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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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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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三章  陰陽


    霧氣中噗哧一聲笑,旋又全無聲息。

    李珣卻也不驚訝,事實上,在交談過程中,雙方對霧中人都有所感應。

    尤其是那淵深難測的殺意,隨著霧氣的湧動,忽閃忽滅,不知給了水鏡先生多大的壓力。

    這位一宗之主,能對李珣如此客氣,除李珣自己的能耐外,這霧中人也居功不小。

    玉嵐道人的講演已到了尾聲,李珣也尋到了來時的路,不緊不慢地往回踱去。

    不管他在水鏡先生面前表現得多麼從容,平生最大隱秘的暴露,帶來的衝擊和壓力,足以擊垮一切屏障。

    更要命的是,這不是瞬間的崩潰,而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不管水鏡先生表現得多麼低姿態,最後佔據主動的,都是這個外表超然,實則圓滑世故的傢伙。

    「嘖,水鏡先生……連殺人滅口的機會都不給我!」

    「誰說的?如果你有膽,半刻鐘的時間內,我提著他們兩人的腦袋來見你!當然,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就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李珣翻了個白眼:「與其現在天崩地裂,還不如讓他用軟刀子割我幾下,至少有個緩衝的時間……

    「你也不用急,我想,我很快就要下決定了。」

    話音未落,霧氣內外,二人同時生出感應。

    人聲倏止,李珣扭過臉去,在數十尺外,如紗的霧氣中,一點紅光漸漸清晰,最終化為幽幽倩影,現在李珣眼前。周圍的空氣溫度上升些許,與水氣合在一處,輕輕封住他的口鼻。

    如果對方願意,這濕熱的空氣,隨時會化做火熱的岩漿,把其中的人烤成焦炭。

    李珣停下身子,皺眉道:「棲霞元君?」

    話音方落,方圓數丈的水氣一掃而空,妖鳳優雅的身姿顯現眼前,神情倒是出奇的平靜恬淡。

    李珣這才想起,妖鳳前日已光明正大地入住水鏡洞天,眼下碰上,倒不是不可接受。

    兩人目光相對,從彼此眼中,都看不出什麼親善之意,反倒有些倉促中的尷尬。看起來,雙方只是偶然相遇,李珣鬆一口氣之餘,又覺得腦袋隱隱作疼。

    妖鳳看起來也有些煩悶,微蹙秀眉道:「你怎麼在這兒……」

    「娘親,猜猜我剛才看見了誰?」

    突起的少女清音將已僵滯的氣氛打破,兩人同時扭臉看去,只見林無憂笑嘻嘻地踩著水面,飛跑過來。

    林無憂身上,粉紅色的繡紋小褂配上同色紗褲,外連裙袂,清爽可愛到一塌糊塗,像是在水氣濕重的湖面上,射下了一縷陽光。

    妖鳳雍容的面容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寵溺之情,微笑伸出手,化去衝力,將少女半攬在懷中:「乖囡,你看到誰了?」

    「就是水鏡那個老滑頭啊!看到他剛從南邊走開的……珣師弟,是你?好巧啊!」

    李珣眉頭跳了跳,還了一個笑臉:「無憂師姐好,真是好巧!」

    「南邊……」妖鳳似是想到了什麼,眸光突然變得如霜刃般鋒利,在李珣身上掃過。

    李珣本能地繃緊身子,耳邊則傳來妖鳳冷森森的問話:「你剛剛見過水鏡?」

    李珣知道她是從方向上判斷出來,事實俱在,他也不砌詞推諉,坦然承認:「碰巧說了會兒話吧。」

    「碰巧?」

    妖鳳明眸中利芒有如針刺,令李珣臉上一熱:「若在其他地方,也就罷了,可在這琅琊水鏡之天,何曾聽到過「碰巧」二字?」

    李珣稍稍穩定心緒,卻也愕然於妖鳳與水鏡的「異口同聲」。好笑之餘,聳肩道:「這個,還有什麼說法嗎?」

    妖鳳淡淡道:「也沒什麼,水鏡宗號稱通天曉地,行事無不合乎天機。

    幾萬年下來,別的沒有,圓滑趨避的本事卻是爐火純青。作為一宗之主,水鏡行事,若沒有個瞻前顧後,才是奇怪。」

    她並不願在這話題上停留,稍頓又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水鏡宗那些相面卜卦的法子,難測得緊。你的本事大多還是在明心劍宗上,脫離這根基,古音未必看得上你!你可明白了?」

    這算是關心嗎?

    對妖鳳不合常理的態度,一時間令李珣難以理解,所以並沒有及時做出回應。

    反過來說,妖鳳本人似乎也有些困惑,眉頭從一開始便沒有舒展過,只是用手無意識地輕撫女兒的髮髻。

    林無憂在此刻表現得真是乖巧,也不說話,明眸閃亮,在兩人身上來回巡逡。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半空中,玉嵐道人的影像正漸漸淡去,關於玄海幽明城的信息,已通過這種形式,完全發散出去。只是從頭到尾,李珣沒在上面留過哪怕一點兒心思。

    不過,沒有玉嵐道人的遮掩,在一起的三人便相當礙眼了。

    妖鳳眸光一掃,唇邊略顯冷誚:「罷了,這是你的事情,我也懶得管……我且問你,你可知道陰陽宗在湖上的位置?」

    「陰陽宗?」

    李珣心頭劇震,還未來得及說話,妖鳳卻神情一動,似是接收了什麼訊息,也不打招呼,摟緊林無憂,身形倏然消逝。不過,李珣較以前靈敏數倍的感知,仍捕捉到了她移動的軌跡。

    事實上,正如妖鳳本身的性情般,她的飛行移位不但有速度,亦有飛翼垂流的堂皇大氣。空氣被強烈風壓擠迫的呻吟,便是感應其方位的最佳指針。

    只是,感應是一回事,捕捉是另一回事,而捕捉之後,如何應付,才是最考驗人之處。

    相比之下,另一位則整個地倒了過來。

    「嗨,和你師娘倒真是戀姦情熱啊。」

    水蝶蘭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和李珣只有不到七尺的距離。

    李珣只覺得腦後頭皮發麻,也不知是被妖女的神出鬼沒嚇的,還是被毒舌激的。

    他搖頭歎了口氣,轉過臉來笑道:「剛才多謝了,也只有你才鎮得住水鏡那老滑頭。」

    「去!」水蝶蘭極不屑地哼了聲,目光又轉向妖鳳消失的方向。此時她明明是「百鬼」的容貌,偏露出一個極促狹的笑臉:「想知道棲霞去做什麼了嗎?」

    「你知道?」

    「當然,昨晚上就知道了。」

    說著,她身形又隱入連綿的水霧中,只是悄悄激發了體內的「同心結」,來指引方向。

    李珣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才奔出十幾里路,鑒湖上忽地起了一陣騷亂,接著便是滾滾的元氣亂流從遠方直壓過來,似是從水鏡洞天之外,一路傳導至鑒湖範圍。

    李珣皺眉細品這亂流中挾帶的信息,尚未分辨出個究竟,已有人揚聲大叫道:「厲斗量與妖鳳死戰,北盟南下了!」

    這尖利的嗓音直上高空,一下子不知傳出多遠,立時又在鑒湖上攪起一陣風浪。

    湖上各宗修士人數並不算多,只有三四百人左右,卻都是各宗的精銳,被剛剛那言語刺激,幾乎是同時提氣反應,彼此氣機交錯,互相影響,當即把鑒湖周圍的元氣切割得七零八落,漫天水霧也衝散大半。

    在這混亂的局面下,便顯出水鏡宗知客的圓滑來。

    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在少之又少的時間裡,將各宗修士收攏住,又順應時勢,將心癢難熬的修士們引出。而且其退出的路線各不相同,將各宗之間可能出現的磨擦降到了最低限度。

    在這種情況下,單槍匹馬的李珣便很是礙眼了,一路上,他至少與五個宗門的修士擦肩而過。他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只是潛心鎖定了蠱蟲的反應,一路狂奔下去。

    眼見已要飛出水鏡洞天,周邊「水華重幕」的封禁忽地蕩漾起一圈水紋狀的震波。李珣猛然抬頭,恰看到半空中青芒紅影交錯而過,在虛空中拉出一線黯淡的彩光。

    緊接著,細長的彩線膨脹開來,刺眼的光芒灑落,將「水華重幕」擊出一圈又一圈波紋。力量導入大地,方圓百里,都在隆隆迴響。

    「鎮海八法最重氣魄,棲霞又是一貫的堂皇大氣,他們兩人打起來,才是真正好看。嘿,姓厲的總愛多管閒事,卻不想想,人家願不願承他的情!」

    水蝶蘭明明就在附近,偏能借助淡薄的水氣及周圍沙洲草木的陰影,將身形藏匿無蹤,經過的那麼多高手,竟然沒有一人查覺。這種手段比李珣半調子的噬影**可要強出不知多少倍。

    只是,李珣怎麼聽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呢?

    疑惑中,李珣衝出了水鏡洞天,外間撲面的涼風吹乾了週身的濕氣,令他頭腦一清。

    再抬眼看時,便發現在高空激盪的亂流之下,還有兩撥人馬酣戰正緊,雖氣勢不及,熱鬧之處,卻猶有過之。

    「那個是……宗主雲輦,秦婉如?」

    李珣忽然明白癥結在哪兒了。

    他身形猛然側移,轉到側方山林深處,尋了個隱蔽地點,才低聲道:「昨晚上,你把「墨絲蚶寶」送出去了?」

    身邊人影不見,偏有聲音從虛空中透出來:「那是當然。不過,你那個便宜師姐好心急啊,走漏了風聲,也算活該!」

    李珣應了聲,腦子裡卻想到妖鳳親身參與這水鏡大會的怪異之處。現在看起來,她紆尊降貴地駕臨此處,除水鏡大會及剃刀峰之事外,還要再加上羽夫人……剛剛,她不就直接問了陰陽宗的所在麼?

    應該就是這樣了,在有心人眼裡,羽夫人的所在是瞞不過的。

    秦婉如行險將羽夫人帶在身邊,固然爭取到了時間,卻也使得自己再沒有緩衝的餘地。在妖鳳雷霆一擊之下,能撐到此刻,已算是幸運了。

    思至此處,李珣正要回頭,卻聽見水蝶蘭哼聲道:「預先聲明,不要想著讓我摻和進去。本人傷勢未癒,可不想去送死!」

    被水蝶蘭一語道破心思,李珣也不顯尷尬,只是聳聳肩,卻沒放棄這個心思。

    越是與古音她們打交道,李珣越能體會到羽夫人的重要。特別是羽夫人掌握的諸多信息,對他來說,擁有無以倫比的價值,堪稱是與古音等人角力的勝負手。

    「扭轉不利局面,這是一條……唯一的一條捷徑哪!」

    心中執念未絕,陰陽宗所處的空域下,便是一聲直追高空激戰之聲勢的大震。

    先前圍攻宗主雲輦的十餘名修士在震盪中同時後移,窺了這麼個空隙,雲輦周圍如蓮花般的垂流雲氣,片片伸展,旋又颯然外爍,觀其「蓮瓣」的移位,分明就是一個極高明的封禁陣法。

    李珣點頭道:「哦,禁法本身倒沒什麼,可若有雲輦上諸修士以「極變陰陽法」操控,聲勢便截然不同。攻敵不足,自保有餘,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盤,只是……」

    「青鸞都藏了大半天了,怎麼還沒動靜?」

    「嗯?是青鸞嗎?」

    「當然,旁人我還發現不了,可她那個潔癖的性子,若能藏得嚴實,才叫怪事。」

    這回輪到李珣驚訝了。他看得出妖鳳一方仍有所保留,卻想不到對方保留的餘地是這麼大!

    是對諸宗會盟還是有所顧忌嗎?

    李珣看不出來,有若一盤散沙的各大宗門,如何還有結合起來的可能。倒是厲斗量這麼熱心地幫忙,除了其本身個性之外,未免沒有示恩於人又或彰顯「北盟」強壓以成事的考慮。

    只是,陰陽宗相對於北盟,實力太弱,現在又沒有陰散人撐腰,若還是堅持自保全身的策略,這回返宗門的路上,恐怕就是他們的墳地了。

    青鸞到這時候還不出來,莫不是在擔心陰散人的緣故?想想也是,妖鳳她們可不知道陰散人的現狀。

    在她們眼中,陰散人向來「神出鬼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殺出來。

    留個青鸞,也算是有所準備……

    「只是若事態持續下去,就算厲斗量擋住妖鳳,陰陽宗也很難脫身,時間一長,傻子也知道陰散人不在附近,那時候,陰陽宗可就危險了。嗯,此時若有個可以打破常態的人出現……」

    「是你宗門那位吧!」

    「啊?」

    二人的對話被橫過天際的劍光切斷,隨之而來的清亮劍吟,在悶雷陣陣的天空中,顯得分外悅耳。

    然而,當李珣看到劍光環繞中那位修士的身影時,卻一點兒賞心悅目的心思也生不出來。

    「明璣?」

    李珣絕不曾想到,第一個有膽出來解套的人,竟然是明璣。

    在這裡,比明璣輩分高、權位重、影響大的前輩高人起碼有五位以上,何曾輪到明璣出頭?

    可在這種時候,再想什麼都沒用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明璣身劍合一,從側下方強突而上,圍攻陰陽宗的北盟修士也分出兩人,半空截擊。嘶嘯的劍氣剎那間將三人的身影捲了進去。

    看著天空中飛動的電光,李珣霍然直立,旁邊水蝶蘭被他嚇了一跳,驚道:「你做什麼?」

    「誰知道……不過在這種時候,不知道才不會錯!」

    尾音有如纖細的綱絲,繃然斷絕。而李珣已經御劍直上,撲向天空中的戰團。

    也就在他飛騰約百尺之際,水鏡洞天之前,又有四道劍光先後飛起,直追上來。

    李珣沒有回頭,卻也知道,後面四人必定是明惑、靈機等同門無疑,而能比同門早上半步,便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些雜念只在腦中一閃,便飛得無影無蹤,他手中「苦竹」輕振,週身氣脈隨之共鳴,御劍速度再增,頗有一往無前的氣勢。

    然而,也正如他所料,在他距戰圈將接未接之際,水鏡洞天周圍暴起數道驚人的氣息,同時有人大喝道:「諸位停手!」

    沒有人是傻子,幾乎是話音初起,交戰雙方便猛然撤身,拉開了足夠的安全距離,就算是高空中打得驚天動地的兩位,也說停便停,止息了虛空中肆虐的風暴。

    李珣沒管說話的那人是誰,利用雙方停戰的空檔,他緩緩飛到明璣身邊。明璣也回眸看來,兩人目光接觸,都未說話,只一笑而已。

    而此時,明惑領著三位弟子,也跟了上來。明璣稍做示意,這波人馬便漸漸向陰陽宗那邊靠近,中間並未受到任何阻礙。

    眼見著便要靠近宗主雲輦,只是周圍那些「蓮瓣」餘勢不消,看起來並沒有開門迎客的打算。

    如果真是如此,明心劍宗可就尷尬得很了。

    便在此時,明璣向李珣眨眨眼,持劍的小指微微向陰陽宗雲輦那邊勾了一下。

    李珣稍怔即明,當即揚聲道:「甲子前,在北極蒙秦宗主救難於生死之間,在下雖不才,今日願以生死報之!」

    聲音激盪,遍傳數十里,天上地下,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他這邊說得冠冕堂皇,明璣也在一旁敲邊鼓:「秦宗主對我宗弟子有恩,我宗自然沒有旁觀的道理!」

    若說靈竹的份量還有些不足,那麼明璣此話出口,就連做為當事人的李珣都分不清其中幾分真情、幾分假意,更別提那些瞧熱鬧的旁觀者。

    宗主雲輦中稍稍靜默片刻,終於有了回應。開口的正是秦婉如:「善因善果,本座身受了。

    「明璣仙子,多年不見,一身俠骨,猶勝往昔,這位,便是明心靈竹吧,當年不夜城一別,卻不想道友鵬程萬里,令人刮目相看。」

    聽了這柔和婉轉的聲音,李珣暗吁出一口氣,這下面子、裡子都有了。

    明璣看似莽撞的行為,卻在情義上捆住了陰陽宗。不但解了眼下的套子,還重新給了陰陽宗轉變立場的空間。

    如果秦婉如不是真的傻了,至少在近期內,她應該會選擇和正道九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最終受益的,仍是正道九宗。

    「真是一石數鳥的好手段!」

    李珣暗讚一聲,卻又見到水鏡洞天外,一個人影浮空而起,大袖飄飄,腰綴銅鏡,正是水鏡先生。

    他的修為比之妖鳳、厲斗量自然遠遠不如,不過身為地主,開口調停,卻是天經地義。

    「厲宗主、秦宗主,還有棲霞元君,諸位都是水鏡宗的客人,若在此有任何損傷,都非敝宗願意見到。水鏡不才,願居中調停,請大家暫止干戈,如何?」

    聽著水鏡嘴裡「在此」、「暫止」等等言語,李珣忍不住想笑,只是,他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高空中一道目光射來,打在李珣身上,竟讓他全身為之一熱。這顯然於妖鳳。而幾乎就在同時,身後宗主雲輦中,也有目光投射過來,同樣定在了他的身上。

    受此刺激,李珣忽地想起,對他而言,在場諸人的關係,真是亂得無以復加,只是想想便覺得頭疼。抽空看了眼不遠處的靈機,這個修為最弱的兄弟,固然明顯有些怯場,可因單純而顯現在臉上的神情變化,卻讓他不由得好生羨慕。

    雙方的目光幾乎在同時移開,緊接著,秦婉如已搶先在雲輦中發話:「多謝水鏡先生好意,只是本座誓與擄母至仇不共戴天,此間再沒什麼餘地可講!」

    除了李珣這種深知其中關竅的人物,在場修士都是滿頭霧水。

    只可惜,不管是秦婉如還是妖鳳,都沒有閒心解釋。

    這邊話音方落,高空中妖鳳便冷譏道:「古家追捕逃奴,是情理中事,我這邊也不用水鏡你費心了。」

    聽她自稱是「古家」人,非但李珣,就連明璣、明惑等人,臉上都不太好看。

    這種事情約在可言不可言之間,憑的就是一點感覺,而妖鳳此言,就等於是在上面塗了層怪怪的佐料,嗆不死人,卻讓人很難有個好心情。

    不過,受此干擾的,也僅僅是少數幾人而已,像厲斗量就完全不受影響,他哈哈大笑道:「元君何以欺我耶?古志玄與陰重華的陳年舊事,我也知道一些,其中糾結暫且不論,只看其中的輩分……

    「說句對秦宗主不敬的話,這事情便是元君要管,也要去找陰重華才好,中間隔著輩分,也不好僭越不是?」

    也許是李珣的錯覺,他隱約感覺到,當厲斗量扯出「輩分」這張虎皮時,上下四方的氣氛似乎有了微妙的轉變。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周圍靜得落針可聞。

    而接下來,妖鳳的笑語便將這份異感擊得粉碎:「奇談怪論!我區區妖魔,聽不懂你們那些彎彎繞繞。抓個逃奴,哪來得這麼多講究?」

    話音方落,遠方便有一人冷冷回應:「你有沒有講究無所謂,只要記得我們的講究便成了。」

    能在妖鳳眼前如此說話的,天芷上人當然算一個。

    隨著這針鋒相對的言語出口,李珣便看到,久違的天芷升上半空。數月「不見」,她一身銀灰長袍,風姿如昔,眉目間決絕寒意卻越發明顯。

    看起來,若是一言不合,她絕不介意和厲斗量合攻上去。

    天芷一出,幾乎可以代表正道九宗已打定了相助的主意,而其間又有明璣、李珣代為轉圜,不懼陰陽宗反覆,勢頭可說是徹底扭轉過來。

    妖鳳雙眼眸光如霜似雪,在天芷面上迅快一繞,隨即又轉而看向宗主雲輦這邊。

    也許是錯覺,李珣倒覺得她的眼神在自己臉上停留得長些。

    旋即聽她冷笑道:「羽侍可醒了?」

    這一句話將剛剛營造出來的殺氣盡數卸開,眾人發怔之時,唯有秦婉如及時回應:「家慈蒙元君照顧,尚沉睡未醒。」

    此話客氣極了,卻也陰狠極了,分明點出秦婉如與古家,確實是仇怨不共戴天。

    妖鳳卻只當清風過耳,淡淡道:「還未醒嗎?那倒真是可惜了。我向來知道,羽侍心中最慈,卻不知可還能應在她女兒身上麼?」

    說了這些若有所指,兼且晦澀難明的話後,她稍稍一頓,又輕歎口氣:「都是女兒,怎麼差得這麼多?無憂,我們走了!」

    「娘親啊,哪有在這麼多人眼前說自家女兒壞話的?」

    隨著少女不依的嬌儂軟語,粉紅色的身影乘著風,從高空中直落下來。眼尖如李珣者,還能看到她背後剛剛收攏進去的金屬飛翼。小姑娘視周圍數千修士如無物,一頭鑽進妖鳳懷裡,大撒其嬌。

    妖鳳臉上神情雖仍是冷冷淡淡,但眼中的慈愛卻是瞞不過明眼人。她輕撫少女鬆散的髮髻,接著又伸指在少女腦門輕彈了一記:「說你了麼?

    小心眼兒!」

    母女二人就這麼把旁觀者晾在一邊,若說旁若無人,也是拔了尖兒的。只是,妖鳳的言語中,味道怎麼這麼怪?

    或許是李珣敏感,可他分明覺得,隨著妖鳳唇齒啟闔,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不循任何介質,直抵他心中深處,蕩起陣陣回音。

    身後宗主雲輦之上,秦婉如竟是出奇地沉默。

    水鏡洞天外的衝突還是草草收場,大多數旁觀者只是看得一頭霧水,帶著疑惑漸漸散去。

    此時最開心的大概就是水鏡宗。

    通過這一場水鏡大會,水鏡宗成功地將身上的壓力卸下,再度成為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水鏡先生的心情還算不錯,主動安排陰陽宗人馬進入水鏡洞天暫歇,同時給正道九宗的拉攏創造機會。

    李珣暫時沒有考慮其中的關節,他先前不假思索,飛身與明璣「共患難」的表態,不出意料地引來頗多讚譽。

    相比之下,明璣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亂來」,可那輕打在他肩膀上的劍鞘,卻比任何讚譽都來得重要。

    這個動作令李珣長出一口氣。從明璣的舉止來看,水鏡先生果然把「不計名利毀譽」的手段發揮到了極至,他的秘密算是保住了。

    此時,以厲斗量為首,正道九宗的代表正聚在一起,商議與陰陽宗的關係變化。

    總體而言,這邊的態度還是相當謹慎的,並沒有急切地與秦婉如商談,避免了挾恩圖報的壞印象。

    同樣的,秦婉如的態度也略顯保守,除了口頭上致謝之外,也沒有主動談起與正道九宗合作的事項。

    雙方故做矜持的姿態,與李珣已無關了。看著明璣,他有心問她昨晚對戰「血魔」的詳情。

    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忽聽得有人開口招呼:「明璣仙子,還有這位靈竹道友,多年不見,可否到雲輦上一敘別情?」

    「秦宗主?」

    明璣沒想到,剛剛還與厲斗量等人扯皮的秦婉如,轉臉便提出邀約,不免有些驚訝。

    厲斗量、天芷、釋無涯這三個權位最重的宗主同時轉過臉來,與明璣眸光一對,彼此都有了默契。

    李珣在旁翻了個白眼,若連六七十年前的一面之緣,也有舊情好敘,大家也用不著打生打死了。秦婉如這樣做法,分明敘舊是假,給自己找台階下才是真!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1
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四章  內鬼


    從禮儀的角度而言,一宗之主,請宗外人士登上雲輦,無疑就是極親近、極看重的表現。

    算起來,明璣雖與秦婉如輩分相當,但在人前也不敢怠慢,依足了禮數。李珣隨著她進退趨奉,臉上肌肉都發了僵。直至進了雲輦內部,才算鬆了口氣。

    和明璣不同,李珣畢竟來過,方一進來,目光便自發地瞥向輦內臥榻之上。卻見紗簾之中,羽侍身軀之上,懸著一團深藍色的光球,旋轉不停。

    偶有幾道略淡些的同色光絲,從光球中投射出來,從羽待身上穿過。

    明璣的目光也很快被這奇異的玩意兒吸引過去。

    一旁秦婉如柔聲解釋道:「那便是家母了。她老人家身受靈滅絲之苦,需「定魂藍星」方能解救。本宗費盡周折,才由千帆城的大匠師製成這一枚,眼見就要得竟全功,卻不想被妖鳳偷襲。幸虧厲宗主及仙子拔劍相助……」

    對此中情由不太瞭解,明璣也只能嗟呀兩聲。

    秦婉如微微一笑,轉臉對李珣道:「當年靈竹道友年歲尚幼,修為平平,才有被救一節,而今不過七十載,卻已經名震天下。今日更將當時情狀,整個倒了回來,倒讓本座有了白雲蒼狗之歎。」

    她擺出前輩尊者的架式,似乎真是在敘舊,李珣不願被她牽著鼻子使喚,只是喏喏謙遜了幾聲便罷。

    明璣卻窺準了她話中枝節,一語卡在其中:「秦宗主今日所遇局面,應也是一時大意所致。只是妖鳳及其身後的散修盟會勢頭正勁,又有令堂這一節,卻不知秦宗主是否仍準備按原本計劃南返呢?」

    秦婉如知道明璣是把話題引向諸宗合作的方向,卻也不刻意糾正,只淡淡道:「家母此時狀況不穩,一時間倒急切不得。我意欲暫留水鏡洞天數日,稍事觀察。此外,妖鳳欺人太甚,只恨我修為粗淺,一時尚抵禦不得,所以……」

    她忽地將話截住,靜了一靜,方冷笑道:「我也修書一封,請師尊出山,為我主持公道。料那妖鳳也不敢再為所欲為!」

    說話間,她美目顧盼,在二人面上掃過。

    李珣看得出來,秦婉如還在拿架子,顯然對諸宗會盟一事,仍有所牴觸。只是,她拿誰出來不好,偏指望陰散人。

    要知道,此時陰散人只怕還在東南林海內照顧嬰寧那孩子呢,哪裡趕得過來?

    李珣強忍著笑,把目光移到別處。雲輦內雖算寬敞,但男女有別,可以著眼的地方實在不多,他眼睛轉了一圈兒,只能盯著內壁上懸著的掛飾,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傳入兩位美人兒的「閒聊」聲。

    正在無聊之際,李珣心中忽地微微一動。這沒來由的感覺就像是向心湖中投下一顆小石子,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卻又不知石子是從哪裡飛來,怪異極了。

    李珣終究不再是秦婉如口中「年歲尚幼」的小鬼,幾十年來的風雨磨礪給了他極為豐富的經驗。

    在這種情況下,他很快便澄清心境,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一點點地盤查附近可能對心境造成影響的因素。

    稍等片刻,在視界的極限處,李珣終於發現了變故所在。

    那是床榻上的羽侍。

    雖然姿勢和呼吸沒有任何變動,可在定魂藍星與其氣機交換的過程中,比之先前有了極輕微的改變,藍色的光絲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速率也有所變動。

    而明璣與秦婉如仍在閒聊中交涉,並沒有發現這邊的變化。

    李珣皺皺眉頭,他對定魂藍星的運作不算瞭解,自然也不知什麼才算正常,男女之別更使他不能死盯著床榻不放。是以雖是心中疑惑,卻只能按下不表。

    恰在此時,耳中傳入秦婉如的柔軟腔調,裡面涉及到他:「說起來,我與靈竹道友也算有些緣分。托大一些,還算是長輩,難得相見,不好讓道友空手而回……」

    李珣聽出她話中意思,驚訝過後,正準備開口推拒,秦婉如已先一步道:「明心劍宗御劍之道天下獨步,且用志惟一,最是精純。尋常那些法寶對道友而言不過是添亂,可有可無,我這裡卻有一件小玩意兒,頗適合道友所用。」

    說著,秦婉如即從袖中取出件小東西遞上,乍看像是顆黃銅鈴鐺,只有龍眼大小,上雕簡略的紋飾。秦婉如將其置在掌心,稍一滾動,便發出低低震響。

    「此物名為「掃雪」,可綴在劍柄之後,用心精煉數日,其聲息退可守心澄意,進而干擾敵心。沒什麼殺傷力,只可算是個小玩意兒,聊做紀念卻是恰好。」

    李珣與明璣對視一眼,都有些迷惑。

    若是太貴重的寶物,他們自然是不會收的,可這「掃雪鈴」論珍奇還稱不上,僅是實用而已,正是紀念用的好物事,若再加以拒絕,未免有些不盡人情。

    稍一遲疑,明璣略微點頭表示同意。李珣得了指示,方躬了躬身,從秦婉如手上接過。鈴鐺入手,他心中立時一跳,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再行謝過。

    秦婉如送出紀念之後,也就順理成章地送客,明璣也不再多言,扯了下李珣,起身告退。

    李珣偷瞥了下二女的臉色,觀其神情,其結果似乎還在雙方可接受的範圍內。

    由於要掩飾開小差的舉動,在下了雲輦之後,李珣也沒問明璣詳情。

    倒是明璣歎了口氣。

    「只陰陽宗一支,仍不足成事,也怪不得秦宗主如此謹慎。撇去西聯諸宗,與北盟有利益衝突的宗門,實在少之又少,會盟之事,可以休矣。」

    李珣小心翼翼地回應道:「這畢竟不是行軍打仗,北盟勢力雖強,也談不上各個擊破,百獸宗一事後,各宗應該不會給古音以犯事的口實吧。

    「這樣看來,倒是玄海幽明城那邊,群情複雜,難保北盟沒有什麼動作……」

    話未說完,肩膀上早挨了一記。這一劍鞘挨得好沒來由,李珣睜大眼睛,委屈得很。

    明璣用劍鞘壓著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我總算明白你近些年把功課都用在哪兒了!自家修為還沒上去,哪來這麼多計較?就算你是古音肚裡的蛔蟲,叫人家一個指頭彈飛,照樣不頂用呢!」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搖頭道:「蛔蟲就算了吧,再說……不是已經有一位了嗎?」

    他有意壓低了聲音,話中若有所指,所得便是另一記劍鞘。

    在他誇張的呼痛聲中,明璣的笑容忽地沉澱下去,顯露出沉靜的一面。

    「此事不要再提,我看秦宗主在此事上多有保留,想必有所顧忌。說出來徒增麻煩。」

    李珣喏喏應聲,跟在明璣身後,緩步前行。走了沒幾步,忽聽得聲音入耳:「我倒忘了,借你的吞海靈犀還未還你。喏,接著。」

    從明璣手上接過掛飾,李珣仍在裝糊塗:「四師叔用這玩意兒幹什麼了?昨晚上……」

    「昨晚上用它與「血魔」交了回手,可惜,藥不對症。」明璣倒很坦然,三言兩語將昨夜的事情描述一遍。

    「從前日徐亢等人的死法上來看,血魔應該深浸魔道多年,出手戾氣甚重,其燃血元息必受邪祟怨氣滋養。

    「這「吞海靈犀」固然比不上「玉辟邪」那般效用,但也不至於毫無作用……故此,我與釋無涯宗主都覺得,昨夜出現的那血魔,與前日的,並非同一個!

    「前日那個,修為更加老辣,暴戾之氣更重。而昨夜那個,應該降一檔次,修為卻比前一個來得精純,嘖,哪來這麼多魔頭!」

    李珣聽得背後冷汗直冒,在一側強笑道:「那四師叔可知道,當日在星河殺死允星的,又是哪個?」

    明璣眉頭皺得更緊,半晌方道:「不能輕下結論。不過,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想起件事來……」

    「什麼事?」

    明璣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笑著搖頭道:「算了,你不用管這事,只要記得以後出門在外,萬分小心便是了!」

    聽她這麼說,李珣自然沒法接著問下去,只能悶著頭思索,自己究竟哪句話出了樓子。哪知再走了沒幾步,明璣忽地轉過身來,李珣一個失神,差點兒迎頭撞上。

    急切中,胸口被一隻纖長的手掌輕輕按住,李珣藉著一點力,停下身子,滿臉茫然地看過去,卻見明璣神采凜然,分明心中有了決斷。

    「幫我個忙……厲宗主前面,替我道歉,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

    「啊?四師叔去哪兒……喂!」

    李珣真見識到她說做便做的性子,還來不及問個明白,便見她排空直上,向著東方飛射出去,有心想追上,又哪來得及?

    在原地怔了半晌,李珣習慣性地想撓撓頭,手剛抬起半截,他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捏著「掃雪鈴」。心念微動,他勾著手指晃了晃,聽著清亮的鈴聲,腦子裡卻想著之前秦婉如做的手腳。

    在他剛從秦婉如手中接過這鈴鐺的時候,他清楚地感覺到上面過熱的溫度,立時明白,秦婉如必定是有什麼消息,通過這手段傳達出來。

    由此回想起妖鳳臨去時大有深意的感歎,再聯繫雲輦中微妙的變化,李珣感覺到,這其中應該有秘密等待他去挖掘。

    有意思!

    手指探入內壁,敏感的指尖初一接觸,便知道裡面確有文章。李珣不動聲色,目光四面一掃,重將鈴鐺收入袖中。甚至還有閒情就近找了個水鏡宗修士問路,才施施然向目的地行去。

    向厲斗量等人解釋,並向明惑報備之事可以不提,等到諸事齊備之時,天光又暗了下去。

    此時,與會宗門大多已經回返,水鏡洞天周圍便顯得十分清淨。

    由於正道九宗還要商議一些事項,李珣一行人只能繼續逗留下去。不過,因為正道九宗弟子相處和睦,水鏡先生乾脆在洞天內劃撥了幾處住所,將諸宗弟子一古腦兒送了進去。

    李珣不管其他人如何興奮,他在有了新住所的第一時間,便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自己埋在屋子裡,繼續研究「掃雪鈴」中的秘密。

    倉促中,秦婉如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所以李珣也沒花多少時間,便找到鈴中機關,摳住鈴壁內的鐵珠,輕輕扯動,便有一塊只有綠豆大小,似是碎玉的殘片掉出來。

    怪不得鈴聲有些雜音,原來是這東西搞怪。

    李珣笑著搖搖頭,拈起碎玉,稍一透入真息,便知這是塊類似於記錄玉簡的玩意兒。秦婉如在其中留下一條信息:「宗門不穩,嬋玉為內鬼,師尊分身乏術,故借師弟之劍一用。」

    接下來,便是陰陽宗內部相互聯絡的方式,秦婉如希望李珣在一月之內,能以此將那個叫嬋玉的內鬼引出來,一劍斬了。

    「哼,陰重華分身乏術,難道我就清閒了?」

    李珣對陰陽宗內鬼什麼的不感興趣,倒是對信息中那句「分身乏術」

    頗為在意。

    看這意思,大概是秦婉如認為陰散人應來水鏡宗保護姐妹徒兒,沒時間去管宗門的閒事。

    只是,這決斷的語氣,味道怎麼這麼怪呢?

    想了半天不得要領,李珣只能轉念去想那個「嬋玉」,如果他記憶不錯的話,此人應是陰陽宗元老一流,在秦婉如搶奪宗主之位時,似乎也是出過死力的……

    不過,想想星璣劍宗的畢宿之類,李珣倒也能理解。

    嬋玉、羽侍、秦婉如、古音、妖鳳,甚至還加上陰散人,這些名字在他腦海中來回流動,漸漸地似乎有一條線索將其勾連在一處,只是恍惚間好像還缺了一節,以至於越想越糊塗。

    正想著,外面忽然又是一陣騷亂。李珣撇撇嘴,口中嘟噥著「多事之秋」,順手將玉片捏成粉碎,再起身出門。

    其實,說是騷亂未免有些過頭了,不過就是幾個修士在那裡嚷嚷「祭煉法寶」之類,李珣聽了半晌,才明白,是某個千帆城的大匠師借了水鏡洞天內一口寒泉泉眼,正在煉製某件法寶。

    千帆城打造法寶的手段,向為此界翹楚,平日裡極少現於人前,卻不知為何一反常態,弄得如此高調。

    不過,李珣對此興趣缺缺,搖搖頭,正要回去歇息,忽聽到後面有人喚他:「靈竹師弟。」

    聲音比較陌生,李珣愕然回頭,入目的也是一張不怎麼熟悉的面孔。

    此時,他的博聞強記才發揮了效用,只一愕的工夫,他便記起來人的身份:「季涯師兄,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不夜城的得意弟子,三代首席季涯。

    李珣與他有過數面之緣,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不夜城舉宗內遷之時,兩人雖交情泛泛,卻還算談得來。

    看季涯行色匆匆,不像偶然遇上,倒像是專門來尋人的。李珣的腦子瞬間就跳到「那位」身上,旋又暗中發笑,搖頭否決。

    片刻之間,季涯來到近前,與他把臂笑道:「靈竹師弟,真是讓我找得好苦。」

    「呃?」沒想到向來沉穩的季涯會如此急切,李珣一時間怔住。

    季涯略有些不好意思,緩了緩勁,正要說話,卻見周圍人聲不少,又有些遲疑。

    李珣察言觀色,知他有難處,便笑道:「不如我們到屋裡去說。季涯師兄有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必當效力。」

    他這雖是套話,卻也動聽。季涯感激地點點頭,與李珣走到屋內。他也是有養氣修為的,初時的急切過後,也知道自己頗為失態,趁進屋喝口茶的功夫,也慢慢調適過來,再開口時,便平靜許多。

    「我剛剛太過急切,失了常態,還請師弟見諒。只是此事於我太過重要,所以……」

    李珣忙道無妨,心中卻在猜測季涯會提出什麼難題來。

    哪知對方再飲一口茶後,卻蹦出這麼一句話來:「我記得師弟你說過,當年你初見上人時,上人曾贈你一顆虹影珠,可是如此?」

    「不錯,確有此事。此珠珍貴無比,又曾救我於大難之中,上人的恩情,我一直記著。」李珣在這事上倒不含糊,說出的話不似以往,起碼有**分真實。

    季涯聞言,身子一緊,勉強才壓住腔調,小心翼翼地問下去:「那虹影珠,師弟可還帶在身上?」

    「嗯,如此至寶,怎能不隨身攜帶,確實在我身上。」

    季涯臉上已掩不住喜色,他深吸一口氣,放下茶杯,用希冀的目光看過來,甚至連聲音都略微有些打顫:「那,師弟可否將此珠借我兩日,兩日後,我必定歸還!」

    李珣完全搞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深知人心變化,是以也不猶豫,點頭道:「這寶珠本就是上人贈予我的,如今師兄你要用,儘管拿去,也不用訂什麼歸期。」

    說著,他伸手入懷,將那黝黑的珠子拿出來,只見珠子在掌心裡滴溜溜打轉。

    季涯站起身,先鄭重謝過,這才將珠子小心翼翼地拈起來,透入真息,半晌才吁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回多虧靈竹師弟,否則我必是後悔終生。」

    「哦?什麼事情這麼嚴重?呃……若是事關貴宗機密,師兄就不用說了。」

    季涯此時正滿心感激,兼又喜事臨門,哪還收得住口,呵呵笑道:「對我雖是大事,靈竹師弟聽聽也無妨。

    「其實也就是剛才,上人對我說,將傳授我「先天五色神光」的法門……」

    「啊呀,恭喜師兄!先天五色神光堪稱貴宗極光玄法的最高法門,師兄得授此法,無疑是上人認定你登堂入室,可傳道統。」

    季涯幾百年來塑成的穩健沉著,此時已不知飛到了哪裡去,直笑得合不攏嘴。

    「承師弟吉言,我初聽聞這個消息,也是歡喜得傻了。哪知上人還說,這五色神光之法,需實地演示,而其威勢所及,除山嶽強壓之外,對神智衝擊尤其厲害,像我這般修為,非有護持心神的法寶不可。

    「本來,我也有一顆「虹影珠」來著,只是不巧,參加水鏡大會之前,把它送給一位師弟沖關所用。

    「事到臨頭,自己反倒給難住了。偏偏上人又說,水鏡大會之後,她便要閉關修行,只有這麼兩天有閒。還好我急切之下,及時想到了師弟你,真是天幸!」

    說罷,他哈哈大笑,李珣陪他笑了兩聲,才似若無意地問道:「上人要閉關麼?遷宗不過數月,宗門裡的事情應該不少才對。」

    「確有不少雜事,不過,上人說她正在沖關的要緊處,一時也耽擱不得。好在宗門內還有師尊和各位師伯、師叔可以分擔,短時間內,想來並無問題。」

    李珣嗯嗯連聲,腦子卻記起,天芷上人雖然修為絕頂,卻沒有親授弟子,像眼前這位三代弟子首席,其師尊便是天芷的師兄,極影真人。

    兩人再說了一會兒話,季涯便開口告辭,臨別自然又是連聲的感激,並說必在兩日內歸還云云。

    李珣有口無心地應著,腦中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天芷……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正道九宗內部的商議已經告一段落,可有些尷尬的是,等他們抬起頭來,發現事態和會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就連陰陽宗,也仍然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並沒有熱心倒貼的趨勢。

    李珣對此毫無興趣,因為他正緊張著。旁人或許還不覺得,可他本人已經有了危機四伏的感覺。尤其是今天靈@無意間說的一句閒話,更讓他心生觸動。

    「今天怎麼沒見水月師妹?」

    靈@只是隨口說說,李珣卻從中感覺到水鏡宗所持的微妙態度,這也給了他更大的壓力,就像有人在後面,拿鞭子抽他的脊背。在沒法將知情人滅口的前提下,他只能把其他的事情做得盡善盡美。

    沒有明璣在旁,李珣的顧忌便少了許多。他隨便找了個名目,告知幾位同門一聲,便出了水鏡洞天,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鏡洞天位於北齊山中段。這北齊山靈脈眾多,是此界最大的藥材集散地,本是修士來往較密集的地區。

    不過,由於地勢及封禁的存在,以水鏡洞天為中心,方圓數千里,還是顯得頗為幽靜。

    尤其是水鏡大會結束後眾人離去,周圍又有「血魔」出沒,更是很難看到人影。

    不過,李珣仍然小心謹慎,因為他知道,不管是陰陽宗這香餌,還是不久之後的剃刀峰之會,都使得妖鳳一行人不會離開太遠。

    他尋了一個相對隱蔽的山坳,此地為茂密的長青樹木遮掩,長年不見陽光,腐枝爛葉厚近尺許,輕易不會被人發覺。

    李珣在山坳的斜坡上清出一塊相對乾淨的地面,彎腰刻畫禁法紋路,這沒有耗費他太多時間。

    禁紋刻畫完畢,李珣再一次確認周圍數十里內再無修士打擾,這才啟動骨絡通心之術並寄魂轉生的法門,將一身真息盡數轉化為幽明陰火,並重啟無底冥環。

    剎那間,他真息質性天翻地覆,已壓抑了數月之久的滔滔陰火,灼然膨脹,幾乎有些彈壓不住。

    深呼吸了兩次,李珣才將狀況穩住,由此也可見出「血神子」的干擾並不只限於玄門正宗,便連幽明氣的修行也受到影響。

    李珣潛心觀察,發現本來幽微杳冥的陰火質性,沾染了不少凶厲之氣,或許殺傷力更上一層,可許多精微變化又使不出來了。

    皺皺眉頭,他也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問題,便先放在一邊,集中精力,運轉驅屍傀儡術。

    這比之前要來得容易,不過數息,久違的幽一便從虛空中跨出來,雄壯的身體卻比幽靈還要來得無聲無息。

    也在此刻,李珣體內的幽明陰火便像決堤的河水,噴湧而出。

    幽一隱在風帽後的雙眸亮了起來,赤紅的光芒像是兩把燃燒的利劍,與澎湃的力量融作一處。

    「砰」地一聲,幽一週身數尺的空氣,真的燃燒起來,殃及地面上的枯葉層,一時間飛灰瀰漫。

    「好傢伙!」驚奇之下,李珣拍拍幽一的胸口。

    幽一紋絲不動,反而李珣觸手又是一驚。幽一軀體的溫度,竟像是火炭一般,差點灼傷了他的手。

    由於天冥化陰珠臨近報廢,李珣與幽一間只能是直接的質氣往來,感應越發敏銳。

    他很快就察覺到,或許是注入幽一體內的幽明陰火中夾雜著「燃血元息」的餘力,幽一竟對此大起反應。週身同源同質的能量如滾如沸,大有火上添油的效果。

    如此強絕的反應,偏又能統御在「驅屍傀儡術」的構架之內。無意中,李珣竟使傀儡的戰力更上一層樓,堪稱意外之喜。

    由此可以看出,作弊與自身修為還是有差別的,若是天冥化陰珠仍在,傀儡相對獨立的狀態,又哪會有這種驚喜?

    當然,這與他躍升到真人境也有極大的關聯。否則以他之前的修為,一刻鐘左右便要被幽一抽成人乾,什麼威勢也沒有意義。

    按下心中喜意,他給幽一下令,去周圍警戒。自己則深吸口氣,稍一定神,啟動了山坡上已設置好的法陣。

    李珣做此一番動作,就是為了聯繫遠在萬里之外的陰散人。即使他與傀儡之間,有極穩固的精神聯繫,卻因為距離過遠,不得不借助於特殊的禁法手段。

    隨著陰火注入禁法紋路,外界的元氣也隨之運轉不休。

    透過這特殊的增幅手段,胸口的無底冥環也隨之共振共鳴,李珣的一縷神念也就透入無底冥環的深處,與冥冥之中,別辟天地的「九幽之域」

    勾連在一起,他也自發進入內視狀態。

    內視中,境界提升的表徵越發明顯。

    就他看來,無底冥環的運轉已極符合典籍所載的「虛空自陷,通絡幽域。天地往來,混茫如一」的境界。

    說白了,就是無底冥環與他自身及「九幽之域」氣機往來,循環不絕。相較於之前單方面的求取,已上升到可堪與之「並立交流」的層次,用意、境界自有高下之別。

    受九幽之域的輻射影響,他週身的陰火升降,越是靠近無底冥環,其質性便越接近於「隱微幽昧」的精純本質,而稍外一些,則不免摻雜著凶厲血殺之氣。

    週身內外兩層陰火,又隨著陰升陽降的真息流轉,而彼此交換,慢慢淬煉精純。

    李珣細細品味,依稀中竟得出幾分暗合天地至理的心得。至此,他更深刻地理解到《幽冥錄》這部邪道奇書的寶貴。

    「只可惜……分心數用,最可能的結果,便是樣樣稀鬆。自己的性情,恐怕也不適合心無旁騖的精修苦練。這部奇書,落在自己手裡,還是被糟蹋了嗎?」

    念頭未絕,深入無底冥環最深處的神念嗡然震盪,再靜下來時,已經投影到那杳冥幽微,淵深難測的九幽之域中去。

    這一絲帶有本尊烙印的神念,在彼方虛空中稍一動作,便有其獨一無二的波動,通過特殊的管道遠遠發散出去,轉眼間,就有與之同源的波動,遙遙相和。

    通過這個玄妙之至的通道,李珣成功地和陰散人聯繫上。花了一點兒時間克服新方式的不適感,很快的,他就發送了一個問題過去。

    「嬰寧可還好麼?」

    陰散人的回應中,有著純粹精神上的愉悅感:「還好,哭鬧幾次後,已開始築基,進境很快。」

    從這裡,李珣可以想像陰散人高明的手段,卻不知可憐的嬰寧怎麼熬過來的。

    不過,他很快將此事放下,又問道:「那邊能離開麼?」

    「不能,天魔舞築基時,心魔甚重,她定靜之力又差,非要人在旁提點不可。」

    「多長時間?」

    「至少一月!」

    「一月……」那時黃瓜菜都涼了。李珣眉頭皺緊,有些埋怨陰散人心急。如此不但秦婉如那些事,就連剃刀峰之會都要耽擱。

    可是,誰又能想到水蝶蘭竟然會拖著傷勢跑出來玩?

    「那邊出什麼事了?」陰散人的感覺依然敏銳。

    「嗯,沒什麼……嬋玉這個人怎麼樣?」

    雖然不掩驚訝,那邊還是很快回應道:「是我在陰陽宗時的師妹,交情不錯,也支持婉如登位。怎麼了?」

    李珣沒義務回答陰散人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那個嬋玉知道什麼秘密嗎?關於你妹妹的。」

    「秘密?重羽能有什麼秘密可言?」

    陰散人回答得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而李珣在她的精神中,也沒有找到任何隱瞞的跡象。

    對此,李珣相當滿意。這種遙空通訊畢竟太耗精力,說了這麼幾句,李珣已有些疲倦,便乾脆地掐斷通路,從入定的狀態中回醒過來。

    「看來事件相對單純。殺個嬋玉倒沒什麼,只可惜,我也是分身乏術啊……」

    沒半點誠意地喃喃自語,李珣一點也不去考慮,來去陰陽宗只需二十五日左右的事實。

    畢竟,手邊的事情還是太多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1
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五章  交易


    考慮著是否召來水蝶蘭,一起去剃刀峰踩踩場子。李珣手上不停,將山坡上的禁法紋路盡數銷毀。

    此時,幽一的巡邏直徑已經擴大到三十里,其神念控制的範圍更是廣大,偏偏李珣仍沒有什麼吃力的感覺,這讓他非常欣慰。

    看起來,非但陰散人,就連幽一也終於擺脫了天冥化陰珠的依賴,成為可以常規動用的大殺器。此刻,李珣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精進幅度,這使他心情變得很不錯,也更快地做出決定「嗯,還是甭叫水蝶蘭好了。她在外面藏了一整天,應該很窩火才對……咦?」

    遠方幽一的感應在此時回饋回來,在直線距離七十里外,某個他極感興趣的人物剛剛現身出來,同時正有另一個他更熟悉的傢伙飛快地接近。

    這兩個人……

    糟!

    李珣瞬間下令幽一全力收斂氣息,卻仍慢了半步。

    最先出來那人分明已有所感應,雖相隔幾個山頭,其凌厲無匹的氣息仍然直透過來,遙空和幽一碰撞一記。

    李珣無心戀戰,也使得幽一沒有展開他慣用的凶悍手段,只是稍觸便退,一退數十里,將氣息隱藏得更深。

    「天芷上人哪……脾氣是越發見長了!」

    李珣咧咧嘴,將幽一收回,不敢再對天芷有什麼想法,卻將注意力放在了後來接近的那人身上。

    天芷這母老虎碰不得,箕不錯這奸人也碰不得嗎?

    他想起那天晚上,無意間得到的消息。當時他問箕胖子,那塊「鎖心寒鐵」是誰訂做,箕胖子便說是「天芷上人」。

    而接下來,兩人動手,細節就沒再問,現在想來,昨日傳聞千帆城煉製法寶,應該就是煉那粗胚,今天大功告成,箕胖子便來表功了。

    「鎖心寒鐵,嘿!恐怕沒什麼用吧。」李珣結合前後枝節,已將事情弄明白了七七八八,興趣卻沒有絲毫減弱,心中甚至還跳出個大膽念頭。

    李珣迅速加以評估後,飛快地換裝,又用無顏甲遮臉,變成一個普通的散修模樣,這才收斂氣息,小心翼翼地跟在箕胖子後面,朝天芷上人所在之處潛去。

    他不敢太過接近,所幸無論是天芷還是箕不錯,都沒有刻意壓低嗓音的打算。迎著山風,李珣將遠處傳來的聲音聽個正著。

    箕胖子的聲音倒是難得的莊重規矩,他老老實實地問訊道:「上人一向安好?」

    天芷也不冷不熱地回應,至此閒話時間結束,天芷直入正題:「鎖心寒鐵可帶來了?」

    「上人的請托,箕某不敢怠慢。喏,這便是鎖心寒鐵了。

    「其材質是在東海海底採集上來,經碧塵砂磨製,昨日又拜託千帆城的大匠師淬煉,剛剛出爐。數道工序無不盡善盡美,上人盡可放心。」

    「多謝箕宗主費心。依我二人之約,這是敝宗的「太陰光極幡」,從此便是箕宗主的了。」

    「好,好極了,真是好寶貝。與上人做生意就是痛快。以後若再有什麼買賣,上人不妨再與俺聯繫,旁的不敢說,箕某在生意上的聲譽還是有點保證的。」

    天芷不置可否,只將鎖心寒鐵收入袖中,沒有回應的打算。

    箕胖子也不覺尷尬,正要再接上兩句閒話,忽地神情一動:「咦,那位是……」

    不只是箕胖子和天芷,就連李珣也生出感應,向一側望去。僅數息時間,半空中遁光斂落,天芷處身的山頂上,又現出一個人來。

    李珣瞇起眼睛,小心地掃了兩眼。見來人白髮蒼蒼,略顯老態,雙目卻精光四射,不怒而威,頗具氣勢。

    李珣印象中記得,此人也是不夜城的,與天芷同輩,似是叫許閣老。

    因他的名號很有人間富貴氣,李珣記得比較清楚。

    遙遙看去,這位許閣老表情冷硬,一點兒也沒有因為箕胖子是一宗之主而有所軟化,他只是僵硬地行禮招呼一聲,便像根樁子似的站在旁邊,不發一言。

    山頂上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箕胖子何等油滑,見事情不對頭,先將手中的「太陰極光幡」收入懷中,確保到手的寶貝不會再飛走,再打了個哈哈,扯了幾句沒營養的閒話,便出言告別,轉身走得無影無蹤。

    李珣沒有動作,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山頂上的局面吸引住了。

    等到箕不錯走得遠了,天芷才開口說話,聲音相當柔和:「二師兄,你是生氣我把太陰極光幡換出去嗎?」

    許閣老深吸口氣,語氣仍是**的:「宗主明鑒。就算極光幡算不得頂法兒的法寶,卻也是先師手制,為了區區一塊鎖心寒鐵,宗主便將它換出去,情何以堪?」

    天芷沒有即時回話,只是拿出那塊鎖心寒鐵,靜靜地打量。

    許閣老見狀越發惱怒,偏又礙著天芷是宗主之尊,只能壓著嗓子低吼道:「宗主!」

    抬眼看他一眼,天芷臉上的笑容有些模糊難辨:「二師兄,你從小便是同門裡最大方的,也最疼我。區區一件極光幡若能引出你的火氣,我們現在也沒必要再談下去了。」

    李珣聽得一怔,卻又見許閣老身子發緊,良久方又開口,語氣卻也柔和下來:「宗主,你還能叫我一聲二師兄,這很好……也罷,咱們不再繞圈子了,我只想問一句,你換這塊鎖心寒鐵,還特意打造成長釘模樣,用它來做什麼?兵器?」

    天芷沉默了一下,搖頭道:「我自有打算。」

    許閣老「嘿」了一聲,緊接著又道:「我還想問,宗主你急匆匆教授季涯那孩子五色神光,轉眼又要去異地閉關修行,為什麼?」

    「我自有打算。」

    「好!那我再問個以前的,三天前,宗主與妖鳳交手之後,一直到傍晚,那段時間,在哪兒?」

    隱身在側的李珣幾乎要吹起口哨來。

    他沒想到,天芷竟然後院起火,被自家人發現了端倪。可也就是一轉念的工夫,他忽又笑不出來,眼前這幅景象,指不定哪天,就會同樣出現在他身上呢?

    天芷果然沒有辦法回應。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謊言永遠只是一張皮,遠遠看上去天衣無縫,可一旦被劃開了口子,便什麼都遮掩不住。所以,像李珣這樣把說謊當成家常便飯的,最怕就是許閣老這樣,擰著勁較真兒的!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許閣老聽不到天芷的回應,卻沒有半點兒勝出的開心,本來挺直的脊樑反倒徹底垮了下去。他抬頭望天,喃喃自語道:「果然如此……」

    「二師兄!」

    許閣老擺擺手,反過來打斷了天芷的發言,略顯蒼老的臉上卻不知是什麼表情。

    「你的習慣,這些年來就沒變過。只要你手上沾了血腥,回來一定要用珍珠粉拌泉水洗過。

    「那天,你在房裡洗了足有一個時辰……師妹啊,對我這看著你長大的師兄,你想說些什麼?

    「當然,你是一宗之主,向來又是殺伐果斷的性子,真有什麼人命干係,我也不說什麼。可是你告訴我,你換來這根鎖心寒鐵釘,要釘誰呢?

    告訴我!」

    天芷仍沒有直接回答的意思,她只是平淡地說:「二師兄,我這是在為宗門打算。」

    「為宗門?是了,我從來不懷疑你這份用心。可是我卻懷疑你用心用到了魔障!以惡養善,結出的絕不是善果!宗主見識超我十倍,這種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就算在遠處,李珣也能察覺到天芷的身軀輕震一下,嗓音有些啞了:「二師兄,善因善果,咱們宗門,恐怕是等不及了!自祖師開宗以來,我們何曾像今日這樣狼狽過?

    「被強敵逼著遷宗移址,捨棄宗門基業,二師兄,這是什麼時候種下來的善因呢?」

    許閣老沒有就此回應,反而是驚道:「宗主……停手!」

    他大吼一聲,鬚眉俱動,向前直撲過去,卻不是要傷人,而是扣向天芷手腕。然而修為上的差距,讓他半途就被震飛出去。

    這老兒也是個狠角色,身形剛被擊退,袖中便迸射出兩道劍光,幾乎是以拚命的架式攻上前去。

    以天芷的修為,也不能無視這等攻擊。她輕歎一聲,袍袖捲動,虛空大氣翻覆,隆聲震盪,遙空而至的劍光被這一擊彈得遠了,而她猶有餘力再度翻腕,虛空輕按,將許閣老再度擊飛。

    這一回,李珣終於看得分明,天芷左手倒持那鎖心寒鐵釘,鋒芒處竟是對準自己心臟的!

    「果然還是不動邪心精進太快,控制不住了嗎?她還真下得去狠手。」

    李珣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而許閣老則目眥欲裂,將自身浸淫近千年的御劍之術發揮到了極致。

    飛劍已褪去形體的桎梏,劍光震盪,如水流注,繼而虛空化霧,從內核處透出一蓬淡綠的瑩光,如虛似幻,將天芷罩了進去。

    「好厲害!非但御劍法登峰造極,還揉入極光玄法,修為稍次的,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旁觀的讚聲未絕,耳邊就是「唰」的一聲輕響。由於距離拉近,對此印象深刻的聲音,李珣的感受只有更深。聲音好像響在他心尖兒上,那是山嶽之重的偉力,偏以飛羽之態翱翔的絕妙。

    五色神光於焉再現。青、黃、赤、白、黑五色光芒分列,當空一展即收,化霧的飛劍真像是被大風吹散,嘶嘶聲中,潰散開來,散落的雜音最終合為一道扭曲的鳴金怪響。

    許閣老終於吐血,然而他卻像是著了瘋魘,身形不退反進,趁著五色神光收攏的剎那,咬牙逼上前去。

    也許是為他氣勢所懾,天芷明明還有發力的機會,卻停了下來,被許閣老雙手內合,死死扣住了左腕。

    這結果恐怕連許閣老本人都無法想像,他分明呆了呆,才記得要說話,哪知剛一個「宗主」出口,耳中就貫入一聲低喝:「放手!」

    這不客氣的命令,自然激起許閣老的倔氣,他非但不放手,反而加了把力,咬牙道:「宗主,不管你修了什麼邪道法門,就算是血神子也一樣,現在回頭,為時未晚……呃?」

    他驚訝地垂下頭,正看到天芷的拳頭抵在他胸腹交界處,深深下陷。

    洶湧的力量在他內腑中激盪,卡死了他說話的力氣源頭。

    與之同時,又一聲命令響起來。

    「滾開!」

    許閣老張了張嘴,溢出來只是血沫。但他卻沒有鬆手的意思,喉嚨裡「呵呵」兩聲,竟強行衝開了阻礙,一腔血氣噴出口時,竟然微笑起來:「天芷師妹,你理虧時,最愛動手,這個也和以前一樣!」

    山頂忽然刮起一陣熱風,悶燥的空氣發出嗶剝的碎響,連聲一片。許閣老白髮飄揚,臉上卻露出驚恐欲絕的表情,死死盯著天芷的一雙眼睛,再也移不開。

    「裝從容?」

    有一個聲音,從九幽之下傳上來,順著熱風,捲向四方:「找死!」

    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骨骼破碎聲,直貫入李珣耳中。山頂上,許閣老挺拔的身形猛地向上一跳,又落下來,「咕嚕嚕」的血沫翻滾聲,稍遲一線,也溢流下來。

    「天芷!」

    荒腔走板的嘶叫仍未斷絕,許閣老卻已經完全喪失了正常的意識,只是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抓著天芷的手腕,嘴裡噴濺著血沫,嘶吼連聲:「師妹啊,你若再一意孤行下去,宗門聲譽將被你置於何地呀!」

    「聲譽?」

    天芷手上忽地一停,但隨即啞然失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此界從來只有保下來的宗門,沒有傳下去的聲譽!從來都沒有……這個,是師父告訴我的!」

    許閣老雙眸大睜,下一刻,空氣中響起一聲瓜果破碎似的悶響,紅的、白的、流質的、半流質的碎沫四處飛濺。許閣老像一截木頭,栽倒在地,手臂、手指均呈現不自然的扭曲,身子又抽搐兩下,便不再動彈。

    李珣止住了呼吸,在他眼前,時光恍若倒流。

    天芷再一次舉起滿是鮮血的手掌,擺在眼前,怔怔地看著發呆。鮮血一滴滴流下,那修長纖細的手指,以及深蘊在雪白肌膚下的瑩瑩寶光,漸漸顯露出來,讓李珣不自覺瞇起了眼睛。

    這一刻,天芷的面容前所未有地模糊起來,李珣只看到她臉上殘留的紅白斑痕,恍惚中,那扭曲的痕跡,竟是要把他的靈魂吸攝進去。

    李珣猛然驚覺,像是剛從噩夢中逃出來,竟然是遍體冷汗,被山風一吹,又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山頂上空氣突然凝住,李珣即時感應,心中方叫了聲不好,撲面的風壓封嚴了口鼻,眼前昏暗無光,好像整個天空都傾頹下來。

    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地,李珣本能地展開土遁之術,身形瞬間沉到距地面近十丈的深處。然而,他耳邊仍爆起一聲悶響,那是手掌與地面的拍擊聲,而比聲音更快一步,他周圍的土石,已被貫頂巨力化為齏粉。

    大概五馬分屍也就是這種感覺了。

    李珣全憑經過千錘百煉的軀體才抗過這一擊。全身的骨頭好像都移了位,昏天黑地中甚至辨不清自己的腦袋在哪裡。

    而地面上,第二波強壓沒有任何的緩衝時間,再度撞入地下。

    這一回,天芷的衝擊明顯具有針對性。

    李珣連叫出傀儡的時間都沒有,悶哼聲中,身體倏然虛化,化做一蓬血霧,融入已成稀湯的土石流中。上方勁力激盪如雷鳴,卻仍然大部分擊空,雙方真息稍做碰撞,便彼此錯開。

    藉著碰撞的反作用力,李珣的身勢飛漲,彷彿噴泉一般,從地下噴射而上,血氣瀰漫,將自己的身份反映了十成十!

    運用特殊法門消解餘波帶來的震盪,李珣稍喘一口氣,心裡思量,天芷見到這情形,應該緩一下手吧。

    念頭未絕,他便看到了一對已被血色浸透的眼眸。李珣立刻便為自己的想法後悔了。他咬了咬牙,一邊祈禱天芷不要使出五色神光,一邊硬著頭皮伸手,迎上貫胸而來的那記手刀。

    雙方肢體相接,大氣中響起了水被澆沸的怪響。「哧哧」的雜音中,李珣的手臂已被扭成了麻花,皮膚接二連三地裂開小口,噴濺出滾燙的血液,又在半空蒸發成霧,淒慘無比。

    李珣慘哼一聲,終於還是架不住衝擊,身體倒飛出去。猶在空中,他便厲聲喝道:「天芷,你不要後面的法訣了嗎?」

    天芷充耳不聞,身形沒有任何遲疑,又是隔空一掌送上,勁力所過之處,連山體都崩塌了半邊。

    李珣暗叫「我的娘」,卻已來不及躲閃,無奈之下,剛被扭了麻花的手臂蓬然炸開,旋又收攏,轉眼間竟又恢復如初。

    真是諷刺啊,當初他傳授天芷心法,為的就是找個試驗品,以驗證修煉血神子的後果。可眼下,所謂的「試驗」早因為化陰池中的意外而破產,在此刻,他本身魔化的程度,恐怕比「試驗品」深重不知多少倍!

    這些雜念在腦中一閃即逝,李珣隨即將雙手內合於胸前,十指不知在虛空中交錯了多少回。

    在令人頭皮發炸的嗡嗡聲叫,合掌處彷彿炸開了一個小太陽,無數黯紅色的光束如劍如矢,齊齊迸發出去,在虛空中交織如網,竟將臨頭狂飆撕得粉碎。

    這一手卻不是血影妖身的手段,而是李珣在急切中搶出的「青煙竹影劍訣」。忽略行氣法門,純以劍意統御,想不到效果竟然這麼好。

    再度衝上來的天芷似乎也被驚了一下,但身形稍滯又進。餘勢未竭的劍氣像一蓬當頭灑下的急雨,與她護體真息碰撞交鋒,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卻沒有造成任何損傷。

    也許是先前一擊奏效的緣故,這時候李珣反倒出奇地鎮定。他目光瞥向天芷的左手,大概連天芷自己都不知道,即使是在交手之時,她的左手依然倒持鎖心寒鐵釘,將銳利的尖鋒對準自己胸口。

    或許,在她潛意識中,她更想用這種方式,來終結自己的狂亂吧。

    李珣也只有這一瞥的空檔。天芷的強壓再一次撲面而來,而這回,李珣腳下沒有動彈,他只做了個簡單的架式,靜待著接下來那狂風驟雨般的攻擊。

    咚的一聲大響,在天芷潑辣的拳鋒之下,李珣的前臂被猛搗回去,撞在自己胸口上,首當其衝的肋骨發出一聲呻吟,可是卻沒有斷裂。

    與之同時,李珣咬著牙,另一隻手拇指前按,已運出了「血神劫指」

    的法門。只是天芷袍袖飛捲,輕鬆消融的同時,差點兒把那指頭給扭下來。

    肢體的碰撞之後,才輪到真息衝擊的劇烈爆發。

    以二人為中心,山坡上平地起了一圈龍捲風,土石草木觸之即毀,一時間還不知有多少鳥獸遭殃。

    此時的李珣像是被塞到了深海之底的泉眼中,**上連續不斷的衝擊,對於他而言,幾乎已是快要遺忘的記憶。這格外提醒他,此刻他抵住的不是別人,而是天芷上人,是此界最頂尖的大宗師之一。

    澎湃的勁力在虛空中交錯廝磨,隱約中甚至有扭曲的電光遊走不定。

    看似僵滯,但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李珣便被徹底彈飛。

    天芷沒有任何停歇,接著追上,拳拳到肉的打擊,再度降臨。

    「差距啊!」

    李珣總算明白了自己與此界最頂尖人物的距離。

    沒有五色神光,甚至沒有任何極光玄法的痕跡。有的只是心底魔性所激發出來,強絕霸道的力量。

    在天芷潑辣的格鬥風格下,李珣像是在面對一個人形颶風。拳頭、手刀、堅肘、膝撞……無數堪稱致命的打擊光臨了他全身每一處要害。

    若不是李珣在化陰池中千錘百煉的肌體強度,以及血影妖身獨特的化勁法門,他現在恐怕已成了一灘碎肉,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骨頭。

    但李珣畢竟撐下來了,持續了小半刻鐘的恐怖衝擊,他幾乎一點不漏地接下來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天芷因為心魔反噬而狂亂的情緒,終於退潮。李珣敏銳地抓著了這個轉捩點,再度厲喝道:「後面的法門,你不想要了麼……

    還是你今後想要再殺個師兄解氣?」

    天芷被血色浸透的眸子裡,似乎閃過了一道亮光。

    李珣心中一喜,卻駭然發覺,對方沒有半點兒收手的意思,反而是他急著開口,洩了力氣,臉上先挨了一記重錘,緊接著被一記掌刀砍在肩窩上,若不是化勁及時,恐怕就要被劈成兩半。

    饒是如此,李珣也停不住身子,被手刀上狠辣的螺旋勁一扯,半邊身子的骨頭都要散架,只能藉著餘力,在虛空中飛快旋轉。

    人在半空,耳中則傳來天芷久違的清醒聲音:「是你?」

    「好機會!」

    李珣這回卻是絕不緩手了,窺準天芷神智轉為清明的空隙,身體藉著旋勁,忽地一記肘錘搗出。

    天芷亦如他剛才一樣,有些發怔,直到重擊及體,才反應過來,真息本能迸發,卻沒想到李珣使了個虛招,輕鬆借力反向旋轉,手臂揮動,如鯉魚穿波,在澎湃呼嘯的元氣狂飆中幾次擺動,竟輕輕巧巧拈住了天芷的左腕。

    雙方真息及膚便止,均停住了下一步的動作。

    感受著天芷皓腕的柔膩手感,李珣微微一笑,扭扭脖子,全身骨節發出連串喀啦輕響,將剛才因重擊而移位的關節、肌肉盡數恢復原狀,顯得輕鬆愉快。

    做了這宣示性質的舉動,李珣才開口道:「上人進境好快!我估摸著,上人也應該需要接下來的口訣了……至於這鎖心寒鐵,治標不治本,有不如無啊。」

    說著,他緩緩放開手。

    說起來,這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首次見面」。

    李珣早用其他身份把天芷看夠了,而天芷則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將她徹底拉入魔道的「神秘修士」。不免目注他良久,方垂眸收起手上的東西,唇邊卻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想不到仍是個藏頭露尾之輩,不免讓人失望。」

    李珣眨眨眼,不知對方用什麼法子看穿他臉上那層假皮的,但這不是重點,他哈哈一笑道:「上人對我失望不打緊,對我手上的法訣失望,才真是糟糕。這回來尋上人,我可是正經做生意來著。」

    天芷卻沒有接他的話碴,而是轉臉去看滿目瘡痍的山頂,神情複雜到了極點,末了方道:「你在旁都看到了?」

    李珣卻裝糊塗:「看到什麼?」

    天芷冷冷一笑,不欲與他多費唇舌。哪知李珣忽地拍手笑道:「可憐那許閣老,被血魔斬殺當場,堂堂天芷上人,竟然追之不及,嘖,似乎名不符實啊。」

    「……你搞什麼鬼!」天芷回過臉來,眸光冷冽,卻沒有乾脆地拒絕這「人情」。

    李珣心中越發敞亮,先前擬定的計劃至此完全通透,心情一時大佳。

    笑吟吟地道:「上人高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事實上,我這次來,本是準備了五百字,現在心情一好,就再加三百字。

    「眼前這事……又算兩百字,加起來一共一千字。就憑這一千字,我要麻煩上人幫我做一件事。」

    天芷神情冷淡,卻仍然沒有開口拒絕。

    李珣見她默許,心下一鬆,漫聲道:「最近我要在北齊山做些事情,旁的也就罷了,那個天妖鳳凰看著卻是礙眼……」

    話未說完,天芷的眼神已差點把他的內腑挖透。

    李珣話音一頓,旋又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如果上人有空的話,下月初一到初三這三天,不妨幫我把把關。只要妖鳳人在北齊山脈,就不要讓她閒著。

    「如此三日,若一切順利,初四早上,就在此地,我或我的同伴,會將法訣交到上人手中,這買賣可還過得去麼?」

    天芷明顯在考慮其中得失,沒有立刻回應,李珣也不著急,藉此機會,他暗中溫養傷勢,將之前受到震盪的氣血撫順。他有信心,天芷一定不會拒絕這筆交易。

    果不其然,也就是十幾息的工夫,天芷便冷冷回應:「再加一千字,成交。」

    除了提價,她甚至沒問這其中的究竟,見她這表現,李珣以拳擊掌,也豪氣地叫了聲好。

    「那個鎖心寒鐵你也不要用了,我先告訴你一個控制心魔、疏導氣血的法子,就算是個添頭,雖說不是萬試萬靈,總比那死物強得多。」

    天芷冷冷瞥他一眼,又低下頭,將目光移回到手中那根長釘上。幾根髮絲垂下來,遮住了李珣打量的眼神。

    李珣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表情,不過接下來,天芷的舉動便讓他大吃一驚。

    似乎完全不記得眼前還有個人,天芷靜靜地解開束帶、袍服,再翻開中衣、小衣,直至露出胸口一抹白皙的肌膚。

    李珣完全移不開眼睛,只是這無關**,他正睜大眼睛,看著天芷手上那根青黑色的長釘,鋒芒朝內,一分一毫地刺入胸口中去。

    長釘的模樣看上去便不怎麼銳利,正因為如此,鐵質與肌體磨擦攪動,茲茲有聲,看在眼裡,聽在耳中,直令李珣眼皮亂蹦,直到鐵釘進去大半,他才回神,故做若無其事狀。

    「也好,有鎖心寒鐵在,短時間內不用分心壓抑心魔,更利修行。不過,一旦哪天這玩意失效,久蓄洪流,一朝破堤,到時可就不像今天這樣容易化解了。」

    說話中,長釘已盡數入體,而天芷胸口連個傷痕都沒有。

    李珣卻清楚,鎖心寒鐵入體即化繞指柔,鎖在心臟周圍。

    若是旁人,此時恐怕已經死得透了,而天芷修畢不動邪心,心竅與常人大異,長釘尖鋒刺入其中,傷不到人,卻能以其獨特的質性,將不動邪心的運轉,控制在一個相對恆定的範圍。

    論功效,這倒像是「玉辟邪」的簡化版本。

    李珣並沒有因此而忘記先前許下的好處,在天芷整理衣物的空檔,他將控制心魔的法門說出來。其實,他心裡是有些心虛的,因為這法門步驟太過繁複,他本人也沒試過,眼下,算是拿天芷搞第二次試驗吧。

    當天芷將法訣記憶完畢,雙方便再沒有什麼話好說。李珣正要告辭,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說句對死者不敬的話,令師兄的傷勢,可不像是「血魔」下的手啊,上人不如……」

    話未說完,他便看到天芷微側過身,卻一語未發。他怔了怔,才明白這是對方為他讓開上山的道路,如此殺伐果斷,實在讓李珣心裡滋生寒意。

    不過,既然是自己提議,李珣也不推辭,稍一欠身,便飛身而上,尋了許閣老的屍身,在上面輕印一掌。燃血元息透體而入,將未流盡的血液蒸發了六七成,那高大的身軀,也縮了三成有多!

    「如此……天芷!」

    心底警訊突然迸發,李珣本能地側翻滾動,口中只來得及怒叫一聲,眼前便是五色彩光閃動。

    一時間,整個天地都被這五色光芒充斥,五行亂序、陰陽倒顛,李珣發力迸出的燃血元息,在這狂暴的天地中,就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剛冒出頭來,就給吹成了飛灰。

    在這種情況下,什麼策略算計全是廢話。李珣只能憑本能模糊地感覺到天芷最終的目標,雙手架在胸口,硬生生吃了一擊。排山倒海的巨力從中宮直貫而入,推著他的胳膊,再猛搗在胸口上。

    骨骼破碎聲響成一片。臂骨、肋骨、肩胛骨沒有任何懸念地粉碎,而五色神光刷動,又在轉瞬間撕裂燃血元息的屏障,直撼李珣心竅內,不動邪心所在。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這稀奇古怪的念頭在李珣漸轉昏沉的心尖繚繞不散。此時的李珣,就像是被扔到了碾盤裡,在吱吱咯咯的怪聲中,什麼血影妖身,都要給碾成碎末,再不成形。

    當心中突然升起此明悟時,他長嘶一聲,軀體驀然膨脹,全身每一處毛孔都噴濺出血紅的濁霧。

    也就是通過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李珣護住不動邪心,硬是將體內的傷害轉移。但身形已經失控,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遠遠飛跌出去。

    落地的撞擊再反作用於身體,直撞得他鮮血狂噴,蜷著身子,動彈不得,全身上下的力氣,被抽得乾乾淨淨。

    恐怕李珣自娘胎出來後,就沒這麼虛弱過。如此境況,天芷大概只要吹口氣,便一切休矣!

    李珣已經感受到了天芷霜雪般的眼神,然而這感應僅僅持續了一剎那,便消失無蹤。耳邊則傳入一聲低語:「若說我佔不得一點便宜,也說不過去。承讓了!」

    緊接著,她便衝上半空,瞬間不見了蹤影。李珣卻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先調理了體內氣血,旋又張口,以血神法門深深吸氣。

    周圍虛空顏色漸重,最終化為紅彤彤的一片,摻雜著李珣濺出的氣血,如百川歸海,依次收攏回來。

    在這過程中,他的身體一會兒凝成實態,一會兒又化為血霧,漲縮起伏,妖異之至。也就是通過這樣的手段,他嚴重的內外傷勢,竟然好了七八成,只是特別虛弱而已。

    一刻之後,他終於能正常開口說話,而開口第一句就是大罵:「這臭娘們……真的沒留手!」

    他非常清楚,天芷那一記五色神光出手的瞬間,殺意迸發,沒有絲毫虛假。如果不是他拼了命地抗住,此刻必然已經被神光撕裂,連個全屍都不會留下。

    那一刻,天芷沒去想今後的問題。或者說,她一切都考慮到了,卻仍然用這近乎賭博的方式,壓上李珣還有她自己的性命,迸發出那一擊。

    殺了,一切休提;殺不了,那也算天意!

    李珣艱難地翻了個身,仰天看著漸漸深邃下去的天空,他擋下了五色神光,天芷那充盈著死志的信念,卻根本就是無解的殺器。

    她是真的想死……李珣也真的後悔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1
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六章  峰會


    遙遠的天際傳來劍嘯聲,李珣知道,這邊的衝突早晚都瞞不過人,也不吃驚,只是屏住氣息,以土遁遠走。

    直奔出百十里地,他忽覺得身上有些不對,便跳出地面,低頭一掃,便暗叫晦氣。

    之前與天芷激戰,又被她五色神光刷個正著,李珣不但受傷,連衣服也保不住。現在,說他是衣衫襤褸實在算客氣了,殘破的布條掛在身上,土遁時不覺得,一到地面上,寒風鑽入,與**無異。

    無奈中,李珣只好再施展寄魂轉生術,喚出幽一,將備用的衣衫取出,又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換上的卻是「靈竹」的衣物,最後才又改換成「李珣」的臉……呃,算是本來面目吧。

    正準備要再度轉質換氣,他眼角不經意瞥見木立在一旁的幽一,心中卻是微動。

    說起來,剛剛那種險況,幽一竟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頗是說不過去。

    從這裡便能看出,幽一和已恢復神智的陰散人,在實用性上的差距。

    李珣不是沒在這方面動過腦筋,他也嘗試過讓幽一接觸《血神子》,看他是否也能來個靈智大開,結果卻讓人失望。

    當時他也只是心血來潮,試試便放開了,現在想想,似乎應該加大研究的力度才行。

    心裡存了這個主意,李珣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不少。先收起幽一,再逆施寄魂轉生之術,一連串事情辦下來,任李珣已做得熟極而流,心中也不免有些煩悶。

    就在剛剛一小段時間內,他已經變換了三個身份、換個三種法門,做一次或許還叫有趣,做一百次一定會煩,而接連做了七十年,沒有發瘋已經很不錯了。

    歎了口氣,清理掉破碎的衣物,他又開始逐一整理「靈竹」應有的物品。這不僅是精細謹慎,也是藉此舉動來平復心情。

    檢視再三,確認沒有什麼破綻,李珣這才抬頭,憑藉天空漸漸閃亮的星光來確定位置。

    李珣此時所處的荒野,距離水鏡洞天約有四千里左右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若加快腳力,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水鏡宗提供的宵夜。

    而相比之下,倒有另一個地方更近些。

    那便是二十餘日後,靈竹和百鬼的相會之地。

    剃刀峰,距此竟然不到三百里,從這裡遙遙西望,似乎都能看到山峰蒼黑的輪廓。

    嘿然一笑,李珣不再猶豫,折向西行。

    三百里的路程若當真發力,恐怕真是瞬息即至。可李珣卻慢慢悠悠,彷彿遊山玩水一般。

    倒不是他真有這閒情逸致,而是他一方面顧忌身體虛弱,需要慢慢調養;另外就是,距離剃刀峰如此之近,天知道什麼時候會跳出妖鳳、青鸞這一批人來?

    「不過,以妖鳳、青鸞之尊,不至於早早埋伏在這兒,專程等候百鬼這小輩吧?」

    想想北盟前日圍攻陰陽宗的架式,李珣只覺得頭皮發麻。就算撇去兩大妖魔,單只那十幾個修為不俗的「四方接引」,就足以將任何一位真人境的修士圍攻至死!

    閻夫人是真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

    一時間,李珣恨得牙癢癢的,直恨不能直接殺回騰化谷去,將那蛇蠍婦人折磨至死。

    受此情緒影響,他心竅內,不動邪心很不安分地跳動兩下,雖說轉眼便被玉辟邪壓制下去,卻傳導出一個非常強力的信息——

    「真餓啊!」

    所謂的「餓」,並不是真鬧得腸胃空空,而是一種情緒或感知,直接作用於李珣心底深處,再由某種管道,轉化成極深重的**,由內而外,迸發出來。

    在此刻,他腦海中沒有任何先兆地想到了《血神子》中,一個非常應景的法門:「飼血食療法。」

    眼前的虛空似乎被抹上了一層黯紅顏色,李珣忙閉上眼,搖搖頭。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的「餓」,其實便是他受心魔與傷勢的雙重影響,對活物精血的渴求,而這「渴求」正隨著心魔的加重,越發劇烈起來。

    這種時候,李珣對周圍生靈的生機脈動,有著近乎於野獸般的靈異感應。隨著**的增強,他幾乎掌握了方圓百里一切生靈的位置和狀態,而這範圍還在不斷地擴大中。

    同樣是用野獸的方式,他很快就發覺這個範圍內,沒有能引起他「食慾」的對象。而再向前飛行約二十里,他忽然停下身形,眼睛瞇起。約在一百一十里外,正有三名修士縱向斜切過來,狀態反應……

    彷彿涼水澆頭,李珣猛地清醒過來。他再度搖頭,卻還嫌程度不夠,乾脆用手掌猛拍面頰,在響聲和疼痛裡,將神智調整到合格狀態。

    此時,百里外的三個修士正飛速接近,而他只能把勃發的「食慾」埋藏到身體更深處。

    不過就是十幾息的工夫,夜空中已能夠見到那三個衣袂飄動的人影。

    這三人沒有御劍,速度卻煞是驚人,顯然修為了得。李珣吸了一口氣,沒動身子,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接近。

    從路線來看,對面三人應該只是路過,眼看著雙方就要交錯過去,那邊忽地輕「咦」一聲,繼而竟打起了招呼:「咦,前面的可是明心劍宗的靈竹道友?」

    李珣眉頭一挑,同時也發現了來人的身份。便保持了不冷不熱的態度,淡淡回應道:「原來是北盟「四方接引」的道兄,靈竹這裡有禮了。」

    最先說話的那人也是一身道裝打扮,面色紅潤,眉間有一道豎痕,姿態神氣頗有些上位者的味道。

    李珣也見過他,知道此人是「逆水十妖」中的丁道人,雖不比其兄甲道人身列執議之位,卻也是「四方接引」中有數的強手。他身邊兩人,地位稍低,修為卻不遜色太多。

    李珣記得,這三人均參與了前日圍攻陰陽宗的亂戰,算一算,在附近停留的時間也不短了。也就是說,他們真在這裡……打埋伏?

    他在這裡考量,對面丁道人卻笑吟吟地說話:「天色已晚,靈竹道友卻是去哪兒啊?」

    「在水鏡洞天裡憋得狠了,出來透透氣。倒是丁道長行色匆匆,想必有事在身,我這裡便不打擾了。」

    道不同,不與為謀。至少在不知內情的傢伙眼裡,就應該是這樣。李珣實在懶得搭理他,三言兩句應付過了,便繼續前行。

    丁道人倒也是很好說話的樣子,並不阻攔,笑著點頭道:「道友走好,只是這天色黑得透了,此處離水鏡洞天也太遠,不如早回,說不定還能吃上宵夜。」

    李珣以微笑回應,雙方別過,再行了數里路,他便發現,背後那三人,分明仍將注意力擱在他身上,隱隱間如針芒在背,不知謀劃些什麼。

    「給剃刀峰戒嚴嗎?那百鬼還肯來才真有鬼!」

    受了這一干擾,李珣去踩點的心思便淡了,以至於真在考慮,是不是要回去吃宵夜算了。心中猶豫,飛行速度便又慢了幾分,恰在此時,側後方數十里外,厲嘯聲起,透過虛空,仍撼人心神。

    李珣回頭,心中猶自感歎:「嘖,又是個真人境的高手,古音、妖鳳她們究竟是什麼打算,這種排場,別說百鬼,就是厲斗量想來,只怕也得掂量掂量。」

    念頭未絕,那邊夜空中便有數道電光,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依稀間還有幾聲悅耳的清鳴,順著風飄過來。李珣此時感應分外敏銳,轉眼間便將那邊的反應盡數探了個明白。

    「一人在逃,五個人追,咦,連丁道人幾個也追去了。後面……又來人了,還打成一團,亂了,全亂了!」

    因劇烈拚鬥而跳動不停的生機脈動,已非李珣所能輕易把握。在感應徹底紊亂前,他收攏心神,第一反應不是追上去看熱鬧,而是掉轉身形,直墜到下方莽莽群山中,藏匿好氣息,免得殃及池魚。

    以他現在的狀態,若一不小心撞進戰圈,除非將幽一叫出來掩護,否則怕是連逃命的力氣都沒有。對此,李珣自然是很不爽的,可越是想到這個,他便覺得,自己是越發地「餓」了。

    追擊的隊伍似乎在這附近僵持住了,至少三方的亂戰將本來強弱分明的局面攪得混亂不堪。李珣純憑感應辨別良久,才大致分出三方的差別。

    最強的當然是北盟一方,在丁道人幾個加入後,只真人境的高手便有四人。然而,他們一邊要追擊最前方逃竄的那人,又要阻擋後面追上來的強敵,頗有些首尾不能相顧,處境非常尷尬。

    正因為如此,逃竄那人才能在附近繞圈子。

    李珣倒是對此人的逃遁方式頗感興趣,看起來像是無頭蒼蠅般亂竄,事實上卻在通過某種法門,將自身的氣息「烙」在一個相對廣大而又地勢複雜的區域內,留存相當長的時間,本人方位又飄忽不定,是專門針對高手的感應,大行魚目混珠之道。

    看來,此人非但修為極好,腦子也是極聰明的,若讓其逃出視線,想再抓著,短時間內,就沒可能了。

    至於後面與北盟交手的一方,其氣機反應,李珣隱約中有些熟悉,潛心感應一會兒,他終於得出結論,這好像是……

    陰陽宗?

    秦婉如瘋了?北盟沒去找她的麻煩已經是老天保佑,現在她竟然自己送上門去?

    李珣正吃驚的當口,忽覺得周圍氣氛有些不對。自身感應還沒結果,鼻子卻本能地抽動兩下。

    好香啊!這香味兒不是花草香、不是肉香、與女人的肌體香氣也無關,而是一種極特殊、極刺激的血香!

    這是精血的香氣。香氣通過某種特殊的管道,直接為他所感知,李珣在剎那間便分辨出,這精血的所有者,必定活力四射,充盈著難以估量的生命力,一身修為又相當精純,如果能吸一口……

    「呀哈,小師弟,真巧啊,竟然能在這兒看見你。」

    李珣給唬了一跳,猛然轉身,背後是座高崖,頭再往上抬,卻見高崖之上,正露出林無憂笑嘻嘻的面孔,還伸出手向他打招呼,一副玩得很興奮的模樣。

    「怪了,怎麼被她靠這麼近才發現?」

    李珣不免對自己剛敏銳起來的感應有些懷疑,不過,對於碰上林無憂,他卻是有心理準備的。

    向崖上點點頭,李珣飛身而起,落在這位怎麼看都是「師妹」的師姐旁邊,還乖乖地叫了聲「無憂師姐」,當即把小妖精喜得眉眼不見。

    只是,李珣更為在意的,倒是這高崖上,與林無憂身上的香氣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香味,幽深淡遠,若有若無,品流極高。

    他的模樣落在林無憂眼中,惹來嘻嘻一笑:「別找了,青姨見你上來,當然有多麼遠,走多麼遠,她最討厭和男人相處的。」

    原來是青鸞,要是這樣,也怪不得他沒有感應。李珣恍然之餘,也對林無憂的敏銳有所認識。

    交往這麼多年,李珣早看出來,這小妖精天真無邪中,又有許多捉摸不透之處,偏偏又看不出一絲半點兒的偽裝,好像這些別有深意的言行,完全發自天然,矛盾古怪之處,讓李珣想想便覺得頭痛。

    和這小妖精相處,還是直接點,坦白些,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收穫點什麼。所以,李珣也不再客套,劈頭便問:「無憂師姐,那邊是怎麼了?和剃刀峰之事,有沒有關聯?」

    小妖精很無所謂地擺擺手:「沒什麼關係啦。聽青姨說,是羽姨剛從陰陽宗手裡逃出來,現下腦子還不怎麼清楚,我們要趕上去幫幫她……

    咦,你怎麼了?」

    李珣睜大眼睛,半晌才失聲叫道:「羽姨?羽夫人?」

    林無憂一副「你大驚小怪」的不屑模樣,搖頭道:「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吧,羽姨被陰陽宗抓走,自然要逃出來。只不過現在她腦子不太清楚,沒有自己回來罷了。」

    沒什麼可奇怪的?恐怕是大大的奇怪才對吧!

    就李珣的預測而言,不論結果是羽侍順利擺脫古音的鉗制、又或是被北盟搶回,甚至「定魂藍星」失效,她自己跑回來,這些都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可是眼下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局面,又算怎麼一回事?腦子不清楚?這種孩子氣的理由,也只有林無憂才說得出來。

    李珣不由得回想起當日秦婉如奇怪的舉止,包括妖鳳臨去前,大有深意的「閒話」,還有莫名其妙被指認為內鬼的「嬋玉」。

    這種種事態聯繫在一起,再勾連上羽侍的出逃,讓李珣心中懷疑的裂隙,不住地擴大,卻仍抓不到關鍵。

    或許,他應該把「嬋玉」之事,當成件正事來辦?

    心中猶豫不定,胸口卻忽地一疼。他低叫了聲,便發現是林無憂拿指頭狠狠戳他,滿臉都是不高興,想來是自己只顧著思考,將小妖精撇在一邊,把她給惹惱了。

    看這毫無偽飾的孩子氣表現,李珣只覺得頭大無比,正想法子應付,卻見林無憂好像戳他戳上了癮,一下不夠,又連續幾下,纖細的手指隨著李珣肌肉起伏,竟逗得她咯咯直笑。

    李珣哭笑不得,也不顧忌什麼,伸手抓著她的指尖,苦笑道:「你做什麼啊!」

    林無憂卻不著急回答,也不再試圖戳他,而是笑嘻嘻地盯著他看。那眼神怪極了,從頭面到胸口,再從胸口到腳尖,若不是李珣拖著,她甚至還要轉到後面去,打量一下李珣的肩背和臀圍,這眼神讓李珣背上汗毛倒豎,隱約覺得問題不小。忙扯住林無憂,苦笑道:「停,停!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可還有正事呢!」

    不出他所料,用「正事」這言語一激,林無憂立時一蹦三尺高,張牙舞爪地叫道:「什麼正事,你的事叫正事,我的……事,難道就不叫正事了嗎?」

    林無憂話語中,有個關鍵字被她刻意模糊了過去,李珣耳力雖好,也沒聽真切。倒是林無憂自己,在說完這句話後,臉上竟罕見地紅了一紅,比之既往的大大咧咧,更富少女氣息。

    李珣卻有點不妙的感覺,但等不及他想個明白,小妖精便擺出了極好奇的模樣:「你有正事,什麼事啊?」

    話鋒變幻之快,好像前面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李珣知道已探不出什麼,便只好拿出剃刀峰之事搪塞。

    「古宗主不是說過,要我去剃刀峰與百鬼「相會」嘛,再過二十來天,便是約期,我趁這個時間來熟悉環境。對方是禁法高手,若被他事先做了佈置,會很麻煩。」

    「原來是剃刀峰的事啊。」

    林無憂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看起來倒是深知其中究竟。

    李珣心中一動,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問道:「無憂師姐,說起來這事也怪,古宗主是什麼時候和百鬼搭上線的呢?還神秘兮兮地訂了個秘會日期,這裡面……」

    小妖精「切」了一聲,大搖其頭:「這你就不知道了,表姐才沒和百鬼搭線呢。跟她搭線的是百鬼的師父,幽魂噬影宗的閻夫人。」

    李珣不用裝都是興致盎然的模樣,追問道:「那又是怎麼和幽魂噬影宗搭上的?」

    「嗯,聽我娘說,好像是閻夫人打獵,反倒被獵物傷了,表姐出手救了她。兩人便約定一起打獵,然後平分獵物,就是這麼回事。」

    「打獵?」這辭彙很常見,可出現在這裡就相當奇妙了。面對林無憂簡而化之的描述,難得李珣還能明白大概,他想了一會兒,便抓著其中最關鍵處問道:「什麼獵物啊?」

    這回林無憂皺著小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李珣只好從已知的線索上推斷。

    閻夫人並沒交給自己什麼東西,只說是用某種手法,開啟碧火流瑩咒法的封禁;而古音一方攜來的東西,是用金丸神泥封著,且裝在紫玉盒中,怎麼想都不會太大,這又是什麼獵物呢?

    想了半天不果,只好放棄,然後便開始問最切身之事:「古宗主說,要趁這個機會,把百鬼給了結掉,真的嗎?」

    「嗯,好像是真的吧,不過,娘親說還有些變數……對了,你真的和百鬼打了幾十年,不分勝負嗎?」

    對著小妖精好奇的眼神,李珣只能硬著頭皮承認。

    林無憂微微抬起下頷,似乎在思考,卻在不自覺間,顯露出雪白的脖頸。李珣目光掃過,看到她細膩的皮膚之下血脈的跳動,竟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

    這響動讓林無憂回過神,瞥見他古怪的表情,頗有些奇怪。又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喂,想什麼呢?」

    「嗯,我在想怎麼對付百鬼……對了,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那天具體的安排呢,難道說真讓我埋伏在周圍,看著你們交易,只等摔杯為號,再殺將出來?」

    即使只是個拙劣的笑話,但因他活靈活現的演繹,還是讓小妖精笑得前仰後伏,非要抓著他的胳膊,才穩住身子。

    笑了半晌,小妖精才拭淚道:「瞧你說的,不過,我倒是真不清楚。

    娘親和青姨是為了救羽姨才到這邊來的,過兩天也就回去了。

    「看,我們身上連信物都沒帶。那是表姐一手安排的,你若真好奇,就去問表姐派來的人好了。」

    「啊?」

    李珣此時甚至有一頭撞死的衝動,搞了半天,原來妖鳳和青鸞都是局外人,那他為了牽制妖鳳,挖空心思,兼受皮肉之苦才請出來天芷上人,豈不是純粹添亂?

    林無憂很奇怪他的反應,看他兩眼,方又道:「要是你沒信心,我可以告訴娘親,讓她留幾個人手給你。說起來,你和百鬼真的是不共戴天啊,他究竟是怎麼惹到你的?」

    李珣乾笑兩聲,三言兩句應付過去。哪知林無憂倒像是真的關心起他來,刻意壓低了聲音,湊在他耳邊道:「我給你說啊,剃刀峰這事,你也別太當真,表姐在這事上又騙人了呢。」

    「騙人?騙我嗎?」

    林無憂搖搖頭:「她才懶得騙你,被騙的是那個閻夫人啦。聽我娘說,閻夫人派人來,是要拿回一件要緊的東西,是事先和表姐約定好的。可是表姐不想給她,又顧忌什麼事,才借你這把刀子用用,結果成或不成,都不關她的事嘍。」

    「……這樣?」李珣聽到這個與他猜測迥然不同的答案,一時間竟是怔了。難道說,他竟是錯怪了閻夫人?

    「喂,你今天怎麼搞的,怎麼老走神啊!」小妖精大是不滿,微嗔道:「好不容易才見一面的,不說些有趣的事也就罷了,還這麼沒風度!」

    見小姑奶奶發火,李珣是沒什麼主意,只能再找理由道:「我是在奇怪,羽夫人那邊怎麼還沒消停,那麼多高手,不至於勞而無功啊。」

    說話間,他的注意力真的轉移到遠方的追逃激戰上去。

    正如他所說,那邊仍然沒有結束的跡象。李珣倒有些奇怪,既然有青鸞這絕頂妖魔在此,不管羽侍多麼機警,只怕也逃不過去,可為什麼青鸞不動手呢?

    提了這個問題,林無憂回答得很是理所當然:「有厲大鬍子和無涯和尚在旁,青姨也不好出手的。」

    李珣腦子繞了個彎,想到厲斗量下巴上那圈鐵青色的鬍渣子,一時間啼笑皆非。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厲斗量和釋無涯在這兒?」

    林無憂聽他嗓音都有些變了,回頭做了個鬼臉兒,吐舌道:「膽小鬼,他們起碼還在兩千里外呢,只不過真要打起來,千里路途,瞬息即至,也沒什麼差別就是了。喂,你幹什麼去!」

    李珣回頭苦笑:「當然是有多麼遠跑多麼遠,要被他們看到咱們在一起,我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說罷,他一溜煙下了高崖,只留下小妖精在那裡頓足發嗔。只是才潛行了十來丈,上面忽地便響起小妖精清亮的嗓音:「師弟,小心點,我娘覺得那個百鬼很不簡單呢!」

    李珣暗道只要你娘不插手這件事,我便真的放心了!不過,他也能聽出來林無憂的呼聲中透出來的關切情緒。

    這一刻,他倒有些感動,便回過臉,向崖上招招手,這才伏地順著山體繞了一個大圈,飛身去了。

    李珣這回沒有在路上耽擱,確認已脫出戰圈之後,全力御劍,一路趕回水鏡洞天。

    然而,這裡已經沒有了預想中的「宵夜」,整個洞天內亂成一團,彷彿經了一場激戰。事實上,他也確實看到了幾個受傷的修士。

    還沒等他看個清楚,迎面便撞上了靈@。這個向來嘻哈不忌的師兄,此時面色嚴峻,見他之後,明顯鬆了口氣,也不說話,扯了他便走。李珣一時間鬧不清究竟,飛行中連迭發問。

    靈@歎了口氣道:「多事之秋啊,準備一下,咱們要回返宗門了。」

    「啊?」

    靈@搖頭道:「你出去這半日,這裡差不多鬧翻了天。秦宗主那邊,她母親羽夫人,本來說是擺脫了靈滅絲的鉗制,一家子正和和睦睦的時候,突然神智錯亂,將秦宗主擊傷,又闖出水鏡洞天去,一路上還打傷了不少人。陰陽宗的修士剛追出去,外面又出了事……」

    他突地壓低了聲音道:「不夜城的許閣老許前輩,今兒傍晚被那「血魔」給害了!天芷上人硬是沒把兇手留住,回來的時候,那臉色,周圍十丈根本就站不住人。嗨,不夜城這幾年也是倒霉到家了!」

    這兩件事,李珣都恰逢其會,此時卻還要做出驚奇的表情。

    不過,從這兩件事上,李珣倒覺得回宗門的決定有些草率了:「陰陽宗的事情可以不提,可不夜城的同道被害,咱們不去幫忙,反在這時候折返,怕是不太好吧。」

    靈@拍拍他的肩膀,意似讚許,可隨即便無奈攤手道:「若你知道天芷上人的作法,便不會這麼說了。

    「上人一回來,也不管宗門弟子如何群情激奮,幾乎是將他們趕出洞天,令其回返宗門,自己則留下來——你怎麼看?」

    「自然是掩人耳目。」這個念頭也只有在心裡說說,李珣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靈@的想法。

    「天芷上人性子高傲,這回竟眼睜睜看著同門被害,必然視其為奇恥大辱。會這樣作法,想必是要單人隻身,擒殺血魔,以為同門復仇,也為自己雪恥。」

    「正是如此。」靈@擊掌道:「明惑師叔他們也是這麼說的,雖然上人沒有明言,可擺明就是這麼打算。以上人的性情,誰敢再去找不痛快?

    「再加上水鏡大會開完,諸宗會盟慘澹收場,周圍再有魔頭肆虐,大家也就藉著這個由頭,散伙了事!」

    最後一句,不用說是他為了活躍氣氛,自己加上去的。李珣勾勾嘴角,不置可否。

    兩人很快回到居所,明惑已領著伍靈泉與靈機等在那裡。而明惑所說的,與靈@大同小異,李珣更知道,除了不夜城已撤出外,西極禪宗、三皇劍宗都已回返,九宗「散伙」之勢,已經不可逆轉。

    大家再談幾句,伍靈泉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他從袖中取出一顆珠子,正是李珣昨日借給季涯的「虹影珠」。

    寶珠冷冷吸納著室內的光線,黝黑至沒有一絲反光。

    「季涯師兄奉師命回返宗門,臨時找不到你,便將珠子給我,讓我代他轉交。喏,物歸原主,也了卻一番心事。」

    李珣稱謝後伸手接過,也不收起,只是拿在手上把玩,室內一時間沉寂下來。

    明惑見狀便吩咐道:「今晚便散人了,我們就在洞天內再歇一晚,明日早晨起程,盡早回宗門報備。明日要趕長途,你們都要好好調養。」

    應聲後,伍靈泉幾人都起身,各自安歇。李珣稍落後一些,看著伍靈泉等人出門後,又轉回來,招呼了一聲:「師叔。」

    明惑訝然抬頭,想了想,便微笑安坐,道:「靈竹你心思最活,又有什麼想法了?」

    李珣臉上微現尷尬,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有件事,想和師叔商量一下。」

    「哦,什麼事?」

    李珣早在心中羅織好言辭,立刻便道:「其實……弟子下山前便有打算,水鏡大會之後,暫時不準備回返宗門,而是就此行道天下,積累外功……」

    明惑聞言又怔,忽地便大笑起來:「靈竹啊靈竹,你的性子真和你四師叔一般無二,全都是閒不住的角兒!只是,你不是在山上用功著書嗎?

    怎麼又要外出行道?」

    李珣見他沒有拒絕的意思,心中暗喜,嘴上則順著桿子往上爬:「自古著書治學,能成就一番功業的,閉門造車的能有幾個?

    「弟子在山上悶了那麼久,肚子裡存貨都快用完了,自然要出外采風,開闊眼界,還請師叔明鑒。」

    「這理由倒還不錯,不過近日來,此界局勢混亂。附近又有這麼些魔頭出沒,你單人只劍,我不放心。

    「這樣,若你真要離開,也不要在這是非之地。明日,我們先同行一段路程,待出了北齊山地界,你再往哪兒去,我都不管你,如何?」

    果然,明惑這低調溫和的性子是最好說話的。李珣盤算著進出北齊山脈,最多就是兩日工夫,時間大有餘裕,自然同意。當下商議已定,他便行禮告退,出門去了。

    屋外夜色深重,不過鑒湖上仍是月色撩人。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人聲,李珣可以感受到洞天內人心的躁動。不過,明日過後,這裡應該就能恢復到以往的平靜吧。

    他心中感歎,目光卻瞥向水光粼粼的某處。冷意森然的眸光,足以讓遠處窺伺的某些人心生顧忌,但也僅此而已。

    「顧忌便顧忌吧,抽空回來加點壓,也就是了。」

    露齒一笑,他甩甩袖子,頭也不回地去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2
第十集  萬法歸宗  第七章  奪人


    說是「回來,可等李珣再次踏入北齊山地界時,已經是五天以後。

    比他估計中要遲許多。這是因為有件事,超出了大多數人的預料。

    「快六天了,羽侍竟然還沒給抓著?」

    李珣為了避開越來越大的搜索圈,不得不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從東南方插進來,費時費力,心情正值不爽的時候。

    相較於他,在北齊山中遊玩了七天的水蝶蘭,則輕鬆太多,她甚至還有閒情隱在一邊看戲,大呼過癮。

    「有人出工不出力,甚至暗中下絆子,能抓著才叫怪事。」水蝶蘭旁觀者清,一語道破天機:「北盟的四方接引一共十四個人,其中四個真人境,可其中就有一半在那裡搗亂,哈,好玩極了。」

    「下絆子?且不說他們是什麼目的,可在妖鳳眼皮底子耍手腕……」

    「誰讓厲斗量和無涯和尚那麼認真來的?拖了妖鳳足有五天。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南邊的事你聽說沒有?」

    「玄海落潮?嗯,這倒是多少聽說了些,好像是玄海海面下降了一丈多,傳言是西聯找到通往玄海幽明城的秘道,開啟禁法後造成的影響……

    你笑什麼?」

    李珣不說還好,越說水蝶蘭便笑得越開心,直笑得彎下腰去。她扶著李珣的肩膀,忽地湊過臉來,以從未有過的語氣,膩聲笑道:「我們這邊事了,到南邊去看熱鬧,好不好?」

    面對這詭異的局面,李珣一個不注意,臉上竟然微紅,還好很快反應過來,道:「去是沒問題,不過你不是說,玄海幽明城,是要「曲徑通幽」……」

    水蝶蘭打斷他的話,冷笑道:「就是這樣才有趣,我就想看看,羅摩什費盡心力,到頭卻是一場空時,那張老臉。」

    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李珣不禁為之失笑,不過倒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就是了。

    他咳了一聲,將話題引回到眼下的情勢上來:「玄海差不多就是厲斗量的家門口,他自然不能坐視……說起來,妖鳳騰出手來也有一天多了吧,怎麼還沒消停?」

    「有了這麼長時間做緩衝,還不能脫身,你以為羽侍是傻瓜不成?就連我也有兩天沒見她了,說不定,她已經出了北齊山區,海闊天空了呢?」

    話音未落,天際便是接連幾道耀眼劍光閃過,李珣瞇起眼睛眺望,卻發現這不過是尋常的散修,這些人顯然不清楚北齊山複雜的局面,都是極輕鬆的模樣。

    水蝶蘭挑挑眉毛:「瞧,這是另外一個理由。這裡是通玄界最大的藥材集散地,來來往往的修士,每天都有三兩千人。

    「羽侍只要能脫出相對狹小的封鎖圈,隨便找片人多的地方混進去,除非北盟真能號令天下百萬散修,否則到哪兒找去?」

    「確實如此,看起來大夥兒都在做無用功了……對了,你看了這些天的熱鬧,有沒有感覺到羽侍神智不清之類?」

    水蝶蘭白他一眼:「要是神志不清,你能把自己藏得這麼嚴實?」

    李珣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不過,林無憂看似天真童語的言論,在他心中總是個疙瘩。

    如果不是神志不清,為什麼羽侍會擊傷自己的女兒跑出來,偏又不回返北盟,反而亡命逃開?

    思索半天,他才發現,自己的思路又回到了。無奈一笑,他決定將這事兒拋開,把精力集中到剃刀峰的事情上來。

    首先,便是踩點!

    在水蝶蘭出神入化的幻術手段下,李珣和她扮作兩個尋常的散修,在剃刀峰附近採藥。

    這一采便是二十天,在這段時間內,李珣將剃刀峰方圓千里的地形盡數掌握,並且制定了一系列脫身的計劃安排。

    這些舉措在水蝶蘭眼中看來,純粹是大驚小怪。本來嘛,古音佈置「靈竹」伏擊「百鬼」,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難不成李珣還要自己抽自己的耳光不成?

    其實,當李珣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慮。妖鳳、古音等因為各種原因,都不會親身參與,他身邊又有水蝶蘭、幽一這樣的保鏢,沒理由會怕其他那些小角色。

    不過,想想約定的日子吧,二十多天的時間,若不給自己找點兒事做,那可真是無聊透頂呢。

    而在他給自己找事做之時,北齊山脈的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隨著時間的拉長,北盟和陰陽宗,均已偃旗息鼓,先後放棄了對羽侍的追索。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明面上的追索已經停止,而暗中的查探,正進行的如火如荼。

    在這一點的比拚上,勢力龐大的北盟顯然更佔優勢。

    李珣可以察覺到,最近進出北齊山區的散修,低頭看藥材的少了,抬頭看人臉的多了。

    偌大的北齊山區,暗潮洶湧,幾乎每個晚上都有人暴斃路旁,死得不明不白。而這混亂的局面短時間內似乎還沒有停歇的可能。

    「這就是寶啊……」

    縱使李珣已經放棄了打羽侍的主意,看到這種情況,也不免感歎。從北盟的反應就能看出,區區一個羽侍,牽動著多少見不得光的隱秘。而這價值無可估量的「寶貝」,就從他手指尖上溜了出去!

    再歎口氣,李珣直起腰身,放眼眺望身下起伏蜿蜒的地貌。此時,他和水蝶蘭便處身在距剃刀峰數十里外的一處高地上。水蝶蘭在旁邊調養傷勢,而他則坐在懸崖邊,居高臨下,將方圓數十里的情形,盡收眼底。

    以他此時的修為,搭眼一看,這幾十里丘壑谷溪,便都映在心底,而其中佈置的種種機關禁法,也以一個整體印象,投影在眼中。李珣便是通過這種方式,檢查自己近日來的功課,確保萬無一失。

    今天已經是四月初一了,距離明日子時一刻,不足八個時辰。

    天空中忽有一聲鷹唳,李珣抬頭看了下,一頭灰羽赤尾的老鷹正在半空中盤旋。

    這飛禽靈覺極好,被李珣眼神一掃,立知威脅,竟然掉頭就走,李珣看得笑起來,可很快的,笑聲戛然而止。

    旁邊的水蝶蘭被他神經兮兮的反應驚動,訝然睜眼,卻見他扭著頭,直勾勾地看著天空。順著他眼神往上看,卻又沒什麼礙眼的東西。若說有,也只會那只倉皇逃走的老鷹,以及一根緩緩飄落下來的羽毛而已。

    水蝶蘭伸手去摸李珣的額頭,卻被他一掌拍開。緊接著,李珣猛跳起來,飛身而上,一把將那根鷹羽攫在手中。

    水蝶蘭看他瘋瘋顛顛不成樣子,終於忍不住,追上去扣著他肩膀,嗔道:「你傻了?一根羽毛而已……」

    「不,這可不是一根羽毛的問題。」

    說李珣瘋癲未免太過,他只是一時想入了神,聽到水蝶蘭嗔喝,他搖頭笑道:「剛剛我就發現,從崖上往下看,地形怎麼都覺得眼熟,多虧這根羽毛提醒……

    「嘿,血靈飛羽,這是血靈飛羽啊!」

    說話間,他手上的鷹羽,從羽毛尖端處開始,逐分逐分地變色。等他把話說完,原本蒼灰色的羽毛,已是一片血紅。這刺眼的顏色將羽毛浸得透了,乍一看去,竟似能發出光來。

    水蝶蘭吹了聲口哨,將血羽從李珣手中奪過,放在眼前,翻來覆去地打量。同時道:「血靈飛羽?這名字很熟嘛。」

    「嗯,這是《血神子》中,禁法最高水準的體現,換個說法你也許更熟悉,血靈羽劍聽說過沒?」

    水蝶蘭手上一頓,驚訝地扭過頭來:「真是血靈羽劍?那個號稱能斬仙的玩意兒?」

    「斬仙?你見過仙人什麼樣嗎?」李珣擺擺手,不以為然地道:「當年陰散人、血散人爭鬥時,我也見識過它的威力。當時「血魘破魂殺劫」

    與「血靈飛羽」兩陣虛實相生,抽取百萬怨魂穢氣,匯於一劍中,應機而發,數十里範圍內,確實避無可避。

    「但真要說殺傷力,也不至於到斬仙的水準。只是其法陣的蓄勢熔煉及觸機發動,確有獨到之處。我覺得……」

    「唉,你慢慢去想,別給我說,頭疼死了!」

    水蝶蘭一聽那些禁法名詞,便頭腦昏昏,渴睡得很。她隨手將手中血羽拋開,扭頭便走。

    李珣抓著血羽,只有苦笑。他回過頭,再仔細打量周圍地勢地貌,越發覺得,這裡真是一處天然生就的「血靈飛羽陣」佈置。只需稍稍改動兩處,刻劃禁紋,便能將就著用了。

    此時,他精研禁法的癡勁兒翻上來,一個念頭竟然發展到不可自遏,乾脆向水蝶蘭招呼一聲,翻身下崖,準備去了。

    管它用上用不上,能親手佈置一下,也是好的。

    人一旦有了目標,便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等李珣把「血靈飛羽陣」

    佈置完成,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估計著古音那邊的信使將至,李珣忙不迭地換裝。他已經和水蝶蘭商議好,剃刀峰之會,因為牽扯到開啟咒法封禁,所以,李珣就以百鬼的身份出現,而水蝶蘭則變成靈竹,伺機行事。

    不過,讓李珣很奇怪的是,古音攛掇靈竹到剃刀峰上「尋仇」,好像只是隨口提點一句,然後便將之拋在腦後。否則,那邊信使將至,怎麼說也要和自己聯絡一下,而不是把他晾在這裡吹冷風!

    腹誹了幾句,但由於準備周全,李珣也就不再多想,一邊估計著時間,一邊繞著剃刀峰慢慢轉圈。不管有沒有觀眾,他仍很敬業地表現出一個謹慎多智的修士所應有的態度。

    今夜山中無月,亦無人聲,山風與鳥獸的鳴叫聲摻雜在一起,聽來詭異陰森。

    此刻,李珣像一隻幽靈,靜靜地飄浮在漆黑的天幕下,與虛空合而為一。剃刀峰就在他斜下方,峰頂白雪皚皚,卻被陰影切割成扭曲的幾塊,猙獰而妖異。

    此時山頂上已經站了一個人,看打扮是位女修,因為距離太遠,李珣也看不真切。自從這女修兩個時辰前到峰頂之後,便站在某處懸崖邊,居高臨下地看風景,再沒有移動過。

    這女修應該便是信使了,看那風姿氣度,說不定還是妙化五侍之一。

    李珣在心中揣測,卻沒有下去招呼的打算,就這麼等著時間過去。

    周邊,水蝶蘭正以高明百倍的遁法巡行,方圓數百里一切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感知。

    最終,李珣得到一個結論:「看來古音真的有所顧忌。不過,既然她鐵了心要「騙人」,便不可能只打出靈竹一張牌……嘖,麻煩。」

    在念頭轉動之際,子時一刻終於到了。李珣深吸一口氣,胸口無底冥環驀地加速轉動,遼遠無邊的九幽之域如斯響應,九幽地氣從冥環深處噴發出來,再轉換為最精純的幽明陰火,直漫入這黯沉的虛空中去。

    剃刀峰上,信使立生感應,抬頭向這個方位望來。李珣也現出身形,並不遲疑,向著峰頂飛射過去,轉眼便落在信使身邊。

    離得近了,李珣便發現,來人果然是「妙化五侍」中人,而且是地位僅在宮侍之下的商侍。李珣很少與她見面,只是依稀記得,此女平日沉默寡言,不顯山不露水,可一旦出手,則狠辣絕情,是個狠角色。

    不過,在此刻,商侍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垂手而立,全身上下並無半點兒裝飾,清秀樸素得像是個丫鬟。只有黝黑晶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森森冷意,才稍顯出她的不凡之處。

    見是此人前來,李珣心中稍打了個突,臉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初次見面」的矜持。不過,就在他還在考慮,是否要先開口打招呼的時候,商侍卻乾脆俐落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僅有一寸見方的紫玉盒。

    雖然峰上昏暗一片,但這玉盒卻發濛濛光華,顯然珍貴無比。

    至始至終,商侍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李珣見狀,乾脆也封住嘴巴,只將目光放在玉盒上,並沒有貿然伸手。

    純憑眼力,李珣可以看出,這玉盒應該是由一整塊東陽紫玉鏤刻而成,除去精緻的雕工外,就再沒有任何修飾。只是仔細觀察,玉盒上氤氳紫氣中,卻流動著幾道頭髮粗細的瑩綠光絲,時聚時散,靈動非常。

    這綠光應該就是碧火流瑩咒法的封禁了。對咒法一系,李珣勉強只能說是粗通大略,也就看不出其中玄妙,只能憑此確認,這盒子確實是閻夫人欲得之物。

    商侍見李珣已經觀察仔細,仍不開口,只將玉盒以雙手輕合,向前遞出。

    李珣見狀,身體外鬆內緊,伸手去接。忽又想到閻夫人的吩咐,手掌伸至半途,便手指屈伸,幽明陰火隨印訣變化而延伸至體外,又以一種極玄奧的方式,轉換質性,化為瑩瑩碧火,在虛空中一繞,「哧哧」微響中,紫玉盒上數道綠煙彈起,在空中消散乾淨。

    如此,紫玉盒上的封禁便解開了,商侍見狀,一手鬆開,李珣也就順勢將玉盒接過。真息透入,很快就摸清了盒子的構造,稍一使勁,盒蓋便即應聲彈開。

    盒內空間出奇地狹小,事實上,只是在正中央留出一個半圓孔洞,裡面置有一顆淡金色的圓珠,應該就是閻夫人所說的「金丸神泥」,而其中又封著什麼,就非李珣所能知了。

    李珣看得很清楚,金丸神泥外層,也如紫玉盒般,繚繞著一圈瑩綠的絲線,而在盒蓋內側,還刻著幾行蠅頭大小的字跡。搭眼掃過,文字晦澀不通,應該是某種暗語,除了閻夫人與古音,怕是誰也看不懂了。

    他神色平靜,輕輕合上蓋子,將玉盒收入懷中。再抬頭看商侍,這位沉默到底的女修只是微一點頭,身形倏然後移,竟就這麼飛身離開。

    李珣怔了怔,繼而啞然失笑,演了這麼一出荒唐的默劇,若非自己知根知底,必會給攪得滿頭霧水。然後就在迷迷懵懵裡,被人從背後一刀子捅死——這大概就是古音的期待吧。

    這時候,水蝶蘭在遠方操控蠱蟲,以特殊的震動頻率表明,商侍已經飛出百里之外,看起來,確實是要置身事外了。

    可問題是,她置身事外,萬一「百鬼」出了事,這關係重大的玉盒又該是怎麼個安排法?

    若不是封禁無誤,李珣簡直要認為,手上的玉盒是贗品。末了,他無奈地搖搖頭,開始考慮請水蝶蘭來演一出雙簧,看是否能引蛇出洞,把局面弄得再明朗些……

    「誰!」

    李珣突然一聲叱喝,聲如驚雷,其中已用上了懾魂魔音的功夫。而更早半步,他身形偏轉,袍袖翻捲,一抹淡淡的煙氣射出,正中側後方冰層上方,立時血肉迸濺,峰頂的雪地被染紅一片。

    「雪雞……不對,哪有雪雞晚上出來覓食的?這山峰也太高了!」

    李珣走上前去,仔細察看,不過,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從那一堆碎肉裡察出什麼問題來。

    不過,這雪雞一死,他身上被窺伺的感覺便消失無蹤,難道說,他就是被這雪雞給「偷窺」了?

    就他所知,通玄界有許多控制飛禽走獸以充耳目的法門。像是已覆滅的百獸宗,就是其中翹楚,此外,他也見識過落羽宗的「告死鳥」。存著這個念頭,他遊目四顧,卻沒發現附近還有什麼異樣之處。

    越是這樣,他心裡反而越不對勁,正打算叫水蝶蘭回來,請教一下。

    哪知他還沒有動作,體內蠱蟲便已先激烈震盪起來,這是水蝶蘭發現敵人後的警告。

    李珣縱身猛撲到懸崖邊上,算準方位,眺望過去,入目的卻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正奇怪的時候,黑暗中冰藍光芒一閃而逝,水蝶蘭的氣息猛地漲起,旋又消匿無蹤。緊接著,至少五道以上的強烈反應從那個方向噴薄而出,相隔數十里,依然威勢不凡。

    李珣剛有所觸動,身子忽然僵住,下一刻,他身後明光大放,整個雪峰像是燃燒了起來,映滿了金紅色的光。

    李珣猛地扭頭,正好看到,在山峰的另一側,遙遠的地平線上,正有一個巨大的紅色光球冉冉升起,一時間天地亮如白晝。

    太陽出來了?

    此時此刻,對面那些所謂的「強烈反應」,便如同草尖上飛舞的瑩火,在「烈陽」的強光下,化為烏有。前後劇烈的差異對比,讓李珣愣了神,直到遠方的衝擊波橫掃過來,才回了神。

    只一瞬間,峰頂的積雪便給掃去大半,驀然拔升的高溫更將剩下的雪層融成千奇百怪的造型。李珣彈開撲面而來的雪水,也終於明白了那邊發生了什麼——

    「天芷大戰妖鳳……妖鳳竟然殺回來了!」

    李珣也不知道,他應不應該為自己的未雨綢繆而得意,他只知道,當這驚天動地的碰撞開始,一切隱藏在黑暗中的變故,都在刺眼的強光下,徹底顯露出來。

    表面上的簡單和平靜,被徹底顛覆,而他能否全身而退,就要看他是否能夠迅速抓住複雜局面下的核心脈絡。

    此時,他似有所得。

    身側風聲颯然,水蝶蘭現身出來,此時,她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女殺手面目,手上還提著件血淋淋的玩意兒:「喏,這個給你,是個想偷偷摸摸潛過來的傢伙,這傢伙本事泛泛,同伴裡卻有幾個硬點子。」

    李珣瞥過她手提的頭顱,沒有去接的意思,只是覺得此人有些面熟,聯繫之前那幾處反應,李珣忽然道:「冥王宗?」

    「一語中的!」水蝶蘭笑吟吟地將斷頭扔掉,「兩個靈尊,四個冥將,應該是此時冥王宗一小半的戰力了,他們挺看得起你。」

    李珣哼了一聲,以他現在的修為,這些人還真不放在眼裡。兩個靈尊或許麻煩些,可他即使不能戰而勝之,卻也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只是,這也是古音借來的刀子?

    先將這問題放在一邊,李珣將注意力轉到這高峰上某處,口中則漫聲道:「再麻煩一下,把他們先引開吧,我這裡還有點事做!」

    水蝶蘭略有些疑惑,順著他的視線一掃,卻沒什麼發現。不過,眼下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她撇了撇嘴,不再多問,身形藉著遠方激刮過來的大風,捲上半空,嗖然不見。

    李珣瞇起眼睛,看了下遠方壯觀的戰場。只看那連續不斷爆發出來的強光衝擊,便知道天芷正很好地履行著他們之間的協議,一時半刻,妖鳳絕對騰不出手來。而剩下的麻煩,李珣便要自己解決了。

    他在峰頂踱了幾步,忽然自顧自地笑起來:「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今天才算知道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猛然前衝,五指成爪,劃空時嘶然有聲,重扣在五尺之外已經殘缺不全的冰層上。冰層驀然塌陷,隆隆之聲,不絕於耳,顯出下面蓬鬆得有些過分的土石地面。

    一道人影裹在四濺的冰碴裡,擦著李珣的肩膀飛掠過去。

    李珣嘿然一笑,反手又是一爪。這是《幽冥錄》上「鎖魂勾」的手段,陰火在虛空中扭轉勾連,交錯迸擊,聲音好似憑空甩出的鐵鏈,猛抽向人影脊背,陰火的高溫,瞬間便將人影周圍的冰碴碎屑蒸發乾淨。

    陰火與護體真息碰撞,滋然有聲。那人身形一顫,正想借力遠遁,卻不知「鎖魂勾」的回力遠比去力強得多。李珣五指內收,虛空中「蓬」的一聲爆響,陰火收聚之下,硬生生地將那人扯後半尺。

    那人似想反擊,可方才轉了一半,口中便嗆出血來,身子慢慢軟倒。

    李珣反倒被嚇了一跳:「傷勢這麼重?羽夫人,你……」

    委頓在地上的那人抬起頭,沒有半絲血色的臉上,清麗如昔,卻較平日更顯得柔弱堪憐,這風姿相貌,不是羽侍,還有誰來?

    誰能想到,被北盟和陰陽宗追索了近一個月的羽侍,竟然會藏身到這剃刀峰頂的冰層下。若非剛才天芷與妖鳳交戰時,衝擊波橫掃峰頂,使她不自覺發力護體,李珣也未必能發現端倪。

    李珣這邊是驚喜,而羽侍看到他,神情便要複雜太多了。看著李珣步步迫近,她身子不自覺瑟縮一下,可是眼眸中更多的卻是茫然。李珣看到她這種表現,腳下一停,奇道:「羽夫人?」

    這一聲喚,讓羽侍眼中留得幾分清明,她微微喘息一會兒,再看李珣的臉時,眼神便正常多了。最終還輕輕喚了一聲:「百鬼道人?」

    看她這樣子,顯然還記得昏睡前,與「百鬼」的衝突,而且對他的身份應該是有所瞭解的。

    李珣微微一笑,趁機上前幾步,拉近與她的距離,這才道:「羽夫人,剛剛冒犯了,貴體可無恙麼?」

    此時,水蝶蘭那邊也響起了陣陣嘶嘯聲,聲音還在不斷地遠去。李珣剛向那邊瞥了一眼,心中忽生警兆,身形微偏,一道銳風擦著耳輪飛過去,激得臉頰微痛。

    李珣皺起眉頭,看著羽侍手指上纏回的銀絲飛線,搖頭安撫道:「羽夫人,你這時出手可不大明智。夫人應該清楚,我和秦宗主的交情……深厚得很哪!」

    等最後幾字出口之際,李珣已經撲到羽侍身前,掌指錯落,錚然有聲,務必要將其制住而後快。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羽侍的修為,縱然傷勢極重,這看似柔弱的美人兒仍展現出超凡的堅韌。

    身體雖還是委頓在地,手指上的銀絲飛線卻靈動非常,伸縮間嘶嘶有聲,將身前空間切割得七零八落,凌厲狠辣。李珣一時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反而因為顧忌她的身體狀況,束手束腳,無奈下只好跳開。

    事情倒也奇怪了,他這邊才自退開,羽侍反而洩了力,先前鋒利無匹的銀絲也垂了下去。看她面上氣血轉換之相,恐怕正硬壓著一口鮮血,沒有噴出來。

    「時間緊急,沒空陪她慢慢玩。不若我正面佯攻,讓幽一在後面偷襲了事便罷!」

    李珣知道這種意志堅定的對手,最沒有道理好講。當下也不再講究什麼,只想著盡快解決,挾著她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再說其他。

    便在他意圖召出幽一之際,側方天芷與妖鳳的第二波巨大衝擊轟然掃過,亂石冰屑漫天飛舞,尖嘯聲淒厲刺耳,李珣甚至覺得腳下的剃刀峰都在搖晃,隨時可能被這風暴擊斷。

    在這風暴中,羽侍終於露出她油盡燈枯的真實狀態,她呻吟一聲,竟然定不住身子,被撲面而來的狂飆吹翻在地,忍了許久的那口鮮血噴灑出來,染紅了身側的冰面。

    這對李珣來說,倒是意外之喜,他忙快步上前,低頭察看羽侍的傷情。

    羽侍此時神智依然清醒,卻再沒有了抵抗之力,勉力推拒的手臂亦被李珣抓住,掙了兩下不果,眸中竟流下淚來。

    「怎麼搞得像老子要強姦你似的……」

    李珣討個好大的沒趣,也懶得再說什麼。確認羽侍並無性命之憂後,他正要將其制昏,忽見這美人兒唇瓣微動,在喃喃念著什麼。他好奇心起,側耳傾聽。

    「姬兒,姬兒!」

    羽侍口中只是反反覆覆的出現這個的稱呼,把李珣弄得一頭霧水。按理說,這樣的稱呼,只是自己的孩子用吧,難道是秦婉如的小名?

    李珣試探性地問了句:「羽夫人,你想見秦宗主……咦!」

    身外大氣壓力的變化,使他心生警兆,他猛地直起身,冷盯向懸崖外的虛空。在那裡,一個人影靜靜懸浮,像是有形無質的幽魂,也如李珣般冷冷看來。

    兩人目光對上,李珣心中驀地跳出極度的荒謬感覺。彷彿是時光倒錯,除了雙方位置對換,眼前這情形,與一刻鐘前是何其相像。

    他深吸口氣,直面商侍清冷的面容,強自開口笑道:「這位……怎麼有閒回來?」

    在大風的吹拂下,商侍身上的布裙發出「卜卜」的聲響,偶爾一現的身姿曲線頗是奪人眼目。不過,李珣更注意她攏在袖內的雙手。

    聽到李珣說話,商侍仍沉默了一會,才在今夜首度開口。她的嗓音頗為好聽,卻缺乏情感起伏:「道長手上的東西干係很重,不如早早歸去。

    我家五妹,便由我照顧吧。」

    「哪裡的話,這位,咳,道友,咱們雖有一面之緣,可我與你並不相識,卻知道這位羽夫人是我一位朋友的親戚,為安全計,不如由我護送她前往,若道友不放心,一起跟去也成。道友意下如何?」

    商侍自動將這些廢話忽略,目光轉向羽侍,眉目間依然沒有任何情緒顯露:「五妹,宗主讓我對你講,人心險惡,你的性情終究不適合外面的世道,不如歸來,在谷中了卻殘生罷。」

    羽侍在見到商侍的同時,便強支著身子坐起來,此時聞言,臉上淒然一笑,微微搖頭道:「我既然脫去了那把鎖,便不會再扣上去。更何況、更何我那孩兒……」

    「孩兒?」

    李珣本能地覺得,這「孩兒」並非是指秦婉如,只是,羽侍哪裡又來的孩子?

    正思量間,他忽感到商侍眸光如利刃般刺過來,看那意思,應該是認為他在旁邊礙眼,讓他快滾。對此,李珣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卻也不說話,想試試能否從兩女的對話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商侍再刺過來一眼,見毫無效果,神情更冷數分,也不再開口,逕直飛落過來。李珣此時便不能裝糊塗了,他身形移動,擋在羽侍身前,笑道:「道友……」

    才吐出兩個字,眼前便是寒光閃動。他眼神冷卻,同樣伸出手來,仍是「鎖魂勾」的手法,與商侍手腕相觸,雙方身形都是一震。

    商侍的眸光幾乎已經凍結,李珣也不遜色多少。

    李珣心中篤定得很,就算大家都想動手,多少也得要顧忌旁邊的重傷號吧,而若就此僵持下來,當然最好不過。他就可以趁機誘導二女說出更多的信息……

    哎?

    彷彿鞭子抽打空氣發出的爆音,商侍以一記潑辣的裙裡腿擊碎了李珣的計劃。倉促之下,李珣不得不後撤避開鋒芒,商侍卻不追擊,而用手指在半空中連彈,如掄琵琶,空氣中也發出連串清脆的震音。

    「穿心曲?」

    李珣一直對妙化宗的諸多法門賣力研究,見狀不敢怠慢,先是一聲震喝,干擾那漸起的節奏,手上隨即變換印訣,幽明陰火與外界元氣嗡然共鳴,虛空中開裂了無數如嬰兒小嘴般大小的裂隙,灰白火光便從中噴射出來,將商侍罩在其中。

    當然,李珣也明白,這種彫蟲小技沒什麼實際效果,他也只是要爭取時間,飛身去搶羽侍的所有權。

    果然,商侍翻掌便將這陰火迫散,身姿疾如飛矢,也搶了過來,只是李珣比她近得太多,伸手便拿住了羽侍的肩膀,陰火透入,閉塞氣竅,將其制昏過去。

    商侍見羽侍落入李珣手裡,身形卻依然未停,手上甚至更加肆無忌憚。李珣還沒想好怎麼脫身,便覺得身後如重鼓鳴響,轟然聲中,強壓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他怪叫一聲,噬影**全力發動,身形像是化成了虛無的影子,映著遠方強烈的光源,四溢流散,令人捉摸不定。

    商侍攻勢一滯,李珣哈哈一笑,就藉這個空隙,猛地向上拔升。由於體質原因,即使不用血影妖身,他的速度也接近頂尖水準,商侍失了先手,哪還能追得及。

    李珣目光向下一瞥,見商侍正拚命追來,雙方距離卻越拉越遠,心中大快,口上仍不饒人,高聲叫道:「道友,我們交換信物在先,你在此和我翻臉,意欲何為?」

    商侍對此充耳不聞,容顏冷凝,只是奮力直追。李珣冷笑聲中,輕鬆地將雙方距離拉得更遠,他也不再去管商侍如何追來,回眸向水蝶蘭那邊望去,估摸著如何與其會合。

    更遠處,天芷與妖鳳的碰撞,進入了新的**,刺眼的光芒使方圓百里亮如白晝,讓人看了咋舌。李珣瞇起眼睛,正要看得更清楚些,天空倏然間昏暗下去。

    李珣眼眸猛然大睜,與之同時,一聲穿雲長唳由極遠處透空而來,貫入耳鼓,直令人五臟齊震,痛苦至難以言道。

    沒等他有所反應,眼角處青光閃動,恍如一橫空長翅,擊山斷雲而來,剎那間抹消他所有反應的可能。

    無聲無息,李珣肩上一麻,緊接著便是漫天血雨噴灑,羽侍渾身浴血,翻翻滾滾地下落,與她同時落下的,還有李珣一條齊肩斷去的手臂。

    李珣完全沒感覺到疼痛,他呆呆地停在半空,無論是翻滾下落的殘肢,還有商侍、羽侍漸漸貼近的身影,在他眼中流過,腦子裡則充斥了這樣一個念頭——

    青鸞、青鸞!這便是青鸞!

    下方,商侍的手指已觸到了羽侍的衣帶,她正要發力,同樣是青影閃過,眼前的羽侍突然就變成了那位清高孤傲的絕頂妖魔。

    大駭之下,她甚至忘記改變手法,只覺得一道冰雪般的眸光掃過,她如劍戟般前刺的手指,顯得那麼礙眼和尷尬。

    巨力嗡然迸發,商侍慘哼聲中,被青衣長袖遠遠掃飛出去,直飛出數里,才停下身子。

    青鸞立在虛空中,身姿挺拔如松,青衣一塵不染。在她身邊,羽侍仍在昏迷中,身體卻似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托住,平躺在半空。

    青鸞的眸光在她身上稍一打量,便移向半空中其餘兩人。

    被她目光掃過,無論是李珣還是商侍,都有一股深重的寒意,從心底噴湧上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2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一章  一拳


    「不但是妖鳳,連青鸞也殺回來……羽侍這香餑餑,果然沒那麼容易吃到嘴裡!而且,不愧是青鸞,這威壓、這手段,好得很,好得很!」

    心中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然而這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無疑卻是最好的燃料。

    在嘴邊喃喃的低語聲中,從心底深處燒起來的大火正呈燎原之勢,遍及李珣身體的每個角落,尤其是眼眶,彷彿被熱油澆了進去,劇痛中,整個視界都是一片血紅。

    他微垂下頭,撫住斷裂的肩膀,同時努力抹去臉上一切表情。

    他並沒有封閉掉痛覺,因為他需要用疼痛來清醒自己的腦子。透過血紅的視野,他仔細看著筋絡肌肉參差不齊的斷面。

    青鸞的手段粗暴得可以,這條手臂並非是被切斷,而是被青鸞硬生生地砸下來!所以傷口不僅大量出血,而且筋絡骨骼受損嚴重,就算有此界最上等的斷續靈膏,想要恢復到以往的靈敏,也相當困難。

    當然,這是對普通的修士來說。

    李珣的一縷神念已經與墜地的殘肢勾連起來,彼此氣血筋絡遙生感應,只待啟動「燃血鍛體」的法門,便能彼此相融再生。

    只是,他還要再等等……再等等!不說身份上的顧忌,單只是眼下這奇妙的局面,就值得他當一會兒「廢人」。

    李珣咬著牙,強抑住體內翻湧的血氣,身形稍稍後移,將身體藏在二女視線的死角中,盡力淡化自己的存在。

    商侍,是古音的心腹;青鸞,則是古音的臂膀。「臂膀」與「心腹」

    就算勁兒不往一處使,卻何至於遙遙對峙,氣氛緊繃?

    這裡面的味道,必須要細細品味!

    不過,商侍的警戒心相當重,她瞥過來一眼,沒發現李珣的神態有異,只是皺眉提醒道:「賠上一條胳膊還不夠嗎?」

    她說話的空檔,青鸞一言不發,只是凌空攝著羽侍,轉身便要離開。

    商侍見狀一驚,也顧不得李珣是個什麼反應,飛身上去,低呼道:「執議……」

    青鸞冷冷回眸,身為絕頂妖魔,僅是眸光中透出的威壓,便讓商侍為之一窒。

    只是,商侍終究仍屬心志堅毅之輩,稍稍一頓,便垂首拜道:「婢子這五妹只是區區侍兒,此時傷重身污,理當由婢子照顧,不好污了執議的手。」

    「污不污我的手,不用你來操心,退下!」

    青鸞的回應極其霸道,當即將商侍下面的言語堵回到肚子裡去。

    商侍雖仍有心想做些動作,可青鸞的眸光就定在她身上,彷彿是一條無形的鐵索,將她箍得動彈不得。

    「果然有問題,大大有問題!」

    至於是什麼問題,李珣依稀有些概念,不過,隨著眼中血色越發濃重,他的思路便像被抹上了一層黏膠,遲滯不前。

    在起伏湧動的血浪中,李珣的眼神不自覺地盯在青鸞身上,雖然眼前景物漸漸模糊,可對方堪比烈陽當空的生機脈動,卻要比任何目視的景色都更為刺眼。

    還有,那一片流溢在虛空中的醇香,同樣以青鸞為源頭,勾動著他的心弦,心中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嘶喊著:「衝上去,撕了她,那血啊,血啊!」

    李珣悶哼一聲,放在斷肩上的手指猛地加力,用劇烈的疼痛切斷了心中虛妄的狂想。

    便在此刻,青鸞似乎有所感應,向這邊瞥了一眼,但隨即就像是被污了眼睛般,嫌惡地扭過臉去。

    李珣自然注意到這些,他吐盡胸中濁氣,想抿住嘴,只是嘴角反而裂開,停了停,他又鬆開了捂著傷口的手,身體輕輕地打顫。

    在他的感覺中,水蝶蘭明顯已經感覺到這邊的變故,正急速地靠近。

    遠方天際,天芷與妖鳳的碰撞再起,強光中,颶風呼嘯而來,橫掃半邊天空,周圍的大氣溫度陡升,似乎能把人的衣衫燃起。

    在不住拔高的風嘯聲中,李珣深吸一口氣,外界燥熱的空氣入胸,將他的血液煎烤的滋滋作響。他低唔了一聲,在這類似於呻吟的呼聲中,將腦袋垂的低無可低。

    流動在他血脈中的「誓蠱」小蟲,開始了奇妙的震動,與遠方的同類遙相呼應,將明確的訊息以這種管道傳遞出去。

    青鸞不管他人心中的彎彎繞繞,奔流的狂飆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影響,瞥了一眼商侍之後,她拂袖便走。

    羽侍像被一條無形的長索拴著,隨她而去。

    商侍見狀,忍不住再度叫道:「執議!」

    青鸞僅是冷冷一哼,沒有再開口的興趣。

    然而,她身形甫動,數十尺外,忽有人嗔聲道:「誰家的垃圾亂丟,血糊糊的,惡不噁心!」

    這個距離……青鸞心中微吃一驚,不由回眸看去,偏又有人在另一方向說話,語氣無奈得緊:「你夫君我的啦,扔過來讓我接上成不?」

    話音方落,青鸞眼角,便有一截黑乎乎的斷肢飛上半空,正要從她頭頂飛過,而上面甩落的污濁血液,幾乎就要灑在她肩頭。

    青鸞眸光冷澈,也不作勢,體外數尺憑空起了一聲暴鳴,那截斷肢在空中乍然一凝,旋即被無形的大力擠成粉碎。細碎的骨渣血沫如同一場急雨,驀然傾洩而下。

    這完全出乎了青鸞的預料。

    她本來是看著這斷肢礙眼,想將其憑空蒸發,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她知道其中必然有人搞鬼,可眼下最急迫的事情,還是要避開這污穢的玩意。

    她身隨意動,只一閃便在數十尺外,沒讓污穢沾上半點,可身形未停,感覺便與先前大異。

    回眸看時,卻見昏迷的羽侍竟然留在原地,絲毫不動,被當空血霧噴了個滿臉滿身,形貌淒厲之至,以青鸞的潔癖,那是絕不願再沾手的了。

    「好快的手!」

    青鸞吃了記悶虧,卻也不惱,冷靜地將眸光轉到聲音初起處,細細打量,入眼的是位嫋嫋娜娜的俏女郎。

    女郎上身著一件廣袖輕紗短襦,長袖由多層淡藍細絲織就,朦朧婉約,下裙則是一襲紗羅織就的百疊裙,上繡蝶紋,又綴明珠,腰間縋有溫玉環綬,一身打扮素雅大方。

    不過,目光移到女子唇邊,見其上輕抹的冰藍唇彩,便又得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叛逆味道。

    這女子,青鸞是見過的。

    當年古音大索天下,求一隻異類血吻,便是這女郎送來,取了懸紅而去。思及此後古音對她的評價,留給青鸞的印象還相當深刻。

    「「逆水勾」水蝶蘭?」

    當這個名號從她唇間流出之際,青鸞驀然想起,關係到古音西南大計的幽魂噬影宗一事,近來常勾連出這個女修,當然,更少不了與其同時出現的另外一人——是了,剛剛被她砸下手臂的,不正是百鬼道人嗎?

    正想著,不遠處的百鬼便慘叫一聲:「我的胳膊!」

    叫聲中,渾身浴血的羽侍終於失了憑依,由高空中翻翻滾滾地落下。

    一旁商侍神色微變,瞅準空檔,身形急洩而下,追了過去。

    青鸞秀眉輕蹙,將動未動之際,卻又見到水蝶蘭唇邊微微冷哂,她若有所覺,身形也凝定不動。

    羽侍下落不過五十尺,商侍便破空趕至,伸手去接。

    眼見手指尖已觸到羽侍的衣帶,她目光不經意自羽侍臉上掠過,只見這位相處了千百年的五妹,閉目昏睡,眉尖似蹙非蹙,似是在夢中也扭結著惶惑與悲哀。

    商侍無聲一歎,手指駢劃如劍,似攬實刺,便要割斷羽侍的心脈。

    「便從此……解脫了吧!」

    手指刺下,指尖所觸卻是一片虛無。

    羽侍的身體周圍,瞬間瀰漫起一層淡淡的灰白光霧,在遠方強光的照射下扭曲波蕩,讓人看不清內部的變化。

    商侍反應極快,見情勢有變,指尖真息登時由內斂轉為外放,再不遮掩,然而指勁透出,依然打了個空。

    緊接著,眼前血光迸發,一股甜腥味道撲鼻而來,她心中凶兆閃現,再顧不得羽侍,身形飛速後移。

    才退開數尺,鼻尖之前爆起一聲驚雷,激盪的氣流刮面如刀,逼得她睜不開眼,勁力透入,更是震得連骨頭都酥了。

    無需目見,她便知道有人攔在她和羽侍之間,送來這記重拳。

    「好厲害,這一記衝拳若是打實了,我必死無疑。這人是誰?」

    念頭未絕,拳風已離她遠去。她忍著眼瞼的疼痛,睜開眼睛,接著便大吃一驚:「百鬼!」

    不提這風格迥異的暴烈手段,只憑百鬼立身此處的詭異,商侍便已經糊塗了。

    商侍可以肯定,在她出手之前,百鬼道人仍在數里之外慘呼,不過就是半息時間,這傢伙憑什麼出現在這裡?分身術嗎?

    不等她想個明白,對方眸光從她臉上掃過,雖半身血污,又殘去一臂,偏能從容不迫地道:「道友未免太心急了。既然與此人交惡,何必再來攀親,不如由敝人攜去,使她們母女團聚,也算積一件功……嘖,青鸞!」

    身後氣流湧動,如浪滾雲翻,將李珣的從容姿態盡數掃落。饒是他避得及時,餘波襲至,週身氣血也為之一亂,只勉力護得身邊的羽侍,翻翻滾滾遁了開去。

    暴風刮來,商侍的臉頰隱隱作痛。不自覺伸手輕撫,卻蹭到了幾道細細的傷口,應該是之前百鬼拳鋒餘勁所傷。

    她對自身姿容並不怎麼在意,也不去管傷口如何,隨手拭去血珠,心中卻想到此前古音的鄭重吩咐——事情要做,卻不要讓閻夫人有翻臉的理由!

    現在想來,她唯有苦笑。

    不能讓閻夫人翻臉,她便不能在明面上與百鬼為敵,可事情牽扯到羽侍,便又勾連到妖鳳、青鸞的立場,一個處理不慎,便是天翻地覆。

    這般複雜事態,該讓她如何是好?

    還沒等她理清頭緒,青鸞第二波攻擊已破空而來,視十餘里距離如無物,揮袖間,湍流激盪,傾洩而下,其勢雄渾無匹,卻還能揮出犀利如劍的寒意,當者披靡,正是青鸞名震天下的「靈化七神擊」!

    李珣怪叫一聲,身形再移,同時只手在虛空一按,也不見發力,卻引得四野齊震,周圍如剃刀峰等高山,甚至嗡嗡顫抖,彷彿隨時會傾倒下來。

    聲勢相隨,這片天地也像是隨時都會崩潰一般,元氣交迸,如怒海狂濤,亂流激盪。

    北齊山脈為此界地脈主幹之一,氣穴靈脈不計其數,李珣以禁法截留地氣,積蓄了二十餘日,其儲量已到了噴發的臨界點,此時小試牛刀,氣勢之足,甚至出乎了李珣的預料。

    青鸞遙空一擊,湍流如蛟如龍,但在這狂濤中扭動掙扎幾回,也聲勢漸弱,最後竟化為亂流中的一股,拂過李珣身側時,徒然捲動袍袖而已。

    「好大氣!」

    這一聲贊語卻是出自水蝶蘭之口。

    在青鸞出手時,她不知是何想法,竟然袖手旁觀,任憑李珣於驚險萬狀中將攻勢接下,自己卻看得極是開心,撫掌笑道:「要是不借禁法之力,還有這般手段,那才真叫長進!」

    惡狠狠剜過去一眼,只是李珣也只有這點空閒而已。

    青鸞再擊無功,也不作態,乾脆俐落的第三擊轟然而降。與之同時,她瑩白如玉的手掌翻轉,竟同時攻向水蝶蘭。

    李珣顧不得水蝶蘭那邊,伸出單手,駢指虛劃。

    轉眼間,三十里範圍內十二處禁法盡皆歸攏,彼此通氣連枝,相互摩擦作用,將聚攏地氣中的雜質清除乾淨。這一反應隨即向四面擴散,繼續澄清周圍積蓄的地氣洪流。

    十二處禁法貫通連綿,各自的精微變化合為一處,由此再衍生出來的種種變化,較單一禁法何止複雜百倍?李珣卻能在這交纏如亂麻的萬億氣機中,抓住最核心之處,推而廣之,堪稱以一羽之力,撬動十萬大山!

    初時那聲勢還不怎地,可是隨著禁法的深入,以李珣為中心,虛空好像在無聲無息中塌陷了進去,開裂的空洞中「滋滋」地溢出灰暗的霧氣。

    青鸞遙空一擊,勁力所至,卻是虛無縹緲,無一點可用力處,又彷彿觸及了某個不可思議的天地,奇異的反應令她心神一凜,不自主將大半注意力都移了過去。

    利用這個空檔,水蝶蘭笑吟吟地旋身,輕鬆地脫出青鸞攻擊的範圍。

    青鸞冷冷瞥去一眼,面上青氣閃過,甩手回擊,錚然鳴響中,水蝶蘭頭頂響起了鬱鬱悶雷,強大的壓力刺得她頭皮發癢,顯然她遊戲般的態度已經徹底激起了青鸞的殺意。

    然而,就在青鸞的注意力來回擺動之際,虛空中震動連連,震波在空間中掃蕩形成的細細雜音,漸漸匯聚於一處,由低而高,昂然如凶獸嘶吼,撼人心魄。

    青鸞眉峰微蹙,終於察覺有些不對,肩頭微動,身形陡然化為一道淡青色光矢,破開雲氣,飛射而來。

    對於青鸞而言,數里路程不過是彈指即至,她已下定決心,強攻一點,將這看了礙眼的百鬼先抹去再說。

    只是出乎青鸞的預料,在距離百鬼只有數尺之距揮出的手刀,卻只是斬中一個虛而不實的影子。

    霎時,百鬼的身影如泡沫般粉碎,連帶著他身後的羽侍也消失不見,然而他所立身的虛空,已經徹底下陷為一個可怕的空洞。

    在虛空中開洞的情形很是古怪,只憑肉眼更難以看清其中的究竟。

    即便是青鸞,也完全是憑藉她的靈覺,才發現這個似乎是通向另外一個世界的洞口。

    方纔,若非她反應及時,差點便直接栽進去。

    這感覺……黃泉慟鬼窟!

    不,是通幽鬼路!

    也就是這一閃念的時間,一點慘白至幾乎透明的火光,從深幽無底的空洞中探了出來。

    高空中,激盪的烈風呼嘯而過,然而火光仍以自己獨有的頻率躍動著,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看上去,這火光彷彿就是空洞之後廣袤空間呼吸的投影,帶動著難以想像的巨大能量。

    青鸞擁有著敏銳的靈覺,這使她獲得了比常人更多的資訊,正因為如此,於遙遠空間的波動猶如一場風暴,衝擊著她的靈台。

    深埋在心底的回憶在這一刻翻湧上來,青鸞只覺得頸上寒毛根根倒立,緊接著便是不可抑止的戾氣上衝,漲得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驀然撮唇長嘯,藉著嘯聲,滿腔戾氣一洩而出,嘯聲中,她隔空一指,正中那記慘白火光。

    這一指,並非是要與火光及其背後雄渾偉力正面相抗,而是以精妙奇絕的手法,以另一波振蕩攪亂火光躍動的固有頻率。

    虛空中,火光驀然顫動兩下,與之相應的,空洞中也蕩漾出一圈微微的波紋。剎那間,彷彿千萬隻秋蟬一起鳴響,驀然拔高的尖音恨不能把人的腦殼撕開。

    青鸞臉上青氣再閃,身形驀然揚起,一飛沖天。

    黑暗的天幕下,驀地炸開一團焰火,也許顏色稍顯蒼白單調,可光芒所及,虛空自燃,轉眼間席捲十里方圓,迫得商侍及水蝶蘭等脫身不迭。

    緊接著,更遠七處絕不相干的山石地面驀然崩缺,爆炸聲隱隱傳來,與當空燃燒的陰火絞合在一起,平添聲勢。

    青鸞輕鬆飛出陰火燃燒的範圍,凌厲的眼神當空一掃,很快就捕捉到李珣的位置,殺意固然不可抑制,卻在出手前,不可思議的讚了一聲:「好!」

    當然是好!至少三位真人境高手聯手才能使出來的「通幽鬼路」,李珣只用了幾處禁法輔助,便完成得像模像樣。

    若不是青鸞及時打斷,等「通幽鬼路」威力全開,九幽地氣逆襲此界,百里之內,生靈死絕,便是青鸞,怕也要灰頭土臉了。

    對這種宗師級數的手段,以青鸞的驕傲自負,不免也要誇上一聲。

    只不過,讚聲過後,她的出手更是狠辣十倍。

    若說之前,這天界神鳥只是在地上懶懶地揮兩下翅膀,那麼此刻,神鳥振翅欲飛,虛空雲氣立為之激盪,山川河谷亦與之相和。

    在北齊山脈瑟瑟的呻吟聲中,青鸞素白的掌心微翻,周圍山谷平原之中,便連串響起隱隱的爆鳴聲,看得李珣眼角抽搐。

    那是他花了二十幾天時間做出的禁法佈置,青鸞只一翻掌,便毀了大半,天知道她是怎麼察覺出來的。

    禁法崩壞,原先積蓄的地氣洪流,轉眼便散失了六七成,而如此粗暴的方式,更引發了千里範圍內一次大規模的地動。在這次地震中,稍遠的一座小山峰從山腰處裂開,山體傾頹滑落,聲勢驚人之至。

    李珣根本沒有機會去收攏散亂的地氣,因為,青鸞並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雙袖一展,縱橫來去的青色光流幾乎瀰漫了整個夜空,李珣還沒來得及為青鸞千年難得一見的虛招而驚訝,凌厲的罡風便撲面而來,而此時,他還不知道青鸞此刻的位置在哪裡。

    「左邊!」水蝶蘭的聲音在激烈的風暴中及時傳來。

    李珣想也沒想,無底冥環近乎粗暴的從九幽之地攫取一波陰氣,再瞬間點燃,同時架起了僅存的一隻胳膊,身體盡力偏移。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燃燒的火球,半邊身體都放射著高熱的芒刺。

    果然如水蝶蘭所言,青鸞的攻擊從他左邊襲來,強力的風壓瞬間就將外爍燃燒的陰火壓得幾近熄滅,緊接著大力貫體而入,也沒什麼出奇的變化,純粹以力壓人,卻勢如破竹。

    李珣雖將幽明陰火的精微玄奧發揮到了極致,依然不敵,慘哼聲中,手肘內撞,先傷了肋骨,接著便橫飛出去。

    這種時候,他自然顧不得羽侍,偏偏青鸞似乎是打出了火氣,對不遠處的羽侍看也不看一眼,遙空虛斬,追著李珣殺過去。

    李珣體內氣血翻湧,還沒有回過氣來,腦後便是寒風及體,一時間為之魂飛魄散。

    「笨蛋!」水蝶蘭的嗔聲再度傳入耳中,這回卻是近無可近。聲音方起,李珣脖子一緊,便被水蝶蘭揪著衣領,飛遁遠走。

    後面青鸞清唳一聲,不知用了什麼變化,滿空矢流飛濺,如同一場急雨,傾灑下來。

    水蝶蘭卻是從容的很,也不見發力,身形在廣袤的天空下倏閃倏沒,每一次挪移,便是里許,詭異飄忽。

    便是李珣這隨著她移動的人,也只覺得滿天都是她留下的殘影,看得眼都花了。

    水蝶蘭還有餘力開口說話:「青鸞手段最是「鋒利」,氣勢一貫而下,如刀似劍,當者披靡。天底下敢硬擋她一擊的,怎麼算都不過五指之數,你竟然用手臂去接,我該說你是勇猛無畏呢,還是燒壞了腦袋?」

    李珣為之啞然,回想起剛剛接下的那一擊,若不是幽明陰火的精微變化到了極致,捲纏消解之法用得及時,再加上身體強韌,他現在早已攔腰斷成兩截了!

    正訕訕之際,水蝶蘭忽又回眸一笑:「不過呢,能接下來,便是真的了不起!」

    不等李珣從中品出味道來,他喉嚨發緊,卻是被水蝶蘭甩手扔了出去,一路穿過數百道迅如光流的氣箭,直飛上近千尺的距離,去勢方竭。

    在這個高度,下方的局勢卻是一覽無餘。

    他不看水蝶蘭和青鸞的交手,只看暫無人去管的羽侍。

    先前李珣設在羽侍身上的小手法還在生效,使得羽侍仍浮在半空中,隨著澎湃的氣浪微微浮動。青鸞顯然也顧及羽侍存在,剛剛的大範圍攻擊,刻意避過了那個方位。

    與之相對應的,隔了數里的商侍便有些尷尬了。

    看得出來,她很想接近羽侍,可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就是青鸞與水蝶蘭交鋒的戰場,如果她有什麼異動,毫無疑問,青鸞會讓她好看!

    瞭解了現在的局勢,李珣才喘口氣,心中又生出感應。

    稍微扭頭,只見西南方錯雜的山林中,正有幾人飛掠而至,好像是稍早被水蝶蘭引走的冥王宗修士。

    根據水蝶蘭回饋的訊息,這批人是元苦、元艱兩靈尊領著四個冥將,只是已有一人被水蝶蘭斬下頭來。

    這批人一到,局勢又變複雜了。

    李珣依稀見得那幾人仰頭看著天空,應該已經分辨出高空中諸人的身份,或許有些忌憚……還有,作為北齊山的「地主」,某些人還真是姍姍來遲啊!

    眸光緩緩移動,在更上面的虛空中掃過,輕鬆地確定了剛剛凝結成的水鏡位置,可以想像,在看到他的姿態時,水鏡之後的人們,會有怎樣一份尷尬。

    李珣的閒情逸致到此為止,在稍停之後,青鸞森冷的眸光如影隨形,再次鎖定在他身上,沒有放他一馬的意思。

    青鸞確實不會罷手,尤其是面對當年那件「公案」的嫌犯。

    她花了些力氣,暫時隔開水蝶蘭的干擾,正要追擊上去,哪知身形甫動,眼角處藍光閃爍,光線刺入眼中,竟使她已經確認的方位距離有了輕微的錯亂。

    青鸞心神微凜,側過身來,迎面便是一道形如彎月的寒光。

    「逆水勾?」

    這是水蝶蘭首次主動出手,青鸞立刻領會其中的不凡。

    以青鸞敏銳的靈覺,竟然把握不到水蝶蘭的位置,六識完全被這「彎月」佔滿,運轉不暢。

    她的反應非常迅速,一察覺到不對,立時澄清靈台,同時由內而外,真息抵蕩,又一聲長鳴迸發出來,藉此清音,青鸞拂去六識窒礙,指尖輕佻,大氣立起震爆。

    雖說青鸞應對得當,然而交手只一合,便不得不放棄最擅長的犀利攻勢,以範圍性的衝擊波應對,也算是輸了一著。

    對此,水蝶蘭低低一笑,見好就收,身形藉著震波後移。哪知將退未退之際,頭頂上忽地傳來李珣的呼聲:「小心!」

    水蝶蘭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身形倏然隱沒,然而變生腋肘,以她的神速也不能完全避過。

    上下四方的空氣猛然僵滯的同時,肩背微麻,一股陰森邪氣透體而入,不甚猛烈,卻如絲如縷,直迫臟腑,而且,這邪氣竟隱隱勾住她強壓下去的傷勢,內外交迫,使氣血浮動,傷情竟有反覆之象。

    最要命的是,這麼一耽擱,青鸞利劍般的眼神橫移過來,將她再度鎖定,使她欲退不能。

    「誅鬼刺?王八蛋,敢陰我!」

    水蝶蘭彷彿被人抽了記耳光,臉上**辣的,她狠挫銀牙,心中殺機層層翻湧,不可抑止。

    事實上,她中了這一擊,舊傷及青鸞的壓力等客觀原因倒佔了大半,只是以她的自尊,還容不得給自己找理由搪塞!

    水蝶蘭甚至不管青鸞的威脅,冷然回眸,死死盯著那個尚未來得及隱去身形的偷襲者。那人也算光棍,見不能脫身,便也定在當場,冷冷而笑。

    水蝶蘭真要鼓掌讚歎了:「原來之前還是小看了冥王宗,元苦大尊……好得很哪!」

    話音未落,她身形倏然不見。

    遠在十餘里外的元苦神色微變,當即本能地後移半步,可見水蝶蘭的速度留給他的印象是何等深刻。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水蝶蘭再出現時,卻是在高空的李珣身邊,一扯他的胳膊,竟然就此飛遁,分明就是要跑。

    元苦先是訕訕,旋又大喜。他不惜這張老臉,背後陰人,為的不就是這一刻嗎?只是還沒等他做出什麼舉動,一道刺骨的冰寒從頭頂直貫下來,他的身體立時僵住。

    青鸞低哼一聲,收回目光,再把注意力放回到水蝶蘭兩人身上去。

    她已隱約發覺,水蝶蘭身上似有舊傷,就本心而言,她不想趁人之危,可是那個「百鬼」,她絕對不能放過——直覺告訴她,那廝與當年嵩京城外的陰謀絕對有千絲萬縷的連繫!

    更何況……那廝到現在還賊心不死!

    看到二人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又折向羽侍所在,青鸞不怒反笑,身形化虹,緊追過去。

    或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水蝶蘭的速度略有些下降,青鸞很快追到背後,卻沒有立刻出手,而是沉聲開口:「七十年前,嵩京城外,你在那裡,是不是?」

    聽她這語氣,哪像是詢問,分明就是往人頭上安罪名。李珣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又用小指輕戳水蝶蘭手心。

    水蝶蘭會意,當即揚聲笑道:「青鸞仙子莫不是燒昏了頭,什麼嵩京不嵩京,我……」

    「不干你事!」青鸞冷聲截住話頭,只將矛頭對準李珣,森然道:「不承認也沒關係……我認定的人,沒有一個能活!」

    話音未落,她雙袖交叉,虛空中風雷激盪,一聲悶爆,懸浮半空的羽侍被氣勁推動,詭異地彈起,擦過李珣已探出的指尖,翻滾著上飛。

    李珣低罵一聲,和水蝶蘭折向追去,然而青鸞比他們更快,身形扶搖直上,搶在他們之前揮袖吸引,似是在羽侍身上繫了條套索,輕輕一拉,便讓羽侍徹底脫出二人的控制範圍。

    緊接著,青鸞俯衝而下,五指箕張,在指尖旋繞的氣流彼此交迸,錚然有聲,虛空與之同聲相和。

    在李珣二人周圍,無數鋒銳的寒氣交錯飛掠,與二人護體真息碰撞,電火頻發,滋滋之聲,連成一片。

    就在乍明乍暗的電光下,青鸞排空突進,首次主動近身搏擊,當頭一記手刀劈下,取的正是二人肢體相連之處。

    這記手刀旁的也就罷了,速度卻是迅若流光,只一閃,便劈進二人肩膀之間的空隙內,無奈之下,二人手上一震,向兩側分開。

    李珣向左邊倒飛出去,青鸞如影隨形,後方水蝶蘭身形旋動,幾乎沒有任何停滯便追上來,可仍然慢了半步。

    青鸞神情如水,不見絲毫波動。她不敢輕視背後的壓力,可她卻有十二成的把握,在水蝶蘭追上之前,將前面這廝斬殺!

    心念一動,龐然的能量便貫通週身每一寸肌體,外爍之時,與大氣摩擦,光芒色澤淡青,刺眼之至。看著對面百鬼不自主瞇起眼睛,青鸞冷冷一笑,手揮處,寒氣森森,當者辟易。

    厲嚎聲響起,百鬼似乎知道避無可避,身子一挺,竟然反衝過來,單臂握拳,衝著青鸞的手刀直直迎上,他雙目充血,看來頗有拚命的架勢。

    這一瞬間,青鸞竟微笑起來,在這破天荒的笑容裡,她低語定論:「愚不可及!」

    手刀與拳鋒相撞,出奇的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緊接著,青鸞的身形便進行一次絕妙的迴旋,輕輕錯過百鬼前衝的拳頭,來到他的側後方。

    在這個角度,以青鸞的利眼,可以清楚地看到,百鬼看似一往無前的拳鋒卻微微後縮,另一隻明顯大了一圈的鐵拳卻擋在最前面,其皮肉筋絡,血紅突出,駭人之至。

    百鬼的眼眸瞬間睜大至極限,然而拳出無回,他已經沒有了挽回的機會。青鸞另一隻手彎曲成爪,猛然前探,在尖銳的撕裂聲,青鸞半條手臂,都穿入了虛空之中,乍一看去,便像是突然少了半個胳膊。

    但緊接著,無數深藍電火跳躍飛動,伴著青鸞一聲清叱,四面崩散:「出來!」

    她像是展示一個絕妙的魔術,隨著這聲叱喝,一個雄壯的身軀,竟被她硬生生從虛空之後甩了出來。

    青鸞第一時間掃視,卻見一襲漆黑的連帽長袍將其罩得嚴嚴實實,分辨不清,可是她卻自有定論:「果然……」

    音猶未落,她就再度發力,將這壯漢猛摜向衝上來的水蝶蘭。

    事發突然,水蝶蘭雖說遁法天下無雙,可為了避過這衝勁驚人的大塊頭,仍不免緩了半步。

    沒有任何緩衝,青鸞甩手又是一擊,慘叫聲中,血光迸現,百鬼僅存的一隻手臂又被卸了下來,他扭著光禿禿的肩膀,向後飛退。青鸞揚揚眉毛,很驚訝百鬼竟然還能活下來!

    不願被滿天血光污了眼睛,她淡淡一笑,眸光偏移,又恰好對上水蝶蘭冰冷的眼神。

    四目相對,青鸞忽覺得眼前空間倒錯,明明是正前方的景色,卻在轉眼間移到了左邊——這不只是水蝶蘭的移動而已,目光所及,便連遠方山脈的陰影也瞬間移位,乍一看去,倒像是自己側過半邊身子。

    身與意嚴重不符,以青鸞之能,也有了剎那的眩暈。

    「又是幻術!」

    青鸞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連續兩次上當,不過她畢竟是縱橫世間萬年的大妖魔,戰鬥經驗豐富無比,只一閃神,身體便死死定在當空,真息瞬間外爍,狂飆迸發,橫掃十丈方圓。

    如此,憑藉真息與外物的接觸,她瞬間判斷出對方的方位,單手突刺,正好破去水蝶蘭的一擊。

    「此界能有這種幻術造詣的,除了一斗米教,便是不夜城,此外……」

    思路走了半截,她猛然折腰,絲絲破空聲中,一記凶悍的手刀就從她後腦掠過,餘勢和她的護體真息碰撞,竟是滋滋發聲。

    黑袍大漢一擊不中,瞬間折身,又是一拳轟上,更有水蝶蘭,紗袖輕舞間,一輪彎月乍隱乍現,極盡惑人之能事。

    兩大高手的夾擊,完美地封鎖了青鸞周圍五丈方圓的空間,交錯的氣機嗡嗡作響,震盪大氣,便如千萬條無形的繩索,將她死死纏住。

    這一刻,青鸞似曾相識。

    「故技重施!」連青鸞自己都不知道,她喝聲中迸發的怒氣有多麼強烈。

    就在噴湧的怒氣中,兩道狹長尖銳的青色光流在虛空中交叉,旋又兩翼分張,青鸞身形便如神鳥擊翅,扶搖而上,什麼繩索封禁,俱都分崩離析。

    下方,水蝶蘭與壯漢位置瞬間交錯,同時劃弧,再度夾擊而上,倒是默契十足。

    青鸞居高臨下,冷冷掃過,雙袖揮動,毫不猶豫地分擊兩邊,三方真息一觸,或犀利如劍,或熾烈如火,或虛緲如雲,彼此交錯聲發,聽來只是悶悶一聲氣爆,然而擴散開來的震波,卻足以熔金銷鐵,使人骨肉化泥。

    受震盪牽制,三人身形都是一緩,只是水蝶蘭舊傷在身,影響更大。

    氣機感應之下,青鸞的攻勢更集中在這一側,很快她就有些吃力,正要撤身,體內「同心結」偏在此刻震動起來。

    水蝶蘭先是微怔,繼而咬住下唇低咒:「死沒良心的……」

    容不得她多想,在青鸞山洪爆發般的衝擊下,她先前既然有所動搖,想再穩住,便要付出十倍以上的代價。

    剎那間,水蝶蘭臉上血色盡褪,便連藍色的唇彩都為之失色,可她的眼眸卻似是注入了深藍色的水墨,瞬間暈染開來。

    側過身來的青鸞恰好看到這幕奇景,正如曾經的李珣,她也不可避免地愣了愣,以她的見識,這一變化代表了什麼,幾乎在瞬間就反應過來:「怎麼會……」

    怔忡間,她一往無前的身形終於稍有停滯。

    後方,壯漢反應如電,凶暴之氣裂喉而出,吼聲中,重拳揮擊,風雷迸發,已是剛烈到了極致。

    被腦後烈風一激,青鸞打了個激靈,當即回醒過來。只是,受挫的氣勢已很難再度提起,前方眩目的藍眸更讓她心緒大亂。無奈中,她只有藉著三方衝擊的餘波,斜插出去。

    「嘶」!

    耳邊乍然響起一聲毒蛇吐信般的長音,又像鞭子破空抽擊,令人背上寒意頓生。

    青鸞猛然偏轉目光,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對血紅的眼珠。以她的利眼,也無法看透濃濁的血腥之後,是怎樣的一個天地。

    她難掩驚訝,脫口叫了聲:「百鬼!」

    聲猶未落,彼此距離已經縮短到了青鸞所能忍受的極限。她低叱一聲,連騰出手的時間都沒有,護體真息蓬然爆發,強絕的能量與大氣劇烈摩擦,迸發出刺眼的青光。

    便在此時,後方兩大強敵的攻擊也如泰山壓頂,隆隆而至。

    沒有任何猶豫,青鸞瞬間做出選擇。她半側過身,提起全副精力,應對強大對手的合擊,至於另一邊的某人,若他腦袋能撞破護體真息的壁壘,再分心不遲!

    第二波撞擊如期而至,青光如水般震盪,青鸞臉色微白,卻是穩穩地抵住了這次衝擊。

    只是,她沒有看到,在漫天的青光下,一點猩紅的血色,像是一塊不起眼的傷疤,留在青光障壁之上,又在瞬間擴散成一個觸目驚心的孔洞。

    破碎聲起,青鸞愕然回眸,卻見一隻猶自塗著血污的拳頭「破壁」而出,正正轟向她的面門。

    青鸞的目光鬼使神差般錯過越來越大的拳頭,看到拳鋒之後,那一對血紅的眼眸,還有那張正病態地扭曲著的臉。在此刻,她心頭掠過的,卻是先前不久的片段影像——

    羽侍遍身血污、商侍戟指欲下殺手,百鬼無視數里之遙,鬼魅般現身,出拳凶橫霸道,與常時迥異……

    「血影妖身……血分身?」

    剎那間,她明白了許多,與之同時,卓絕的自發反應也構築了第二道防線,青光如水波般震動,用妙至毫巔的化勁之法,消解這記霸道的拳勢。

    青鸞的手已提到胸口,只要護體真息稍做緩衝,她便能雷霆反制,將百鬼碾成飛灰。

    然而,撞擊的剎那,青鸞驀然變色。

    那不是拳,是劍!

    犀利通透的劍意與拳鋒完美地融在一處,以點破面,以拙破巧,恍惚中,真如一柄絕世神鋒嗡然鳴嘯,破空而來。

    青鸞的護體真息像是一層薄紙,在刺耳的撕裂聲中,分崩離析。

    那仍沾染著血污的鐵拳,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直衝而上,與青鸞的面頰撞在一起。

    脆聲響起,令人心神為之一緊一震,四根堅硬的指骨應聲而挫,齊齊折斷。便在同時,青鸞端秀清麗的面容也在巨力壓迫下微微扭曲,變成一個古怪之至的表情。

    在這一刻,李珣面目猙獰,嘶吼出聲,這巨響與指骨破碎的劇痛一起迸發出來,在夜空中迴盪不休。

    「老子……禮尚往來啊!」

    沉悶的撞擊聲中,青鸞像是倒飛的利箭,以比來時更快一倍的速度飛跌回去,在夜空中拉起一道不帶半點弧度的斜線,深深撞進剃刀峰山頂,那積蓄了千萬載的永凍雪層中去。

    十方三界,在此刻似乎都消去了聲息,只有李珣拉風箱似的喘氣聲,慢慢地發散開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3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二章  搏擊


    這一拳將所有人都打入了失語狀態。

    從高空水鏡之後的「地主」,到地面上冥王宗諸人,包括漸被遺忘的商侍,猛然間腦子都是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著剃刀峰看,看那沉寂得有些過分的峰頂,便是傻子也能感覺到,即將襲來的那一場風暴。

    李珣氣息稍平,他長出一口氣,緊握的拳頭卻不可抑止地顫抖著。

    折斷的指骨和撕裂的皮肉不斷回饋著的痛感,像一根燒紅的鐵針,深深插進他的腦袋裡,這時候,陰散人曾經的忠告終於清晰起來。

    「不愧是天界神鳥,天生就對血影妖身有克制之力,我這算不算是自討苦吃?」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接著李珣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劇烈的痛苦依然侵襲著他的神經,可正是這油煎火燎的感覺,撐開了他的心臟,某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把整個天地都吸納進去。

    然而,這虛幻不實的感覺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隨之倒湧而來的,便是剃刀峰上,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

    冰火相激,寒意瞬間壓過了火氣,李珣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卻還維持在剎那前的狀態,說多麼古怪,就多麼古怪。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回到他的臉上,只是,蘊含其中的意味,卻如針如芒,刺得他的臉隱隱作痛。

    那是什麼?憐憫?幸災樂禍?又或更直接一點兒,像看一個死人?

    驀地,眾人視界之內的景物,都開始微微晃動,尤以剃刀峰的幅度為最。

    這和李珣之前操控禁法的效果差相彷彿,然而真正可怕的是,這晃動不僅止是局限於這片小天地而已,震盪由外而內,撼動著在場眾人的身體,繼而又撼動了他們的心靈意志。

    所有人——不管是相干還是不相干的,只要是親身接觸到這震盪,便會覺得自己的意志壁壘在震盪中飛速地消解。

    剃刀峰頂,那遼遠宏大的氣魄以及如冰雪般冷澈的殺意交融在一起,使得初春時日立刻倒回數九寒冬。

    李珣喉嚨裡不自覺地「呵呵」兩聲,旋又緊扣牙關,因為若不如此,他就可能聽到自己牙齒撞擊的聲響。

    作為殺意針對的唯一目標,他所承受的壓力,便是周圍所有人加起來,也難抵其萬一。

    在此時,李珣徹底理解了周圍人們目光的涵義,這一明悟便如同一桶冰水,潑在他心尖兒上,將已經有所回落的心氣,整個的澆滅。

    只是,他的心臟仍保持著些許能量,這使他還能驅動口舌,低聲說話。

    「***,***……」

    毫無意義的咒罵聲從牙縫裡鑽出來,幾不可聞,手上滋滋的聲響卻越來越大,彷彿響徹整個心間。

    沾染自青鸞法體的清靈之氣,對血影妖身而言,無疑是最可怕的強酸,尤其是與外界氣機同氣相和,破壞力更增數成。

    不過眨眼功夫,從傷處起,手心手背便給蝕出幾個小洞,血肉抽搐,牽動心肺。

    至此,青鸞仍在剃刀峰頂,沒有現身,只有輻射出來的強壓撼動山嶽。

    隆隆之聲初起時,還似在九地之下,數息過後,已響動九天,在這震天雷鳴中,李珣的魂魄幾乎都要給轟出體外,瑟瑟飄搖,再無根基。

    身側,水蝶蘭看著他的表現,眉頭皺緊,卻沒有說話,只在深吸一口氣後,瞬間提升自身的氣息強度,衣裙無風自動,與青鸞宏大的氣魄針鋒相對,意圖從李珣那邊分擔一些壓力。

    氣勢剛剛提起,她肩上微沉,緊接著便被粗魯地推開,什麼氣勢、氣息,自然煙消雲散。

    她吃了一驚,轉臉看時,卻見到李珣明顯吃不住強壓,辛苦地彎下腰去,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滴落下來,垂下的亂髮遮住面孔,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水蝶蘭只聽到他嘿笑了聲:「她往死裡揍我的時候,沒人說不是;我只是碰她一下,怎麼就跟犯了天條似的?」

    貌似調侃的言語,透出的情緒卻讓水蝶蘭胸口一窒。

    她半晌無語,最後還是回歸到現實中來,緩緩搖頭:「你把青鸞惹惱了,她那麼驕傲的人……」

    說了半截,忽見李珣懷中滑出一件紫玉盒子,正是與商侍交接時拿到的信物,水蝶蘭隨手將其收攝過來,放入袖中。

    此時,李珣的喘息聲更大了些,只不過在天地雷鳴之中,連蚊蚋之聲都算不上。

    見他沒有半點兒退縮的意思,水蝶蘭真懷疑他是被嚇傻了腦子:「傻瓜,用幽一擋會兒,我們先撤吧。今天給了青鸞一拳,你還不知足嗎?」

    說著,她望向幽一立身之處,這大塊頭的實力比上回更強了三分,就算直面青鸞,也……呃,怎麼回事?

    幽一沒做任何表示,雄壯的身形已沒入虛空,再不見蹤影。

    水蝶蘭愣了半晌,才醒悟過來,轉臉嗔道:「你做什麼?喂,我可是有傷在身,青鸞再殺過來……!」

    「去她娘的!」

    這聲變了調的咒罵,險將水蝶蘭堵岔了氣。然而青鸞遙空而至的殺意,可不會體諒這點,高空驚雷再起,隆隆震鳴,撼人心魄。

    李珣仍彎著腰,粗重的喘息之後,他深吸口氣,在雷聲的某個間隙,狠狠地支起雙臂,繃緊了身上每一塊兒肌肉。

    藉這力氣,他從喉嚨最深處,迸出一聲嘶喊!

    水蝶蘭被驚了下,她無法理解這喊聲中蘊藏的意味,然而,在聞聽喊聲的剎那,她的心臟卻是突地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打」了進來,脹滿胸臆,排解不得。

    她倏又心有所感,抬起頭,正看到漆黑的夜空中,電光乍然閃爍。

    九天之上,猛地一聲炸雷轟響,音波直貫而下,將李珣剛出口的的嘶吼震得粉碎。

    一口氣倒憋在喉嚨裡,李珣的面孔紅了紅,裂開的唇角彎了一個非哭非笑的弧線,身子卻再度緊繃,又一次嘶喊出聲。

    雷聲再響,一如前例,將他的吼聲擊碎。

    緊接著,嘶吼聲再起,雷聲再落。如是再三,李珣的的面孔已經漲成紫紅色,這顏色漸漸擴散到脖頸、胸口,面部肌肉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汗水糊了滿臉。

    他口中的嘶叫也漸漸沙啞破音,聽起來甚至帶著哭腔,更像是死到臨頭的絕望。

    然而,嘶吼的間隔卻越來越短,任九天雷動,欲傾寰宇,也不能將這破鑼般的嘶叫聲徹底擊垮。

    不僅如此,一聲、兩聲、五聲、七聲……

    斷斷續續的嘶叫聲前後相連,在雷聲的轟擊下,逐漸抹消一切間隔,彼此貫通,越擴越遠,最終那急遽攀升的強壓,由內而外,轟然噴發。

    在此刻,李珣的身體倏忽蜷縮至極點,然後瞬間展開,指尖、發尖乃至全身每一處毛孔均被洶湧的洪流淹沒,他的肌體也剎那間伸展到了最極限。

    「啊啊啊啊啊……」

    如癲如狂的嘶吼聲最終化為刺耳的厲嘯,拔空直上,穿透雲層。

    縱然九天之上,雷聲連成一片,震盪山川,落石如雨,那嘯聲依然越拔越高,攪動雷聲的洪流,與之分庭抗禮。

    雄渾雖或不及,可其中凶厲悍勇之氣,便如燒天大火般,有燎原之勢。

    一時間,人人為之失色。在這一刻,人們幾乎忘記了還有一個青鸞在——但也僅僅是「幾乎」而已。

    就在厲嘯聲拔至最巔峰時,所有旁觀者的耳膜均為之一痛。

    初時還以為是嘯聲襲擾所致,可緊接著,人們的耳中再聽不到任何聲息,只有耳鼓瀕臨崩潰的跳動,以及腦殼內血漿的翻滾,才使得他們醒悟過來——

    那是已超出人們承受範圍的最強音!

    剃刀峰終於在無可抗拒的力量面前崩潰了,從山頂開始,無數觸目驚心的裂紋像一條條游動的靈蛇,向下方蔓延開去。

    還沒有延伸到半山腰,一道青色虹光從峰頂暴射而起,粗逾數丈,橫過天際時,夜空也瑟瑟顫抖。

    峰頂轟然炸開,亂石飛濺,而周圍旁觀者皆是耳鼓一炸,所受的衝擊十倍於前。

    悶哼聲中,元艱背後的三位冥將腳下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高空中,水鏡砰然破碎,再不成形。

    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將上身向後仰,李珣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頭顱剛向後靠了小半寸,便在脊椎咯咯的呻吟聲中,猛地向前撞擊,他的身體也借這勢頭,整個地衝了出去。

    身邊水蝶蘭倏然伸手,眼見就要揪著他的衣角,卻不知為何凝在半空。

    沒有了任何顧忌和猶豫,李珣胸膛最後一口氣上頂,撞開喉嚨,追著厲嘯聲的尾巴,轟然炸開。

    這是一頭凶獸向敵方宣戰的嘶吼,縱然與青鸞遠超人類聽力極限的音殺相去甚遠,卻依然守護著自己的領域。

    在此時,李珣的眼神沒有任何猶疑,只是直直地向前看去。他看到的,是一雙被天青色光芒浸透了的瞳孔。

    下一刻,青色虹光轟然而至,李珣腦中所有的念頭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只有心竅中一點最精純的「心頭血」蓬然點火,由此牽動週身精血骨絡,剎那間質氣轉換,沒有任何保留地啟動了「血影妖身」!

    天空驀地一暗,被青光映徹半邊的夜空似乎又吐出了濃濁的陰影,想搶回自己的地盤。

    只是這變化僅僅持續了剎那,緊接著便是青光大盛,映得方圓數里一片青碧。

    一波綿密急速得可怕的震盪,從青光最熾烈的核心處傳導出來,直可將天空撕破一個口子。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迎著奔湧的青色光流,李珣那顯得分外渺小的身軀直直地衝撞上去,像是用塊小石子,去封堵決堤的洪流。

    雙方迎頭碰撞!

    畫面也許凝定了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至少在人們的感覺中是這樣。

    很快地,他們便看到,李珣的身體在巨力的衝撞下變成了一個希奇古怪的模樣,瞳孔中的影像回饋到大腦,即使是元艱之流,眼角也不禁抽搐一下,繼而反射性地閃過一個念頭——

    「百鬼完了!」

    念頭未絕,一聲悶濁的響動後,夜空便蒙上了一層黯淡的血色。

    元艱身後,一名冥將勉力扶著旁邊的樹幹站起來,猶自仰頭看天,嘖聲道:「這是硬生生給敲碎了,怕是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來了吧!」

    元艱「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冥將嘿然冷笑,繼續接道:「這倒省了我們老大力氣,只是這青鸞……哎?」

    話說了半載,他驚叫一聲,一個趔趄,差點又摔在地上。元艱回頭察看,脖子一扭,便再也轉不回來了。

    剛剛那冥將手扶的樹幹,約是楊木之屬,樹身筆直,有碗口粗細,然而此刻那樹幹倒像瞬間老了幾千年。

    冥將手扶之處枯朽崩塌,立時陷下一個大洞,隨即又輻射開來,上及樹冠,下到樹根,剎那間失去了光澤,初春剛長出的幾許嫩葉更是綠意盡褪,轉成令人心悸的灰白色。

    「蓬」地一聲響,整株楊木就這麼化灰崩散,飛灰灑了冥將滿頭滿臉。

    也在這一刻,元艱等人身處的小樹林像是中了魔神的瘟疫。

    霎時間,「蓬蓬」悶響不絕於耳,一切樹木花草,生機色彩盡數抽離,只留下冰冷的灰白顏色,繼而徹底崩解。

    轉眼間,立身處已成白地!

    元艱如夢初醒,猛地抬頭,再看半空中,青色虹光依然光耀四方,可在光影交界處,卻有一層淡薄至無的血色,輕抹其上。

    這血色越來越濃,數息之後,竟如一片雨霧,當頭灑下。

    虛空中「錚」然鳴響,青色虹光忽地外漲,當空一掃,便將血霧擊穿,滋滋有聲。

    在光芒最熾烈處,青鸞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她遍體青光繚繞,光芒似透肺腑,通絡週身,望之如見天人。

    她目透神光,環目一掃,目光到處,青色光流亦如影隨形,奔湧而過,虛空立為之一清。

    這時,她唇角輕撇,冷聲道:「血魔?」

    低沉的聲音有著難以想像的穿透力,聲傳百里,恐怕連另一邊正在激戰的妖鳳都聽得清楚。

    回應她的,則是半邊天空的滋滋異響,這響動如蚊蚋、如蟻嚙,細細密密連成一片,聽在耳中,直令人頭皮發麻。

    光芒未及的黑暗天空中,忽的亮起一點火星。

    這微弱的火光剛烙入青鸞的眼睛,「咚」地悶爆聲中,上下四方同時噴濺出百丈火舌,炎流縱橫,交織迸發,剎那間,千丈高空已成一片火海。

    虛空在熱浪的熏烤下扭曲變形,扭曲的波紋沿伸至青鸞附近時,卻又詭異地消失,反而映得她週身明光大放,令人不可直視。

    而在躍動不休的火海中,血魔幾乎與之融為一體,飛動蒸騰,緲如輕煙。

    倏忽間,人影從火海中飛躍而出,週身包裹著血紅的光焰,所過處火海翻湧,偶爾噴吐的火舌衝霄數十丈,氣勢壯烈,一時無兩。

    青鸞冷冷一哂,五指駢立如劍,直指對方心口,正待出手,忽有一聲刺耳的尖啼悍然迸發,其中的凶煞暴戾之氣,有如風暴來襲。

    漫天火海之上便像是灑下一層滾油,剎那間火光暴漲更甚,所有空爆之音合在一處,與尖啼聲交纏撞擊,恍若重捶擂鼓,猛敲在所有人的心窩上。

    功力稍弱者如三位冥將,巨響之下,腦中嗡然震盪,竟是齊齊一口鮮血噴將出來。

    更為可怖的是,眾人目光所及,舉凡生靈,禽獸立斃、草木凋零,剎那間生機喪絕,方圓百里,立成死地!

    高空之上,青鸞能感覺到,這一望無邊的火海所燃燒的,正是北齊山脈中無數生靈的生機。

    在火焰的空爆聲中,猶能聽到生靈魂魄那淒厲的呼喊。

    生機滅後,那無邊無際的怨毒又以令人驚怖的速度匯聚起來,再度燃燒,那飛動人影週身所裹挾的光焰更轉為濃濁猩紅,刺人眼球。

    這妖異的的火光便如同惡魔的指爪,嘶嘶前探,與青鸞護體明光接觸,瞬間便化為一縷清煙,只是,衝擊仍沒有半點猶豫地降臨。

    護體明光微微震盪,滋滋之聲不絕於耳。

    感受到衝擊的強度,青鸞眸光一凝,低哼聲中,手刀前刺。

    「噌」的一聲悶響,護體明光竟給硬破開一道縫隙,一隻蒼白瘦長的手掌探進來,手指微屈,正好與她前刺的手刀碰個正著。

    彼此肌膚相接,響聲卻如金鐵交鳴,甚至還迸出數點火星。交鳴聲中,隱約又是一聲厲魄嘶吼,淒厲尖銳,刺人肌骨。

    青鸞並不在意這驚魂懾魄的魔音,卻抵不過心中潔癖,碰到對方的肌膚,只覺得手都要爛掉了,手臂本能地後縮些許,同時袍袖翻捲,風雷激盪,將那爪子震了開去。

    「咯」的一聲脆響,探進來的手爪立呈一個怪異的扭曲角度,彈飛回去。

    青鸞再不想給對方近身的機會,前手方出,後手又至,她五指輪彈,哧哧劍氣破空尖嘯,轉瞬便是十二輪指劍,緊接著袍袖再度翻捲,當空攪動狂飆,幾乎將半邊天空都掀了起來。

    颶風所過之處,任它火焰滔天,也給掃得七零八落,燃燒的夜空又暗淡下去。但,隨即便因一朵突然綻開的血花而塗抹上妖異的色彩。

    悶濁的聲音這才響起來,緊接著便是接二連三的血花開放。

    李珣的身形再也飛動不起來,劍風裂體造成的僵直,將他釘在半空,十二輪指劍,幾乎記記中的,一時間血肉橫飛!

    強橫霸道的劍氣每一擊都足以開山裂石,六十劍下來,就是金剛也能給斬成爛泥,李珣此時的境況只有更糟。

    隨後便是席捲半邊天空的狂飆及體,這颶風帶著強烈的撕扯力道,只一擊,便將李珣已不成人形的軀體攪成肉糜。

    緊接著,虛空中大放光明,彷彿是仙界洞開,天河之水傾倒而下,洶湧澎湃的光流霎那間橫掃整個天空,轉眼間就將李珣的殘軀沒頂,再不見半點痕跡。

    地面上的旁觀者一個個目瞪口呆,都不免想到,若換了自己,直面青鸞這一連串的攻勢,留下全屍的機率有多少?

    此時,幾乎沒人會認為「血魔」能活下來——可依然有例外。

    水蝶蘭手掌撫上心口,唇線微抿,面容冷峻卻也平靜。

    青鸞亦然,方以「琉璃光海」的手段橫掃一切濁氣,眼看「血魔」連渣子都給蒸發乾淨,她心中反而比不得之前的篤定。

    也就是這一閃念的功夫,她心中忽地一緊,純憑本能,倏然側身。

    虛空似是凝定了一下,接著才緩緩顯出一道淺紅色的印痕,由西而東,筆直如劍,軌跡恰穿過青鸞先前立身處。

    然後才是破空的嘯音,像是天空受創後的慘嘶,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青鸞臉上首度露出凝重之色:「血神鍛體?」

    強烈的壓迫感再度奔襲而來,青鸞竟不敢再托大,身形閃動,剎那間退出一里之外。

    只見黯紅色軌跡錚錚兩聲,在虛空中打了個交叉,將天空切成四塊。

    青鸞驀地以袖遮面,身形再移,旁人不覺,她耳中卻聽到一記細微的裂帛聲響,再看袖口,已被割了兩道半寸長的裂紋,冷風灌入,肌膚都有些麻木。

    由此可證,對方已有傷害她的資格。

    她瞳孔微縮,身形倏地展開,護體明光轟然破碎,激盪的亂流橫掃寰宇。

    便在這奔湧的激流中,一個無形有質的影子劈開一切阻礙,悍然衝上。

    尖嘯聲再起,青鸞守住靈台,神情冷淡,反手揮擊,「咚」的巨響聲中,雙方肌體再度接觸,青鸞卻不再退縮,而是強忍著如火燒酸蝕般的不適,冷然發力。

    猩紅的血光像是倒噴的煙火,在青鸞的掌力下散入天空,一擊得手,青鸞卻半分輕鬆之態也無。

    這一擊恰好印證了她的猜測:「真的是血神鍛體!好膽色!」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其中摻入了多少骯髒的雜質,憑藉這口氣,她讓自己回到了最冷靜的狀態。

    從此刻起,對方已不是舉手可滅的螻蟻,而是需要認真對待的強敵!

    對青鸞的心思,李珣一無所知。

    他的靈魂已經在血腥中浸得透了,伴隨著萬千生靈淒厲怨毒的呼喊,一切的思慮都還原為最本能的一片混沌。

    只有情緒最深處的湧動激流,驅使著他,在這片天空下縱橫來去。

    狂放、凶悍、暴戾……這些激烈的元素構成了他情緒的主流,也正是這樣不可抑止的激流,衝開了一層又一層閉鎖的封限,貫通心竅,將他壓抑了一生的衝動,整個引爆!

    沒有人會甘心屈居人下;沒有人希望自己是弱勢的一方;沒有人會從謹小慎微中得到滿足,自然,也沒有人會因為被輕視而快感如潮。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既往的數十年間,李珣確實是奉迎著、弱勢著、謹慎著,同樣,也被輕視著。

    也許,他可以通過種種手段在夾縫中獲取快感,可是那纖細而貧弱的根莖,只能結出扭曲蒼白的花實。

    然而,時至今日,貧弱的根莖已經虯曲扭結,牢牢釘下,他憑什麼還要將自己的身軀埋在泥土之中,用謙卑的姿態繼續自己的人生?

    也許,他至今還不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鷹,但是,他已經有實力為自己爭取更多的陽光。

    所以,他應該感謝青鸞,感謝這個高傲的女人用那「不可接受」的強烈反應,刺醒了仍在泥地裡打滾的自己。

    如今,致謝的最好禮物,還有別的嗎?

    又一次撕裂身體的大撞擊,每次在這一刻,李珣都不知道,他還能否完完整整地組合回來。

    雄渾的衝擊幾乎就要擊碎他賴以生存的「血核」,然而,每每在行將崩潰之際,他的身體便會自發地以最為精準玄妙的手段,化解高壓,最終散而復聚,並釋放出更為強大的力量來。

    數十度生死轉換,「將生死置之度外」之類的言語已很難形容。

    說他看破也好,麻木也罷,如今的李珣,已經將所謂的「精微變化」

    完全拋在腦後,只在胸間培養出一**凶暴悍厲之氣,將自己的心緒徹底融化進去。

    不知生,未知死,只有那滾滾洪流,一次又一次衝擊「泥土」的禁錮,去迎接那從未擁有過的萬丈光芒。

    也在這種情況下,他終於徹底地理解了《血神子》的奧妙。

    這號稱通玄第一魔功的法門,一切精微玄妙、詭譎變化都是末節,只有胸中這一口無所畏懼、逆天而行的氣魄,還有那漠視蒼生,取天地為己用的殘酷,方是貫通枝節,淋漓以盡致的無上心法。

    正因為如此,他才可以與青鸞扶搖直上的氣勢相抗衡,才能夠在這萬年大妖魔的如山壓力下,屢敗屢戰,一次又一次地將「血影妖身」的修為推向更高峰。

    殺得性起,青光血影幾乎遍佈天空每個角落,所過之處,虛空震盪,生靈滅絕。

    青鸞固然修為深厚,後力幾乎無窮無盡,而李珣亦能抽吸天地元氣,並卷掠一切生機為已用。

    雙方的衝擊範圍迅速擴張,甚至不再限定於高空,偶爾低掠而下,芒尾掃過之處,立成死地。

    雙方戰得如火如荼,北齊山脈卻可說是遭到亙古未有的一場浩劫。

    地脈竅穴在震盪中損毀嚴重,今夜過後,不知有多少珍奇藥材毀於一旦。不管誰勝誰負,北齊山脈的元氣,百年之內休想恢復如初。

    商侍屏住口鼻,調順了氣脈之後,才敢正常地呼吸。

    此時那百鬼的「血影妖身」已經全力展開,無時無刻不在抽吸周圍的元氣、生機、魂魄等,若一個不慎,能保住全屍,便是老天護佑。

    如此凶煞狠毒的手段,實不負通玄第一魔功的「惡名」。

    即使商侍心志堅毅,也暗吁口氣,若非青鸞橫插一手,使百鬼暴露了身份,先前諸多安排,當是不容樂觀。

    現在,百鬼真的是不能碰了,她只希望上空二人搏個兩敗俱傷才好,如此,才能將羽侍……咦?

    商侍的視線移到仍懸浮在低空中的羽侍身上。

    激鬥中,此女毫髮未損,昏睡如故,當知上面至少有一方時刻照應,商侍以謹慎計,沒有趁機下手。只是她自己穩得住,卻還是擋不住別人的心思!

    夜空中,一個人影正巧妙地藉著乍明乍暗的天色,向羽侍懸浮之處逼近,所圖甚明。

    商侍稍做判斷,終還是不敢冒險,微一咬牙,也衝了過去,兩人很快打了個照面,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秦婉如?」

    「商夫人?」

    兩邊的態度有些微妙的不同,不過還是秦婉如先一步主導了話題,她微笑中輕撫髮鬢,姿態從容:「商夫人,你是打算阻止我們母女團聚嗎?」

    商侍不欲同對方打口水戰,目光撇過側後方的羽侍,身形再度移動,意圖擋住秦婉如的路線。

    只是她一動,秦婉如也動,二人氣機相接,眸光均是一冷。

    「商夫人,為虎作倀的日子,你還沒有過夠嗎?」

    秦婉如淡淡說話,身子不停,輕妙流動,倏忽間已凝了十數個假身,虛實莫測,先一步搶出。

    商侍閉口不言,卻不為虛影所動,錚錚兩指,如掄琵琶,銳勁破空,直擊秦婉如要害。

    「哧」的一聲長鳴,秦婉如週身如水沸氣蒸,極陽之力透體而出,與指勁接觸的剎那,又暗生陰融之力,輕鬆將之化解。

    更且餘勢不消,轉眼六十四陰陽變化,氣凝而光,漸融就一顆約嬰兒頭顱大小的淺紫光球,微放毫光,在虛空中嗡嗡旋動,不時放射出刺眼的電光,隔在她與商侍之間。

    「極變陰陽法?」

    商侍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紫芒光球之中電光交迸,「劈里啪啦」一串鳴響,便是十餘道淺紫射線劃過虛空。

    這紫線氣勢雖不及「血魔」悍厲,可諸道射線之間,氣機交錯,陰陽生剋變化,由此牽動元氣,或刺或爆、或震或消,讓商侍頗為頭痛。

    被十餘道射線阻得身形停滯,商侍唯有低嘯一聲,以音殺之道回擊。

    一時間虛空震盪,光芒明滅,聲勢也是不小,只是商侍分明看到,在她與秦婉如僵持之際,又有一個人影從遠方繞過,撲向羽侍懸空所在。

    再看秦婉如篤定神情,商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開始後悔沒有帶幾個手下過來。

    此刻,她只能拔高嘯音,藉著音波無形的利處,遙空攻擊。

    只是,秦婉如也早有準備,紫芒光球嗡然震鳴,攪動虛空,及時地破壞音波的傳導介質,夜空中空爆連響,商侍一擊,威力至少給消減五成,再不能給遠方那人造成威脅。

    然而天空中忽起爆鳴,一道青白光華,如天雷下擊,轟然而至。

    此時,那人本已撲到羽侍身邊,伸手要抓,等看到青光罩頂,已是反應不及,悶響聲中,竟被巨力轟出數里開外,半空中便骨肉化泥,旋即被當空「血煞」一掃,連渣子都沒剩下來。

    商侍暗吁一口氣,心中又有些發緊。

    轉眼看秦婉如時,卻見她極沉得住氣,臉上神情不變,只是催動虛空中紫芒光球,發動了又一波攻勢。

    商侍心中奇怪,緊接著便看到人影再閃,竟像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

    「陰陽宗為了羽侍,要滅宗嗎?」

    商侍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而這句話裡也暗揉惑神之音。

    說話間,第二人又被天空兩位妖魔「合力」斬殺,可是第二人才灰飛煙滅,第三人又跳了出來……

    商侍已經被驚住了,秦婉如卻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為所動,反藉著壓力略減的空檔,極變陰陽法威能全開,將商侍周圍的空氣整個煮沸。

    低哼聲中,商侍再不願和秦婉如正面相抗,身形先向後移,隨即側翻,沒入黑暗之中。

    秦婉如灰色的衣裙正是最好的保護色,而化明為暗,行雷霆一擊,也是她最擅長的戰術。

    變動中,第三人已被青鸞隔空擊殺,後繼者卻沒有半分猶豫,再度衝了上去,商侍餘光瞥過,心中忽地生疑:「秦婉如剛繼大位不久,怎能使得出這種手腕?」

    一念既明,她立刻就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再看撲上去那人,衣飾修為哪有半點兒陰陽宗的影子?

    「**術?」

    此言一出,秦婉如便笑出聲來:「商夫人真是老實人,我還以為第三回就瞞不過你呢!」

    話猶未盡,商侍已恍然大悟,但要再反應,又哪來得及?

    天空中青色光流如神鳥振翅,再將第四人轟成肉泥,可正是藉此空隙,秦婉如手臂輕振,遠隔近兩里路的羽侍倏地一顫,繼而迅速移靠過來,秦婉如也借勢飛退,很快地縮短了彼此的間距。

    藉著明滅的光線,商侍看得清楚,不知何時,羽侍身上纏了一圈半透明的絲索,而絲索的另一端,便纏在秦婉如的手臂上。想必是她藉四個替死鬼「前僕後繼」的空檔,悄悄所為。

    天空中的氣爆轟鳴猛地拔升一個檔次,卻沒有青色雷光擊下。

    商侍由此更可確認,秦婉如與那百鬼當有極深的默契在——只是,現在說這些,已沒有了意義。

    剎那間,商侍摒棄一切雜念,身體像是虛無的影子,追躡其後。

    她再不管秦婉如得手與否,只是窺準對方要害,等待著對方心神旁落的那一刻,蓄勢待發。

    機會在秦婉如摟住羽侍的一瞬間來臨。

    不需要再特別發力,微妙的氣機牽引使商侍第一時間迸發出極限的爆發力,幾乎無視於空間的存在,方一起步,冰冷的指尖已沾著了秦婉如的肩頭。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3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三章  解脫


    裂帛聲響起,秦婉如終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側過身去,只是肩上依然血光迸現。

    她想借力撤身,偏偏有股大力勾攏著她的筋骨脈絡,扭曲破壞之餘,也將她定在當場,更兼有絲絲寒意透體而入,蝕毀經絡,其勢之速,令她措手不及。

    「嗡」的一聲震鳴,紫芒光球及時補上,內蘊的渾厚真息再將商侍隔開。

    商侍也是一觸即退,身形則再化虛無,避開了秦婉如的後續攻擊。

    深吸一口氣,秦婉如低聲道:「寒玉勾?商夫人不使出這招,我還真記不起來。

    「遙想當年,夫人也是朱勾宗的絕頂殺手,怎麼千年以降,就甘願為奴為婢,受古家驅使了?」

    對此,商侍毫無反應,只在暗處冷冷窺伺敵人破綻,以期再擊見功。

    哪知秦婉如話音方落,商侍背後便有一個聲音笑道:「我也記起來了,當年我初入朱勾宗,接的便是這「寒玉勾」的位置,如此說來,商夫人還算是我的前輩。」

    能如此說話的,自然只有水蝶蘭。

    她神鬼莫測地移過來,雖未出手,卻令商侍身子發僵,保持著蓄勢的姿勢動彈不得。

    這突生的變化令秦婉如大喜,口中卻還需客氣兩句:「水仙子怎不在上面,為師弟掠陣?」

    水蝶蘭淺藍色的唇瓣微微一挑,笑道:「我不正在忙嗎……剛剛因為你娘親的緣故,差點兒讓青鸞打碎他的腦袋,我不來怎成?」

    她臉上在笑,眸光卻如冰針一般,刺得人臉上生疼。

    秦婉如立時知機,本能地將懷中的母親緊了緊,方笑道:「剛才多虧了師弟才能救回母親,如此大恩,婉如自當報答……如今形勢正緊,水仙子,我們該想個法子,讓師弟全身而退才好。」

    水蝶蘭只是仰頭看看天空,不鹹不淡地道:「退?現在他腦子裡只要敢有一點兒這個意思,保證青鸞會把他滅得連渣都不剩,你不用在這上面費心思了。」

    其實以「水蝶蘭」的身份論,秦婉如還在她之上,只是這位陰陽宗之主心機淵深,知道水蝶蘭深不可測,也不拿架子,只溫言笑道:「可怎麼也要有個脫身之策呀……」

    水蝶蘭瞥她一眼,或許是她姿態做足,水蝶蘭的眼神也不再那麼冷峻,只道:「等吧,等他氣勢稍緩,自然退守的時候,再插手也不遲。當然,前提是某些人別再鬧出亂子來!」

    她眸光盯著秦婉如,手指卻如靈蛇般一扣,商侍方要前衝脫身,便被抓住後頸。真息透入,這位修為不俗的女修只來得及悶哼一聲,便全身發軟,再無還手之力。

    舉手間將商侍制伏,水蝶蘭才不管旁人如何看法,只是對商侍的經歷頗感興趣,淡淡開口。

    「剛剛秦宗主說得不錯,據我所知,古志玄那廝可說是死得透了,你怎麼還戀棧不去?難不成也被古音用「靈滅絲」給害了?」

    商侍用力掙扎兩下,卻毫無效果,只是她並不開口,神情更是冷漠到了極致。

    水蝶蘭眼珠一轉,又笑道:「若是「靈滅絲」,也不是無法可解,秦宗主的娘親便是最好的例子,商夫人……」

    聞得此言,商侍忽地莞爾,這與她一貫的神情分外不協調,也顯出幾分諷刺的味道:「解得「靈滅絲」,也未必就是解脫。」

    水蝶蘭好似談興正濃,張口便問:「怎麼說?」

    商侍抬頭盯著秦婉如的面孔,淡淡道:「且不說我孑然一身,無親無故。便是五妹,有那般姐姐、女兒,幸或不幸,猶未可知。」

    此言出口,秦婉如神色不動,彷彿什麼都沒聽到,水蝶蘭卻是唇角微弧,接著問道:「這又是什麼說法呢?」

    她的聲音柔和許多,聽不出半點兒敵意,便像是尋常聊天一般。

    商侍也沒有遲疑,開口回應:「自家骨肉相殘,我不以為比囚在夜摩天裡,好受太多。」

    「骨肉相殘?」水蝶蘭向側方瞥了一眼,卻沒能從秦婉如臉上得到什麼訊息。

    商侍卻已經不再需要他人引導,情緒已主導著她,衝破了一貫的冷漠壁壘,讓她將心中積壓已久的話語一古腦兒地推擠出來。

    但,也正因為是情緒的主導,讓她的話語沒個頭尾,條理散亂。

    「那孩子呢?五妹和玉師的孩子,陰重華在四九重劫之前偷入夜摩天,抱走的孩子哪裡去了?可笑五妹一直以為,那孩子是受著姐姐、女兒的照顧……秦婉如,你可敢明著說出來,那孩子被你們怎麼樣了?」

    秦婉如一言不發,面容卻漸漸變冷。水蝶蘭的目光投射過去,就像是打在一層冰面上,透不進去。

    商侍面上現出一抹妖異的酡紅,肌膚不正常的出汗,話音也開始發抖,有些過於興奮。

    「當日五妹被你們擒走時,也許是在暗中高興吧,全家團圓,近在眼前,縱死無憾……可你們給了她什麼?秦婉如,你能說出來麼?」

    「是嬋玉吧。」秦婉如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眼神卻陰森幽冷,與柔媚婉約的姿容極不相稱。

    「古音手爪伸得好長,嬋玉那賤婢,已被我處死,不知你們還有什麼能耐,盡可使出來!」

    「若不是你們做得太絕,嬋玉何至於被宗主說動?你們這好姐姐、好女兒,做得好事!只因為姬兒是玉師的骨肉?哈……」

    商侍笑了兩聲,又不自覺地搖頭,汗珠從額角甩落下來,蒼白的面孔已是近乎虛脫的樣子,想再說話,卻沒了力氣。

    水蝶蘭見狀,扣著後頸的手指輕輕搓動,聲音則更為柔和:「玉散人和羽侍的孩子?這是怎麼回事?」

    商侍的話音在發顫,也越發地低弱下去,只是喃喃道:「那孩子……

    玄嬰,玉師需要玄嬰,可是宗主不願,用造化……」

    聲音驀然斷絕,水蝶蘭一愣,感覺商侍的皮膚正飛速降溫,緊接著黑影甩過,她微微偏頭,已讓過這一擊。手上加力,商侍悶哼一聲,才緩上來的幾分力氣又盡數崩潰,軟倒在地上。

    水蝶蘭仍按著她的後頸,微笑道:「你還真小心呢,正說到關鍵處,對了,什麼「造化」?這又關古音什麼事?」

    正說著,前面秦婉如低呼一聲,猛地後移數步,這才瞪視過來,看樣子是惱怒之至:「水仙子,你搞什麼鬼!」

    只聽這稱呼,水蝶蘭便知她心虛,也不回應,仍對著商侍笑道:「既然說了半截,那就接著說下去,有什麼為難的嗎?」

    「不要和我說話!」

    商侍猛地尖叫出聲,倒似是聽到了鬼語啾啾,驚怖之至。

    水蝶蘭見她情緒過於激動,無奈地歎口氣,左手指尖輕搓,灑下一片淡綠色的粉末,夜風吹過,幽香沁人心脾,幾令人沉醉其中。

    秦婉如見多識廣,一望之下,立時辨認出來:「迷迭香?」

    水蝶蘭瞥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商夫人畢竟還是敵方,有所隱瞞也是該的,而秦宗主你,師弟、仙子叫得這麼親熱,若還藏頭露尾,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

    秦婉如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心情之後,方道:「水仙子不是都知道了嗎?此事為敝宗家醜,不願外揚,仙子既知,還請為我及師尊保密。」

    見她推得乾淨,水蝶蘭不怒反笑,正要再度開口,忽地神色變化,抬頭看天,面色漸漸凝重。

    末了,她手上一鬆,商侍軟軟趴伏地上,身軀仍在微微抽搐,卻怎麼也挺不起身來。

    秦婉如的目光盯在商侍身上,耳邊卻傳入幽幽話語:「這俘虜是我的,且幫著看會兒……記著,不要做掩耳盜鈴的傻事,我的手段,可不比令師的「蓮花八密」遜色太多。」

    尾音未絕,水蝶蘭身形已然不見,而上空中,元氣震盪倏然失序,一**的亂流如飛瀑直下,衝擊大地,北齊山脈,再次晃動起來。

    秦婉如抱著母親,一動不動,目光冷澈如冰。商侍則在震盪中辛苦地抬起頭,一分不讓地與她對視。

    天地在發抖,二人周邊卻已徹底凍凝。

    沉悶的皮肉交擊聲響起,李珣與青鸞小臂對撞,破爛的衣袖下,肌膚不可避免地再度相接。

    大家的感覺都不好過,只是沒有人再退縮,彼此真息對沖,肌體相接處電火迸發,滋滋之聲不絕於耳。

    在此刻,萬年妖魔的無窮後勁終於發揮了作用,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裹挾著青鸞天生的辟邪清光,消減燃血元息,狂撼李珣內腑。

    李珣雖然已經鼓動起全身每一寸肌體的力量,更抽吸天地元氣及萬物生機以為己用,但在第七波衝擊到來之際,仍然抵擋不住。護體真息剎時崩壞,手臂內折,再被青鸞一拳印在胸腹交界處。

    李珣怒嘯一聲,不管胸口肌肉骨骼的粉碎,另一條胳膊揮動如劍,直斬青鸞脖頸,雖無精微變化,卻氣勢凶厲,一往無前。

    以青鸞之能,也不敢輕攖其鋒,只好低頭避過,也因此失去了繼續追殺的機會。

    借力倒飛出數里,李珣胸口中拳處肌肉筋絡蠕動扭曲,先前幾乎透體而入的重創竟又平復如初,這與激戰之初,青鸞一擊便將「血影妖身」擊散,相去實不可以道里計。

    看著飛掠而來的青鸞,李珣夷然不懼,反升起萬丈豪情,哈哈一笑,便要握拳衝上。

    哪知才一提氣,四肢百骸空蕩蕩的全無反應,便連外界的元氣、生機都似隔著一層厚膜,驅使不動。

    笑聲當即斷絕。他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油盡燈枯!」

    青鸞才不管他燈油枯不枯,轉瞬便到了眼前,森森寒意撲面而來。

    李珣想伸手,卻只來得及動動手指,眼睜睜地看著青鸞駢指如刀,虛切而下。

    「笨蛋!」

    水蝶蘭的低罵聲繚繞耳邊,可在李珣聽來,幾若天籟。

    下一刻,他被一股巨力猛摜出去,呼呼的風嘯聲流過耳畔,感覺中,先是橫飛了一段距離,然後便不可抑止地栽下去。

    久違的重力再度回到李珣身上,他的意志已不足以克服這下墜的力量,只覺得眼前雲霧繚繞,旋又一片清明。再睜眼時,視野中已是漫天旋轉的星光。

    「咚」的一聲大響,他重重摔在堅硬的山地上,劇烈的震盪侵襲五臟六腑,然而,除了些許噁心之外,再沒有什麼不適。

    與之同時,地面上至少有四五顆尖銳的石子狠狠扎入背脊,可連表皮都刺不破,只擠出幾塊凹陷,旋又平復如初。

    他大叫一聲,想翻身跳起,可是強健的身體卻沒給他相應的力量,極度的虛弱感剎那間傳遍全身,他最終只是將脖子向上勾了勾,便再度躺倒。

    終於明白自己的狀態,李珣不再白費力氣。

    更何況,他看得清楚,水蝶蘭已擋住青鸞,出於信任,李珣便不再理睬,只是緩緩調勻氣息。

    虛弱的感覺持續不退,李珣就像是躺在雲朵裡,虛虛蕩蕩,渾不著力。

    不過,心境的充實卻是遠超過此生的任何一刻。

    身體似乎已經限制不住越擴越大的心臟,到最後,只剩下恣意奔流的心緒,歡快地流淌。

    原來,不顧一切的感覺,竟然是這麼痛快的!

    他終於尋覓到了比自己的生命還要來得寶貴的東西,那也正是青鸞等絕頂妖魔、宗師,得以與他人有所區別的關鍵!

    乞丐只追求吃頓飽飯,便能活下去,但若僅僅如此,他永生永世,也做不成富可敵國的王侯。

    一位宗師,必將是光芒萬丈,永遠站在明處,為人所追求和仰望,也要承擔嫉妒和陰謀,一體兩面,無可選擇。

    故而,雖則三散人俱亡,卻沒有人會否認他們是絕代之天驕;「百鬼」

    雖然苟活至今,卻也沒有人會認為他可取彼而代之……

    這便是由宗師們以榮譽和尊嚴所劃定的領域,不具備這一特質,又豈能進入那個圈子?

    正因為如此,今天,他第一次敢於完全隨著自我的心意,為自己的尊嚴而戰,同時,也能夠穩穩接下由此帶來的後果。

    毫無疑問,這是絕大的突破——二者的軌跡合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在青鸞那個層次,為他圈下了一塊屬於自己的位置。

    這才是真正的突破!

    從此以後,有誰敢輕視「百鬼」這個名號?

    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不管笑聲中蘊含著幾多瘋狂,在此刻,他可以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其中的涵義則複雜到了極致。

    天空中,青鸞的目光終從李珣身上收回。

    不知為何,她竟歎了口氣,環繞週身的殺意,出奇地消散殆盡,只是用奇妙的眼神,在水蝶蘭週身巡逡,最終定在對方裙裾的花紋上:「你是……」

    水蝶蘭微微一笑,以手比唇。

    都到這種地步了,青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深吸口氣,臉上似是想笑,最終卻只是微微搖頭。

    水蝶蘭不管她怎麼想,只擋在半空,若青鸞想對李珣下殺手,則必定要經過她這一關。

    「你有傷在身,擋不住我的。」

    青鸞在陳述一個事實,至少口氣上如此。

    水蝶蘭卻只是擋在她身前,笑吟吟的也沒什麼悲壯的氣氛,不過青鸞完全可以感受到,面前這位「同道」堅定不移的信念。

    靜默了一會兒,青鸞吐出一口氣,已裂成絲縷般的長袖垂下,同時外張的氣勢也迅速消褪。

    不過,口中並不饒人:「嵩京城外的事情必定與他有關,我一定會弄明白他與韋不凡、陰重華的關係,如果你認為可以護住他,那就護吧!」

    水蝶蘭嘻嘻一笑,輕鬆自在:「不要把我說得像護小雞似的,放在一刻鐘前我還認了,可看看你的袖子……」

    青鸞冷哼一聲,忽地又有所覺,偏過頭去,數里外那處凝結的水氣還瞞不過她的眼睛。

    無需作勢,念頭微動,水鏡宗好不容易才布下的第二面水鏡便炸成粉碎,做完這件事,她才轉臉道:「你自己保重吧……」

    稍一停,她忽爾笑了起來:「我本以為,棲霞之事後,沒有哪位同道會再去做這蠢事了,百鬼這傢伙或許比林閣要有骨氣一百倍,不過,我還是要說……

    「百幻,你,愚不可及!」

    似詛咒又似歎息的話音散去,青鸞的身形飛動而起,甚至不再去管羽侍那邊,直入高空,轉瞬不見。

    她這一走,遠方妖鳳和天芷的纏鬥竟也隨著遠去,亂流漸息,天空中也相對安靜下來。

    水蝶蘭微偏過頭,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卻衝著天空皺皺鼻子,這才低頭看李珣的情況。

    然而一望之下,她臉色立時冷寒如冰:「找死!」

    叱喝聲中,下方人影暴起,平地像是捲起了百丈海嘯,間雜厲鬼嚎哭之音,層層疊疊,倏忽千重,目標正是仍軟癱在地上的李珣。

    被激盪的勁風一吹,李珣略帶些驚訝地扭頭,卻被滔翻浪湧般的妖冥元力擠迫得睜不開眼。

    身子不由自主在地上打了兩個翻滾,想定身已不可得,再一翻,整個身形便被掀飛了出去。

    雖在半空,李珣卻覺得身體發沉,顯然已被對手的殺意鎖定。

    「七鬼攝海破!那個「破」法,我如今可還撐得住嗎?」

    念頭未絕,虛空中的海嘯聲便猛地拔升了一個級別,炸雷般的震音轟鳴,千重妖冥元力化合一體,便如攔空巨錘,重重砸下。

    李珣一口鮮血噴出,被巨力重重摜向後方山體,破山而入,崩裂了大片山壁。

    一擊得手,元苦卻沒有任何喜色。

    若有選擇,他絕不願意試圖完成連青鸞都沒有做到的事情,可是,冥王宗與百鬼的血仇容不得他遲疑,而百鬼油盡燈枯的現狀,實在是再難尋到的良機……

    然而上手之後,他本就不怎麼充足的信心又喪失大半,純憑感覺,妖冥元力擊中的,根本就不是人類的軀體!

    明明擊中實物,力道卻打不到實處的尷尬,讓他鬱悶得直想吐血。

    可惜他已經沒機會反悔。

    高空中,水蝶蘭正飛撲而下,元艱領著三個冥將半空截擊,可顯然對其神速毫無辦法。

    時不我待,元苦猛一挫牙,又追上去,透過騰起的土灰,他清楚地看到,百鬼正在亂石中辛苦掙扎,想坐起身來。

    「這還不死!」

    低吼聲中,他雙手分張,哧哧氣芒躍動,要將李珣撕裂,再把「血核」

    掏出來,捏成碎片。

    亂石堆中,李珣再掙扎了兩下,仍然站不起身來,乾脆就不再動彈,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元苦伸出的手爪,臉上僵硬,木無表情。

    眼看手指已探到胸口,氣芒到處,衣衫綻裂,指尖卻只在皮膚上跳動,無論如何都刺不進去。

    元苦眼睛瞪圓,吼聲中再度加力。百鬼身形倏然下挫,硬生生被打入地下數尺,胸口肌肉也終於內陷下去,骨骼筋絡吱吱作響,崩潰在即。

    百鬼又嗆出一口鮮血,還落了自己滿臉,姿態狼狽至極。,看在元苦眼中,大喜之下,力道又增。

    在他看來,剖腹挖心,在此一舉!

    偏在此時,百鬼一齜牙,鮮血滲在牙縫裡,便如一頭剛剛獵食過的猛虎,意猶未盡。

    同一時刻,他埋在石堆下的右手抽動,嘩啦一聲響,兩根指頭翹起,像是勾動某根無形的絲線。

    元苦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周圍變故也符合他的感應,頭頂一陣勁風襲來,勢頭並不猛烈,元苦卻不敢大意,反手格擋,正中來物。

    啪的一聲脆響,幾點灰粉灑下,卻只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

    一口氣用得岔了,元苦臉上青白交錯,扣在百鬼胸口上的手爪也就更加了一把力,滋滋聲裡,終於破皮見紅。

    只是,在指尖接觸到那血色的剎那,他痛呼一聲,反射性地抽回手去。

    在那一刻,他的手指就像插進了強酸裡,蝕肉刺骨的痛感猛然炸裂,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手指已經爛掉了!

    也正因為如此,元苦忽略了百鬼翹起的手指,冷冷下勾的剎那。

    隨著指頭下勾,夜空忽地刮起一陣風。

    半空中,被元苦擊碎的石塊粉末最上的一點,順著這陣風,飄飄悠悠,移到數丈之外。

    映著虛空中明滅的光華,微芒閃動,這比熒火還要微弱千億倍的光芒,卻如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蕩漾微波,倏忽間擴散開來。

    元苦似是發現了什麼,猛然扭頭。只是以他的目力,並無法察覺到夜空中這一點微塵的反光。

    然而,正西方十二里外某處險峰,一個隱秘至極的關竅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擴散開來的那股細微波動。

    機關觸發,一線氣機跨越虛空,準確無誤地勾連住那顆飄浮不定的微塵,再與元苦的身體連線成一個絕妙的夾角。

    氣機的交互作用瞬間拔升了無數個層次,那千萬力線碰撞交纏,牽動元氣,再也瞞不過人。

    相對平靜的山地之間像是憑空升起一座火山,而在高熱岩漿噴發的剎那,一道灰黑電光,自遠方高峰傾洩而下,所經之處,元氣亂流立被抽吸一空,殘留下來的生靈怨魂亦被絞纏其中,嘶然長鳴。

    電光黯沉的顏色陡然鮮亮起來,這變化只在剎那間發生,元苦只來得及在眼中烙下這妖異的印痕,喉嚨一痛,緊接著便是靈台轟鳴,三魂七魄盡數移位,掐斷了他所有反應的可能。

    相比之下,七鬼攝海破的攝魂衝擊,只若微風細雨,不值一提。

    混沌中,元苦滿身鼓漲的真息便如同決堤的洪水,一古腦奔湧出去,然後是精血、骨髓、元神……喉嚨上的傷痕像是妖魔的血吻,瞬間抽乾了他的一切。

    再沒有什麼念頭可言,元苦只剩下一張乾枯的外皮,飄然撲在地上。

    先它一步,「錚」聲微響,有如金石交擊,李珣耳畔石堆上,釘下一根淺紅色的羽毛,微風吹過,細細的茸毛輕拂過他的臉,癢癢的頗為舒服。

    李珣嘿嘿一笑,辛苦地偏過頭,用嘴巴銜起這根色澤古怪的羽毛,輕抿了幾下,濃郁的血腥氣觸動了他的感官,刺激之餘也帶來一股新生的力量。

    四肢百骸氣力漸生,他掙扎幾下,終於坐起身來。

    「百鬼啊……」

    半空中聲嘶力竭的吼聲漸漸遠去,元艱終究不是傻瓜,事不可為之下,他果斷地選擇了撤退,然而仇恨和恥辱卻將永遠銘刻在他心頭——如果李珣能夠永遠活下去的話。

    搖頭一笑,李珣吐出那根紅羽,其實細細察看,這就是當日從那只飛鷹身上落下的鷹羽,被他用做「血靈羽劍」的材料,效果相當不錯。

    水蝶蘭飛身下來,見他看著羽毛髮笑,沒好氣地踹他一腳:「混蛋,差點被你害了!」

    她根本沒留力,但踢在李珣身上,仍是不痛不癢。

    李珣抬頭看她,笑道:「剛剛多謝了……青鸞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就知道罷,你都不怕,我又怕得誰來?」

    水蝶蘭說得雲淡風輕,卻自有她絕頂妖魔的氣度,這一點上,李珣還差了一線。

    不過,很快她就隱去這些,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李珣手中的紅羽,疑道:「這是那根鷹羽?怎麼變色了?」

    「吸夠了精血,當然要變色。」

    李珣聳肩笑道:「韋不凡一代宗師,只是對禁法不怎麼精通,他將血靈羽劍局限在收攏外氣,一擊而破的層次,卻不知那實在是大大的浪費。

    「真正的血靈羽劍,什麼收攝冤魂、外氣,最終都是為了提升這「羽毛」的質性,以特殊的法門將之精煉為一件法寶——血靈羽劍既是禁法之稱,又是法寶之名,若不能理解這點,一切都是虛話。」

    水蝶蘭看著這紅羽,奇道:「那麼,現在這羽毛就是法寶了?」

    「早呢,剛剛見血,只能說是祭旗吧。像元苦這樣的,起碼要殺掉十幾個,才有點看頭。

    「況且最重要的是,這法寶的原材料太不入流,受先天質性所限,就算成型,也很難對青鸞這個層次形成威脅,威力反而不如嵩京那一劍了。」

    說著,他食中兩指在羽毛上捋了幾遍,那淡紅顏色便如一層廉價的塗料,幾下就抹了個乾淨,水蝶蘭嘖聲道:「這也行?」

    「那是當然,羽毛材質不成可以再換,這真人高手的精血厲魄,可絕不能浪費掉。」說著,他毫不顧惜地將羽毛彈飛,風一吹就不見了蹤影。

    「看起來,你還有更好的材料……喂,有沒有換洗的衣服,這樣子我都替你丟臉!」

    水蝶蘭指的是李珣開膛露臂,甚至連下擺都斷掉的外袍。

    實則,與青鸞一場激戰下來,衣物還能保持到這個狀態,已經可以算是個奇跡。至少水蝶蘭不明白,明明有好幾次李珣都給打成了渣,這外袍又是怎麼保存下來的?

    「和血靈羽劍差不多,被精血浸泡久了,勉強也算成了件寶貝,大概算是我的一個分身吧,喏!」

    說著,李珣站直身來,抖抖身子,破爛的衣衫便即發出噗噗的怪音。

    待他原地打了個轉,水蝶蘭眼前一花,再看時便見他破爛的衣物盡復舊觀,衣袖、下擺等許多已缺失的部分,竟也詭異地補全。

    只是細看下去,由霧松鐵拉絲織就的灰色道袍此時卻暗透血光,袍袖擺動間,氤氳如霧,煞是好看。

    「這袍子的底料卻是貨真價實,值得花些力氣。唉,血影妖身的形態之下,再好的法寶也使不出來,只有這些經過血氣浸染的玩意兒還能用用。」

    李珣話中有些自嘲的味道,「非人」的感覺其實是很糟糕的,還好,他面對的是水蝶蘭這樣的妖魔,加上成為強者的愉悅,足以將負面感覺抵消掉大部分。

    水蝶蘭當然能察覺到他的心態,也不勸解,只笑吟吟地從袖中取出那個紫玉盒來。

    「袍子能染一染,盒子呢?」

    「當然……不可能!所以,多謝你啦。」

    李珣笑呵呵地接過來,道:「還真是忘了,多虧你拿著,否則這玩意兒必給攪碎無疑。」

    說著,他打開盒子,確認裡面的咒封無損,滿意地點點頭,正要收起,水蝶蘭卻按著他的手:「等等,這裡面是金丸神泥吧,怎麼氣味不太對?」

    「啊?」

    不理李珣的迷惑,水蝶蘭探出手來,輕輕拈起盒子正中的金色圓珠,巧妙地抑住上面的封禁,舉過頭頂,對著明月,細細察看。

    因為天芷和妖鳳、李珣和青鸞這兩場大戰,此時北齊山脈上空,當真可算得上萬里無雲,月光如水般傾注下來,照在金丸上,旋即騰起一圈薄薄的光霧。

    李珣扭過身來,也學水蝶蘭般看去,只見金丸外層在月光下竟呈半透明狀,然而其中又有綠雲輕霧繚繞,將內層的物事完全擋住。

    看了一會兒,水蝶蘭搖頭道:「手法嚴密,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僅憑氣味,這裡面應該鎖著一個活物。」

    「活物?」李珣徹底糊塗了:「什麼活物?蟲子嗎?」

    水蝶蘭沒好氣地道了聲「我哪知道」,隨後又皺眉思索。

    正關鍵處,一聲爆鳴忽然炸開,穿透十餘里的距離,依然清晰可辨,李珣注意到,辨明了方向之後,水蝶蘭的眸光當即冷了下來。

    「怎麼回事?」

    「大概是你那位師姐辦了蠢事吧。」

    餘音猶在,水蝶蘭身形已然不見。李珣虛抓了一把,沒有碰到,苦笑之餘,只能拖著疲累欲死的身體,慢慢踱步過去。

    平日裡轉瞬即至的路程,此時卻足足花費了他十倍以上時間,當他從堆積的亂石頂上跳下,來到這片相對平整的地面上時,眼前的情形讓他猛吃一驚。

    秦婉如抱著她的母親,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可怕。

    水蝶蘭正站在她身前,臉上幾乎能凝出冰來,至於商侍則倒伏在數尺之外,身下一灘血污,正緩緩擴散。

    「怎麼回事?」

    同樣的問話,再一次說出來,意味則嚴峻太多。

    水蝶蘭轉臉看來,寒澈的瞳孔稍稍回暖,只是語音依然冷得如冰碴一般:「問問你師姐吧,看她做了什麼。」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水蝶蘭這樣生氣,李珣怔了怔,才邁步上前。

    首先他試圖和秦婉如說話,可是對方好像已經魂魄出竅,只是緊摟著母親,身子還在不可抑止地顫抖。

    接著李珣自然而然地將目光移到羽侍身上,然後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羽侍靜靜地躺在秦婉如懷裡,雙眸闔起,容色平靜,像是進入了夢鄉,然而李珣看得很清楚,這睡美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與之相應的,精氣枯竭、魂魄離位……每一個特徵都在證明:她死了!

    死了?這簡直荒唐!怎麼好端端的,就死了!

    李珣怔了半晌,才屏住呼吸,強定下心神,仔細察看。

    很快他就發現,在羽侍頸側有一根朱紅色的金屬小枝,深陷肉中,只留了短短一截在外。

    他正想伸手去碰,水蝶蘭在後面冷聲道:「不用白費功夫了,小朱勾怎麼說也是此界第一凶器,一旦入體,污精血、閉靈竅、勾魂攝魂、毀損元嬰,她連投胎轉世的功夫都省了。」

    李珣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回過神來,失聲道:「哪來的小朱勾?」

    「商侍原本是朱勾九殺裡的「寒玉勾」,後被玉散人收服,我接的就是她的位置。天知道這枚小朱勾是她什麼時候昧下的。」

    解釋完畢,水蝶蘭又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大略講了一遍,說到商侍受制,秦婉如支吾等事,眼中寒光閃爍。

    「秦宗主好厲害啊,區區一個受制的廢物,都能讓她反制過來,殺了自己的母親……幹什麼吃的?」

    秦婉如聞聲,面色蒼白,身子顫抖也越發劇烈,手臂更是死死抱住羽侍,沒留下半點縫隙。

    李珣看她的模樣,大約再受點刺激就要崩潰了,忙以眼色制止水蝶蘭說下去,自己則邁步到商侍身邊,再作察探。

    商侍也死了!李珣看到的第一眼,便肯定了這一結果。

    轉眼之間,妙化五侍,五去其二,這些曾經鮮活、明媚而強勢的女性,如今卻已永淪幽獄,芳華凋零。縱然她們應屬敵方,李珣也不免慨歎,甚至有些夢一般的不真實。

    搖頭定神,李珣翻動商侍的身軀,察看傷口。

    乍看之下,致命傷在胸口,應是被秦婉如以重手法擊碎心脈致死,不過,對於一位真人境的高手來說,這種死法未免太過窩囊。

    而且,除了胸口傷勢,她此時的狀態,倒和羽侍極為相似。

    稍做思考,李珣拿起商侍的左手,卻見手指扣拳,死死握住。他使了個手法,將指頭扳開,入目的赫然是另一枚朱紅小枝,同樣是大半陷入肉中,只餘小截露在外面,只是出奇的半點血跡也無。

    水蝶蘭走過來,目光瞥過,便輕咦了聲:「又一個?這是……刺血法!」

    「刺血法?」

    水蝶蘭嗯了一聲,同樣蹲下身來,撩起了商侍的袖口。

    只見她雪白的小臂上,青絡突出,更有數道黑氣紋路,循經絡延伸而上,交叉為複雜的圖案,詭異得很。

    「商侍或是存了取死的念頭,以小朱勾自殘,用「刺血法」激發潛力,衝破禁制。不過,儘管這垂死掙扎再突然,可小朱勾若無特殊的擊發機關,威力只餘三成,某人也應該擋得住才是。」

    李珣咳了一聲,止住了水蝶蘭的冷語。

    就他看來,秦婉如有所隱瞞是真的,不過要說她為此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未免太過分,畢竟,她和陰散人為羽侍所做的一切,李珣都看在眼裡,很難說是「做戲」之類。

    倒是商侍拚死一擊,頗能見事。

    李珣是比水蝶蘭更瞭解內幕的,當日宮侍所說的古家那檔子破事,牽扯甚眾,商侍為此搏命以求遮掩,理由相當充分。

    「觀其脈絡,大概就是玉散人需要「玄嬰」,古音不從,將結胎打掉。

    無奈之下,玉散人又和羽侍生了個備選,叫「姬兒」的,卻被陰散人搶走。

    「接下來,便是她們師徒將那孩子給害了。羽侍恢復神智之後,便因此事與她們師徒決裂……你覺得如何?」

    「能自圓其說吧。」水蝶蘭不如李珣看得明晰,無可無不可地道:「我只對她遮遮掩掩的理由感興趣……」

    「姬兒是被師父殺了。」幽幽的話音,彷彿冰隙中吹過的風。

    兩人回眸看時,卻見秦婉如摟著母親,眼睛怔怔地看著身外虛空,剛剛那句,似是喃喃自語,又如同惡夢中的呻吟。

    「娘親知道姬兒死了,卻不知道姬兒是怎麼個死法。嬋玉是師父最信任的人,也是娘親的好姐妹……

    「絕不能讓娘親知道!師父那時已經瘋了,她只是恨古志玄,她想盡快突破,那是玄嬰啊,花費了古志玄數十年心血的玄嬰,真是個好藥材……」

    這寒流般的聲息流入心間,使得李珣呼吸頓止。

    「《陰符經》缺了半部,再也練不下去,可求不得內丹,外丹還不成嗎?姬兒天生便是元胎道體,所以,師父便把她煉啦。娘親,姬兒被師父煉成丹丸,吞下去啦……」

    秦婉如不可抑止地發抖,手上卻將母親摟得更緊。

    她上身與懷中漸冷的身軀貼合,頭臉亦埋在母親依然柔順的發間,只有蚊蚋般的聲息,斷斷續續地流出來。

    「若我不靠近她……我只是想殺了她,不讓你知道,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娘親……」

    餘音漸不可聞,止息了小會兒,終有哀聲漸滲出來,最終失了節制,那啼血哀鳴在荒涼的原野上擴散開去,揪人心肺。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3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四章  人情


    東方欲曙,深藍色的天空下,李珣和水蝶蘭並肩飛行,速度並不甚快,倒似是被風吹著走。

    在他們後方,秦婉如抱著羽侍,便如一隻離了群的鳥兒,孤獨的身影若隱若現,終究還是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蝶蘭忍不住回頭去看,末了想和李珣說話,只是這廝一直低頭沉吟,沒有注意到她的態度。

    如是再三,水蝶蘭終於耐心耗盡,直接一掌拍上了李珣肩頭:「你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在想,某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小動作,究竟是說他們鍥而不捨呢,還是面皮太厚?」

    明知他在轉移話題,水蝶蘭還是很配合地向側方一瞥,也笑吟吟地道:「人家立宗以來就是這麼做的,是你大驚小怪。」

    李珣回之一笑,忽地折向,朝西北方飛去。

    水蝶蘭返身跟上,奇道:「你做什麼?」

    「難得讓人家掛心,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免得失禮。」

    此言出口,好似冰珠撞擊,清亮冷澈,便是隔了數千里,那寒氣也直抵聽者心口。

    水蝶蘭哈地一聲笑,再轉臉看時,那邊凝結的水氣已徹底消散,手尾雖結得乾脆,可怎麼看都有點兒倉促狼狽的感覺。

    轉向之後,二人的飛行速度飆升何止十倍,數千里的路程,也就幾個呼吸間便到。

    此時,太陽還未從地麵線上冒頭,兩人已經看到了水鏡洞天之前那株參天巨木。

    巨木之下,立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男的自然是水鏡先生,女的卻是顏水月。

    他們反應倒快!李珣與水蝶蘭相視一笑,身形收緩,飄然落下。

    腳一沾地,他便朗聲笑道:「昨晚上,水鏡先生可是看了出好戲,卻不知體恤我們的辛苦。」

    一句話的功夫,他已喧賓奪主,姿態擺得極高。

    若在平日,水鏡先生可能還會暗笑其輕狂,然而,經過昨夜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李珣此刻說什麼話,都能蒙上層堂皇氣度,擲地有聲,無形中便冠蓋全場,使人神為之奪。

    顏水月顯然是看過昨晚激戰的,看見他時,肢體語言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僵硬,小臉發白,末了,卻又止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回去。

    相比之下,水鏡先生依然是那文靜平淡的氣度,從容向二人問好後,方笑道:「那確是出好戲,百鬼道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是自此之後,閒事多矣!」

    此時李珣不得不承認,妖鳳對水鏡先生「圓滑趨避」的評語,真正打在了點子上。

    對兩個幾乎摧毀了北齊山十分之一靈脈的元兇、未來鐵板釘釘的大魔頭,此人竟還能以禮相待,說說笑笑,甚至隱晦地表示「關心」。

    僅此一點,便和他見過的所有宗主人物,都大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順著水鏡先生的話道:「正如先生所言,一時意氣,還不知會惹出多少麻煩。既然如此,這裡我也有所求,昨晚上貴宗以水鏡收集的那些訊息……」

    「昨晚上不是我們一家看了的。」顏水月偷瞥了水鏡先生一眼,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低聲道:「這事根本瞞不住的!」

    李珣回眸一掃,小姑娘的面皮白的透明,語音還在發顫,怎麼看都不像是自我意志的表現。

    他又瞥了眼水鏡先生,見他仍然雲淡風輕狀,便咧嘴笑道:「誰說我要瞞了?既然做出來,敝人便有承受後果的準備。

    「我只是想說,既然貴宗收集了昨晚的影像,早晚也要透出去的,不如現在就給我一份……尤其另一邊妖鳳與天芷那場,我很感興趣,水鏡先生意下如何?」

    水鏡先生毫不猶豫地回應:「敝宗水鏡秘法,確有截留、復現影像之術,既然百鬼道友想要,絕無問題。只是當時元氣震盪,干擾甚多,影像頗有間斷不全者,還請見諒。

    「水月,去將昨夜的「流水盤」拿來。」

    顏水月低應一聲,轉身離去。

    等她去得遠了,李珣點點頭,彷彿閒聊般說道:「先生確實爽快,我這裡先謝過了。嘿,今日起,百鬼已成眾矢之的,是人人喊打的角色,說是此界公敵亦不為過,這時候,有個喘息地方,便等於是多出一條命來,先生覺得是也不是?」

    水鏡先生微笑道:「道友那「霧隱軒」,堪稱仙家妙境,別有洞天,在其中修行,事半功倍,天下人求都求不來,何愁沒有落腳的地方?」

    「先生覺得我是個成仙的料子嗎?」

    李珣啞然失笑:「若換個一心證道的,得了霧隱軒,早就一頭栽進去,扯都扯不出來,哪像我塵慮縈心,在外奔波受難?

    「況且狡兔尚有三窟,像我這般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怎麼都要多留條後路才是。」

    說著,他話鋒又是一轉,眼神也漸漸冰寒:「常聽人言,身常不在而天下常在,是為天理,其實我倒覺得,身常在,天下必常在,其餘那些癡人妄語,大可不必理會,先生以為呢?」

    水鏡先生神色不動,淡然應道:「以身存,證天地之所存,正是由己及彼、由近及遠的大道。敝宗向來講求心映萬物,若心不存,萬物存之與否,還有什麼意義?道友所言,誠是至理。」

    李珣聞言,笑容便深刻許多,他欠了欠身,很是禮貌地道:「我知道貴宗一貫的處世之道,對先生也是有信心的。只是事關生死,有些話不得不一說再說,聒噪之處,還請見諒。」

    水鏡也欠身回應道:「人知其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譬如人之為善,而不知何以為善,善不久矣。

    「道友所言,亦是本人之所憂,今日還要感謝道友,把那些陳規俗套給激得活了,畢竟,守法與為己的關聯處,也不是每個弟子都能見到!」

    拽文拽這一大串,顏水月終於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圓盤飛奔過來,先目示長輩,得了許可,方戰戰兢兢地雙手送上來。

    李珣笑吟吟地接過,也不察看,直接收入袖中,再不多言,向水鏡先生拱拱手,便轉身離去。

    身形未起,忽聽水鏡先生笑言道:「昨夜過後,北齊山脈靈脈受損太重,尤其是西南方向,恐怕再經不起第二次破壞。兩位道友這兩日若有什麼麻煩,最好繞道遠離,在此多謝了。」

    李珣略一思忖,回臉笑了笑,也不說話,與水蝶蘭飛身而去,轉眼不見了蹤影。

    直到這時候,顏水月才能夠正常的呼吸,又不自覺吐吐香舌,輕聲道:「這傢伙真是越來越霸道了……可是師伯,送給他流水盤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提醒,呃,那件事?我們這是費力不討好呢。」

    水鏡先生一直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初起的陽光也不能阻擋他的視線。聞言笑道:「怎麼,你們之間的交情,竟還抵不過我這兩面之緣?其實這消息,你說出來才算天經地義。」

    「我和他能有什麼交情!」顏水月說著,又別過頭去。

    水鏡先生回眸看她,繼而搖頭一歎:「心有親疏,無關正邪。水鏡之術,映照萬物,若親疏有別,只是測得與測不得之差;而若是自帶尺規,擅分邪正,那便是對與錯的問題了。你是我宗未來希望所寄,豈能迷失於此。」

    顏水月被這話唬了一跳,忙垂首認錯。末了卻撇嘴道:「師伯,能不能別用那麼大的帽子扣下來,什麼希望所寄,我上面還有幾十位師兄師姐呢。」

    「歷代水鏡先生,哪分過長幼尊卑,唯有緣、有能者當之。你能上體天心,脫口道出今年的「水鏡偈語」,非有大緣法、大能耐不可,事已至此,毋庸多言。」

    水鏡先生的口氣依然平和柔順,顏水月卻盡收之前的跳脫頑皮,凜然應是。

    水鏡先生唔了一聲,負手走向水鏡洞天。

    顏水月乖乖地跟在後面,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頂著刺眼的金光,望向杳無人跡的東南天空。

    將顏水月的視線延伸萬倍,所及之地,正是通玄界最大的森林——東南林海。

    這常年雲遮霧繞的巨大森林,向來以其豐富的藥材、靈脈、珍禽異獸聞名於世。

    然而如今,吸引上萬修士駕臨探幽的,已變成了價值遠在藥材異獸之上的龐大財富——

    玄海幽明城!

    水鏡大會上,由水鏡宗的玉嵐道人親口講述了她在西聯的脅迫下,在東南林海以及極南的落魂海上,所做出的關於玄海幽明城的種種推斷,並初步得出「門在海上,鑰在林中」的結論。

    也就是說,玄海幽明城的入口當是在落魂海附近,而得以進入的關鍵,卻是在東南林海之內。

    因此,數以萬計的修士瘋狂投入這巨大無邊的林海,像是一把石子拋進了大海,只不過濺起數朵浪花。

    然而他們熱情不減,幾乎是一寸寸地翻找、查探,意圖發現任何關於玄海幽明城、霧隱軒又或是曲徑通幽的蛛絲馬跡。

    相比之下,去年因霧隱軒而引發的諸宗亂戰,由於消息相對封閉,層次或許更高,可論局面的熱鬧和混亂,實是遠遠瞠乎其後。

    當李珣和水蝶蘭抵達此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玉嵐那丑道姑,要讓我見了,我活剝了她的皮!」

    水蝶蘭咬牙切齒,因傷而蒼白不堪的面容泛起一層淡青色,讓人知道,她絕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

    「好啦,玉嵐說的,還不就是水鏡說的?看在他送人情的份兒上,這回便饒了他們吧。」

    李珣隨口做了個和事佬,旋又笑道:「東南林海已如此,落魂海上還不知是個什麼局面,相比厲斗量,我們這做地主的應該慶幸了。」

    「地主?地主?地主個頭!喂,軒裡有沒有什麼大場面的玩意兒,把他們全給轟出去,我是來養傷的耶,耳邊天天聽他們聒噪,煩都煩死了!」

    「你在軒裡,自成天地,幾十個莊園任你挑選,什麼人能聒噪到你?」

    「這話等你甩掉後面那幾個尾巴再說吧。」水蝶蘭沒好氣地嗔了一聲,旋又忍不住嗆咳起來。

    水蝶蘭身上的傷勢,經與青鸞一戰後,是越發地嚴重了。

    她確實應該感謝水鏡先生,若非水鏡暗示有人欲對他們不利,使他們有所戒備,猝不及防之下,水蝶蘭的傷情只會更加糟糕。

    李珣自然明白她如今的身體狀況。

    他低語了聲「如你所願」,便伸手拉著水蝶蘭的胳膊,沿著腳下蜿蜒的河流,走出十幾步,忽然折身狂奔。

    恰在此時,林間有三五名修士匆忙蹤躍而來,兩下交叉而過,過近的距離,引發對方微微騷動。

    氣機紛亂間,李珣二人陡施土遁,已遠去百里開外。

    二人剛剛離開,遁地之處便有人影閃現,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冷嘿聲中,他一腳踏在地上,悶震聲中,周圍樹木簌簌發顫,落葉連連。

    「嘿嘿,朱勾宗!就是不知,他們是衝著你去,還是對著我來。」

    此時的李珣二人,已藉著空隙,得到了打開禁制的機會,閃身進了霧隱軒中樞所在。

    憑藉分光鏡之助,萬里林海盡在眼前,那幾個吊靴鬼自然也躲不過去。

    看著對方茫然失措的樣子,水蝶蘭似已忘了自己的傷勢,放聲大笑,接著又催李珣道:「想個法子,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李珣方應了聲,便見對方一聲呼哨,五六個人影同時飛天竄起,轉眼不見蹤跡。

    對方顯然也是想到所處的不利局面,當機立斷,退避三舍。這種情況下,便是李珣禁法精熟,也很難再做出動作。

    水蝶蘭出奇地沒有埋怨,只是冷笑一聲:「這必是刁子峰的主意,吃多了疫毒,蝕了滿肚子的壞水兒,便宜了他!」

    「刁子峰?疫鬼勾?」李珣對此人倒挺感興趣。

    水蝶蘭哼了一聲,不願再說,只環目四顧,旋又奇道:「你那婢子和徒弟怎麼不見?」

    李珣也不在意,只道:「幾十個莊子園林都可居住,也未必非要住在這裡。」

    「是嗎?」

    水蝶蘭微縮鼻翼,展開她敏銳的嗅覺,轉眼就確認了方位,繼而微嗔道:「明明就在這園子裡,主子回來了,也不來迎接一下。」

    說著,她認準方向,當先前行,似是去找麻煩的樣子。

    李珣聳聳肩,輕鬆地跟在後面。自從進入霧隱軒後,他便整個地放鬆下來,只覺得隨處都能躺下,大睡一覺,渾身上下,更是無一處不自在,舒服極了。

    就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中,他隨著水蝶蘭穿堂過橋,漫步園中。

    在走過一段九曲橋後,水蝶蘭來到一棟精緻小屋前,推開門,目光透進去,她明顯怔了一下,然後嘖聲讚歎:「這就是陰陽宗師徒授業的法子嗎?」

    說話間,李珣也到了門前,越過水蝶蘭的肩頭,將室內情形盡數收入眼中。

    一望之下,什麼自在輕鬆,全都長了翅膀飛出去,只覺一記重錘劈頭蓋臉轟下,打得他腦袋發木,一時間作聲不得。

    時近黃昏,室內光線昏暗,只是,床榻上雪白的肌膚相映,光華流動,整個屋子都似乎亮堂起來。

    只見陰散人道袍散亂,衣襟敞開,露出大片雪白豐隆的胸肌,聞得人聲,她以手肘支榻,側起半邊身子,美目凝望過來。

    見得是李珣二人,陰散人粲然笑道:「哦,你們來得好快!」

    笑聲中,卻摻著一聲低低細細的呻吟,就在陰散人身下,一個嬌柔玲瓏的身子微微蜷曲起來,將頭臉埋入陰散人懷中。

    但看身姿,不是嬰寧,又是誰來?

    小姑娘下身穿著一件如蟬翼般透明的綠籠紗褲,此時已被香汗浸透,緊貼在腿上,露出微弧的臀線,上身更是只著一件同色兜肚,還被扯下半截,香肩雪背,半分都遮掩不住。

    顯然小妮子的神智還算清醒,乍見兩人闖進來,羞怯之下,本能地要有所遮掩,卻不知這樣反而更是勾人眼球。

    李珣本能地掃了兩眼,緊接著便是胸口一痛,當是被水蝶蘭反肘擊了一下,不免有些尷尬,臉色則迅速沉了下去。

    「陰重華,你搞什麼鬼?」

    「只是搞人吧,哪有搞鬼?」陰散人並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俯下身去,在嬰寧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在少女帶著哭腔的呼聲中,笑吟吟地道:「放心,這小姑娘的元紅我仍替你留著,等她修為夠了,自然會給你送到嘴邊。是不是……小妮子?」

    她轉又調笑嬰寧,小姑娘如何擋得,尤其在此時,她已經看清了李珣的面孔,驚怔了半晌後,臉上又羞又氣,盈盈欲淚,頗為自苦。

    對其心境變化,李珣瞭然於心,不過此時,他實在沒有時間去安撫這孩子,只對水蝶蘭使了個眼色。

    水蝶蘭撇撇嘴,使了個手法,將嬰寧制昏過去。

    陰散人微笑搖頭,似乎仍有些戀戀不捨,手指在少女裸露的肩臂上徐徐抹過。

    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法,所過之處,雪白的肌膚便被塗上一層粉紅光澤,少女嬌柔的身體也微微顫抖,顯然即便是在昏迷中,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刺激。

    李珣刺了她一眼,目光卻忍不住在少女的身上又做停留,不得不承認,陰散人調教的手段著實厲害,看這青澀中已露妖嬈的身姿,和連霞山上那天真少女,相去何其大耶?

    水蝶蘭又是一聲低哼,李珣聞聲笑了笑,對陰散人道:「起來,這成什麼體統……等等!」

    看著陰散人與平日無二,卻總有些別樣味道的態度,李珣猛地想起了什麼,定了一定,方皺眉道:「秦婉如和你聯繫了?」

    陰散人終於正眼瞧他,手上依然不停,只唇邊微弧,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便在一日之前,是說重羽的事吧。」

    李珣看她好久,心中想的,卻是北極冰原之上,這美麗的女冠,飽含屈辱,下跪求情的模樣。

    此刻,那場景此刻只留給他隱隱的困擾,最終他只能點點頭,道了句:「節哀順變。」

    陰散人的姿態依然平靜,也許,她已經利用一天的時間,調整了心情;

    當然,也有可能,她什麼都看開了,便是自己的親妹子也一般無二。

    李珣稍做沉吟,忽地伸出手,探向陰散人前額。

    陰散人明顯有些不願,然而身子只是稍微後仰,便徹底僵住,李珣的手指輕輕巧巧地貼了上去。

    跟著雙方體外均是灰白氣芒一閃,「哧哧」微響中,氣機交接,陰散人低哼一聲,身子竟支撐不住,軟倒在嬰寧身上。

    水蝶蘭驚訝地看過來,李珣只對她點頭示意,旋即微瞑雙眸,竟與北極冰源上一般,展開搜魂之術,讀盡陰散人的記憶。

    低細的呻吟聲漸起,對陰散人來說,這種非主動的記憶倒流,無疑是世間最可怕的刑罰,只數息,身上便沁出一層薄汗,肌體更是微微顫抖,難以抑止。

    再行此道,李珣卻不像當日那般快感如潮,此刻,他心境如冰似雪,靜靜地回溯、整理陰散人的記憶亂流。

    從幼時的習藝、第一次殺人到名聲漸起、初受挫折,再到統御宗門、縱橫天下……李珣從來沒有以這樣清晰的視角來觀察一位絕頂宗師的人生。

    和上次的走馬觀花不同,這一次,李珣是以冷靜至乎冷酷的態度,逐分逐毫地「翻閱」和「體會」,在心境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再看這「人生歷程」,許多地方都能與自身相印證,偶爾甚至以心代入,到也別有一番滋味。

    陰散人輾轉呻吟,卻無論如何都躲不開額頭上輕按的手指,半炷香的時間後,已經是汗透重衣,偏偏身上冰涼,臉上更沒有半分血色。

    一側,水蝶蘭初時的驚訝過後,便饒有興味地旁觀,目光在李珣和陰散人臉上來回移動,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陰散人的「酷刑」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才告一段落,而此時,她已經徹底虛脫,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李珣輕吁一口氣,移開手指,見陰散人這般模樣,他勾勾嘴角,伸手在其臉上輕拍了兩下。

    不用多說,陰散人便知道,李珣這般手段,除了要探明隱秘之外,恐怕也有對她肆意妄行的懲戒。

    她低喘一口氣,垂下眼簾,外界的聲響如絲般虛緲,像在耳中塞一團厚厚的布料,最終緲不可聞。

    「嘖,原來你還是在懷疑啊。」水蝶蘭對他的目的洞若觀火,不免暗笑自己白擔心一場。

    李珣嗯聲回應:「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用在這裡,也沒什麼錯處。」

    水蝶蘭白他一眼,繼而頗感興趣地問道:「結果如何?」

    「姬兒那段……沒有。」

    「沒有!」水蝶蘭眼中寒光閃閃:「秦婉如在說謊?」

    李珣輕輕搖頭,卻不知是否認還是困惑:「我看了昨天秦婉如發來的訊息,裡面將當時的情況詳細道來,並無偽飾,也沒有串供的意思,只是在姬兒一事上,措辭模糊……

    「相應的,陰重華在此事的記憶上,尤其她走火入魔之後的大片記憶,都混亂不堪,乃至有大片空白,直到叛宗之後,才日漸好轉,至於姬兒一事的脈絡,從那以後,已再無端倪。」

    「這樣啊。」走火入魔的危害,水蝶蘭自然清楚,也不敢輕下定論,只是疑道:「怎麼會這麼巧?偏偏就只有這段沒了,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

    「陰謀?若是陰謀,也只不過是秦婉如在唱獨角戲,陰重華在我掌控之中,還怕她徒弟翻出什麼大浪來?」

    李珣口中說得豪氣,心裡卻也暗做決定,找個機會,讓陰散人師徒「對質」,那時候,什麼秘密都能給掏出來。

    眼下,他只能先將此事放在一邊,笑道:「這事情我來辦就好,你在這裡好好調養,外面那些散修不成氣候,由我打發便是了。」

    水蝶蘭懶散地嗯了聲,接受了李珣難得的關心。

    不過,很快她的眼神便停在昏迷的嬰寧身上:「哦,對了,你最好先搞清楚一點,你究竟是要教徒弟呢,還是養一個暖腳的丫頭,早早下決心,免得最後不倫不類,成了笑話!」

    瞥了李珣一眼,她冷笑著走出屋外,幾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留下李珣看著榻上兩位玉體橫陳的美人兒,苦笑無語。

    轉眼間,李珣在霧隱軒已停留了七八日,朱勾宗的殺手再沒有什麼動作,只是東南林海之內,萬餘修士卻已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泥淖。

    雖然萬餘人馬落在林間,不過只是滄海一粟,卻也架不得他們掘山挖河式的狂熱。

    不但東南林海的珍禽異獸遭了殃,仙草妙藥亦難逃劫數,數日間,生靈死傷不計其數,相較於北齊山,實也不遑多讓。

    李珣也沒閒著,整日裡通過分光鏡探查修士們的「進度」,旁的他不管,但只要有修士有意無意地觸探到霧隱軒封禁的蛛絲馬跡,例如「十三先天地火竅穴」之類,他就會立下殺手。

    幾天下來,他已經解決了七八個精擅禁法的修士。

    只是,相對於上萬人的基數,這些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不過略略激起些許漣漪,很快就再無反應。

    「若有時間,也許該設計幾個假消息,攪亂局面。」

    李珣一邊走路,一邊思索對策。

    他昨晚上擊殺一名修為不俗的高手後,休息了一夜,清早剛爬起來,便又到霧隱軒中樞去看分光鏡。

    然而,距離小軒還有數十尺的距離,他卻看到軒中有人影晃動,那纖細的身子……

    「嬰寧?」李珣方要開口招呼,卻心中微動,合上嘴,無聲無息地走了過去。

    嬰寧顯然沒有發覺身後有人接近,她只是坐在軒中石墩上,手臂架在桌上,托著香腮,靜靜地看著分光鏡上流過的畫面。

    由於背著身,李珣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感覺到了隱約的冷寂和孤獨。

    這個女孩兒正在以可以目視的速度消沉下去,李珣甚至已經記不太清,在連霞山上那個玉雪可愛,充盈著生機和活力的少女模樣。

    輕歎一口氣,他舉步走入軒中。

    石桌前的女孩兒被他驚得跳起,扭頭看來。

    見進來的是他,女孩兒俏臉先是通紅,隨即又轉成雪白,身子也微微發顫,顯然是怕到了極處。

    李珣靜靜地看她,軒中沉默了半晌,女孩兒才記起,自己應該行禮問好的。她口中囁嚅半晌,方低聲道:「師、師……」

    「叫個師父,有那麼難嗎?」

    李珣淡淡一句之後,將目光移開,不再給女孩兒增添壓力。

    他看著分光鏡上的畫面,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我好像沒有教給你開啟分光鏡的法門吧?」

    嬰寧身子又是一顫,慌忙解釋道:「是陰前輩教給我的,我只是……」

    「是了,從前你就對禁法頗感興趣,拜我為師,原也是為了學這個,對不對?」

    李珣聲音和緩,便如閒談一般。頓了頓,見嬰寧沒有回話,他又道:「你學這開啟的法門,花了多長時間?」

    嬰寧不能再沉默下去,想了想,怯生生地道:「有大半個時辰。」

    「太長啦!」

    李珣再歎口氣,迎上女孩兒疑惑的眼神,平靜地道:「在山上,我顧忌很多,眼下卻也不必再瞞了。

    「說實話,你在禁法的天資相當普通,就算我用心去教,你也不可能在這個領域上出人頭地的。」

    女孩兒的眼神略顯黯淡,可也沒有什麼震驚的表現。畢竟,她已經落入了更嚴酷的現實中,相形之下,曾經的夢想又算什麼呢?

    李珣微皺眉頭,聲音也越發地柔和:「你雖然沒有禁法上的天賦,可卻是千真萬確的「元胎道體」,在修行上天生比旁人要高出一頭,事實上,有你這個弟子,我也是很高興的。」

    嬰寧抿住嘴唇,不做任何回應。可她臉上的神色,卻已經把心情全都傾倒出來,那絕不是開心的表示。

    李珣略感頭痛,即使他的心態遠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從容大氣,可是在「師父」這一領域,他仍然缺乏經驗和能力。

    他能夠隱隱約約地把握住女孩兒的心態,可是要針對其做出有效的對策,卻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想一想,果然還是陰散人更適合調教這個女孩兒——除了那見鬼的授藝方式!

    擺擺手,他讓女孩兒退出去。嬰寧不言不語,低著頭離開。

    正當她一隻腳已經踏出軒外,李珣忽又開口:「你打開分光鏡,想看些什麼呢?」

    短短的靜默之後,嬰寧回答道:「好奇!陰前輩說,從這裡可以看到東南林海的每個角落……另外,我想看看,能不能從這裡找到害死爹娘的兇手。」

    最後一句話,總算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

    李珣稍做沉吟,便又笑道:「你若努力修行,二十年內,便可手刃仇人,這一點上,明心劍宗的修煉速度,是比不過陰陽宗的……

    「至於分光鏡,以後你若有時間,常來看看也無妨,畢竟,你是我徒兒,這霧隱軒,甚至是東南林海,日後,不也是你來繼承嗎?」

    不知是其中的哪一句打動了女孩兒的心思,她的呼吸略微一亂,輕「嗯」一聲,低著頭跑遠了。

    李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盡頭,搖了搖頭,剛把目光轉回到分光鏡上,便又苦笑起來。

    「你不是在養傷麼,怎麼還有閒跑出來?」

    正如他先前做的那樣,水蝶蘭像一個幽靈,悄悄來到他身後,聞言笑道:「你這幾天不也忙得團團轉,怎麼又有時間調戲小姑娘?」

    李珣大歎一聲,轉過身來,卻非常精明地避過了這個話題。

    「你來得正好,我一會還要去找你。今天晚上,我就要到西邊去,這裡可就要麻煩你了。」

    雖然對李珣轉移話題不滿,水蝶蘭還是被轉移了注意力:「西邊?你那個便宜師父來催了麼?」

    李珣聞言,笑吟吟地取出一塊敕令木牌,在手中拋了拋:「昨天剛到,難得她還能緩了這七八天,我也不好再耽擱。這樣,我把陰重華留下,讓她主持霧隱軒的禁法,你只要安心養傷便是。」

    水蝶蘭明眸一轉,問道:「要多長時間?」

    「那可說不準,幽魂噬影宗之事不只是內亂,還牽扯到古音的佈置,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我也要相機行事。」

    「唔,拖得再長,兩個月總很寬裕了吧。」

    「大概……咦,你有什麼事嗎?」

    水蝶蘭白他一眼,背過身去,逕自笑吟吟地走開。

    直到走出軒外,她方才揚聲道:「記著啊,兩個月,及時回來,我這邊還有要緊事呢!」

    「要緊事?」

    李珣想了想,終於還是微笑著將目光移到分光鏡上,繼續捕捉流水般的場景中,那些自發尋死的蠢材。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54
第十一集  新晉魔頭  第五章  看戲


    春末的西南叢林,絕不是個好去處。

    尤其是那種密雲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蟻橫行,禽鳴獸吼此起彼伏,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凶獸毒蟲出沒其間,撲殺獵物,為黑夜塗抹上一層濃濃的血腥。

    不過,對於修煉有成的修士而言,這裡雖不能說是人間福地,卻也勉強是個安身之所。

    叢林之間,在某個難得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個人圍火席地而坐,靜靜地度過漫漫長夜。

    「顰兒?顰兒?」

    輕輕的呼喚聲驚醒了顧顰兒,她移開凝注著火光的眼神,稍稍側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師叔祖,有事嗎?」

    「我是沒事兒,只是怕你看花了眼。」

    圓胖的蘇曜仙師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半分長輩的威嚴:「你的眼珠子足有一個多時辰沒動過了,就算修的是「紅蓮劫」,也用不著參悟這火堆吧?」

    顧顰兒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把眸光垂下,接著又是一動不動。

    蘇曜在旁邊苦笑著咧了咧嘴,無奈的目光轉向顧顰兒的另一邊,悄悄使了個眼色。

    緊挨著顧顰兒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裡,唯一的女修梅潔。

    她修為雖是精湛,卻為人低調,自修道以來極少下山。

    只是何慕蘭早死,松、竹二位師兄在東南林海亦受重創,至今不愈。

    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異軍突起的顧顰兒之外,竟只有她還能挑起大梁,這才隨長輩下山,也好與顧顰兒做伴。

    梅潔極是善解人意,見蘇曜的模樣,便知道這位師叔祖是不願顧顰兒太過自閉,要她挑起話頭來。

    她想了一想,隔著顧顰兒道:「師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鏡偈語」,是最凶險的血紅顏色,想來只有當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擬。

    「可是,迄今為止,各方都沒有明確的表示,就是宗門之內也沒什麼變化,我們這些小輩,可都奇怪得很呢!」

    「這個……裡面當然有些問題,不過,你們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麼樣,大師哥?」

    在火堆另一邊,一直靜坐不語的藍衫儒者睜開了眼眸。

    此人面目尋常,雙唇略厚,膚色較黑,看上去老實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個農家漢子。

    然而睜目之後,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臉上,澹然若深淵之靜,本來忠厚老實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肅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當代宗主,大衍先生。

    聞得蘇曜之言,他輕輕牽動唇角,笑了一笑:「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為師者,自無推卸的道理。」

    蘇曜嗯嗯連聲,也不等他說完,又咳了兩聲,便道:「既然宗主答應了,我將這件秘事說出來也無妨……

    「顰兒,我先問你,當年天妖鳳凰被通玄諸宗圍堵在十萬大山之中,幾不得生出,為的是什麼?」

    顧顰兒沒想到這是蘇曜變著法讓她說話,怔忡間連忙將此界傳聞整理了一遍,才道:「妖鳳逆天修習「造化魔功」,並因此欺騙明心劍宗的林師伯,為水鏡偈語揭破,所以……」

    蘇曜嘿嘿搖頭道:「顰兒你不用給我們留面子,這種理由,當年騙騙你們這些孩子還成,現在拿出來,難不成你覺得我們越活越回去了?」

    此話一出,顧顰兒雖然尷尬,火堆旁的其他人卻笑不攏口。

    事實上,除了梅潔與顧顰兒兩人外,在場其餘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師長輩。

    他們對蘇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邊看熱鬧。

    顧顰兒被迫得沒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鳳所結之「造化魔嬰」,干擾天機,使即將到來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諸宗合圍,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理由是不錯,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師姐一定還是糊里糊塗!」

    梅潔抿著嘴笑,也不給她解圍,顧顰兒只能低頭道:「弟子不明,還請師叔祖釋疑。」

    蘇曜瞇著眼睛笑起來,但隨即神色一正,聲音也沉穩許多。

    「其實,諸宗圍殺妖鳳的動機,也確實在「四九重劫」之上,這一點是沒錯的。不過,你想過沒有,便連水鏡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議天機,又有誰那麼篤定,「四九重劫」與「造化魔嬰」相關呢?

    「再退一步,妖鳳與林閣生子這種閨闈秘事,大夥兒又是怎麼知道的?大師兄,當年那偈語,可曾言及此事?」

    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搖頭。

    蘇曜攤開手,很無奈地道:「不論是妖鳳、林閣,還是什麼「造化魔嬰」,偈語中全無蹤影,可當時的情況是,偈語出後沒幾天,便有人爆出妖鳳懷孕之事,然後「造化魔嬰」之說就轟傳天下。

    「跟著,再有幾個不自量力的傢伙自去尋死,一場諸宗圍剿戰就轟轟烈烈開場……」

    聽著蘇曜連諷帶刺,無論是顧顰兒還是梅潔都有些發怔。

    見她們的反應,蘇曜哈哈笑道:「你別看我現在說得這麼輕鬆,這結論可也是事後,大夥兒腦子冷下來,才慢慢理出個頭緒來。

    「當年哪,四九重劫隨時打下來,全天下的人都紅了眼,這叫什麼:寧殺錯,毋放過!那時候,起碼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這主意!」

    聽蘇曜說得沒了譜,一直保持靜默的大衍先生終於忍不住搖頭:「五師弟,諷則諷矣,刺則過激。她們見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語,她們未必能分辨出來。」

    梅潔與顧顰兒對視一眼,同聲道:「請宗主指教。」

    大衍先生黝黑的臉上波紋不興,只淡淡地道:「你們師叔祖所言,確是切中脈絡,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實在荒唐。當年事情糜爛,不可收拾,最大原因還在於諸宗騎虎難下之故。

    「各宗都有親朋好友死在妖鳳、青鸞手中,只憑這血仇,又哪能輕易收手?莫說別人,當時本宗上一代碩果僅存的子由師叔,便是死在青鸞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個不是紅了眼睛?」

    雖說大衍先言語平淡,兩位後輩也隱隱感受到當時的慘烈氣氛,一時無語。大衍先生也不願再多談,將此事輕輕放下。

    「當然,因為當年過激的反應,此次諸宗決議便謹慎許多,這也算是件好事……畢竟,千年以內,再無那四九重劫。」

    話猶未盡,他便將目光移向平地盡頭的叢林中,在座諸人也都有所感應,紛紛回頭。

    接著便聽到一人大笑出聲:「大衍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為,四九重劫雖是可懼,但那人心劫數,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厲害得多!」

    隨著笑聲,兩個人影漫步而出。

    當先一人,身量極高,寬袍博帶,頭束高冠,雙目開闔間,電光閃動,氣勢無儔。

    他身後則跟著一位嬌俏的女修,上身著淡黃短襦,下身穿同色百疊花鳥裙,打扮極是貴氣,只是臉上略有些蒼白,將本來的嬌蠻面目遮住大半。

    當先那人龍行虎步,轉眼便來到近前,嘿然笑道:「當年四九重劫,確是折損了不少先輩道友,只是,大衍兄卻忘了,別說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讓一個宗門遭逢滅頂之禍的?

    「四九重劫辦不到的事,人卻能辦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還是人心可畏啊?」

    大衍先生並沒有就此回應,只站起身來,微笑施禮道:「原來是「東皇」駕臨,怪不得四野俱動,鳥獸偃服。」

    來人正是三皇劍宗的宗主,「東皇」洛歧昌。

    他與大衍先生乃是舊識,便也不講太多禮數,聞言哈哈一笑,領著自家女兒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讓,與大衍先生並排坐了,洛玉姬則被安排坐到顧顰兒和梅潔之間。

    「東皇向來輕易不下山,今日怎麼有興致攜女同游,還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來?」

    聽得大衍先生相問,洛歧昌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帶我這不爭氣的女兒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給我在外面丟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來……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為的誰來?」

    大衍先生自然聽出話中的不盡不實之處,莞爾一笑後,隨即便道:「不瞞東皇,此行是為我二師弟而來。」

    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點頭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過,身毀而神存,得以靈種不滅,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幫上忙的地方?」

    「多謝東皇好意,殺身之仇雖重,然則當務之急,卻是護持二師弟元神轉生。」

    大衍先生輕聲歎道:「東南林海之戰,二師弟雖得顰兒及時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線生機,可畢竟受創甚重,若想平安轉生,還需幾樣天材地寶和一處所在。不瞞東皇,我等到此西南惡地,只為尋「塑靈池」而來。」

    洛歧昌輕「哦」一聲,眉頭皺起:「這「塑靈池」確是個希罕所在,此界名聲最顯的,莫過於幽魂噬影宗的「化陰池」,集化劫、塑靈、轉生於一身,很有些門道……只是鬼氣浸染,未免有損惕兄的功德。」

    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無損功德,敝宗也做不來有擾他宗聖地之事。」

    洛歧昌哈哈一笑:「確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兒行將大歸,那化陰池的行情也緊俏得很。」

    兩人性情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

    大衍先生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一笑之後便轉口道:「東皇剛剛說什麼「趣事」,不知……」

    「確實是有趣的很,而且也巧,這和幽魂噬影宗也有些關係。」

    洛歧昌隨手拿起了一根樹枝,輕撥篝火,在漲起的火光下冷冷發笑:「大衍兄可知,那冥火老兒一生精明,死到臨頭,反倒養了一隻白眼狼出來?」

    此話一出,火堆旁的諸修士神情各異,顧顰兒瑟縮了一下,將臉埋得更低,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提了起來。

    大衍先生稍一思量,便道:「東皇是說那個「血魔」百鬼道人?」

    「正是,此子北齊山與青鸞一戰,絲毫不比天芷上人和妖鳳的十日拚殺來得遜色。

    「當年此子尚未成名時,曾與敝宗有過衝突,本座見他心機詭詐,又不乏膽色,當非池中之物。卻也未曾想到,他這幾十年闖下偌大的名頭,卻還要修習《血神子》這等魔功,實是膽大包天!」

    在火光的映照下,洛歧昌的神情淵深難測:「大衍兄也應知道,此子與那兩宗叛逆水蝶蘭合流,在去年搶下了「霧隱軒」這修行寶地以為根基。進可攻,退可守,隱然已是另立山頭的架勢,冥火老兒還不知會是個什麼臉色。」

    大衍先生微微點頭,旋又道:「那麼,東皇此行……」

    「正是為了此人。」

    洛歧昌笑吟吟地道:「我本來是受厲宗主之邀,往鎮魂海而去,哪知半路上見到一場廝殺,雖比不上北齊山那裡撼天動地,卻也算得上驚心動魄。大衍兄,若是你看了,必定稱妙!」

    大衍先生還不怎地,其他人反倒給勾起了興趣。

    其中唯有蘇曜心思豁達,不顧忌「東皇」的名頭,興致勃勃地插言道:「怎麼個妙法兒?」

    洛歧昌看他一眼,點頭道:「不用本座多言,蘇兄弟且稍待,恐怕戰場已經離此不遠了。」

    話猶未落,一聲低細尖銳的破空聲穿透夜空,響起在眾人耳邊。

    蘇曜聞聲皺眉:「速度好快……不過,不是一個人吧。」

    遠處叢林中又是一聲輕爆,緊跟著則是絲絲怪音,如蛇行蟻走,直似響在人的心尖子上。

    梅潔看了眼洛玉姬,低聲道:「是有人交手,但功法詭譎,未必是同道中人。」

    洛玉姬嗯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偏向顧顰兒。

    她和顧顰兒其實也是故交,以前大家算是近鄰,又是一樣的活潑好動,交情相當不錯。然而自嵩京之變後,顧顰兒心若死灰,枯守不出,雙方也漸漸斷了來往。

    此時再見,洛玉姬不免驚訝於顧顰兒繭蛹化蝶般的美麗,還有莫測其深的精神狀態。

    在她眼中,值此驚變陡起之際,顧顰兒的反應竟堪比火堆旁那些「老頭子」,沉靜如水,又穩若山嶽,巍然不動。

    遠方的聲音時起時落,忽東忽西,音色多變,如果仔細看去,還能發現叢林上空,蒸騰起來的縷縷煙塵。

    令人驚歎的是,相距如此之近,周圍的天地元氣依然保持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可見雙方出神入化的控制技巧。

    感應了好長時間,蘇曜終於忍不住驚歎:「若一方是那百鬼,另一面莫不是「朱勾宗」或「落羽宗」?否則如此精絕的暗殺之法,除了這兩家的殺手,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洛歧昌聞言一笑:「蘇兄弟說得不錯,正是朱勾宗,他們已經和百鬼卯上了。」

    顧顰兒聞聲屏住呼吸,握劍的手心也微有汗漬,她只能盡力維持住平靜的外表,將擔憂壓在心底最深處。

    身旁,蘇曜則是一臉困惑:「奇怪,朱勾宗什麼時候幹過出力不討好的賠本買賣?連青鸞都留不下的魔頭,他們就這麼有信心?」

    說話間,叢林中忽地聲息俱無,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

    這是徹底的靜默,非但人聲俱消,便連風過枝葉、鳥獸穿林的聲音也都消沒一空。

    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火堆周圍修士的呼吸,還有火焰跳動的「剝剝」聲響。

    蘇曜立時閉上了嘴,在這靜默之中,他的話音變得特別響亮,顯得古怪極了。

    這詭異的態勢持續了約三息的時間,然後嘈雜的聲響便如決堤的洪水,轟然回來。

    在這層次豐富的聲浪裡,無數非自然的雜音摻入其中,與元氣的震盪彼此相和,由此反映出來的龐雜資訊,差點擠爆了諸修士的腦袋。

    「好一場亂戰!」

    有人大聲讚歎,也就說句話的時間,叢林中的響動便又拔高了一個層次,深處的林木紛紛倒伏,塵煙四起。

    聽聲音、辨元氣,戰場似乎又在遠去,可是耳目靈便的眾人分明聽到,與戰場相背的某處,枝葉簌簌作響,聲源越來越近。

    眾人先是一怔,隨後都將目光移過去,眼看著一個人影自林中走出來,迎著火光站定。

    「這人是……」

    顧顰兒回眸看去。

    火光下,來人貌似中年,唇上留著八字鬍,穿一身灰袍,衣袖、下擺等多處,或裂紋、或破碎,脖頸連肩窩處,還有一道刺眼的血痕,看上去十分狼狽。

    只是其人面色僵冷,尤其那對眼睛,灰黯陰森,竟似能把映面的火光盡都吸進去一般,令人望之不寒而慄,什麼輕視的念頭都起不來。

    在眾修士的目光都被來人吸引之際,對方身後又是人影一閃,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笑吟吟地踱將出來。

    雖是映著火光,可瘦長臉上的青黑之氣依然清晰可辨,雙眸色澤黃濁,倒似個病入膏肓之輩。

    不過,他行走間身姿矯健,氣度從容,身上的錦袍亦平整滑順,就算迎著兩位宗主的眼神,依然輕鬆自在,渾不似有恙之人。

    「啊呀,這窮山惡水之地,哪兒來得這麼多貴人?嘖嘖,大衍先生一貫君子樂貧,湊活湊活也就罷了,東皇萬金之軀,卻也幕天席地,好雅興啊!」

    瘦高個嘴巴很貧,話裡挾槍帶棒,讓人聽了很不舒服。不過,越是這樣,越能感覺到這二人的不凡之處。

    此時,顧顰兒倒是辨出其中一人:「那個八字鬍,是不是朱勾九殺的首席,蝕神刀?」

    聞聽她主動說話,洛玉姬一喜,忙點頭道:「確實是他,另外那個一臉病相的,就是「三小勾」中的「疫鬼勾」了。據說此人是千機老怪的師兄,修為深不可測。」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兩人在通玄界的地位雖也甚高,不過全是靠手底下不可計數的人命堆積起來的,火堆周圍的修士,也沒心思站起來打招呼,甚至兩位宗主都閉口不言。

    只有蘇曜依舊笑瞇瞇地回應:「也不知哪陣惡風吹過來,朱勾七殺竟來了兩位,這生意當是不小吧。」

    含含糊糊地由「九」變「七」,他這話也足夠陰損。只可惜,蝕神刀陰沉、疫鬼勾狡獪,對此反應並不強烈。

    只聽疫鬼勾笑道:「人命生意,可沒有大小之分,他日若是有人投牌蘇老兄,敝宗必不惜以牛刀宰雞,絕不以花紅多少論英雄。」

    說罷,他如老友般點點頭,笑吟吟地再不說話。

    旁邊的蝕神刀忽地舉步,斜插過這片平地,向另一側叢林中走去,疫鬼勾卻留在原地,沒有動彈。

    這奇特的態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快的,蝕神刀便沒入叢林深處,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氣息露出來,就像是飄過一隻幽靈。

    不知是否是錯覺,洛玉姬覺得,蝕神刀進入的那片叢林,在瞬間就變成了擇人而噬的凶獸大口,黑洞洞的,令人汗毛倒豎。

    她先看顧顰兒,又回頭看梅潔,低聲道:「他們在搞什麼鬼?」

    梅潔雖也很迷惑,但她畢竟比較沉穩,搖頭一笑,便將目光移向蘇曜等長輩處。

    轉了一圈,她發現,只有兩位宗主的眼神沒有停留在疫鬼勾身上,而是稍偏角度,冷眼看他身旁的叢林。

    便在此時,一波嗚嗚的怪響從密林深處傳導過來,修為稍弱如洛玉姬、梅潔,聞聲立覺心口激跳,連帶著黃庭元嬰都受到震盪,林中枝葉嘩嘩相和,威勢懾人之至。

    這時候,蘇曜才驚道:「好傢伙,你們朱勾宗究竟下了多少本錢?戮魂斧也來了!」

    疫鬼勾微微一笑,瘦臉上青黑之氣倒似更濃了些:「殺雞都要用牛刀,何況現在殺的是條毒蛇。諸位,今日情況特殊,敝宗若有招呼不到的地方,還請莫怪。」

    言罷,他稍一欠身,瘦長的身形緩緩後退,在叢林與平地的交界陰影處,倏然不見。

    蘇曜面色一沉,轉臉看向兩位宗主,試探地道:「他的意思……」

    「屏氣寧神,小心戒備。」大衍先生沉著以對:「朱勾宗久戰不下,什麼手段都會使出來,我們大約是遭了池魚之殃。」

    洛歧昌倒是輕鬆得多,他轉臉對大衍先生笑道:「疫鬼勾一手疫毒,傳聞曾與毒隱宗交換法門,毒性之強烈、手段之陰損,均有可稱道之處。

    「不過我倒以為,若是能再與「小朱勾」合為一體,那才真算是獨步天下……千機老怪這幾百年來,竟然對此不置可否,真是奇怪。」

    大衍先生失笑道:「東皇倒是好心腸,「小朱勾」已經是此界第一凶器,若再勾連疫毒,天下誰能擋之?當然,若是「小朱勾」真能那麼容易淬上毒去,也未必能稱為此界第一凶器了。」

    洛歧昌撫掌大笑。便在這笑聲中,遠方的叢林深處再起聲響,乍一聽像是戮魂斧發出的魔音,可中間就變得荒腔走板,嘶啞難聽,懾魂之力自然也消失無蹤。

    稍後,一縷鐵銹腥氣漫過眾人鼻尖,蘇曜不顧形象,大力抽動鼻翼,末了奇道:「這像是血腥氣,又不太對勁兒……」

    「血影妖身!」洛玉姬完全沒有思考,已叫出聲來。

    下一刻,又是一聲爆震,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叢林外側枝葉斷裂聲不絕於耳,一個巨大的黑影倒撞出來,與火堆方向稍偏了些角度,翻翻滾滾,摔落地上。

    「鏘」的一聲大響,震動耳膜。

    摔出來的這人,瘦小枯乾,然而手上卻擎著一把比他身子還要大出一圈的短柄巨斧,只斧面就有五尺方圓,剛剛的那聲大響,正是巨斧墜地所生。

    只看這斧子,大夥兒便知此人的身份:「這便是戮魂斧嗎?」

    人影翻身跳起,當即發洩式地大吼一聲。他個子雖小,可嗓音宏亮,吼聲有如雷鳴。

    接著他便拿起大斧,隨手兩下虛劈,沉沉破空之聲,搗得人心口發顫。

    看上去有數百斤重的兵器,在他手中,像揮著一根羽毛。

    顧顰兒眼神敏銳,又看到此人胸口衣物,破了個酒杯口大小的孔洞,露出裡面勁健的胸肌,映著火光,有如鋼鐵澆鑄一般,與他瘦小的身形極不相稱。

    似是感覺到顧顰兒的目光,對方惡狠狠地盯過來。

    此人面容平凡,眼眶尤其細長,本沒什麼威勢,可是眼眶細縫中寒光凜冽,殺氣橫生,配著那柄大斧,有如一隻撲食的猛虎。

    顧顰兒卻不為所動,眼眸有如深淵絕谷,沉靜無波,將戮魂斧的殺意化於無形,反倒是洛歧昌看不過去,冷哼一聲。

    戮魂斧聞聲將目光越過顧顰兒肩頭,和洛歧昌對上。

    眼見氣勢繃緊,他忽又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利的白牙,道:「東皇看了有一路了吧,好巧又碰上老夫子。泥腿子拚命,富老爺看戲,天底下的美事兒怎麼都讓你們這些君子王侯得去了?」

    說罷,他哈哈一笑,又呼嘯著衝進林去。他擎著巨斧,卻能在林木間自由移位,有如鬼魅一般,實已將舉重若輕的本事練到了極致。

    由此可見,朱勾七殺的名聲,實非悻至。

    也許被打出林外,讓戮魂斧惱羞成怒,他進林後不久,林間交戰的聲勢忽地大了起來。

    林木倒折之聲不絕於耳,間或有吼聲如雷,與時斷時續的懾魂魔音交織在一起,洛玉姬這樣修為稍遜的,都覺得氣血浮動,極不舒服。

    對女兒的感覺,洛歧昌如指掌觀文,清清楚楚。也因此而注意到顧顰兒,稍做打量,側過臉低聲道:「這位可就是當年嵩京……」

    大衍先生默默點頭。

    洛歧昌低唔一聲,聲音壓得更低:「水鏡宗所發影像之上,青鸞咬定那百鬼也曾參與嵩京之事,且作用不小,偏偏諸般細節又語焉不詳,宗主可曾細問過?」

    「往事不堪,那孩子已自閉得很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又豈能挖她的傷疤?」

    洛歧昌略一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他再看了顧顰兒一眼,發覺此女修為卻是不俗,在此地三個小輩中,竟然穩穩居首,只可惜元陰喪失,修道之途,偏於險急,未必是福。

    有此女做參照,再看洛玉姬,除性情過於跳脫之外,其餘根基、心智等無不上乘,且近年來受挫多次,漸有穩重之相,日後道途倒是平穩多了。

    有女如此,他也頗為自得。

    便在他轉著這些念頭的時候,叢林中的聲源變得東飄西蕩,每個移位都是兩三里路,繞著這片區域轉了不知多少圈。聽起來更像是朱勾宗的殺手追在目標屁股後面,喊打喊殺。

    聽了一段時間,兩位宗主再度目光相對,洛歧昌冷冷而笑:「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麼幾圈子繞下來……大衍兄,我們這是給人當盾牌使了!」

    大衍先生微微一笑,倒不像洛歧昌那樣動怒,只道:「情理中事,那人固然是以我等限制朱勾宗的手腳,朱勾宗又何嘗……」

    尖利的嘶嘯聲將他的話語攔腰截斷,接下來叢林中響起了戰鬥至今最響亮的爆震聲。

    隆隆的聲響中依稀可以聽見戮魂斧放聲大笑,然後就是十餘里外一片叢林轟然倒塌,即使是在黑夜中,眾人也能看到塵煙升騰數十丈,為虛空抹上了一層灰翳。

    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塵煙之中,一個人影如離弦之箭,飛射而上,後方戮魂斧大叫著揮動巨斧,奮起直追。

    他速度雖然不慢,但和前面那人比較,實在是差得太遠,距離轉眼就被拉開了。

    人影轉眼就要突出塵煙範圍,速度依然不減。

    在湧動的塵煙邊緣,驀然捲來一陣急風,風過處,一片煙塵分裂出來,迎風便長。

    恰在此時,人影破開霧障,眼見就要遠遁,分離的煙塵驀地延伸,倏忽間,一道灰濛濛的刀光,已是貫空而至。

    「蝕神刀!」

    洛玉姬本能地尖叫一聲,蘇曜卻在旁邊搖頭:「不是,是百了刀!」

    朱勾七殺,已來了四個!

    在這貫空一刀中,百了刀最擅長的突入死角、一擊致命的手段已發揮到了極致。

    從洛玉姬的角度看來,刀光閃處,先飛出來的人影連閃避格擋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攔腰斬斷。一擊之後,百了刀的身形竟又化煙成霧,在高空風力的激盪下,沒入翻滾的煙塵中。

    下方觀戰諸人還來不及驚訝,那分成兩截的人影,又如氣泡般憑空消失,詭譎無比。

    大衍先生凜然道:「好一個分身術,分明是化虛為實的絕頂神通。」

    「只怕不是普通「分身術」,而是「血魘分身」吧。」

    洛歧昌森然一笑:「只看這手段,就知此子的修為已經登堂入室,若再期以百年,恐怕連韋不凡都要給他超過一頭去!」

    話聲中,煙塵裡又是錚錚數聲,空中勁風激盪,將灰翳一掃而空,露出其中的人影。

    這下眾人都看得清楚,當中一人,道裝打扮,衣衫也是破爛不堪,然而舉手投足間,威勢雖不彰,卻潛流湧動,殺機內斂,與外面一圈灰色的刀光相抗,隱然佔了上風。

    不過,下面戮魂斧已經趕上來,大斧當空一揮,懾魂之音如浪潮捲過,與同伴形成夾攻之勢。

    「百了刀一擊不中,失了後勁,不過戮魂斧沖得恰到好處,讓百了刀退往暗處,喘口氣,便能再出雷霆一擊。」

    蘇曜隨口為幾個後輩講解,說得還算中肯。不過另一邊大衍先生卻在皺眉:「這情景怎麼有些古怪?東皇……」

    洛歧昌點頭道:「大衍兄也看出來了,這才是此戰的妙處,你看那百鬼,先前「血魘分身」使得爐火純青,可是現在,用的分明就是最精純不過的「幽明陰火」的手段。

    「再聯想北齊山與青鸞一戰,同樣是兩門心法,隨意轉換,此中玄妙,我以為還在《血神子》或是《幽冥錄》之上!」

    大衍先生沉吟不語,心中則在迅速查找有關的訊息,只是半晌後,依然一無所得。

    此時,天空中百鬼的身影倏然虛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次避過百了刀狠辣的一擊,又在戮魂斧的怒吼聲中,遠遁出去,竟是說退便退,來去自如。

    而其遁走的方向,竟正好經過眾人頭頂,即使如此,也沒幾人能捕捉到他的飛行軌跡。

    諸修士見了,都是一口涼氣抽上來。

    大衍先生眉頭皺得更緊:「百鬼「血影妖身」已臻大成,最可觀的便是這遁法速度,以我之見,恐怕已不遜於妖鳳、青鸞這些天生妖魔,若他以此為惡天下,誰可制之?」

    洛歧昌張口欲言,天空中卻陡起變化。

    一道瘦小的青灰暗影,猛然從下方叢林的某個角度彈飛而上,剎那間,竟然展現出比百鬼還要來得驚人的高速,斜插而上,正擋在百鬼飛退的路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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