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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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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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二章 五極

驟燃的陰火熾芒沖天而起,將青鸞包裹其中,紅影閃動,妖鳳己破開火幕,直撲祭台。

    妖鳳仍在半空中,幽離神君冷笑現身:“如此萬年難遇的大場面,元君就不想再看看?”

    回應他的,是妖鳳掌指問跳躍的火光。幽離也不躲閃,左臂揚起,半身幽碧陰火起伏,將妖鳳的攻擊擋下。

    妖鳳瞳眸中紅霞翻滾,神光透出,刺人心魄。

    幽離眼皮跳動,正提氣相抗,忽見她兩邊背脅處赤紅光波倏然翻卷,橫亙半空,長及數丈,當真是肋生雙翅,風雷俱動。

    周圍湧動的陰氣被光波卷掃,排開兩邊,便在這空檔,妖鳳嗓唇發嘯,聲浪集束,在幽離反應之前,碾上祭台。

    大氣現出可以目見的波紋,祭台左右似是被扭曲,一切物象均變得奇形怪狀。便連冥火閻羅都不例外。

    聲波正卡在冥火閻羅張口欲呼之時,強絕的壓力直如一柄大鐵錘,狠砸在他喉間。

    冥火深陷的眼楮猛地突出來,似是被打足了氣,面皮紫漲,青黑筋絡繃起,已脆弱不堪的皮肉再也抵不住內外強壓,剎那間迸開數十道裂口,從中濺出的。卻是青灰發黑的液滴。

    既有的節奏被破壞無遺,冥火雖是嘴巴大張,卻只能發出短促的“呵呵”之聲,幽離百忙中回頭,見狀破口人罵:“冥火你這頭豬。”

    妖鳳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兩肋光波雙翼輕顫,身前虛空如斯回應,接連三道火光波紋前後相迭。如一堵牆壁,飛壓過去。

    火光抹過,虛空中金紅火線竄動交織,崩裂的地面竟生生地被刮去一層,所觸之物,無不立化飛灰,霸道至極。

    這手法速度不快。卻是以堂皇之勢,推壓而下,吃準了幽離護持祭台的心思。一舉鎖死對方最擅長的噬影,就是要遙迫幽離硬拼。

    幽離呸了一聲,向後飛退,轉眼便到了祭台所在的小島上。

    火光波紋如影隨形,碾壓而至,所過之處,鬼門湖上水泡翻滾,白汽蒸騰,湖面下的“五遁障”也都顯露出來。

    妖鳳不待前一擊的結果,雙翼再振,定住周圍狂嘯的陰氣,素白的手指則在胸前虛空輕輕抹劃。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自有一帶端凝沉重之感。旁邊李殉看得頭皮發炸。能讓妖鳳半現法體、結符施咒的手段,那會是怎樣的恐怖場面?

    幽離腳尖才抵上祭台下的地而,便身形旋動,“咚咚”幾腳,將軟癱在旁的幾個長老瑞飛出去:旁邊尚清醒的冥習等人終究不是傻瓜,見狀吭都不吭一聲,追上被踢飛的同門。挾了便走。

    幾人身形才閃出小島,幽離又是一聲嘶吼:“百鬼你他媽傻了?”

    與之同時,青鸞的眼神如尖刀般刺過來,面色不善。

    在此微妙的關口,李殉的心思己轉了數百圈,雖無法形成條理清晰的思路。但他卻非常清楚,此刻什麼利益計較都是虛的,只有直覺選擇的立場,才是最現實的東西。

    首鼠兩端,取死之道!

    在外人的眼中,幽離的吼叫聲未落,李殉已經有了動作。

    他左手三指驕起上挑,真息透出,游蛇般竄過妖鳳制造的陰氣真空地帶,勾連湖而上某物,錚然發力。

    轟隆聲中,懸浮在湖中的五遁障壁飛速拔升,高逾數丈的堅壁正卡在祭台與湖心島之間。瞬息之後,妖鳳所發的火光波紋貼了上去。

    黝黑的壁面驀然漲出一層灰白光霧,由此牽動湖面上下近百里衍“五逅障”,嗡嗡之聲驟起。陰火焰芒猶如火山爆發,從湖底噴湧出來。

    沖擊攪動周邊空間,附近的陰氣狂潮如斯響應,彼此交擊作嘯,悍然沖擊這片被妖鳳撐開的獨立領域。

    明知道是李殉在後搗鬼,妖鳳卻連頭也不回,仍在從容地描畫符篆。只是身後分張的雙翼再額一記,第四波火光波紋透出,速度又遠在前三波之上,幾乎是才一定型,便破開陰火焰芒,壓到了“五逅障”之前。

    湖面上,被火光波紋破開的缺口還未合攏,便見堅壁光霧驟息。緊接著,人們眼前紅光大放。光芒稍減之時,便見偌大一面牆壁,憑空氣化,再不見半點兒痕跡。

    此時,飛離的幽習等長老,才剛剛踏上對岸的地面。

    氣化的堅壁之後,顯出幽離凶惡猙獰的面孔;祭台上的冥火閻羅,正張大嘴巴。讓音節艱難地通過己經扭結成爛肉的喉結。“大……勢……”才吐出兩個字,突然咧出笑來。冥火頸部皮膚便再度崩裂,青灰的體液裹著後面兩個徹底失真的音節,噴濺而出。偏在此時,他的嘴角竟在扭曲的笑臉中,他的喉嚨再不動彈,轉而鼓蕩肚腹,便是披著寬大的祭袍,人們也能看到他胸腹間的明顯起伏。

    在四面隆隆的爆響中,其音色越發低沉,乍聽來,倒像是全身關節針肉挫響的合音:“大勢崩摧……冥鏈開!”

    三字頓挫有力,形之于外,便見冥火周身鼓脹,似有爆響自尾椎處一路攀升,尾音未絕,而上忽然七竅濺血,肚腹砰然漲開,里面跳出的,除了一腔體液之外,便只有已干結如石的肚腸。

    諸般物事還未落地,但憑空自燃,化做漫天飛灰。場面令人不忍卒睹。

    伴隨此景。李殉頸後汗毛驚然倒豎。冥火舍喉舌而用腹音,真息運轉便全然不同,付出的代價也十分可怕,不過。這也使其主導的氣機變化更清晰地顯現出來。

    此刻在李殉眼中,鬼門湖周邊的氣機結構,仿佛一個巨大的殿堂建築,前面陰眼、幽柵之類,發于無形之中,可以不論,冥火抽去了殿堂的梁柱,使之垮塌,干脆移開了其下的地笨,連重建的可能都一並抹殺。

    所謂“殿堂”不過是形容,抽梁絕基的後果。也不只是垮塌而己。

    事實上,這根本就是要方圓百里的空間扭曲變形、乃至徹底崩潰,類似于開闢“洞天福地”的無上神通,卻是倒過來使{

    可是……此時此地,可是緊挨著九幽之域的。

    也就是這一個閃神的空檔,外邊轟隆一聲響,鬼門湖西岸的大片叢林整齊地陷落,仿佛下方已是萬丈深淵,轉眼間,視線所及,已是方圓數里的大空洞。

    李殉的眼神只在空陷處一掃,便又轉回到祭台上。

    透過搖動的陰火長幕,他看到。就在化陰池上方,一線本應消減收縮的裂隙,伴隨著此界空間的崩潰,再度呈現出來。

    漆黑的裂隙倒映在李殉放大的瞳孔里,奪魂攝魄。

    便在此刻,妖鳳手上繁復的符篆書寫完了最後一筆,她背後的光波雙翼陡然變化,由虛實不定的狀態,吃速地凝實:青鸞忽地上前一步,將無憂護在身後,周身護體靈光凝若青桂靈障,排開一切外物。

    對岸,幽習等三名長老正拖著半死的同伴,想要飛到遠處。然而被妖鳳壓制的陰氣大潮己經狂亂至極,很難在其中自如行動,只能湊做一堆,惶然望向祭台方向。

    李殉勉強從空間裂隙中回眸,忽覺得自己完全被排擠在局外,沒有插足的余地。

    祭台前,由五通障擋下妖鳳的前一擊,幽離省了許多力氣,不算高大的身體釘在地上,正對妖鳳那難測深淺的符篆;在他背後,已經肚破腸流的冥火閻羅晃了幾晃,忽地高舉雙手,鬼面朝天,便如高頌祭辭一般。

    雖然他喉舌已廢,且在肚破之後,連腹音之術都使不出來,可他周身蒼白陰火竄動,驅使肌肉骨骼蠕動掩擊,將無數詭話怪異的雜音,慢慢合成清晰的語句。

    這詭異的情景石得人眼蹦,李殉緊咬牙關,忽然想到剛剛四句里,有陰、幽、閻、冥四大姓,那麼接下來……

    他隱約想到了某個概念,只是急切間反倒模糊了。他恨不能用拳頭猛敲腦袋,虧得平日里看了許多典籍,怎麼用時反倒記不得了?

    妖鳳背後長翅輕輕編動,微熱的風拂在李殉臉上。鳳翎映著周邊錯雜的光線,瑰麗不可方物,只是李殉卻能透過那華美的外表,看到了蘊育其中的絕怖風暴。

    “味”地一聲長音,湖心島與祭台之間再度蒸汽你漫,湖面以可以目見的速度飛快下落,而其中“五逅障”的排列也不能保持正常狀態,彼此間鏗鏘撞擊,己形同廢料。

    妖鳳曲臂上抬,雙手掌心向外,拇、食兩指彎曲相交,形成一個完美的圓環,幽藍火光如珠鏈般環繞在掌指間,色澤漸淡,逐步化為青碧顏色。

    雖然外界天翻地覆,可在她周邊,空間卻似是凝固了,緩緩蔓延開來。

    幽離面色冷峻,周身真息鼓蕩,身形卻躍躍欲動,似乎隨時會沖上前去。與妖鳳展開搏殺。

    他的臉色在短短數息內多次變化,每次變化都比先前難看一分,到最後,那張疤臉己經扭曲得不成樣子,額頭上的汗滴剛滲出來,就被繚繞的幽碧火焰蒸發l幾淨。

    便在此刻。冥火閻羅的骨肉撞擊聲,終于合成了幾個相對清晰的字音。在嚕嚕雜音中發散出來,被眾人聽了個真切。

    “生……死……”

    不過短短兩字,他周身血肉接吮連三地炸開,旋又化成薄薄灰霧,繚繞周邊,情景觸目驚心。

    妖鳳如斯回應,同樣是一聲長嘯,嘯音清絕,遠蹈天外,登時將冥火閻羅辛苦組成的字音壓下。

    與之同時幽離低吼一聲,左臂“司晨模鐵”砰然聲中,寸寸斷裂,幽碧火光倒攝入體。體內樸絡錯動,“茲茲”發響。

    他眼中幽光內斂,身子悍然前沖,才踏出一步,身形便完全消了形跡。

    對此,妖鳳僅僅在口中喝出一個短短的音節。

    “封!”

    剛剛潛形的幽離在喝聲中現身出來,就停頓在妖鳳身前丈許處,身子前傾,本來是如勁矢般的沖擊力,可是此時,卻是說不出的滑拍可笑。

    “嗡”地一聲大氣震鳴,遠處的青鸞一記手刀虛斬,銳利的寒氣破空而至,直要將幽離劈成兩半。

    她們兩個配合得天衣無縫,雖然幽離的攝滯僅僅是一眨眼的事,可等他恢復行動能力,便是刀氣臨頭,無奈之下,只能側身避開。

    緩了這麼一步,他便再無機會。

    青鸞虛空掌刀連發,如狂風暴雨一般,將他死鎖在湖面之上。被妖鳳秘法限制在先,失去“速度”這最大的憑仗,此時便顯出幾分狼狽,相比之下,愈顯得青鸞舉重若輕,綽有余力。

    妖鳳再不看他一眼,手指間火鏈穿梭,身外更是明光大放,羽翅微額中,咫風四合:冥火閻羅周身的霧氣很快便給吹散,露出遍體傷缺。骨肉稀爛的軀殼,釘在祭台上。

    不過,在冥火閻羅身後,幽深的裂隙仍在不斷地擴展,為他張開一幕漆黑背景。他的脖頸已經只剩一條脊柱相,偏在此時,在令人牙酸的針節挫動聲中,骨肉合音再起,依舊是短短兩字。

    “殊……途……”

    妖鳳眸光凝定,口中輕聲一贊:“不愧是一代豪雄!”

    話音方起,她手心火鏈交錯纏繞,偏留出中間一環空檔,李殉在旁只聽到“吱”的一聲長鳴,祭台之上,冥火閻羅大大一顫,全身傷處再度崩開,濺出的灰色粉塵隨即被狂風吹散。

    “打斷她!”

    幽離變了調的吼叫聲穿透耳膜。李殉眉頭一皺,身體剛有了本能的反應,面前颯然風響,緊接著錚聲貫耳,他腳下扭曲的地面,又被切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他身子稍僵,抬眼望去,正踫上青鸞冰寒入骨的眼神。李殉先是若有所思,叮這表情持續了一息都不到,便盡化為冷笑。

    在青鸞的怒視之下,他身形飛動,卻不沖向妖鳳。而是學剛才的閻夫人。指力遙空穿刺,直取青鸞身後的林無憂。

    “找死!”

    揮手將血神劫指的血光打散,青鸞今日還是首次對李殉動了殺機,只是,便在她心神波動的剎那,湖而上幽離己窺得這一良機。

    厲嘯聲中,幽離不管不顧,以血肉之軀,硬接下四道裂筋斷份的刀氣,悍然前沖。

    等到青鴛回神,想再次封堵之際,李殉哈哈大笑,遙空掌印,刺鼻的血腥氣你漫周邊,燃血元息的威力,將青鸞周圍空氣燒得味味做響。生成的淡紅煙氣看著吹氣便散,可其中含蘊的血毒怨靈,沾身便是極大的麻煩。

    青鸞對此夷然不供,卻必須顧慮林無憂的安全,如此再無力分心另一邊,幽離前沖未停。周身濺出的鮮血。被陰火一激,憑空化霧,被他真息牽引,化成一薄薄幕牆,擋在妖鳳身前。

    妖鳳長眉微盛,手上印訣卻己經止蓄不住,嗡然聲響,數十道由天青明火織就的長鏈,從掌心處吃散出去,轉眼長及數十丈。且在不斷延伸,似是要把前方祭台、乃至于整個小島都鎖入其中。

    在李殉看來,這一手化虛為實的手段,與血散人的赤兵鬼鏈之法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其中氣機交織,灼然如大日行天,自有血散人所不及的堂皇氣度。

    對此,祭台上的冥火閻羅只若不覺,他正用已經殘缺不全的肢體。復頌那一句簡單卻艱難的語句:“生死殊途……”

    幽離身形己撲到妖鳳側上方,右手握拳,狠砸在左掌心上。一聲脆響,他先前布下的血幕轟然炸開,化成漫天煙氣,每一點血煙,都藏著他一點梢血。

    以血引氣,在此陰氣濃郁的環境下,便如水澆熱油。轉眼就是成百上千次沉悶爆震。

    爆震的密度如此之高,更別提其中潛蘊的幽離精血,濺射中便等同于最濃烈的毒汁,即便以妖鳳之能,也不敢純用護體真息去擋。

    更要命的是,幽離似乎己經不管冥火,挾一擊余勢,惡狠狠撲下,看樣子竟似要與妖鳳立見生死。

    變生腋肘,妖鳳卻在瞬間使做出了決斷。

    妖鳳身後長翅翻張,狂獻頓起,掀動濁流。但在此之後。卻整個收斂起來,恢復成常人模樣,在方寸之地閃轉挪移,崩濺的血滴一絲都沾不上身;反而是幽離,被長翅掀動的亂流一攪,身形微滯,等他調整過來,迎面對上的卻是妖鳳潔白的掌心。掌心正中。正有一團紅暈擴散開來。

    幽離瞳孔微縮,他絕沒想到妖鳳會不帶一絲拖沓地放棄近乎完成的術法,且連守帶攻的火候掌握得妙至毫巔,被打亂節奏的,反而是他。

    帶著模糊的火雲,妖鳳袍袖飛揚,瑩白如玉的手掌像撕開一層薄紙,魔幻般穿透空間,與幽離探出的手臂交錯而過,彼此護體真息劇烈摩擦,生成無數細微電火,四處竄動。

    剎那間,兩人便進入最凶險的近身格殺,側面李詢和青鸞齊齊分開,扭轉目光,卻繞過這激斗的戰場,投放到祭台的方向。

    沒有了妖鳳的控制,己經飛臨祭台上方的青火長鏈再不能維持形體,大氣中“繃繃”斷裂之音不絕于耳,純青火光四面進射,而在火焰的包圍下,冥火閻羅仿佛隨時都會燒成灰燼,可他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微微張開了嘴。

    他的牙齒己經完全脫落,只余下一個陰森森的空腔,可這狹小的黑洞卻似與他身後擴散的裂隙連接在一起;同樣的還有他的眼楮,那里的體液己經徹底干枯,變成了兩個幽深的空洞。

    已絕了源頭的青光火焰開始最後的反撲,火光暴漲丈許,遮蔽了整個小島,卻又很快地消褪下去。

    等到李殉再次見到冥火之時,他不由睜大了眼楮。

    冥火閻羅的面孔己經虛化了,濃濁的黑暗從嘴巴里、眼眶中擴散開來,瞬間連成一片。變化之迅速,甚至于抹消了虛實之間的分隔。只在迷離恍惚之下,迸發出一股直透入心竅的震蕩。

    “鬼門開!”

    李殉的五官一七竅、髒腑什肉。已被一波驚天動地的呼嘯聲徹底攻佔,那是由最純悴的九幽地氣匯聚而成的洪流傾洩而出時,爆發的雷音。

    他忍受著外界強壓對眼珠的擠迫,繼續睜大眼楮,在暗紅的視界中,他看到崩碎的裂隙邊緣,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擴展開來,猶如一頭遠古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吞食天地!

    只一瞬間,天空便徹底暗沉下去。

    激戰中的妖鳳和幽離在第一波震蕩中便給沖散。沛然難御的沖擊波己經強大到難以辨明其形態,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強壓當頭撞下,充斥了所有的感官。

    李殉將身子縮成一團,只來得及將體內氣脈切換到幽冥模式,便被陰氣怒潮滅頂。巨大的沖擊打得他神智昏沉,感覺中是向外飄飛,可下一刻,又覺得被卷了回來,身體打著旋,墜入難以測度的深淵中去。

    肌體對外界的感知是前所未有的紊亂,在狂亂的陰火包圍下,毛發欲焦,然而內髒卻一片冰寒。

    李殉不得不進入內呼吸狀態,腋中“無底冥環’也飛速地漲縮轉動,抵抗外界強絕的壓力。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外界的壓力似乎漸漸衰退。卻依然有著封堵呼吸的強度。李殉不敢大意,停了數息,感覺到漸漸適應了外界的變化,才小心翼翼睜開眼楮。

    入眼的還是那片天地,無論是湖上的島嶼、殘破的建築,還是千瘡百孔的叢林。都沒有太多變化。只是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灰翁。

    不是落下的灰塵,而是這片天地最自然的顏色,而這片顏色所代表的,便是濃稠的九幽地氣的洪流。

    李殉終于感受到了強壓的形態,它就像是幽寂無音的萬丈海底,水遠都淹沒在無窮無盡的陰氣大潮中,別說呼吸,便是毛孔都被堵得結結實實,只能憑借體內真息流動,維持生命。

    如此精純的九幽地氣,平日里算是極好的補品,可在此濃度下,稍有些摩擦,以致引嫩,恐怕會比任何火油都要來得猛烈。

    以李殉的膽色,此時也有些戰戰兢兢,整個身子都在發僵,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只能盡力轉動眼珠,打量周邊局勢。

    妖鳳一家不知何時己聚在一起,兩大妖魔將無憂夾在中間,護體靈光彼此交纏,卻只是貼膚而止,再不能像先前那前屏張體外,顯然也感覺到此時的危險。

    對岸,幽習等幾位長老也都還在,只是氣色更糟,神情更惶惑而已;已被遺忘許久的閻夫人,由于正對奔湧的陰氣大潮,又有傷在身,全無抵抗之力,身體被沖飛到湖心地宮的廢墟中,伏而于地,不知死活。

    李殉稍做遲疑,還是頂著強壓,緩步走過去,靜靜蹲下,手指貼上了閻夫人的脈門。

    為了抵抗濃稠的九幽地氣,修士的肌體、真息流動均極度敏感,只是皮膚的接觸,雙方都是一震,李殉皺著眉頭忍過去,而閻夫人則在呻吟聲中,清醒過來。

    才一出聲,內外壓力的變化便讓她吐了口血,就這麼狼狽地伏在地上,只是微微側過臉來,與李殉目光交接。

    直到這時。李殉才將目光投向祭台的方向。幽離不知何時又站回到祭台前。在灰暗的背景下。很難看清他的臉色怎樣。

    祭台上,黑暗己經侵襲了一切。

    至于冥火閻羅……李殉曾以為,在沖擊爆發的第一時間,病痛鬼應該就給絞成了碎末。可是祭台上,似乎仍有一線近乎虛無的影子。在濃濁的黑暗中扭動。

    “他還在嗎?”

    閻夫人低聲說話,她的臉色蒼白得透明,也不需要響應,隔了半息,她的聲音便顫抖至乎啞明:“列祖列宗在上……五極封禁,是了,他開了五極封禁。天啊,三千弟子。還能留得幾人?”

    沒等李殉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另一邊,妖鳳終于開口說話。

    她的聲音在湧動的陰氣略有失真,可味道全在,語氣依稀有幾分縹緲悵然:“玄海故技,萬年之後,竟然還能再現世間。”

    妖鳳的語句里面究竟是感慨多一些,還是贊嘆多一點,李殉分不太清。不過很快,他就聽到了妖鳳慣常的語氣:“五極解封,以九幽之域噬界設限,確實是了不起的主意。不過。這樣便可以留住我們了?”

    一時間人們也分辨不清她在對誰說話。

    只是幽離並未開口,任由妖鳳聲音消散,在人們心中都有些躁動的時候。才有一個低細的聲音響起——

    “元君既知底細,又何需多言,自去可也。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0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三章 生變

聲音似乎隨時都會斷絕,然而當其真正流入人們耳中時,掀動的波瀾卻著實不小。

    李殉旁邊的閻夫人聞聲之後,呼吸之紊亂,已將心境變化顯露無遺。

    李殉也說不清自家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只將目光投向祭台。

    在深邃無底的黑暗里,那模糊的影子似乎清晰了些,有了點人形,依稀就是冥火的模樣,可越是凝實,越覺得他隨時都會墮落到後面的深淵中去。

    不過,冥火的聲音卻是實實在在的:

    “封禁破開未久,九幽地氣與此界元氣摩擦不斷,新的封限也未形成。以元君的修為。脫身並非難事。只是,我這手段,也不是為元君準備的呀。”

    幽緲的聲音里,竟是前有未有的悠然輕松的味道:“先前往最壞處想,也只是為北盟、西聯那些小魚小蝦預備著,讓他們知道,我幽魂噬影宗,雖是不比當年,卻也不能輕侮……卻不想元君竟與古家叔佷撕破面皮,攪了局面。撤了一記空網,憾甚、憾甚!”

    他說得隨意,妖鳳的神悄卻不那麼輕松。

    妖風思索了一會,這才笑道:“我還記得,當年,彌玄蒼也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彌玄蒼?

    李殉覺得這名字很耳熟。正沉吟間,忽有所覺,低頭看向閻夫人,只見她盡力抬頭,怔怔地望過去。

    李殉想了想,低聲說話:“彌玄蒼是誰?”

    閻夫人稍做沉默,方道:“他……玄海幽明城的末代城主。”

    李殉心中靈光閃動,之前聽來的信息在此刻飛快地重組,正要有所得的時候,那邊冥火的笑聲己經擴散開來。

    “也只有元君這樣的前輩,才能知我。說起來,若非是元君以天界淨火散入封界,維持虛空不碎,此時此地。能留得幾人還難說。尤其是我這殘魂,至今尚駐影于此,須得感謝元君才是。”

    妖鳳也在微笑:“當年,青帝老兒阻不住彌玄蒼,今日,我也擋不住你,木來我最不信輪回一說,可如今看來,倒是失之偏頗了。置諸死地而後生,且不論對錯與否,能在數世之後,再見此神通手段,今日不論結果如何,也不枉來此一遭。”

    恍惚間,雙方己然不辨敵友。

    妖鳳在說完之後,共至微微垂首,以表達真誠贊嘆之意。話音與冥火的笑聲交纏在一起,在此特殊的空間內,掀動陣陣余波。

    忽地,冥火笑聲斷絕,祭台之上,他的影子更清晰了些。

    同時。李殉感覺有一道森然涼意穿透過來,在他身上一抹,又定在閻夫人身上。

    “閻鴛,彌上前來。”

    即使冥火現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可在一手主導了這人場面之後,他的命令出來,仍頗有令行禁止的氣勢。

    李殉離得近,心中竟也一緊,稍稍後移。閻夫人的反應比他還大些,身子的顫抖無論如何都止歇不住。

    李殉很理解她現在的心理狀態,所以就伸出手來。悄然扶了她一下。借著這點力最,閻夫人終于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她慢慢起身,艱難地向前走去。

    妖風、青鶯此時就是合格的肴客,沒有任何干預的意思。

    洶湧的陰氣大潮,無時無刻不在推擠著閻夫人的身體,使她走起路來搖擺不定,似乎隨時可能跌倒,卻不見半點兒遲疑。

    此時的閻夫人,更像是一具行屍走肉,驅使她的只是本能而己。

    時間流動得極慢,不過在場的人都出奇地好耐性,直待閻夫人走到湖心島邊沿,隔若若沸騰中的湖水,腳下終于有些遲疑。

    平時一跨而過的湖面,卻因為陰氣大潮,變成不可逾越的天塹。以她的狀態,大概才一提氣,便會給卷飛出去。

    祭台之前,幽離忽地冷笑。身形閃沒,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閻夫人己倒撞在祭台階下,瞬息之間,兩人方位互換,倒與不久前孟章神君的手法有些相似,只是在此時此地,難度更增十倍。

    祭台之下,閻夫人勉力撐起身子,跪伏地上,額頭輕觸地而,一語不發。所謂心若死灰,概當如是。

    冥火閻羅低笑起來:“五極解封,九幽噬界,閻鴛哪,彌看這滿目瘡痰,可是妹願意得到的?”

    閻夫人伏首不語,只是用額頭廝臍地面,絲絲有聲。

    冥火閻羅的聲音依然虛弱縹緲:“是了,這不是妹要得到的,當然,也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災劫因彌而來。宗門聖地,是我親手毀去……如今,我只殘留這點影子,風一吹,大概就要散了。神形俱滅是我向列祖列宗的交代,閻鴛,妹呢?”

    閻夫人微抬起額頭,又重重叩下:“閻鴛萬死。”

    “死?”祭台上的影子抖動一下,繼而冷冷發笑:“一死了之,可是好解脫呀。如此交代,我不允,列祖列宗也不答應。”

    淡淡一句,使場中氣氛又是一滯,直到他再度說話:“始且去石!”

    閻夫人愕然抬頭,尾隨著冥火閻羅的話音,湖心島對岸,十余里遠處,忽地亮起一團瑩瑩光火,固然微弱,可在灰暗的背景下,卻令人靈台一清。稍遲,環繞著鬼門湖周邊,類似的光芒接二連三地亮起,漸漸連成一片,使得灰黑天幕,也明亮起來。

    這一下,無論是驚神未定的諸長老,還是正隔岸觀火的李殉,隨此光火閃動,心中都是猛然一暢。

    幸存的長老中,有位叫閻曾的,乃屬閻夫人一系。性子較直,此時更是直直地跳起來,手舞足蹈,如癲如狂:“列祖列宗在上,宗門沒亡,沒亡!”

    “地氣連柱,可抵天覆之災……地氣連柱,可抵天授之災!!”閻夫人將此情景盡都收入眼中。嘴里喃喃說著,忽覺臉上生涼,伸手**之時,才發覺己經淚流滿面,“好,好,宗門血脈還在,還在!”

    “虧紛還有這點良心。”冥火閻羅語音森幽,嘿然冷笑:“有地氣連柱的衛護,三千弟子,或許能存得十之七八。只是,比之當年彌玄蒼封城之時。又如何?

    “當年玄海幽明城勢衰,五萬弟子之中,竟無半個真一宗帥,引為此界笑柄。諸宗欺凌之下,彌玄蒼憤而封城,用的便是這五極解封、九幽噬界的神通。

    “九幽之域侵蝕此界,斷絕內外通路。便是真人修為,想要脫身,也要冒九死一生之險。轉眼數萬年,當年好生興旺的玄海一脈,叮還有人能重臨此界,一雪前恥?”

    “後面倒真是出來幾個”妖風突然插話進來,語氣平靜,卻讓人捉摸不透:“只可惜。那幾人也只是修為平平,只能守著宗門故地,不思進取。等到他們身死,玄海幽明城內,五萬弟子便已盡化枯骨,堂堂宗派,只喚作老故都,可嘆可笑!

    妖風自上古以來便在此界修行,所經歷之事,遠非他人所能比。這樣說法,當然無比可信。

    對她擅自插言,冥火閻羅不以為件,反而就此向閻夫人道:“元君的話,明白麼?”

    閻夫人垂首不語。冥火並不著急,停頓一下,方續道:“彌玄蒼之本意。便是要宗門弟子奮發,置之死地而後生,憑借封界之內精純元氣,期以千年,造出兒個宗師來,再復玄海一脈榮光。可惜,自他之後,數萬弟子中,竟無一個有出息的,只落得宗門星散、有老守墓的下場。

    “而我身後,無論是諸長老,還是大姓弟子,有出息的,不過就是妹與百鬼兩個。百鬼情況特殊,只剩下妨。還勉可統御宗門,收攏人心。閻鴛,娜可知麼?”

    閻夫人聞之怔然失語,只能跪伏地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幾個長老均面面相覷。可轉念細想過來,又覺得再沒什麼更好的選擇。

    長時間的靜默之後,閻夫人依舊用額頭抵觸地面。顫音說話:“閻鴛萬死之身,無顏再掌宗主尊位。”

    “尊位,這還是尊位麼?”冥火閻羅低低而笑:“三千弟子,被鎖在這子里之界,很可能此生不得生出,如此,誰接下這宗主之位,無異于被背臨萬丈深淵,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摔得粉身碎骨……閻鴛哪,這便是祖宗降下來的報應,始不接下,誰接下?”

    閻鴛一時伏首無言,反倒是李殉等人被冥火閻羅的言語提解,均反應過來,再看向周邊大片光芒之時,心尖都有些發寒。

    宗門弟了就算己去了兩三成,也有兩千人上下,他們一個個都是自由自在慣了的,如今只能在這方圓千里的範圍內生活,更別提這里的環境惡劣至無以復加。

    此與囚徒何異?

    要安撫下這兩千囚徒,沒有過人的手腕心機以及威勢,無異于癡人說夢。就算是閻夫人。似乎也差了些……對岸幾個長老只覺得心頭茫然,死里逃生的**頃刻間消散大半。

    李殉稍一思忖,把目光投向幽離。這位理論上的宗門對頭,正盯著妖鳳那邊,神情冷淡。

    似是感覺到李殉的日光,他回過頭來,雙方眼神一觸,又各自撇開。

    李殉將注意力轉到周邊那一層灰翁上去。異常小心地用神念探察,感受其作用的機理。

    “九幽地氣充斥其間,以中央十里方圓濃度最高,周邊則層層封鎖,約有近百層,而每層之間,又有亂流充斥交織。因其與九幽之域直接相連,隨著時辰節令的變化,封禁之內,也應有潮汐變化……”

    很快就把握到“九幽噬界”的主體架構,李殉心中更有數了,這里絕對擋不住妖鳳此級數的宗師,甚至也擋不住自己,但真一以下想要擺脫鎖囚,對真息的控制必須妙至毫巔,才能既保持沖出封鎖的速度和防護的強度,又不引燃陰氣大潮的反噬……

    以修為論,閻夫人及諸長老想要脫身,怕也是生死各半,聽天由命了。

    “還真是一個篩子呢!”李殉心中感嘆:“從里而隨便出來一個,便能在此界闖上響當當的名號,而若能形成良性循環,期

    以千年,未必不能讓幽魂噬影宗再復當年榮光。可若控制不住宗門弟子的躁動,單只是內耗,也能讓宗門萬劫不復……冥火還真是給閻夫人留了好大的難題。”

    他能想到,閻夫人自然也都明白,甚至,還能想到更深一層。可是,對此萬難之事,她不能拒絕。也無顏拒絕。

    也許正像冥火閻羅所說的,這是列祖列宗降下來的報應,若她還存得一絲良心,也必須承擔下來。

    所謂的利害關系,此刻己再無意義。

    所以,閻夫人重重叩頭下去,絕然道:“閻鴛甘受此報。”語音稍停,她深吸口氣,又道:“列祖列宗在上,在此封界之中,宗門弟子有一人不出此囚,閻鴛亦不生出。如有違誓,當永淪幽獄,元神著萬劫之咒,生死無由。”

    隨著話音最終消故,大氣中輕雷郁動,掀起一波微小的震蕩。

    旁觀的人們一時失語,有祖宗之名在先,有幽獄萬劫之咒在後,如此毒誓,己引動天地間之共鳴,絕非隨口說說而己。

    見此情形,李殉驚訝過後,也不知心中是個什麼滋味。

    閻夫人的心思他能體會一二。卻絕想不到會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表達出來。而且他看到。一旁的幽離也很意外,也許這並不是他和冥火所預料到的場面。

    但不管怎麼說,閻夫人自斷一切退路的作法,就算是對她再不滿的人,也無法再說什麼。

    眼看事情即將塵埃落定,李殉的注意力又轉向妖鳳那邊,可是耳邊忽響起冥火的低語:“百鬼,你上前來。”

    幾乎與剛才招呼閻夫人是同一種方式,叮李殉的態度就要從容的多。他稍思考一下,仍給了冥火而子,慢步上前。通過湖面的時候。輕松隨意,證明他出入自如的能耐。

    離祭台近了,他便對冥火閻羅的現狀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前那一線影子,確實是冥火殘存的元神。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竟可以借用周圍的九幽地氣,暫時維持形態。

    只是,隨著裂隙的不斷擴大,這元神殘影也受到越來越重的沖擊,隨時都叮能灰飛煙滅。

    看到他這般模樣,李詢上前去行了一禮,淡淡道:“宗主有何吩咐?”

    模糊的元神殘影難有表情,只是冥火震蕩空氣發出的聲音中,分明是在嘆息:“還記得,我鐘鼓動你壯士斷腕,做一個痛快了斷,哪知到頭來,先了斷的卻是我自己。百鬼啊,宗門已經給不了你什麼了……”

    氣化成霧,旋又催發干淨。

    等人們定楮石去,承載祭台的小島,包括島上的化陰池,已經徹底消失,只余F深幽裂隙瓖嵌在虛空之中。

    李殉見機得早,先一步飛上半空,而閻夫人則慢了一步,在迸發的沖擊下摔出去,掀起的陰火狂潮在蒸發水流之後。余勢不衰,緊跟在她身後,火舌卷動,輕松撕碎了她的護體真息,燃起了她身上的祭服,使她剎那問成了個火人。

    半空中,李殉見得此景,也不遲疑,沖擊下去,搶在陰火狂潮將其滅項之前,發掌印在她胸口,幽明陰火逆向反轉,將火光攝走。

    與之同時,湖對岸幽離也已出手,追身的陰火狂潮被一股巧力牽動,朝天翻卷。

    李殉也就趁此機會,抓著閻夫人前沖,脫開了陰火吞噬的範圍。

    閻夫人本就重傷在身,再被陰火燒灼,內外相激之下,傷勢更重。還好,宗門祭服是以最上乘的“霧松鐵”抽絲編織而成,本身便有吸納陰火的功效,防護能力也不錯,才沒讓她面目全非。

    她的神智還算清楚,才一脫險。便抓住李殉上臂。顫聲道:“宗主昵。”

    李殉無言回眸,只見裂隙附近,黑暗越發濃濁,那一線模糊的殘影己徹底不見;閻夫人呼吸屏止,抓著李殉的手,不知不覺已掐進了肉里去。

    湖水中又是一聲悶爆,湖面上剛形成巨大的漩渦,隨即被橫生的巨力攪散,連續兩記響聲,落湖的青鶯以及偷襲的陰影先後簾出,在湖上再對一記。

    巨力壓迫之下,周邊九幽地氣劇烈摩擦,虛空中電光扭動,化做數條粗大電蛇,搖頭擺尾。抽擊四方。

    李殉挾著閻夫人,避過電光余波,再抬眼去看,見雙方竟是勢均力敵,不由小吃一驚。但他很快便明自過來,青駕吃對方陰手在先,此時左邊臂膀己被血漬染透,還要護住林無憂,種種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才有這種結果。

    不過,偷襲那人的好運恐怕到此為止。

    天空中。妖鳳如影隨形,破開湍流激電,已與青鴦成夾擊之勢。

    兩大妖魔合擊,恐怕就是當年的鐘隱,也要暫避其鋒,那陰影強行退避之時。後背被妖風指尖掠過,半面背脊的皮肉都被揭了下去。

    金紅的火焰漲縮吞吐,以凌厲霸進之姿,將那人血肉催發干淨,不過終究還有些許血肉碎末崩濺出來。映著中心迸發的強

    光,閃耀出的光芒。令一旁的李殉猛地睜大了眼。

    “血色銀灰……”

    他突然明白,那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李殉肴得清楚,幽離的眼神也不差。這位立場奇妙的嗜鬼宗主猛然回頭,須發俱張,厲聲道:“是傀儡……閻鴛!”

    “不延我!”閻夫人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麼,在厲叫聲中,俏臉上己透出了鐵青顏色。

    面對這局面,幽離也有些發僧。如今最當緊的,便是將戰事停息,否則如此激戰下去,尚未穩定的九幽噬界,很有可能發生不可測的後果。

    火海從半空席卷而下,連續十多個浪頭拍下來,溯心島周邊殘存的叢林立成白地。而更遠亮起不久的點點瑩光,在此沖擊之下,亦是搖曳不定,數息之後,便又熄滅小半。

    開到這場景,閻夫人當真是目毗欲裂。

    梅一點“瑩光”的滅去,幾可代表著數十、上百名宗門弟子的死難,再這樣下去。別說留個七八成,就是全部死絕,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閻夫人,難不成傀姍自己去的?

    念頭剛出來,便讓李殉否決。傀儡自生意識,非有“幽玄”級數不可,閻夫人那具明顯遜了半籌……

    李殉剛剛找到點線頭,半空中又是雷聲炸響。妖鳳大發神威,掌指變化中,便如同拋出了千百個火雷,密密一層碾壓過去,前方更有青鶯以虛空掌刀鎖住空間。任傀儡如何詭異,也還是避不過去,一時間又是血肉橫飛。

    而雷火引動陰火,整個天空都燃燒起來,火雨墜落,又引發了地表的陰火爆發。上下火光交進,封界之內,如同火獄一般。

    對岸的幽習等幾個長老明顯撐不住了,正嘶聲喊叫。

    李殉還沒動彈,幽離卻已先有動作。

    他袖中飛出一把天王傘模樣的小雕飾,在空中迎風便長,其上碧火點點,連織成片。飛臨諸長老頭頂時,已經漲了數十倍,懸在半空。嗚嗚轉動,與周邊陰火吐納交換,生成一圈無形幕壁,短時間內也護得他們周全。

    雖是一件不俗的法寶,可幽離卻像是拋出一塊石頭,再看天空,卻見那傀塌己不成人形,四肢已斷其三,胸腹更給剖出一進巨大裂口,腦袋甚至都缺了半邊。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0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四章 疑問

妖鳳根本不給它喘息的機會,廣袖揮動間,又一記重掌印上。焚城烈焰瞬間吞沒了傀儡的身翅,繼而漪勁連爆,一絲掙扎也無,便被妖鳳的掌力打得四分五裂。

    火勁點嫩了周圍的陰氣,成生一蓬火雲,飛速擴散開來。將妖鳳、青鸞都包裹進去。

    青鸞啟頭微肇整,避開爆散的血肉,也終于感覺到肩上的疼痛。剛剛變起腋肘,又顧忌懷中的無憂。無奈之下,她只能用肩膀擋了傀儡的突襲,被傀儡劃破皮肉,現在想來還覺得惡心。

    低頭看向無憂,小姑娘雙手扣著貓兒,正沖她擠眼楮,根木沒被先前的突襲嚇到,也一直乖乖地縮在她懷里,沒有造成半點麻煩。

    青鸞莞爾一笑,低頭與小姑娘的額頭輕觸,正要說話,心中警兆突生,稍遲一線,妖鳳的聲音才沖入耳鼓:

    “小心!”

    空氣中忽地響動。初時低沉沙啞,可當聲音蔓延開來時,周邊的火焰爆鳴、湖水翻湧、土石崩摧等一切雜音。都被吞沒進去,錯雜的混音一時間竟顯得無比協調。

    聲音還延那聲音,卻讓人覺得周圍猛地安靜下來。

    感官上的錯覺回饋回去,不論什麼人,都有些茫然。就在此刻,又有一聲尖音異軍突起,陡然刺入耳膜。其音調高拔,似乎揪著人的心髒飛上雲端。

    尖叫聲驟起,剛剛還笑嘻嘻眨眼楮的無憂,突地抱住腦袋。哭叫掙扎,狀極痛苦。如此激烈的動作,當即打亂了青鸞所有的步驟。

    此刻便連貓兒都來添亂,她從無憂懷中蕩出去,伸出短小的前肢,吱吱呀呀想抓住什麼,而此刻誰還能顧得上他?

    青鸞和妖鳳都是大驚失色,明知大敵當前,仍忍不住將全副注意力都移過去,青鸞更是完全順不得對敵,回身抱住無憂,真息透入檢查她的狀況。

    這種空檔。沒有人會放過!

    碎裂燃燒的傀儡殘肢中,一道灰白影子彈射出來,初時只有嬰孩大小,可脫出血肉火海之後,迎風便長,不待人們觀其形貌,那影子閃了閃。竟又倏然不見。

    李殉的身體猛地緊繃,瞳孔幾乎縮成針眼狀,而身邊閻夫人痛呼一聲,身子險被生生夾斷。李殉聞聲回頭,沒有任何歉意,反而厲聲喝道:“傀儡里藏了什麼東西?”

    閻夫人神鉀昏昏,本能地想從他的挾抱中掙扎出來,嗓音猛地拔尖:“傀儡!她藏了傀監”

    換成別人,此時必定一頭霧水,李殉卻是再明白不過。他心下一沉,森然道:“驅屍傀儡術,你教給她了?”

    “不可能。她練不成的……”閻夫人喃喃回應。

    李殉微微皺眉,聲音壓低些許:“你沒教她【寄魂轉生】?”

    “沒有,絕對沒有一一一”

    這話正卡在關鍵處,閻夫人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連連否認。然而話說半截。她忽覺不對,愕然望來。想必是弄不明白,為何李殉能夠深知其中關竅。

    還沒等她想明白,空中裂帛聲響,青鴦背後衣衫破裂,血光濺射,舊傷之處竟然又挨了一記重的,若不是她幾近不壞法體,中招前又強行移位,避開正鋒。整條臂膀都可能被卸下來。

    饒是如此,她的傷勢也極其嚴重,使在這時,林無憂的叫聲更尖銳了,也不知小姑娘受了怎樣的痛苦,全不復平日的精靈乖巧,尖叫聲中,在青鸞懷中亂踢亂打,擾得青鸞心神大亂,急怒中,一口鮮血噴出來。

    血氣才噴灑出去,大氣錚聲震鳴,正卡在青彎氣血翻湧,新舊不繼的瞬問,外界音波的抖震,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她的肌體,直接作用于內腑。

    青鸞身子劇顫,數股真息當即岔入別經,強力反噬之下,面部七竅都沁出血來。

    批亢搗虛,正是“音殺”的可怖之處。

    妖鳳就在左近,卻眼睜睜看著青鸞再遭乖創,心中怒火已經徹底爆發。只是她終究還沒有被沖吞頭腦,見得手段,她便知道背後是什麼人物。

    “古音,你給我滾出來。”

    她縱聲尖嘯,話音隨之擴散四方。其中亦用上了音殺之術,其精妙固有不及,但論氣魄威煞。又更勝一籌。

    那無形音波有如海底火山噴發,推動周邊濃稠的九幽地氣,一浪高過一浪,向四面八方湧動拍擊。

    近乎無差別的攻擊,能否傷敵還在其次,關鍵是打斷了對方針對青鸞的殺招:在錯亂的音波下,青鸞強抑傷勢,狠下心將無憂制服,護著她向妖鳳方向飛退。

    “對,是古音,就是她,就是她。”

    宏大的音波震蕩中,閻夫人蒼白的而孔上,浮起了病態的紅暈,肢體更顯現出非同尋常的躁動。

    她終于掙開了李殉的挾持,舉目四顧,嘴邊不自覺隨著激蕩的音波喃喃塹述:“古音,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李殉緊抿嘴唇,目光便死死鎖定在半空戰場。

    青鸞內傷外創並發,還要顧及林無憂的安全,只能以後背示人,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而對手也就死盯這點不放,甚至放棄了最擅長的音殺之術,追著青鸞撲擊上去。

    也在此時,李詢終于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影。只是,由于高速飛行中與激湧的九幽地氣劇烈摩擦,其身影恍惚迷離,在光線折射之下,灰蒙蒙一團,看不清形貌。

    那人追得雖緊,可妖鳳、青鸞間的距離也太過接近。不過眨眼工夫,身形交錯,妖鳳像一片燃燒的火雲,抹過青鴦身側。

    兩人護體真息稍一接觸。非但沒有排斥撞擊,反而水乳交融。嗡然外爍。鏗聲震鳴,再度出手的那人被兩大妖魔合力張開的氣罩彈開,暴露出所處的位置。

    大氣中嘶聲發嘯,妖鳳袍袖飛揚,滔滔炎流如九天飛瀑傾瀉而下,瞬間將那人吞沒,而由之引發的元氣海嘯,更是席卷大半個天空,剛剛有些緩和的封界環境,又一次陷入了無邊火獄之中。

    李殉張開護體真息,擋下這一波火浪。忽地心有所感,扭頭望向幽離,見其疤臉鐵青,負在背後的手掌緊握成拳,身子卻是紋絲不動。李殉倒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力不從心的感覺,永遠都不會好受。

    嘆了口氣,他轉過臉去,準備從閻夫人口中多挖些消息出來,哪知視線移動中,忽與一線紅影擦身而過。他怔了怔,猛地想起了什麼。隧起眼楮,在半空中掃視,很快便再一次捕捉到目標。

    “貓兒?”李殉抬起手,隔著胸衣摸到了懷中那件“破魂梭”。

    前幾日秦婉如差人將它送來。他也只是感嘆那位便宜師姐心思細密而已,叮如今,他簡直就是感激了。

    “好機會呀……”

    正思考時,一道金光吸引了李殉的注意。那是貓兒飛掠時露出的一點微光,由于速度過快,幾乎拉成了閃耀的金絲,在蒼灰、火紅交織的背景下,頗為醒目。

    不過,李殉所見也僅此而己,貓兒的速度非常快。眨眼的工夫便穿過熊熊火牆,沒入燃燒中的叢林。

    李殉再顧不得閻夫人,身形倏地移位,繞了個大圈,飛往貓兒藏身的方向。

    他身形甫動,空中又是轟然爆震,迸發的巨力由震中向四面擴張。在濃稠的陰氣大潮中,印出十余圈有如實質的波紋。擴散到一定程度後,再嗡然抖震,所觸之物,無不立成商粉,可怕之至。

    李殉恰處在波紋擴散的範圍之內,一時間也是手忙腳亂,無底冥環瞬間不知轉動幾千遍,才消卸掉這恐怖的力量。

    震蕩引發的陰火風暴,在封界之內來回攪動,李殉剛生成的感應,也因此中斷。

    口中低罵一聲,他再抬起頭,只看到妖鳳昂然立在虛空之上,周身火光吞吐,偶爾進出細長炎流,繞體穿梭,無濤威煞,懾人心魄。然而,在她前方,卻有一位堪與她分庭抗禮的男子。

    男戶身姿碩長,服色灰白,井不亮眼,上面甚至還有來自于閻夫人傀儡的銀灰體液。然而他負手踢空。容色淡漠,有如聳立的峭壁高崖。對四而烈焰火海不碼一顧,自有一示孤冷幽絕的氣度。

    果然是他!

    李殉吐了口唾沫,本想再罵兒句,忽又覺得眼前的情形無比滑梢。縱然天空上的男子擺出的架勢氣度非凡,其實也不過就是空殼一具,行屍走肉而己。

    “古志玄,玉散人……嘿!”

    李殉冷笑兩聲,目光再投向貓兒沒入的火林中。

    傀儡靈識未復,戰斗本能雖在,可要如此進退有序,還是要有人操控才成。作為此道的大行家。李殉不認為,隔著一層封界,古音還能如臂使指,操縱自如,那麼……

    智珠在握,李殉再次啟動身形,撲向對岸嫩燒的叢林,高溫熱浪撲面而來,被他護體真息剖開,湧向兩邊。

    半空中又是一聲巨爆,爆音未停,又是連串氣爆之音,一波接一波碾壓過來,妖鳳和傀儡開始了正面交鋒。李殉沒有受到任何干擾,速度不減,沖入火海之中。

    入林後。與貓兒的距離明顯拉近,李殉己經恢復了對其生機脈動的感應。他微微一笑,正要折向飛去,心頭忽然揪緊。

    更早一線,漆黑的影子仿佛是從歌夢中跳出來,只一閃,便融入了扭動的火光陰影中。

    李殉的眼楮根本追不上魔影的軌跡。然而很快的,無比熟悉的凶厲氣息激電般劈入腦海,為他立起了最顯眼不過的標識。

    那是……青鸞身前!

    龐大的身軀幾乎是貼著青鸞跳出來,那體積幾乎可以將她和林無憂擎個吞進去。沒有任何緩沖,彼此的護體真息便進行了最猛烈的摩擦撞擊,漫天甩射的電火中,映出魔影猙獰丑陋的體征。

    “魔羅喉!”

    話音從李殉的牙縫中擠出來。天空中,兩大妖魔也結結實實對拼一記。出乎所有人意料,本應是驚天動地的掩擊,竟然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而在雙方對撞的中央,虛空倏然塌陷,魔羅喉的身影像是與虛空裂隙交融,巨大的身軀瞬間虛化了。

    “噬影大法!”

    李殉臉頰肌肉抽搐,毫無疑問,魔羅喉此時使出來的,正是最最純正不過的噬影大法。

    所謂“虛空噬息,夜魅化影”的神通,被他展現得淋灕盡致,就算是一輩子精修此道的幽離使出來,怕也不過如此。

    青鸞乘傷在身,又是碎不及防,當即吃了大虧。她手刀揮出,卻斬在那塌陷的虛空處,勁道走空,想收力時,只覺得陡升出一圈絞纏之力,透過外放掌勁。眨眼間便蔓延過來,直接作用于氣脈。

    此刻。才是魔羅喉真正發力之時!

    青鸞面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噬影大法的威力在此時盡展無遺,不僅僅是娜移飛動的身法,而是相當可怕的殺戮之術。

    絞纏之力透體而入,趁青鸞氣脈浮動,瞬間穿透她體內精元竅竅穴,再發力猛抽。

    青鸞悶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躬下,面色青紅交錯,體內陰陽升降己徹底亂套,在此過程中,她溫養數萬載的精元竟散失兩成,使她根基受損,比之當年離京城外的重創,還慘痛得多。

    虛空中。魔羅喉發出一聲興奮的嚎叫,本體是虛極日鼠的她,天生便有吞噬他人精元的異能,而此異能與噬影大法配合,實是相得益彰。無論是當年的九幽老祖。還是如今的青鸞。碎不及防之下,都吃了大虧。

    她的靈智雖受先天影響,遠不如人類理智清明,然而築基于獸性之上的凶厲和敏銳,又遠超當世任何高手之上,巨大的身軀直貼上去。不給青鸞任何喘息的機會。

    重傷之下,又抱著無優,青鸞真正是縛手縛腳,甚至連逃遁的機會也被死鎖。交戰不三合,又被魔羅喉巨掌拍下,周身脈穴移位,傷勢更重一層。

    看著大敵之間的內耗,李殉並不開心,巨大的疑惑如陰雲般籠罩在頭頂:“魔羅喉,怎麼會是魔羅喉?妖鳳不是說,她的元神、精元均被封在金丸神泥中了嗎?”

    他抿住嘴唇,相關的種種情景走馬燈般在心頭流過。

    林無憂從閻夫人胸口拿起金珠交給青鸞,然後……貓兒;還有,那條閃耀的金線。

    貓兒偷走了金珠!

    “是了,是這樣。”用拳輕碩額頭,李殉稍一定神,猛然鋪開神念大網,灑向剛剛魔羅喉簾出的位置:“就算拿到金丸神泥,也要將魔羅喉的肉身攜來。那麼,她就在……”

    突如其來的感應打亂了李殉的神念搜索,他愕然回眸,望向天空戰場。那邊。妖鳳和玉散人傀儡仍糾纏在一起,暫時難分高下,可魔羅喉竟突然停止了壓迫式的攻擊。任青鸞搖搖晃晃地退開。

    她就像是一只受驚的野獸,停止了捕食,豎起耳朵,血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石向某個方位。

    那是虛空裂隙、“九幽噬界”的發起點。

    由于剛才的激戰,她與青鸞已經七臨虛空裂隙附近。這邊濃濁的黑暗不知不覺間己蔓延了十余丈方圓,卻不知為什麼,改之前的平靜幽深,像波浪般翻湧震蕩,顯示出其包裹下的空間,極不穩定的態勢。

    魔羅喉和青鸞就在這片黑暗的最周邊,隨時都可能陷入其中。

    半空中,魔羅喉血眼中凶光閃動,似乎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樹!幾似的身軀緩緩後移,肩頭漆黑長刺的尖端,開始噴出灰白的煙霧在周身繚繞不散。謹慎的姿態,少有得見。

    蔫地,黑暗周邊一片流動的陰氣被散落的火星引燃,噴出巨量火光,從魔羅喉和青鸞身邊掃了過去。

    強烈的元氣震蕩攪亂了相對平衡的局而,兩大妖魔均本能地做出反應。

    青鸞飛空。魔羅喉側移。兩邊的距離瞬間拉開。這顯然超過了魔羅喉接受的底線,與他的任務相違背,他血眼翻動,在青鸞與虛空裂隙之間來回掃視,表現出猶疑不決的樣子。

    引燃的陰火如咫風般刮過。奔向遠方。

    魔羅喉口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最終還是指令的壓力佔據上風,她轉過身,血眼死死鎖定正上飛的青鸞,繼而暴射出去。

    異變陡生!

    不斷鋪開的黑暗浪潮中,忽地飛出兩道長索。灰蒙蒙的似杳無實質,偏又凌厲妖異,魔羅喉飛起不過數丈,便被長索死扣上腳跺。前者下拉、後者上竄,兩力相加,連李殉這邊都消楚地聽到一聲悶濁挫響。

    魔羅喉暴起一聲尖嘯,巨大的身軀之上,漲開一圈灰白煙雲,與周邊大氣接觸,茲茲有聲。

    煙雲觸及長索,忽地燃起幽藍的火花,火焰順著長索飛速蔓延下去,而那長索竟似有生命一般,瘋狂地抽搞抖動。像是兩條掙扎的蛇。

    李殉驚嘆一聲,黑暗浪潮之下,應該就是九幽之域,那里竟然還有如此詭異的玩意生存,看到長索的形態,他腦中閃過一個記憶片斷,但沒等形成清晰的概念,他的心臟一悸。

    他猛地扭頭,視野瞬間拓展,與之相應,神念更其針對性地撤開,鎖定某處方位。

    熟悉的生機脈動,像是黑夜中燃燒的髯火,烙進神念編織的大網中。

    李殉毫不遲疑,拋開天空戰局,身形飛動,沖擊過去。透過溺湘烤的火光和煙霧,他幾乎己經看到預料中的身影。

    “古音……”

    沒有任何征兆,李殉身形失衡,七扭八歪地掩上一側的樹干,在熊熊大火之下,樹干早就炭化,吃這一撞,當場化成漫天飛灰,直嗆進李詢喉嚨里去。

    狼狽的形象,李殉暫時也顧不得了。他勉力支起身子,左手卻忍不住撫上額頭。剛剛那瞬問,他像是被人狠抽一鞭子,劇痛之余,耳鼓內還吱吱尖叫,表皮下的血管更是突突亂跳,竟似要掙開皮肉一般。

    疼痛沒有半點兒消褪的跡象。而是從額心輻射出去,一時間︰面皮、頭骨、天靈、脊椎都陷入到無休止的疼痛中去。尤其是眉心泥丸宮,在疼痛的牽引下,反常地跳動,更牽扯中下丹田,再作于全身竅穴。

    以李殉的堅忍,此時也不由低低呻吟出聲。可是,疼痛並沒有削弱他的靈覺。即使腦袋疼得都炸開了,他仍從劈波響聲不絕的火海中,分辨出一串穩定的腳步聲。

    “見鬼……”

    李殉暗罵一聲,盡力維持著臉上的淡定,抬起頭來。

    翻卷的火焰中,飄動的雪自裙袂,再向上看,目光游過縴細的身姿,在對方肩上蜷縮的貓兒身上,最後,才是對方饒有興味的眸光。

    “百鬼道人?”

    火光映照下,看不出古音容顏是否蒼白依舊,然而她暗啞的尾音,依然做出了提示。

    李殉看著她,忽然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做出回應,最終呸了一聲,吐出滿口黑灰。強自站起身來。此時,遠方才傳來幽習聲嘶力竭的呼號。

    在陰氣大潮燃燒爆炸的隆隆聲中,他的聲音支離破碎,直到叫出第二聲。李殉才分辨清楚,他在喊:“祖師爺發怒了!”

    尖銳額抖的尾音高拋入空,伴隨而來的,則是遠超之前任何時刻的劇痛,那一瞬間,李殉差點兒以為自己的頭蓋骨被掀開了。

    慘哼一聲,他腳下踉蹌,險些又坐倒在地。本來還算清楚的神智,也在劇痛的打擊下,變得模糊起來。

    李殉努力睜眼去看,在搖晃的視界中;古音抬起頭,輕撫過貓兒柔順的毛皮,目光卻投向湖心上的天空。

    眼前炎氣通人,虛空也被高溫烤得扭動不休,可她便如一朵灌水白蓮,在滔天火海中亭亭獨立,孤傲得刺眼。

    李殉晃晃腦袋,強迫自己清醒一些,耳邊卻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句冷曬:“一時意氣,遇毒後世,九幽老兒身死劫雷之下,也不枉了。”

    古音此言,或許是無心而發。卻直接點通了李殉的思路。

    他低咒一聲,就此明白過來。骨絡通心之法自然發動,轉眼問氣脈轉換,由幽宗法門轉為血影妖身,連帶骨骼筋肉,都有許多變化。

    當真息質性變化。箍在他頭上的劇痛便潮水般退下去,若不是緊繃的頭皮還隱約有些感覺。李殉簡直要以為剛剛只是一場幻夢而已。

    質性變化引來古音一瞥,她唇角微弧。仍望向天空,李殉哼了一聲,心中有拂不去的困惑。順著古音的視線向上看。

    魔羅喉的狀態和先前明顯不同,巨大的身軀正努力蜷縮起來,伸手卻抓扣在腳腕上的長索,繃緊的外皮上,天然的血痕紋路越發刺眼。而身外繚繞的煙氣中,無數幽藍電光穿行不息,似乎正與無形的敵人展開角力。

    魔羅喉形象笨拙,李殉卻笑不出來。在越發膨脹的黑暗邊緣。幽習等幾個長老己倒伏地上,生死不知,他們頭頂上的天王傘仍在轉動,可轉速明顯放緩,扯出的屏障也開始了波動。

    湖心島上,閻夫人和幽離也跌坐地上,前者已是昏吞沉沉,隨時會倒下,只有幽離神智還算清楚,然而他額頭青筋暴露,

    大汗淋灕,看上去也絕不好受。

    李殉剛剛受到的痛苦,他們也沒逃過去,甚至要更慘痛一些。不過是轉眼工夫,幽魂噬影宗一方僅存的戰力便冰消瓦解。

    勉力支撐的閻夫人終于喪失最後一點靈明,軟軟倒下,稍後一線,湖岸邊炸開一團血霧,某位長老頭顱爆碎,血污腦漿還未落地,緊接著又是一記,紅的白的液滴濺射四周。轉瞬便在陰氣大潮中疇疇化灰。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1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五章 絕命

李殉眼皮跳動,維持血影妖身的狀態,在封界內受到的外壓自然更強,可是他對生機脈動的感應,也大幅度提升。

    幾乎在兩位長老腦袋爆碎的同時,他便察覺到兩人原本低迷的生機。陡然攀升至驚人的強度,緊接著,便被一股妖異的力最當空攝走,循著兩條長索,直流入下方濃濁的黑暗中。

    無需親見,李殉便可斷定,那兩個倒霉鬼的殘軀己化成兩具干屍,所有的精血元氣均被裹脅而去,成為某個妖物的美餐。

    妖物?

    幽魂噬影宗數萬年來,一直以宗門弟子的精血怨氣,奉養開派祖師九幽老祖殘留的怨魂一祖師咒靈。

    按照冥火閻羅曾經的描述,在宗門祭典這一天,由于化陰池上浮,九幽之域和此界無限接近,被固鎖在祭台周邊的祖師咒靈受九幽地氣壓制,仍深藏九地之下。

    照常理來說,確實如此。

    然而。沒有人能預料到,當祖師咒靈存在的唯一理由、直接導致九幽老祖渡劫失敗的魔羅喉駕臨時,它會是怎樣的反應。

    現在,答案出來了。

    兩大妖魔在半空激戰,魔羅喉強烈的氣息透過虛空,為祖師咒靈所探知,就像是在海而上灑下一桶鮮血,深藏海底的盆魚立時聞解而至,露出白森森的利齒。

    “那麼,剛剛就是宗門咒誓在起作用?九幽老兒是怎麼想的,自己戰不過魔羅喉,就拿自家弟子出氣。”

    李殉腹誹兩句,但他不能否認,在強抽了兩位長老的精元生機之後,兩條長索的勒扣力最明顯提升了檔次,魔羅喉竟被硬硬生拉下兩丈多,而下方黑暗浪潮恰逢波峰,向上卷動,瞬間將魔羅喉的上肢吞沒。

    魔羅喉本是蜷身去撕那長索,遇此意外,低吼一聲,身子猛地彈直,發力上跳。空氣中響起吱吱的怪音,魔羅喉才升起尺許,身子便又重重下掙,差點滅頂。

    沒有人知道黑暗中發生的事情,但卻可以看到黑暗中央,虛空裂隙幾乎是以叮以目見的速度擴張開來,直徑己至十丈許,看那模樣。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吞下去,也不是問題。

    魔羅喉顯然不願意接近那裂隙,她發出尖銳的嘶叫,兒乎動員了每一塊肌肉的力量,催動積蓄數萬年的強大元氣,向上猛掙。

    所有的拉扯力量在這一刻消失得干干淨淨,魔羅喉碎不及防之下,勁力用過,身體直沖雲霄,同時,還帶起了一個“尾巴”’。

    她腳腕處的長索先是繃緊,接著如皮筋似的強力收縮,李殉只是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然後便聽到空中魔羅喉長聲嘶吼,漆黑軀體上已裹了一層灰白“外衣”。

    這是祖師咒靈?

    李殉雖也算是親眼見過祖師咒靈的真面目,此刻也不敢認了。

    虛空中“味”聲長鳴,魔羅喉肩上長刺噴出數丈長的氣流,遍布身軀的血痕紋路越發亮眼,他嘶吼不停,合手抓著胸口,用力掙動,想要把強罩上來的“外衣”撕開。

    李殉斜眼看向古音,在如此近距離之下,他清楚地感覺到。從古音身上輻射出來的隱秘氣機,可一時半會又分辨不出具體源頭。

    “驅屍傀儡術?有點像,可是……”

    他不敢輕下定論。就其本心而言,他很贊成閻夫人所說,古音是“練不成”驅魂煉魄通心之術的。

    這不僅牽扯到氣脈竅穴的運用變化,還涉及更基礎的東西。閻夫人扣下了“寄魂轉生”的法門,就代表古音無法改變真息質性,就算想從頭修煉,恐怕也無從下手。

    那麼,古音又是怎樣煉制乃至操控傀儡的?世界上還有第二顆天冥化陰珠?李殉心中計較不停,同時也在繼續觀察。袖中、胸口、頭頂……他幾乎看遍了古音身上所有能的存放外物之處,卻一無所獲。

    李殉臉色有些變了,氣機感應依然強烈,但絕不是從古音體外發散出去,那麼。她是用某種特殊法門修煉成功,還是將控制的寶物融在體內,就像自己的天冥化陰珠?

    他不加掩飾的眼神,自然瞞不過人。古音轉過臉來,深深看百鬼一眼。忽爾笑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還請先生一觀。”

    古音的態度奇怪,似乎主動找話說。李殉心中暗自警覺,面上卻冷笑反擊過去:“古宗主向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何來“突然”一說?”

    “哦,百鬼生先對妾身倒很是了解,我們之前見過嗎?”

    看著古音似笑非笑的而龐,李殉暗悔失言,態度也更加惡劣,嘿嘿笑道:“何須親見?古宗主的手段,此界修士哪個不知,哪個不曉……若等到與宗主見面才能了解,某家大概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了。”

    他故意用一個從未使過的自稱,卻不知古音是否受到干擾。這女人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與當日在星河外仿佛,卻和平常對外時,冷靜自持的模樣差別很大。

    這態度,沒來由地讓李殉覺得心虛。

    兩人說話時,古音身上的氣機變化更加明顯,李殉長時間的探查也終于出了結果。

    李殉的注意力集中過去,隨即進一步確定了此判斷。古音體內不像她修煉的成染,那里的氣機放射,沒有牽扯她體內應涉及的氣脈,而是以近乎絕對獨立的方式運轉。

    除了融入外物,李殉想不到第二種解釋。

    那麼,也許他可以做些什麼……就像當時水蝶蘭以幻術迷惑血散人,最終導致的結果。

    心中有了這個想法,李殉自然而然地便收攏真息,以最隱秘的方式,鎖定近在咫尺的女修;古音則似乎並沒有察覺,反而又望向天空,繼續保持與日標的交流。

    李殉看著她刀削般的側臉,眼眸寒光凝聚。他忽然想到,如此近距離之下。沒有魔羅喉、玉散人、妖鳳、青鸞等等的掣肘,這可是他所遇到的殺死古音的最好機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容易百倍。

    “棲霞還真有運道,這種情況下,都有人來幫她們。夜長夢多,奈何。”

    悠悠的話音就在此時,送入李殉耳鼓,他心中微震,緊接著便看到古音肩上,貓兒眸光閃閃,扭過頭來,額上嵌入的圓珠,正幽光流動。

    雖然佔音仍然是同個姿態,可李殉心中十成把握,轉眼就掉到五成……然後,他才覺得,古音所言,別有所指。

    如果沒有古音的牽制,他想要報復妖鳳,不會比現在容易。可是,妖鳳和古音究竟是哪個更難對付,兩害相權……他該選哪個?

    稍停一下。李殉按下心頭殺機,也仰頭看天,隨口道:“古宗主說的“好主意”是什麼”

    耳邊傳入古音的低語:“先生對無憂熟悉嗎?”

    “少見,不熟。”李殉冷淡響應。

    古音微笑以對:“林無憂、我那便宜表妹,乃是棲霞以“造化魔嬰”之法,強行種胎,合人之元陽與妖魔陰氣而生,其天生肉身資質,絕不亞于“元胎道體之流。當年棲霞為此,受了好大的罪過……這一點,先生總還是知道的。”

    李殉不置可否。古音也不管他,輕嘆一聲,續道:“只可惜,造化魔嬰畢竟不是求子之用,縱然棲霞不惜元氣,護得胎兒形體,終究還是先天不足,孩兒靈智增進緩慢,百多年來,都是十一二歲模樣。”

    不用多說什麼,李殉擴大的瞳孔便己說明了一些。他忍不住扭頭去看,在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青鸞臂彎處,小姑娘低垂的發絲。

    “怎會!她……”

    多虧李殉醒覺得早,強行將後面自家經歷吞回肚里去,心中震蕩無論如何也止歇不住。

    他不覺得古音有必要編造謊言,可就算林無憂一貫天真模樣,可她種種言行。都似有深意,細品來更是高深莫側,又怎像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了。

    “怎麼,覺得不像?”

    古音笑益益,似與友人敘舊:“也對,她時時都驚人之語,似發自無心。又似有所指。只可惜,那並非是她真能看透,而是天生靈覺太過驚人,以無心代天心,倒和她父親很有緣分。”

    李殉腦子里混亂得很,只能勉力保持而上的冷淡,古音卻笑意不減,目光停駐在他臉上,似乎可以從其中找到極大的樂趣。末了,方悠悠道:“先天不足,便有邪魔內侵。雖說在這一點上,棲霞保護得很好,可惜,她仍算漏一點……”

    語音未落,半空中又是一聲尖音。與之緊挨著的,就是青鸞一聲壓抑至極點兒的低呼。

    李殉猛地抬頭,正好看到青鸞臂彎撤開,林無憂以反常的高速彈飛出去。在空中雙眼倏睜。那還有昏迷的樣子?

    “無憂!”

    青鸞傷後體虛,又將大部分心力都放在魔羅喉那邊,措手不及之下,遲了一線才想起要追上去。

    這邊的意外,也讓另一邊妖鳳受到影響,趁她分心之時。玉散人手揮五弦,虛空中錚錚連響,繼戰中首度使出音殺之術。

    弦音震蕩之際,在半空中翻滾的林無憂背後,瓖然鳴響,兩片金屬飛翼彈山來,銀白翼身切過湧動的陰氣大潮,嘶然發嘯,小姑娘的身形陡然化做一線流光。橫飛出去。只差半分,青鸞探出的手指便要觸到她的衣角。

    “無憂!”

    這次輪到妖鳳叫出聲來,叫聲中驚怒的情緒已經遮掩不住。

    “夜魔無影”的速度何等之快,妖鳳喝聲剛剛出口,無憂便斜斜抹過她和傀儡交戰的周邊,看方向,竟然是要直直撞到不斷擴張的虛空裂隙中去。

    妖鳳厲嘯一聲,再不顧身前的大敵,折身便追:而更早她一步,青鸞身形化虹,已緊追在前。

    兩大妖魔傾盡全力,短時沖刺,速度絕對在夜魔無影之上。

    就在無憂擦過掙扎中的魔羅喉之際,青鸞終于後發先至,五折如鉤,硬生生破開小姑娘左肋下的飛翼,銀白飛翼幾乎給扭成麻花狀,同時自動脫落,翻滾墜下不過丈許,便被一股橫生巨力扯去裂隙方向,瞬間被吞沒進去。

    無憂去勢立緩,青鸞撲上來,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喘息末定,又觸動內傷,一口鮮血到喉頭,卻怕弄髒了無憂,被她硬吞下去,整個身子己忍不住發顫,虛弱的感覺比當年在高京城外,還要強烈數分。

    不過,能救回無優,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空,妖鳳熟悉的氣息正飛快地接近,偏偏在這時,懷中的無憂再次鬧騰起來。此時的小姑娘再不復平日的乖巧伶俐,揮動的拳腳一記強過一記,雨點般落在青鸞身上,雖未必能傷到青鸞。卻撼動氣脈。讓她無法調息運力,身形仍不自主地向黑暗中心移動。

    青鸞只能想著再將無憂制昏。只是這次,小姑娘體內真息狂暴之至,她重傷之下,把握不住準頭,試了一次,小姑娘掙扎依舊。此時,兩人距虛空裂隙己不過十余丈遠。

    透過裂隙,就是無限廣文而又死寂的另一世界。

    青鸞可以感覺到。裂隙如有生命一般,在吐納呼吸,每次都將範田更擴大一些,也讓其後的九幽之域越發地貼近,慢慢地將此界同化。

    即使是以青鸞的見識,離得近了,也覺得心頭悸動,十分忌憚。還好。此時妖鳳己經飛臨上空。遙遙便道:“青鸞,有沒有事?”

    青鸞吁出口氣,正要回頭,耳邊忽聽到妖鳳變了調的嘶叫聲:“後面……”

    青鸞滿腦子都是無憂的異常,聞聲時,動作已慢了不止一拍,而且緊接著,她又做出了最糟糕的反應,她繼續扭頭,卻什麼都沒看到,而在視界之外,重重的撞擊瞬間臨體。

    劇烈的沖撞。讓她終于忍不住咳出血來,同時,她後頸一涼,幾點冰冷的液滴濺上來,更多的則越過肩膀,噴灑出去。閃耀的火光下,顯出其妖異的銀灰顏色。

    “玉散人……不,傀儡!”

    認知形成完整的概念之後,她才感覺背後那絕不陌生的人體輪廓,除了沒有鮮活的吐息,一切都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這一刻,來自九幽之域的巨大吸力。也首度作用于她的身上。

    傀儡手臂內環,勒住青鸞及其懷中的無憂,直朝黑暗浪潮里掩去。

    青鸞咬緊牙關,回身一肘,要迫開對方。然而傀儡竟然毫不躲閃,任肘尖擊中頸側。

    青鸞這一擊好大力,喀嚓聲響,傀儡的脊椎立時折斷,然而其動作依然沒有受到影響,回環的力氣反而更增兩成。

    便在此時,妖鳳飛至側方。毫不停留,一拳猛轟在傀儡脅下。巨力迸發。目的卻不是傷敵,而是要將粘在一起的三人擊偏方向,避過那可怖的裂隙。

    拳鋒及體。妖鳳臉上忽然變色,積蓄的震力竟然發不出去,傀儡的身體忽地變成一團稀泥,生生將她的拳頭陷進去,緊接著便恢復到既有的堅韌。更生出相應的彈力,將妖鳳拳勁化解大半。

    當然,妖鳳的拳錚也不是那麼好接的。傀儡肋下己凹下老大一塊,其肌份內腑都受到重創,可即便如此,前沖的速度也沒有任何減緩的趨勢。

    妖鳳心神震動,終于明白古音究竟要干什麼。

    她雍容雅秀的臉龐在剎那間扭曲了,一聲尖嘯突然迸發,金紅顏色由內而外,蓬然外爍,背肋之外,金紅長翼虛空仲張,只是輕拍一記。周邊就大氣波蕩。激流盤旋。

    妖鳳再次手臂前探,蔥白的掌指破開空氣的阻礙,伸幣半途,便彎曲如鉤,更有一層深紅顏色由皮膚下透出,無數會點浮動其上,恍若點點鱗光。

    這一刻,妖鳳己恢復天妖鳳凰之法體,全身力量毫無保留地噴發出來。

    青鸞看得消楚,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用盡全力,發狠掙動,終于搶得一線空晾,反手伸出。去抓妖鳳探出的手臂。

    兩人指尖相觸,真息交融。心中均是一喜。妖鳳迅速發力。前臂再長數分,指尖內合。就要抓住青鸞的手腕。而在此時,兩人耳中分明灌入一聲尖銳的嘶叫。

    叫聲中,無憂再度猛掙,竟是要脫開青鸞的摟抱,而背後傀儡手臂擰動,趁勢從青鸞張開的腋下穿過來,反勾住她的上臂,

    猛力發勁。

    兩下變故同時發生,青鸞經無憂亂心于前,又被傀儡扯動在後,手臂終被勾起寸許。

    寸許距離,平日里不算什麼,然而在這要命的時刻,這就是生死之隔!

    妖鳳手上的動作仍在繼續,然而當她手指內合時,尖銳的指甲劃過青鸞手腕,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繼而是“得”聲輕響,她握住的,除了那絲絲鮮血,便只有裂隙周邊,污濁的空氣。

    灰色、青色、粉紅,三種顏色紳在一處,直直掩進黑暗浪潮之中,瞬息沒頂。

    妖鳳腦中剎那間一片空白,然而緊接著,熟悉的嘯音轟震耳鼓,將她從失神狀態中驚醒過來。

    她有些吃力的轉動眼球,恰看到虛空中蒼青光華灼然噴發,濃濁的黑暗競在瞬間被排開兩邊,顯露出其中的人影。甚至有光波穿透裂隙,為之後的九幽之域投去億萬年來最耀眼的光亮。

    光線射入妖鳳瞳孔,將她的眼眸瞬間化為血紅。她嘶叫一聲,長翅煽動,不顧一切的掉頭沖下。

    光線也刺痛了沉眠中的凶獸。它張開巨口,噴吐更濃稠百倍的黑暗,轉眼沖刷掉蒼青光流。讓黑暗的色調再度統治一切,將糾纏在一起的三色人影一口吞掉。

    冰冷的寒流瞬間漫過妖鳳全身。在天地偉力之下,任妖鳳修為通天,也顯得可笑之至。

    奔湧的洪流從她身邊沖刷過去,與護體真息產生最劇烈的摩擦,而其中更生出矛盾的巨大回力,似要將她一並吞到那永遠幽寂的空間中去。

    “也許……那也不錯?”

    她的眸光穿透黑暗,緊鎖住前方與黑暗絕不相融的顏色,即使那可能僅是烙在她視界中的殘影,她也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下一刻,另一種純悴的色調充斥了她整個視野。妖鳳本能地想發力擋開,可當那溫暖的粉紅真正回饋到她心中時,她瞬間崩潰。

    妖鳳茫然伸臂,讓女兒輕盈的身體落進懷里。此時的無憂再次沉睡過去,微壁的眉頭,輕抿的粉嫩唇瓣,就好像是剛剛誕生時一樣無邪純淨。

    她仲出手,冰冷手指撫上女兒的面頰,卻忽見一滴血珠沾在女兒粉嫩的臉上,初時她還以為是女兒受了傷,但很快醒悟,那是她的折甲劃裂青鸞手腕時,沾染的血滴。

    鮮紅的血液從她指甲上滑落,在女兒臉上緩緩流動,扯出短短一截血痕,便凝結住。只有那顏色,在迷蒙中暈染開來。最終充斥招個天地!

    “啊……”

    擴散的音波己經超過了人類感官的極限,李殉只聽到嘶喊聲的發端,接下來便覺得一柄尖刀扎進耳孔,疼痛之後,便是震蕩至極限的麻木。然後,他就看到了燒灼眼球的光流。

    仿佛太陽的墜落、永淪黑暗之前最後的閃光。金紅的光流披灑四方,真正使天地為之變色,一剎那間,便是深邃無邊的九幽之域,也被強光洞穿,只是,裂隙之後,己看不到墜入其中的人影。

    緊接著,九幽之域便發動了最大規模的反撲。

    巨最九幽地氣如突來之海嘯。噴薄而出,然而沖擊到妖鳳周邊時,卻似是踫到了最堅硬的礁石,又或是無底的漩渦,縱然湍流激蕩,也只能繞道而行。

    如此前後相接,最終糾纏成為一道接天連地的龍卷風暴,在裂隙之前扭動片刻。轟然引爆。

    風暴席卷封界,李殉所在的叢林本已燃燒大半,風暴一至,瞬間便化為平地,面對如此強壓,李殉也必須全力張開護體真息,甚至抬臂躬身,擋著而孔,才能稍做喘息。

    至于幽離等人如何,他一時也顧不得了。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古音似乎並不在意撲面而來的陰火風暴,嫩著她的衣角其至發梢,甚至要將那素白衣裕撕成碎片。

    她依然是笑吟吟的,看著青鸞損滅、看著妖鳳發狂、也看著她曾經的叔父,如今的傀儡墜入水不見底的幽域中去。

    身處火獄。李殉反而覺得身處北極荒原,由心底流出森森寒意,逐漸蔓延全身。他盯著古音,抬起的手臂慢慢探入懷中,摸索到了破魂梭,無聲無息地將其收入袖中。

    “無論如何……這女人不能留!”

    心中想法剛確定下來,最強烈的一波沖擊便過去了,周邊壓力驟減。緊接著,李詢耳邊就響起古音的笑語:“先生,你瞧我這注意如何?”

    李殉心頭一激,抑住殺氣,挺直身子,強笑道:“若這也算是古宗主心血來潮之作,某家拜服。”

    古音回眸,眸光竟出奇的清澈見底,也使她的語氣十分認真:“先生所言極是,要說完全是心血來潮,例是誼語,只是……柄霞,你仍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麼?”

    古音的後半句話忽地換了對象,李詢這才猛醒,扭臉望去,只見湖心島上空,妖鳳在最瘋狂的宜洩之後,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性。

    火光伴著背後金紅長翅,翻卷舞動,已顯出了規律和節拍。

    再無需什麼理由,只憑著絕頂妖魔的靈覺,她便尋到了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摟緊女兒,慢慢轉身,直面此方向,微抬起半張臉。

    而部輪廓與無憂發髻生成的陰影,遮住了她的表情,然而那一對赤紅如血的眸子,卻穿透一切,烙在人心最深處。

    李殉明知這眼神絕非針對自己,卻仍感覺頭皮抽痛,禁不住上身後仰,最終還是退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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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六章 無常



    古音仍似毫無所覺,她仰頭與妖鳳血眸直視,依舊笑語嫣然:“是了。棲霞,你至今不悟。當年,我奉勸你,不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那時我是真情又或假意,我總還是提醒過,是不是?”

    聲音穿透虛空,天上天下清晰可辨。極顯舉重若輕;妖鳳沒有任何回應,血眸顏色卻更深了些。

    古音絲毫不受影響,語音朗朗、流暢至極:“當時我說,這孩子對你、對青鸞,就是最大的禍害,在有她之前,你們縱橫天下,來去自如,是何等的自由自在。可一朝懷胎,立時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更落得棲人屋下,辱身求存的下場!

    “棲霞,我不信你不明白,天下修士,無不以仙途為人生之至道,只有你,還有青鸞,自謂行得多、看得破,到頭來反而將個孩子放到最高處去,倒錯因果,豈不可笑?

    “當然,我也只勸了那麼一回,妨盡可說我虛情假意,這本來也不錯。這些年來,我刻意交付許多人手與妨們使喚,卻不讓你們看得長遠,天長日久下來,再突然重回到孤來獨往的日子……

    “棲霞呀。若你和青鸞在此界還有一個可以托付的朋友,將無憂交在他手上,結果何至于此?”

    古音所言,句句都似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然而每個字都恨不能將妖鳳的心頭刺出血來。

    李殉離得遠,看不透妖鳳血眸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心思。而片刻之後,她唇邊溢出的語句,卻陰冷得令人心悸。

    “你對無憂做了什麼?”

    古音的問應輕描淡寫:“惑神曲而已,妙化宗的法門,棲霞你還有不知道的麼?”

    “不可能!”妖鳳沒有任何遲疑,一語否定,“你絕沒有對她使惑神曲的機會。”

    古音聞言搖頭,接著笑容使從她唇邊擴散開來:“是啊,無憂一生下來,你和青鸞便照看得那麼緊,我是沒有機會。別說是我,恐怕鐘隱復生,都沒那個能耐。可是,她出生前呢?”

    “出生前?”

    李殉理解得無比吃力。古音瞥他一眼,轉臉過來解釋,面上依舊笑意悠悠:“當年棲霞與青鸞前去夜摩天,求生自是其一;這其二麼,便是要借叔父妙化玄機”之術,助棲霞及腹中胎兒度過四九重劫。先生想必是知道我那叔父的秉性,這其中所求所需,也就無需贅言。”

    說到這里,她語齊稍頓,像是吊人胃口,但李殉更願相信,她是在進一步挑逗妖鳳的殺氣,甚至還存了扯他下水的念頭。

    李殉心中暗咒之余,臉上也只能擺出冷淡且不在意的模樣來。

    古音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在妖鳳灼然如火的殺氣中,繼續笑道:“棲霞是很寶貝她的女兒。只是有些時候,終究還是照顧不到。比如……行房時。”

    風嘯聲驟起,李殉心中呻吟一聲,裸露在外的皮膚幾乎是被小刀刮過。他己是如此,古音所受的壓力只有更強,可這女人仍是微微笑著。似乎沒有發覺,她頸側嫩肉己被虛空中流動的殺氣,蝕開了一個小口。

    鮮血順者領口滑落,古音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叔父折磨女人的手段,棲霞當然最清楚。尤其是初經此道,神昏智迷不過是等閑事吧。叔父就是那時對胎兒布下惑神之術,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先天所種,對吧?”

    在妖鳳游離于瘋狂邊緣的注視下,李詢哪敢接腔,只做聽不見。

    古音沒在百鬼這里得到想到的結果,也不失望。再轉回去和妖鳳搭話:“若是新近動的手腳,以棲霞的能耐,想要破解並不難。但是,那手腳偏偏是動在無憂成胎化形之時。她靈智本就先天……”

    “住口!”

    妖鳳從羞憤中清醒過來,厲聲喝斥,這只是出于母親本能的維護,可在喝聲之後,她的心思卻徹底亂了。

    古音絲毫不受影響,待其喝聲散去,便不緊不慢地續上去:“惑神之術與她靈智生長同根同源,近兩百年來,早就不分彼此。你若想破解,也不甚難,可是無憂她辛辛苦苦長成的這點靈智,也就將隨之消融!”

    “再退一步講,這也沒什麼,你大可重新培養,也就是兩百年的時光。只是,從她出生到此刻所有的記憶,關于你的、我的、其它人的。當然包括青鸞的記憶,也都將灰飛煙滅。棲霞,你考慮好了麼?”

    “無、恥、之、徒!”

    這是妖鳳的回應,縱然字字頓挫,字字泣血,可也僅此。古音但只微笑而己。

    李殉眼皮跳動,忽在一旁道:“這倒奇怪了,惑神曲雖強,令叔父的手法也確實高明,可那畢竟只是令叔父的手段,關古宗主何事?”

    此言正在關鍵處,分明就是質疑古音對無憂的控制。李殉發言也許存了些讓古音難堪,或者使二者亂斗的心眼,但卻是對妖鳳最好的提醒。

    果然,他話音方落,妖鳳的殺氣便猛地提升了一個層級。

    古音絲毫不亂,回眸瞥了李殉一眼,淡淡說話:“百鬼先生對敝宗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哪。確如先生所言,叔父只是為自己留下後手,與我無干,我也確實無法直接催發惑神曲的功效,必須通過叔父……就像這樣!”

    隨著她豎起的手指,天空中嘀聲長鳴,在這個距離上,李詢看不到林無憂的狀況,卻能感覺到妖鳳勃發的殺機陷入了又次的混亂。

    真是悲哀!

    李殉首先生出情緒反應,然後才是理智的警醒:“傀儡己經摔進了九幽之域,那現在是誰?”

    危機意識之下,越發超卓的靈覺飛快地捕捉到對象,他猛地側身,手臂抬起,做自衛狀,眼神恰踫上灰色的影子從虛空中跨出來,站到古音身後。

    雖然脊推折斷、背部傷口直抵內腑、一條骼膊也軟垂下來,臨近報廢,可這確確實實是玉散人傀儡沒錯。

    這沒有痛覺的死物臉面低垂,周身毛孔竅穴正瘋狂吸納周圍濃稠的九幽地氣,以此來修義傷損的管骼肌肉。

    以幽玄鬼儡的肌體恢復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又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戰力。不帶半點折扣。

    李殉繃緊如弓的身體漸漸軟化,抬起的手掌卻不自覺地握拳,抵在嘴邊,以此遮掩喉嚨里即將溢出的嘆息。

    他之前是被九幽噬界的大威能震懾,竟然忘記了,幽玄傀儡本身便是以九幽地氣為根琴,理論上更親近于九幽之域的“死物”。

    尤其是,傀儡還具備“跨空藏身”的本能,縱然其平日棲身之處。只是九幽之域和此界的“夾層”,但畢竟擁有短時間內在九幽之域存身的能力。

    與之相對的,法體為天界神鳥的青鸞,其勃勃生機與清淨之體,天生便與九幽之域相克,此消彼長之下,雙方同墜幽界,其結果如何,何需等到傀儡現身。方做定論?

    李殉微微搖頭,終還是讓那一聲嘆息溢出唇邊。

    也許正如古音所說,這只是一個臨時起意的計劃,可她將種種全都算計進來,獲得如此戰果,也是情理中事。然而,理智的判定依舊無法抵消情緒下沖擊,他仍要感嘆:青鸞……死得好冤。

    李殉已如此,何況妖鳳?

    封界內的熱風更狂暴了,只是明顯失去了方向。

    此時古音仍不罷休,她微笑著舉步,走上前去。身外的風暴對她而言,有著相當的壓力,可她不緊不慢地邁步,像是走在自家的花園里,身後的傀儡甚至沒有跟上去,任她縴細的身形,直面妖鳳瘋狂的殺意。

    她一直走到湖邊,以她的修為,很難再踏水過去。然後古音伸出手。向著妖鳳微笑:“來吧,棲霞,你可以動手殺我,為青鸞報仇。當然,我死,傀儡亦不復存在;那樣,要麼你讓無憂也跟著下來;要麼,就抹去她的靈識,從頭開始吧……”

    自然,她得到是強自壓制的沉默,以及更難以控制的殺機。

    古音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將伸出手再揚起一些:“如果,你不願意,那就把無優放下,放在我這里。也許我們還可以重啟曾經的計劃,繼續合作下去……”

    “休想!”

    妖鳳的聲調近乎猙獰,或行更像是猛獸垂死時,不甘的嗚咽。

    古音輕輕搖頭,笑出聲來:“棲霞,不要孩子氣。拿出你的魄力,只是再做一次選擇而已。就像當年你做過的那樣,現在的情形,還會比之前更糟嗎?”

    不僅更糟,而且,槽糕透了。

    眼前的場景,便連李殉都出了憐憫之心,摯友喪命于前,女兒性命又操之人手,絕代妖魔、堂堂宗師,空有驚天動地的修為,何至于此?

    回想到天都峰上,談笑殺人的神威氣魄,此時的妖鳳,越發令人不忍卒睹。

    然而,李殉也實在很難想象,妖鳳會被古音這種簡單至乎拙劣的手段制住。在他看來,此時若不當機立斷,日後只會被古音制得更死、羞辱更甚,妖鳳她竟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了?

    此刻礡衫毛是李殉,才從風暴沖擊中緩過勁兒來的幽離等人,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著,沒有人會想到,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天妖鳳凰,轉瞬之間,就被折辱至此。

    那之前他們的狼狽模樣,又算什麼?

    表面上看,妖鳳與古音仍在僵持,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妖鳳的退讓不過是早晚而己。古音也不再發言刺激她,只是再次f中展掌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沉默中,李殉終于看清楚,妖鳳懷中的無憂一直在掙動,想必是惑神曲的功效還未消去,以無憂亂其心,大概也是妖鳳的心智始終無法恢復到正常層面上的原因之一。

    不遠處,傀儡仍在吸納陰氣療傷,李殉瞥去一眼,又將目光轉到古音的背影上去。

    捏著手心里的破魂梭,他止不住再次去想,如立下殺手,毀掉這個可怕的女人,是不是會更安全些?

    想到這里,他真正地苦笑起來。如果他這麼做了,恐怕第一個殺他的,就是妖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誠哉斯言。

    天際忽地一聲驚雷,將近乎窒息的氣氛打得粉碎。李殉也吃了一驚,抬頭看去,只見剛剛遠遁躲避風暴的魔羅喉,不知什麼時候,又殺到虛空裂隙附近,剛剛那聲雷響,正是她腳下鼓氣,迸發出來的嚎叫。

    由于背身相對,李殉看不出古音是個什麼表情,不過空中的妖鳳似乎被吼聲震動,清醒了些許。

    古音顯然不滿這一變故,微偏過頭,似是想給肩上的貓兒一些指示,但不知為何,又打消念頭,任魔羅喉胡鬧去了。

    李殉見得此景,破魂梭在手指間打了個轉,正要深思下去,裂隙周困的陰影中,灰白光霧飛騰起來,與魔羅喉遙遙相對,正是祖師咒靈。

    若是這兩個怪物再殺成一團,明年今日,就是封界之內的所有幽魂噬影宗修的忌日了。

    李殉念頭未絕,虛空中人影閃動,剛剛不知躲到哪兒去的幽離,忽地從魔羅喉側方抹過,雙方氣機交錯,分屬同源的陰火在虛空中接觸,魔羅喉又是一聲低吼,注意力被眼前這個堪與她對敵的修士分去數成。

    另一側的祖師咒靈暫無動作,魔羅喉稍顯猶豫,不過很快,隨著幽離噬影大法全力展開,周圍的空氣如滾油般沸騰了。

    幾乎完全相同的攻擊方式,挑起了魔羅喉的野性和戰意,她長臂圈起,血紋黑膚透出一層幽光。雙方真息踫掩,虛空再次被蝕開了口子,卻沒有任何震蕩沖擊發散出來。

    噬影大法的殺傷,幾乎完全作用于對手身體,這大概是對封界影響最小的戰斗方式,可對身體的負擔也十分沉重。

    也許是“滿意”幽離的態度。祖師咒靈沒有再發狂沖上,只是懸停在虛空裂隙之上,隨著陰氣潮汐,緩緩搖擺。

    便在此刻。古音叱喝聲起:“棲霞!”

    陡然凌厲的語調,人異于之前的悠然從容。

    這一刻,李殉發現,兩人之間的氛圍又有了微妙的變化。至少他可以感覺到,古音如此作為,是在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做準備,而妖鳳明顯己經明白了什麼。

    當然,這不代表妖鳳再次掌握主動,可這至少是一枚微小的籌碼。

    時光似乎僵滯了數息,兩位世間最頂尖的女修,用眼神做最後的交鋒。妖鳳的血眸依然凶厲如火。

    然而,短短數息之後,她還是敗下陣來。

    她低下頭去,垂下的盟發遮住她的眼楮,而李殉卻能聽到她在女兒耳畔的喃喃低語:“乖啊、乖啊……”

    前幾字還能強抑平靜,到句尾時己經暗啞不聞。而且,妖鳳雖是這麼說,手上卻半點兒都沒放松。

    古音看了一會,忽將伸出的手臂收回,與之同時,笛音再度響起,仍在掙動的無優迅速安靜下來,稍停,李殉便聽到一聲呢喃似的低語。

    “娘親,青姨昵?”

    聽到這里,李殉深吸口氣,不願再聽下去,干脆轉過身去看幽離和魔羅喉的激戰。

    無論是幽離還是魔羅喉。其速度都是頂尖,欣賞這種戰斗。對人的眼力要求極高。以李殉的修為,在心有旁鶩之時,也僅僅是觀其人略而已,慢慢的,他就將注意力轉到祖師咒靈身上。

    李殉還延第一次有機會仔細觀察祖師咒靈的形體。

    透過其周邊迷蒙的霧氣,咒靈半透明的本體似乎在不停地蠕動,李殉曾臆想里面或許是個人形,但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形體可言。

    不過,當光線透過外層霧氣,照射在咒靈本體上時,卻能看到其中流動的淺淡符紋。成千上萬的符紋交迭。乍看復雜混亂,但隨著木體的蠕動,其中的絕大部分都遮掩不見,只余下有限的幾條,交織成一到兩個相對純悴的符篆,隨時變化。

    以李殉粗淺的符咒底子,很難理解其中的涵義,卻也能猜到,這些符篆應該就是祖師咒靈發揮可怕能力的根本。當年九幽老祖在垂死之時,仍有如此手筆,不論其明智與否,單這實力,也令人咋舌。

    李殉心中泛起疑問,這家伙再出現時,倒似“冷靜’了不少,也懂得冷眼旁觀了。

    難道它真能分辨明白,眼前的局面?

    正想著,祖師咒靈便又動了。只是,它並非是沖上去亂戰。而是開始迅速打轉,周身霧氣的濃度開始迅速提升,幾乎已經完全擋住了本體。看樣子,它竟然是在吸收周邊的九幽地氣。

    李殉迷惑未解,耳中又聽到側旁聲息,扭過回去,只見古音微笑著走過來,而在她身邊,眉目低垂的少女,不是無憂,又是誰來?

    李殉心中一震,回眸望向天空,卻哪還有妖鳳的影子?

    她還是低頭了……

    古音輕抖肩膀,讓貓兒跳回到無憂懷里去,之後才與李殉說話:“我請先生看了這出好戲,不知先生何以報我?”

    玩笑似的語氣,卻讓李殉摸不著頭腦,只能聳肩回應:“原來古宗主還是斤斤計較的逐利之徒。”

    李殉一邊說話,一邊打量旁邊的無憂。小姑娘似迷非迷,既不似之前的瘋癲,也沒有真正恢復清醒,而是夢游一般,迷離恍惚。

    古音不見惱意,仍然笑道:“斤斤計較不敢當,所謂“逐利之徒”,也就生受了。倒是先生此時,可正與我斤斤計較昵。”

    “哪里,實不敢與古宗主為敵。”

    “那……先生何不置身事外?”

    聽罷此言,李殉“哈”地一聲笑起來:“古宗主真是為難我了,不管怎麼說,敝人也算是幽魂噬影宗弟子,當此宗門危難之際,徑直拍拍屁股走人,日後在此界,還要臉不要?

    古宗主也算是大戶人家,眼看敝宗破落至此,不想著周濟一二,卻把火上澆油、落井下石的工夫做足,又算什麼?”

    他嘴上說著,面色漸轉不善,已是做足了姿態。

    古音卻笑盈盈地搖頭,“先生既然說我是逐利之徒,為何還會認為,我會去做這無利可圖之事?”李殉尚未真正明白,便聽古音續道:“若不信,不如我與先生同出此界,將此間諸事拋卻,如何?”

    稍頓,她淺笑嫣然:“自然,在此之前,還要請先生同門高抬貴手才好。”

    她眸光移動,所指正是在天空中激戰的幽離與魔羅喉。看她輕輕松松的模樣,李殉半晌無言。

    只是。在刻意所為之下,二人這番交談,音波擴故的範困著實不小。湖岸那邊。便有一人跳起。看形貌,竟是最初被妖鳳擊昏的閻擬長老。這渾人也算命大,剛剛那種亂局都能留得命在,眼下竟又甦解過來,對這邊跳腳大罵:“古音賤牌,造得這般孽,還想一走……”

    “啪”地一聲脆響,將罵音斬斷。湖岸邊一時寂然。只見閻夫人風目含煞,猶不解氣,反手又一耳光送上,將閻飄徹底打醒。

    這也就是閻夫人與他有師姐弟的情分,換了旁人,他早上前拼命。此時卻只能怒目低吼:“嬌、你干什麼!”

    閻夫人早在妖鳳制造咫風的時候便醒來,其後便是不停救治吞迷中的諸長老,時問緊迫,此時也僅喚醒了幽習、閻飄兩人而己。

    她之前心神連受沖擊,心態從臨近崩潰中觸底反彈,反比平日來得果決許多,面對閻粼的質問,她森然道:“你還嫌宗門弟子死得不夠多麼?”

    閻積在“九幽噬界”之前便昏迷過去,對之後的事情,只從閻夫人口中得了一鱗半爪,聞言環目四顧,當四面景物入眼,這才真正體會到事情的嚴重程度,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在他身後,幽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是被閻夫人救醒,卻沒有半點好臉色。他冷然道:“事到如今,我且叫你一聲宗主……宗主大人,事到如今。你怎麼說?”

    幽習在諸長老中的地位,僅在已經轉生的陰饅之下,撇去私怨,發言確實是最具分量的質疑。

    他伸出手,環點周邊,慘然道:“我也不信,這是你願意見到的結果。可你是不是該給困死此界的數千弟子一個交代?至少讓我們明白,妹和古音究竟是怎麼個交易……還有這個!”

    他咬牙切齒,戟指過來。指尖所向,正是療傷中的傀儡。若說眾人剛才還不好確認,當前這副模樣,除了瞎子,誰還認不出來?

    閻夫人神色凝重,回應道:“當年之事,我自會交代,可是,幽習師叔,眼下情況緊急,地氣連柱之下,不知還有多少弟子幸存,他們等不及慢慢計較了。”

    幽習慘笑搖頭:“等不及?呸!當冥火真要將上千弟子護得周全?如此天威之下,無非是適者生、不適者死而己。一切修為不足、心志不堅之輩,盡數裁汰,留下來的,才能在此封界中度過不知多長時間的囚徒日子……宗主大人,我在這里只要一個說法。這種時候,你怕什麼。”

    面對幽習的指責,閻夫人容色陰沉,不發一言。倒是古音視幽習等人的爭執如無物,接續之前的話題,莞爾笑遒:“看起來,先生同門,似乎是不太樂意。”

    閻夫人聞聲轉過臉來,厲聲道:“古音,你知道我們攔不住你,要去便去,何必多言。”

    音波跨越里許距離,掀起陣陣余波,然而幽習只在旁嘿嘿冷笑,雖不言語,那姿態也著實讓人難受。

    一邊,震撼中的閻獻終于清醒過來,聽到閻夫人所言,即使被閻夫人訓斥在先,終還是忍不住跳腳,只道:“怎能這樣,怎能這樣。”

    “日後我會給你們交代。”

    閻夫人神色越發堅絕,也是打定主意,不讓封界內再度受創。她如此做派,閻獻縱千般不願,也沒法堅持,然而幽習卻被徹底激怒了。

    “閻鴛。”幽習須發皆張,聲如雷震,“若你真要交代,就是現在!過了今日,我們囚困此地,還不是任你編造?”

    李殉心中冷笑,轉臉去看古音;這女修也回眸過來,兩人目光接觸,李殉忽有個計較,便擠動嘴角,笑了一笑:“這麼一鬧,倒勾起某家的好奇心了,卻不知古宗主能否告知一二?”

    古音也真給面子。微笑道:“時至今日,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只是我不耐長篇大論,若先生真有興趣,不妨請閻夫人詳述其事,我願在旁拾遺補缺。”

    朗朗話音,自然遠近皆聞,如此態度,倒是大方得很。李殉卻不能想得太簡單。

    近距離下,李殉可以感覺到,古音體內氣脈流轉似乎頗有滯礙之處,聯想其未愈的重傷,她此時似乎也到了一個極限點上,正抓緊時間調理傷勢。

    所以。她才示弱抽身?

    幽習和閻撒都盯著閻夫人,封界內暫時陷入沉默,只有天空中交錯撞擊的人影,才展現出人勢崩摧的氣氛,裂隙之上,祖師咒靈仍在瘋狂吸取周邊九幽地氣,誰也不知進這怪物接下來會干出什麼,暗灰的天空似乎馬上就要傾頹下來。

    過了片刻,空氣中終子有話音流動:“祖師因魔羅喉而遭劫時,曾有咒誓日:“有煉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閻夫人話音幽冷,目光亦越過湖面,直指過來,古音但微笑而己。閻夫人垂下眸光,續道:“宗門典籍有載,每至四九重劫之前,魔羅喉總要深眠地底。躲避天劫。當年,我與閻真師兄、閻蘆師妹。花了大力氣,集合一群宗門外的人馬,想趁機捕殺此撩,卻全軍覆滅,僅余我一人,被古音所救。”

    “那時,閻真、閻蘆死難,我在宗門內勢力大跌,便動了尋覓外援的念頭,而古音希望得到本宗的驅屍傀儡術,對魔羅喉也很感興趣,我們一拍即合。”

    幽習冷笑兩聲:“當時你賣力交結的幾個客座長老,與閻真、閻蘆的失蹤,就是由此而來吧。”

    閻夫人唇邊苦澀之意漸重,也不響應幽習的嘲諷,繼續道:““殺鳳”之役後,古音糾合玉散人、妖鳳、青鸞,四位真一宗師合力將魔羅喉制伏,當時便將其精元封在金丸神泥之中,當時只要有宗門“幽獄觀想之術”。煉化此物,不過是翻掌間事。”

    幽習的冷笑僵在臉上,閻姚更是狠抽一口涼氣,一時間都作聲不得。

    “我絕沒想到,古音竟能集如此力量……四位真一宗師,我在其中,又算什麼?”閻夫人幽幽而嘆:“古音精元在手,正要待價而沽。當時我與她相識未久,彼此都不信任,提出的條件,我也無法接受。”

    “而且,不久之後,冥火師兄在天劫,遭重創,我以為登位之事大有轉機,不想借助外力,受制于人,才將事情拖了下來。”

    “後來,我與碧水爭位,久久分不出勝負,碧水也如我般,求諸外援。見形勢不利,我只能與古音再談合作之事。而此時,她已獲得一只通靈血吻,利用對虛極日鼠的天生克制之力,以及妙化惑神之音,將魔羅喉完全控制……”

    說到這里。她停下來,臉上看不出是失落又或嘲弄:“幽習師叔,本宗自四九重劫之後。江河日下,便是加上嗜鬼宗,實力與全盛時亦不可同日而語。若你是古音,統御宗門與獲得魔羅喉這絕頂戰力二者,你選哪個?”

    幽習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講不出來。

    這邊,古音卻笑了起來:“諸位何必妄自菲薄,其實在計劃里,貴宗可作散修盟會在通玄界南部最大的支點,若能就此分割南部諸宗,使之攻伐不斷,成為與西聯抗爭的前沿,也沒什麼不好,所起的效果,比之魔羅喉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我卻未曾想到。冥火閻羅竟然存了玉碎之志,如今這種局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話等若是狠狠一記耳光,抽在場中幽宗修士的臉上。

    幽習面頰肌肉抽搐,咬牙道:“莫要賣弄口舌!既然如此,你們最後怎麼又勾結在一起?”

    “是因為驅屍傀儡術。”閻夫人的聲音相當平靜,“為了保持與她的聯系,從四九重劫之前,我便將法門續傳授給她,其中還包括幽明氣的基礎法訣。或許就是憑借這個,她才能將玉散人煉成傀儡……”

    李殉聽到此處,肩頭忽地皺緊:“真的是這樣嗎?”

    這一刻,來自古音、天芷上人、宮侍等各方的信息匯集起來,與閻夫人透露的信息相對照,似乎是明自了些,可總有一點迷霧罩在上頭,不那麼清晰。

    只是,急切問他也想不了太多。

    閻夫人此時又講到她與古音的交換條件:“她將金丸神泥借我一段時日,我只能借此中精元,提升修為,卻不能煉化此物。而登上宗主之位後,與散修盟會的關系,更無需多言。”

    說到這里,她忽地失笑:“可誰能想到,她在如此優勢之下,仍在里面動手腳;更沒想到的是,妖鳳、青鸞竟與她決裂,原先的種種計劃,均胎死腹中……”

    聲音愈來愈低,最終斷絕。如此大量的信息流出來,任是誰都要在心中揣摩一二,一時間,沒人說話。

    稍停,閻夫人深吸口氣,直面幽習,再度開口:“幽習師叔……”

    “什麼?”幽習仍在消化得來的信息,有點兒走神。

    閻夫人的話音冷了下來:“幽習師叔,勾結外人、引狼入室、流出宗門秘法等等罪過,我都認了。然而今日,我立下毒件,接過宗主之位,卻非認罪之用。

    “冥火師兄將宗門托付于我。也不是因為我之前的罪過。如今。我敬你是長輩,將事情前因後果交代清楚……那麼。從此刻起,我這宗主之位,你認是不認?”

    受閻夫人一激。幽習完全清醒過來。從本心來說,他是千百個不願意,可是看這滿目瘡慶。再有冥火閻羅明言托付之實,他便是反對,又能怎樣?

    剎那間,支撐幽習的那口怨氣徹底散盡,他苦笑兩聲,重傷下的身子也開始搖搖晃晃,站不住了。

    閻夫人不再看他,轉臉盯住古音,沉聲道:“敝宗敗落至此,古宗主也是無利可圖,就此離去,日後形同陌路。可好?”

    古音微笑不語,只稍抬頭,目示半空。那里,幽離與魔羅喉奔突來回,暫時仍勢均力敵,難解難分。

    閻夫人秀眉微壁,道:“我方收放自如,而魔羅喉獸性難馴,要停手,也該你那邊先停才對。”

    古音聞言,稍一思索,便笑應下來。繼而轉臉對旁邊的小姑娘道:“無憂,把你家的大狗叫回來吧,我們回家去。”

    如此言語。此時聽來,實令人啼笑皆非。可落在李殉耳中,卻是另外一層含意。

    他垂下臉去,控制住臉部表情,藏在手心的破魂梭突地灼熱起來。

    無憂神智似乎有所恢艾,“哦”了一聲,反手輕撫肩上貓兒的毛皮,正要說話,空中陡發震蕩。

    虛空裂隙之後,又一波巨量的九幽地氣噴發出來。在附近的祖師咒靈似是被撐得飽了,身外霧氣猛地擴散,面積增大,也將其本體顯露出來。

    閻夫人等人早成驚弓之鳥,見狀都是面色劇變,都以為那抽人精血的勾當要再演一遍,李殉也不例外。然而,事態變化並不如人所想。祖師咒靈展現出一個新變化。

    霧氣中半透明的膠質形體在初時的蠕動過後,竟漸漸脹成了一個圓球,看上去頗有些滑稽。然而,在圓球相對光滑的表面上,成千上萬條符紋爭先恐後地浮凸出來,組成繁復得讓人眼蹦的符篆集合,層層相迭,光芒交錯,在其最核心處凝合成一團碧幽光點,攪動氣機,味味有聲。

    “幽明陰火?不,怕是已經精悴到?鬼火”的層次。”

    幽明陰火和幽明鬼火,是最簡單分別宗門弟子根基深淺的修為標準。是將宗門最笨礎的幽明氣修煉到不同層級的表現。

    事實上,兩千多年來,宗門分裂前後,所有宗門修士,能將陰火精粹為鬼火,且能從容應用于實戰的,也只有鬼先生這位天縱之才。

    而如今。祖師咒靈體內集粹鬼火,聲勢不凡,又是要做些什麼?

    閻夫人猛然反應過來,轉身朝這邊大喊:“古音,你還不走!”

    尖銳的嘶叫中,古音神色平淡,而一側的無憂,卻被嚇到了,她咽回了即將出口的言語,向著古音那邊退縮一下。

    沒機會了。

    祖師咒靈核心處,幽明鬼火在一次劇烈的跳動中,積蓄的強大力量向外輻射開來。霎時間,咒靈半透明的本體被染成了幽碧顏色。體表的符篆閃亮,層層布局,逐步形成了精巧的結構。

    啡聲尖嘯,祖師咒靈木體內,一道深約光束穿透虛空,飛向高處。光束與濃稠的九幽地氣激烈摩擦,七射不過十余丈,便砰然爆開。

    如夜問流瑩飛舞,又似放了一場最瑰麗的焰火,碧瑩瑩的光點曳空飛動,密布天空,封界內灰暗的色調為之一變,愈使人目眩神迷。

    相對于美麗的景致,李詢更關心實際效果。

    這些碧綠光點在虛空中穿行時,其運行軌跡,恍若一根根堅韌的支架,又如編筐的竹挽,交錯縱橫。漸漸的,封界內的陰氣流動竟開始減緩,恍若無風晴日下的海洋,波平浪靜。

    仍在交手的幽離和魔羅喉,便如同在海波中穿行的魚兒,固然打得浪花四濺,卻無礙于海洋本身。

    果然是碧火流瑩咒法……

    李殉看得失神之時,交手的雙方當然發現了環境的變化,魔羅喉倒也罷了,幽離卻要敏感得多,忽地全力飛騰,轉眼脫開戰圈。

    節奏的突然變化,讓魔羅喉稍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想再發力追時,只見天空中忽有數個光點急迎增亮,隨即便是縴細如絲的光束飛射而出,由上下四方聚合,中心正是魔羅喉。

    超卓的靈覺,使魔羅喉本能地覺得,這看起來一揮就斷的光束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喉嚨里咕咕響動,巨大的身艇只一閃,便避過光束的合圍,然而漫天的流瑩碧火,無不是光束的可能發起點,一波才去,一波又來,任魔羅喉挪移速度何等驚人,一時間也迫得她手忙腳亂。

    偏在此時,幽離又殺了回來。

    雙方的速度同樣驚人,反應亦相差無幾。有心算無心之下,魔羅喉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便在近身與幽離硬拼一記。

    彼此噬影大法全力摧動,互相干擾氣脈循環,撼動對方精元竅穴,只瞬間,便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魔羅喉乃是洪荒異種,其氣脈竅穴與人身大異,幽離想要迅速捕捉到對方的弱點,何其難也!倒是魔羅喉殺人無算,無比熟悉人體結構,更有天生靈覺,幾乎是甫一接觸,便直攻幽離根基所在,一下子便佔了上風。

    只是,雙方僵持之際,身體自然停滯,漫天碧火流榮便毫不客氣,光束飛射,數十道光束直接照在魔羅喉身上,生成略大一圈的光斑。

    正發力的魔羅喉身軀一顫,接若便是一聲巨吼;幽離臉色發白,被陡升的大力震得飛退,半空中便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魔羅喉的境況比他更糟十倍。

    投射到她身上的光束看起來無害,可照在身上之後。便如一條條血蜓,穿過外皮,直接抽取她的元氣精血。她想掙扎,可任她周身骨骼肌肉如何扭動,周身氣脈卻被一股妖異的力量死死鎖住,就像是外間陰氣大潮的強壓全集中在她身上一樣。

    魔羅喉放聲怒吼,聲震四方,然而連體光束的幽碧顏色越發深了,那似是被她的精血染成的一般。不過數息時間,魔羅喉高及丈許的身體竟然縮小了一圈,而這趨勢沒有半點放緩的跡象。

    “這就把她制住了?”李殉眼皮跳動,猶自不信眼前的事實,“碧火流瑩咒法竟有如此神通?”

    “是“無常索”,祖師在天有靈!”

    嚎叫聲再起,閻飄鼓盡余勇,放聲高呼。只不過瞧他神情,分明已被眼前變故沖得傻了,神昏智迷間,純粹發洩叫嚷,姿態近乎瘋狂。

    閻夫人和幽習便要比他清醒得多,同時游目四顧。似要尋找什麼東西,卻半天無所獲。

    此時閻傲仍未消停,嘴里嗚嗚吐哇己不知在說什麼,閻夫人扭頭喚了一聲,他仍沒有回醒過來,叫嚷如故。閻夫人眼神一冷,狠狠一記耳光編在他臉上,啪聲脆響,就是在李殉這兒。也聽得清清楚楚。

    閻擬立時愣了,閻夫人不等他完全醒神,便去抓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著什麼,閻擬一邊聽一邊搖頭,但神智顯然恢復不少。

    這邊,古音用頗驚訝的語調開口:“無常索?可是當年擒殺西極禪宗第一高手印真和尚的秘技?”

    古音見聞著實淵博,這些塵年往事,連李殉這宗門弟子都不清楚,“魔羅喉一身修為,絕不在柄霞之下,如今卻被逼到如境地,其威力著實可畏。只是,先前貴宗緣何吝于一用呢?”

    李殉嘿然一笑,不予置評。

    無常索堪稱是碧火流瑩咒法中最頂尖的法門,其地位與驅屍傀價術中的“幽玄”之境差相仿佛,其應用條件更是苛刻之至。

    由于咒法一道,須借引外氣,若是尋常環境,陰氣不純,這法門便使不出來。理論上,應有三位長老合力,施展“通幽鬼路”,引出巨量九幽地氣、生成百里死域之後,才有可能發動。

    而發動此咒法的修士,非但要將碧火流瑩咒法修到極致,更要以自身精血,刻麗符篆,千百如一,方能將此統御巨量陰氣,達到“無有內外”的效果。

    當突破此種種限制和代價,使將出來,咒法威力也就極為可怕。

    放射出來的無常索,天然連通九幽之域,一旦鎖定目標,便借巨量外力壓制其氣脈流轉,或利用內外壓差。強抽其元氣精血:或直接將九幽之域內的龐雜死氣灌入目標體內,對于單個或有限目標而言,其殺傷幾乎就是無解的。

    “勾魂無常,無常勾魂……這根本就是與敵偕亡的舍身技,只不知。由祖師咒靈使出來。又會是什麼後果。”

    此刻,魔羅喉足有兩人高的身軀,已縮到了常人大小,顯然元氣大傷,可要取其性命,恐怕還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這妖魔平日以九幽地氣為食,抵抗力太強……”

    李殉暗自扼腕,目光又瞥向幽離。若是此人能抓住機會,痛打落水狗,未必不能一勞永逸……想到這,他回眸去看古音,然後便苦笑起來。

    這女人,又怎會讓人如意。

    不出所料,後方,己經調養好一陣子的傀儡突地昂然發嘯,純熟的音殺之術驅動音波,震蕩大氣,不針對無常索。而是直接向一旁的祖師咒靈發動攻擊,其勢凌厲之至。

    祖師咒靈身外的灰霧震蕩不休,閃亮的本體也瞬問黯淡許多,倒是其中的幽明鬼火,看起來一口氣便可吹滅,可在劇烈震蕩中卻搖曳依舊。

    相應的,天空布下的無常索咒法,也沒有受到太多影響。李殉細細體察氣機變化,見狀心頭微皺。

    恰在此時,古音在旁低聲說話:“生于本體之內而不受其擾,這不符常理吧……先生?”

    李殉聞聲回頭,盯視過去:“古宗主公然在我面前冒犯本宗祖師遺靈,才是真的不符常理。”

    李殉這就睜眼說瞎話了,若傀儡真能將祖師咒靈滅殺在此,旁的不說,閻夫人、幽習等人恐怕是心中略喜,如釋重負才對。

    古音亦知其理,聞言失笑,笑容方起,傀儡第二波音殺使碾壓過去,這一擊中顯然有了更多的精微變化,那邊虛空、霧氣抖顫震動,似乎被無數無形大手撕扯扭曲,咒靈本體也維持不住圓球形狀。開始流動變形。

    即便如此,其核心中的幽明鬼火,燃亮依舊。

    “果然,若沒有這兩記的冒犯,我尚不知貴宗還隱著一位絕世高人。”

    古音淡淡說話,李殉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響應。他也香了出來。咒靈核心處的幽明鬼火,並非是自然凝聚而成,而是某人以秘法投影過去,籍以操控咒靈的手段。

    可問題是,若宗門內有這等高手,何以隱身不出,坐視宗門傾覆?

    正迷惑時,傀儡己發出了第三擊。與前兩次極具針對性不同,這一次音波幾乎涵蓋了整個封界,如同突然刮起的狂風,努力掀動處于穩定狀態中的陰氣大潮。帶來一波不可忽視的震蕩。

    李殉不精樂理,然而聽得此音,精神亦為之一振。

    先前傀儡的音殺,雖是凌厲非常,卻總有些陰損偏激,只有這次,巍然高遠,氣勢雄渾,才真正顯出曾經的玉散人威凌天下的神通手段。

    震蕩如咫風般掃過,密布的碧火流瑩掙扎幾下,仍被捻滅不少。由此,無常索也受到影響,波動幾回之後,終于有一根崩然斷絕。

    “找到了!”

    陡然問的氣機變化,使得李殉捕捉到了深藏于後的源頭。

    傀儡更不會錯過,音波倏地收縮,轉眼便達成了由寬拓到尖銳的轉變,死死鎖定目標:虛空中呈現出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紋,擦過懸空的祖師咒靈,鑽入裂隙附近深邃的黑暗中去。

    虛空裂隙之上的祖師咒靈,剛剛連受兩次音殺沖擊也沒有移動位置,而這一次,卻猛地向下縮去。

    黑暗中劇烈震蕩,那感覺絕非是擊在空處的回響,一旁傀儡的身子微向後仰,顯然不能輕松卸下反震的力量。

    不過,受此一擊的人物,也絕不輕松,表現在外,就是無常索再度崩斷兩條。

    本來己經有些發蔫的魔羅喉,感覺稍好之後,立刻開始更激烈的掙扎,憤怒的嚎叫聲中,體內氣機卻滾動如珠,渾融一體,雖比不過平時的凶悍凌厲,卻讓“無常索”繼續抽吸梢血,變得不那麼容易。

    而在其掙扎之下,隱約已有不穩跡象的陰氣大潮,開始急遵震蕩,顯然,咒法的控制已經到了極限,隨時都可能崩潰掉。

    看到此種情形,古音慨然嘆息:“這就不是我的罪過了。百鬼先生,今日要想離去,倒是出乎意料地艱難呢。”

    “難哪,確實難哪。”

    嘆息聲就回響在耳邊,然而嘆氣的卻不是李殉。

    音波從虛空裂隙附近擴展開來。傳入每個人的耳孔中去。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說來簡單,做來卻難。只是,再怎麼難法,也不能弄出“前人造孽,後人遭殃”的笑事來……身為一宗之主,這上面,小雀兒師妹還差得遠哪!”

    悠悠語句流散之時,虛空裂隙附近的黑暗中,慢慢升起一個人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3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七章 清掃



    整個宗門,能如此稱呼閻夫人的,只有那麼一位。

    “陰長老!”

    話剛出口,李殉卻不敢認了。

    乍看去,升上來這人,雞皮鶴發、持拐彎腰,確是己入化陰池,進行“鬼靈轉生”的陰禪沒錯。然而其形貌較之常日,何止大異。

    老太婆粗糙的皮膚上,抹了一層死灰顏色,仿佛即將腐爛的死肉。黑洞洞的眼眶里,眼珠已經不見,只有兩團幽幽碧火,燃燒閃爍。

    陰謹頭頂上,祖師咒靈仲出的觸手,己然顯形,直直插入她天靈頭蓋,此時尚在微微抽搞。漆黑的背景下,可以看到灰白光流在觸手來回穿行,形狀妖異之至。

    好像是聽到了李殉的呼聲,陰謹眼眶中碧火閃動,側過臉來,略一點頭。算是招呼。

    半空中,幽離咳了一聲,拭去唇邊血跡的同時,也哨然嘆息:“陰師伯,你這是何苦!”

    “難得你也有嘆氣的時候。”陰謹張開無牙老嘴,呵呵一笑:“在宗門大典上唬弄同門、欺瞞祖宗,總不是件好事。不過,誰弄的爛攤子,臨走前便要吃抹干淨,這道理總是不錯的。冥火力不能及,老太婆就幫他打掃干淨,以酬心願。古宗主。你沒意見吧。”

    她話里絕無善意,而古音並沒有立刻響應,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祖師咒靈與陰謹之間詭異的聯系,半晌方笑道:“剛剛還奇怪,貴宗祖師咒靈前後兩次現身,表現大異。原來是陰飾長老舍身壓制咒靈之決氣,而行控制之實。這法門可有個名目?”

    陰謹點頭道:“這不過將奪舍之法稍加變化而已,旁門小進,入不得古宗主法眼。”

    老太婆說得輕松,可聞之者均是心中暗凜。尋常奪舍,不外乎抹殺他人靈識,以自身靈識相代,權可做延命之法,于修行無益,說是旁門左道,並不為過。

    可是陰謹此時所為。乃是以自身靈識,強加在祖師咒靈之中。由于後者並無肉身,靈識無“舍”可奪,神消魂散的結局,己經注定。

    更何況,祖師咒靈本身擁有的咒力,對宗門弟子可生成絕對壓制。陰謹又是以怎樣的代價,才能維持其對祖師咒靈的控制?

    從老太婆此時的身體,便可見出一二。

    不管其它人如何想法,至少在面上,古音仍不為所動,只是額首道:“難為陰長老了。”

    她隨口一句,便轉移了焦點,陰老太婆嘿然一笑,手中拐杖乖重頓下,雖是擊在虛空中。卻讓人感覺整個封界都顫抖起來。與魔羅喉的嘶吼聲攪在一起,勢若雷震,剛猛無匹。

    “閻鴛,你可知你錯在哪里?”

    閻夫人終于從震驚中回神,而見了陰謹這等姿態,對這位宗門長輩。更是不敢怠慢,本能回答:“弟子引狼入室……”

    “放屁!”老太婆中氣充沛,當場將閻夫人的言語堵了回去:“你剛剛也說。既然立下毒誓,之前的罪過便不用再提。才過了多久,便忘了個干淨?”

    閻夫人被吼得更是胡塗,只能苦笑道:“請師叔指點。”

    陰懂舉起拐杖,杖首直指古音:“你要讓她走?”

    見陰謹有不依不饒的架勢。閻夫人吃了一驚,正要解釋,卻見老太婆點頭道:“你顧及宗門元氣,不願在封界中動手,本也沒錯。只是,有些概念卻分不太清,古音走便走了,不去管她,可你怎麼不截下……她!”

    杖頭一轉,所指已變成了被鎖在半空中的魔羅喉:“你明知此撩關乎宗門咒誓,可說是扣在宗門弟子脖子上的繩套,為什麼連她也放過了?”

    閻夫人為之愕然。

    魔羅喉與古音二人實一要留下魔羅喉,古音又豈會答應?

    陰老太婆似乎忘了這點,冷笑道:“當前宗門勢衰,確實不合別人胃口,可若他日復起之時,你能保證,辛辛苦苦拉拔起來的後輩,不像你我一般,被鎖著喉嚨,任人擺布?閻鴛哪,做一宗之主,豈能沒有這個遠見?”

    閻夫人一時無言,倒是古音遙遙笑道:“陰長老高論,貴宗祖師若在。想必亦要引為知己。”

    如此譏諷出口,天上天下諸人目光如霜刀雪刃,直刺過來,古音只若不見。

    陰老太婆卻也不惱,淡淡地道:“身為宗門弟子,承前啟後、察遇補缺。都是分內之事。只是少見識也罷了,明知故犯,與欺師滅祖何異?”

    “說得好!”

    閻粼大力擊掌,整張臉都冒了紅光。

    古音笑容不減,和聲道:“按陰長老的意思,該如何作法?”

    “按我的意思,最好是古宗主自去行事,只將魔羅喉留下,至于我等如何籌劃誅殺此撩,與古宗主再無干系。從今往後,一切仇怨,俱如泡影。”

    “若不依此言又如何?”

    “如此……就是這樣!”

    人笑聲里,老太婆倏地飛騰起來,與頭頂祖師咒靈一起,飛臨魔羅喉身後,不帶任何遲疑,枯如鳥爪的手掌探出,扣在妖魔頸後。

    味味之聲大作,也不知她使了什麼神通,魔羅喉的護體真息竟然一捅便破,剎那問,幽幽碧焰自雙方肢體接觸點上燃起來,燒灼皮肉,指尖狠狠插了進去。

    魔羅喉的嚎叫聲猛地拔高一個層級。巨軀抖顫,腦袋猛向後掩。顯然己是痛極。如此強烈的刺激之下,那無常索竟又被掙斷根。

    他左邊長臂翻動,己經恢復了對肢體的部分控制權,接著猛力後揮。

    陰懂用拐杖去擋,卻根本抵不住魔羅喉暴怒中的怪力,連個聲響也無,拐杖粉碎,擋前的上臂也被魔羅喉一掌切斷,余勢不減,又垂重砸在她側臉處,咯嚓聲中、她半邊頭骨、頸骨或碎或折,擎個腦袋都向側翻。掩在自己右肩之上。

    下方驚呼聲起。

    然而,老太婆眼眶中的碧火猶未熄滅。她面孔蠕動,無牙老嘴微微張開,發出“喀喀”怪音,緊接著,吃騰的碧綠火焰便從她身下嫩燒起來。轉眼覆蓋全身。又沿著手臂,蔓延到魔羅喉身上,甚至還有一縷,通過頭頂貫入的細長觸手,飛射至祖師咒靈本體之上,其核心處的幽明鬼火嗡然震蕩。

    頭頂上。祖師咒靈猛力收縮,體外光霧濃密,波蕩中洶洶如火,卻仍擋不住幽明鬼火的光芒。只是那光並不凌厲,反而圓斂溫潤。翻騰升降中,如火中蓮實,寶光燦然。

    古音眉頭微皺,目光從天空轉到旁邊傀儡身上,正估量之時,幽離蒼白著臉,從不遠處的虛空中跨出來。

    再沒什麼可說,傀儡前沖,與幽離撞在一起。

    兩位真一高手的對撞就發生在數丈遠的地方,可散溢的氣流行到此處,己如暖風拂面,造不成半點影響。為使封界免遭另一次劫難,噬影大法已被幽離使至巔峰,幾乎斂去一切外擴震蕩,而這也就代表著,巨大的反震力量,要由交手雙方完全承擔。

    只一合,幽離便噴血而退。然而轉眼就又逼上前去,死死纏住傀儡,不使他有任何增援的機會。

    此時,李殉聽到古音輕嘆口氣:“困獸之斗。竟慘烈至此……這又是何苦來由!”

    李殉隧起眼楮看她,這女人似乎忘記了,她身邊可還站著一位幽魂噬影宗的修士。

    念頭方起,古音卻回眸看來,和宛一笑。當笑容映入瞳孔,李殉背脊陡升寒意,轉眼又化為燒灼痛感,回饋腦子里去。

    他身體發僵。古音沖他稍一點頭,笑道:“我尊重先生,亦不願與先生為敵。今日之事,先生能夠置身事外,自然最好不過。”

    讓妖鳳在背後戳人脊梁骨,就是你們古家的尊重?

    李殉腹誹不絕,身體卻不敢動彈。之前消失無蹤的妖鳳,不知何時已潛到他身後,微露氣息,以示警告。

    以李殉的靈覺,竟然估摸不準二人間的距離,一旦動手,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有可能,李殉很想回頭去問妖鳳被人當奴才使喚的感覺如何。但這話堵在喉嚨里,轉了幾圈,終于還是放下。

    古音深深吸了口氣,在周邊漸弱的火光映照下,她臉上已經掩不住倦色。探手入懷,取了枚丹丸入口,稍做調息之後,狀態才又好些。她仰起頭,繼續觀察天空中的形勢。

    稍停,她忽然開口問道:“不知陰長老此舉,又是貴宗哪門秘技?”

    李殉本不想說,不過背後氣息微妙的變妙,卻給他一個不太友善的提示。他只能聳聳肩。道:“大概是‘蝕心煉魂一類的法門,其實,我不覺得陰長老能夠擊殺魔羅喉,縱然是無常索一類的舍身技,也還差些。”

    對此,古音報之以微笑。旋又回身,與旁邊的無憂耳語,小姑娘嗯嗯兩聲。極可愛地偏了偏腦袋,似乎有些恢復到平常的精靈古怪,可卻沒分出半點眼神,送予她不遠處的娘親。

    背後氣息浮動,李殉眼皮微跳。首次把握到妖鳳的位置。與之同時,一個古怪的念頭簾進腦海,他借著古音側臉的空檔,凝音成絲。送往後方:“敢問元君。‘貓兒”究竟是令媛的昵,還是古音的?”

    身後產生的息瞬間恢狂到尖銳灼熱,但很快又潛隱下去。稍後,輕微的話音流過李殉耳畔,像是一陣微熱的風。

    虛空中忽聞頌咒之聲,幽遠深寂,似乎從九幽之域深處透出來。伴隨咒音,高空祖師咒靈劇烈抖動,其核心處凝實如珠的

    幽明鬼火,逐分下壓,光焰碧綠顏色漸褪,代之以死寂的灰白色。

    當此顏色映入瞳孔,李殉心中大大一跳,從妖鳳的話音里回神。手掌卻不自覺輕撫小腹,偏在此時,古音回眸,又擺出請教的姿態:“先生,這又是什麼咒法?”

    李殉心思復雜,又感覺妖鳳態度有變,干脆嘴唇抿住,不發一言。

    下沉的祖師咒靈似緩實疾,己經壓到魔羅喉頭頂,其速度也真正地緩了下來。

    雲霧般的祖師咒靈,加上小小的火珠,卻似有山岳之重,一點一點的下壓,火珠顏色越發純粹。外面的咒靈本體,都蒙上一層灰翁。

    此時幽種火焰己將陰懂與魔羅喉整個包裹進去,隨著肢體的掙動。迸散出大片火光。但無論魔羅喉怎麼掙扎,都無法將陰飾甩脫,兩人的身體似己被火焰鑄成一體。

    跳躍的碧焰蝕開光霧,與咒靈本體接觸。咒靈為之劇烈抽搐,似乎受到了傷害,雖離得很遠,李殉耳中仍是“吱”地一聲響,被尖銳的聲波刺得耳膜微痛。

    天空中,陰謹已折斷的脖子突然擰直,尖銳的呼嘯聲裂喉而出,將咒靈的嘶叫聲壓了下去。嘯聲里,咒靈像是受了驚嚇,突向上彈,而其中的幽明鬼火,卻依然保持向下的態勢。

    己徹底轉化為灰白色的幽明鬼火,從咒靈體內穿出來,渾圓光潤,如初脫皮的蛋清,光華內斂,不見半點焰芒,在虛空中滴餾溜打轉。

    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明鬼火上時,虛空中又有了異動。

    無論是魔羅喉與陰懂身上燃燒的碧火,還是祖師咒靈身外翻滾的光霧,都被某種力量吸引,扯出一條彎曲的軌跡,向幽明鬼火處匯聚。並以之為中心,慢慢旋轉起來。數周之後,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身體也開始慢慢擺蕩,似乎要隨之旋轉。

    情形是如此詭話,以至于有那麼一瞬,人們幾乎以為整個天空都轉動起來。

    由于碧焰與光霧交織的光亮太過強烈,以至于中心處,光華全斂的幽明鬼火已完全陷入到陰影中去。似乎那是一個另闢的空間。

    封界明顯震動了一下,好像產生了某種傾斜,而在魔羅喉與祖師咒靈的中央,約焰光霧交織的核心處,純粹的黑暗如淚淚泉水,慢慢流淌出來。

    陰老太婆的嘯音終于消散掉,而魔羅喉卻緊接著放聲嘶吼。

    她身體扭動掙扎、上下彈跳。像是一只被割了肚子的雞,如此瘋狂的掙動之下,僅余的兩根無常索,再也縛不住魔羅喉,先後繃斷。

    魔羅喉身軀陡沉,要脫開頭頂上漸重的引力,便在此刻,背後的陰老太婆嘿嘿發笑,緊接著,她喉嚨里“咕”地一聲響,拘樓的身軀反常地膨脹起來,沒有任何緩沖,刺眼的強芒穿透身軀,四面噴發,火光分合間,她的身軀化灰飛散。

    然而,有一道幽碧光氣,從火光中央飛射而出,化做一道虹光,投入到上方初啟的幽暗中去。

    “果然是那招……”

    李殉甚至來不及為陰懂的死難哀悼。見到這獨特的表征,他終于想起了這咒法的來路。

    也在這一瞬問,他也貫通了其中脈絡。掌心處,破魂梭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

    苦戰中的幽離忽然放聲大笑,笑聲未絕,又厲聲長嘶:“陰師伯走好!”

    “無憂!”

    古音的喝聲就綴在幽離的話尾,一瞬間,局面混亂至不可收拾。難得小姑娘的反應不受影響,“哎”了一聲,肩膀上的貓兒猛地跳起,懸浮半空。

    下一刻,虛空中寒光乍現。

    古音猛地回頭,瞳孔中卻烙進一線鳥黑的光束,她很快辨清,那是一枚飛梭,而發梭之人……

    “百鬼!”

    喝聲不可能將吃梭阻擋下來。高速飛行過程中,烏黑梭體之外張開一圈幽藍的光環,其本體反而越來越小,顏色也飛速轉變,最後已化做一顆瑩瑩藍星,破空聲更是消減干淨。

    忿浮的貓兒顯然被驚到,扭頭看時,數丈方圓的空間內,一瞬間浮動變化的氣機,如同一場突來的風!

    氣機交互作用,她額頭嵌入的圓珠光芒倏暗,身子也定格在那里,動彈不得。

    “貓兒……”

    無憂的呼聲才出,便“哎呀”一聲,捂著腦袋蹲了下去。此時,飛梭外光環嗡然顫鳴,光華更盛。

    玄冥飛環,吸納一切神念,隔絕鎖魂圓光與控制者的聯系。

    李殉唇邊微弧,久忍之後的爆發果然是最舒暢的。但他又舉起雙手,做出最無辜的模樣。

    李殉背後迸發出的灼熱火勁己與他背肌相接,又殺勢陡消,而未斂之余力,依然破開李殉護體真息,將其背後衣物,燒出一個大洞來。

    便在此時,光環中央的藍星陡然加速,瞬間破開外層玄冥飛環,此後再無仔何阻礙,只一閃,便打入貓兒額前的圓珠之內。

    定魂星,破壞一切神念禁錮,徹底擊碎鎖魂圓光的介質。

    玄冥飛環與定魂星合在一起,才是破魂梭的真面月。

    也只有如此設計,才能針錚相對,徹底破除“鎖魂圓光”的禁錮,否則,以血吻這等洪荒異種,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擊中要害,躲閃不能。

    貓兒一聲尖啼,刮人耳膜,整個身子像被重拳轟到。倒飛出去,直摔出十多丈遠,才滾落地上,一動不動。

    李殉周邊,一時間安靜無比。然而半空中,激蕩的場面才剛剛開始。

    深幽的中心點內。或許是黑暗流盡,驀地現出一點微光,緊接著,千百道灰白氣芒噴薄而出。或短若針毫、或長獻數丈,在引力的作用下,氣芒打著轉,四面噴射,有如節慶里鑽天的焰火,絢麗之至。

    只一瞬間,祖師咒靈與魔羅喉,都被卷入氣芒之中,瞬息火頂。

    魔羅喉的厲嘯便在此刻斷絕,封界內,甚至有人以為,這位絕頂妖魔己被氣芒催化干淨。但很快的,妖魔漆黑的身軀便從氣芒中彈射出來,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再重重摔落。

    悶響中。魔羅喉的身體沒有任何控制和緩沖的跡象,狠摔在湖心島匕彈起、又摔落。址後如死狗般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然而此刻,沒有人去關心。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中,因為,在那里,灼眼的氣芒之下。正有一顆金燦燦的珠子躍動不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脫出氣芒的籠翠。

    古音仰起頭,目光投注過去,片刻,又轉過臉,凝視李殉,眼神冷若冰窟。

    李殉卻不在乎,感覺著背後妖鳳氣息緩和,他緩緩放下手,微笑道:“古宗主是想索回金丸神泥內,魔羅喉的梢元及元神麼?還是算了吧,還不如由本人作陪,一起欣賞敝宗近萬年未曾現世的絕頂手段,冥化神術,如何?”

    “冥化神術?”古音並沒有什麼表示,倒是背後妖鳳訝然低語,“可是以元嬰御九幽的法門麼?”

    “正是。”李殉干脆地回應,“不過,元君所言的法門也不正確,冥化神術不載于敝宗任何典籍之內,也非是修煉之法,只有通過天冥化陰珠……或者,在沒有那珠子時候,還要生造一個。”

    “造一顆天冥化陰珠,也太過艱難。自從二代祖師冥東獄後,宗門再沒有能成功的。但我想。這也並非是陰長老的目的。她老人家不惜以身飼法,將精氣神三寶投入虛空,大概只是……”

    “元神冥合,無分彼此,一切前塵,盡入虛空。”

    閻夫人艱澀的嗓音響起來,流散于封界之中。

    伴此聲音,天空中僅存的數點碧火流瑩游移飛動,牽引氣機,慢慢匯聚向冥化神術的中心。

    隨著瑩火的移動,無序噴發的氣芒開始歸攏變化,在虛空中織就一張粘滯的大網,將金丸神泥與祖師咒靈縛在其中。

    李殉亦是語音幽幽:“很快,陰長老與魔羅喉的元神。也許還要加上祖師咒靈,便會融在一起,彼此寄生、消化。那井非是彼此傷害,只是改變、重組、直到生發出新的東西。那時,陰長老己不是陰長老、魔羅喉也不再是魔羅喉,祖師咒靈也要……”

    話音未完。他小腹微涼。同時心生感應,轉眼看時,正見到氣芒大網收縮,金珠的光芒無限地黯淡下去,然而祖師咒靈本體,卻猛地脫開了鉗制,倉惶飛上半空。

    李殉瞳孔微縮,即使陰懂舍身為之,想要一舉將魔羅喉元神及祖師咒靈融汀化生,終究超出了她的能力極限,只能選擇其一。這一刻,地面上的嘆息聲無比響亮。

    祖師咒靈先前被陰懂以奪舍之法強行控制,乍一脫身,反倒是恰然不知所措。

    它乃是怨氣殘靈匯集而生,本無靈識可言,全憑怨念本能行事。此時魔羅喉的氣息被冥化神術壓制,它失去了目標,又身處在這見鬼的封界內,為了保護組成本體的怨靈不被濃稠的九幽地氣同化,它的本能反應就是遁下去。就像數萬年來一直做的,遁入幽暗的地底,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亂結束。

    只是,五遁障沒了、祭壇沒了、化陰池也沒了。原本還可以限制它活動範田的封禁己經全部失效……

    這家伙還會那麼乖的留在鬼門湖上面嗎?

    一剎那的工夫,李殉腦中便轉過這些問題。然而祖師咒靈的速度比他的思維還要快上一截,灰白影子轉眼便貼近地面,化做一縷煙霧,鑽了下去。

    雖然沒有回頭,李殉卻可以想象,古音會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做出多少的謀算。剛剛扭轉的局而,又難測起來。

    正皺眉的時候,身後妖鳳輕咦一聲。

    平地忽起陰風!

    幽冷寒意自下而上,滲入肌理。以李殉寒暑不侵的體魄,竟也打了一個寒顫。而緊隨之後,耳中便灌入一聲長嘶顫音,悠悠如風入大荒,悲慨蒼涼:“天……亡……我……”

    封界中人。無不遍體生寒。

    那聲音絕非是場中諸人所發,甚至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嘶聲初起似在九地之下,然而尾音未絕,便充斥天地,莫知其源。一時間,非但是耳鼓滿灌,就是髒腑骨肉之間,亦是共鳴不休。

    未等諸人從中緩過神來,又一聲厲嘯炸開:“天亡我!”

    同樣的字句,其中含蘊的乖決與怨毒,幾如解臭的毒液,撲面而來。

    “這是……九幽老兒?”

    妖鳳略顯遲疑的低語聲入耳。李殉終于忍不住瞪大眼楮。然後他就看到了,虛空裂隙之下。地漫的黑暗陡然開裂。

    縫隙中,有一條細長的陰影扭曲蠕動,像是從九幽之域爬升上來的魔影。愣了片刻,李殉才想到,這正是宗門典籍記載,九幽老祖度劫失敗,以無邊怨氣發出咒誓的場景。

    荒謬!

    李殉腦子里首先便跳出這個念頭。

    “老祖!”

    也許是本能的畏俱、也許是對宗門祖師的虔誠、當然,更可能是重壓之下精神錯亂,湖對岸,幽習一聲悲呼。當先軟倒在地。閻截緊隨其後,而閻夫人遲疑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倒是幽離,或許是在級斗之中,倒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對著仍在扭動的陰影,幽習重重叩下頭去,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宗門傾授,只在旦夕,老祖,您開開眼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聲淒厲的悲嚎。

    裂隙上的陰影突然膨脹,然而緊接嚎叫的尾音,其腔調忽生變化:“老祖喬饋,我不服。”

    似千百個飛雷天降,無數次頓挫強音,連環炸開。一時間,諸人耳朵里全是“不服”之聲,剛剛還嚎哭的幽習,登時被震得傻了。

    李殉看著那漸顯形的陰影,也為之目瞪口呆:“冥火閻羅?”

    其實,從陰影的外形很難看出其身分,可是感覺卻不會變。熟悉的氣息從虛空裂隙前擴敬開來。周圍黑暗顫抖著退開。

    陰影之外,又有音波震蕩:“我不服!分明是祖師亡我,祖師亡我。”

    幽習臉上青白交替,更多的還是茫然失措,他求救式地問頭,看著閻栽,看著閻夫人,喃喃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閻夫人亦是神色慘淡,怔了半晌才答道:“這是……欺師滅祖?”

    “不是冥火閻羅。”

    李殉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斷,他死盯著那陰影,漸漸明白過來。

    旁邊,古音終于開口說話,卻是接上李殉的話尾:“不是冥火,而是冥火的……”

    “咒靈!”

    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處,而那陰影亦再生變化。

    十余條細長觸手從其本體上抽出來,似乎可以無限延伸,斜斜插入地,也就是兩息時間,一聲尖啼猛然拔升,刺刮耳膜,憾人心腑。

    灰白的影了從地下彈出,身外光霧黯淡,卻是祖師咒靈無疑。也不知陰影用了何等手段,竟將祖師咒靈從地上擒拉上來。雙方飛速接近。最終踫撞。

    咒靈在尖叫,人們很難理解陰影對其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只能看到,灰白與深黑兩種顏色絞纏在一起,扭曲變化,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開。

    散溢的怨靈死氣轉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然而本體上的怨氣卻是瘋狂增長,永無止息。

    錯亂的聲波中,咒音又起:“無生無滅,與爾同淪幽獄之底。日日千劫雷火,水不得出啊啊啊啊……”

    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厲嘯,壓下一切雜音,同時,一股無可抵御的力量從地底深處透出來,如巨靈之掌,一把攫住交纏中的咒靈、陰影,猛向下拖。虛空裂隙顯出劇烈的波動,周邊的黑暗瑟縮著退開,使得眾人得以目睹,新的咒誓被引發的全過程。

    幽離與傀儡終于分開。

    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後,氣機潛沉,莫知其所向;幽離則轉過身,看著扭動的咒靈沉入地底,其最後一點氣息也被九幽地氣淹沒。

    “這才是冥火的殺招!”

    深重的寒意彌漫李殉周身,以咒靈對咒靈,以毒誓對毒譽……再聯想到之前的“九幽噬界”,冥火閻羅需要怎樣的狠辣、怎樣的決絕。才能做出這種手筆來。

    他瞥眼看古音,不知這女人此刻又有什麼感想。

    古音沒有看他,而是伸手牽過無憂的小手,小姑娘正揉動頭皮,似是被剛剛的情景嚇到,又好像還沒從神念反噬的震蕩中恢復過來。但與與平日里的神態,己經沒什麼差別。

    妖鳳的氣息又有波動,李殉真的分辨不清,無憂如今是個什麼狀態了。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關鍵在于,古音的態度,可有變化?

    氣氛忽然緊張起來。這是一個必須要跨過的關口。可是,讓近百年來幾乎無往不利的古音認輸退讓,又何其難。

    便在此時,遠摔出去的貓兒忽有了反應。小家伙粗尾甩動,幅度由小變大,最終整個身了都在掙動。

    李殉暗吁口氣,知道她是撿了命回來。

    還沒決定是否要招呼一聲,貓兒小腦袋抬起,左顧右盼,雖然還有些萎靡,可己盡復靈動之姿。隨後,她將視線移過來,眼楮噠起,有些猶豫和猜疑,那神情與李殉初見她時,幾乎一模一樣。

    古音不掩驚容,顯然是奇怪血吻竟還活著。很快,她又將日光移回來,盯著李殉,若有所悟。應該是察覺到,李殉此事並非臨時起意。

    李殉聳聳肩,給她一個交代:“當年古宗主懸賞,使水蝶蘭從我這里要了“貓兒”過去,如今,我贈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親制的破魂梭,算是幾十年來的養護之資,讓這小東西物歸原主。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正說著。那邊貓兒的身子弓起來,眼中閃動幽光,喉嚨發山則低沉的“呼嚕”聲響,完全就是一只捕食前的饞貓,緊接著側跳出去。

    古音這邊,傀儡似乎要有所動作,然而幽離的氣機緊鎖過來,雙方一抵,都僵在原地。

    小家伙粗尾擺動,像一條急速游動的大魚,破開陰氣潮湧,竟比閻夫人、古音之流還要來得從容。他直竄到湖心島上,那里,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面和建築,便只余下一樣東西。

    無憂忽地“哎喲”一聲,叫道:“表姐,我手疼。”

    李殉微愕,但很快的,貓兒的歡叫聲傳過來。她跳到魔羅喉的軀殼上面,毫不猶豫,張嘴露齒,一口咬下。

    血吻的牙齒可以截金斷鐵,且具備恐怖的腐蝕能力,不過兩口,魔羅喉胸腹問便給破開一個大洞,貓兒“嗚嗚”叫著,吃得不亦樂乎。

    有那麼一刻,封界內似乎只剩下血吻賣力的咀嚼聲。

    幽離終于明白過來,為之撫掌大笑。

    “前日之因,今日之果。古音阿古音,若非是你將魔羅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便是以陰長老的冥化神術,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將其從法體中分離出來。”

    “更不會像現在這樣,只余下一個空殼,讓血吻大快朵頤。一步之失,處處皆錯,我倒要看一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李殉在旁聽得直皺眉頭。幽離想必是憋得狠了,嘴下竟然絲毫不留余地。要是把古音逼急了。又該怎麼收場?

    他在擔心,古音卻綻開笑琦!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4
第十三集 百鬼夜行 第八章 交涉



    古音臉上當然不是愉悅和開心,僅僅是平靜心態的呈現。

    “有冥火、陰懂之壯舉在先,又有百鬼先生謀算在後,談什麼一步之失?”

    她捧高了旁人,卻把幽離撇在一邊,隨即目注李殉,微微搖頭:“一直不願與先生為敵,哪知仍不遂所願……好一枚破魂梭,我從水蝶蘭手里接過血吻之時,絕沒有想到今日。”

    她不再多言,牽著無憂的手,徑直轉身。

    後面,妖鳳的氣息倏然遠去,只有玉散人上前來,用一個極體貼的動作,輕攬住古音的腰身。乍一看去,那既不是傀儡與主人的樣子,也非是叔叔與佷女的關系。

    明知道那是為了通過外層封禁而做的準備,李殉仍為之汗毛倒豎。

    強烈的不適之下,他更覺得心中不安,古音真的就此認輸,在損失一個絕大戰力之後,她竟然會這麼干脆?

    或許是與他的心思相印證,古音忽然回眸,莞爾一笑:“世間諸事,有得有失,今日我以身證之。倒是先生或是神君,該好好思量才是。”

    不等李殉品出味道來,古音己在傀儡的挾抱之下,沖天飛起,直入灰暗的天空里去。

    結束了?

    湖心島上。貓兒的進食仍在繼續,半空中,冥化神術猶自運轉不停。然而,如此場而,突然就沒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好似布景、絲竹猶在,但主角卻離了台,說不出荒誕怪異。

    李殉看向幽離,而幽離也正盯著他。

    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兩個先後與幽魂噬影宗脫離干系的人物,卻做了最多的事。佔了最多的戲分。

    二人視線相接,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將目光錯開。

    李殉遙望湖對岸的情況,幽離則是先看了下冥化神術的進度,又四處游移目光,將破敗不堪的鬼門湖,盡收眼底。

    湖對岸。閻夫人正用復雜的眼神看過來。李殉沖她微一點頭,徑自騰身,越過臨近干涸的湖面。來到湖心島上,去看貓兒的狀況。

    一落地,背後幽離忽地開口:“你有什麼打算?”

    李殉稍怔,才知道幽離是與他說話,他轉過身。笑道:“我做什麼,與神君何干。”

    他對冥火閻羅假托信任,實則暗度陳倉,勾結幽離的作法仍未釋懷,語氣中便很不客氣。

    幽離也不惱,疤臉上笑意微微:“小家伙很不錯,比當年的鬼老三也不差。如今鬼門湖這邊是不成了,要不要跟我去混?我許給你長老的位子,憑你的本事,以後宗主尊位,不也是手到擒來?”

    幽離用的是玩笑的語氣,可其中不乏認真。

    李殉瞥他一眼,冷笑道:“神君還是想想,怎麼接下古音後面的手段吧。鬼門湖雖是破敗了,總還比離恨天多個罩子。”

    幽離哈哈大笑,笑罷,他仰起頭,目注由冥化神術揮發出的氣芒,嘿然道:“嗜鬼宗里,未必沒有第二個陰謹……老子自認為,比冥火那廝還要強些。”

    他笑聲又起,也不再與閻夫人等交談,就這麼飛騰起來,穿透天空封禁,遠遁而去。

    李殉哼了聲,對幽離的做派還真有幾分佩服。

    他不清楚幽離和冥火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交易和謀算,不過。想要以一宗之力,抵擋散修盟會的沖擊,談何容易。

    搖頭著,李殉走到魔羅喉的殘軀之前。以貓兒的快嘴,這妖魔的軀殼也真的只能稱之為殘軀了。

    隨腳踢開小家伙吃剩的殘肢,李詢看到貓兒的肚皮己經鼓脹溜圓,顯然魔羅喉肢體的巨量元氣什血,讓她好好進補了一次。

    “嘀,貓兒,好久不見。”

    李殉伸出手,打了個招呼。貓兒先瞪眼看他,確認他的身分後,也不管剛貪了嘴,用仍沾著魔羅喉體液的鼻頭,輕觸李殉掌心,模樣十分親熱。

    久遠的記憶回流,李殉胸口一暢,低笑起來。

    “好啦,我們也該走了……”他手指內合,想將小家伙抱回。出乎意料的是,貓兒腦袋後仰。眼楮盯著他,竟搖搖頭,身子向後縮。

    李殉初時還以為小家伙沒吃過癮,但兩次三番之後,他忽地明白過來:被禁錮了近百年之後,這天性自由的小家伙,已經不允許任何人干擾他的生活了。即使是曾經的朋友、如今的恩人也不成。

    她的態度是如此堅決,李殉難道還能用強不成?嘟哦一聲“忘恩負義”,但李殉最終還是苦笑著拍拍貓兒的腦袋,直起了身。

    李殉回想一下,在這場亂戰中,他真的就是個傻子,在復雜因素的驅使下,完成自己的那份角色。他也許是唯一一個沒沾到任何好處的勝利者,真正的舍己為人。

    帶著這個荒店的念頭,李殉也決定離開了。他不指望再從這廢墟中得到什麼,只要不再惹上什麼麻煩就好。

    湖對岸,閻夫人分明想說話,可是李殉冷眼瞥過,便將她滿腹說辭都化銷干淨。

    不願再多做停留,李殉招呼了貓兒一聲,確認小家伙有能耐破開封界,便不再多言,身形飛上半空,臨至觸及封禁,他心有所感,居高臨下,舉目眺望。

    曾經的鬼門湖,蒼涼破敗,到處都是陷沉的坑洞,大片叢林被夷為平地,只有“地氣連柱”的余光,還給人幾分希望。

    只是,他認識的人里,能有幾個留存下來?

    冥璃?鬼機?還是葉如、閻采兒?

    不管與他們之前存得多少情分,李殉忽然發現,要讓他毫不顧惜地與之決裂,未免不近人情。更何況,還有冥火閻羅、陰謹這一對可恨……又可敬的老東西。

    這時候,閻夫人的目光又投射過來。

    李殉抽動嘴角,向她招了招手:“近日我會將《幽冥錄》送回……夫人。後會有期。”

    言罷,不等閻夫人開口,他返身上沖,整個身子都沒入滾燙的封禁中去。

    以血影妖身的速度,避過封禁內的亂流還是輕松,李殉大約就是飛行了數百尺,壓力陡然減輕。緊接著,清晨微涼的氣息透過毛孔。洗滌他身上的火操氣味。

    他閉上眼盼,微抬起頭,開始吐納久違的空氣,心情也慢慢舒張開來,過了一會,才記得去觀察下方的情況。

    從高空下看,整個鬼門湖都籠罩在一團灰黑色的雲霧中,一眼看不到邊際。若強自比擬,大約和雨季時也差不多。

    不過,映著初升的朝陽,雲霧外層煙氣卷動,擴出一層極淡的光暈,光線愈是強烈,光暈環也就越發明顯。像是一層琉璃罩子,頗具質感。

    李殉想了想,降低高度。探手去摸暈環外層,當他的手指插入其中,立時響起一片極微弱的“味味”聲。

    灼熱麻痛的感覺沿著手指迅速上竄,吃驚之下,他忙縮回手,但就是這麼一剎那,手指已經塗上一層焦黑顏色。

    這點小傷當然不算什麼,血影妖身自發運轉,很快將其修復,可是其中的變化,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陰火層層封鎖,每層均與九幽之域相接,所引地氣之流動,竟是以方向為準。由里向外時,僅由封禁本身含蘊的陰氣相阻;而由外向里時,則步步都要牽動九幽之域。引斥、正反、陰陽變化……是單向封禁,出來已是不易,要再進去,怕是要難上百倍!”

    他半停在虛空中,一時有些愣神。如此強度的封禁,別說是他,就是妖鳳這種級數的,想要強行突破,也很可能像青鸞那樣,給卷進九幽之域里去。

    若“九幽噬界”的法門,是個真一宗師便能出入自如,以內里的情況,只要其稍有壞心,什麼重振宗門之類的宏願,也就是笑話一場了。

    只是,李殉完全沒準備,現在想來,他之前聲稱的送回《幽冥錄》的承諾,豈不抽上自家的臉?

    “怎麼,還想進去?”

    聲音突兀地響起,李殉卻並不吃驚。他知道幽離隱在一旁,看起來也沒什麼惡意。他拍手起來,轉身與幽離正面相對:“想不到封鎖得如此嚴密。話又說回來。神君難道不想嗎?”

    幽離面上微曬,搖頭道:“出得去,進不來,這種玩意,也只有冥火、離玄蒼這類廢料才拿它當寶貝。只是,還有那麼一群連廢料都不如的貨色,想破腦袋要鑽進去看個究竟,哈,寶藏,寶藏,寶個鳥藏!”

    初時幽離語氣還好,然而兩句之後,便漸次激烈。最終破口大罵,情緒激動至極。

    李殉石得啞然失笑,目光又瞥向遠處某個方位,隨口道:“有了今日之事,他們死了心,也未可知。”

    幽離掃他一眼,冷然道:“你是個聰明人,可天底下有你這肚腸的。也沒幾個。便是有你這肚腸,想的事情也絕不與你相同。”

    李殉知道幽離的意思,無論是羅摩什還是古音,所關注的均不是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而是由這寶藏引發的通玄界震蕩,而其最終目的,又有不同。

    前者大約是考慮本宗門的利益消長,而後者……

    他暗嘆口氣,卻又聽得幽離冷笑:“天底下就是那麼一群耗子,一門心思鑽牆打洞,以為天底下的宅院,都是土石泥瓦。卻不知道,世上終究是有銅牆鐵壁的。”

    他聲音宏亮,保準數十里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李殉正要說話,半空忽傳笑語:“神君話里,可有不盡不實之處。月前水鏡大會,透出的消息,可與神君所言,有所抵觸呢。”

    二人聞聲,都是皺眉。

    這回,李殉可真有點兒吃驚了。難道古音臨到頭來,又覺得後悔,返身來尋他和幽離的晦氣?

    正想著,高處,古音拾綴裙袂,步虛蹈空。緩緩降下。或許是陽光更好,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很多,頗顯得紅潤健康。天風吹蕩,衣帶飄飛,監盈如舞飛天,不類凡俗。

    抬眼看她光彩煥發的容顏,一時無語。卻沒想到,古音只與幽離說了一句,便將清澈目光,直視過來,停駐在李殉臉上,久久不動。

    李殉面皮下,血脈微跳,態度卻頗為冷淡。

    氣氛剎那間變得詭異起來。

    一旁幽離怪眼翻動,冰刃般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個來回,忽爾笑道:“難得古宗主的好膽色,卻不知此時,古宗主身邊的保命玩意還在嗎?”

    笑聲中,周邊大氣驀地停止流動,其中灌滿了來自幽離身上的殺氣。李殉毫不懷疑,只要古音稍給出一星半點的機會,幽離便會立下殺手,將這禍害從世上除去。

    可惜,古音不會露出這種破綻。

    幽離話音方落,耳邊就響起一聲清越笛音,音雖短促而余韻不絕,已經是最明顯不過的宜告。

    幽離身體微微前傾,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古音距他不過幾尺。以兩人修為的差距和身體狀況。他完全有可能將古音一擊致命,就算辦不到,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而對幽離教毫未受影響的殺意,古音從容依舊。她笑容不變,只是抬起一只手,在虛空中劃了個圓,圈起一片水光。

    “水鏡之術……打什麼啞謎?”

    李殉正奇怪之時,便見水鏡上面,人影閃動,清楚地顯出十余名修士正在高空飛行,觀其御氣法門,倒是幽宗一脈。

    影像一出。空氣中的殺機陡然更埔數分,幽離便如一只行將撲食的獵豹,瞳孔中散出的。都是慘綠的幽光。不過,在殺氣最濃烈的時候,幽離反而笑了起來,笑聲中,殺氣散得干干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時間耽擱得太久了,就此告辭。他日有閑,百鬼你不妨去離恨天做客。我以上賓之禮相待。”

    幽離極是爽利,說走便走,冷眼警了古音一記,他身子晃了晃,就不見蹤跡。

    “又是這招……”

    李殉簡直是無奈了。

    之前冥火與幽離合謀,運出宗門典籍,應該是為復九幽噬界”留的後手,卻哪料古音隱身在旁,己經盯上這波人馬。

    幽離投鼠忌器,就此罷手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此事與妖鳳母女之事同出一轍,古音來來回回使用,難道就不煩麼。

    古音容色不變,似乎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只微笑道:“先生大名,仰幕己久,今日在封界內,終于見識先生的手段,幸何如之。”

    李殉眼皮亂跳,古音在唇上塗了蜜汁,想必肚皮下也放了利劍了吧。他實在不願與這女人虛虛實實地交手,便冷道:“古宗主當前,不敢言大。而且,某家也不覺得,與古宗主作對,是什麼幸事。”

    “妾身與先生之感相仿佛。”

    古音的自稱真是禮貌到了極處,她莞爾笑道:“與先生作對,絕不是我的木意,況且,先生在其它方面,麻煩也不小。

    “我南來時,聽聞天垣翁己舉全宗之力,一路南下,來尋先生晦氣,同時也發出“化星劍帖”,昭示四方。共除血魔。而此界躍躍欲動者,不乏其人。觀其舉動,誓要將先生除之而後快。”

    “哦,是嗎?”

    聽古音透露的信息,李殉面上不以為意,心中卻轉得飛快。

    星鞏劍宗木身倒沒什麼,只要小心不被其禁法困住,就算三個天垣翁齊上,也攔不住他。倒是“化星劍帖”十分討厭,揪著他血魔的身分不放。難道是讓他在此界變成過街老鼠?

    古音告訴他這個消息,又是什麼打算?

    李殉打量古音,古音卻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目光瞥向遠方某處,繼而輕笑道:“有些人確實討厭得很……百鬼先生,若有空閑。可否同車而行,妾身有事請教。”

    見她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李殉的警戒心立時又提升了級別,稍一思索,便冷拒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幽魂噬影宗畢竟還有香火緣分,古宗主一手策劃火宗之舉,與我本就是兩樣人,想必也談不到一塊去,何必到最後鬧得不開心。”

    “道不同……先生此言,倒是實話。不過,若說先生與我是兩樣人,妾身卻不敢苟同。”

    她臉上笑盈盈的,可眸光中卻冷徹入骨。李殉毫不示弱,與之對視,半晌亦無勝負。

    最終,仍是古音柔聲續道:“先生是不以為然麼?可是你我都是活在仇恨中的人。先生的心思。別人不知,我卻能設身自處,了解一二。”

    古音的語氣柔和之至,然而落在李殉耳中,卻如驚雷炸響,也虧得他是掩飾情緒慣了的,只是眉頭微皺,沒露出太多破綻。

    稍一定神,他正待組織言語反擊,古音第二次發出邀請:“這里耳目太多,不是深談之所。若先生不嫌棄,不如登車再敘,如何?”

    李殉並未輕動,只是盯著古音的臉,估摸她的心思。

    對李殉這不禮貌的行為,古音仍是笑吟吟的,只仲手虛引,做足了姿態。

    李殉真想甩頭就走,離這女人越遠越好,可是這念頭方起,便被掐滅。他現在越發明白了,佔音也許是天下有數的智者,可她更是此界獨一無二的瘋子。

    若是拂了她的面子,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遲疑片刻,李殉終于還是低了頭,他哼了一聲,當先跳空飛上,古音也不多言,靜靜地跟在他身邊。

    李殉升上雲端,一眼便看到古音的雲車座駕,同時也看到,正在雲車上蕩腳丫玩的林無憂。小姑娘百無聊賴的表情十分動人,可是,只要記起她在鬼門湖中被禁錮元神,行屍走肉的模樣,李殉心底便是陣陣發寒。

    “百鬼先生,請!”

    古音再次伸手,請李殉登車。

    李殉正要邁步。忽地記起,這雲車怕是不方便吧……眼前的雲車正是他在星河外與古音的那輛。那時坐兩人己經夠擁擠的了,更何況還要加一個林無憂?

    雖是這麼想,李殉卻不能遲疑。以免落了風度。當他趨前時,林無憂生出感應,抬頭見了古音,嘻嘻笑道:“表姐,你回來啦。”

    小姑娘己盡復往日之靈動,然而這沒肝沒肺的模樣,似乎對妖鳳與古音的決裂沒一點概念,甚至對青鸞身隕,都沒什麼感堂。

    古音的反應也很平靜,只是淡淡地道:“怎麼還沒跑掉,那算了,擠一擠吧。”

    隨著她的話音,雲車側沿擋板打開,李殉皺了皺啟,還是登上車去,端坐一旁,古音也跟上來,挨著他坐下。

    兩人的姿勢都端正得很,卻仍不免肢體接觸。李殉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肢體相接處透過來,立知古音的狀態絕不如她表現的那麼良好。

    “喃。”

    無憂小妮子吐氣開聲,雙腳一跳,也落在車里。就站在兩人身前。雲車狹長,總算還有立腳的地方,只是前方的視野完全被擋住,顯得十分局促。

    雲車微震,開始緩慢的加速,四周自動生成氣流屏障,擋住高空大風。李殉偏頭。見兩側雲氣倒流甚速,不過,與當日往返星河、北海的速度相比,又不算什麼。

    當日,雲車是魔羅喉拉動,如今魔羅喉已死,拉車的又是何人?

    李殉腳掌輕擊車板。感覺著其下的暗格,倒是生出些好奇之心。

    “喂,百鬼道士,聽說你和明心靈竹是死對頭?”

    林無憂百無顧忌的聲音把他從走神的狀態扯回來。李殉抬眼看她,想表現出冷漠的樣子,可是想到她的不幸,那張冷臉便擺不出來,只能抽動唇角,淡淡回應:“宿敵而己。還算不上你死我活。”

    一側,古音俏臉微向外撇,似乎是微笑起來。李殉用余光掃她一眼,冷聲道:“古宗主請我上車,我也上來了。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古音側過臉來,似笑非笑,正要說話,前面林無憂已經不依不饒地叫道:“表姐妹等會啦,我還沒問完呢!”

    “哦,那還真抱歉呢。”古音溫和地笑起來,便在李殉以為她會繼續沉默下去時,她忽地縴指飛動,在林無憂反應過來之前,點在她眉心處。

    在李殉驚訝的目光下,無憂晶亮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身子亦軟軟跪倒,上身傾伏在古音腿上。

    若不明就里,乍看倒似是承歡膝下的孩童,又似是懶洋洋發困的愛寵,一派派和樂融融,然而從李殉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見到無憂木然的面龐,以及大睜的幽寂空洞的眼楮,其中沒有半點生氣。

    他抿住嘴唇,按住心中翻湧的情緒,搖頭道:“古宗主何必與她較真,她還是個孩子。”

    古音聞言笑出聲來:“雖說此界無年歲可言,可是這“孩子”一詞由先生說出來,也實在有趣。”

    “你知道我有多大?”這句話在李殉胸口盤旋數周,還是給壓了回去。

    觀他冷硬的表情,古音無聲一笑,伸出手,在無憂柔順的秀發上輕撫而過,像是撫摸心愛的寵物。

    如是數遍,便在李殉以為她走神了的時候,古音方輕聲道:“一著廢棋,臨收官之時,忽成絕妙,滿盤皆活……說起來,如此事情,便是我,也遇得不多呢。”

    李殉知道她是指林無憂之事,本還以為她在自誇,但觀其神情,又覺得不像。只能應付道:“古宗主神機妙算,我自愧不如。”

    他有口無心的模樣,自然瞞不過人。古音唇角微勾,低語道:“是麼,我卻不信。先生應該有這種感覺吧,看著自己布下的伏線越藏越深,深到自己都無法觸及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有機會扯動它,一轉眼,就是天翻地覆。”

    李殉眉頭幾乎打了死結。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此時的古音。並非是與他說話,而是透過他。與另一個無法觸及的影子交談。

    字音流動間,起伏波蕩,幾如幻夢……

    他心中不安,咳了一聲,打斷這妖異的氣氛,淡淡地道:“古宗主要交心,換別人去,本人擔待不起。”

    古音倒也不生氣,反而失笑道:“交心?算是吧。可是話說到這兒。倒真想請先生猜一猜,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李殉只是冷笑,根本不接話。

    古音等不來他的回答,容色不變,繼續道:“我一直在想,抽出這根伏線之後,我究竟能做些什麼?棲霞已恨我入骨,偏又不能拿我怎樣,甚至還要受我節制。有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機會去做。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成。比如……”

    她語音稍頓,清亮的眸光照在李殉面上,忽爾燦然一笑:“比如,若我以無憂為質,要挾棲霞為先生侍寢,先生以為,她會答應麼?”

    音猶未落。高空雲氣之上,忽有一道灼然殺氣當頭罩下,刺人肌骨。

    李殉此時才發現,原來妖鳳一直跟隨在側。

    也是在這短暫的失神之後,他才真正理解了古音話中的意思,那簡直比妖鳳的殺氣還要震撼百倍!

    李殉毫不懷疑,若他話語稍有輕薄之意,頭頂上那位羞憤至極的大妖魔,必會痛下殺手,不死不休。

    他瞬間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士可殺,不可辱。棲霞元君畢竟是一代宗師,就算古宗主與她有天大仇怨,也不好如此折辱于她……”

    “是嗎?”

    古音的眸光直刺入李殉眼底深處。

    在其明鏡般的映照下,李殉才猛然發覺,他的肌體活動,絕非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面對古音似話問,又似確認的話語,他一時間竟然難以應付。

    然而不等李殉再度表態,古音便收回目光,輕抿唇線,笑了起來:“看來先生仍然心有顧忌,也罷。”

    她似是要換個話題,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便輕按在林無憂的後腦處,雲車內寒氣陡升。這時,她朱屬微啟,輕聲道:“棲霞,勞駕,離我們遠些。”

    高空中透來的灼熱殺氣幾乎可以將雲車掀翻。周邊雲氣甚至已經透出了火紅顏色。可在最終噴發之前,還是無可奈何地退去。

    李殉抬頭,恰見到一線虹光遠蹈百里之外,最終不見痕跡。

    摯友身死、仇不得報、女兒受制于人,堂堂絕代妖魔,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李殉並不是憐憫什麼,但確確實實為她感到悲哀。同時,也俱然于古音的膽色,或者說,是瘋狂!

    她自己發瘋也就算了,可她真想把妖鳳也推下去,真要如此,發了瘋的妖鳳,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

    李殉想了這些,不可避免又走神了。最後還是古音的話音將他驚醒過來:“士可殺,不可辱……先生以為,何為士?”

    李殉感覺到自己此時狀態不佳,貌似是有些亂了陣腳,便漫道一句:“有能者為之”

    這回答模糊得很,本就是為了調開古音的注意力。

    古音似乎真的上了當,暫時陷入思考,李殉暗吁口氣,借此機會調核心態,正覺得心神漸定之時,忽聞古音低語:“林閣可為士乎?”

    話音有如電光長鏈,猛抽進李殉腦內。

    在這瞬間,李殉周身肌肉緊繃,每一個汗毛都倒豎起來,尖利如針。然而他的意識卻在同時流動開去,驅使嘴唇上下開合,喃喃道:“林閣?”

    古音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正常地討論問題:“不錯,林閣。曾經的連霞七劍之首,明心劍宗二代弟子第一人,也是棲霞曾經的夫君,他,可為士乎?”

    同樣的問題第二次擺在李殉面前。他目光垂下,無意識地看著下方古音素白的裙袂,靜默片刻,方道:“應該是吧。”

    “那麼,林閣被棲霞倒懸在水鏡洞天之前,赤身**,示眾三日,觀者如堵,如此,也算是“士可殺,不可辱?”

    古音的語調轉折中,終于流露出些許嘲弄味道。

    李殉終于抬眼看她,眼神冰寒似雪,語氣卻是異樣的平淡:“原來古宗主也是相信因果報應的。”

    “非也,最多只是相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古音漫聲回答,說著又是失笑,“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古人言:“一之為甚,豈可再乎”,我卻說,甚之過也。再做也無妨……先生以為呢?”

    先前的情緒波動終于沉澱下來,李殉不能確定古音提到林閣究意是有意或無意。他實在沒心情迫逐古音跳躍的思維,免得一時沖動。將這女人活活掐死在這,故而沒好氣地道了一句:“請古宗主直言。”

    “先生不明白嗎?我剛剛使講過,我與先生是同一類人,我之思慮作為,亦應是先生之思慮作為,僅此而已。”

    “豈有此理。”李殉本能地排斥這種說法,也不管古音是刻意來套近乎,又或者別有所圖,他拂然道:“古宗主這話是越發奇怪了,難不成宗主煉成了他心通,可照人肺腑?”

    對他不客氣的言辭,古音不以為件,依然笑道:“先生何必動怒,我如此說法,也是有根據的。就在日前,我那夜摩天里,走失了一人。讓我好生不解。”

    聽古音繞來繞去,李殉真想拂袖便走,可是耳邊繚繞的嗓音似乎有某種魔力,勾魂攝魄,將他定在座位上。

    古音也看出了他的躁動,眉目間笑意宛然,輕輕側過臉來。在此狹小的空間內,這一個小動作,便讓打破了兩人間的合理距離。

    她豐潤的唇瓣幾乎就貼在李殉耳根處,幽冷的體香伴著微微吐息,撫過李殉感官,也讓他躁動的心髒再繃開了一根弦。

    便在此時。古音柔聲續道:“那人是個囚犯,我明明用了絕息竭元之術。禁錮其修為,只要無外界精氣注入。便是再修煉十萬年,也聚不起半點真息……

    “可就在五日前,此人竟然修為盡復,掙開烏金鏈,沖出寒室,從北海海眼逃生,真是令人氣煞。百鬼先生也是當世高人,不知能否為我解惑?”

    語音悠悠散盡,古音微笑看去,身邊男子僵得像一具石像,無論是肌體還是思維。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7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一章 立場


李珣知道,他現在一定像個傻子。

    他想平復心情,然而瞬間暴露出來的情緒使其努力變得毫無意義,盡力維持了數息時間,他還是放棄了。

    “是青吟師叔嗎?”李語音飄忽,連自己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

    古音笑容再度綻放︰“不錯,正是青吟。我南來後兩日,她斬斷烏金鏈,破冰室而出,適逢夜摩天空虛,攔她不住,被她走脫了。”

    “走脫了……她能去哪兒?”

    李的目光投射過來,卻毫無焦距。

    古音以微笑響應︰“這個,委實不知。”

    “不知?”

    將這兩個字咀嚼良久,李的眼神徒然凝聚,銳利如針,直刺在古音面上︰“我也不知,古宗主說出這番話來,是什麼用意。”

    古音從容笑道︰“先生忘了麼?方才先生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我不以為然,舉出棲霞與林閣的例子,以茲證明。

    先生又言與我非是一類人,我再舉出青吟的例子來……”

    “旁的不說,單憑她以一身之力,引動鐘隱與妾身叔父生不如死、使鐘隱與世隔絕之能,以先生的標準,當足堪為 士 吧。”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先生所選,棲霞也就罷了,至于我,實是自愧不如。”

    古音說得如此露骨,任李珣心機深沉,也有些吃不消。

    惱怒之余,他更難以理解,古音竟因為區區一場辯論,放出了這足以致他死命的……思緒方流動到此處,李他腦中猛然一激,便似當頭潑了盆冷水,固然寒冷刺骨,卻最是清醒不過。

    再看古音,在她從容自若的表情下,似嘲弄,似譏諷,唯獨沒有揪著他的“小辮子”窮追猛打的意思。

    李珣忽有所悟。

    致命?

    青吟逃脫,自己隱匿的身份暴露,真的能要他的命麼?

    誰來要?

    清溟和明璣不成,妖鳳不成,羅摩什和厲斗量不成,包括面前的古音,也不成!

    李珣有近乎不死法體的“血影妖身”,有堪比當世任何宗師的幽玄傀儡,還有生命共享、以致最為可靠的盟友水蝶蘭…

    …種種因素相加,這天底下,還有誰敢大言不慚的道一聲“百鬼受死”、“靈竹納命”之類的豪言壯語?

    他的目光定在古音臉上,上一個擁有如此豐厚傲人資源的人物,近在眼前。

    就是這個女人,讓整個通玄界風聲鶴唳、雞犬不寧,幾乎可以撼動此界萬年不易的格局。

    李珣性子最是謹慎,卻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他沒理由會比古音差上太多!

    古音依舊微笑,並沒有因為李珣徒然的靜默而改變態度。

    若在以前,李珣必然認為,這乃是她莫測高深之處,心中也會越發謹慎。可是這回,李珣隱約感覺到,古音也在緊張。

    抬出青吟以語言相激,其實就是試探。

    古音在試探李珣的底線,所以在刺激性的言語之後,這女人也及時沉默了下來,以避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顯然,古音不再把李珣當成任人擺布的棋子,而是看作一個需要斗智交鋒的對手。

    而他李珣確確實實具備這一資格,在面對古音、妖鳳這些舊人時,他不自覺便陷入到以前“靈竹”的心態中,彷佛他還是哪個卑微弱小、掙扎求存的可憐蟲,自發地代入弱智的角色里。然而,他是“靈竹”嗎?那個在師友面前謹慎恭謙、在外斬妖除魔,名滿天下的正道名門後起之秀?又或是“百鬼”?一個與“靈竹”雙璧輝映,又異軍突起,以血魔之身震驚整個通玄界的新晉豪強?

    兩個身份的抉擇是如此艱難,只因無論是百鬼還是靈竹,在七十余年的心理建設下,均代表了一層緊密復雜的關系網,

    也就生成了兩個相互獨立的小世界,虛實轉換,真假莫辨。

    如此用以欺人自是無往不利,可是……當靈竹即百鬼,百鬼即靈竹,這又是怎樣的心態?

    難道他只有這兩個選擇?

    當此認識明確地烙在心頭之際,他心中一堵厚重的牆崩坍下來,靈台若紅日躍升,大放光明。

    李珣忽然發笑︰“欺人者,以自欺,何其愚也!”

    此言突如其來,古音未曾聽清,疑道︰“什麼?”

    李珣目光投注到她眼底,微微笑道︰“我是說,褫華袞,示本相,精赤光裸。如此交流,或許才合古宗主的心意。”

    乍聽來,李珣此語下流齷齪到了極致,可是古音聽到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她眉峰微蹙,還未有所回應,便見到李珣形之于外的肢體語言。

    李珣感覺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從腳趾到發梢,每一寸肌體都似是化了一般。

    包括他的精神,都陷入到有生以來,最純粹的松弛里去。自曉事起,直到此時,他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種狀態。無憂無慮,不畏不懼,卻沒有半分虛幻不實,只有內外如一的沉靜穩定。

    如此才是李珣應該具有的氣度,也是由內而外,根本性的升華。

    面前的古音似乎在瞬間遠去,李珣發現,此女只不過是整個天地間微不足道的一點。縱使二人此刻緊密貼合、吐息可聞

    ,他依然是可進可退,隨時能抽身而走,遨游天地之間。

    大哉!青天!

    李珣身子後仰,在有限的空間內,擺出最舒服的姿態。

    此時此刻,他便是瞌眼欲睡的猛虎,沉潛水底的老龍。

    當下的放松,是因為所有的束縛都沒了意義,他已經擁有了破開一切鉗制的力量。

    目光從雲柄華蓋一側投向天空,李珣突然失去了與古音糾纏的興趣。

    不過,古音還是主動打破了沉默,低語聲繚繞在他耳邊︰“先生一身分飾兩角,瞞得天下人好苦。卻不知,此時應該如

    何稱呼?”

    李依然看天,高空雲層之上,天空的顏色純粹至極,恰如他此刻的心境。稍待,他才咧嘴笑道︰“古宗主清音妙語,叫一聲‘先生’,也是極好的,何必改口?”

    他心境放松,輕薄話倒是層出不窮。

    古音也不在意,一笑之後,便輕嘆道︰“先生兩個化身,在此界同闖出好大的名頭。當初因為靈竹,我一直對百鬼有些好奇,東南林海及羽侍等事之後,也就越發在意,卻還是難以想象,先生能將這兩個迥異的身份,飾演得如此漂亮!”

    “客氣了。裝得再好,不也被古宗主戳穿?我倒想問問,鄙人究竟是哪里露了馬腳?”

    古音笑吟吟地答道︰“先生心思慎密,露馬腳一說,倒也談不上。只是,或許是日程繁忙,先生的身份變化未免太過迅速。尤其先生入星河救人時,潛進去的是靈竹,殺出來的卻是血魔,而不論血魔目的為何,明璣借此脫身,卻是不錯的……”

    至此古音語音稍頓,李知她還有下文,將目光移到她臉上,也不說話。

    此時,他心中忽有所動,清淨靈台似乎映出了一些已經遺忘的東西,但當他刻意去追尋,又杳無蹤跡。

    古音並不知他心緒,繼續講下去︰“緊接著便是水鏡大會前後,靈竹、百鬼在人前踫面,本來足以打消一切疑點,然而

    接下來剃刀峰之事,無憂邀靈竹殺百鬼,百鬼親至,化身血魔,靈竹卻不見蹤影,而那水蝶蘭卻像是從石頭里跳出來似的,

    突然現身……有水鏡宗散發的大戰影像,我也能猜得到,逆水勾水仙子的另一個身份恐怕就是七妖中的百幻蝶吧?有這位幻術宗師,些許易容化形之術,倒也不在話下。”

    李聽她言說,又思忖半晌,只覺得古音所言諸事確實有蛛絲馬跡在,可其中卻也不見決定性的證據,便揚眉道︰“就這樣?”

    古音微笑,旋即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簡,遞了過來。

    李伸手接過,神念探入,便見里面密密麻麻地記載了自靈竹、百鬼出道以來,幾乎所有為外界所知的事跡。每件事都包括時間、地點、背景、接觸人乃至事態變化等等,詳細周備,有些細節連李自己都記不得,上面也都記載下來。

    更驚人的是,其中記載的每件事,都以時、地為綱紀,將靈竹、百鬼聯系起來,互相映照。

    除一些傳聞不實、或由兩個傀儡代勞的事件之外,兩方事件,正是你現我隱、此消彼長的態勢,可說是絲絲入扣,便是

    傻子見了這刻意排列的記錄,也能看出百鬼、靈竹之間的問題。

    縱使李珣心態已放得很開,見到這些記錄,終還是苦笑。

    雁行宗是通玄界以情報消息擅長的獨特宗們,其宗們弟子均擅長化形匿跡之術,終日游蕩天下,以各種方式收集此界內事件、密聞,再加以整理出售,換取貴重的法寶、丹藥等物。

    數萬年經營,雁行宗記錄消息堪稱此界權威,與各個宗門都有或明或暗的往來。

    李手中竹簡輕若無物,可這些記錄消息,也不知是經過了多少人的手,才一點一滴地匯聚起來。

    古音在旁笑道︰“這里小部分是由散修盟搜集,大部分則是由雁行宗那邊得來。當然,購進這些消息記錄的時候,乃是

    分人分批行事,又混雜許多信息,不至于為人所察,至于後邊的整理排列,更是我與幾個近人所為,所知者不多,先生大可放心。”

    “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手指輕彈,擊在玉簡上,發出清脆的鳴響。

    他曾經設想過自家身分暴露的情形,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他本身並未露出大的破綻,或勉可自慰,然而古音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手段正是堂堂正正之兵,如山崩般壓下,務令人無可躲避。

    這種方法並非只是古音的專利,此界任何一個有些資源的修士都能如法炮制,那麼,他的秘密還能維持多長時間?

    正如古音所說,近兩年,靈竹的身分轉換還是太頻繁了。

    他有些不爽,語氣自然幽冷寒徹。

    偏偏古音仍在微笑︰“其實這些也未能定論,直到今日與先生相見,親身體驗一回,方有了六七成把握。最後,還要先生親口承認……”

    原來是給詐出來的!

    李珣“哈”地仰頭一笑,心中本就淡薄的悔意,出廳的煙消雲散。笑聲里,他手中玉簡無聲無息化為碎末,被他袍袖一卷,灑出車外。

此時,他反倒對古音上一句話有了興趣︰“古宗主體驗出了什麼?”

    “既然是體驗,安能形之于口?”古音抿唇一笑,臉上競顯出些狡黠的味道。

    李見狀,前些時候的感應再度泛起,且越發清晰。

    古音在謹慎之外,果真還有其他的古怪。她偶爾顯露出的神態,縹緲不實,如夢里空花,當是心緒形之于外,而其傾注

    的對象,怎麼想都不會是眼前的自己。

    古音的異樣表現也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她就把焦點移到最初的話題上去︰“此刻,再說你我分屬同類的話,先生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李嘿了一聲,忽然很想知道古音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干脆就來個默認。

    古音悠悠續道︰“除此之外,我還記得,因霧隱軒之事,你與西聯、水仙子和羅摩什之間都鬧得很不愉快;再者,先生

    久居明心劍宗,牽涉頗多,萬一事態有變,舊友轉寇讎之事,也近在眼前。如此,正邪雙方盡都得罪,畢竟不美……”

    “等等!”

    李舉起手,阻止古音再說下去,即而揚眉道︰“按古宗主的意思,總不是在招攬我吧?”

    他突然明白了古音的心思。

    此時古音雖然仍有著在此界翻去覆雨的能耐,可手中力量較于全盛時,畢竟折損太多。

    以妖鳳、青鸞、鯤鵬等三大妖魔為代表的十大執議,此時星散大半,魔羅喉亦被“貓兒”吞吃,如此一來,散修盟會最

    頂尖的五位真一宗師,便只剩下身為傀儡的玉散人,可以說,其實力較之巔峰時的三成都不如。

    這樣的散修盟會,還要面臨與通玄界幾乎所有正邪宗門為敵的尷尬,古音又需要什麼樣的通天手段,才能扭轉這不得局面呢?

    再拉起一批人馬,把窟窿堵上便是!

    古音毫無疑問打的就是這種心思,她眸光晶亮,直視李眼底︰“若先生願意助我,千百高手修士任憑驅使,百萬散修妖魔依附足下,通玄諸宗門生死,由先生一言而決,此界氣運,亦由先生牽引主導。如此……”

    她語音舟頓,手邊有意無意地輕撫無擾秀發,笑吟吟地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大的基業!”

    李珣為之莞爾,面上雖是從容,可實話實說,古音如此道來,他心里也是動了幾動的,但很快,理智便佔據上風。

    他搖頭道︰“古宗主豈不聞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麼?”

    古音微挑秀眉,見李珣輕拍雲車側欄,微笑道︰“且不說古宗主畫的好大一張餅,若真如宗主所言,你我除了性別不同,其余為人、處事、喜惡均是相近,這應是大大的‘相斥’才對。正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此了不起的基業,身後卻有個與我一般無二的人物共享,古宗主信得過我,我卻信不過自己!”

    不等古音再開口,他身子稍微前傾,拉近與眼前女修的距離,又道︰“此外,棲霞元君何等樣人,鯤鵬老妖又是何其了得,有他們珠玉在前,李某不才,卻也沒膽量步其後塵!”

    古音半分不讓,任雙方面龐貼近,神色亦絲毫不動。

    李珣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唇邊冷笑依舊,保拿目光深刺其眼底,亦是不動如山。

    兩人僵持半晌,古音喟然一嘆︰“倒是妾身唐突了。”

    眼見她態度軟化,李珣也不為已甚,正要拉開距離,耳邊忽聽得她語氣冰寒︰“只不知,先生拒我好意,究竟是心如鐵石,自有境界,確非外物所能動呢……還是心存芥蒂,不屑、不願與我做同路之人?”

    要翻臉麼?

    李珣啞然失笑,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總是和古音在霧里彎彎繞繞,之前還能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未免有些矯情了。想必古音亦是這般想法。

    “古宗主生具慧眼,倒是看得通透。”李將冷淡的言語逐分逐毫地從牙縫間擠出來,“其實,古宗主威逼利誘的手段先後使來,怎麼看也沒有誠心相邀的意思,這心存芥蒂的罪過,敝人原物奉還。”

    古音面上,笑容如輕波般蕩開︰“那還是真是我的罪過了。不過,相交數十載,倒從未見過先生如此直率。”

    不管珣李奇妙的表情,她從容道︰“你我二人,能將芥蒂擺開,總比一直掖藏著要好。只可惜,當時在夜摩天,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應該全扔在腦後了。”

    說過的話?

    李腦子里多轉了個彎兒,才明白古音話中之意,在夜摩天,古音確實曾經“推心置腹”過,可惜他當時只有刺探隱秘的心思,再加上青吟的影響,只是純粹應付而已。

    當然,他更明白,當時與現在,境況是完全不同的。

    李珣也不否認,點頭道︰“此刻尚如此,況乎前日?攤開來說,敝人不認為你我二人能合在一處,招攬也好,合作也罷,古宗主還是不要做那些無用功了。”

    古音唇紅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態中,鋒銳之氣漸盛,說是要立刻翻臉,也未必不可能。李珣便感覺到,雲車下,一個強絕反應突然出現,近在咫尺。

    他眉頭跳動兩下,最終忍不出笑起來︰“原來,令叔父真在拉車。”

    荒唐的感受絕了李珣最後一點心思。

    這就是和古音“合作”的下場,妖鳳、青鸞如此,古志玄也這樣。既然如此,還不如就此翻臉,痛痛快快打一場吧!

    隨著心中決斷,他站起身來,以此宣布雙方不必再談下去。

    雲車震蕩一下,速度漸漸放緩,從車體之下透上來的寒意,似乎能將車內的空間凍結。

    古音沒有什麼動作,只是仰起頭,平靜開口︰“先生要走麼?”

    李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體內欲動的氣機比任何言語都要來得直接有效。

    不過,幾乎與他同步,車下的寒意越發凝實,虛攏在周邊,怎麼看,都缺乏善意。

    “這就是古宗主的態度了。”李珣夷然不懼,反而又笑出聲來︰“令叔父距我兩尺,你我相去尺半,古宗主不妨猜上一猜,後面會是個什麼局面?”

    古音沒有回答,她靜靜地坐在車內,手指插進少女順滑的發絲間,輕輕梳理。

    半晌,在李與傀儡的對峙即將沖破臨界點之際,她柔聲開口︰“兩度推心置腹,卻依然減不掉半絲殺意。難道你我之間的仇怨,當真是不可消解麼?”

    要說仇怨,倒也未必。

    李唇角抽動,冷笑顏色倒淡去許多。他心中塊壘消除後,對自家心態的把握越發準確。

    他對古音與青吟、妖鳳、玉散人等的感受都不一樣。

    論怨毒,青吟遠比她隨得要多;論嫉恨,玉散人則是首屈一指;論恩仇,殺林閣,又羞辱他到極至的妖鳳,才是最大的目標。

    相比之下,李對這女子,與其說是仇恨,還不如說是忌憚。

    此女一手主控散修盟會,實力強絕,又與諸多仇人過從甚密,要想復仇,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她。

    如今雖是形勢大變,可她分明將主意打到自己頭產上,被這種厲害角色算計,有如芒刺在背一般,所以他心中忌憚之意有增無減。

    不過,古音主動放軟身段,李珣也不願進逼太甚。

    他目視女修蒼白嫻靜的面容,目光中頗多玩味︰“要殺你的人很多,我未必是最著急的那個……”

    這或許算是表明某種態度,說罷,李微擺衣裳袖,潛力迫開周邊擋風的氣壁,準備離開。

    氣壁一開,九天罡風呼嘯而來,隆隆的風吼撼動雲車,狂風吹動古音的長發,遮住她半邊臉頰。

    便在此時,一縷清音繚繞李珣耳邊,若隱若現。

    “若是通玄三十三宗盡都消去,如何?”

    李珣停下身子,奇道︰“什麼?”

    透過鴉羽似的發幕,古音的眼眸灼灼閃光,她語氣不變,可落在李耳中,每一個字音都鏗鏘作響,徹底壓過周邊嘶吼的罡風狂飆。

    “我想看到一個,只有散修的世界!”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8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二章 逆潮



    李珣剛剛聽到,一個自出生以來聽過最荒謬的笑話。

    他一時間很難把握自己的臉色變化,只感覺到氣流從嘴巴里流出來,與唇齒踫撞,發出聲音。只是,那聲音干澀無比。

    “你要滅掉通玄諸宗?”

    說話間,他已下定決心,若古音真的承認了,他一定痛下殺手,以免讓這瘋子禍亂此界,惹出不可收拾的事來。

    古音卻沒有直接回答。

    在李珣灼灼目光之下,她用蔥白縴長的手指緩緩梳理發鬢,恢復到文秀從容的常態,又微側過臉,看車外急劇流動的雲氣。

    “這里應還是幽魂噬影宗地界吧,九幽噬界一出,圈禁方圓千里,余下這許多靈脈、藥圃、礦山,想必是要被周邊諸宗瓜分掉的。”

    李心神漸定,聞言一笑,屈指算道︰“妙化宗同化、百獸宗毀亡,不夜城失其宗門祖地,今日又是幽魂噬影宗。古宗主一步步走來,戰果斐然,卻不知接下來,要滅掉的,又是哪個?”

    古音卻不接他的話碴,自顧自地道︰“綱魂噬影界立宗數萬載,積累下一片好大的基業,想來養活兩三萬修士,也不在話下。”

    李珣亦將目光放出去,隔著厚厚的雲氣,當然看不到什麼。不過,綱魂噬影宗地界,各處靈脈礦產,他都心中有數,對最近宗門內的窘況也有所耳聞,他笑道︰“若是古宗主想在這里放養手下,三千修士已經太多,逞論三萬?”

    “三千?”

    古音側過臉來,明眸流燦,唇邊笑意微微;“是了,想必先生與我的標準是不同的。”

    李揚起眉毛,也不說話,就看她有什麼說辭。

    古音淡淡地道︰“無論是靈竹或是百鬼,棲身的都是此界了不起的宗門。幽魂噬影宗盛極而衰,也就罷了,只看那號稱東方第一的明心劍宗,東括東海百零八島礁,北攬箕山險峻、南至宵河、西到松嶺,地域廣袤。單只連霞山脈之中,便仙家

    洞天千百、地脈靈竅以十萬計,礦山藥圃這流不計其數,更別提坐忘峰自成一界,元氣充沛,幾若仙境。如此資源,養活十萬修士,也是易如反掌……”

    看古音話中不停下套,李珣反而越發清醒。他心中震蕩漸平,干脆坐在雲車側欄上,冷笑抱胸,聽她演說。

    “貴宗授徒向來貴精不貴多,宗門內外弟子總數不過千余。坐擁如此資源,修煉時仙丹妙藥、靈脈元氣無不充裕,又有

    良師相授玄門無上秘法,也無怪乎代代光耀、個個精英。只是,先生可知道,宗門之外,那些無門無派的散修、妖魔,整日里為了些許靈脈、草藥爭破了頭,自然,他們爭的也是各大宗門吃剩的余瀝。苦日子過慣了,總能知道儉省,三萬之數,仍屬保守。”

    李珣心中荒謬的感覺只有更甚。

    古音所描述的狀況,或許是真實的,可從她口中講出,兔死狐悲也不久如是。

    難不成她日日唬弄那些散修、妖魔時間長了,把自己都繞了進去?

    李的神情盡都落入古音眼中,這女子淺笑道︰“看來,先生是不以為然了,畢竟自通玄諸宗主控此界以來,這便是天經地義的事,天地生養萬物,為的便是諸宗精進,使強者虎強、弱都越弱。通玄界自存世以來,也洽談室就屬于各大宗門,億萬生靈以諸宗修士為尊。可是如此?”

    李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話古宗主應該放到水鏡大會之類的聲合說去,也好看看諸宗首腦的老臉,是怎樣變化。眼下這境況,未免明珠暗投,可惜得很!”

    古音卻也不惱,只道︰“所謂天經地義之類,真要送上,想必諸宗首腦也是絕不會收下的。然而,這世間確有一項天經地義,至今未變,以後也不會變。”

    她眼楮盯過來,尖銳而穩定。

李則漫聲道︰“願聞其詳。”

    古音緩緩說話︰“先生實力不濟時,為人處事,如履薄冰,亦不免受辱于棲霞,這是天經地義;如今修為長時,隨即笑傲環宇,無人能制,幾乎一手主宰他人生死,也是天經地義……更遠一些,叔父恃強凌弱,欺辱青吟,轉眼便被更強的鐘隱打得不得翻身,還是天經地義……”

    李揚眉冷笑,打斷她的話︰“不過就是弱肉強食之義吧,平庸得很。而且,通玄諸宗以強凌弱,豈不是正合古宗主的意?”古音搖頭道︰“天道自然之理,與人世之理怎能一樣?天道之下,草木禽獸生而各就其位,如鏈相繼,如環相扣,生

    于渾沌,歸于渾沌,生死枯榮,皆在渾渾噩噩之中。由此所生之弱肉強食,方是萬世不易之理。而人世之理,卻截然不同。

    便如先生,若有敵手以七十年前的眼光,看如今的先生,無疑是取死之道。蓋因人之一途,變化最速,由強而弱,由弱而強,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正所謂變動不居,周流六虛,正是這迅速的流動變化,才是為道登仙的根本。若僵化如草木禽獸之屬,只在天地間循環往來,無有逾越,還要修士作甚?要通玄界做甚?”

    李珣眼簾垂下,他似乎有點兒明白古音的意思了。

    “按著古宗主的說法,諸宗為強散修為弱,強弱之勢亙古以來,從未改變,故而通玄界已經僵化掉了……很精彩,可我 有一事不明,還請古宗主指教。”

    古音微笑道;“請講。”

    “數萬年來,通玄界飛升之修士陸續不斷,且不說幾十年前的鐘隱,便在當世諸宗,宗師人物也層出不窮。其中更有厲量、羅摩什之輩,為一代人杰,他日霞舉飛升,仙途可期,若真如古宗主所說之僵化,這些人又是如何跳出來的?”

    古音淺淺一笑︰“這不出奇,此界上有天劫之威,內有正邪之別,一潭死水之中,還活著兩條巨鱷,故尚未完全腐臭。

    只是四九重劫已過,到下次足足要三千六百年,這一代精英,到那時,也剩不下幾個。沒有天劫臨頭的威脅,諸宗修士還能

    否像此代人一樣,奮勇精進,實是不容樂觀,如此,巨鱷已去其一。”

    李珣為之默然。

    古音仍不放過,從容道︰“至于正邪之別,先生在此界數十載,難道還看不透麼?無論是當初棲霞慘事,還是每年的水鏡之會,通玄諸宗可真有什麼正邪立場?年年拼殺,不過是為了某某靈脈、某某仙丹,去了這些,所謂正邪,不過就是兩張好皮囊,披上更好看些罷了。尤其是數萬年來,諸宗控制的地域資源,已經有了相當清晰的輪廓,彼此也都知根知底,已不可能再有足以激蕩整個通玄界的波瀾,先生未曾生在四九重劫之前,也就不知道,當年沒有散修盟會的通玄界,是怎麼一個模樣。”

    她笑著伸出手,做了一個撫平的手勢︰“死腐之水,臭不可聞!這樣,第二條鱷魚也沒了。”

    李珣抬頭,沒看向古音,而是將祖母投向了雲車之外,那翻滾流過的雲層。此時,他仍未說話。

    女人輕柔的嗓音繚繞在耳邊,說的卻是掀動此界傳統的宣言︰“通玄諸宗在世的時間太長了,佔據的資源也太多了。他們形成了穩固至乎僵化的體系,且各種方式使這僵化的體系維持下去,就像糕餅上生出的霉斑,隨時間流逝,而不斷放大,

    使得沒有人願意去沾染,最終毀掉整個糕餅。散修盟會做的,就是在糕餅徹底壞掉之前,挖去這些霉斑,至少可以讓大部分糕餅保存下來。”

    她上游李珣,平靜地道︰“這便是我的計劃,先生以為如何?”

    李珣勾動唇角,搖了搖頭︰“所謂推心置腹,不過如此。古宗主這話送給此界百萬散修,必定應者如潮,可以我看來,

    古宗主卻不是個‘為天下先’的聖人。”

    聽得此言,古音有些放肆地笑起來,在狂風的吹拂中,她頭顱微向後仰︰“若是口是心非,也是先生打頭。剛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話,是先生講出來的,明明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與人家作對,卻還要別人推心置腹的待遇,未免太貪心!”

    李珣只是微笑,旋又直起身子,這回,他是真要走了。

    “我並沒有說謊。”古音悠悠續道,“這是我的計劃,是散修盟會的使命,而其中,包含著我希望做到的事情。”

    李舉起雙手叫停︰“古宗主,我有言在先,我和你永遠不是一路人,你……”

    “僅僅是發洩一下,你介意嗎?”

    古音的笑靨有種壓迫人心的力量,李珣必須呼出一口長氣,才能緩解對方加在自己心頭的壓力。

    便在此時,古音開口︰“我曾被叔父欺侮,懷了一個孩子。”

    “呃……”李被頂了一記,臉上頗有些尷尬。

    古音反倒是微笑如常︰“這件事,記得宮侍對你講過,我就不多談這個傷心事了。總之,叔父要以血融之術催發玄嬰之法,換體重生,事情做得很是過分,可是,相對于**本身,我更無法接受他這麼做的理由,他是為宗門考慮!”

    “那是托詞。”李脫口而出。

    古音唇邊笑容更添一分諷意︰“若是托詞,其實是為一己私利,我只當他喪心病狂,也就只恨他一人罷了,然而我卻知道,此人所言,偏偏就是真的。”

    李珣為之瞠目。

    “當時宗門內憂外患,弟子青黃不接。我一心撲在宗門事務上,修為不進反退。叔父與我同病相憐,眼看如此下去,宗門再無能頂住大梁的人物,他干脆便使出這絕戶的法子,要麼血融玄嬰,使他擺脫鐘隱留下的附骨劍氣,重振聲威;要麼便是我反戈一擊……”

    她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似是重新咀嚼那不堪的記憶。

    李珣回過神來,覺得這說法實在有些牽強。不過其中的細節他不清楚,妄猜無益,只有姑且聽之。

    “這是養蠱之法,唯最毒都留存。通過這個,叔父敗亡,我修為精進,且一手扯出眼下這個局面,然而,先生也看得出,我並不開心。”

    會開心才怪!

    李珣在心中搖頭。

    此時,古音的視線移到了雲車之外,那里雲氣翻湧的虛空,或許是她心境的映現吧。

    “那件事後,我總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關于叔父,並于宗門,也關于整個通玄界。之前我與先生說的那些,便是我想出來的一些道理,也就是在此基礎上,我終于想透了,為什麼叔父會做出那種事來。”

    李珣微偏了下頭,試探道︰“因為此界諸宗,僵化死寂?”

    古音又笑了起來︰“其實,此界是死水也好,活水也罷,我也無所謂。只是通玄諸宗為了維持這種局面,歸攏出來的條條框框才真正讓人作嘔。比如……”

    “比如?”

    在李好奇的目光下,古音漫聲道︰“比如冥火閻羅。”

    李倒真是吃驚了。這關冥火閻羅什麼事?

    古音唇邊冷譏之色越發濃烈起來︰“九幽噬界,好大的手筆!將宗門弟子禁固在牢籠之中,搏那微不可見的一線生機,分明已是究途末路,卻還幻想當年榮光,。他為的什麼?”

    李珣雖不喜冥火閻羅的算計,可是“九幽噬界”的壯舉,還是讓他頗為佩服。此刻見古音不屑一顧的模樣,他有些不滿地響應︰

    自然是宗門傳承……“”就是這個!“突然,尖銳的音調將他的話攔腰打斷,古音眼中強光打閃,一瞬間甚至穿透了李珣的肺腑,刺得他猛然一窒。”這便是此界的陳腐僵化制造出來的最大的笑話!“古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她的神色還算平靜,可是那具有尖銳侵略 性的眼神,卻撕開了她一貫文透雅致的妝容,倒像一頭隨時會撲咬上來的母豹,明明白白的告訴著李珣,要麼接受她的觀點,要麼,生死相見!

    李珣猛然間被震信了。還好,僅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古音便又恢復到幽深不見底的常態。

    她繼續用譏諷的語調說話︰”冥火閻羅費盡心機布下九幽噬界,也許幾百上千年後,真出來幾個驚才絕艷的人物,能一舉扭轉頹勢。然而,他可曾想過,他封在里面的兩千弟子,到最後,還能有幾個活著出來?“

     李抽動嘴角,有些哭笑不得︰”古宗主可從來不是這麼悲天憫人的人物……“”不過是推己及人罷了。“剛剛情緒上的突然爆發,使古音眉目間有些疲倦,語調也緩和了許多︰”冥火閻羅所做之事,與當年的叔父並無二致,周樣都是為了宗門在此界的一席之地,維持曾經有過的地位和尊榮。這不是個例,而是常態。一個古音不算什麼,兩千弟子也無所謂,可推而廣之,古往今來,通玄諸宗起起落落,又有多少冥火閻羅和玉散人,以宗門傳承的理由做出同樣或類似的事?累加起來,十個兩千、一百個兩千,也未必能說得盡,而這僅僅是對本宗弟子的手段……“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在李珣耳中,卻仿佛是湍流進入封閉山谷時的低回咆哮 ,下一波爆發,可能會在任何時刻來臨。

    李發現自己需要調理一下心情。

    事情正發生詭異的變化,他此時並非是在和古音勾心斗角,而是在她翻滾的記憶和情緒中,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覺,自己便喪失了主導權。

    可是,這一過程中漏出來的許多前所未聞的信息,又讓他感覺十分刺激,不知道是否應該打破這種局面。

    這時候,古音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我自認為恩怨分明,若是叔父為一己之私害我,我縱使復仇,也不會牽拉他人,可事實是,他私心雖有,驅動他行此逆倫惡舉的,還是所謂的宗門傳承的念頭。這就是通玄諸宗弄出來的條條框框。他們用這個限制別人、也限制自己,讓這狗屁不通的法子,成為約定俗成的規則,讓如此行事的人物都成了英雄豪杰……“

     她緊盯著李,每一個字都從緊挫的貝齒間擠出來,錚然鳴響︰”所以,我復仇之目標,除了叔父本人,還有造成之一切的通玄諸宗,凡是以此今為行事之法則的宗門,我一個都不放過!“李珣抿住嘴唇,他終于發覺,古音”瘋“在了什麼地方。

    這個一貫冷靜的女修,其思路已經完全被滿溢的情緒淹沒,李珣很難找出其中的理由,故而也只有隨這毫無道理的情緒沖擊。

    此時的古音,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或許是李珣冷淡的反應,又或是她可觀的自控能力,古音在徹底失態的邊緣忽然就冷靜下來。繃緊的肢體放松,因為激動而微紅的面頰迅速蒼白下去,接下來,古音就靜靜地靠在座位上,似乎是直視李珣,可觀其神情,卻已是神游天外,似乎已經陷入到一個完全自我世界中去了。

    李珣等了一會兒,覺得很是沒趣,撇了撇嘴,正要有所動作,古音又開始說話,語氣非常平靜。”如果我真的要改變此界面目,我會將發動的時間拖後一千,甚至兩千年。那時候,通玄界完全是一潭死水,這一代的豪杰俊秀,也大都不在了,而諸宗與散修的矛盾,卻將積累到隨時爆發的程度。那時只要有人因勢利導,結果將會是水到渠成,而我,從四九重劫結束,只等了一百年,這一百年,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忍耐仇恨的極限嗎?

    李嘿嘿冷笑起來︰”古宗主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是還有一事不明,想請古宗主指教。

     古宗主欲以散修盟會之力,撼動通玄諸宗維持的局面,將諸宗從此界抹去……“”宗門抹去,修士自便。“古音的情緒慢慢回落,神態與常時已無二致。她微笑搖頭,”只要他們不再立宗結派,我亦不會直盡殺絕。便如百獸宗那樣,只毀其宗門神器,余者不究。“

    被她打斷發言,李珣也不急,耐心聽完,方又道︰”若我理解得不錯,按照古宗主的打算,今後日子,大約是讓此界修士自由自在,不受宗門所累,修行傳承,均以個人為根本,至于此界資源,則各依其能,相互競爭。那就等于是再向死水潭中放進幾只鱷魚,讓死水翻動起來。可是,鱷魚玩得高興了,將一潭水撐成泥糊,豈不是連死水都不可得?三百萬修十互相攻殺,各宗傳承斷絕,便是日後能平衡下來,此界修行水平又會退化到什麼程度?古宗主可曾想過?“

    瞥他一眼,古音輕笑搖頭︰”悲天憫人的,應該是你才對。“她似是要回避這個問題,李珣則步步緊逼︰”請古宗主解惑。“古音看他半晌,似要看入李珣

    真意,方朱唇輕啟,從容道︰”若是那樣……與我何干?“李身子有些誇張地後仰,朝天無聲一笑。至此,他便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他嘿嘿兩聲,最後再看了眼昏睡中的林無憂,轉過身去。

    這回古音沒有攔阻,只是突然飛來一句︰”先生可知,幽離神君何以賣力招攬于你?“李珣心中微動,卻也頭不回地道︰”天底下未必只有古宗主一人慧眼識英才,這一步,敝人倒還有些自信。“說罷,他不願再與古音糾纏,身側微晃,似被大風吹起,飛離雲車。身後,古音語氣如常,卻字字清晰流入他耳中。”他日,請先生用心觀我手段!“九天之上,罡風凜冽,激蕩不休。李珣飛掠之際,身軀似化入其中,隨狂風飛卷,轉眼便是十里開外,後方古音與其雲車已融入青天白雲之內,不見蹤影。

    在沒有絲毫保留的飛行中,李珣被古音的情緒影響的心境也慢慢開朗起來。但這時,他又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高空中元氣充沛,生靈卻是稀有之至,所以李珣對生機的感應越發敏銳。還隔著幾十里路,他就發現有一團無比強烈的氣息反應,就停在正前方,沒有半點遮掩。

    他發現了對方,對方自然也有所感應。

    雖相隔數十里,李珣仍感到皮膚一燙,對方凌厲的神念鎖定他身上,似乎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挖出來看個清楚。

    前面是誰,已是不言而喻。

    妖鳳……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雙重身分吧。

    此時,李珣不認為對妖鳳保持這個秘密有什麼意義,當然,他也不會主動上前,把一切都說出來。

    此時他只是在想,要不要繞過去呢?

    最終,李珣還是打消了這個示弱的念頭,頂著越來越強大的壓力,直線飛掠,幾十里的距離一晃即過。

    接下來,隔著去聲氣,李珣清楚地看到那道赤紅的身影,背對著他,靜靜懸空。

    九天罡風雖烈,卻無法吹動她的裙袂,由此更顯滯重和孤獨。

    李沒有減速,從妖鳳身邊呼嘯而過,距離最短時,也不過百尺左右。兩人身影交錯之際,李珣清楚地感覺到,來自于妖鳳身上灼熱如岩漿的殺機。

    他心中一動,扭回頭,隱約見得妖鳳雍容美艷的面容雪白中透著鐵青顏色,眸子卻燃著火。

    兩人視線對上,李珣立刻明白,也許,妖鳳是誤會了。

    並非每個人都會屈從于古音的手段。

    至少,他不會!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9:09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三章 竹樓



    六七月間暑氣漸重正是日頭最熱的時候。

    熾陽高照天空連一絲雲氣也無。自高空俯瞰下去卻見山峰溪谷綠蔭處處蟬鳥鳴唱亦錯落有致整座山峰恍若一塊巨大的翡翠橫亙天地之間盈翠欲滴。

    靈峰勝境自成一界不過峰下連霞山脈的景致與此地也相差仿佛。李尋站在臨淵台上目光似乎能穿透下面深邃的雲霧。

    斜貫西南、東北的漫長路程下來任李珣血影妖身幾近大成沿途吸蝕生靈之氣至此也是微乏。

    他緩緩按壓住體內奔流的燃血元息此刻他仍舊保持著血影妖身的狀態雖是潛行匿跡時不太方便亂七八糟的顧慮卻少得多。

    青吟青吟!

    他心中默念這個名字眼眶內燃起了熾烈的火。

    峰頂無人從鐘隱的故居來看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來打理了。

    坐忘峰大半地域都不在護山禁法的布控範圍內此界許多高手都能潛入其中陰散人擄去嬰寧便是前車之鑒。

    在此情形下李顧忌更少確定青吟並未到此後他袍袖一翻徑直從臨淵台上跳下身化虹光飛射而去。

    “不在這里又會在哪兒?”

    李口中喃喃自語心里卻自有計較估摸著飛行的距離約下降千余里之後身如飛龍破霧而出。他眼神猁在高處一掃十余里外林中小湖竹舍便映入眼簾。

    轉眼便到近前。林木掩映下湖水似乎納入滿山蒼翠碧汪汪的湖上還有幾只水鳥悠閑來去十分可人邊上竹廬似也沾得一層水氣盈綠中更顯清涼。

    對此美景李只若不見來到竹廬前毫不遲疑排闥直入。隨著門誹開啟耀眼的光亮瞬間充盈了整個廳堂。

    李站在門口目光掃射便是空中飄浮的塵埃也無法逃過他的一雙眼楮。

    稍停了數息他走進屋內在廳堂中央略一思索徑自轉向里間。里面就是青吟的臥室布置簡樸與尋常修道之人無異只有倚壁而立的梳妝台還有一些女性氣息。

    李走到梳妝台前伸手去拉下面的抽屜眼見沾到手柄目光忽然凝定。

    他蹲下身去手指在地上一抹指尖沾了一層灰白。

    這不是塵土而是碎到極致的石粉食中兩指稍加搓弄他便知道石頭的質地堅硬絕非常物所能及。

    至此他心中已有定論臉上卻依然沉沉如水。

    李站起身逐一拉開梳妝台上的抽屜里面除了一此梳釵簪之外再沒什麼物事。

    他抬起頭“哈”地一笑。身子前傾手撐在妝台上看著琉璃鏡中年輕修士的面孔。

    總體而言鏡中人的面色還算平靜然而上挑的眉峰以及略帶血絲的眼楮卻是凌厲陰騖似要將鏡面撕裂一般。

    “你打碎了坐忘石……接下來又會干什麼?”

    對著鏡中人李喃喃自語心中卻漸歸平靜。腳底略加研磨感受石粉累微的觸感一線模糊的感應在腦中若隱若現。

    他猛然轉身大步走出屋去。

    午後的天光依舊刺眼他眯起眼楮直視高空艷陽自身的意念似也融入萬丈陽光之中遍灑坐忘峰上下。

    任李珣修為如何精進也不可能洞徹坐忘峰的一草一木。然而在濃郁的生機靈氣的洪流中偶爾掀起的獨特波動卻能以神妙的方式回饋到他心里。

    或許這也可算是一種神通。

    李珣閉上眼楮眉心微微跳動周邊充沛的生機靈氣不僅是傳導信息的介質更是極大的滋補之物。

    血影妖身對生機靈氣的渴求是如此貪婪以至于陽光照射至周邊便自然扭曲生成一片陰森暗影恍若一層暗色調的披風環擾周身。

    湖面上的水鳥似乎覺察出險兆拍動翅膀撲愣愣地飛遠了。湖畔周圍一時間靜寂如死直到李睜開雙眸眸中赤紅電火穿透身外陰影灼灼欲燃。

    他捕捉到了殘留的氣息慢慢將其連接成一條完整的軌跡。從竹廬開始一直延伸到他神念所不能及的遠方。

    “你還在對吧!”

    慘慘陰風從唇齒間流出來。李珣身外暗影分張體內的燃血元息卻以更驚人的勢頭沖開一切樊籬在體內洶湧咆哮。

    他緩緩飛起循著大氣中依稀存在的痕跡不緊不慢地追躡下去。

    日落月升天光由明轉暗李珣用近乎悠閑的步調從坐忘峰頂一路下來卻是似緩而疾到後半夜時已到了三絕關附近。

    隨著時間的流逝殘余的氣息越微弱而且有了明顯的迷惑性變化似乎前言那人感覺到了背後的威脅做出回應。

    李卻胸有成竹他將度放緩折向了另一條路。

    靜夜里冷冷水響穿過密林隱約可聞。李珣隨水聲慢步而去不一刻便見到天上月華垂落照射在高崖飛瀑之上水色如銀飛瓊濺玉與下方水潭相激時方又化入黑暗之中。

    李珣上了高崖這已是第三次到此。

    崖下便是單智身死之地而相隔里許便是一座竹樓當年曾是青吟的別業如今贈給祈碧。

    李珣還記得從崖上望去。樓上臥室內的情景可一覽無遺而今夜小窗半撐恰好擋住他的視線而樓內燈火全無黑沉沉的沒有動靜。

    他微瞑雙目神念從竹樓中掃過。

    他沒有刻意隱匿氣息心中也存了威懾的念頭然而神念到處樓中情況卻與他預想的大相徑庭。

    樓中僅有一人氣息沉沉似是睡了過去。

    “祈碧她還住在這兒?”

    看起來她和文海的關系一如既往仍處在分居狀態。只是這聲息也太沉了些。

    李面色如水神念再度掃過情況沒有任何變化。

    “算錯了?”

    李心中微有動搖但很快小樓內靜寂靜的空間閃過一層極弱的波蕩其波動的幅度極小以至于他差點以為那只是風過窗檐的微響。

    他心中一顫全身肌肉方緊又松。

    從所立之處望去窗內暗沉無光深蓄其中的黑暗似從窗口小小的縫隙中溢出來侵吞竹林中的月華化為一層穿不透的黑霧。

    他眉心打結目標近在眼前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卻突地跳了出來。

    青吟的修為究竟深淺如何?

    李現這是一件出奇詭異的事情。他自少時與青吟相見心思全放在他處竟然從未猜測過青吟的修為當然以他當時的水平要準確評估青吟的道法修為也有些強人所難。

    現在想想當時的細節以青吟舉重若輕的駕雲之術怎麼也是真人境的修為不過去了夜摩天後被囚再強也有限以他此時的修為配合幽一以雷霆之勢沖南或可一戰而定。

    可是再看竹樓內潛沉的氛轉李又有些沒底。他竟然無法穿透竹樓內的黑暗把握到對方的位置在他修成“血影妖身”之後卓的靈覺還是第一次失效。

    李珣隱隱約約記得在哪兒聽說過這種法門。不過他更傾向于別一種可能。

    “莫不是從鐘隱那里得了什麼神通手段?”想想鐘隱對她的愛護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時間李珣竟有些進退失據。

    天上的月亮似也感覺到他的心思扯過一處雲彩半掩半映收去了竹林間小半光華。

    黑暗陡然擴散開來。

    光暗交替的瞬間竹樓內忽有一圈光暈撐開錯黃的光線漲成一團朦朦的光霧隨風流散開來。

    內外光線的擠迫何等迅剛鋪開的黑暗呻吟一聲瑟縮退開旋又在一個修長人影的驅使下蜿蜓爬上窗格。

    李眼神凝定。

    燈光將人影映在窗欞上有些模糊卻又無比忠實地將其風姿態儀態表現出來。

    李珣可以看到那人微彎下身子將手中的燈盞放在臨窗的桌台上隨著她的動作披散的絲像一層薄霧舒卷來回。然後她就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像一尊擺放已久的雕塑。

    薄薄的窗紙卻隔絕了李尋尖銳如刀的眼神。他死盯著窗上的人影身子微向前傾卻沒有沖上去。

    這人影自然不是祈碧不過她既然大大方方地點起燈火祈碧想來已被她制住。

    只是在這番動作中竹樓內的氣息竟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僅屬于祈碧一人好像這窗紙上的不是人影而是一抹幽魂。

    更令李珣困惑的是對方舉手投足間所表現出來的姿態怎麼看都覺得其中大有深意。

    李可以肯定窗內那人絕對已經知曉他的位置所在那麼這一切都是做給他看的?

    疑惑和慕名的煩躁糾結在一起攪亂了李尋清明的心境。

    眼看事情已快要了結他才恍然覺仍有許多秘密隱藏在迷霧之中未能看透其中的關鍵。

    “青吟……”

    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碾壓撕扯李感覺到自己心境混亂長吸一口氣不再盯著窗上的人影而將目光移到一側的竹林中去。

    月光灑在枝葉上隨風流動由于天上雲彩聚散光線亦忽明忽暗竹林中越靜謐幽冷倒消去許多署氣。

    看著月光下的景致李倏乎間竟走了神一縷縹緲的神思牽引著他的記憶流向已經淡忘的角落。恍惚中他看以了一只握筆的手在素白的紙上勾勒出似曾相識的線條。

    青煙竹影?

    不是之前那幅稱不上一流的畫作。

    幾乎褪色的記憶轉眼便鮮活起來每一句言辭每一個動作都爭先恐後地跳出在腦中組合排列。

    當所有的情景依次重現之際李背上深重的寒意陡然一波又一波湧上全身都似浸在冰水里一時竟不能呼吸。

    青吟帶他登峰、青吟將他打下雲端、鐘隱作畫……可笑他將全副心力都放在了那幅承載青煙竹影劍訣的墨竹圖上卻沒想到一切的一切都糾結在前一幅平庸的畫作上。

    事隔近百年李竟然還能回憶起那幅畫作的每個細節。

    這乎常理的回溯之力將他裹住循時光長河而上。他站在石崖上卻仿佛融進了畫里。

    隔著疏竹月影他的目光不可抑止地被牽引到小窗幽影之上。

    月涼深夜里竹青小樓中。

    鐘隱是個極好的畫師他沒有將眼前的情景具現出來但筆鋒轉折間卻傾注了此時此刻一切所應有的感觸。

    那幅布局不當的畫作恰恰相反如他此刻的心情紛亂交纏又滿溢了整個空間。

    李心底陡生明悟他終于知道這里曾經生過什麼!

    不知多少年前青吟便如今夜這般移燈窗前。她也一定知道鐘隱便站在這石崖之上她就是要讓自己的影子映現出來給鐘隱看個清楚。

    也許、可能、甚至她旁邊還有個玉散人。

    李珣用手扶額頭。額頭火熱掌心冰涼。

    他不清楚心中的明悟來自何方可伴之而生的卻是實實在在的茺謬和悲涼。

    那里就是青吟與玉散人幽會的場所兩人便在那兒在小窗前纏綿而鐘隱便似個龜公在這邊看鴛鴦、聽牆腳!

    干啞的笑聲從喉嚨里嗆出來最終難以抑止。

    他就在月色之下放聲大笑音波滾滾擴散開來驚起宿鳥無數而如此肆無忌憚的笑聲竟沒有引出任何回應。

    “好一個尊師重道的鐘隱!”

    表面上他遵師命、立誓言將青吟禁足在這坐忘峰上可事實上他卻是放開了一切禁制任由青吟和玉散人二人在此苟合恐怕比下山還要來得方便。

    李不知道是什麼引了這一切可是很明顯鐘隱和青吟之間的牽扯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復雜、詭異。

    所以在那一刻鐘隱臨時改換筆法所以青吟最後連問也不問只因為在兩人之間早有了難以言述的默契。針對某件事某個交易某個算計。

    “我把他帶到你眼前來了答不答應由你!”

    “你我心知肚明以前應了你的現在也不會變。”

    “既然能活著出來那你就是同意了!”

    兩人利用李交流、談判而當時的小毛孩子卻只當是仙師垂顧得了莫大的機緣……

    李珣笑聲漸歇最終垂下頭呆看著下方颯颯作響的竹林。深重的寒意已經侵佔了他身體的每個角落不過混亂的心緒也漸漸平穩下來靈台漸轉清明也讓他覺了一個要命的事實。

    他被控制了。

    他沒有理由知道這麼多的。無論是竹樓男女的苟且還是師兄妹間的默契都是最隱秘的事項怎會看一眼竹林和窗邊幽影便能神乎其神地推導出來。

    思量其中細微處分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從頭到尾牽引他的思維就像遛一條乖巧的狗!

    這才是真正的醒司悟。

    當此念頭在心尖生之際李全身毛都要倒豎起來。

    神經質般地回頭背後還是一片虛空然而李珣卻覺得其中似乎嵌著一對幽寂深邃的眼眸永遠都盯著他的後頸視線直透肺腑。

    李珣曾以為時至今日以他的能力足以擊破一切恐懼而此刻他才現縱然他已抬升到通玄界最頂尖的層次可鐘隱這個非人的怪物即使是在三十三天外也依然隱藏隱地控制著他在他身上纏下一圈又一圈蛛網把他當人偶使喚。

    越是強大、越是清醒這種感覺便越強烈。

    李珣緊抿住嘴唇努力壓下心中的挫敗感強迫自己冷靜。

    此時夜風穿竹、飛瀑流泉的聲息顯得如此聒噪仿佛他人笑語在耳邊勾連回蕩。內外相激之下來自血影妖身的狂躁之氣終于決堤。

    李珣開始轉圈像一個焦躁的瘋子嘴邊不停喃喃自語︰“你出來你出來!”

    響應他的只有山林自生的微響。

    轉了幾十圈之後如附骨之蛆的感覺非但絲毫未減反而越強烈。

    李珣陡然立定終于想起霜個關鍵他血紅的眼珠凝住視線死鎖在竹樓小窗之上。

    “你不出來?很好我就殺了你的師妹看你出不出來!”

    隨著李珣低低的嘶吼山間穿行的夜風忽然靜止數里外竹樓卻無風自動在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微微顫擺。

    撐窗的叉竿吃不住勁兒滑脫出去半掩的窗子猛地撞回去窗紙上影兒亂搖。

    李珣喉間低嘶一聲重重踏前半步行將打下去時身子卻是一頓扭頭去看峰下方向。

    沒了殺意灌注竹樓險險從崩潰的邊緣回來只是周邊林間竹葉已掉滿一地。

    竹樓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了屋內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李珣一時卻也顧不得了他深吸口氣強行控制住崩濺開的心頭魔血身子一晃融進了石崖嶙峋的陰影中。

    只隔了三五息的時間虛空中兩道灼灼劍芒闢開黑暗飛射而來看勢頭正是朝小樓的方向。

    對方顯然還沒有現這里的異狀劍光明亮而柔和透著些從容不迫的味道然而那邊很快就變了味兒。左邊那位忽地毫無征兆地扭過頭來眼光凌厲如刀隔著十幾里路李也能感受到其中凜然寒銳之氣。

    李珣猛吃了一驚這眼神太熟悉了以至于險些讓他脫口出聲。

    “明璣仙師?”

    一沒想到來的竟是明璣二沒明白自己是哪兒露了破綻李珣一時有些懵了而此時一縷鏗鏘劍吟劃耳飛過觀其流向正是從明璣那兒傳來且其端怕更在明璣移目之前。

    李登時恍然︰“他從哪兒尋來一把通靈劍器?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了意義只這曖間的工夫雙方的距離便拉近許多。臨至竹樓上空空中劍光一分明璣直沖這邊而來而另一道劍光則斂勢沖進竹樓。

    李珣看得分明明璣百忙中回眸叫了聲︰“七妹小心!”

    是明如。

    李弄清了對方的身分心下先是一松。

    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都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也便有了轉圜的余地眼下的麻煩反到在竹樓內……

    念頭尚未轉過明璣冷肅的面容已映入眼簾。

    李珣不願與她糾纏想了一想袍袖拂動身形電射而出。

    而在衣袖遮臉的剎那他已經戴上了無顏甲。

    這是少數能夠在當日剃刀峰下的“血神鍛體”中保留下來的寶物與他的衣衫一樣受血光毒焰淬煉成為一件為他量身打造的法寶。

    他的臉面還是百鬼的模樣眼下只是再加一層保險。

    “鏘”聲震鳴中夜空被閃耀的劍光撕裂相隔里許李已感覺身外寒氣凜冽細碎的劍氣仿佛千百柄挫刀與他護體真息劇烈磨擦迸出一波淡藍色的電火。

    “嘖她又精進了!”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卻也不影響他的神通變化。

    他身體半旋手足不動純憑牽引之力便將迎面而來的劍氣化消偶爾漏過的劍氣星星點點也難傷他分毫。只是他身形一動血光相隨映照虛空。

    明璣見此身上殺意更盛身劍合一追襲上來︰“血魔頭引頸受死!”

    李珣本就沒想著隱瞞身分也隱藏瞞不了。聞言只是大笑隨手數指點出已用了血劫蝕元神光的法門。

    他指勁一出四方生靈立時寂滅離得近的青竹、飛鳥等生機更是被直接抽吸干淨化灰飛散。

    半山竹林飛瀑立時蒙上一層灰蒙蒙的死氣。

    明璣手中輕顫嗡聲震鳴中她手中長劍光華躍動卻凝而不散化做一道精芒平平前刺。

    至精至純的劍氣如游絲一縷穿透虛空直逼李身前而其威壓則彌散四方阻絕血神劫指的侵襲連攻帶守又是堂堂正正之姿並不因殺意勃然而沖動。

    李珣冷笑聲中袍袖卷拂朦朦血光如同風卷雲霧傾洩而下。

    純以修為論李珣未必有明璣精純只是血影妖身通天魔變化又有天生凶厲血殺之氣攝噬生靈足以抵消修為的落差且更有勝出。

    明璣面對這妖異的手段不改直擢其鋒側身避開。

    血影妖身的度在此刻盡情展現。

    半空中血光只一閃便從滔滔血霧中穿出明璣身形先退再想阻擋已不可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血魔從身側抹過迸的氣流幾乎遮斷她的呼吸。

    竹樓中似乎有了動靜。李目光朝那邊一瞥忽地嘶啞著嗓子高聲大笑︰“明心劍宗的女修確實各有味道今晚上過癮了。”

    和李珣配合得極好竹樓里明如低呼一聲︰“阿碧……”

    話音方起一波森寒劍氣陡然從極微處迸現來如江流海浪一般剎那間充塞竹樓上下。窗欞門戶禁不住這爆性的沖擊在第一時間粉碎噴射而出。

    緊接著房頂破開一個青衣裳人影飛射而上中途只一旋竹樓上層便被凌厲的劍氣絞成粉碎。

    祈碧的氣息強度在此刻猛地高揚起來隨即便直線滑落而另一股氣息則再也遮掩不住。

    此刻李珣終于明白過來青吟應是以某種法門將自身氣息與沉睡中的祈碧合而為一才有了近乎隱身的效果。

    李珣心中“呸”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過分囂張了沒想到青吟比他還放得開。這女人就不怕身分暴露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嗎?要知道她可沒有李分身數人的本事。

    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都沒想到竹樓內竟然還有一人。倉促之下明如當其沖立時吃了小虧由此分去明璣的幾分注意。

    借此機會李珣和青吟一紅一青兩道身影左右分開相背遁走其行動之一致仿佛有著天然的默契。

    明璣身形停住很明智地不再追擊。她甩手放出傳訊飛劍向宗門示警片刻之後護山禁法便會威力全開若是她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堵住其中一個。

    下方明如身子僵在剛才的沖擊下她一方面措手不及另外還要分神護住祈碧以至于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全憑著一口精純的丹霞勁頂過來若不是對方急著脫身順手再來一劍她不死也要重傷。

    明璣飛身下去伸手助她回氣就算是這樣明如還是花了好半晌才緩過氣來。

    一等恢復明如先去看乖的情況由于剛才她全力回護祈碧平臥在竹樓的廢墟上雖仍在昏迷之中卻容色平靜顯是無礙的兩位長輩都松了口氣。

    可接下來她們兩人的疑惑卻越地深了。

    無論是明璣還是明如都是女修中的佼佼者論靈覺感應比常人都是遠勝。之前渾然不覺的讓那血魔潛入坐忘峰已經是很奇怪的事而竹樓里那個極厲害的劍修給她們的感覺更是奇上加奇。

    明如直接和對方打了照面雖未看清其臉容感觸也更深。她略顯遲疑地開口︰“那人……”

    說了半截她忽地找不出形容的語匯秀眉蹙起側過臉來看明璣的反應。

    明璣正看著毀損的竹樓如果花些力氣或可從周邊的劍痕及氣息殘留中現什麼端倪。然而此時的她卻靜不下心來。

    附近竹林在血魔一擊之下毀了小半山風吹動卷來滿天飛灰其中夾雜的污濁氣息對明璣來說就是最刺激的毒藥。

    她驀然轉身對明如道︰“護山禁法已經打開我在周邊巡視看能否截住那魔頭。”

    明璣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明如知道她的心結更明白勸阻不得只能囑咐道︰“今日全無準備不要出了禁法護持範圍而且截不住便罷萬一截住了也要及時飛訊這邊通門合力把握就大得多。”

    明璣嗯了聲反手將背上寶劍解下。此劍長及四尺劍鞘全無半點兒裝飾一色深黑顯得十分沉重。

    將寶劍拔出半截劍身寒光凜冽刺膚生痛明璣眯起眼下稍做檢視又還劍入鞘。

    看她這神態明如嗔了一聲︰“你聽到我說的話沒?”

    明璣回眸微微一笑目光又轉向祈碧對明如笑道︰“你帶這孩子下去吧也請宗主坐鎮止觀峰若有事我立時飛訊傳回。”

    見她情緒如常明如稍稍放心又道了聲“小心”。

    明璣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馭劍直沖雲霄轉眼不見了蹤跡。

    明如望著天空柔美的面容上略現陰霾心里止不住想起明璣之前所立下的那個不留絲毫余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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