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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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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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五章 飛升

    嘯音起處,蒼穹之頂,一片灼燃熱浪正急速擴散,自西向東,頃刻間掃過千里云層.

    熱浪所過之處,穢光云氣便像是被過火的破布,一時間千瘡百孔,數十萬蠢蠢欲動的魔頭就此身化飛灰,連渣滓都沒留下.

    透過云層裂隙,人們只看到了咆哮澎湃的火浪,偶爾有赤紅的火舌噴吐出來扭曲浪氣,讓已經成型的穢光云氣漩渦都在發顫.

    最先作出反應的竟是青吟,她突然改換目標,斬空神劍振鳴聲里,虛空劃弧,擺動的鋒刃完全看不到形體,只有明澈劍光吞吐,寒意湧發,將高空化為寒冬.

    劍氣所過之處,云層開裂,直透穹蒼之頂.

    劍氣才透入云層深處,便與一道在云間穿行的絕大力量正好相撞,那處距離在穢光云氣漩渦的中心點,也不過就是幾里的距離!

    嘯音中絕,虛空似乎靜了一下,然後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半畝方圓的紅云瞬間蒸發殆盡,分出好大一塊空白,直透穹頂.

    從這里向上看去,恰可瞧見那道已經被紅云遮擋很長時間的"金眼火劫",只是那一圈狹長的火邊,不知受到什麼力量的干擾,伸縮糾纏,再不成形.

    穢光云氣波湧不停,垂流的劫煞氣柱也受到影響,在劍辟天地中的李珣明顯感覺到了來自上方的沖擊已經衰減許多,然而這對青吟而言,可不是好事!

    可不等青吟再有動作,高空之上,又是一波熱浪掃過.

    穢光云氣剛剛有點幾聚攏的模樣,被熱浪一沖,又是七零八落,剛剛空出來的一片清朗天空,在高溫的蒸騰下,又有些混沌不清,而這混沌里,有一層陰影抹過.

    蒼穹之頂,那只已經扭曲的不成模樣的金瞳,便被這突來的陰影掩蓋,本還在四方掃射的金光射線,再閃了兩閃,就這麼消失了.

    正與心火毒焰較勁兒的厲斗量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便忽地一松,躍躍欲動的心火,仿佛只是一場幻覺,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回事?

    高空中,溫度超越了某個極限,空氣轟聲爆燃,赤金色的火光翻騰,卻又似在某種力量的打攏下,兩側分張,顯露出內里修士的身影.

    那人正收回拂動的手臂,與乍現乍隱的陰影相連,倒好像是她把那"金瞳"收入袖中一般.

    挾著一舉破劫的威勢,此人冷冷俯視下來,紅裙長發,玉顏火瞳,那居高臨下的堂堂氣勢,在通玄界也稱得上是獨一無二!

    天妖鳳凰!

    這位本應在萬里之外的大妖魔,就在招牌式的場面中現身,噴油的火焰在她身後排列,仿佛是一對遮天長翅,只一次擺蕩,已經開裂的穢光云氣便再次退避三舍,遙隔數里,紅裔流動的瞳眸,依然灼烈如火,直抵髒腑.

    一邊,古音忽然退出戰圈,皺著眉頭向上望去.

    羅摩什等人沒有再糾纏,而是抓緊時間,調勻氣息,同時處理剛剛一輪激戰中受到的內外傷勢.

    另一邊,李珣心思淡定,他的目光在妖鳳剛將手攏入袖中之前便盯過去,不出預料的捕捉到那一道青碧的光影,那是一根特殊羽毛的殘像,他嘴角抽了抽,還是將目光落回到青吟身上也沒再發力,只是保持著靜默.

    不約而同,妖鳳的目光先與李珣一觸,這才從青吟,古音的臉上掃過,末了,竟是一笑:"這麼熱鬧,怎能忘了我!"

    不等下方諸人反應過來,天空中便掀起了一波更強烈的震蕩.

    三翻兩次對劫煞的沖擊,引發更不可測的變化,數以百計的赤陰離化神雷在剛剛形成的空白之地中炸開,周邊云層翻滾撕裂,旋又被更為濃厚的云氣充斥,只是眨眼的工夫,處于最核心處的妖風便完全被淹沒.

    這還不算完,無數有形無形的魔頭朝著爆炸的中心點撲擊過去,前後相繼,密密麻麻,無休無止.

    與之同時.爆炸生成的火云向四面八方迅速膨脹,轉眼便是數十里開外,周邊的能見度急劇下降,只有劍辟天地之中,依然保持相對的清澈.

    這場面,倒像是老天爺憤怒的回應.

    妖鳳的身形完全淹沒在其中,然而氣焰灼灼,更像是潛藏在深水中的巨獸,無時無刻不在揮發著她強大的威力.

    這壓力有著強烈的針對性,像是燒紅的鐵釘釘在古音,青吟身上,其余人等,一概被忽略掉.

    厲斗量咳了一聲,沒有金眼火劫的鉗制,他反而有點幾不適應了,遙遙與半成居士等人做眼神交流,他忽然有種感慨.

    短短的時間內,這一片天地的重心幾經轉換,令人目不暇給,此刻,妖鳳跨空而來,又要將前面的重心移位,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多而雜,雜則惑,前前後後的重心忽然全都模糊掉了,讓人已分辨不出其中關鍵所在.

    或者更准確的說,這里的事態已完成了最終的集合,忽略掉前因後果,只有最後的結局,才有意義.

    孰生孰死?

    在虛空的某個層面,來自多方的複雜思緒交織在一起,然而真正的當事人反而沒有那些雜念,層層火云之後,忽有人影閃現,妖風不知用什麼法子突破雷火封鎖,一舉跨過數里距離,緊挨著垂流的劫煞,直接轟在劍辟天地的頂端.

    這里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妖風與青吟的仇怨糾葛,不過觀其來勢,大部分人都認為妖風會和青吟對上.

    只可惜,事態又一次偏離了他們的預料.

    四方濺射的火光里,妖風僅是與周邊劍氣略一接觸,便借力側飛,以史為突然凌坊的氣勢,撞向古音那邊,數里距離,一閃即至!

    古音卻並不驚訝,只是稍稍移位,辟開妖鳳鋒芒,旋又揮射大陽真火,與妖風對撞一記.

    雖然虛實有別,但在此瞬間.三方交錯的氣機,便如同千百利刃,在虛空中飛旋,帶動的元氣,劫煞,更是生成巨大的漩流,比之高空穢光云氣的漩渦,聲勢上也不遜色太多.

    強烈的反應同時作用于三方,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里,她們之闖的距離也隨之變化,妖鳳與古音貼得更近,但二人交戰之地,又遠離了清吟.

    妖鳳的聲音又一次響在眾人耳邊:"爾等先前所賜,日後必定一一奉還!"

    這時候,高空之上,又一波赤陽離化神雷傾倒下來,雷火幾乎擠作一團,彼此摩擦撞擊,發出來的光焰聚合在一處,已經失去了火焰的常態,而是化為血紅的光柱,激射而下.

    赤陰雷火內聚,生就離化神光.

    這一波劫煞終于生出變化,威力也再上一個層次.

    在天心主導下,離化神光的集束性極強,分射的光柱偶爾掃過古音與妖鳳的戰場,而其絕人部分威力,都集中在青吟那邊.

    垂流的劫煞本來已在沖擊中有些搖晃不穩,但被離化神光一照,有細細煙氣蒸騰起來,其直徑轉眼便縮了一圈,幾近透明,卻又穩定下來.其半透明的中心則有一道紅光向外綻開,轉眼貫穿垂流劫煞上下,又擴散四方,與劍辟天地接觸,無聲無息.

    然而.一直保持澄靜明透的小小天地,陡然便蒙上了一層黯紅的光霧,這色彩還有向內滲透的趨勢.

    另一邊,妖鳳身形破開殘破的云層,盯緊了古音,不過短短一兩息的時間,二人便在虛空中接連七八次碰撞.

    妖鳳乃是普天之下,當之無愧的控火宗師,而古音則是凝劫煞為太陽真火,聲勢無儔,雙方每一次撞擊,方進便退,才退又進,每一次移位都是十數里以外,而接觸的周邊虛空均如油澆火燎,高溫扭曲了空間.也扭曲了內里傳導出來的音波.

    "棲霞,你總是做這些沒意義的事."古音的話音在傳遞中有些變形,可氣度依舊:"我命不久矣,你便是殺了我,也不過是讓我早死片刻,可那邊,你拿青吟怎辦?"

    沒有人認為古音是禍水東引,她僅僅是在陳述事實而已,妖鳳也很清楚,而她的情緒相當穩定:"冤有頭,債有主,你害我孩兒,我便要讓你死不安心.至于青吟那邊……"

    "青吟是我的!"

    低沉的聲音伴著另一波紅光蕩漾開來,所有修士雖早對滿天紅光麻木,但在此刻,卻似有人拿著血水,硬生生抹進眼里去,血色並不亮眼,反倒是黯沉到了極點,這一刻不論是誰,心中都是猛地一抽.

    "血劫燭元神光."已經沉默好久的天芷上人突然開了口,話音低沉,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潔.

    也在此刻,她身影一晃,便從原地消失,再現時,已是貼近古音操控的太陽真火周邊,五色光華再現,在扭曲的空間內硬辟出一條空隙來.

    向來高傲的妖鳳對這實質性的連手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在先天五色神光破開太陽真火外層的瞬間,她一連改換了七種不間構型的火焰,彼此融通變化,也是以巧破力,在太陽真火上蝕開了一個小口,恢宏澎湃的力量便從中狂湧而入,與天芷的攻勢遙相呼應.

    面對兩大宗師的傾力一擊,古音卻走神了.

    她的枧線偏轉過去,指向青吟那邊,此時,正值青吟揮劍,一圈波紋在那方天地中擴散,然而那層黯紅光波,卻有一種外間離化神光所不及的詭譎靈動,幾個起伏波蕩,便避開斬空劍的劍氣,直接撞上青吟護身劍氣,哧哧作響.

    青吟面不改色,輕輕挫腕,劍嘯聲忽起,尖銳的音波像是平空刮起一陣狂風.劍辟天地之中,波紋細浪陡然間變得狂暴起來,己經向內滲透的離化神光,都在這急劇擴放的激蕩中灰飛煙火,激蕩中,此方天地失了澄澈,卻是越發地純粹.

    與咆哮的劍氣相應和,更高處的蒼穹之頂,有滾滾雷音垂流直下.

    這雷並非是劫雷,其中含蘊之力,亦非是劫煞之力,而是吞吐光華,辟開此界汙濁的玉清雷光.雷光所至,穢光云氣如沸湯沃雪,瞬間開裂出一個難以彌補的大窟窿,雖然還有離化神光彌散其中,卻也只是淡薄至無的一層.

    垂流的劫煞氣柱開始真正地晃動,似乎隨時都要崩潰,這個時候,它已經快沒用處了.

    上界偉力,已經化形現世,行接引之實.

    青吟卻沒有急著與此玉清雷光相接,她持劍在手,如雪鋒刃橫空,隨皓腕轉動,劍芒吞吐,布下一層又一層純粹而直接的殺意屏降,像是鋪天蓋地的大網,用來捕捉虛空中那道凌厲的血光.

    李珣在虛空中挪移,非是逃避,而是以駕波馭浪的手段,在劍氣殺意交織的羅網中穿行.

    斬空神劍的鋒芒就在他身側抹過,每一道劍光都含蘊著破形毀神的強壓,只略微擦過,護體的燃血元息便是一波極大震蕩,灼灼血焰也黯淡許多.

    當此劍光密布在天空中,虛空似已變為萬丈深海,巨大的壓力齊齊作用之下,足以將任何人身化為肉齏.

    即使以血影妖身之能,等破開這層羅網,也縮水了整整一圈,銳氣更喪失殆盡,只有充斥胸腑的決然之氣,驅動身體,撲擊上前.

    青吟小臂微微回撤,漫天劍光刹時凝止,劍光所輻射的強壓卻是以成百上千倍的幅度飆升,而在青吟的驅動下,這無儔強壓巧妙分布在李珣周邊,幾乎就是捆著他,朝寒芒吞吐的劍尖上撞過去.

    這一刻,李珣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而斬空神劍的威能則被收束得極深,與外間無儔強壓結合在一起,像是暫時封上蓋子的火山口,正有令人窒息的能量集聚在劍身上,躍躍欲動,就等在李珣撞上劍尖的刹那,一舉爆發出來.

    在此劍辟天地之中,只要有斬空神劍在手,便等于是處天外洞天,生死主宰,陰陽變化,無不由青吟操控,之前這般手段都是放在與劫煞對沖之上,便是與古音交手時,都舍而不用,此時她劍心決斷,要斬殺魔降,便毫不猶豫,傾盡全力,務必要一擊功成!

    李珣掙紮一下,沒能脫開束縛,不過,他的嘴巴還能張開一點點空隙,在唇齒開裂的刹那.一股精純至極的生機以某種特殊的管迸透進來,貫穿全身,之前仿佛停滯的真息元氣轟聲爆燃,自丹田上湧,在胸口處稍一蘊釀,隨即裂喉而出!

    "音殺?"

    念頭在青吟腦中閃過,很快她就知道自己估計錯誤.

    尖嘯聲貫耳而入,沒有任何殺傷,眼前虛空卻忽地層次錯亂,筆直的寒刃詭異地彎折,更遠一些,李珣那團血光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

    按照眼前所見,本是十拿十穩的一劍,不知要偏到哪里去.

    "原來是幻術……"

    此時此刻,與目見耳聞相對應,周邊元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細微的偏移不能迷惑青吟太長時間,可是由此導致的後果,卻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激烈.

    斬空神劍所辟天地,盡得一個"純"字,在此方天地之中,一切外物,雜氣均都要給摧毀殆盡,先前玉散人傀儡的下場便是最好的注腳,至于李珣全憑了血影妖身的神異,才能在其中存活至今.

    李珣眼光很准,看出此方天地的根基,全在斬空神劍之上,所以他出手便是要禁錮此劍,但因力量層次上的差距,一時奈何不得.

    可世事就是這麼奇怪,他存心發力,徒勞無功,可當他帶著其它目的,通過某個管道,展現出"虛實化生"的至高幻術時,卻是從另一個層面,撼動了劍辟天地的根腳.

    幻術者,窮數達變,因形移易是也,淺陋的,不過就是個降眼法,惑人耳目而已.精深的,卻能控制天地間種種元素,混淆變化,影響人身意念;更上一層,則足以天地之力作用于天地,化生萬物,虛實相映,亦真亦幻,堪稱"技近乎道",為幻術之最上品.

    李珣所使出的幻術,就是這最高的層次.

    當此幻術作用在青吟身上時,正代表著周邊天地的某些元素受其驅動,發生了變化,放在局部,這類變化細微到了可忽略不計的程度,然而將其整合在一起,其影響范圍,卻是超越了劍辟天地這一角,還原到真正的寰宇虛空.

    劍辟天地畢竟還不是真正的獨立洞天.它擋不住天光透射,也擋不住音波傳導……那些廣袤天地間,無處不在,又讓人習以為常的元素,它統統擋不住.

    就是這些細微尋常的元索,在幻術的作用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層在劍辟天地外面,一層在李珣所能控制的方寸之間,兩種同源而異的變化遙相呼應,像是清徹水面上,拋灑下來的塵土,讓此方天地,真正失去了純粹.

    也許只是億萬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閼,劍辟天地首度脫離了青吟的控制,李珣就是借此機會,奇跡般地讓過了斬空神劍的劍光屏陣,直抵青吟中宮.

    青吟終究沒有被迷惑,再次翻轉手腕,斬空神劍的鋒刃立起,筆直垂在青吟眉眼正中,恰好擋住李珣探出的手爪.

    掌沿與神劍鋅刃相觸,劍氣與血焰相抵,兩人相隔不過半尺,身形卻好似凝固了.

    雙方相距如此之近,青吟的目光卻越過了李珣肩頭,投向更遠處的虛空角落:"夫唱婦隨?"

    李珣嘿嘿發笑,想說話,卻根本擠不出力氣.事實上,只是笑這麼兩聲,血影妖身幾乎就要被澎湃的劍壓再度擠碎.

    青吟遠比他從容得多,將目光移回,停留在李珣眉眼之間:"只羨鴛鴦不羨仙……我也這麼想過."

    肯吟似乎在感慨什麼,可是幾乎與之貼身相對的李珣卻很清楚,這賤婢心防依然嚴密無縫,劍心也保持明徹剔透,這話更多的是一種嘲弄:"百幻蝶原本橫行天下,逍遙自在,卻被你扯到這濁流之內,為的則是那虛無縹緲的情愛,卻是忘記了,那邊那位,怎麼會變成如今模樣!"

    毫無疑間,她指的是妖鳳,李珣略微適應了強絕的劍壓,總算能擠出幾個字來,咧開嘴,從嘴中發出的卻是冷冷的笑聲:"你真惡毒……是了,還有你,對吧!"

    此言一出,青吟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模糊,辨不分明:"是啊!還有我."

    話落,劍氣刹那間狂暴何止百倍!

    鋒利的劍氣像是在一層薄紙間進出,每一次伸縮,都帶出大片霧化的血液,濺射在天空下,而直抵心神的鋒芒,更像是一把鋸刀,在李珣靈魂上來回切割!

    李珣厲嘯一聲,掌沿前送,合掌扣住斬空神劍的鋒刃,徹骨的劍氣瞬閩將他的手掌皮肉攪成一團血霧,然而他殘余的肉掌依然凝實如故,正面抵住那無匹鋒芒.

    神劍發出冰冷的低鳴.劍上的神通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颶風般的劍氣將李珣剔的幾乎只剩下招架,然而,李珣的雙手仍然死死扣住劍刃,身體更像是釘進了虛空,凝立不動.

    斬空神劍不得寸進!

    外間,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妖鳳與古音這對死敵,不知何時已沖進穢光云氣之中,化為赤,白兩道火光,東蕩西決,將千里血云扯得支離破碎.天芷上人驅動血影妖身,竟然跟不上二人的節奏,被越拉越遠.

    此時正值玉清雷光含而未吐之際,兩道火光急遽轉折,糾纏著向下,竟以那垂流的劫煞之柱為中心,繞行飛掠,激烈碰撞.

    進發的熱浪生就颶風,咆哮如雷,狂風橫過天際,便如冷厲的長刀,劈碎一切阻礙,就算前面擋著的是劫煞雷火也照劈不誤.

    這真算得上是千刀萬剮!

    垂流數里的劫煞氣柱只在瞬間便被如刀颶風撕成碎片,縱有離化神光接連掃射,卻也看不出對那兩逍火光有什麼影響,只是在下方,青吟卻不得不承受劫煞壓力斷絕的後果.

    "哈……哈……"李珣的笑音走調得厲害,卻擋不住要說話的沖動:"果然,是一個都不放過……古音也是個妙人兒!"

    是的,劫煞已經完成了與劍氣相激,破界引來玉清雷光的任務,功成身退可也,可有趣的是,青吟並沒有即刻與玉清雷光接觸,而是分心旁顧,要斬殺李珣這個魔障.

    這個時候,垂流的劫煞可以說便是維持這短暫間隙的支柱,是青吟與玉清雷光之間的唯一緩沖,可眼下這個支柱被妖鳳和古音連手粉碎!

    李珣嘿嘿冷笑,青吟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之前一直被鎖住的斬空神劍,卻驀地前推半分,僵持的局勢轟聲打破.

    強壓臨身,李珣身外"砰"聲濺起一圈血霧,鎖劍的雙手像豆腐一般開裂,劍氣透過裂隙,半點幾不漏地傾泄在他身上.

    也許就在下一刻,李珣便要給打成粉碎,但是,他偏偏掙住了這口氣,血影妖身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堅韌,在呼嘯的劍氣中,前面碎了,便有後面的血光擋上,縱是千瘡百孔,也仍然維持著人身模樣,雙手僅存的兩根拇指,仍然死死抵住斬空劍刃,雖在後挫,卻沒有崩潰.

    青吟唇線下抿.

    "下一刻"來臨,出現的卻不是李珣再一次粉身碎骨的情景,而是天上兩道交纏的火光,幾乎不分先後,撞擊在劍辟天地的外層.

    已經有混濁之相的獨立天地不可避免地動蕩起來,讓天地中央角力的二人,都隨著光線扭曲變形.

    也在此刻,玉清雷光撕裂界障,真正現世.

    那是一團純淨的光源,直視似不刺眼,可方一現形,夜空便亮如白晝,高空中一時間風消云散,穢光云氣抵不住這上界清淨純粹的力量,無休止的向周邊退卻,就連著百萬魔頭,離化神光,也都隨之而去,方圓百里之內,忽然就雜音消寂,只有虛空中妖鳳,古音與劍辟天地的撞擊激蕩,轟傳四方.

    "叱!"

    喝聲驟起,近乎尖利的聲調伴隨著鏘聲劍鳴,穿透所有人的耳鼓.

    音波起處,劍辟天地倏然破裂.一切阻力都憑空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狂潮怒浪般的劍氣風潮.浪頭前後相繼,節節攀升,呼嘯來去,碾碎周邊一切,幾乎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轉眼間,前方燃燒的血光,還有火流呈般撞擊下來的妖風和古音,都被劍氣浪潮吞沒.

    天空忽然就暗了下去,眾人尖頂上玉清雷光照射下來的光線似乎也被劍氣吞噬,夜空被劃分為明暗兩層,上方蕩漾著柔和的光波,下方則是無盡的黑暗.

    但很快,代表著妖風和古音的火光便化為猙獰的火龍,昂首飛動,與劍氣浪潮分庭抗禮.只是她二人與青吟的距離非但沒有縮小,反而迅速拉大.

    因為就在此刻,青吟松開了手,斬空神劍嗡聲震鳴,先前處于僅是輔助的神劍真靈一舉占據主導地位,發力的方向不再朝下,而是向上,截然相反的發力讓李珣猝不及防,指頭一菠,再鎖不住劍身,只一閃,斬空神劍便在驚天長吟中加速至極限,飆射而上.

    刺目的劍光在虛空拖拽出長長的芒尾,將先前劍氣浪潮造成的黑暗剖分兩半.

    青吟沒有禦劍,而是神劍牽引著她,飛向距離上界最近的地方,在此過程中,她的身體分明在慢慢變淡.

    移氣換體,劍引雷音.

    高空中,玉清雷光再度膨脹,來自下界的清淨之力受氣機牽引,與斬空神劍遙相呼應,一道純淨的光束投射下來,恰與神劍鋒芒交融,刹那間,純粹的光芒披靡四方,便是光焰灼灼的赤,白兩條火龍,也為之失色.

    相較于劍光,火龍,虛空中還有一點更微弱的光芒,在倔強地燃燒.

    雖然微弱,畢競還是存在著.

    此時的李珣已經沒有了實體,而是融成了一團血焰,卻還是固執的選擇了人身的形態,半凝固的血光被無儔劍氣排開,又艱難的黏上去,試圖扣住天芷與玉清雷光相接的神劍.

    青吟眉頭舒展,神色淡定,身形也越發淡去了,以至于周身真息流動,都隱約不見.

    上界的清淨之力通過玉清雷光再透過斬空神劍,傳至青吟她身上,逐分逐毫的置換掉**凡胎,當這一過程結束,她便會在神劍的護持下,直飛上界,那時什麼煩惱,魔障,都再無意義.

    李珣的血影妖身隨時都可能被除邪淨穢的下界清淨之力抹殺掉,那裉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可他還在笑,內外的沖擊使他的笑音扭曲且刺耳:"不是要斬了我嗎? 為什麼不斬下來?分身乏術?力有不逑?這兩日,你的手段不是使得很好麼?對了!秦婉如那個汛牌,上面的寫意山水看起來挺眼熟的,不知是誰的手筆?"

    李珣話如連珠,青吟卻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予.

    說話的時候,李珣也一直沒有停止對青吟的攻擊,可是索來凶戾霸道的燃血元息,此時卻全無作用.

    他與青吟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無形的罩子,罩子上鋪開的,正是剛剛傳導下來的玉清雷光,燃血元息轟上去,便像是將小小的火苗扔進了人海里,無聲無息便熄滅掉了,二者根本就不屬于一個層次,就像此時的李珣與青吟,已經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時空.

    非但如此,在燃血元息攻擊之時,玉清雷光並未斬空神劍的威能,凝練不動,卻是積聚的越發渾厚,巍巍然如山高萬仞,只需要一個契機,便能崩摧而下,將冒犯它神威的蟲豸壓成粉碎.

    李珣並不因為身處危局就有所收斂,他依然催動燃血元息狂攻不休,同時眯起眼睛,舉目望向高空,玉清雷光依然如大日行天,照徹四方,那純淨無瑕的光芒透入眼中,幾乎要把人心的角落都照亮了似的.可是看得久,又覺得那光芒的核心處,有一團陰影慢慢暈染開來,漸漸深沉如墨,其後又似有無窮空虛之地,令人難測其深.

    "倒與九幽之域仿佛."李珣有多次與九幽之域連接的經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關鍵.

    也在這時,他恍然而悟,陰陽相濟,光暗相隨,玉清雷光有接引之力,發無上大光明,而光芒至極處,陽極陰生便引出這幽暗之相,其中,想必就是上界的入口.

    簡單來說,青吟與斬空神劍飛擊而上,便是要在沐浴過玉清雷光之後,強行沖入這陰影之中,與通玄界一割兩斷,成就無上仙業.

    通玄界已有上萬年的時聞沒人使用"劍破虛空"的手段,強渡界降,青吟此舉,實是開拓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界,更透露出一些天人感應的奇妙,李珣今日若能生還,日後修行所受裨益,實是無以倫比.

    更重要的是,此時李珣看清了一件更現實的東西,所以他笑了起來.

    李珣開始提速血色虹光在向上升,很快超過青吟的高度,青吟抬起頭,靜靜打量正逐分上移的李珣,眼眸里仍不存在任何情緒,但這動作本身,就是她至深心緒的體現.

    李珣仍在上升,周身血紅光焰流動,卻又像扣了一個無形的罩子,將焰芒壓到薄薄一層.

    這一刻,只有李珣自己知道,承受了怎樣的壓力,修士飛升,是天人感應的最高層次,飛升修士的氣息與天道偉力彼此碰撞又水乳交融,在某個層次,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氣魄,可以干擾,可以攻擊,可以迫使其分離,卻絕不容許蔑視和超越.

    高居飛升修士之上,便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挑戰,蒼天豈能兼容?

    但即便如此,李珣仍在上升,其位置越過青吟不過十尺,周邊天地便凝固如金石,九天之上的宏大氣魄也如斯響應,發出警告式的低吼,吼聲與當前局勢相合,便成為玉清雷光現世以來,最暴烈的轟鳴.

    雷音直接在李珣頭頂炸響,天威碾過,李珣元神最先感應,微微菠蕩,連帶著與之融為一體的肉身也為之顫抖.

    恍惚間,李珣似乎又禁受了一記"銷竹雷音",只覺得不死不火的血魔法體忽然變得處處破綻,蒼天回應的毀火之音便從中滲透進來,要讓他的不火法體從內部崩解.

    這不是雷劫,而是天意殺伐的渾然氣魄,玉清笛光與斬空神劍的威能完美地化入其中,不是度劫,勝似度劫.不是飛升,難于飛升.其中危急險峻,無可估量.

    然而,這又如何?

    李珣嘿嘿冷笑,劫煞與他無關,天意他小在乎,他內心中,只有下方那漸漸虛淡的身影,他胸臉中暴戾燒灼的恨火,非但沒有被壓制,反而像鑽進了鼓風的爐子里,越燒越旺,又像是名匠手中神兵,在鐵錘下鏗鏘作鳴,鋒芒越出.

    他還在上升,直至足以平視斬空神劍如雪般的劍刃,在這里,他瞧到玉清雷光與劍氣交激,其無上威能,盡都集中在劍尖那細微的一點上,那里,虛空屏障已經薄如蟬翼,來自于兩界不同構型的力量,就隔著這層薄膜,共振發聲.

    李珣眉目不動,干干脆脆一掌印去,燃血元息哧聲燃燒,瞬間抽吸掉了方圓里許內所有的天地元氣,甚至撼動了天意殺伐的龐然壓力,挾此威勢,重擊在劍氣與雷光的交彙點上.

    斬空神劍再發清鳴.

    沐浴著玉清雷光,又承受了李珣的重掌,斬空神劍正在發生不可測的變化.

    只見無瑕淨光之中,有劍芒吞吐如龍,四方元氣劫煞如云霧蒸騰,環攏周邊,隨此間天心生化,虛實互見,玄妙萬分.在這如虛似幻的情景下,有一道劍意藏蘊其中,此劍意有昂然飛動之勢,卻蓄勢不發,只在劍身中輕吟低回,又有極重的威壓,穿透而出.

    一直貼在周邊的李珣感受得最為清晰,那道劍意,已經不是神劍所應有的純粹靈動,而是昂揚中見深沉,牽動氣機時,又顯圓融之態,與上界偉力遙相呼應.

    但與之同時,劍身在搖擺,清鳴聲里也首次出現了不和諧的變調.大概是因為此劍意似已超出了神劍本身的極限,有了上下之別,表現在外,便不能再齊鳴共振,又或者思路很快偏移,因為他隱然感覺到,這股劍意,似曾相識.

    "呸!陰魂不散的玩意兒."

    也只有那位,才能夠將自身的劍意氣息深藏在斬空神劍之中,使之在破界飛升之際顯化出來為青吟保駕護航.不過對李珣來說,這是意料中的事.並不怎麼驚訝,他只是切齒而笑:"青吟!你逃不掉的!"

    挾著灼灼恨火,李珣大有言出法隨的姿態.他認定青吟逃脫不得,便是以堅定的心念,驅使氣機,干擾已經自成一體的劍意雷光,如此勃然惡念,又有他超厚的修為打底,轟然煥發之時,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心流轉以及渾然如一的魂魄,也要受其影響.

    不久之前,李珣借水蝶蘭之力發動的幻術,從最細微處著手,一舉撼動了劍辟天地的根基,此時,他利用自已對"劍破虛空"的理解,以惡念汙染天心,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就在此刻,他心頭驟緊.因為便在天心微生變化之際,一直巍然不動的劍意雷光威能,忽然發動.

    天塌了!

    好像是擎天之柱突然倒塌,雖然眼前還是一片光明,但李珣心中卻似有一片無邊陰影迎頭壓下,山石崩摧不能形容其凶其險,江海倒流不能顯示其宏其大,那根本就是天崩地陷的末日景象,生生打入他心底.

    雖是身在虛空,李珣卻覺得整個人都被砸進萬丈深的地底,更像被天神巨掌一把拽住,從飛遁如電,一下子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動靜的強制轉換,即使是血影妖身也有些承受不住,氣血激蕩之下,差點幾又是法身崩解.

    與之同時,他眼中一片昏黑,天地傾摧的昏暗風暴席卷過來,遮去最後一線光明.

    "這才是青吟斬殺我的手段!"

    這是李珣此時能夠轉動的唯一念頭,自頭頂傾泄而下的強壓,不只是禁錮了他的法體,最要命的是,血影妖身狀態下肉身與元神渾然如一,被此巍然巨力壓制,便連神念都運轉不靈.

    先天元神受制,後天神識亦是渾沌不清,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頭頂壓下來的偉力,雖是龐大無邊,卻將每一分力魚都被精微控制,每一點力量都是針對血影妖身而來.

    一擊之下,形神受制,欲脫不能,而在這巍然巨力之後,斬空神劍的凍然劍意,逐步顯現,便像是斷頭台上的鍘刀,揚起到最高處,鏗然落下.

    李珣瘋狂咆哮,想要撼動身上壓著的倒折夭柱,可一時間又哪能做到?相隔短短幾刻鍾之後,他再次感受到了那斬魂絕魄的鋒芒,劍意雷光,雖是只分出絲縷,卻是挾天之力,論神通威能怕還在之前青吟抽取禁法偉力的那一劍之上.

    絕望嗎?

    無邊黑暗降臨,幾乎就要淹沒李珣最後一點靈明,然而便在此刻,這無邊黑暗之中,騫地升起兩輪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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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六章 斷絕

    這兩輪太陽不辨左右,無分上下.一者赤火燒灼,一者熾白光明,在此黑暗世界,肆無忌憚地揮灑著光和熱,二者光輝又彼此交纏碰撞,每一次接觸,都帶出千條焰光芒尾,光輝燦爛.

    然而在這兩輪太陽之間,又有一根垂天之柱,聳立于天地之間,偶爾與烈陽碰撞,同樣是光芒四射.卻巍然不動.

    激蕩的熱風吹過,李珣昏昏沉沉的神智卻足猛地一清,天地傾猙一般的重壓似乎也減弱了一些,至少留給他一個換氣的機會.

    他抬眼看過去,或許是直視強光的緣故,澎湃的熱量從眼中抵落胸口,當此熱量積聚至頂峰,他雙目赤紅,胸口一股暴烈之氣,在壓迫到極點之後,迸裂而出,化為一聲雷霆咆哮,震蕩天地.

    正急降而下的劍意雷光猛然一滯,與之同時,虛空中"喀喇"一聲響,巍然巨力布下的恐怖禁錮,裂開了一道縫隙.李珣眼皮動了動,外聞的天光再度傳導進來,周身禁錮之力還在,但那天柱倒塌,虛空崩壞的絕望之境,再不複見.

    李珣尚未來得及緩口氣,被他厭氣殺意阻了一阻的劍意雷光,又嗡然而下,此時,李珣的血影妖身依然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雷光擊落,其中凜冽劍意未至,已是透肌刺骨,損傷元神.

    "混帳!"

    藍光倏閃!

    此時,雷光鋒芒距離李珣不過三五分的距離,可藍光閃處,便在這毫厘之間,展開一幅無邊無際的畫卷,畫卷之中,有天空,有大地,有山川河流,有世間百態,其神意宛然如真.

    由絕頂劍意催動的雷光,竟是一頭栽進這畫卷中,好像是一道電火燒起,在畫卷上留下急遽擴大的火痕.轉眼間內里天地成灰,那雷火也崩散開來.

    冷哼聲中,水蝶蘭纖細的身形飄飛上來.剛剛正是她以無上幻術衍出乾坤世界,將劍意雷光阻了一阻,不過其威能之宏大,以水蝶蘭此時的狀態,也不能輕易消解,乾坤世界破碎之後,雷光濺射,化為數百星芒,一古腦幾地噴灑在李珣身外血霧之上,滋滋之聲不絕.

    上界清淨之氣撲在血影妖身之上,對李珣來說,就像是普通人被潑了一身強酸,燒灼之苦,透骨之痛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吼罵之後,李珣卻變得出奇地沉默,他只是怒睜雙目,由那一片血紅在其中暈染開來,血影妖身受制,由心底噴湧出來的澎湃殺意,卻驅動血神子的奧妙手段,大口吞噬周邊元氣,巨大無形漩渦在虛空中生成,絞殺周邊一切生機靈氣,在巍然巨力的禁锏之內,搖蕩掙紮,擠得虛空顫動,漸有崩裂之聲.

    掙紮中,他血眸翻抬,朝天上看,此時青吟已是撞開了兩輪妖鳳與古音的糾纏,速度越來越快,那飄飄欲飛的身形,也是越發空靈淨澈,移氣換體的功課已臨近結束,破界飛升就在眼前.

    妖風終于忍不住喝了一聲:"青吟!"

    兩輪烈陽驀然分開,不再糾纏,而是全力上沖,那點心思再不遮掩.

    青吟卻沒有理會下方變化,音波發散的過程中,再次飛遁百丈之高,距離那極至光芒後的陰影.幾乎就是觸手可及,陰影之後,便是修士登天之門,是一切修行的彼岸.

    劍破虛空,便在此刻!

    便是青吟有萬物不縈于心的修為,在此關鍵寸刻,明眸中也微見波蕩.這是人心所不能避免的消長變化,大概要到真正邁入上界,才能使之完滿無瑕.

    但下一瞬間,她的瞳孔抹上了一層血色.

    強大,劇烈且暴戾的殺意,從下方升騰起來.只一瞬間,無邊血湖便漫卷天際,縱然是在玉清雷光,太陽真火等種種極大克制之力的壓迫下,那凶戾汙穢的血氣依然沖天而起,硬是在這方天地間辟出自己的位置.

    直到這時,撼人肺腑的隆隆爆音才轟傳過來.

    百里虛空,似乎猛地凹陷下去,更有一股絕大吸力,從虛空深處發出,落入滾滾血潮中,像張無形且堅韌的大網鋪展開來罩在斬空劍芒之外.

    虛虛重電擺蕩,像是一條即將傾覆的小舟.透入髒腑的聲音里,下方巍然巨力的禁錮被硬生生掙破,造成的影響傳導而至,分明已經撼動了天意殺伐的氣魄根基,玉清雷光的光波在蕩漾,使得強光後的明影也有些搖擺.

    突然扭曲的升天之路,讓青吟不得不偏頭,隨後.她看到一對赤血妖異的眸子.

    李珣駕馭血潮,轉眼與青吟平齊,他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用前所未有的肯定語調再次確認:"我說過,你逃不掉!"

    音落,血潮暴漲,在天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里,硬生生托舉著李珣,越過青吟,越過斬空神劍,且繼續上升,直至玉清雷光源炙之下,已經快要完全開裂的界障之前.

    那里只有一線縫隙,縫隙中是沖突激蕩的風暴.

    來自不同世界的雄渾力呈便在這里劇烈碰掩,用其爆炸性的力暈撕開兩界屏障,生就升仙之門,而李珣便擠入這縫隙中,所謂天意系伐的渾然氣魄沒能再阻止他,任他站立在玉清雷光之下,斬空劍鋒之前,激突風暴之間.

    他居高臨下,俯視下來,仿佛已在那幾等了很長時間,玉神雷光透過他的身體,將血影妖身照成半透明狀,濃烈的光芒可以沖刷掉一切的雜質,卻始終無法將近在朋近在咫尺的血色抹消乾淨.

    前方是無下.劍意勃發,身後是下界偉力投注,血影妖身受到前後夾擊,隨時都可能崩潰掉,可凶戾暴烈之氣,也硬生生截開二者渾然如一的狀態.

    下一刻,鋒芒至,李珣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他咬住牙,伸出手臂,雙手合擊.

    鋼鐵般的手掌攔住了劍刃.一往無前的劍勢硬生生地被攔在胸前,龐大的沖擊力貫胸而至,化利為鈍,把他向後推去.或許他退上一步,邁入的便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可李珣咬牙睜目,巍然不動!

    刺目的弧光在血色的掌指時跳閃,卻又淹沒在起伏波蕩的血霧之中,燃血元息碾過雷光,但在觸碰到斬空神劍劍芒之時,也無力向前推進,只有更深重的惡念透射進去,與更內層那股非同一般的劍意撞在一起,迸發超出人耳聽覺范圍的鏗鏘響鳴.

    飛升之途受阻,青吟略微蹙眉,明眸中卻無絲毫情緒,相比之下,李珣則面目扭曲,直若妖魔,氣度相去何止天壤?

    只是,這樣的攀比毫無意義.

    李珣是在複仇,那便不可能是溫和安靜又或是從容不迫的交涉.而必然是凶狠粗暴直至你死我活的拼殺.

    這點最純粹的意念充斥在李珣胸腔內,生就凶戾殺意,以之催動四肢百骸間的血坊魔氣,轟聲燃燒.

    沙啞的聲音,卻像是地底岩漿的隆隆鳴響:"這條路,鍾隱能過……"

    不等他說完,青吟不再任由斬空神劍發揮,她素淨的手指探出,輕握住斬空神劍的劍柄,刹那間,深蘊在劍身中的無上劍息,與她晶瑩剔透的劍心碰撞,沒有任何抵觸,雙方立時水乳交融,合而為一.

    斬!

    劍刃在輾動,幅度極其微小,而頻率則無限提升,轉眼間,高速振蕩的劍刃便失去了同體的形態,化為一道光流,在李珣兩手之間膨脹起來.

    禁錮劍刃的血光瞬間蒸發殆盡,李珣兩條手臂無聲崩解,在玉清雷光照射下,血光如煙,轉眼蒸騰殆盡.劍光長驅直入,直指李珣面門,將其未盡之言盡數斬斷.

    劍光臨頭,李珣眼眸中的火焰卻沒有絲奄黯淡,他依舊咧著嘴,直而劍氣鋒芒,在神劍鋒刃將破腦而入時,他先向後仰,旋即腰腹發力,上身像是崩緊的弓弦,猛地反彈.

    頭錘!

    高速振蕩的劍刃抵在李珣的額頭上,入骨半指,隨即停滯.

    停滯的,還有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血跡,斬空神劍就停在李珣額頭正中,空自鳴響,卻再也無法深入,唯一能動的,只有那潛蘊其中的無上劍息,這股由鍾隱注入其中的神通卻是鉗制不得,振鳴聲中,昂然飛動,透額而入,貫腦而出!

    "嗡!"

    無量虛空深處,似乎有人發出獅子吼,撼人心魄,直挫本性真如.在此瞬間,穿透過去的無上劍意,已經脫出了神劍本身的制約,與李珣背後的玉清雷光和那恢宏浩蕩的上界偉力融而為一.

    李珣眼眸血紅,嘴巴開裂,激湧的情緒在喉頭激蕩,頂著無儔劍壓,逐字逐句地擠出來:"你不能過!"

    怒吼聲中,血光噴薄而出,在虛空中重新凝就雙臂,兩只攥緊的拳頭抹過頭頂,帶著轟轟的雷鳴正面相撞.

    中央,是光可鑒人的斬空劍身.

    "嗡"的一聲長鳴,神劍如活物般顫動,不過兩息,長鳴之聲突然變調,繼而荒腔走板.

    這一夜,就是這把神劍,先後斬殺兩大幽玄傀儡,幾乎將李珣斬至形神俱滅,又力抗天地功煞,威風煞氣一時無兩.

    然而此刻,在所有人凝滯的目光下,神劍就像一塊易碎的琉璃,從與李珣拳頭撞擊的劍刃起,裂開一道縫隙,隨即向劍身蔓延,眨眼間,裂隙橫過劍身,鳴聲中絕.

    斬空神劍,折為兩段!

    "斬空神劍放在鍾隱手上,它才是神劍……"李珣呵呵低笑,笑容卻在臉上開裂.

    神劍的鋒芒終究不屬尋常,之前他又被其中無上劍意貫腦而過,還能維持住法體不散,已是他的意志強韌過人.

    但這都是小節,李珣的眼神透過碎裂的劍光,直刺在青吟面上,還沒看清青吟的表情,天地間陡然大放光明,周邊虛空,光浪如海,轉眼將李珣和青吟淹沒掉.

    下方,妖鳳和古音終于沖擊而上,受神劍斷折的氣機牽引,赤,白兩道火光聲威大漲,烈焰灼灼,擴散十里.

    也在這一刻,青吟松開手,任那半截神劍掉落,隨即她並指為劍,不退反進,朝著當空砸下的火團直刺而上.

    這一連串變化只在頃刻之闐,但落在李珣眼中,卻有一種舒緩到極致的奇妙感覺,青吟的劍指凌厲非常,依稀仍有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可是李珣卻知道,這劍指之前,有一道無形的漩渦,不住地消磨劍氣殺意,並將青吟的身子不斷吞噬.

    李珣放聲大笑,像一個血紅的火團直撞下去.血焰舔舐著青吟護體劍氣,滋滋作響,正如李珣所想,這一層護體劍氣只支撐了片刻,便轟聲破碎.

    劍氣正面刺在李珣胸口位置,對這空有其形的劍指,根本無法轟開血影妖身的防禦,反被李珣輕松撥開且劈面抓住,裹帶著血焰的手指彎曲,像一把鐵勾,扣住了青吟的玉頸.

    "蓬萊不可到,弱水一萬里……鍾隱為你留了渡海的寶筏,可眼下筏子碎了,你還渡什麼?"

    這時候,他看到了青吟的眼睛.

    其實他什麼都沒看見,唯一入眼的,就是青吟眼眸里強烈的光芒.

    李珣微怔,下一刻,他身後虛空迸裂.

    已經略顯沉寂的玉清雷光突然爆發,沖開了兩界的藩籬,以決堤之勢噴發出來,李珣來不及反應,血影妖身也擋不住後面強光的照射,大半邊身子都被蒸發,然後才是千萬個巨鼓齊鳴的雷音.

    周邊溫度急速拔升,左邊是古音的太陽真火,右邊是妖鳳的天界神炎,刺目的火光幾乎不分先後,揎在噴發的玉清雷光側翼,將雷光掩得如琉璃般碎裂開來.

    沖擊的熱風刮過,李珣艱難地維持著法體的完整,仍扣著青吟的頸子,想要轉身,卻轉不過來.

    因為在他後面,除了玉清雷光,還有一層厚重的壓力,像一只無形的手,同樣扣住了他的後頸.

    絲絲縷縷的劍氣透入,並不強烈,卻恰到好處封住了他周身竅穴,以此方式,鎖住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變化.

    現在他沒有受到殺傷,可是當下一波殺傷來臨,不能再聚散由心的血影妖身,不會比那脆薄的琉璃結實太多.

    時間似乎凝固住了.

    理智告訴李珣他身後沒有人,可是在這漫天熱風中,他似乎感覺到了某個熟悉的氣息,那個家伙就在他身後,吐息的熱氣拂在頸上,滲進來,卻是冰冷寒透.

    他手上,青吟在掙紮,卻不是要攻擊,而像是溺水的人,伸出了求救的手,在更深的層次上,青吟周身氣機在微微顫動,與背後那氣息隱隱相通,慢慢地貫穿在一起.

    "沒了筏子.卻可直接拉她上岸?"

    李珣忽然明悟,那不是什麼人,而是一只手.一只拯救行將滅頂的青吟的手.

    就是這只手,在李珣控制住青吟的同時,也扼住了他的咽喉,而且,就像是開一個玩笑,在沒有對李珣造成任何損傷的前提下,恰到好處地封住他一切力量,不多一分,不減一毫!

    唯一超出這標准的,是數十年前到現在,不!甚至是從千年之前,一直延續下來的壓迫,恐懼以及深深的恥辱.

    李珣莫名的想起了玉散人,這一刻,他忽然……

    感同身受!

    只可惜,這無法給他任何額外的力量.

    血影妖身依舊僵硬,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青吟脫出他的掌控,伸出手,越過他的肩膀,探向那只手,只將最後的恥辱丟給他,在他心中慢慢研磨,把每一分滋味幾都磨出來,再壓進心竅里去.

    李珣遍體栗然,卻有股火舌在舔甜心髒,之前,這把火幾乎被要壓火掉,但現在,每一分苦澀,恐懼和恥辱,都化為火焰的燃料,讓它一點一點的燒起來,將毒焰的熱力揮發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這才是動力,可是,仍然不夠.

    "必然還有余力的!"李珣的現智這麼回應.

    既然還能夠思考,那就一定還有力氣,不管它在哪里,一定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

    咆哮聲驚天動地,可就是這樣的強音,依舊遮擋不住李珣體內數十年桎梏分崩離析的細微聲響.

    靈犀決湮滅了,幽明鬼火湮滅了,驅尸傀儡術湮滅了……一切的一切,只要不屬于血影妖身的法門,均在此刻徹底毀滅.

    骨絡通心之術能夠使李珣輕松地轉換身分,完美的在不同功法間切換,對以讓他使出明心劍宗,幽魂噬影宗乃至血神子三家的不傳之秘,近乎無所不能.

    但在此刻."無所不能"的手段,也並未給他帶來任何力量,因為那是鍾隱"賞賜"給他的東西,縱然有千般能力,在真正主子的手下,卻沒有任何意義.

    那是能力,也是桎梏.

    所以,李珣粉碎了它!

    斷絕所有回久的希望,讓一切都朝著不可逆的方向流動,用純粹取代萬能,讓束縛的桎梏,成為最後那點兒燃料.

    枷鎖粉碎,無論是**上又或心靈上.

    靈光照徹虛空,刹那間,一切虛妄破滅.他身後虛空,不再有什麼人,也不再是什麼手,只有那來自于鍾隱無上劍意催動的第二波沖擊,擊碎背心,打裂五髒六腑,再從前胸透出.

    致命的一擊!

    李珣忽然發笑.

    原來,這也不過是一張畫皮,也只是一層自我心念的殘影.

    鍾隱還在上面,卻隔了一層,或許同樣是因為某個不可逆的原因,無法回頭,所以,留在通玄界的,仍是飛升前留下的那些資本.

    這就是無可替代的真實.

    然後,心火催運.血影妖身沒有變化,不論是被動又或主動,李珣確確實實摒棄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自我防禦,將那僅存的一點兒元氣,用于催動燃血元息的殺傷.

    血焰燃起,旋又隨著李珣心念的變化,凝成一股有如實質的光,血光凝實,這是"血劫蝕元神光",但擊發的法門,卻是不同尋常.

    青吟溺于水,鍾隱探手施救,李珣便是橫在他們之前的三萬里弱水和漩流.

    無聲無息,血光暴漲,化為無邊無際的漩流,將那無上劍意吞沒進去.

    劍意左沖右突,似乎隨時都會沖出來,青吟還在掙紮,她的氣息距離那道無上劍意只在毫厘之間,但此這毫厘,不啻于咫尺天涯.

    "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鍾隱,你畢竟小覷了天下人!"

    李珣還想笑,笑聲剛漫過喉嚨,細微的震蕩便讓已經瀕臨崩潰的軀體裂開了千百條細紋.

    天界神炎與太陽真火絞在一起又轟然爆發,迸射的火光不會長眼,便像是翻卷的大潮,要將李珣催垮.

    也在此時.一層藍紗似的柔光鋪展開來,在周圍一繞,沒受任何阻攔,便與血光融在一起,粘純的生機透入,李珣內髒的傷勢倒似在瞬間移出去,他終于笑出聲來.

    沖天的火焰里,玉清雷光消寂無蹤,天地間陡然少了一股暗流,在奇妙的力量作用下,某個"吱吱咯咯"的聲音從所有人心底升起來,似乎是一場幻覺,可人們都知道,升仙之門就此閉合.

    李珣猛然回身,同時揪著青吟的脖子,將青吟硬抵向那片分隔兩界的虛空.只是薄薄的一層,卻已經足天壤之界,天人之隔.

    這一刻,他分明感覺到,手中的女人在顫抖,戰栗以至絕望.

    這是他夢寐以求,卻一直沒有得到的獎賞,而如今,他得到了,那感覺……

    絕妙!

    所以,他湊在肯吟耳邊,低聲發笑:"你剛才說過,人力有時而窮.不過你我都要記得了,飛升之前……鍾隱,也不是神仙!"

    稍稍靜默,似乎有爆碎之音炸響,隨即.尖銳的叫聲撕裂了夜空,卻永遠無法打開那已經合攏的界障.

    李珣還在說話,卻已不是對著手里的女人,而是對著虛空之外,心靈之中,那對冷徹如冰的眸子:"開始……這只是個開始!你要記得了!"

    天門合攏,砰然有聲.

    嘶叫聲直墜而下,中途,肆無忌憚的狂笑聲加入進來,但很快,虛空吸納了.一切,所有聲息與情緒,都漸漸淡去.

    轟!

    高空罡風之中,又一波沖掩爆發,熾熱的強芒四面擴散,將夜色吹卷乾淨,新的情緒注入,依舊是生死,依舊是仇怨,但已與某些人無關!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6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七章 因果

    黯淡天光透入洞天,涼風吹來,高空的殘余殺意也被吹散,只剩靜謐的夜色緩緩流動.

    水蝶蘭掙了兩下,才撐起身子.一旁,青吟蜷曲著身子,大概仍在噩夢里徘徊,轉眼再看,卻看到李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吃了一驚,探過身去,卻見李珣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春著天空,神思茫然,倒似沒了魂魄.

    見到李珣這模樣,水蝶蘭反倒微微而笑,她松了勁幾,也不顧風儀,就那麼盤膝坐在地上,下巴抵著膝頭,學李珣發呆.

    不過,才擺出這姿勢,她皓腕一緊,卻是李珣伸臂過來,抓住了她的手.水蝶蘭又移過臉去,恰與李珣目光相對,四目交投,兩人都是發笑.

    稍借把力,李珣也坐起來,但緊接著,沒有任何先兆,他忽然張臂,重重地將水蝶蘭樓進懷里,水蝶蘭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掙了兩下,卻使不出力氣,只能由他去.

    李珣抱得非常緊,以至于二人的體溫和心跳,還有那些複雜到極致的情緒,統統地混雜在一起,難分彼此.

    半響,李珣才在水蝶蘭耳邊悶悶地說話:"多謝."

    這是感謝,卻絕不見外.事實上,除了這單純的詞彙,他實在無法用更確切的言語來報達水蝶蘭的恩情.

    在青吟最初那一劍揮下之時,外有無上禁法聚攏天地劫煞,斬絕生機,內有早年毒誓暗合冥冥天心勾殺元神,已是十死無生之局,他本是沒機會活下來的.

    他之所以還能在這里擁抱美人兒,除了意念頑強,妖鳳借青鸞仙羽點醒之外,更多的倒是"同心結"發揮作用.

    這個由水蝶蘭種在他身上的誓蠱,將二人生機牽連在一起,當真此死彼亡,對向往自由自在的修士來說,是個極要命的鎖鏈,說不定哪次便要死得不明不白,而今日,正是這條鎖鏈,救了他的命.

    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能一劍將李珣斬了,卻還是斬不到數里外的水蝶蘭,這對男女生機勾連,即是生機互通,離遠了也許不成,對這數里距離,卻足夠水蝶蘭將絲縷生機透過來,在劍鋒之下,為李珣留了一線生機.

    此後,也是水蝶蘭,縱然是在種種困難之下,也始終維持著二人之間生機輸送的通道,讓李珣能夠在極端被動的情況下,一次次地催發血影妖身,抵擋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直至完成那不可思議的大逆轉.

    不過,如此親密的表示,畢競不是李珣的風格,他很快就松開手,稍稍拉開距離,這時他卻發現,水蝶蘭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而是睜大眼睛看他,反把他嚇了一跳.

    "呃,還有點幾事情沒有解決."說著,他有點幾倉促地起身,卻也沒忘記把水蝶蘭拉起來.

    又一次肌膚相接,感覺相當奇妙,也非常誘人,李珣不是惺惺作態的人物,感覺良好,便不願放手,倒是水蝶蘭主動把手抽出來,又贈送一個白眼幾:"我有點兒累了,要去休息."

    李珣當然知道她現在狀態不佳,忙點頭答應,又問有沒有需要幫忙,態度十分殷勤,這時候水蝶蘭例拿起架子,笑吟吟地拍去身上的泥土,顯然滿不在乎:"睡個長覺就行,哪有那麼多事?"

    兩人共同努力下,之前那點幾尷尬很快便消解乾淨,但新的情緒又在蘊釀之中,氣氛還是相當古怪,末了還是水蝶蘭推了他一把:"不是要去找人麻煩嗎……別讓她跑了."

    李珣咧嘴笑了起來:"跑掉又怎樣?"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招呼一聲後俯身挾起青吟,轉身離開,走了兩步,他心有所觸,回過頭去,卻見水蝶蘭仍舊站在原地盯著他看.那眼神,有種奇妙的力量,讓李珣微愕.

    見他回頭,水蝶蘭又笑起來,朝他揮了揮手,自顧自地轉身,招著手兒,一步一搖地向另一個方向行去,悠閑放松的姿態,令人不由菀爾.

    李珣好笑之余,又覺得莫名其妙,他撓撓頭,終于還是轉身,但在此刻,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漫上來,像是漲落的潮水,卷走了心底某樣東西.

    空落落的感覺突如其來,很快便漫過李珣喉頭,外化出來:"喂……"

    李珣本想再與水蝶蘭交談,可那回音卻太過空曠,他猛地轉身,視野之中,星月光芒的碎片點點落下,巨木的陰影被打穿了一個個孔隙,從中可以看到風的舞蹈,一切都是那麼沉靜,乃至死寂.

    水蝶蘭杳然無蹤.

    "哪兒呢?"李珣心髒跳得厲害,他提高聲音,大聲招呼.

    這一次,音波直接被茂密的叢林吸收乾淨,連回聲都懶得給予.

    李珣怔了半晌,又深吸口氣,一步步走到水蝶蘭剛剛走過的路上,這里,依然沒有響應,他按住胸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再次開口,聲音又高了些,卻是隱隱發顫,幾不成聲:"喂……"

    呼聲斷絕,周邊的叢林靜得對怕,在其中生活的所有生靈,都屏息靜氣,沒有任何聲息.

    李珣忽然發現,結識水蝶蘭已久,他競然沒有一個可以真正用上的稱呼.就像是二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似有若無,平日還不覺得,但在此刻卻是如此蒼白無力.

    最後的呼喚聲在從林中散去了,李珣怔怔地站著,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段,月沉星稀,這里是霧隱洞天地勢最高的位置之山勢突起,頗見險峻,頂崖邊修了座八角亭,從亭里俯瞰下去,穿云透霧,隱可見得明湖曲徑,碧水小軒,那里,便是洞天中樞所在.

    李珣攀上了山頂,山上卻已經有人了.

    陰散人就站在亭邊,把住了最佳的觀景處,俯覽勝景,競還有置身世外的超然從容.

    李珣也不管她,將手上青吟扔下,徑自坐在亭中石凳上,道一聲:"酒來!"

    霧隱洞天內,有上幾任主人存留下來的玉液仙釀,不知存放了幾百幾千年,堪稱此界最頂尖兒的珍藏.

    陰散人回頭瞥他一眼,並不說話,身形隱去不久便提著一壇仙釀現身,只是沒有拿其它酒具,人頭大小的酒壇就擺在李珣服前,還開了封,香氣清冽撲鼻.

    李珣斜睨過去,雖然他轟破了骨絡通心之術的桎梏,再也無法運用任何血神子之外的法能,驅尸傀儡術已經有等于無,便連幽一也已經灰飛煙滅,再無複生的可能,可是,陰散人仍然是不同的.

    她早就可以駐世顏形,自給自足,驅尸傀儡術的失效,已經去除了她身上幾乎所有的枷鎖,此時說她是一個獨立的生命也未嘗不可.

    只可惜,還有唯一一條,也是最基木的鎖鏈懸在李珣的一念之間.

    那便是最基本的生或死選擇權.

    有這一條在,除非陰散人真的想死,否則她便沒有必要在李珣面前掩飾什麼,如果她真的想死,又何必出現在他眼前?

    所以,在李珣眼中,陰散人還是透明的.

    可是眼下,他本人心思在陰散人眼里,又何嘗不是透明的?

    他也不說話,只是抓起酒壇,傾倒下來,酒漿灑過頭面,嗆入喉中,冰冷之後,便是火辣辣的灼燒.

    轉眼.一壇仙釀便被傾倒乾淨,倒進喉嚨的,卻有十之**都潑在身上.不過沒關系,只要李珣覺得自己醉了便成.

    醉了便要發酒瘋,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壇,忽地將其摔在地下,清脆的碎裂聲中,他冷道:"嬰甯何在?"

    陰散人緩聲回應:"不知所蹤."

    李珣哈地一聲笑起來,這答案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超出常情之外:"逃了?"

    陰散人不言不語,李珣還在笑:"為什麼要逃呢?"

    說著廢話,李珣忽然覺得腦子里暈乎乎的,仙釀的酒勁兒沖了上來,他真的有點醉了.

    他盯著陰散人,忽然真的想笑,那個失去父母,本人也險些做了他人丹藥的小可憐,那個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注視他,親親熱熱叫師父的小姑娘,就這麼跑掉了?

    那塊玉牌.就是秦婉如送給嬰甯的那塊玉牌,在最關鍵的時刻代替陰散人飛出來,隨即在斬空劍前化為齏粉,如果當時飛出的是陰散人……可能.至少是可能,李珣也不會被一劍斷頭,幾乎身滅魂消.

    事實下如果不是水蝶蘭,不是同心結,那時的陰散人,已經是他最後一線生機所在,而這點兒生機,就被一塊玉牌輕松地抹消掉了.

    當時,玉牌無疑是在嬰甯手里.

    在之前某種特殊的情境下,李珣已經將其中脈絡梳理清楚.他知道,秦婉如送給嬰甯的那塊玉牌,應該是青吟或是鍾隱的手筆,那里面確確實實有他們的味道,這世上也只有這二人,才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

    這也沒什麼,李珣早被他們算計得麻木了,對是,他決沒有想到秦婉如和嬰甯,也加入到這個計劃中來.

    這算是背叛嗎?

    大概這就是李珣唯一想不明白的關節了,他很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可是,醉醺醺的他卻又不想動腦子,只是發著莫名其妙的感慨.

    真像啊!像少年時的自己,也是戴著一副面具,扮著弱者的角色,實際卻像毒蛇那樣潛伏在陰影里,窺准時機,突然亮出毒牙,一擊致命,唯一的差別,只是運道而已!

    李珣應該憤怒的,只是,若他當時死去,便失去了憤怒的資格,而如今生死轉換,他又沒了憤怒的心情.

    他扭頭去看陰散人,這位生死不由已的傀儡,還在崖邊凝望,雖未主動去檢查,卻也能感覺到女修腦中的複雜情緒.

    如果……如果他死了,在靈識寂滅之前,是否也會像陰散人看他那樣,來看待那個小姑娘呢?

    這麼想著,李珣又笑,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美人兒坐上來,他沒有強制,陰散人也很順從,兩人就這麼坐在一起,由李珣輕聲說話:"剛剛,我差點兒沒了命,這就等于你差點兒沒了命,也就是說,你我的徒兒險些便要了咱們的命,大家也算是同病相憐……"

    這應該是個笑話,只是陰放人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回應.

    李珣也不管她,自顧自地扳指頭,看似條理分明,實則思緒所至,信口開河:"去年,我救下嬰甯,發端于我那師姐對你說的什麼『如意玉嬰』,如今看來很有問題.當年在嵩京,秦婉如本來該死的,卻沒有死,有問題!"

    "也是在嵩京,你變成傀儡之前,突然助我一臂之力,滅殺了血散人,現在看來,也有問題."

    "還有,剃刀峰下,你那親妹子的死法也是古怪得很.當然,還有你幾處記憶受損,眼下看來,更是大大地有問題……是了,本來沒問題的,出了事,自然也就是問題了!"

    說著,他放聲大笑,卻不冉細想下去,因為他真的不在乎:"天高地遠,在三界之間,若是有心躲藏,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鍾隱那家伙,在其有生之年,又真正斬殺了幾個敵人?所以,不急,不急……"

    "我倒覺得,那兩對人兒以後必然會與我牽扯不斷,現在又何必去費那番心思?"

    他忽地繃住臉,斜睨陰散人,轉眼又笑出來,伸手撫著美人玉頰,他把臉湊過去,使肌膚相親,下巴抵著女修香肩,耳娛厮磨,親密非常:"肯定會牽扯上的,過兩天,我便去滅了明陽宗,男的全殺光,女的便用來練師叔你教我的六禦陽陰變,等遇到師姐和我那徒兒,便來比一比,誰的更正宗,好不好?"

    "對了……說起來,你專門為我調教的好徒兒,我還沒吃到嘴里,可惜得很!"

    說著可惜,他卻極是開心,又保持著耳語的姿態,死死壓住笑音,聽來尖細妖異,直若瘋癲.正笑著,他又站起來,陰散人先一步閃開,看著他踉蹌邁出兩步,扶著亭柱,手伸出來,指著崖下小湖.

    湖水中央,便是中樞小軒所在,軒中還躺著赤身**的林無憂.

    "那也是個可人兒,當然,她娘親也是!現在,總算不用再礙著誰的面子了……記著了,若是棲霞過來要人,不脫光衣服,莫讓她進來!"

    氣勢如虹地一揮手,卻險些把自己帶倒,李珣順勢轉了個半個身,又看向陰散人,這時,他忽然發現,陰散人的眼神很有問題.

    "你看我做什麼?"

    李珣直勾勾地盯過去,明敗人沒有與他對視,默默移開視線,她越是這樣,李珣心里越是著惱,他大步邁過去,伸手揪住女修的衣襟:"陰重華,明師叔,你不會把『師叔"的稱呼當真了吧?你那是什麼眼神,嗯?"

    "看瘋子的眼神,嗯."

    針鋒相對的回應,惹來的便是一記重拳,陰散人沒有抵擋,被一拳轟倒在地,李珣隨即撲了上去,兩個巴掌之後,還不解氣,又撕扯她的衣裳,可弄了半晌,他忽又沒了興致,就那麼倒伏在軟玉溫香之中,發著呆,慢慢地睡了過去.

    清醒的寸候,他不願思考,但在夢里,他卻止不住思緒的流動.

    他夢到了被斬空神劍劈碎後,透入的精純生機;他夢到了劍意雷光傾倒時,鋪開的夢幻天地;當然,他也夢到了血影妖身即將崩潰之際,突然移去的致死電光.

    類似的場景組成一個單調的圓,循環往複,無休無止.又像是不斷堆積的巨岩山石,一層層地壘砌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個夢不好……

    縹緲的念頭閃過,夢里場景忽然有人笑語:"……有一點不明白,你逆使化蝶歸夢法……百幻蝶法體,而這蝴蝶逆態,逆成什麼?"

    "繭啊,取混沌未明之態,孕育萬物之姿,有什麼不對?"

    "再向前推,繭前面呢?"

    "前面……"

    前面?

    李珣忽然驚醒,臉上濕漉漉的,頗有些難受,他抹了把臉,卻發現夢里的問題被帶出來,且得到了解答:"繭的前面,當然是……那個東西!"

    他伸手蓋住額頭,喉嚨里嗆了兩下,卻不知足什麼聲音發出來,而且,他想笑,臂彎的陰影根本擋不住嘴角的笑紋:"那個東西!"

    如果真是那個東西,那麼,他就明白了水蝶蘭避而不見的理由,是的,那娘們兒有充分的理由……現在,他應該沒有作夢,對卻像深墜在不見底的夢里,如果這只是夢神的捉弄,就讓他水遠都別醒來吧!

    睡吧!再睡一會兒.

    這一睡不知多久,眼前忽地一片金紅,隨即一波連蕩傳導過來,將李珣從夢中驚醒.

    柔紗似的夢被撕破,帶著滿心的不悅,他有些迷糊地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看八角亭外的天空,一輪朝陽正在升起,紅彤彤的太陽周邊,還披著一圈奪目的光環.

    但是,像李珣這樣修為的,卻能看出更多的東西:"那不是太陽吧!"

    旁邊,陰散人輕聲道:"大約又是一波身劫."

    "身劫?"

    李珣眯起眼睹,看著太陽外的光環,這時候,光環在慢慢內縮,而其最核心處,卻有一道熾烈的光芒反漲出來.

    從李珣這邊的角度看,那像是從太陽中心投射出來的一道光束,初時只有小指粗細,但當其延伸出光環的范圍,與外界稍一接觸.難以想象的高溫便點燃了周邊的空氣,掀起無邊火海.

    悶雷般的音波穿透了霧隱洞天的屏障,與之同時,那道已膨脹至極限的光柱,仿佛韋陀巨杵,重重轟上了東南林海的天空.

    李珣清楚地聽到了那聲琉璃破碎般的鳴響,整個空間在瞬間塌陷,陡現的黑暗似乎要把所有人的靈魂吞沒進去.但很快,灰白的火光便填滿了那個空洞,然後才是噴發的沖擊波,可以看見的巨大波紋以"巨杵"的撞擊點為中心,瘋狂擴散.

    這一擊已經超出了霧隱洞天的承受極限,爆鳴聲中,沖擊波席卷洞天內外,李珣棲身的八角亭都在搖晃,其上的琉璃瓦更是被掀掉大半,似乎隨時都能崩塌.

    亭中的人卻都沒有動彈,李珣甚至閉上了眼睛.

    劫煞的威力只是表象,真正令人震撼的訊息,則被是隱藏在這驚天動地的沖擊下,隨此熱風,轉眼消逝.

    一擊之後,令人恐怖的劫煞迅速退去.

    霧隱洞天在呻吟聲中重新與外界隔離,可就在這段空隙內,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從這天地間抹去了.

    是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也僅此而已.

    李珣靜默片刻,摸到旁邊一塊酒壇碎片.里面還有一點幾仙釀余瀝,他拿起來,旋又拋出亭外.

    "嗚呼,尚饗!"

    碎片摔落崖下,連聲音都沒傳上來,灑落的晶瑩液滴則在陽光下閃擺五彩,像是千百道彩虹,乍現乍滅.

    "一了百了……不過,記得她說過,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不還是看到了嗎?女人的話,果然是不能信的!"

    哈哈兩聲,他伸臂蓋住眼睛,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20:17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八章 終章

    已是隆冬時節,山中清冷,百木凋零,為連霞山塗抹上一層藍灰外皮,較之其餘三季時光,未免遜色太多.

    還好,群峰崖谷之間,偶爾閃動的灼灼劍光,為此單調的背景,憑添幾分顏色.

    天光漸暗,山上諸修士陸續開始晚課,偶爾幾個巡山修士飛過,在莽莽群山中,也不過是浮光掠影,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一宗門聲勢如日中天,有什麼邪魔外道,敢到這裡捋虎鬚?

    斜陽漸落山後,山峰的陰影投射,掩住通往止觀峰頂的山路,這條由青石鋪就的整齊台階平日也沒幾個人走動,此時更是冷清,只有一個身披青衫的人影,一階一階地走上來,不緊不慢,似乎並不在乎越發濃重的黑暗.

    寒風縱貫山逍,捲動薄衫,依稀有些涼意.李珣仰起頭,看著染成粉色的天空,眉頭稍緊又舒:"今年的雪來得好晚!"

    只感嘆了這麼一句,他又緩步登山.

    慢慢的,天空中的粉色褪去,又換了一層蒼灰顏色,倒像是下面山脈的投影.最終,高高的山壁遮去最後一線天光,天空與山脈同時沉入靜謐的黑暗中去.

    止觀峰高拔萬仞.一步步走上去,總要費番工夫,當李珣踏上止觀峰頂的時候,已是仲夜時分,天上星漢燦爛,遍灑清輝.

    屋宇簷角之下,偶爾走過的修士,也大都意態閒散,對山道口的人影沒有半分察覺.

    李珣微仰起臉,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山風,止觀峰頂的元氣流動立時映在心中,有如指掌觀紋,清晰生動.

    他微微一笑,身形不停,依著舊時記憶,緩步折向西邊.

    走了幾里路,李珣便感覺著周邊草木凌亂,幽寂異常.此地本就偏僻,再無修剪整理,與荒地無二,就著星光,對面看到一座木製小樓的輪廓,上面燈火俱無,黑沉沉的像一隻隨時都會傾頹的巨獸,掩映在叢叢樹影之間.

    小樓已經許多年沒有人居住了,山上的修士們沒有將其毀去,卻也刻意把它閒置下來.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小樓便會腐朽倒塌.把它以及它所攜帶的曆史陳跡,永遠湮火在荒蕪草木之間.

    輕輕推開屋門,山風順著間隙捲進去,又反激出來,攜出的氣味兒倒是出人意料的清新.當然,李珣不認為有誰會經常前來打掃,這應該是樓裡收藏的辟塵寶珠的功效.

    李珣邁步進屋,目光掃過,堂屋內的擺設沒有任何變化,他憑著記憶,在牆上尋到一處壁台,取下蒙在上面的布罩,明珠的光芒立時滿照室內.他將夜明珠取下來,手指微攏,珠光便如斯響應,映照周邊數尺,餘光一絲都透不出去.

    憑著這點幾光亮,他幽魂般移到樓上,又飄到樓下,在各個房間游動,幾個來回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思維在一去不回頭的時光長河中停滯下來,牽著身體,似乎再邁一步,便會撞進久遠的記憶中去.

    恍恍惚惚中,他再度走到書房裡,這裡擺放著上任主人蒐集的大部分珍玩,在架上琳瑯滿目的寶物之前,偏有幾塊粗陋的石扳摞在一起,堆在書案下方.

    李珣走過去,彎腰在上面敲了一敲,這一摞坐忘峰上的石板發出潔脆的聲響,上面刻劃的紋路越見清晰.而音波顫動間,滿室金玉俗物也突地生動起來.

    微風從門縫間穿入,掀動書案上已經有些泛黃的紙張,紙張上的墨跡禁受住了時光的沖刷,依然整齊排列,清晰可辨.

    禁法秘要直指!

    李珣目光移過去,繼而微笑,他走上前,就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後面.拿起這些似曾相識的手稿,一一翻動,逐字逐句地品味.

    輕微的紙張摩擦聲中,時光長河終於轟然倒流.

    當年的驕做銳氣,曾經的心思轉折,還有靈光四射偏又屢失圓融的思路構架,均在紙面上展露出來,沒有一絲遮掩,那錯雜的心緒流動,正跨越漫長的時光距離,像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注入他蒼茫雄渾的心境中去.

    依稀當年,執筆燈下,以為絕大著述,由此而始……

    珠光溫潤,將他的影子輕輕投放在紙張桌面之間,光影交錯,恍惚迷離.不知不覺,他已讀到最後一字,而那久遠心緒挾滿篇未盡之意,正如奔放山洪,傾洩而下.

    他無意間探出那管軟毫小筆,正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若以陰陽動靜之機,發諸……"

    手中感覺忽地一停,他心中所思驀然斷絕,愕然抬頭卻見得軟毫小筆正抵在硯池中,筆尖僵硬如石塊一般,和干乾淨淨的硯池相抵,那還能醮取墨汁?

    他眉頭皺起,開口喚道:"且去……"

    話音倏然中絕,卻仍有餘音嫋嫋,環繞案邊,怔了半晌,他微微扭頭,珠光映照之下,書案邊那索手研墨,廣袖盈香的身姿已再不複見.

    瞬時間,天地間最不可違逆的偉力擊碎了那小小禁錮,在隆隆聲中,恢復到一如既往的軌道中來.

    筆尖在硯池中停頓片刻,李珣還是微笑起來,心念一動,屋後接引的山泉水被他攝取些許,憑空移至,在書案上方化成一團水霧,輕輕一抹,硯台中,殘留的墨條便化成一汪墨汁,軟亳小筆也恢復了柔韌,便連桌上的紙張,泛黃顏色都褪去不少.

    將夜明珠放在燭台上,依舊收攏光芒,他扯起袖子,尋了空白的紙張鋪開,執筆蘸墨,只在虛空中稍頓,便筆下頓挫,依然是一手工整的小楷,慢慢地鋪陳開去.

    透過半開的窗欞,天際顏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恍惚不知多少日夜.

    又一日晚間,屋外朔風勁吹,漸漸的,簌簌之聲不絕於耳,李珣停住筆,透過窗隙,看到屋外細細白粉飄下,不一刻,便下得大了.

    落雪聲中,窗欞似是被風吹動,吱呀一聲響.李珣一時間若有所思,可最終還是笑了笑,繼續低頭書寫.

    山中初雪,自夜間起,竟止歇不住,揚揚灑灑,至清晨,風中猶卷鵝毛.童兒開了門,但見樹吐瓊枝,遍山玉罩,天地間茫茫然如素紗輕翔,難見際涯,他忍不住低低歡呼一聲,門也不關,搶出屋外.

    伴著腳下吱吱呀呀的雪響,他一路奔到高處崖邊,就此猶嫌不足,乾脆跳到後面蒼松之上,舉目遠眺.

    往日瑰麗多姿的連霞諸峰,此時盡都隱沒在雪霧云氣之中,就是高拔入云的坐忘峰也只看到輪廊,至什麼止觀峰,筆架嶺,觀天峰,更是只餘下一片灰濛縈的影子,當真是云聚如山,連山如海,雄奇莫測.

    童兒見此勝景,發了會兒呆,雖未必有什麼感慨,卻也覺得自家竄下,跳下的,太輕佻了些.

    扭頭窺得左右無人,童兒忙又跳下樹去,在懸崖邊略正衣襟,迎著呼嘯的風雪,昂首挺胸,大有睥睨眾生之態.

    站了小會兒,他仍覺不足,腦子裡尋思著諸位師長的儀態,兩手不自覺背在身後,搖頭晃腦,走了兩步,自覺儀態風度俱佳,嘿嘿一笑,隨即咳了兩聲,慢條斯現地吟誦道:"一夜北風寒,萬里彤云厚.長空雪亂飄,改盡……"

    "盡"字拉了個長音,正醞釀氣氛的寸候,後腦勺上忽著了.記重的,下面的"江山舊"立時被拍了進去,他哎呀一聲,瞪著眼睛回頭,但緊接著便傻在那裡.

    在他身後,一位星冠羽士微笑站著,此時是大雪天,他周身竟不沾一絲雪粉,面目倒是平凡,可就這麼平平常常地站著,便自一番清逸灑脫的風度.更重要的是……

    童兒是認得他的!

    "靈,靈機仙師?"

    靈機輕拈頷下短鬚,笑吟吟地道:"小小年紀便大放厥詞,日後可怎麼得了."

    童兒傻了半天,這才真正反應過來,眼前站著的,是何等人物.一時激動得臉色通紅,行禮的時候身子都是俚的.憋了半天,才記得回話:"是,仙師說的是,弟子……"

    靈機哈哈一笑,揮揮手,不讓他再難過下去,隨後竟也學他一般,負手上前,站在懸崖邊上,眺望滿山雪浪,只是同樣的動作,由靈機做來,舉手投足均是自在從容,可比童兒強得太多.

    童兒垂手侍立一旁,心中猶自激盪未平,他雖上山未久,卻沒少聽說眼前這位仙師的赫赫威名,他只是一個"開山"中的小輩,距離"啟元堂"還有一段時日,可今日有幸得見仙師,指不定……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臉上也遮掩不住,靈機看得清楚明白,卻只是一笑,漫聲道:"這詞句是極好的,對這江山,這天下,還是不變的好,你說呢?"

    童兒對此似明非明,只能猛點頭,表示受教.

    靈機也只是說說而己,見他憨態,心境倒為之一開,當下便想著考較這童兒的心智根骨,若合緣法,再收個弟子也無妨.

    轉過頭來,靈機正要開口,身後虛空卻忽地一亮.他猛回頭,便在脖頸扭動的同時,雄渾震音自遙遠天際碾轉過來,倏乎間便掃過連霞諸嶧.

    "打雷了?"

    童兒茫然抬頭然後便是口眼俱張,呆立當場.

    這一刻,他見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議的景象,便是在他日後漫長的歲月裡,遊蕩天下,識見廣博,也從未有任何景緻堪與此刻比擬!

    在茫茫雪霧中,有一道紫黑長線,自西北方目不可及的遠處,縱貫天際,轉眼撕開雪云陰霾,延伸到東南天際."長線"切分天空,像一道深深的傷痕,還有一波顏色稍淡的光暈,如血流般蔓延開來.

    童兒心中驚悸,本能地去扯身邊長輩的衣襟:"仙師,這是……"

    後面說了什麼,連他自己都聽不清."喀喇喇"的大氣爆鳴聲中,千百萬條驚雷電火從"長線"中進發出來,剎那間將整片天空撕成粉碎,灰白色的云層轉眼便如波墨一般,眼前一片昏黑!

    下一刻,紫電雷火再度迸發!

    刺目的電光齊齊閃耀,雷聲緊隨其後,山谷亦與之相和,那一瞬間,也不知有幾萬記雷聲堆積起來,連得連霞七十二峰瑟瑟發抖,尤其是高接天庭的坐忘峰,更好似隨時都會傾倒崩塌一般.

    童兒心神搖動,腳下更站立不住,只知道死揪著靈機的袍袂,放聲尖叫.叫聲未停,耳邊又是"喀嚓"一聲響,身後火光明滅,剛剛他還爬過的大樹已被電光劈成兩段,熊熊燃燒.

    電光閃動間,靈機面沉似水,伸臂護著童兒,任驚雷狂電傾洩而下,臨崖而立的身軀仍巍然不動,自有精純劍氣,護持周身.

    靜立數息,待靈台轉清,他仰面向天,瞳孔中金光流轉,卻是以"流火赤金瞳"的法門,體察天地異動的源頭.

    與此同時,整個通玄界,不知有多少修士如靈機一般,將目光投向天際.

    也在此刻.李珣筆鋒頓挫,收筆做結.他似乎不知道外面天地的異變,只是輕輕吹乾墨跡,又引來山泉水,洗淨硯池並軟毫上的余墨,將餘水吸乾,懸在筆架之上.

    他不緊不慢地做來,屋外撼天動地的雷暴空自霹得窗欞嘩嘩抖動,也不能影響他分毫.

    等到這些步驟做完,他又認真地整理幾天來的成果,將數百張手稿依序排列,修訂整齊,最後才用鎮紙壓著,擺放在書案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終於可以長出口氣,靠在椅背上,伸個懶腰.窗外的雷聲這才真正清晰起來,他轉臉望向窗外,恰逢電光閃過,屋外大樹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妖異而猙獰.

    他目視這搖動的樹影,忽爾微笑起來:"窗前立雪,佳人夢來,明璣仙師這份兒情意,我是生受了."

    對他輕浮的態度,窗外的響應也是淡淡的:"死到臨頭,猶不悔悟."

    話落,窗戶洞天,呼嘯的勁風挾著雪花撲入室內,卻在窗後半尺處,風消雪化,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李珣哈哈一笑,就這麼走到窗前,千年時光,無損於明璣的清麗,只讓她渾身氣韻越顯得泊然悠遠,只有那犀利明透的眸子,依稀見得當年的神彩飛揚,李珣深深地凝注片刻,方笑道:"區區劫雷,尚不放在我眼裡,倒是明璣師叔的關切之心,讓我驚喜莫名."

    明璣眼神比之前凌厲十分,卻半點兒無法撼動屋內男子的淵深心境,李珣消去了話裡的輕浮味兒,輕聲道:"這些年來,大夥該飛昇的飛昇,該解脫的解脫,該過活的過活,總算都有了去處,只有師叔您,由於我的緣故,耽擱了師叔的大道仙途,某甚是慚愧,只不過,某這條命,賊老天取不得,天底下的人物更不必說……借光!"

    霎時間,虛空移換,李珣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競在明璣眼前,越窗而出,落到了明璣身後,末了,燦然一笑:"當年從這裡出去,是師叔邀我鬥劍,今日某家不才,請師叔看我破劫!"

    "劫"字方出,九天之上,七八個功雷連爆,赤紫雷光,如裂天之劍,劈落下來.

    連霞七十二峰發出低沉的呻吟,似乎要在雷火長索的鞭撻下傾倒,然而,這灼灼雷火,卻在暴起的血色虹光之前,黯然失色.

    從止觀峰頂升起的虹光,披放近十丈,長及百里,便如在天地之間搭建起的虹橋,血色吞吐,光影挪幻,任它千般雷火傾洩,也不減其傲岸之姿.

    "靈機仙師,那個,那個……"

    有幸看到這神奇一幕的童兒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猛拽靈機的下襬,同時努力伸手,指向天空.

    只可惜,他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墨染似的天空中,萬雷迸發,轟鳴之聲,幾乎要碾碎周邊的一切,童兒那尖細的嗓身,才一出口,便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當然,靈機比童兒更清楚發生了什麼,他盯著在高空騰挪移換的虹光,良久,竟為之一笑:"日後,你一定要好好修行."

    他的話語穿過滾滾雷音,在童兒耳中清晰呈現:"等你的修為真的到了可以"改進江山舊"的地步,便可去會一會天空中的此人,記著了,這虹光便是血神**,而駕馭此光的,便是通玄第一魔頭……"

    "九劫血魔!"

    童兒先一步叫了出來,心裡的興奮盡都化為冰冷的寒氣,塞滿胸臆.

    這便是縱橫天下三千年,九渡天劫身不損,號稱駐世天魔的那位大宗師嗎?

    會一會他?

    童兒張口結舌,再說不出話來.

    "已經是第十次了……"

    靈機仰望晝夜不分的天空,映在他瞳孔中的,便足那淒厲血光,化萬里長虹,躍空而去的剎那.

    上蒼震怒!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魔頭,在具備白日飛昇的資格後,依然肆無忌憚橫行天下三千年,以無上魔功強駐此界,偏又受九重身劫而不殞,直視道法天刑如無物.

    老天爺失去了耐心,不再期待五百年後那一輪四九重功,而就在這朔風刺骨,茫茫雪降的冬日,將九天劫煞傾洩而下,撕裂了整個通玄界.

    北起夜摩天,南至東南林海,這一條長及千萬里的大斜線中,罡風狂舞,地煞翻滾,承接為雷,交錯成風,風雷激盪之下,千億雷連,密如急雨,牽動冥冥中天地殺伐之意,盡集於那跨空飛遁的血虹之上.

    虹光所至之地,幾乎所有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都要惕厲自捭,埋身在禁地深處,藏匿氣息,以免受到池魚之殃.即便如此,仍有不可計數的修士受余連波及,千年修為.一朝盡喪.

    無數修士都在地底下咬牙切齒:這魔頭,該殺的殺了,該滅的滅了,該玩的玩了,幹嘛還戀棧不去,難道非要把這通玄界弄個底朝天才罷休麼?

    老天爺似乎真的感覺到人們的怨念,一場縱貫千萬里的殺伐雷暴,持續了整整三日方休.

    在雷光最終消斂的東南林海附近,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代表著九劫血魔的血色長虹,在千億雷神重擊下,蒸發殆盡,連渣滓都沒剩下來.

    有些人歡呼雀躍,但更多的人還是冷笑.

    第幾回了?煩不煩?

    雨過天晴,云破日出.

    雷雨過後.東南林海的霧氣似乎給打消不少,顯出十年難得一見晴朗天氣,不過草葉花瓣上仍殘餘著盈盈水珠,濕潤的氣息瀰漫整個森林.

    在某個寬敞的林間空地.一處不引人注目的花葉間,美麗的幼蝶努力掮動著翅膀,前夜的急雨給這小東西帶來一點兒麻煩,不過沒關係,它已經從那醜陋的繭蛹中掙脫出來.正讓血液流動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以期飛上那純淨的天空.

    陽光穿透稀疏的枝葉,透射進來,這是生機盎然的時刻.

    終於,搧動著翅膀,幼蝶慢悠悠地飛起,用一種全新的姿態,投入天地間.

    它在林木花草中穿行,優雅而閒逸,同時它又是驕傲的,不屑於尋常的晨露花蜜,在繞行了數圈之後,終於落下來,尋找到能夠吸引它的食物.

    那是一滴紅玉般的血珠.

    血珠從蒼白的指節上沁出來,擁有著妖異的魅惑,幼蝶被它吸引了,就停落在那根手指上面,微微俯身,薄翅輕巧地煽動,帶起一層藍瑩瑩的光紗.

    手指動了動,幼蝶停止了吮吸,卻沒飛離這與眾不同的支撐點.

    曖風拂過,幼蝶沒有發現任何危機,繼續之前的吮吸,讓那滴血珠,融入自己的身體.

    手指又動了下,這次,是整條手臂抬了起來,舉過尖頂.

    幼蝶將那滴血液吮吸乾淨,又輕巧地飛起來,繞著舉起的手臂,舞蹈飛翔.

    陽光灑下,與周邊幽藍光紗交相輝映,那美麗,勝過遠方天際,漸顯的彩虹.

    虹者,登仙橋也.

    草叢中的男於眯起眼睛,看著蝶舞虹橋的美景,微微而笑:"我說過,只是開始,僅僅是開始!"

    雖然遲到了三千年……上面的,準備好了麼?

    (幽冥仙途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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