勾,硬生生插進李珣胸口,破開其肉身的自我防禦,要將嵌入胸肌中的玉闢邪生拽出來。

  這時,正值李珣堅定心志,奮起還擊的當口,玉散人為了鞏固自家元神,正欲急速抽取玉闢邪上的玄門清氣為己用,卻忘了天底下還有釜底抽薪這一招,全無防備之下,後力不繼,困龍鎖的運轉略有不暢,李珣則抓住機會,趁勢鼓蕩元神,激起神識如劍,硬生生在禁制的最薄弱處撕了道口子,然後,他不再死守泥丸宮,而是……

  跳了出來!

  神意變化之間,雖人身亦是一大世界,泥丸宮與周身神氣節節相通,便如人身大世界之的中樞,元神在此,便可控御全身,掌握世界生衰變化,然而以眼下的局勢,玉散人神念滲透無所不在,即使李珣死守其中,也早晚受其侵蝕,不由自主。

  所以,李珣乾脆跳出來,以他對禁法的絕對自信,準備強攻這層禁制,務必斬斷玉散人元神神通的根源。

  不只如此,他還有另外的打算。

  玉散人果然沒有料到李珣竟然決絕至此,再加上玉闢邪的玄門清氣供應突然間斷去,一個失措之下,便從掌控全局的快感中跌落下來,一時為之大怒。

  李珣卻不管那邊的邪火,只是駕馭元神,一股腦使出曾經學過的所有神通變化,將那一線缺口,擴得更大。玉散人元神在識海呼喝如雷,只管統御禁制,要將李珣困住,卻忘了趁機搶佔泥丸宮,還李珣一個釜底抽薪的手段。

  天平悄然向另一個方向傾斜。

  李珣心神愈發平靜。元神本就是先天之靈,生於渾綸太虛中,非同於後天識神。修道之人,蓄精煉氣,純化元神之後,或返虛成嬰、或神馭天地,雖是漸漸將元神由虛而實,生就神通,可那先天性靈,卻是不會變的。玉散人邪火升騰,最易矇昧真性,而李珣由始至終,都護得靈明不失,如此相比,更是高下立判。

  當然,李珣不會忘記他的先天劣勢,由於坐忘石的緣故,李珣的元神分外經不過玉散人的衝擊和侵蝕,跳出泥丸宮後更是如此,他一開始定下的,就是一個無視所謂「防禦」的對攻策略。

  在衝開「困龍鎖」的束縛後,李珣很快尋回了一些與肉身精氣的聯繫,同時他也發現,玉散人還沒有徹底瘋掉,在侵蝕他元神的過程中,這傢伙也積極收攏他肉身的氣脈肌血,為完全控制肉身作準備。

  不過,李珣意外的反攻,還是打亂了玉散人的步調。

  不知多少次追逐攻擊之後,玉散人總算從邪火燒心的狀態中稍微清醒過來,發現了他現階段最該做的事。

  當下,玉散人元神一斂,撲入已經空蕩蕩的泥丸宮,要搶奪這具肉身最核心的控制權。

  然而此時,李珣已經控制住了最關鍵的幾處氣脈竅穴,趁著玉散人忙著貫通百節之際,元神投注,轟然一聲,點燃了那處心頭血。

  污濁的血光蓬然閃亮,生就透蝕爆燃之力,瞬間貫穿全身。

  日夜受此無上天魔淬煉的肉身如斯回應,一切骨絡肌血,被火光一卷,嘶嘶透亮,迸射出暗赤虹光,由實轉虛,化為一團血霧,在虛空中翻滾不休。

  外間,陰散人正用力拔出李珣胸肌內的玉闢邪,忽聽「蓬」的一聲響,手上失了阻力,反帶起一道血光,她剛穩住身子,便見血色長虹平地而起,瞬間破開霧隱洞天的屏障,破空飛去。

  見此情況,陰散人與水蝶蘭也不多言,同時發力追上。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4
塵埃落定 第一章 應劫

    高空中,清溟已經瀕臨極限.

    清溟是四九重劫後才晉陞真一境界,論修為醇厚,差了厲斗量不止一籌,直面非人的強壓,能撐上小半刻鍾已經是相當了不起.

    到了後來,任何一點兒力量的增減,都會造成清溟劍幕的極大震盪,他已經完全陷入古音的節奏裡,想脫身都極為困難.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火球脹縮的幅度極其敏感.

    隨著又一波劍氣揮出,青煙障前的強壓忽然以極快的速度衰減,清溟幾乎本能的停止放射劍氣,卻抵不過壓力轉換的錯位感,嗆出一口鮮血,內腑免不了受到創傷.

    一切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虛空中空蕩蕩的,溫度卻再上升了一個層級.注目前方,只見龐大的火球正穩定堅決且大幅度地向內凝縮.

    龐大火球偶爾一次的反向激盪也是輕微得很,卻又放射出讓人皮肉焦枯的高熱.

    火球表層噴射出來的焰尾,似乎也被某種吸力控制著,呈現出扭曲的弧線盤繞在最外層,偶爾一次甩擊,火光的顏色都似淡了一些,透著淺淺的青光.

    "凝斂至了極處.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似乎是設想的最糟糕情況出現在眼前,以清溟的修養,一時間也為之茫然,不自覺回眸看向洛歧昌等人,想得到一點兒提示.

    只是,旁人又哪有什麼好主意?

    劍氣的嘶嘯聲徹底止歇,高空中只剩下火球緩慢轉動的隆隆轟鳴,這是由內裡無數火焰廝磨,元氣炸裂和千萬個類似的聲息集合一處,方最終形成.

    無形的震盪碾過諸位宗師的心頭,逐分逐分地消磨他們的意志.

    "鏘——"

    心照法劍歸鞘發出一聲清鳴,清溟以他的方式擋住了這一波侵蝕人心的音殺.

    此界修士之間,膽色的差別當然存在,可凡是邁入真一境界的,卻絕不會有一個孬種!

    沒有相應的覺悟,又豈會有如今的層次!

    半成居士移到洛歧昌身邊,遙望前方孤伶伶停在虛空中的清溟,微笑道:"我曆劫十餘次,唯有這回別開生面."

    洛歧昌回眸看向這位與他有千多年交情的老友,同樣笑道:"確實比四九重劫來得有趣,也做得乾脆利落."

    一番話裡終究還是感嘆自家準備不足.

    半成居士笑容收斂,正色道:"劫關至矣,老弟.一劍在手,何愁不能破劫功成,驗證千載修行?"

    "這是自然."當世劍皇濃眉揚起,言語中現出一貫的傲岸雍容,"虎兄看我破功!"

    便在此時,火球的核心處,古音溫和婉轉的聲音透出來:"天功已過,功煞盡入我手,古音不才,願身化功關,與諸宗道友並證天道好壞,亦觀這天地改換,江山移位的雄奇景色."

    話中字字清晰,如珠走玉盤,周圍幾個真一宗師都聽得真切,然而古音談話的對象卻不僅僅是他們,其餘音嫋嫋,化入虛空之中,緲緲間,若有若無,瀰散四方.

    再去細聽,便有一波細若蚊蚋的低吟,漫入耳際,沒人能辨清內裡轉折,可那層話音卻是清清楚楚地透進來,直抵心田,以諸位宗師的心靈防禦之嚴密,竟也無法阻止它的滲透.

    "天地微聲……這古音難道真是駐世天人,落地金仙?"

    高空諸人自然清楚,在古音開口發聲之際,天上地下,一切元氣,無論是游離於天地之閼,又或深藏於林木,土壤,水流乃至人身之內,都微微響應.

    諸般回應或許極其細微,但億萬之巨的規模集合在一起,足令天地為之變色,這也正是所謂"天地微聲"的由來.

    如此神通,此界向來少有,一般只有在大修為之士白日飛昇之際,才會表現出來,最近的自然就是鍾隱那回.

    想想眼前站立的人物,就是鍾隱那般的存在,諸位修士心中,哪能沒有感嘆?

    不過,古音發此神通的目的,卻也不只是示威而已.

    餘音未盡,極遠天地交界中,有人哄然長笑,滾滾聲浪以絕大氣魄奔流而來,彷彿是天際刮過的颶風,又像是大海之上飆揚的巨浪,論神通,或許不及"天地微聲"之玄奧,但氣勢充沛,竟然也能稍與古音相抗衡.

    竟然是鯤鵬老妖!

    難得這妖魔能越挫越勇,還敢再現身出來.

    天空中,有些人是這麼想的,不過,還有人看得更深一點兒:鯤鵬早早隱身在側,莫不是要收那漁翁之利?

    還是說,只不過古音開口,天地微聲,方圓千里一切元氣波動均無所遁形,這才把他揪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以眼下的情況來看,鯤鵬必然是站在諸宗修士一邊,再不濟,也不至於拖人後腿,幾位宗師心裡並沒有什麼波動.

    笑音未絕,鯤鵬老妖龐大的身軀已到近前,他在一旁藏身已久,對此地局勢洞若觀火,一來又是一陣大笑:"古音你果然才情天縱,是要在這兒把我們斬盡殺絕麼?"

    他嘴上似嘲諷又似示弱,氣勢卻半點不讓,還明明白白顯出與諸宗修士同仇敵愾之意,確定了自家的陣營.

    古音未及回應,便見又有一個人影電射而來,身型較鯤鵬稍小,卻也是雄壯傲岸,正是剛才被古音重創的厲斗量.

    這位正道宗師臉色蒼白,雙眸神光卻並未減耗,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此地竟然無一人能看透他的傷勢到底如何,只知他必有再戰之力.

    "七人合力,可破得此劫麼?"

    在場眾人不只一人心中這般想法.

    在此時,鯤鵬老妖又笑:"我從東海上來,只見那大好局面,此刻已經支離破碎,沒了天劫之力,又沒有你坐鎮中樞,十萬散修便如十萬豚犬,任人宰割,轉眼星散……"

    這話說出來,幾位牽掛宗門的修士心下都是一鬆.

    哪知高空中又生變化,包圍著古音的大火球發出"空空"的響聲,隨即外層分裂,千萬道炎流集合成六片火焰鑄就的巨大花瓣,緩緩綻開.

    花瓣一層未絕,二層繼起,如是接連九層,間有火星耀躍,瑰麗華美,扣人心弦.

    諸位宗師對這華麗外表並不看重,卻很想看出其中是否有著天心變化的內蘊,故而看得十分用心.

    九層赤火蓮瓣綻放之後,中央處現出古音久違的身形,依舊一身白衣,頭上的發髻卻已打開,青絲披散,難得根根柔順絲滑,輕攏在肩背處,清幽婉約.

    火光仍未散盡,只在女修周圍形成一圈由細碎火星鋪成的光帶,映襯嬌顏,令人目眩.只是,古音的眩目神采從來不在容貌之上.面對鯤鵬老妖的嘲弄,她淡淡回應:"有銷煞之陣以來,已斬得宗主兩位,真人修士二十四人,重傷者若干,東海妖聯亦是聚而複散,足矣."

    一句話非但噎住了鯤鵬老妖,還讓周邊幾位宗師心中滴血.

    古音仍不罷休,她星眸閃亮,逐一從諸位宗師臉上掃過,面上竟然顯出歡喜之意:"我本是要在玄海以候諸位,卻不想事態激化,只能在東海倉促佈置,還好,雖然意外頻出,老天終未欺我太甚,還是給了一次機會."

    沒人去問"什麼機會"這種愚蠢的問題,只是各自調勻氣息,澄澈心境,以備不久之後的生死大戰.

    只是,在古音附近,天地元氣乃是以一種非常桀驁的姿態運轉不休,由此生成的無形斥力,極大的干擾了諸位修士的氣機流轉,諸人恍若陷入泥潭,有力難施.

    髙空中諸人都是掌控氣機,利用天地元氣以形成自我領域的大行家,卻不想臨到頭來,反被古音以同樣但更為高段的法子克制,心頭都是凜然,更覺出古音對其所擁有龐大力量的控制力,已遠超出他們的估計.

    此時,古音微微仰頭,似在觀察天色,旋又笑道:"早些年,我因一大憾事,反思此界運轉之理,又與一位大神通之人探討切磋,得出一個結論."

    "諸宗分立之初,百家爭鳴,群星閃耀,有人道弱水三千,僅取一瓢,足以印證天機至善;而宗脈代傳之後,人心不足,證道猶嫌不足,還欲惠澤百世;再傳則又覺旁道無盡,又覺弟子稀少,又覺用度不足……紛紛雜雜,濁流四溢."

    "而自三十三宗定型,數萬年來,通玄大勢,全無變更,死水一潭,便是濁流,也興不起來,人人只道天下本就該如此,卻不知三十三宗之外,還有別樣天地!"

    什麼樣的天地呢?

    人們都想知道古音展望的前景,至少他們想知道,那所謂的"別樣天地"究竟有怎樣的魔力,可以讓古音不顧一切,掀動這驚濤駭浪!

    古音語氣並無變化,隨道:"通玄界足有百萬修士,但憑機緣天分,以向道之心,搏升仙之門……"

    "除了五門閥,還有幾個?"每個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但只有鯤鵬老妖無所顧忌,直接開口打斷古音的發言.

    古音並未正面響應,只是伸手輕掠被夜風吹亂的鬂發,微笑道:"若非你人心不足,圖謀獨霸散修盟會,否則,你倒是最應該留下來的那一位——東海妖聯的構思固然了無新意,卻能承載野心,可為門閥之外,最有益的補充,讓這些門閥也有興衰成敗,也能更換新血."

    鯤鵬老妖又是冷笑,似是不屑,卻沒人能真正看穿他心中所想.

    古音的言語再無"天地微聲"的神通,卻是字字句句透入諸位修士心底:"門閥大宗,一枝獨秀,卻無法侵佔此界偌大的資源.散修妖魔即使只是一盤散沙,若七妖,三散人之輩多有,且散修盟會,東海妖聯乃至百工堂之類的聯盟行會存世,也能與其威勢相抵."

    " 那時候,修道之人遍及天下,潛心修煉也好,圈地劃治也罷,只要門閥不永存,聯盟不永固,彼此起起伏伏,生生滅滅,不需要再為傳承而煩憂,因為隨著修士,聯盟,門閥的變更,彼此之間的磨礪碰摘,會有無數更精彩的修行法門出現,使修士更接近大道玄機,讓這一界更具備活力,那才能稱得上修行之盛世,無枷鎖囚困的大逍遙!"

    說著說著,古音似已沉浸在自己所描述的情景中,星眸微瞑,連話音都輕柔下來.

    周邊幾位宗師都覺得心中有說不出的慌亂,古音所言,這裡幾乎沒有人願意聽,可也不知這話裡有怎樣的魔力,入耳入心之後,偏生有種躍躍欲動之意萌發出來.

    他們必須要承認,僅就個人而言,那是一個比現實要更為精彩的世界,雖然他們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存在的可能.

    厲斗量與清溟對視一眼,忽爾一笑,他們本就是放下宗門塊壘,預備以身應劫的,如今聽聞此語,竟覺得最後一點牽掛之心也洗磨乾淨,一時間道心澄澈,纖塵不染,縱有傷員,也未有窒礙.

    他們又將視線轉向古音,恰在此時,女修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周邊諸人意味各異的神情,也是莞爾一笑.

    此時雖深夜,但古音無量光海未放,笑容綻開之際,恍若琉璃世界盛開的曇花,奪人魂魄:"這般逍遙日子,我必然是見不到了,其實,便是明天早晨的太陽我多半也無緣得睹.在這夜裡與諸位道友率先開啟新局,為這早該零落破碎的陳舊天地餞行,如何?"

    話音落下,高空之上,陡然大放光明,璀璨雷光撕裂高空稀薄的空氣,直擊古音頭頂.

    萬里云層鋪在腳下,雷光卻從頭頂上來,這顯然非比尋常,而是天發殺機,劫引九霄之雷火轟擊下來,而此雷又只是個引子,雷火爆燃之時,高空中諸多修士均清楚地感覺到,某種令人窒息的力量正破開九天封界,探出頭來.

    沒等諸修士品味出其中詳細,雷火已在古音頭頂炸響,出奇的沒有電光濺射.

    只見古音伸手虛握,滿溢的電光彷沸流入了一個封閉的管道,嗡嗡之聲大作,間有電勁劈啪撞擊的脆響,轉瞬間,古音手中握住的已是一把電光鑄就的赤紫長槍.

    周邊諸人尚驚訝於這一手凝功雷為己用的本事,古音素手輕顫,赤紫電光再度變化形態,如靈蛇般抖動,在清晰的氣爆聲裡化一為七,電光凝束如尖針,分別刺向七位宗師人物.

    電光在古音的操控下,似一條沒有長度限制的長索,鞭撻四方,而其中更蘊藏著某種天心殺伐之意,隱然與諸位宗師的氣機勾連,生出極大吸力,令人欲脫不能.

    雖是如此,一道雷火分化為七,其中力量對諸人而言已不算什麼,便是受創如厲斗量,清溟,也沒有移位,硬接了下來.

    只有鯤鵬老妖表現出與體型殊不相配的謹慎,大笑騰身而起,以魚龍變化的手段讓過電光一擊,看著是避免一記硬撞,其實破開那層殺伐之意的束縛,較之硬擋消耗大了何止十倍?

    "畢竟不是同道中人."

    時至如今,還站在這裡的諸位修士,無不是心有決斷,要在這裡破關度劫,見鯤鵬的模樣,難免看不過眼.

    不過,正面的衝擊卻也將鯤鵬老妖掀動起來.

    鯤鵬不接雷火便能藉著魚龍變化的勢子先一步發動,當下,萬丈高空中捲起一陣颶風,鯤鵬絕云氣,負蒼天的宏大氣魄,強行撕裂周邊由古音主導的元氣流向,朝女修碾壓過去.

    此時,古音手中電火已盡,她只是駢起右手食中二措,也未見如何作勢,虛空中熱浪飛捲,淡紅刀芒飛射而出,所過之處,光焰升騰,氣爆連連,更有凌厲火毒透體而入,減蝕元氣,霸道無比.

    鯤鵬老妖咦了一聲,卻是驚訝古音的手段與平日不同.

    當然,此時的古音早就遠超人們想像的極限,拿出什麼手段都是理所當然.除鯤鵬之外,厲斗量等人沒有急著合攻,而是催發神識,掃瞄古音周邊,想找出她運轉劫煞之力的關鍵.

    此時,另一波灼熱火力陡然漲開,生成的熱浪在眾人頭皮上抹過,雖轉眼被護體真息抵消,但蘊含其中的濃厚煞氣卻恍如一盆冰水當頭倒下.陽極陰生,那寒意透股刺骨,無視一切防禦直抵眾人心頭,論威力,絕不比之前風災陰獄遜色.

    如此劫煞……

    清溟心有所感,仰頭去看,視線越過古音身外明光生成的輦環,只見得廣袤夜空如玄黑錦緞鋪展開來,間綴千萬枚星辰,美不勝收.

    只是在此錦緞之上,不知何時,開了一個缺口,似乎有憊懶頑童在上面玩火,華美錦緞轉眼被火舌舔出一個小洞.

    赤紅的火邊向四方延伸,不過當缺口擴展到某個程度,擴張的趨勢驀地中斷,同時缺口中心一點金光透射而出,這光似有靈性,來回掃射,吞吐變化,在夜空中烙下奪目的痕跡.

    隨著金光投射的角度變化,清溟忽然覺得冥冥中似有一雙眼睛,穿透一切障礙,扣緊了他的氣脈流轉,隨之時時變化,那種穿透之力增強到極處,他甚至覺得自己被**著扔到萬里冰原上,寒意浸透,無可抵禦.

    如此感覺清楚呈現之時,他脫口而出:"金眼火劫?"清溟之所以反應那麼快,是因為明心劍宗四法三決裡那"流火赤金瞳"的法門,便是某位宗門前輩觀此天劫有感,而創出存世的.

    此法以法眼觀大地,透析劫煞流動,除了專門修煉此法的修士外,宗門內幾乎所有臨近度功的髙手,都要以此法作為輔助法門,以增度劫的勝算.

    清溟當下開口喝道:"金眼火劫可控三界一切火,尤擅激發心火毒焰,引人**,諸位道友小心!"

    話出了口,他猛又一怔,金眼火劫雖然凌厲,卻屬"身劫"之列,乃是修士個人天人交感時引發的劫數,怎麼現在看來,大有"殺劫"的狠性,竟把所有人都罩了進去?

    他目光再轉,見到遊走自如的鯤鵬老妖時,心中立有所悟:果然是老奸巨猾,那雷火竟然是接不得的.

    等不及他再深層考慮,劫煞已落.

    這波劫煞沒有奪目的光華之類,清溟只覺將身上一沉,又像被鎖在了一個緊促的空間內,真息運轉碰上了莫名的阻力.

    那並不是說氣血流動被強制放緩,而是在其流動過程中,好像與血脈血管發生了劇烈的摩擦,好比是手心急速搓動那樣,發出異常的高熱,到了後邊,甚至就要燃燒起來.

    清溟甯願相信那是幻覺,但是肉身的回饋沒有半點兒虛假,他還沒有催發劍氣,周身氣血便已經沸騰,內腑的傷勢受其牽動,更有惡化的傾向.

    果然是心火毒焰.

    清溟曾經見識過李珣燃血元息的威力,那也是蒸發人身氣血的霸道魔功,但那仍有跡可循,有法可擋,不像這天劫催發的火力,起落間,競連半點痕跡也無,讓人不知不覺就著了道兒.

    不過,當他環目打視,見其它幾人,情況似乎並不一致,厲斗量與他一般,進退維谷,想來也已中招,但洛歧昌,半成居士等人卻是氣機運轉自如.再看頭頂上,更遠處的羅摩什和褚辰也是如此.

    至此清溟恍然明白,這波劫煞乃是趁虛而入,在他內腑受創,邪祟暗生之際引燃,倒不是真的無形無跡.

    知其來由,便好辦了.

    清溟也不急於搬運真息,而是澄心凝神,使氣血天然流動,滋養臟腑,修為到了他這種境界,肉身已近乎不滅法體,只要精血不虧,未被異類真息盤踞體灼,傷勢便恢復極快.

    他之前受傷,純粹是控制不住劍氣走向,等於自己傷了自己,靜下自療,便沒什麼難處.

    在清溟壓制傷勢的時候,鯤鵬老妖魚龍變化已使到了極處,與古音的距離越拉越遠,至此已在十里開外,然而那高空風暴,卻是越刮越烈.

    周圍都是明眼人,知道這妖魔是使出厲斗量和清溟故技,與古音爭奪周邊天地元氣的主導權,迫使古音提振氣勢.

    畢竟不管女修使出什麼手段,天頂上那金眼火劫仍是以她為第一目標,其它人難受,她承擔的壓力只有更重.

    清溟雖然暫時行動不便,腦子卻一直沒有停過,他盯住古音的身影,見其與鯤鵬爭戰,竟然又要陷入到之前僵局中,不免心生疑惑.古音雖放大言,手段卻比預想中來得尋常,還有,那金眼火劫也是不慍不火.

    本來這引動心火毒焰的劫數,正是針對古音來的,古音吸納天地功煞近乎貪婪,雖不知她究竟是用什麼法子,但如此巨大的能量積蓄體內,便如竹簍盛油,一把火點上去,便要給燒得連灰也不剩.

    然而那效果卻沒顯現出來.

    又或者是……

    清溟眼前忽地一花,之前就定在瞳孔中央的古音身影就那麼憑空消失,有與無的轉換是如此劇烈,以至於他腦中都感到了眩暈.

    本來的遲滯局面,也在此瞬間之後,轟然潰散.

    清溟仍未從激變中醒覺,虛空中又是一聲沉悶的氣爆,那是他身後的洛歧昌挺劍接住了古音一記全無先兆的突襲,緊接著,他的耳朵便被接連不斷的氣爆聲攻陷.

    這一連串的爆音源頭,遠近不一,近的只在二十丈外,遠的卻超過十里,只一瞬間,古音便同除清溟之外的所有宗師各交手一次.

    當這音波橫掃過來,前後交迭,高低頓挫,乍一聽來,倒像是一截短曲,雖是震耳欲聾,卻是出奇和諧.

    清溟略諳音律,只覺得這一連串氣爆聲音調激越,如浩蕩江水,在高山峽谷中鳴響,湍流迴旋,雖然氣勢宏大,但其洶湧奔放之意,似乎仍未鬧盡.

    此時,天地殺伐之氣卻真如潮水一般,伴著隆隆爆音,衝擊過來.

    "高峽浪湧,千仞飛流……糟!"

    清溟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這層層蓄積的洪水碾碎的場景.

    在此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來不及驚訝古音在諸多真一宗師手中借力蓄勢的從容,也絕了躲避的心思,因為古音絕不會給他那個機會!

    這一刻,清溟醇厚的玄門修為盡展無餘,他瞬間排去了一切雜念,心神返歸於先天渾沌之中,並無劍意藏蘊,而心照法劍卻鏘聲震鳴,帶動全身竅穴氣脈,齊發展蕩,劍氣將發而未發,正是杼留在爆發力最強的那一點上.

    同一時刻,洪流碾至!

    尖銳的嘯音破腦而入,清溟彷彿被一記大鐵鎚正面擊中,這一刻,他的軀體已經失去了常人的形態,而是在澎湃激盪的劍氣震盪中扭曲了,他的每一寸肌體都在迫發劍氣,也成為劍氣流轉的最佳載體,以此來抗擊那挾久蓄之威而來的絕大衝擊.

    然而,衝擊也僅此而已!

    貌似無可抵禦的洪流,僅僅是在清溟身邊打了個旋兒,就像是衝過最後一個險灘,積蓄起了更龐大的力量,稍一偏斜,又滾滾向前,更前方,才是是石峽斷座,高及千丈.

    那裡,是洛歧昌!

    心照法劍顫鳴之聲不絕,這劍只是被那衝擊之力帶過,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同時,劍主的狀態也好小到哪裡去.清溟面皮紫脹,肉身剛從扭曲的狀態下恢復,雖未傷及根基,卻很難迅速回氣.

    他眼睜睜看著那咆哮的洪流從自已身邊擦過,衝向身後十丈外的洛歧昌,雖然明知那洪流是真正的不可抵禦,可他卻連發話提醒的力氣都給擠了個乾淨.

    古音發力之初,找的便是洛歧昌,如今周而複始,又沖擊過去,過程簡單,卻是暗合周天運轉之道,一週天過去,便是整個層次的提升,原本蘊含在這衝擊洪流中的大地殺伐之意,經此激發,更是勃然而動,凝實如劍,先一步刺殺過去.

    被此殺伐之意籠罩,洛歧昌便如清溟一般將閃避之心完全拋卻,甚至也不去想能否接得下這咆哮的洪流.

    他雙眉立起,如刀如劍,修行千載的精純劍氣轟然爆發,方圓裡許的天地元氣受劍氣驅動,競然衝開了古音主控的節奏,如怒海傾潮,嘶嘯澎湃.

    "海雨天風獨往來!"

    在此刻,洛歧昌展現出了較之清溟更勝一籌的劍道修為,劍意所及.即使是在這樣絕對的劣勢下,也強行為他自己開闢出一方天地.

    便如他"海雨天風劍訣"所呈現的那樣,隨著劍氣噴發,周邊諸人彷彿又回到了雷電交加的東海上.暴雨傾盆,海天連幕,而洛歧昌本人則似乎懸立在這獨立的天地之間,成為海天的主宰!

    "好!"更遠處的厲斗量失聲叫了起來.

    這絕對是洛歧昌修行至今最精彩的劍意演化,已經將"海雨天風劍決"推至了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嘶嘯的劍氣攪動虛空,直讓人以為那是撲面而來的暴風雨,而那恢宏昂揚的劍意,更是將此劍氣風暴徹底昇華.

    可就在下一刻,人們見到了海平面下噴薄而出的太陽!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5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二章 死難

    那是真的太陽!

    即使連傻子都知道,太陽不可能從他們中間跳出來,可當灼灼的太陽真火奔流四方,照徹八極之時,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地刻進了一個念頭——難以撼移.

    低回的音符急速拔升,發出了開戰後的最強音!

    在肆意揮灑的太陽真火之下,洛歧昌所主宰的海天劍意,更像是一個笑話,萬千暴雨劍氣瞬間蒸發,翻湧的大浪狂風,像是被一無形巨手平平撫過,頃刻間,陰云散盡,碧空如洗,而那足以撼天攪海的昂揚劍意,更是在大日升騰的瞬間,灰飛煙滅!

    強烈的耀斑在人們眼中爆開,恐怖的髙溫讓半個天空都為之扭曲,洛歧昌的軀體也在扭曲的光線中變了形.那一刻,周邊諸修士甚至以為,他要隨著那蒸發殆盡的劍氣,一起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也在此刻,飛速擴散的光波之中,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最邊緣處竄了進去.

    "昂!"

    吼聲突起,伴此吼聲,高空之上,立生狂風.

    深厚的吼音在這大風中回蕩,撼人魂魄,似乎連八方輻射的太陽真火,都為之一頓.

    清溟不顧強烈光線的傷害,睜大眼睛,雖然在激蕩的光波中,一切影像都扭曲得厲害,然而他卻看清,那是一只體型龐大威武的猛獸,更確切說,是一頭肋生雙翅的猛虎!

    插翅飛虎!

    半成居士展開法體,撲入太陽真火之中,自他皈依佛門之後,越來越少動用這手段.上一次如此這般,怕還要追溯到上次四九重劫的時候.

    云從龍,風從虎.

    插翅飛虎乃是洪荒兄種,天生神通,顯形飛躍之際,自有九天罡風相應和,浩浩蕩蕩,風動萬里,然而在此刻,這萬里長風也只能勉強擾動周邊天地元氣的運行,讓他在此灼傷元神的真火圍殺下,搶出一條路來.

    不計損耗之下,半成居士強行沖過這短短里許的距離,又是一聲低吼,掀動天生神通,音波嗡然辟開一條縫隙,他長有三丈的龐**體全不減速,硬生生撞了進去.

    縫隙的另一邊,是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洛歧昌.

    只是一次硬碰硬的正面沖擊,當代劍皇的最強劍意便灰飛煙滅,這絕不屬于同一個層次的碰撞,而弱勢一方受劍意反噬,早已是五癆七傷,此時還能保持身軀大致完整,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堅硬的虎頭蹭上了洛歧昌的側身,將其遠遠挑飛出去,這一手太過倉促,才飛出百尺,洛歧昌便口噴鮮血,周身上下更是濺起一層薄薄血霧,顯示他的軀體已到了崩潰邊緣.

    半成居士不是不想小心行事,只是如今他實在沒有那個機會,在雙方碰撞的瞬間,虛空中,強光第二次爆發.在灼目的光波里,古音的身影幽靈般閃現.位置就在半成居士法體的側方.

    距離……半尺!

    古音五指並起,一記最平常不過的手刀向前穿刺,沒有任何偏斜,鋒利的掌刀直直插入虎身側腹,一切護體真息便如層層薄紙,一捅便破!

    "昂!"

    又一聲狂吼炸響,狂亂的罡風下,巨大的飛虎法體猛地蜷成一團,借這個勢子,堅韌的肌體在扭動中夾住了深及體內尺余的掌刀.

    稍稍受阻的掌刀二次發力,蘊含其中的灼熱真火,在外界的擠迫下,反而爆發出更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形成了第三次強光的爆發.

    只是這一刻,飛虎法體竟然虛化了.

    太陽真火幾乎蒸發了十丈方圓內的一切,卻錯過了那位大妖魔法體轉換的間隙.

    半成居士恢複成*人形的身軀從虛空中跳出來,左肋上方接近心髒處,赫然皮開肉綻,裂開一個深深的傷口,血淋淋的傷口處,還燃燒著幽藍的火苗,好像血肉才是最好的燃料.

    這位大妖魔仍在後退,面目模糊,看不滴神色變化.不過瞧他姿態,對左肋恐怖的傷口好像完全沒有感覺.

    古咅也沒有追擊的意思,反而又是一笑,回手整理微顯散亂的發,由極動而極靜的變化,讓周圍人們都很不適應.下一刻,幽藍火苗轟聲燃燒,那一瞬間,半成居士半邊身于都陷入火焰之中,更有無儔暗勁在傷口深處爆發,這位大妖魔竟然控不住身形,低哼聲中,從萬丈高空翻翮滾滾落下.

    轉眼間,兩大宗師遭受重創!

    直到此時,其余人等才反應過來,距離戰斗最近的無疑是清溟,見此情形,他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便被劇烈變化的氣機牽動,沖擊而上.

    大戰之初.七位真一宗師天然形成一個完整的攻防體系,以抵禦來自古音的強烈威脅,而隨後古音趨退如電的連串攻擊更如一柄大錘,將這其中的連系敲擊得更為緊密.

    不自覺的,七位宗師間的氣機連接已經密不可分.如同一張細密編織的大網,撞擊大網的中央,網子的邊角就要向內收縮.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清溟才沖上去,包括鯤鵬老妖在內,幾位宗師紛紛發動.不過,他們比清溟來得更遠,在高速沖擊下,其先後距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心照法劍微微顫鳴,清溟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從理智上講,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抵擋住古音絕人的神通,但在劍氣迫發的那一瞬間,一切勝敗存亡的雜念便都被他清掃一空.此時,古音是背對著他,並且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雖然清溟知道正面反面都沒有任何差別,但一貫的修養還是讓他沉喝開聲.

    "真是聒噪!"古音始終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動用太陽真火的手段,只是伸手輕撫虛空,便有錚錚之音,響徹天際.直到這時候清溟才想到,眼前的女修,在今日之前是以音殺之術聞名于世的.

    雖然不像太陽真火那般霸道,可無形音波犀利如劍,更將天地殺伐之意運轉變化,只是三兩聲過後,清溟迫發的劍氣便給轟得七零八落,而殺意不止,透肌入骨,直撼內髒,先前壓下的內傷頓時又給引發出來.

    至此,清溟距離古音還有七八丈遠,便又吐血而退,狼狽不堪.

    這真是……

    清溟又一次認識到了自己和古音之間巨大的鴻溝,但這不能成為他縮手的理由,他不求取得什麼戰果,只想著給遭受重創的洛歧昌和半成居士一個回氣的機會.所以,他壓下內腑的傷勢,再次禦劍而起.

    在劍氣嘶嘯的瞬間,古音突然回頭直視過來,黑眸中,便像是充起了兩個小小的太陽.

    被這目光刺中,清溟只覺得周身氣機一窒,險些又嗆出血來,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古音冷冷的言語:"你要知道,我不是殺不了你."

    語落,天地驟起狂風,其中又有幾道錚錚之音透入,音波劍氣一觸,清溟只覺頭面處被一記重錘轟上,腦子嗡地一聲,連意識都模糊起來.

    昏沉中,他被一股大力損起,直摔落數里之外,可依然性命無憂,同時耳邊傳入對方的低語:"若照我的意思,十個明心劍宗也滅了!只可惜我答應了某人,要饒了你幾個師兄弟的性命,並維持明心劍宗的傳承……"

    說話間,她身邊正有一圈吞吐不定的光焰,慢慢彌散開來.那是太陽真火的外化,不知古音是用什麼法子將吞納的劫煞轉成這種至精至純的炎法神通,借以天心驅使,確實霸道無比,若是正面硬撼,洛歧昌便是最好的例子.

    清溟被摔得遠了,厲斗量,羅摩什,褚辰與鯤鵬老妖一起,已沖到了古音近前,正迎上如實質般熊熊燃燒的光焰.

    似乎是因為清溟的牽扯,古音並沒有及時鼓發真火,便連周邊元氣也沒有驅動.

    沒有周邊的阻礙,四大宗師得以從容聚力,從四個角度夾殺而來,刹那間,氣機聚合.如果就此出手,必將發動自開戰以來最完美的一次合擊.

    但就在這時,光焰中央的古音伸出一根手指,伸出的手指沒有指向任何人,只是點了點天空.

    古音的動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縱然明知不對,諸位宗師竟還是不由自主,仰頭去看.

    視線極致的蒼穹之上,有著燃燒的金瞳.而那金瞳也正漠然投視下來,只是那目標,並非是諸位宗師!

    這時,太陽真火才轟然爆發,當真像是在人們中間升起一輪烈日.

    強光所及,四大宗師連手之勢立即土崩瓦解,四人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一路飛退之下,與古音的距離竟又拉開到十里之外.

    他們雖是狼狽,但都心知肚明,並非是太陽真火無可抵禦,而是之前的瞬間,爆發的太陽真火中,一股與真火質性迥異的寒意凌厲如劍,氣沖斗牛,雖是一閃而逝,卻與天上"金眼火劫"隱然相通,那一瞬間,四人只覺得四肢百骸如遭火焚,其中尤以厲斗量更甚.

    "那是……"

    厲斗量終究沒來得及細思,虛空忽又生變!

    高空之上,再度響起郁郁雷鳴,與之同時,天空中突地放射紅光,抬眼看時,只見蒼穹之頂,裂開的金眼火劫之外,又有一層暗紅的云氣透出來,云氣越聚越多,光線也漸漸明亮,然而那血紅通透的顏色,卻讓人極不舒服.

    能讓羅摩什,厲斗量這樣的人物感覺到不舒服的,便絕不可能僅僅是外觀的作用,必然還有其它的異處.

    諸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初時的不適感過後,便又覺得這紅云十分眼熟,尤其是清溟,被這紅光一照,心里莫名便起了許多心思,也因此反應最快:"這云,莫不是六師弟飛升時的那個?"

    鍾隱飛升時的異象,對清溟而言,即使相隔百年也依然曆曆在目,他記起來,當時轟擊鍾隱的雷火臨近結束時,便有這麼一層紅云意圖彌漫開來,卻被鍾隱反手一劍,封了回去.

    只是現在,再沒有像鍾隱那樣的絕代高人,而最接近的一位,看起來倒很是樂觀其成.

    轉眼間,紅云便蔓延了大半個天空,這血紅顏色一層又一層堆積上去,厚重之余更顯得沉沉欲墜,而云層自發翻滾,如浪如濤,隔了遙遠的距離,眾人鼻中竟有腥氣侵入.

    紅云堆積,最初的火劫金瞳卻漸漸被淹沒進去,便是中央那道奪目金光,也漸漸微弱下去.

    隨著那光芒隱退,云間自生變化,忽現出千百雷光,在云層間游動,時隱時滅,乍一看去,更像是無數扭動翻滾的長蛇,詭異非常.

    沒等諸修士辨清這紅云雷光的虛實,紅云深處,金瞳光芒突又大盛,一個明滅變化的間隔,那光卻是變得高度集中.

    十余里之外,正搖搖晃晃力圖穩住身形的洛歧昌陡然一僵,僵住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包括他周身一切元氣流動!

    在場的都是此界最頂尖的人物,對天心運轉,功數生滅都有最敏銳而直接的感應,在他們的感覺里,洛歧昌愣住的刹那,蒼穹之上,金眼火劫的功煞洪流,前所未有的大爆發!

    "不好!"厲斗量失聲叫了出來,身形甫動,便又硬生生停下.

    若不是他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極致,再動個兩三寸,四肢百骸內的強絕火力便要應機而發,那時候,他的下場,就是如同洛歧昌這樣——遠處,洛歧昌五官七竅同時噴火!

    那不是凡火,而是燃卻修士最精純的一點兒生機,在心竅內蓬然點亮的心火.當心火燃燒,修士周身諸竅穴如斯回應,轟聲爆燃,焰光直通泥丸宮,再穿透天靈與九天劫煞相接,天人交感之下,某種無以言喻的力量從夜空金瞳中射出,透過這一道連系,暫壓落到洛歧昌泥丸宮中.

    泥丸宮中正焰火飛騰,兩股力量在泥丸宮中相撞,卻沒有任何聲息,然而高空中所有人的心頭,都震了一下.

    在那瞬間,一切生機湮滅!

    這一刻,時間似乎也隨之停滯,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厲斗量等人的心髒,也許只要再加一點兒力氣,便可以將那脆弱的器官捏破!

    "哧"的一聲長音,驚碎了僵滯的空氣,一道淡青光華沖開洛歧昌已經嚴重變形的頂門,朝西南方向電射而去,這是洛歧昌在火劫中殘留的一點靈識,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脫出來.

    這脫離絕地的靈識仍是修士元神,識神混雜的產物,先天後天之氣交織一起,性靈蒙昧,卻盡包修士一生識見信息,並有諸多修行妙識,若能成功轉世,又經同道指引繼續修行.五百年後,便又能屹立于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然……這要真的成功轉世才成!

    靈識之光轉眼便遠去百里之外,然而一道有兒臂粗細的暗紅云氣,卻已無聲無息的垂流而下.

    前後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遠超眾人反應的極限,這邊清溟等人還來不及生出合適的心思,便見此暗紅之氣從天而降,彷佛妖魔長臂,只一探,飛射的靈識之光便光華黯淡,夾在云氣縫隙里,被倒卷而上.

    "敕!"

    危急之時,卻是清溟最先動作,他舍了一身玄門劍氣不用,口鼻含氣,同發清濁之音,生成一句符文敕令,同時大袖一擺,從中飛出一件令牌狀的器物,迎風而上,才飛騰數十丈,便放射出蒙縈紫光.

    這紫光如有靈性,亦是當空飛射,竟堪堪與卷回的云氣追個首尾相接.紫光透入紅云,照徹尺余方圓,只見那一點靈識光華被千百道紅絲捆縛,更漸漸受此顏色浸染,變得混濁起來.

    清溟按住胸口翻騰的氣血,又發敕令,紫光隨之再亮三分,透入垂流紅云之中,打散云氣,反將那點靈識光華包裹在內,向後拖拽.

    這令牌模樣的器物,實是清溟為日後劫數准備的一件本命靈牌,最能護持靈識,以備萬一.此時為了給洛歧昌奪得一線生機,他咬牙使出,務必將劍皇靈識收納其中.

    便在此時,眾人耳邊,都透入古音一聲冷笑.

    笑音未落,一道暗紅雷火從云層中透出,轉眼撕裂虛空,將黯淡光痕烙在眾修士的眼中.

    清脆炸音響起,本命靈牌轟聲破碎,紫光驟息,清溟慘哼一聲,受此力波及,又是一口鲊血噴出來,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紅云翻卷,將洛歧昌僅存的一點靈識吞沒進去.

    在靈識光華熄火的刹那,高空之上尖音驟起,似萬鬼厲笑,無數道刺耳聲音彙合成一處,惹得人耳轟鳴.千里虛空,一時間上下倒顛,陰風慘慘,如墜鬼獄.

    也是此刻,劫火已蔓延到洛歧昌殘軀上的每個角落,一切生機元氣都不是阻力,而是助燃的材料,所以火光肆虐,在燃燒到極致時,便從殘破的人體內噴發出來——那火已經失去了火的形態,而化為了純粹的光,洛歧昌的殘軀便是這強光中小小的一抹黑影,一陣罡風吹過,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掉了.

    劍皇洛歧昌,就此死難!

    就算諸位宗師見慣了生死,也不止一次經曆過大劫之下好友同門形神俱滅的慘事,可一代劍皇灰飛煙滅的情景,仍化為難以抵禦的沖擊,強襲心頭.

    便在此吋,古音刀鋒般的眼神從他們臉上劃過:"聽說,你們是要借我來度劫?"

    古音的噪子空靈優雅,一絲煙火之氣也無,但聽在諸宗師耳中,卻是惡毒到極致的諷刺.

    至此他們才知道,之前古音雖然一直忙于控制功煞,但對他們的打算卻是了如指掌,而在洛歧昌身殞之後挑明此事,便如同兩記正反陰陽的耳光,狠抽在諸位宗師臉上.

    " 時勢變易,天心輪轉,這不過是最基本的道理,可笑你們至今不悟,仍異想天開,只道是幾萬年來一成不變的劫數.也許這就是劫數吧!度劫的卻是整個天地大局, 要麼就此開啟新生,要麼在死水中發臭,至于你們……充其量不過是浮游在天地中的蟲豸,宙火劫煞之下,灰飛煙滅才是正理!"

    語至深處,古音燦然一笑,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這道理還是我從鍾隱那里得來."

    當那熟悉的名字鑽入耳孔,清溟腦中轟然一響,一時間竟不知此身何在.

    "莫要中她惑心之術!"

    厲斗量的吼聲是如此模糊,倒像是在遙遠至極之處傳來,清溟聽在耳中,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手上不自覺握緊劍柄.

    此時,古音朗朗清音已經擴散開來,十里范圍之內,人盡得聞:"看在鍾隱面上,我饒你不死,你若還知些羞恥,快快滾回山去,就此緊閉山門,等他百十年月,待大變過後,他日,五門閥中,說不定還有你們明心劍宗一個!"

    心照法劍鏘聲鳴響,只是這次劍吟,卻抵不過那狂濤巨浪一般的沖擊,清溟只覺得自家心神飄搖激蕩,無憑無依.

    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無根據的一面之辭,才一入耳,他就信了.

    看似荒謬,但清溟心中透亮,不是他輕信于人,而是冥冥中那一線感應,至今才真正明晰罷了.

    事實上,自從九天雷火降臨在東海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些感應,尤其是李珣,水鏡先生,水蝶蘭等先後現身解讀那詭異局面時,他更是心神不甯.

    此後事態連續變化,固然讓人眼花繚亂,但也從各個角度投下懷疑的種子,只不過這種心思被他有意無意的壓制,一直沒有顯化出來.

    直至眼下,從古音唇間蹦出那個名字,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層幕布,原來答案本來就有,只是之前蓋若,故作不知而已.

    回溯千年,清溟依稀看到了,坐忘峰上,那抿唇按劍,為師妹鳴不平的修士模樣.

    "我有一劍在手,何人能擋?"

    "天擋,地擋,人心能擋!"

    思及當時師徒對話,清溟只覺得心頭沉郁,呼吸不得:"師弟,恩師當年的安排,你竟是憤恨至今麼?"

    高空中,有那麼一瞬間,氣氛變得非常詭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身上,每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但對清溟而言,又沒有任何差別.

    如果這也是一種劫數,清溟不認為自己能挺得過去.

    "昂!"

    突來的吼嘯聲擊碎了詭異的氣氛.清溟打個了寒顫,像是從夢中醒來,在他耳中,原本野性的吼聲卻更像是晨鍾暮鼓,直抵心田.

    "半成居士?"

    此地能發出這種吼擊穿他人心底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清溟畢竟是修行千載,心性修養近乎圓融無缺,一震之下,心神便澄清許多.

    此時,大風起兮.

    長風萬里,虎嘯天地.

    絕代妖魔的雄渾傲岸,是經過數萬年來天地劫煞的層層打壓,沉澱而來,那曆經歲月磨礪的大氣魄勃然而出之際,便是頭頂蒼天,也要禮讓三分.

    十丈虎影,駕長風,禦云氣,身形未至,深藏千年的凶厲野性,已是凌厲如刀,破空斬來.

    蒼穹之上,千里血云,驀然中分!

    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其中更有青灰鬼影,閃滅如煙.

    混濁血云翻滾著想要合攏,卻被那凌厲殺息凍結,張開寬及十里的裂隙,任巨大虎影自其中一掠而過.

    古音對此毫不動容,甚至微笑著仰頭觀看.

    只見插翅飛虎直直插進方才紅云垂流翻卷之處,發力一攪,便是里許云氣洞開,下方諸人依稀見得,他虎爪探入,似是抓住了什麼東西,可緊接著那充斥著力量的巨大身體僵了一僵,隨即虎影虛化,出現在人們眼中的,又是那個熟悉的半成居士.

    半成居士緩緩下落,直到與眾人平齊時,髙空紅云才漸漸合攏,內里雷光越顯狂暴,卻遲遲沒有落下.

    清溟想說話,卻是氣血沖上喉頭,忍不住嗆咳兩聲,話音也給堵住了.倒是遠處厲斗量遙遙相詢:"洛宗主……"

    "被魔頭浸染,已是無救."

    半成居士雙眸微瞑,語氣平淡無波,可是與他先前裂空斷云的凌厲殺意比對,誰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

    虛空中又靜默一下,等到話音再度響起之際,卻是已經沉默很久的羅摩什開口說話:"如此看來,這片紅云應是外域穢光云氣,云層中游走的,則是赤陰離化神雷."

    "傳說穢光云氣中,集聚十獄血孽,蘊生百萬魔頭,而赤陰離化神雷則蝕元穢神,破一切真息,損一切元神,在身劫之中,論陰損,當是首屈一指,不是犯下逆世濃孽者,怕是還招惹不來."

    他眸光如針,刺在古音臉上,隨又咧開了嘴,臉上的魔紋隨此動作微微蠑動,妖異非常:"修行千載,我自認為犯下殺孽無數,但要引來此劫,還差點火候,我已如此,逞論他人?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驅使散修妖魔,百多年來做出許多大事,才有這種資格."

    古音微笑欠身,把羅摩什的話當成贊語,接受下來.

    羅摩什說了這麼多,目的可不是贊美幾聲,他也笑了一笑,繼續道:"外域穢光云氣滋養魔頭,最喜吞噬元神之類,這才有主動襲殺洛宗主靈識之舉,不過,這百萬魔頭最喜吞噬的,應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對……"

    說到此處,他又閉口不言.另一個方向,褚辰老兒也道:"金眼火劫我們是要硬挨著,但這穢光云氣及赤陰離化神雷,主要還是以古宗主為目標,我們只要元神守竅, 控制真息運轉足矣,而古宗主除了這些功課以外,恐怕還要分出許多精力,抗衡百萬魔頭襲擾以及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吧!"

    更遠處,鯤鵬大笑聲起:"太陽真火確實足抵擋魔頭陰雷的最佳手段,只是其中神息驅動,所耗精力之巨,應該遠在古宗主預料之外.你說你見不得明天的太陽,我卻覺得,你能再撐半個時辰,便是老天無眼!"

    兩個邪道宗師,一位絕頂妖魔字字誅心,實已抓住了幾個極關鍵之處.不過,古音對此依然無動于衷,只將目光逐一從諸人臉上掃過,末了,方輕聲開口:"你們是不是覺得,赤陰離化神雷積蓄威能需要時間過長,才如此聒噪,以事拖延?"

    此言一出,羅摩什和褚辰還能控住表情,鯤鵬卻是又笑了起來:"古宗主明鑒!"

    古音微微搖頭,似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冷冽的嘲弄,她的目光最終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之前飛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氣勢無儔,卻對自身傷勢毫無益處,古音盯緊了他,唇角上勾:"也罷,下一個!"

    高空中,炎獄洞開,太陽真火在古音驅使之下,飛騰變化,橫斬而去.

    在旁人看來,古音朱唇啟合間,逸出的像是閻羅的檄令,而在清溟眼中,那更像是他最欽佩的六師弟附身其上,將積蓄千年的憤怒,用這一種方式噴發出來.

    長歎一聲,清溟緊了緊手中的心照法劍,禦劍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他一定要做點什麼.

    呼嘯的罡風被劍氣排開兩邊,鋒芒直指古音,清溟只望這一劍能阻上一阻,使半成居士有個提氣應對的空隙.

    便在此時,後方風雷迸發,奇異的嘯音由遠而近,隆隆碾來,鯤鵬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清溟背後,要從他頭頂躍過.

    體會到鯤鵬氣機變化,知其隱然與自己生成合力,清溟稍稍松了口氣,集聚心神,微調真息,務求達成更好的效果.

    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兩人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十尺.

    便在此時,氣機陡生變化.

    修行千載的靈覺發出尖銳的警告,但因為清溟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反應時已慢了半拍,更何況,距離實在太近了!

    沒有任何驚人的聲光效果,甚至連元氣溢散的嘯音也無,對方毎一分力氣都用到了實處,後背上,似乎有一塊肌肉軟化,隨即塌陷下去,然後才是爆發的洪流撕裂肌體,洶湧而入.

    對手全不顧劍氣反噬的傷害,當空點下的腳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只一瞬間,清溟五髒六腑齊齊破裂,深厚妖氣真息順勢二次迸發,將他周身氣脈扭成了一團.

    便在此刻,對方沉厚的噪音透進耳輪:"鍾隱要保的,老子偏要殺殺看!"

    清溟五官七竅同時濺血,手上心照法劍則發出憤怒的鳴嘯,脫手飛出,化為一線精芒,撕裂虛空,朝著對手的面部刺至.

    鯤鵬老妖正飛騰向上,見此,屈指一彈,空氣中炸出"嗡"的一聲強雷,心照法劍光芒黯淡,掉頭向下.而老妖則借勢而起,速度再增三分,便在厲斗量等人瞠目結舌的表情下,他頭也不回,笑聲如雷,就此遠遁千里,余音猶自傳回:"早看明心劍宗不順眼,殺了清溟小輩,果然痛快!古音賤婢,今夜一別,必為永訣……"

    最後一字,鯤鵬的笑音還是啞了,顯然之前強行扭轉氣機,並硬接清溟的垂死反擊,仍是傷到了他……可,這又如何?

    "下一個,原來是我嗎?"

    清溟腦子里一片渾沌,依稀間,他聽到半成居士慨然長歎,也聽到厲斗量憤怒的咆哮,但這些聲音很快沉寂下去.

    當致命的意外發生,他反而不怎麼驚訝了,前所末有的清明掃除了心頭的霧障,只是略有幾點疑惑,像是蚊蟲的暗影,停留其間:"古音已有撼天動地的偉力,可正面擊敗眾人,何需再動用這些心機?雖說古音有過暗示,但鯤鵬又憑什麼相信她?眼下的古音,當真是不可戰勝?"

    他的身子已經失去了動力,只是隨著慣性向古音那邊飄飛,並已有下墜的趨勢.

    但在這生與死的界限上,清溟澄澈的道心,對身體內外的把握反而越見稍微,他清楚地意識到,破碎的心竅中,那一點心火已經點亮,受外界劫煞舉引,灼灼燃燒,而之前鯤鵬透進來的某種力量,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宮,讓他的元神欲脫不能.

    前方,古音也不再有什麼動作,只是藏手袖中,用冷漠的眼祌盯著他的軀殼,耐心等待他的死亡.

    "真的不是她動手啊!"

    清溟竟覺得有些好笑,然而念頭未絕,一道電光忽然劃過腦海,他猛地一驚,漸漸模糊的瞳眸鼓起來,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長袖中的手臂.

    不久之前,那一記無可抵禦的手刀在清溟腦中重放,當時耀目的強光,正如同腦子里照亮一切的閃電,清溟忽然間明白了.而這時,他的身軀開始迅速下墜,距離高空的戰場越來越遠.

    心火轟聲燁燃,沖出心竅,與之同時古音收回了目光,不願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浪費精力.清溟重重顫了一下,借此擠出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朝著急速旋轉的天空,嘶喊出聲:"她承接不住劫煞,右手已化飛灰……"

    這是古音最強大的一刻,也是古音最虛弱的時候.

    接著清溟的尾音,高空中,紅云翻滾萬雷迸發,初看是千百條暗紅細線投射,細線半途中便鼓動膨脹,化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轉眼籠罩數十里方圓.

    火光沖天,溫度卻詭異地急速下降,中間更有鬼影重重,撲擊而下,揉入雷火之中濺射開來,與太陽真火的光芒一觸,就是哧哧作響,強烈的腐蝕性令人觸目驚心.

    雷火爆音中,更暗含勾魂攝魄之能,與啾啾鬼音合在一處,撼動靈竅,拘拿元神,每一次爆響,都能撼動太陽真火的光圈,凶悍非常.

    清溟見著千萬雷火狂降,便連厲斗量等人都給淹沒進去……不過很快的,他便見到千丈雷火中,厲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鼓蕩起高空狂風,在如雨的雷火下,高呼酣戰,並無退縮.

    無聲一笑,清溟身軀內空空蕩蕩再無半點兒力氣,只有肆虐毒火奔襲往來,其中最強勢的一股已越過十二重樓,直逼泥丸宮而去,他的性命,也終于走到盡頭.

    身軀翻滾中,他掉頭向下,遠離高空戰場.

    久違的靜寂包圍過來.然而,臨近極靜之地,外間忽又轟然鳴響,尖銳的嘯音撕裂大氣沖擊而上.天旋地轉之中,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云破霧,呼嘯而上,再一轉眼,又是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光芒從他身邊擦過,直入云霄.

    與之同時,腦中嗡聲激蕩,天地劫煞破開天靈,沖擊進來,此一瞬間,感覺卻是出奇的輕靈,清溟睜大眼睛,那幽深的蒼穹,像極了止觀峰上的夜景,唯一缺少的,只是師弟妹們的隱隱笑語.

    空洞的眼神與蒼穹連接在一起,正值月上中天之時,蒼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而在其中,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映著夜月光輝,長發如幕,舉劍破關而出.

    看到這一幕,他忽地笑起來,便在此笑容里,劫煞心火聚合,高熱貫入軀體每個角落,一聲輕輕爆震,身化飛灰,神意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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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三章 應誓

    玉散人在泥丸宮內咆哮震蕩,卻根本用不上力氣.

    李珣修煉的血神子便是在諸多魔功邪法中也屬最上品,乃是以種種煉法,將自身魔化,獲得不可思議的生命力和大神通.

    這魔化是一個徹底的,不可逆轉的過程,非只是肌體骨肉,包括精氣,神意等各個層面,都要變化以至完成最後的變異.

    無論是李珣還是天芷上人,在某個時段內,都有嗜殺嗜血的傾向,這便是魔化中逐步適應的過程.

    玉散人確實是此界有數的高人,識見手段應不在陰散人之下,又有先天之利,雙方元神碰撞,論勝算,還在李珣之上,可是,對他來說,最致命的一點便是他對血神子的運轉變化一無所知!

    血神子修煉到高深處,周身霧化,散聚由心,是為血影妖身,此時從嚴格意義上說,便已非人身之屬.

    至于經由血神鍛體,將修士精氣神與此妖魔之軀鍛造如一,不分彼此,則是更上一層的功夫.

    剃刀峰一戰後,李珣不顧生死,借青鸞的絕大威能,一舉將"血神鍛體"的功課做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再向上,便全是道心境界的提升,全然與肉身無干.

    也就是說,僅從"法體"這個層面來講.李珣已經達到此魔功的止境,或者更明確一些,是此界所消"不滅法體"的終極狀態.

    理論上說,到了這種境界,水火刀兵不能傷,風雷陰魔不能滅,壽紀無窮,幾與天地同在……

    當然,此法體畢竟是以天魔秘法速成,還不能達到不毀不傷的水平,但由于血影妖身的特殊性質,他便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外力打成碎末,只要有一點兒血肉尚存,也能再恢複過來.

    由此反推回去,若是如尋常修士一般的血肉,如尋常修士一般的元神,如何才能造成這種結果?

    所以,李珣到這般境地,其元神驅使,肉身變化之類,已經與常態修行迥異,只不過,他學了骨絡通心之術,能夠在人身魔軀之間自由轉換,化為人身時,一切元氣流轉,元神顯化均與尋常修士無異,但轉成血影妖身之後,肌體魔化,自有一股血肉精氣流轉,肉身元神渾融如一,泥丸宮之類,還有什麼意義?

    自玉散人漏了一些經絡竅穴使李珣能夠變化血影妖身之刻起,勝負的天秤便整個掉了過來.

    當然,玉散人終究是宗師級的人物,雖說眼下狀態不對,可咆哮一段時間後,也找到了用力的法子,他也不管其它,只將元神神識外放,不求主導這具魔軀,只是在內里使壞.

    由于他元神天生對李珣有克制之力,集中全力猛攻一點,確實可以擾亂李珣元神與肉身的渾融狀態,給李珣的操控制造難度.

    李珣很清楚,任玉散人元神殘存在此,絕非長久之計,最好能有一些攻伐元神的手段,直接施用在玉散人身上,將他打得灰飛煙滅最好.最安全的法子當然是找陰散人和水蝶蘭幫忙,只是前者身為傀儡,有諸多限制,後者重傷未愈,未必有什麼效果.

    李珣思量一回,最終還是決定冒險出擊,到頭頂的戰場上去,所以,一奪回身體的控制權,李珣便沖開霧隱軒屏障,扶搖直上.

    等出了霧隱軒,李珣才知道高空中劫煞翻湧,強絕壓力更勝以往,尤其是那不斷彌漫擴散的紅云,他分明感覺到其中雷火陰氣詭異共生,妖邪凶厲之氣充斥感官,比之四九重功,也不稍差.

    而仔細一看,那紅云好生眼熟!

    李珣掌握的信息遠超清溟等人,雖說他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控制玉散人這邊,但也僅遲疑片息時間,便抓住了里面的關鍵:"想必是古音此時修為冠絕天下,又引來天地劫煞.嘿嘿!她果然是和鍾隱糾纏不清,這劫煞不正是鍾隱飛升時碰到的那個?"

    再飛千丈,李珣對頭頂元氣變化感受得越發清晰,高空垂流下來的凶厲邪氣,雖相隔十余里也如近在眼前,濃厚渾濁,便如一層紗障似的,吞一口進來,便覺得內里穢氣重重,十分陰毒.

    不過,對李珣的血影妖身而言,這穢氣邪瘴倒是滋補之物,飛行中,血光飛卷,將之吸納,也不無小補:"這是外域穢光云氣吧!頭頂上炸開的必然就是赤陰離化神雷了."

    以李珣對天劫貧乏的認識,能一下子斷定這天劫的種類全是因為血神子的經文內有對這類天劫詳細的描述——曆代精修血神法門的修士,無不在修行過程中犯下滔天罪孽,待到天劫臨頭,十人里倒有六七個是碰到這類劫煞,故而經驗十足.

    他深知外域穢光云氣和深藏其中百萬魔頭的厲害,雖算是大補之物,可赤陰離化神雷卻威脅極大.

    尤其是赤陰離化神雷破一切真息,損一切元神,正是血影妖身這般元神,肉身渾融的"不滅法體"最大克星.若被正面擊中個十來發,恐怕當場就要重傷.

    對于自己的決定,李珣已經有點兒後悔了,正考慮是不是要就此調頭,外間寒芒閃爍,卻是一把寶劍摔落下去,他匆忙中瞥去一眼,心頭便是一顫.

    "心照法劍?"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得差了,而此時,東邊數十里外的地面上,忽然暴起一道血色虹光,論速度甚至比他這邊還快了兩分.

    虹光飛射,掀動大氣波濤,高空中垂下的穢光云氣均被其吸納一空,越顯得光華灼灼,刺目至極.

    "那是天芷……"李珣念頭才轉過去,天空中又是一股聲波傳導過來:"……今夜一別,必為永訣!"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快也,等話音到頭,李珣距離高空戰場也不過千尺之遙,古音操控太陽真火,縱橫來去的身影,清晰可見.在這里,他清楚地看見,清溟墜下的身軀之內,有千百火光透出,轉眼便化作飛灰,被高空罡風一吹,便消散掉了.

    李珣心神劇震,恰逄其時,泥丸宮內玉散人元神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咆哮震蕩中發動了雙方碰觸以來最強的一波沖擊,血影妖身的狀態受其干擾,竟有些不穩,令他速度陡降.

    側後方,天芷所化虹光一舉反超過去,兩道血色虹光在虛空中有了一次交叉,同源而生的燃血元息擦撞一記,發出隱隱雷鳴.

    這時候,正值羅摩什和半成居士連手合擊之際,撕裂虛空的狂風中,一只頭角猙獰的凶獸影子無聲咆哮,羅摩什已經將魅魔宗"奪魄三化"的無上魔功發揮到了極至.

    那頭凶獸影像乃是羅摩什畢生魔功所化,內有億萬生靈怨念,集粹成有如實質的精氣,沾著便抽魂吞魄,蝕化精血,最是陰毒不過.

    半成居士沒有用出在西極禪宗修煉的法門,而是使出本命神通駕馭風力,將羅摩什所發的精氣激發到最活躍的狀態,雙方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凶獸一步跨過十余里的距離,頭角狠撞在古音布下的太陽真火屏障之上.雙方巨力對撞,即使以古音之能也要為之稍頓,但只一瞬間,太陽真火的威能便徹底展現出來,熾白的光焰迸發,轉眼便將凶獸影像吞沒,遠方,羅摩什和半成居士都不好受.

    不過就是這麼一撞的空檔,如雨雷霆,已經接二連三地轟擊而下,轉眼便是數十道雷火轟在了光焰周邊.

    光焰蒸騰,將這一波雷火盡數消融,不過這波劫雷比羅摩什和半成居士的合力又要強上數倍,只見古音身外,太陽真火動蕩不休,影響所及,周邊虛空都扭曲變化,似乎隨時都可能裂出成百上千個口子.

    便在這時,天芷所化的血色虹光殺入戰場,朝著古音所在方位直直撞過去.

    對斜刺里殺出來的血色虹光,古音似乎並不驚訝,她的視野比人們想象中的更廣闊,甚至還有閑暇朝著另外那道血虹處瞥去一眼,對天空中出現兩位血魔之緣由的興趣,還要超過血魔本身.

    這一擊的時機把握得極好,天芷本已經窺准了她防禦最弱的瞬間,然而,要對她造成威脅,卻還不夠!

    血色虹光與太陽真火屏障對撞,黯啞的爆鳴聲後,便是滋滋連響,至陽至剛的太陽真火,對血影妖身這類天魔法體有比較強的克制作用,這也是古音無視其攻擊的原因之一.

    但接下來,她還是小小吃了一驚.

    青,黃,赤,白,黑五色光華分列在虛空之中,如扇如輪,當空刷動,那演盡五行的絕妙生克之法,天下實無物可擋,即便以太陽真火的純粹,也被破開一條縫隙,血色虹光瞬間霧化突殺進去.

    "真的是天芷啊!"

    古音確實有些驚訝,但要讓天芷上人借機傷她也是不能,她二度鼓蕩真火,再生一道屏障,要將天芷困在這內外兩層太陽真火中……

    便在此刻,她忽地一怔,仰頭去看.

    幾乎在同一時間,下方李珣超卓的靈覺也生出感應,彷佛是雷暴來臨之前,彌蓋天地的烏云,濃重的窒息感全無理由的將他罩住,遠處奪目的強光電火,也暫時模糊下去.

    這感覺有種無可抵禦的力量,控制了李珣全副心神,朝著更高層的天空望去.

    這一刻,紅云之下,千百道赤陰離化神雷噴薄而出,傾倒而下,通紅的火光似乎要讓蒼穹都燃燒起來,只是這肆慮的雷火,卻遮擋不住那一道奪目的劍光!

    "鏘!"

    待神劍出鞘的鳴響傳入眾人耳中之時,遠比漫天雷火更為燦爛的劍光,已經破開雷火大網,似銀河倒掛,星流璀璨,傾泄而下.

    可是,戰場中諸修士卻自動屏蔽掉外面這層華美的外衣,只看到那隱藏在星流之後的絕世鋒芒.

    眾修士里,可有兩人雖為那劍光所懾,卻還是多較他人看清了一層,李珣在下,古音在上,兩對眸光穿透了無匹鋒刃,見到一個熟悉身影舉劍破云而出,在這妖豔紅光彌漫的天空下,此人烏云般的長犮卻披上了一層濃重的黑暗,只有霜刃如雪,刺人心魄.

    劍光,劍吟與持劍之人分明是一體,卻又先後,明暗,強弱分明,若是一葉障目也就罷了,偏偏古音,李珣二人看得通透,劇烈的不協調感打入眼底,即使以古音和李珣的修為,也覺得眼中一眩.

    一眩之際,劍光已臨.

    很難形容劍光的迅疾,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捕捉到了這道劍光,可當他們想要做出反應之時卻愕然發覺,相較于如電劍光.自己的動作便像是蝸牛在爬,快與慢的強烈反差,才真正顯示出二者的差距.

    虛空中烙出清晰的劍痕,每個人都能看清劍光的軌跡,但也僅是能看到而已.

    此時此刻,天芷上人的先天五色神光也不過才剛剛發動,古音第二道太陽真火屏障也才見雛形,劍光已經斜抹過這一對女修交鋒區域的周邊,繼續下掠.

    那一瞬間,古音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奇怪.

    更下方的李珣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但此瞬間,高空戰場的局勢便整個顛倒過來!

    太陽真火……熄火了!

    說是熄滅.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或者只有眨眼時間的億萬分之一,但那瞬間,熊熊火光確實是消失了,巨大的空洞像是一個荒謬的夢境,出現在古音和天芷中央.

    二人之間的距離.也就是三尺而已.

    先天五色神光炸開了奪目的光輝,隨又黯淡下去,概因天芷駕馭神光的右手已經深深地插進古音的側腹,下一刻,五色神光已經從古音另一側肋下透出,光芒耀眼如昔.

    太陽真火轟聲燃起,只是似乎已無意義.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瞬間發生的變故,不知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只有李珣,獨立于所有人之外——或者說,是被那絕世鋒芒斬斷了與外界一切聯系.

    下方,陰散人和水蝶蘭飛射而至,但在李珣的感覺中,卻是越來越遠,只有那奪目的劍光,才是這世界的一切.

    旁人只見得劍光裂空,而在李珣看來,當那劍光呈現在眼中時,無邊虛空驀地充實起來.

    無數有形無形的線條明火閃爍,或是氣機牽引,或是元氣流動,或是禁紋變化,初看時還複雜混亂,但在劍光掠過古音所發光焰外層的瞬間,一條明亮的軌跡在這紛亂線條中央延伸開來,如庖丁解牛,局面豁然開朗.

    "四方六禦,相乘相侮,至此生克方才周全.這就是鍾隱禁制的真面目?"

    看在李珣眼里,這燦爛的瞬問,當真是窮盡了禁法演化的奧妙,當劍光掠過,眼前由禁法控制的天地,便整個傾斜過去,以劍光為核心,重新構築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結構,使得這片天地的主導權,轉眼易主.

    古音被孤立了,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當禁法控制的力量盡數傾注在劍身之上,瞬時成型的完美結構又還原為最純粹的鋒芒,而此時絕世鋒芒已完成一次無以倫比的升華,劍光所過之處,抹消一切紛亂,斬除一切繁蕪.

    可不知為何,李珣的視線最終越過了那層劍光,直直對上其後那對熟悉的明眸,眸光清澈.一望見底,在那最深處,閃耀的依然是奪目鋒芒,惟精惟一,全無一絲雜質,與外界劍光合為一處,嗡聲共鳴.

    那是青吟,但又不是……

    李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青吟,剝去晦暗陰沉的外衣,去除美麗精致的浮華,出現在他眼前的,就是這樣一個身化劍意,斬絕萬物的修士.在此絕世鋒芒之上,留不住汙濁穢氣,而所謂華美優雅也全無意義.

    李珣忽然發現,認為這樣的青吟會沉迷在與玉散人的肉欲情感中,是何其荒謬!

    "青吟!"

    泥丸宮內,玉散人在吼叫,也許玉散人本人沒有發覺自己的叫聲近乎瘋狂,內里更是深蘊著恐懼,這份心緒竟然沖破李珣的控制,實質般外化出來,變成實實在在的音波,響徹天空.

    那確實不是李珣的嗓音.

    青吟笑了,在這一刻,她鋒芒如昔,卻又綻放出絕代風華,依稀有點兒故往的影子,笑容里,有一道訊息透過李珣的眼睛直插進他心底,玄妙卻清晰:"穢陋丑物,安敢與我共立于青天之下!"

    笑容起,劍光至!

    玉散人像被無形的手扼住脖子,叫聲就此斷絕,只有毫無意義的神識震蕩傳遞出來,此時的玉散人,已不再是曾經縱橫天下的大宗師,而是行將崩潰的瘋子.

    說也奇怪,這個時候,李珣竟然沒受到玉散人的影響,腦子反倒越發冷靜.就在此時,有一個念頭就此萌生出來:"斬空神劍,可斬得動我血影妖身?"

    前方劍氣森寒,透肌徹骨,已經到了最終爆發的極限,便在此時,虛空一暗,幽一雄偉的身影已擋在李珣身前.

    驅尸傀儡術念動即發,傀儡又可跨空來去,李珣就以這種手段,抹消了與青吟的速度差距,這也是最謹慎的做法.

    虛空乍暗乍明,血影妖身狀態下,一些常人的生理變化已經消失,但李珣仍不免身上一寒,幽一近乎金剛不滅的身軀,在斬空劍鋒下,竟如朽木一般,一劍兩斷!

    寒澈劍氣在長吟聲中飛射,斬斷一個幽玄傀儡之後,其鋒芒竟毫無折損,依舊向前.

    不可能!

    李珣腦子也只來得及生出這個念頭,與之同時,他全靠本能重施故技,二度召喚傀儡.

    瞬間虛空開裂,一個白蒙蒙的影子飛出來.

    長兩寸,寬寸半,不過半截巴掌大小的玉牌擋在他與青吟之間,李珣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微微外爍的毫光,還有那寥寥數筆勾勒的寫意山水.

    這肯定不是陰散人!

    玉牌轟聲破碎,飛散的瑩光下,青吟恢複平靜的面容,似乎又生動起來,幾分瑰麗,幾分嘲弄.

    劍刃透體而入.

    冰冷的感覺漫入全身,像一個不真切的夢境,又像是時空倒轉,那日情景重現,心頭無以名之的沖動逼上來,外化成確鑿無疑的誓言:"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斬!

    水蝶蘭的尖叫聲響在耳邊,旋又寂滅.

    半空中炸開了一朵燦爛的血花,李珣的身軀已經保持不住霧化的形態,化成一灘血水,濺射開來.

    濺射開來的血水大部分在劍氣雷火中蒸發,但還有一些灑落下去.

    劍光凝定,寐鳴之聲仍不絕于耳,但直至余音散盡,空中諸位修士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有赤陰離化神雷炸音不絕,轟落如雨.

    青吟收劍入鞘,簡單的動作由她使來,固然優雅從容,但更多的還是如劍般的冷冽森寒.

    其間偶爾幾個雷火落下,在她身外三尺,便都無聲消寂,她對其視若無物,只是按部就班做好這一切,方才抬頭看向更高處.

    太陽真火迅速膨脹,生成的巨大斥力將天芷上人遠遠震開,火光依舊明亮燦爛,並沒有因為古咅貫穿胸腹的傷勢而有所變化.

    落到遠處的天芷已化為人形,穿透古音身體的手上卻沒有半點兒血跡,只有一層熊熊燃燒的幽藍火焰,隨著翻滾的動作,拋灑下去.

    注意到這情形的修士心久都是一緊,那不是火焰,是鮮血!

    這時候,古音無視任何人,只是盯著青吟,平靜如水的明眸之後,卻似乎蘊含著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

    這一刻,羅摩什,厲斗量,半成居士,褚辰,包括剛剛一舉重創古音的天芷上人都成為了可以忽視的配角,至于木立一側的水蝶蘭,還有突然消失在虛空中的陰散人,更沒有人注意.

    不過,這無形的風暴終究沒有天地功煞來得那麼直接.

    就是這麼一停的工夫,天上紅云已經大生變化,厚厚的云層區域內,似乎生成一個巨大漩渦,形之于外.

    高空紅云如流水般飛旋,中央陷下一個細匕的黑洞,黑洞底部,似與那無邊外域暗中勾連,百萬魔頭無窮無盡地湧出,駕馭滾滾雷火,連番沖擊而下.

    觀劫煞聲勢,比方才還要來得驚人,只是其中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外域穢光云氣與赤陰離化神雷,本是完全針對古音個人而來,之前厲斗量等人交戰時受雷火威脅,不過是余波殃及,其中並無氣機勾連.然而眼前這一波雷火魔頭,顯然與之前不同.

    在場的都是靈覺敏銳之人.一下便察覺到這劫煞分明是把青吟也給包了進去!

    來得最早的一發雷火轟擊而下,足有丈許方圓,乍看去通體赤瑩瑩的,光焰吞吐,周邊卻帶著一層慘綠光紗.

    對此,青吟卻是燦然一笑,這是今夜她第二個笑容.笑容里,她仰頭看著急降的雷火,神情無比專注.

    古音略微一怔,竟也不再開口,也如青吟一般,仰頭上看.

    "哧"的一聲長音,撲來的雷火明魔尚在三丈之外便無聲消寂,青吟至此劍未出鞘,純憑周身流轉的劍氣做到了這一步.雖不如古音太陽真火聲勢赫赫,但從容氣度上看還要勝過一籌.

    古音也遭受雷火魔頭的侵襲,只是她又轉過臉去,眸光冷澈,竟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吟身上.雖說赤陰離化神雷將周邊太陽真火打得搖顫不休,也不能讓她有絲毫的分心.

    青吟神色平靜,那從容的眼神看起來似乎不知道古音盯緊了自己,此吋第二波雷火降下,這回卻是三發,環繞周圍的魔頭更不計其數,聲勢較前回強上許多,她終于不能再托大,將素手按住劍柄,也不見發力,斬空劍"鏘"聲鳴響中出鞘三分.

    身外劍氣,霎時間濃烈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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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四章 天地

    古音和青吟之間至少有些許距離,可在斬空劍鋒芒初露之時,周邊熊熊燃燒的太陽真火也有一個明顯的震蕩,那森森寒意更透過一切屏障,及身而止.

    與之同時,青吟頭上降下的三發雷火,千百魔頭,在虛空中滯了一滯,隨即在澎湃劍氣中灰飛煙滅.

    另一邊,古音打散的雷火規模也不在青吟之下,紛亂的火星濺射四方,像一層火紅的煙霧遮擋住了他人的視線.

    瞧到這一幕,在雷火陰魔不屑光顧的角落里,羅摩什突然開口:"此女莫不是青吟?"

    羅摩什當然知道這位與鍾隱牽扯不清的青吟,但確實沒有照過面,倒是曾與之有數面之緣的厲斗量,此時只能用不確定的語氣答複:"大概是吧……"

    "真的是她?"羅摩什第一次見到真人,頗覺得奇怪,"此青吟修為精純至此,和傳聞中不太相襯啊!"

    "眼前事已非常理所能揣度……虎道兄?"

    厲斗量生出感應,轉首去看半成居士,恰巧照見對方眸子的余光.以厲斗量的心志,猛然間也是一驚,只見得對方深褐色的瞳眸,此時卻收窄豎立,直若野獸一股,森冷光芒偶爾流溢,便如一陣明風透進心竅,凍結血脈,凌厲至極.

    "虎道兄?"吃驚之余,厲斗量又問了一聲.

    半成居士聞聲稍一瞑目,再睜開時雙眸又恢複了平常模樣,他移過目光.輕聲說話.話題卻與羅摩什的不同:"清溟道兄所說不錯,古音右臂已經殘缺,而體內火勁盈滿將溢,好似除了那身皮膚,內里就全是火光,而這青吟……周身氣機活潑圓融且不去說,手中那把斬空神劍,隱然與劫煞溝通,氣貫天地,或有躍淵化龍之相."

    "化龍?"

    這兩字剛出口,煙霧之後,便有烈日升騰,刺目光芒橫掃網方,熱浪澎湃,幾乎要將虛空煮沸,幾名旁觀者臉上倒似籠了一層火燙的面具,連面皮都黏在了上面.

    如此霸道猛烈的太陽真火,實討燒穿一切護體真息,確實無人能擋.就在此刻,又一聲劍吟鳴響在天地間.

    對上了!

    這時候,所有的旁觀者其實都松了口氣.

    就在前些日子,青吟叛出明心劍宗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今日她一現身便劍斬幾有不死之身的李珣,更漠視清溟的死難,顯然與他們已不是一路人.

    還好,她和古音也不對頭……

    也不知青吟哪來的手段,其放射出的劍氣一時間競與太陽真火傾持不下.眾人眯起眼睛,只見強光照射下,青吟已化為一團暗影,卻兀自凝立不動.

    千百劍氣飛射,每一道都在太陽真火中撕開一條縫隙,放在明亮的太陽真火中,就是一條條灰黯的影子,輪轉飛動,更有一層寒意透出,便是太陽真火也封鎖不住.

    古音攻,青吟守.局面似乎是這樣,可在場的都是眼力精到的宗師人物,一會兒之後便瞧出來,縱然是激烈交鋒之際,兩位女修其實也在做著交流,雖然到他們這里,那話音已全部淹沒在劍氣火焰爆鳴的聲響中,但他們也能從人影閃掠的驚鴻一瞥中,看出點端倪.

    "她們在說什麼?"

    這也許是他們永遠都解不開的疑問,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隨著交流時間的加長,二女的交鋒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有越發激烈的趨勢.

    "借此機會,抽身退走,才是聰明之舉."褚辰老兒突然開口,提出他的意見.

    厲斗量一愣,目光從另外幾人臉上掃過,半成居士和羅摩什都沒有什麼表情,不過厲斗量深知這兩位各有其一貫的堅持,心志之堅非外物所能移.

    更遠處,是天芷上人.

    厲斗量搖搖頭,還是將目光越過去,最後,就是水蝶蘭了,對這位且不說立場間題,事實上,自從李珣被青吟一劍斬殺的那一刻起,這位鼎鼎有名的大妖魔便好似丟了魂一般,就這樣木立在虛空中,全無生氣,根本指望不上.

    這就是古音和青吟之外,方圓萬里之內僅有的力量.

    平常,這些人聯合起來足以翻江倒海,但現在也只能為自己的生死用些勁兒罷了.

    厲斗量必須要承認,褚辰雖然先有了退縮之意,但他的想法卻是最為實際.

    也許古音確實活不過今夜,但在此刻她卻是無敵的,洛歧昌和清溟的死便說明了這一點,再硬抗下去,後面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敢保證.

    厲斗量正想著,又一聲清越劍吟響徹天際,本已完全隱沒在強光中的古音突然現身出來.眾人目光移過去,只見重重太陽真火之後,古音舉起了她的右手,說是右手,其實已完全失去了正常手臂的形態,眾修士也只能看到一團湧動燃燒的火光.

    激戰陡然平息下來,究竟是怎麼個結果,厲斗量等人競沒有一個能看清,不過他們耳朵里還是竄入一句殘缺的句子,那是青吟的聲音:"……就要離開,古宗主自便可也."

    隨著尾音斷去,青吟和古音再次相隔些許,相向而立,似乎要進入另一個僵持狀態,只是這回,青吟雖還是姿態從容,古音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瞧這二人面色,難不成是古音落了下風?"

    厲斗量心中凜然,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心中稍稍轉了一轉,便聽到一側羅摩什的低語:"神意圓滿,氣貫長虹,又牽引功煞,這氣相,可著實不凡."

    不提厲斗量等人的強烈震撼,古音對沒有半點兒落入下風的自覺,她先看看自己已完全化為火焰的右臂,隨後才將視線落在已入鞘的斬空劍上,盯了一會幾,她再看了眼青吟,最後又轉向天空.

    如是一連串視線轉移,古音最終把還是定在了青吟臉上:"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和鍾隱把我當槍頭子使喚如今諸事順遂,又要拍拍屁股走人……若要自便,把你留下便是!"

    此言是前所未有的粗俗直接,卻也直指本心,自有一股如火般灼然奔放的氣勢.

    青吟沒有說話,但她索手微動,先前在激戰中也沒有再動的斬空神劍,又出鞘數分,寒刃映著雷火,光芒四射,而那半出鞘的劍身在匣中鳴響,龍吟虎嘯之聲大作,伴著嘯音,寒意無遠弗屆,透人心肺.

    古音半邊身于都融在火里,只有星眸閃亮,透出森然寒意,雙方尚未真正交手,中間徜徉奔流的氣機已密如煙花,牽動著元氣洪流,在虛空中轟然炸開.

    便在此時,青吟又是一笑.

    笑容里,斬空神劍鏘聲出鞘.劍光並非指著古音,而是刺向天空,鳴金擊玉般的振鳴聲里,千里血云隨之激蕩不休,撲擊下來的雷火魔頭也為之一頓.仿佛有一只大手托起蒼穹,奮力上舉.

    緊接著,無形的力量屏障轟聲破碎,千百雷火鼓蕩,帶著隆隆的雷鳴,傾泄而下,只是無論是血色的雷火,還是慘綠的魔霧,都遮擋不住虛空中的璀璨劍光.

    隨著劍光鋪開,深重的寒意已經蔓延到虛空的每個角落,像是純由劍光劈開的一方天地,劍氣無處不在,一切與之質性不符的東西,都瞬間被排斥乾淨.

    厲斗量和羅摩什相顧失色,旁觀者里大概只有二人感觸最深,因為他們都是即將邁出最後一步,謀求霞舉飛升的人物,自然看得出來,這揮發劍氣,自成天地的征兆,究競代表了什麼!

    更遠處,半成居士雙手合十頌聲"善哉",又道:"一把意劍,斬心魔,破我執,斷一切無明煩惱,自得大圓滿成就."

    伴此佛偈,幾名旁觀者都抵不過劍氣排斥的大力紛紛後移,只有古音鼓蕩太陽真火,屹立虛空,半分不退,也在這一方天地中辟出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己是下定決心,與青吟作對.

    劍辟天地……這是要飛升了麼?

    飛升!

    雖然種種征兆明顯,可厲斗量就是覺得眼前的情形像夢一般不真實.

    青吟要度劫飛升,古音則要強拉她下來……東海劫降以來的局面,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這些感慨剛在諸位修士心里萌發出來,便被外間的劍氣寒潮凍結,青吟劍氣開辟的天地,已是堅不可摧,偶爾一次波蕩便有百十雷火灰飛煙滅,毀掉的魔頭更是不計其數.幾息之後,方圓里許的空間內,竟然清靜如水,一切雷火魔頭,都被擋在周邊,連番轟擊之下,也不得寸進.

    如此眾象,依稀已有當時鍾隱飛升時的模柞.

    只有最周邊的古音,仍能以太陽真火相抗,古音周身也是這里許方圓中,唯一氣焰蒸騰之地.

    如水的劍光連續三次與光焰沖突,都是不上不下的僵持局面.

    直至此刻,青吟方才移過目光,在古音身上一掃,開口迸:"太陽真火霸迸無雙,只是這等力量遠超人身承受極限,此時你真火焚身,髒腑,經絡,血肉,元氣等無不引燃……這般下去,你還能撐上多久?"

    這已經是青吟自現身以來僅有的長句,似乎顯示了態度上的一點兒轉變,只是古音給予的響應,正是又一輪躍升的太陽!

    熾熱的太陽真火凝成一團純粹的白光,從劍氣開辟的天地中升起來,周邊虛空在熱浪中扭曲,真火與劍氣毫無花巧地對撞,生成的震蕩擴散開來,勢頭驚人,卻是再也阻不住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

    剛剛形成的劍氣天地轟聲破碎,古音和青吟的身形再次淹沒在飛動的雷火之中,便在這彌漫的雷火深處,斬空神劍的鳴響依然清晰可辨.

    " 錚錚錚"連續三聲振鳴,每一記都直透心肺,旁觀的諸修士只覺一股寒氣從髒腑深處透出,凍結血脈,襲殺元神,凌厲至極.然而另一邊,太陽真火熾亮四射,劇烈燃燒的火焰幾乎凝成了液態,每一次脹縮,都生成咆哮的熱風,其所覆蓋的區域,一切元氣都在這不對思議的高溫下蒸發殆盡,形成難以彌補的空白地帶.

    劍氣在嘶嘯,火焰在燃燒,可短短幾息過後,所有的聲息突幾地沉寂下去.

    劍鳴聲已經沒有了傳播的介質,而火焰也失去了燃燒的形態,只有雙方最為精純宏大的能量.展開最激烈的碰撞.

    無聲的區域在飛速擴大,里面實已是一片死寂.厲斗量等人不得不再次後移,以避免被吞噬進去,在那里面除了兩位始作俑者,已經沒有人可以存活哪怕一息的時間,便是赤陰離化神雷打進去,也被瞬間絞殺乾淨,連個渣子都剩不下來.

    但是,這樣恐怖的地域,也僅僅存在了不到十息的時間.

    沒有任何的先兆,已經擴展了五里方圓的死寂區域轟聲破碎.尖利音波剛剛閃現端倪,便猛然拔高至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只是被音波掃中,厲斗量的護體真息便如一個雞蛋殼轟然破碎,肌體外層則像是被無形的刀于劃過,瞬闖開裂了數十條深深的傷口,鮮血噴濺而出.

    旁邊羅摩什等人倒是好一些,畢競先前的傷勢不比厲斗量那麼沉重,但也都有些狼狽.

    此時,一道刺目精芒飛射而起,在空中飛遁變化,所過之處,混沌汗辟,清光如水,只是三五圈的工夫,眾修士視野便是大開,見得之前死寂區域內明澈透亮,競又恢複了之前劍辟天地的氣象.

    主導這一切的,卻不是正在這方天地正中央瞑目而立的青吟,而是那迸透射出凌厲劍氣的精芒.

    斬空神劍!

    這把絕代名劍在虛空中游動,雖無鱗無角,卻蜿蜒如龍,活靈活現.眾修士都是觀神不觀形,只覺得此劍自由飛動之時,自有一股無匹劍意蘊藏其中,偶爾劍鋒擺蕩,指向這邊,當之者均呼吸困難,周身氣運轉也出現窒礙.

    隨著劍光清晰呈現,周邊那道人影也就越發無所遁形.眾修士目光轉去,卻是齊齊一呆.

    不是古音?

    "散開!"

    半成居士陡發腳于吼,除了警醒他人以外,還有攻敵的意圖.

    半成居士是以音殺成逍,若單論此術,實已是此界的最巔峰,剛剛在眾人身邊鋪開的熾白火光,陡然便是一個極大的雷蕩,硬被音波搗出一個裂口.

    只是,他仍遲了半步.

    厲斗量和羅摩什均以自己的極限速度飛遁出數里外,再回眸時,心里卻同時一抽.褚辰老兒沒有動,就那麼凝在半空中,表惜非常古怪,皮膚似乎在發出光來.

    下一刻,褚辰僵硬的表情四分五裂,無數細碎的火舌從他身體的各個部分噴射出來,就那麼憑空一絞,太陽真火便在他所立之處綻開了.灼目的光芒下,再見不到任何雜質.

    高空中的修士們一時失語,沒有人想到古音在與青吟拼死拼活的時候,還會將重心再轉移回來,利用傀儡做了一個掩護,用這短暫的時間差,成功擊殺褚辰.

    古音就站在光芒中心,仿佛之前就從褚辰身子里鑽出來一樣,周身包裹在熊熊火焰中.透過火光,人們依稀看到她的身體輪廓也隨著火焰的蒸脾而扭曲不定,伴之而來的是周邊太陽真火的起伏漲落.

    雖然連遭重創,但她仍是強大的,強大到輕描淡寫就擊殺了又一位真一宗師,平淡到讓對方半分實力都沒發揮出來.

    這讓人們明白,東海劫降以來,古音的目的從來都沒有變過,與青吟的碰撞,僅算是一個橫生的枝節,又或者是一次短暫的情緒化反應,等到那情緒過去,理智再次占據主導地位.

    那便是他們的災難了.

    厲斗量截斷血脈,控住傷情,他的情況已經糟糕透了,隱在穢光云氣之後的"金眼火劫"仍在發揮作用,灼灼的熱力已經將他四肢百骸全都填滿,眼下,他就像是一堆潑上油的柴薪,只要一丁點兒的火星,就要燒得.一點兒不剩.

    也許,不用古音動手了吧……

    "錚——"

    也許是不甘心讓古音占據舞台中央,另一個方向,斬空神劍再發顫鳴,清音曳空,倒似從人們毛孔里透進來.聞得此音,厲斗量體內心火燃燒的勢頭竟被阻了一阻,十分奇妙.

    斬空神劍轉眼間便在它那數里天地內轉了一個圈,速度無疑是絕快的,偏又有一種悠然自得的韻味兒,隨這一圈下來,清淨無垢的天地間,似乎有一波細浪擴散開來,無聲無息,便是內里青吟略微折射的身影,也依舊清晰可辨.

    在劍氣揮發之前,在穹之頂,穢光云氣已有了新變化.

    云層中不再大批飛落雷火,可是云氣漩渦卻在不停地擴大,轉速也在逐步提高,抬頭仰望,倒似整個天空都在旋轉,漩渦中央那黑沉沉的孔洞,更是時時噴湧出濃重的魔霧,在罡風吹動下散入云層間隙,黯紅慘綠交融在一起,刺目得很.也越發顯出下方神劍所辟天地的清澈乾淨.

    "劫煞分流……不,這根本就是將所有的劫煞都收了去!"

    天地間密密交織的氣機變化,洶湧激蕩,沒有任何晦澀之處,是個修士都能感覺出來:這波因古音而來的恐怖劫煞,己經毫不戀戰地轉移了目標,將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到了青吟那邊.

    最終,自那孔洞中,一股劫煞垂流,並沒有雷火的形態,卻是深重濃郁,像一只妖魔的怪手拍擊下來,正好打在劍辟天地的上方.

    劍氣與劫煞在虛空中碰撞,撕扯,直至湮滅,其間形成的巨大沖擊,則完全集中在那一方天地之內,一絲一毫都沒有泄露出來,眾修士只看到澄靜的虛空中一個接一個的波紋,像是掀起的層層細浪.

    細浪所及,這一方天地周邊本在飛掠馳騁的玉散人傀儡,卻驀地定住了,—下一瞬間,隨著大氣光線的變化,傀儡的身體也隨之扭曲,繼而……崩解!

    近乎不滅之軀的幽玄傀儡倒像是泥粉捏成的一樣,就這麼化為齏粉,在劍氣的催化下,轉眼便什麼都沒剩下來,但這點小事卻已經引不起人們的關注.

    "下清上濁,陰陽顛倒,偏又針鋒相對……這是劍破虛空,強渡界障的手段,原來,青吟還沒到想象中的那般境界."

    厲斗量連做了幾次深長吐息,將心火再壓下一些,他終于弄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青吟終究沒有到"舒意摩云頂,引氣下九宵"的至境,想要飛升,漫卷自然的"霞舉"肯定是算不上的,只有憑借自身力量,強行破開天地劫關,以沖擊上界.

    如此做法,無疑是旁門左道,也凶險萬分,並不為當今修士所重,但青吟身邊還有斬空神劍!

    "若斬空劍神通不減,破界飛升似乎並非難事."

    鍾隱啊!鍾隱……

    厲斗量等人的心思也只能轉到這里,古音不會給他們太多喘息之機,沒有任何言語,熾白的強芒再次閃耀,熱浪激湧,比之先前,似乎少了大日凌空般的霸道,可是深蘊其間的凶厲銳氣,卻越發地凸顯出來.

    "哧"地一聲長音,羅摩什臉上透出濃重的青氣,映得瞳孔發碧,側臉的魔紋急劇抖動,似乎要破面而出,他各類化力,卸力的法子接連使出,終于避讓過了古音鋒芒,側身退走.

    古音火焰中模糊的面孔稍稍偏轉,外層太陽真火如撕回應,飛卷如鞭."嘶嘶"聲中,焰光在虛空中烙下了清晰的痕跡,久久不散.

    半成居士剛從後面追上來,便被這道光痕阻住去路,一觸之下,八方火焰進發,把他擋了一擋,古音便借此空隙,方向倏轉,整個人如脫軌的流星,沖擊而上.

    兩位同伴均被拉開距離,此時暴露在古音鋒芒之前的,只有厲斗量一人.

    "終于輪到我了?"

    些許雜念在厲斗量心頭一閃,便抹消乾淨.他嘿了一聲,身體微微後挫然而周身氣魄卻絲毫不減,倒像浪濤拍岸前蓄滿勢子的潮頭,轟聲高漲,直接面對古音冷冽無情的眼睛.

    然而在此刻,那對眼眸中,卻映入五彩華光.

    一道身影如電,瞬間從厲斗量和古音之間抹過.先天五色神光的蒼茫偉力,近乎天衣無縫地融入厲斗量鎮海八法的大氣魄中,正面迎上灼灼燃燒的太陽真火.

    又是一記驚天動地的碰撞.厲斗量吐血飛退,噴出的血霧在空中便燃燒殆盡.全靠這有些丟人的卸力法門,他才免了在第一時間被焚化成灰的死法,但一時半刻是半點兒力氣也提不動了.

    激烈的罡風從身邊刮過,半成居士,羅摩什,還有突然加入戰團的天芷上人,三位宗師已與古音戰成一團,沒人敢宵接面對古音的重擊,只能閃避穿插,批實搗虛,但短時間內看起來,倒也不落下風.

    "事猶可為……"

    厲斗量緩過一口氣來,又眯起眼睛,艱難的分辨強光中閃滅的人影,事態仍然模糊不清,卻也不再是一邊倒.

    何其妖異!

    本來絕望的局勢,在青吟出現之後,突然就成了眼下這個樣子.而且,"意外"的味道如此淡薄,更多的是環環相扣的嚴密.目見耳聞之下,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從心底透上來的森森寒氣……

    "這邊事猶可為,而那里,則是木已成舟,世事變化,何其速也."

    明知是形勢緊迫,厲斗量還是忍不住朝那邊瞥去一眼.只一眼,他的視線便再也拔不回來了.

    神劍所辟的乾淨天地,看上去是波紋微生,細浪輕起,但有玉散人愧儡崩放成灰的前例,誰也不敢認為那其中真的就是輕波細浪,說是黃泉殺獄倒差不多.

    然而就是這黃泉殺獄之內,忽地閃出一個人來.

    那人就在斬空神劍之旁,仲出手,朝著游龍般的劍身抓下去!

    清淨天地瞬間抹出一層血色.

    自從青吟引劍破空的那刻起,李珣一直在思考.

    最初,在重壓下,他的思緒就像是岩隙內的潺潺溪流,纖細異常,似乎隨時都會中斷,狹窄的思路中,斬空神劍,玉牌,陰散人等片段一直不停地出現,構成思緒的主體.

    直至劍刃破體而入的那一刻,思緒騫然中斷,形成一片純粹的空白.

    但緊接著,溪流像是沖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噴湧而出,前方再無阻礙,任其肆意流淌,至于此時思考什麼間題,他反而不清楚了.

    因為在方圓百里內的虛空中,至少有十萬……甚至更多的"李珣"在做同樣的事情.

    難以計數的"李珣"分布在虛空中的每個角落,隨著奔流的罡風和時時爆燃的元氣起起伏伏,有的突然大面積蒸發,但又有更多的彌散開來,每個"李珣"都是獨立的,他們感應著外界的變化,將周邊的點點滴滴都記錄在心,並由此衍生出種種念頭,不一而足.

    "李珣"們又是連系在一起的,所有的感應,思維都通過某個無形的網絡交織在一起,彼此碰撞,生出奪目的光彩,但更多的還是混亂.

    此時的李珣可以說宰握了方圓百里天地間每一寸虛空的變化,但又確確實實一片混沌,偶爾閃過的思維片斷告訴他,這比"照鏡分身"的經曆還要可怕百倍,千倍,可足……照鏡分身又是什麼?

    李珣在千萬思維碎片的濁流沖刷下沒停,不知過了多長時闖,思維的混亂奄無緩解的跡象,對是來自于心底最深處的本能,卻在一波又一波亂流的沖擊下,越發清晰的顯現出來.

    危機感,強烈的危機感,像是渾流中的礁石,透出水而,與亂流相激,生成一圈不容忽視的漩流.濁流圍繞著"礁石"打轉,支離破碎的思維碎片里首次擁有了共性的東西,而這點"共性",便是萌芽.

    "危機,什麼危機?"

    有了疑惑,便有了方向.分布在虛空各處的"李珣"們,不自覺地轉動腦筋,從攝取的種種信息內尋找間題的答案.可是,由于信息太過龐雜,也缺乏一個統一的標准,"李珣"們很難有效地作出排查歸納.

    隨著時間的流逝,"李珣"們獲得了另一種情緒.只可惜,那是因為長時間的思索而無所得所產生的焦躁感,非但無助于思考,還干擾了先前敏銳的感知,讓"李珣"們的狀況越發不利.

    該怎麼做?"李珣"們又有些迷失了.

    恰逢其時,又有一種新的感覺浮上來.初時,那只是"李珣"們收集到的無數信息中的一個,但很快,他們便發現這信息有著獨一無二的特性,而且是與他們緊密連系在一起的,這就像是黑暗中的燈塔,為他們樹立起一個明確的坐標.

    由模糊的感覺到潔晰的認知,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下一刻,"李珣"們看到了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不知從哪里來,通體青碧,如玉雕成,絀細看去,還能尋到其上流動的幽藍光芒,有著超乎尋常的質感,偏又飄飄蕩蕩,在這漫天元氣激流中起伏小定.

    非常古懌的是,當"李珣"們的注意力集中過去時,那羽毛似乎虛化了.或杏說,是某種力量牽引著"李珣"們,透過羽毛的表像,與另一個層次的某個存在完成了接觸.

    也僅僅是接觸而已,羽毛的"另一邊",只傳過來一個無比簡單的訊息:"朝那兒看!"

    "李珣"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偏移.

    此時此刻,正值斬空神劍發威,放射出無匹劍意,與高空垂流的劫煞對捕,湮滅的力雖集中在有限的天地聞,撼動虛空,漸漸撕開界陣,使上界的無邊偉力,悄然露出一角.

    雖虛緲,卻輝煌壯麗.

    然而,"李珣"們沒有被吸引過去,而是依托著模糊的指引,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在劍辟天地中心處,那位瞑目虛立的青吟身上.

    青吟雖然站在那里,但她的身子分明在逐寸逐寸地拔升,這一過程里,她沒有絲毫用力,而是被虛空中某種難以測度的力量吸收去,也許是浸在那力量中太長時間,她的身形似乎也被同化了,明明是在眼前,卻更像透明了一般.

    青吟?

    一個相對清晰的認識莫名呈現出來,轉眼便在"李珣"們之間轉了一個圈兒,就像是一束光,在混沌暗云中掃射,照出個個殘缺的片斷.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斬空劍,玉牌,陰散人……秦婉如?

    千萬個"李珣"齊齊動腦,只是閃念的工夫,云破霧開,潔晰的脈絡呈現出來.

    青吟!

    一睡下來,競然又回到了原點,只是這一次,大風吹卷云霧開,映在"李珣"們眼中的青吟身影,卻不再虛緲不實,而是真真切切地映在服底,印在心中.

    青吟,陰謀的開炙和終點,此時就要飛升了,這就是說……

    她要逃掉?

    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識從心湖中浮起來,旋又在千萬個"李珣"之間形成整齊的和聲,直至彙流成河:"怎能讓她逃掉?"

    和聲變成了咆哮,內里沒有任何的雜音,只有純粹的意念凝煉在一起,發出黃鍾大呂般的轟鳴.

    形不存而神存,形未成而神聚,玄妙的形神變化在此毫微之間演化完全,雖有劫煞劍氣沖掩,那一絲意念生成的雷音依然抵入這藏蘊著恐怖能量的細浪之內,最終外化出來:"青吟,你逃不掉!"

    神聚而形至.其間沒有任何可以分解的過程,只一瞬間,李珣的身影便在這無盡虛空之內生成,硬嵌入那劍辟天地之中.

    噴薄劍氣仿佛是肆慮的颶風,瞬間將李珣的身子打得千瘡百孔,然而卻有一層濃重的血光.在他周身流轉,及時填充身下的創口,更與劍氣颶風相抗衡.

    血影妖身,再度成就!

    此法體一成,虛空中血光毒焰立時蒸騰飛卷.

    論手段,血影妖身或許還比不過劍辟天地的精微玄妙,然而這層層凶戾之氣在此方天地中彌散,也干擾了劍辟天地的澄澈明透,使周邊元氣陡生變化.

    高空垂流直下的劫煞,威勢更重,像是揮落的大錘,空空做響,寐波傳導下來,一圈圈波紋細浪,前後相繼,瞬闖席卷此方天地.

    虛空中央的青吟終于受到波及,也在此刻,她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李珣探手去抓斬空神劍的一幕.

    "人力有時而窮……"

    青吟漫聲開口,似在歎息,但更像嘲弄.

    柔細的聲音融進輕波細浪之中,漫透過來,聲音帶著某種異力,激發出了積聚在斬空神劍中無匹神力,乍一揮發,李珣已經探到神劍鋒芒之內的雙手,就像是前而的玉散人傀儡,崩解粉碎.

    斬空神劍盡展其游龍般的神意姿態,**劍氣在瞬間又提升了一個層級,海潮雷音般壓過去,李珣連抵擋半息的能力都欠奉,便又給碾成漫天血霧.

    只是這次,劍中殺意沒能摧毀掉李珣的意念,自然也就無法阻檔他對血影妖身的控制.

    大笑聲里,李珣的身軀再度凝就,而這回他周身.一下像是燃燒著血色的火焰,在虛空中抹出刺眼痕跡.與此方明淨天地,顯出十萬分的不協調.

    青吟微微蹙眉,這細微的神情變化,讓她從即將飛升的天人,再度回落到凡間.她伸出手,斬空神劍當下收斂鋒芒,回到她手上.

    "當初謀劃之時,卻沒想到,你比古志玄還要來得倔強!"

    凜冽殺意仿沸從萬載冰窟中噴湧而出,又有著無比的靈性集束成線,瞬閬將前方的李珣鎖定且凍結,這一刻,清吟用無比認真的語調說話:"你就是我成道前,最後一個魔障!"

    音落,百里之外,忽有長嘯聲穿云裂空,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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