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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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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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三章 巧遇


    「或許是個考驗吧?很關鍵的那種!」

    李珣飄浮在半空中,看著霧靄籠罩下,影影綽綽的原始森林。

    在這個位置,已經看不到了鬼門湖。但是,閻夫人柔和偏又冷靜深沉的眼眸,似是仍在李珣身上留連。

    李珣很清楚地知道,在壓抑了百多年後,隨著冥火閻羅死期將近,幽魂噬影宗的內部矛盾,將會在不久的將來轟然引爆。

    在這一時刻,無論是冥火閻羅還是閻夫人,都開始拋下平常面目,盡可能地爭取力量了─不管是出於公心,又或私心。

    不得不說,兩人的態度、開出的條件都是極令李珣心動的,有時候還真會讓他覺得,若是以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再過幾百年,宗主大位,會落在他的手中。

    可是這也也僅僅是臆想罷了,短期來說,李珣最關心的,仍是現在自己的情況。

    半刻鐘前,水蝶蘭攜著閻采兒那個便宜得來的奴婢,大搖大擺地向著充山方向而去。

    李珣敢打賭,這位姑奶奶到那兒放倒幾個倒霉鬼之後,便會隨便找個借口,殺到騰化谷探班。

    那麼,李珣大概只剩半月左右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了。

    在這段日子裡,他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要辦──而且是在無人發現的前提下。

    與冥火閻羅開誠佈公的時候,李珣提出要進入化陰池的要求。

    冥火閻羅卻給出一個意外的回答:「你進不去的!化去陰火珠,確實只有化陰池才是正途,我本來就沒有阻你之意。可惜,你卻來得遲了。

    「在四九重劫時,我重傷待斃,全靠化陰池連接九幽之域,以精純陰氣救了我一命。

    「但因我傷重,操控之時出了差錯,使得祖師咒靈從封印中脫身,多虧陰長老損耗精血,以化陰池之力勉強鎖住,這才免了一場大禍。

    「你也知道,化陰池名為池,其實就是此界與九幽之域的連接點,深及地下千里,位置則隨天地元氣的變化而飄移不定。

    「化陰池正常入口,僅有湖心地宮下的一條,還是當年祖師以絕大神通開闢出來,除了此路之外,便是你當真潛下千里之深,也只能是大海撈針,全無所得。

    「可恨祖師咒靈雖被鎖住,卻無巧不巧,擋在這入口上……那咒靈神智盡去,只有怨毒咒誓所賦予的一身戾氣,偏又是我宗功法的絕大剋星,因此無人能敵。

    「近兩百年間,除了祭祖大典那日九幽地氣大盛,化陰池自然上浮,可完全壓制之外,其它時日,那是誰也進不去的……

    不過,也許還有另一條路。」

    這是冥火閻羅的最終答案。

    「由於祖師咒靈的失位,化陰池內充盈的九幽地氣被擠迫出一些,散入周圍地脈之中,雖說不到兩百年,卻仍辟出一條頗具規模的地底陰脈,與化陰池相連。若能沿這條陰脈尋覓,或可找出另一個進入化陰池的入口。

    「這條陰脈因地脈變動,兼有九幽地氣滲入,蹤跡難尋,但經我多年推算,卻發現了一個可能的陰脈集點,其位置就在……騰化谷。」

    原來如此!

    李珣不緊不慢地在半空中飛行,心中則在計量。

    冥火閻羅一番話,讓他想起了一些事來。

    記得他當年剛剛拜閻夫人為師時,被應采兒設計,殺了碧水君一個不爭氣的徒弟……叫什麼名字來著?

    當初殺人時,李珣沒怎麼搞清形勢,只道是閻夫人看不慣那廝囂張,才假應采兒之手設計他,李珣後來才發覺這事情古怪。

    碧水君那時已和閻夫人水火不容,那個死鬼又憑什麼敢在騰化谷裡逗留許久,作威作福?

    李珣問過應采兒,小妮子卻只含糊說那死鬼奉宗門敕令,在尋什麼東西,谷中諸人都不方便出手。

    現在想來,問題便很清楚了,那傢伙找的,恐怕就是化陰池溢出的陰氣餘脈吧?

    而且,說到離騰化谷較近陰氣匯聚之地……李珣腦中沉澱已久的記憶忽地翻了上來。

    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可能,所以才向閻夫人報備,要去騰化谷閉關,而且時間共三個月。

    在這段時間內,怎麼也能弄出個結果來吧?

    在半空中飛行時,李珣一點兒時間也不浪費,而是細細計劃這段時間的行動安排。

    時間在思考中一點一滴地流過,不知不覺,幾個時辰過去,天色已然變擦黑,耳邊響起連串的怪鳥異獸嘶鳴,使李珣猛然驚醒。

    通玄界南部原始叢林密佈,其中的鳥獸無不是經過數百萬年物競天擇,才能在通玄界立下腳跟,其中頗有幾樣,令站在此界最高層的修士,也要為之警惕。

    李珣忽然想起,這裡有一種毒獸叫「@」,極是厲害,更重要的是,這毒獸腦後天然生成毒囊,是一味極有效的引子,經過陰火提煉,收集引發九幽地氣時,可以大大提高效率,正是閉關精進時的上品寶貝。

    「好像在這裡有個據點吧?」

    這一種對修煉極有益的寶貝,是任何宗門都不會放過的。幽魂噬影宗自然如此。

    幽魂噬影宗便藉著地利之便,在此設了一個別院,常駐數名弟子,專門放牧那些@獸,在盡可能地保證其繁衍不絕的同時,大量採集毒囊為宗門所用。

    李珣準備找幾個毒囊備用,便略一打量周圍,往別院方向飛去。

    森林上空飛掠的大鳥正是歸巢的時候,見了李珣,牠們本能地有一種畏懼,都四散飛去,一時間呱呱之聲不絕。

    先時還不覺得,但這鳥叫之聲激烈起來的時候,李珣心中忽地被某種突來感應撞了一下。

    便在這剎那間,天地間似是有某種情緒,與李珣心境合如一,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甚至快於他的神智,先一步使全身真息激盪起來。

    李珣身形一頓,旋又飛掠而下,也就在這一頓的空檔,幽一已經撕裂空間,隱入了叢林無處不在的陰影中。

    前方已能夠隱隱約約見到別院的輪廓,李珣的速度卻開始放緩,每一棵樹木、每一片灌木、每一塊土石及其所遮蔽的陰影,都在李珣視界之內,流動不止。

    當然,李珣不會忘記,在這些看似自然生成的草木之間,還有一道隱秘至極的封禁,保護著別院的安全。

    而現在,封禁卻是支離破碎!

    沒有遲疑,李珣立刻放出警示飛劍向宗門求援,碧藍色的瑩光朝天飛起,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做完這件事,李珣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在陰影中前行的幽一。

    戰力驚人的幽一與李珣相距約三十尺,這個距離可以保證其實現充分的爆發力,達到最大殺傷的目的,但安全性則有所下降……

    搖了搖頭,李珣還是讓幽一靠近了些。

    這就是暫時失去陰散人的不便了。

    本來幽一主攻,陰散人主守,二者搭配,堪稱無懈可擊,但這些日子以來,先是天冥化陰珠報廢,接著又是陰散人身上諸般變化,使李珣仗以橫行此界的手段再不復當年之勇。

    便是沒有陰火焚身的壓力,也應該主動求變了……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李珣又很快發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痕跡。

    封禁是破碎了沒錯,不過破壞者所經過的路徑,卻只是擦過別院的周邊,沒有衝入院中的跡象。可是,偌大的院落中,卻已全是死氣。

    「一、二……七、八!」

    透過幽魂噬影宗獨特的辨魂之術,李珣不用目見,便知院落八名留守弟子已是全都死透。

    可是,為什麼?

    李珣身形不停,沿著這條路徑擦過別院外牆,眼見便要沒入茂密的叢林中,卻忽地一折,向後急退,數百尺的距離一掠而過。

    別院外牆投下的陰影似乎也被驚住,輕輕一顫。

    「出來!」

    站在外牆下,李珣抬眼看天,口中言辭簡略,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冷厲。不過,回答的僅是幾聲鳥雀的尖音,然後便再無聲息。

    李珣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斑駁的外牆磚面。

    「妳那手做得不錯,先以強行突破封禁為假象,此為明線;再以半路折返,飛躍此院落為第二重迷陣,是為暗線。而妳則冒險躲在這陰影之下,避過身後追兵,順便來個嫁禍江東,害了這院裡八條性命。

    「等到追兵醒悟過來,還以為妳又從之前的路徑上逃走,又翻身追去,至此把人給丟了個乾淨……有意思!」

    四周仍就毫無一點聲息,但李珣卻更是穩健從容,他的手指一點點從牆皮上抹過,出奇的卻沒有沾上一點兒污物,末了,他收指在鼻間一嗅,眉頭輕皺。

    「哦,此間猶有餘香,難不成……哈,那就更妙了!妳說是也不是?」

    第一個「是」出口,李珣身形暴起,貼著牆面直插入數丈外的大片陰影處。李珣身形甫動,那片陰影便詭譎地波動起來。

    「好遁法!」李珣大讚一聲。

    李珣知道逃的人修為一般,只是逃命的手段頗為不凡,可實際看到之後,李珣才發覺,他仍是低估了對方。

    如此遁法,幽昧入微,能以最小的損耗臻至最大的速度,又兼具息影隱形之效,乍一看去,甚至比宗門的噬影大法還要來得精妙。

    只可惜,那人還漏算了一點。

    在那人原先藏身之地,李珣悠然止步,自顧自地打量周圍環境,估算那人隱身的手段。

    而相應的,斜後方一聲悶哼,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倒退過來,十幾步下來,便再也穩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恰好就坐在了李珣身前。

    正是幽一建功。

    「啪」的一聲,一件青瑩的物事跌落塵埃,李珣一看,卻是一把極精緻的玉骨折扇。

    他心中一跳,目光掃過來人狼狽而又尷尬的臉,嚥了口唾沫,才險險將喉嚨裡那一聲「是妳」壓下。

    只是這舉動很是令人誤會,地上那人通紅的小臉立時變得慘白。

    李珣忍不住「哈哈」一笑,同時伸出手去,輕撫在那人已有些紛亂的髮髻上,口裡道:「瞧妳這俊俏模樣兒,何必做這爺們兒打扮?」

    說話間,那人頭頂束髮的木簪無聲無息化為齏粉,烏雲般的秀髮披散下來,垂流如瀑,也使其微顯青澀的俏臉,霎時間燦然生輝。

    在這一刻,李珣是真的嚥了唾沫,他手指很自然地挑著一縷髮絲,讓柔順的觸感從指尖滑過。

    看眼前這可人兒屏息僵硬的神情,李珣心中竟也微微一蕩,只是更多的,還是一種惡作劇式的快感。

    顏水月,妳這小妮子也有今天?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當年在不夜城結識的水鏡宗弟子,顏水月。

    這數十年來,李珣以靈竹的身份見過她幾面,但都是在水鏡大會上,少少地說上幾句。即便如此,他也算是這小妮子極少的朋友之一了。

    令李珣感到奇怪的是,這顏水月雖說是號稱水鏡宗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弟子,但修道僅僅數十年,修為也差得遠,怎麼都不可能一個人跑出來,而且,還碰到這麼大的麻煩……

    這些個念頭在李珣腦中迴旋,面上卻一點兒不顯,只是用手指輕勾小妮子圓潤的下頷,道:「哪個宗門的?姓甚名誰?為什麼要嫁禍於本宗?說!」

    最後一字語氣並不嚴厲,甚至有些柔和,但顏水月卻已給嚇得喃喃地說不成話,只是將目光自李珣臉上與地面折扇之間來回游動,全是藏不住的心思。

    李珣啞然失笑,隨手將地上折扇拿起,「啪」地一聲展開。

    扇面用雪白絹絲織就,簡潔得很,也沒什麼畫作,只是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一面是「天機無限,一半一半」,另一面則是「信口胡言,且聽且看」,如此言語,聯繫到她的身份,那荒唐處直令人發噱。

    只是李珣卻笑不出來了,他猛地醒悟。

    這妮子從小精靈古怪,又膽大包天,怎麼……這個念頭未了,李珣已甩手將折扇扔了出去。

    此時天色又暗了許多,他這一甩,那折扇便在虛空中劃出一條青濛濛的光線,但只是一眨眼工夫,青光一漲,顏色竟得深得紫了。

    潮濕的叢林中霧氣倏起,緊接著,便燃起了一道火光。火光顏色紫得妖異,一看便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若是李珣不及時甩掉,此時還不知會如何狼狽法。

    那火光燒得快,滅得也快,而在李珣注意力放在遠處火勢上時,耳邊又響起一聲呼哨,剛剛還可憐兮兮的顏水月,此時卻如同一隻精力充沛的小鹿,猛地彈起身來,向叢林深處奔去。

    「天真!」

    李珣小小地失了回面子,頗有些哭笑不得,但顏水月的修為差得太遠,要抓她回來,也只是舉手……等等!

    便在李珣即將舉步的剎那,顏水月的身形忽地一化為三,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急奔,李珣清楚,這正是水鏡宗天下獨步的「鏡化」之術,與通玄界常見的**化影之術類似,但其效果確強上了不知多少層級。

    「……麻煩!」

    若是僅要造成殺傷,李珣至少有七八種手段可以達到目的,但是他現在僅僅是好奇而已,也不可能下這樣的重手。就這麼一耽擱,顏水月的身形已完全投入了密林中去,旋即氣息隱匿。

    還是……算了吧!

    李珣看了叢林半晌,終還是拍了拍巴掌,決定拋開此事。

    雖說他很好奇顏水月惹了什麼麻煩,但看她這模樣,似乎也能應付,當然,就算是不能應付,他也沒義務去解決不是?

    帶著這個念頭,目光在幽深的叢林處一掃,他便向院內行去,大大方方地推門而入。

    一進門,入眼的景象便讓李珣的眼皮一跳。死透了的八名弟子,均倒伏在前院中,看這樣子,應該是聽到聲息之後,在前來察看時,被兇手給接連殺害。

    「兇手只有一人,沒有太多的打鬥痕跡,顯然雙方不在一個層次上,對方心狠手辣,而且……」

    用腳尖挑翻一個弟子的屍身,李珣仔細看了看傷口,點點頭:「而且頗有些急躁,出手分寸掌握不當,有失高手風範。」

    這弟子心口被擊中,卻是五臟六腑盡被霸道的真息炭化,胸骨破裂,骨末細碎,四肢經絡亦被餘波震裂,是典型的重手法,卻也沒有太多其它的線索。

    李珣的目光方投射到另一具屍體上面,心中忽生感應,不久前那與天地冥合的奇特感覺再度出現,使他忽然間便確定,有兩個修為不俗的修士正向這裡急速趕來。

    「真是麻煩!」

    再次做了一回無用的感歎,李珣側行兩步,沒入一側的暗影中,這一隱身手段,比之顏水月,可是要從容得多了。

    剛隱好身形,兩個修士便從天而降,李珣瞇起眼睛,將被感應的可能降到最低,心中卻已篤定,來人中那個穿紫袍的,便是兇手無疑。因為,那人身上仍留存著八名死者沖天的怨氣。

    「嘖,早知道兇手會回來,我何必費心琢磨?」李珣腹誹兩句,目光卻忽被另外一人吸住。

    熟人呢!

    眼前這位風姿綽約的佳人,李珣可是記得的,她正是當年與他較量床技,險些敗中求勝的吞陽劫姝,與在東南林海被他耍得團團轉的奼陰劫女齊名,但是李珣可不敢有絲毫懈怠。

    吃過一次虧,李珣明白,這可真是個美麗而又危險的毒蜘蛛啊。

    吞陽一身樣式頗為保守的黑色綾羅裙裝,除了露出面部及手掌外,所有部位都給遮住。但是如果視力好些,人們卻可以從這一身看似密不透風的裙裝下,看到影影綽綽的肌膚,便如籠罩在薄薄的黑霧中一般,勾人得緊。

    吞陽身姿豐滿頎長,惹火之至,面容亦嫵媚嬌艷,偏偏一對眼眸如點漆般,黝黑晶亮,時現冷芒,顯出她並非純以姿色事人之輩。

    對此,李珣深有體會。

    李珣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因為他知道,吞陽對異性氣息極是敏感,這種感覺不是感官上的,而是一種極罕見的天賦,在這種距離下,能不能瞞過她的感應,李珣信心不足。

    便在這時,李珣耳邊響起了吞陽柔膩的嗓音。

    「唉,還是遲了一步,周圍已經沒有人氣……嗯,地上的屍體有被翻動的痕跡,再加上之前那道警示飛劍,紫袍,你幹的好事!」

    便是訓人,吞陽的嗓音也聽不出什麼怒氣來,可那紫袍修士卻真是怕了,吶吶不能言。

    吞陽又歎一聲:「算了,事已至此,便是殺了你也沒什麼用處。追下去吧,去得晚了,那小姑娘身上的香氣怕是被混入其它氣味……她是逃不掉的,但若落到其它人手中,倒霉的便不只是你了!」

    紫袍修士如蒙大赦,應聲之際,便一馬當先,向著南方飛掠過去,正是顏水月逃離的方向。吞陽也離地飛起,但在飛離院落之前,卻有意無意地回望了一眼,目光所至,恰是李珣藏身之處。

    李珣眉頭一皺,猛地明白過來:「是了,這小娘皮知道有人,卻因為顏水月,不願節外生枝……」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藏身,走出陰影,抬頭向那面看去。吞陽兩人早飛得不見了蹤影,李珣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作為宗門弟子,看著別宗人馬在自己地盤上肆無忌憚地行事,那感覺也很是不爽啊。

    現在,李珣突然有點兒理解冥火閻羅的感受了。

    抿住嘴唇,李珣慢步出了院落,估計了下時間。

    示警飛劍傳出後,宗門來人怎麼也要兩個多時辰,他是沒心情在這裡乾等,但是,眼下要去哪兒呢?

    騰化谷向東,吞陽向南……這還真是個煩人的選擇呢!

    「咦?」

    李珣心中一動,身子卻沒停下,仍保持著原本節奏,慢慢走到叢林周邊,他的舉動驚起了幾隻夜鳥飛上半空,一時間,本已靜寂下來的叢林又是好一陣熱鬧。

    李珣搖了搖頭,似要轉身,身子卻猛地一彈,直撲向不遠處那片灌木叢,人未至,大氣溫度已迅速攀升,緊接著「呼」的一聲,那叢灌木已被點著了。

    低低的呼叫聲響起,一個人影連滾帶爬地從灌木叢中逃出來,停也不停,便朝著與李珣截然相反的方向逃開。

    這次,卻沒之前那麼容易了。

    才跑了兩步,一隻冰冷的手掌便輕輕扼住她的脖子,順勢一扣,這小妮子便腳下不穩,仰天倒下,正撞上背後那人的胸口。

    緊接著,十餘道真息透體而入,將她諸多行氣經絡封了個遍,她身上一軟,已是動彈不得。

    「哦,好巧,又見面了!」

    李珣笑吟吟地將懷中佳人轉了過來,看那俏臉,不是顏水月,又是誰來?

    感受著她柔軟的身段,他心中出奇的沒有半點兒他想,只是極為開心:「了不起,虛虛實實,竟然把大夥兒全給騙了,好得很!」

    見懷中佳人出奇的沒有反應,李珣一奇,低頭看去,只見這小妮子正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清澈的眼波中,似乎有一些不應該出現在此時的光彩。

    李珣皺起眉頭,忽地覺得其態度有些問題,忙換了臉色,手指頭也有些不太客氣了。

    顏水月低啊一聲,俏臉立時紅了。

    李珣的手指其實並沒有太過作惡,但對人生經驗嚴重欠缺的顏水月而言,渾身上下幾乎到處都是敏感點,而且,她現在的穿著……

    「咦,比我還急?」

    李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話,手掌則如靈蛇般撩開她雪白的中衣,輕輕貼上裡面細滑的肌膚。顏水月渾身發軟,連扭身子的力氣都失去了,只能低低喘息,而呼吸間分明帶著哭腔。

    將嘴唇放在她圓潤的耳邊,李珣低聲道:「告訴我,妳的外衣怎麼脫了?」

    「上面有香氣……」此時的顏水月已被李珣揉捏得如麵團一般,當真是問什麼說什麼:「吞陽鼻子很靈,所以我用「鏡傀儡」,呀……」

    才說了半截,李珣手指一緊,在她身上某敏感處滑過,一聲驚叫,顏水月眼見便要崩潰了,李珣也不想再逗她,將手慢慢抽出來。

    這小妮子,怕是早就知道吞陽在後面追著,所以便打了個時間差,先騙過紫袍,又將計就計,利用吞陽的自信,再騙了妖女一把?

    而且,差點兒順便把我也給騙了……李珣笑了笑。

    可惜,小妮子的運氣還是差了那麼一些。

    「看那扇子,是水鏡宗的吧!」

    李珣目光一瞥那已燒成平地的火場,笑吟吟地問話:「這倒怪了,水鏡宗向來是誰人都不得罪的,怎麼會被人追到這種地步?哦,對了,還沒請問芳名?」

    「顏水月……」

    「顏水月?這個名字有點兒印象,對了,是那個玉嵐道姑的弟子吧?嗯,倒是聽說過。」

    李珣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嘖,妳師父也真是夠狠心的,把這麼一個小美人兒給孤零零地趕下山來。既然便宜了誰都是便宜……不如從了我吧?」

    說著李珣雙臂一緊,把小妮子的身體幾乎都抱進了懷中,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和危機感讓顏水月再度尖叫起來,叫聲中,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放開我,才沒有,我師父被抓啦……」

    顛三倒四的言辭,卻也把關鍵說了出來。李珣揚起了眉毛。

    「玉嵐被抓了?是極樂宗……不,應該是西聯吧!很好,把事情說得清楚些!」

    「我會講啊,可你要把我放開!」

    「好啊!」

    李珣回答得無比爽快,而他一鬆手,顏水月便在低呼聲中軟倒在地。

    不能說摔得很疼,可是那狼狽模樣卻盡落在李珣眼中。這種情況下,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拿淚眼朦朧地看過來。

    可惜,顏水月畢竟對人性變化不甚通達,這種表情變化,無意間便顯露出她的心態,李珣看在眼中,暗笑「此女狡猾」,但還是遂了她的意,為她解開幾條經絡,恢復了些許行動能力。

    一旦能夠活動手腳,顏水月立時便縮起身子,將全身盡可能地藏在薄薄的衣衫下面,雖說有點兒拆東牆補西牆,一時間也顧不得了。

    看她動作,李珣又笑,當然,也沒有忘記再度施壓:「別磨磨蹭蹭的,說!」

    顏水月打了個寒顫,飛快抬頭掃了李珣一眼,見他神情詭異,不敢再怠慢,垂下頭來,將下頷埋進雙膝之間,瑟縮道:「師父是和我一起下山的,帶我出來歷練。大概是半個月前到了東南林海,卻不巧碰上羅摩什,師父……」

    「等等!東南林海?羅摩什?」

    李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前些日子雷喙鷹的警告音猶在耳,今天便有人告訴他,公認的邪道第一人羅摩什,已經離開了存身數百年的陷空山,親臨東南林海?

    這算什麼?

    「嗯,正是羅摩什。師父也很吃驚,而且,當時除了羅摩什以外,還有極樂宗的銷魂妃子、冥王宗的無盡冥主在旁,七八十個人,很嚇人呢。」

    「這樣,他們就把妳師父抓起來了?」

    「當時是沒有,不但沒有,羅摩什對我師父還挺客氣的樣子,好言好語地請師父幫忙。幫忙測算一個什麼方位,師父卻說變量太多,算不穩妥……」

    「什麼方位?」

    「咦,你不知道嗎?」

    「……」

    在突來的僵硬過後,李珣彎下了腰,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位突然變得神情篤定的女修,眼睛瞇了起來:「聽妳這樣說,妳倒像是知道我是什麼人?」

    顏水月將身體蜷得更緊了一些,眼角猶掛著淚珠,然而,她臉上所呈現出來的,卻是一抹燦爛的笑容:「當然,幽魂噬影宗後起一輩裡,也只有百鬼道長,才具備這般手段!」

    李珣真的要鼓掌叫好了,眼前這位分明涉世未深的女修,竟似有著可以看透人心的秘法,總是在極至危險的關頭,迸發出人意料的光彩。

    他**嘴角,半蹲下來,使高度與顏水月平行:「妳不要告訴我,這是妳算出來的吧!」

    李珣嗓音中迸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比萬載寒窟下的冰渣來得森冷。顏水月不自覺地向後微仰,但臉上仍保持著笑容:「我告訴你這件事,你會放了我嗎?」

    李珣啞然失笑,他伸手出來,肆無忌憚地拍了拍顏水月的臉蛋兒:「小姑娘,妳不會忘了吧,現在可不是談條件的好時機,只要本人願意,咱們隨時可以開始……」

    「你不會的!」顏水月昂起了頭,用清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據我所知,百鬼道長擅御女之術,貴宗控神之法也極是厲害,兩相結合,不是連極樂宗的奼陰也抵擋不住嗎?若你真要做,用不著這樣麻煩!」

    「哦,奼陰的事,妳也知道?」

    顏水月臉上紅了紅,方道:「在東南林海時,那裡許多人都提起……據說奼陰很慘呢。」

    「是嗎?」淡淡地應了一聲,李珣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冷笑:「如果妳很好奇,我一點兒都不介意用那種法子。」

    「不,我剛剛已經推算過了,我這些日子大劫不斷,時有性命之憂,但在這個方位,卻是小吉無憂,而且我看得出來,你對我沒有惡意。」

    李珣怔了怔,方笑道:「若妳認為這麼說我便會放過妳,那就想岔了!」

    「你不會害我性命,我只要知道這一點便夠了。」顏水月高昂著頭,氣勢竟不在李珣之下:「師父常跟我說,旁人修道,需要的是身意如一,修為境界並重。

    「然而我宗修道,卻是不管修為,無關境界,只需洞達世情,冥合天心便足矣,只要留得命在,你做什麼,又何妨?」

    看著顏水月滿不在乎的表現,李珣還真給震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露出微笑,抓起了小妮子的衣襟向外一扯:「真的?」

    顏水月先前營造的氣勢霎時間土崩瓦解,她尖叫一聲,忙不迭地用手去擋。

    李珣再也忍不住,為之放聲大笑,一時間,只覺得整個心竅都開了。

    輕鬆快意,莫過於此……這種感覺,真的是很久都沒有過了。

    這回被震住的,是顏水月。她一邊捂著胸口,一邊極謹慎地看過來。

    李珣笑著直起身子,不緊不慢地解開自己的衣襟。

    這回他看得分明,顏水月那張小臉,顏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既而青紅交錯,有趣極了。

    但李珣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把脫下來的外袍甩在了顏水月的身上。

    這小妮子顯然腦筋不夠用了,她伸手抓著外袍,期期艾艾地道:「這是……給我穿的?」

    「不是。」李珣猛然伸手,在低呼聲中,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是裹著妳,方便趕路!」

    長笑聲中,李珣將顏水月夾在腋下,身形一展,朝著騰化谷方向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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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四章 命理


    「不用你假惺惺!」

    「放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喂,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了我!」

    在飛行的過程中,顏水月一直叨念著,嘴從來就沒有停過,可李珣卻只當聽不見,甚至連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瞥一下。

    雖然攜著一個人,但短時間內衝刺,他還可以勝任,一直奔出數百里外,李珣才緩吁一口氣,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小妮子扔了下來。

    踉蹌了一步,顏水月總算站在地上,卻本能地拿著李珣的外袍遮掩,感覺古怪得很。不過,在看到李珣四面打量的神態時,她忽地恍然:「是了,你怕吞陽等人折返……還有,你們宗門的人也快要過來了!」

    「總算不笨……可惜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李珣扭扭脖子,一臉譏誚:「美味佳餚是要獨享的,我沒有與人同樂的習慣。」

    顏水月身子一震,但很快便拉高了嗓門:「總是這麼說,你煩不煩哪!我不管你要什麼,你給個明話,究竟要怎樣才放我走?」

    「啪!」

    一聲脆響,顏水月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撫著臉,踉蹌後退了三五步,才止住身形,清澈的大眼直勾勾地看過來,其中的懼色再也遮掩不住。

    李珣微微一笑,甩了甩手:「似乎我太順著妳了……好了,不要激動,咱們說點兒實際的。我對妳們師徒的遭遇很感興趣,妳仔細地講給我聽,我便不會殺妳。」

    「只是不殺?」

    「是啊,若妳想全身而退,總還要拿出點兒其它的什麼東西吧?想好了嗎?沒有?沒關係,妳可以慢慢地想!」

    李珣這麼說,其實是不想讓顏水月離開他身邊,免得被吞陽那波人追殺到死。

    這個念頭是突發的,或許是在那次大笑之後吧,李珣忽然就硬不起心腸來。當然,若是將之扯上所謂的朋友之義,李珣也沒有意見。

    「不用了,我有好東西做交換!」顏水月盯著李珣的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擺了一個略顯生硬的胸有成竹表情:「我可以為你批命理,至少可以救你一次性命!」

    李珣忍不住噴笑出聲:「為我批命理?哈,有意思!我記得,妳那把扇子上寫得很清楚,天機無限,一半一半;信口胡言,且聽且看─不是嗎?」

    「不懂就別亂說!」

    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顏水月一反被動的形勢,而是昂著頭,一副不屑的模樣:「妄議天機,號稱什麼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無視天理變數,自然是討不得好,但若僅僅是對近期的劫數下判詞,我卻是十拿九穩。

    「尤其是你這樣的,滿手血腥也就罷了,偏偏還心思內斂,殺機收藏,長期浸染,怕是連心竅都浸得黑了!正是血瞳厲魄……」

    說了半截,顏水月忽然停了口,怔怔地看著李珣那張臉,其古怪的神情令人心中發毛。

    李珣臉上抽搐一下,正想詢問,顏水月卻自己回過神來,乾咳兩聲,方才道:「相由心生,又回饋生死之機,你灌頂殺劫近在眼前,而且是最要命的三殺格局,只要一時見事不明,殺劫連環而至,連躲都躲不過去!」

    這話實在不好聽,李珣心裡跳了兩下,才調整心情,嘿嘿兩聲,道:「真是可惜,妳該把我這袍子披上的。」

    「嗯?怎講?」

    「雖說乳臭未乾,可起碼也是個能掐指算命的妖道!」

    顏水月給氣得笑了,她恨恨地將手中的外袍扔在地上,冷笑道:「不要自以為是!你虧心事做得多了,心思必然分而不凝,血氣趁虛而入,已然生根……眼下,怕正是處在關鍵的當口吧?

    「你只要一步踏錯,身敗名裂算是輕的,若還能留下個完整的屍首,我從今以後,便跟你姓!」

    李珣想笑一聲「危言聳聽」,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顏水月那憤激的言辭,結合著她令人無法輕乎的出身,便像是無數根尖針,直扎入李珣心底最虛弱處。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僵硬到了極點。

    最終,還是李珣打破沉默。

    「好,我姑且聽上一聽。不過,不只是命理,我還要問妳兩件事,妳要為我推算一二,若真有靈驗,我保妳全身而退!」

    「兩件事可以,但必須是一年之內的,否則我做不到。」

    「可以。」

    「一言為定?」

    「那是自然。」

    兩隻手掌碰在一起,尾指指尖輕輕一觸,便等於是立下誓約。顏水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做了一個吐息之後,方道:「你的命理……」

    「先說東南林海那邊。」

    顏水月瞪他一眼,又「哼」了一聲,這才道:「最初……」

    在小姑娘口齒清晰的講述中,李珣漸漸明白了其中的變故。

    玉嵐道人師徒與羅摩什見面之初,因為水鏡宗地位超然,羅摩什是相當客氣的,在請求玉嵐道人推算時,不但許以厚禮,而且常紆尊降貴,與她們談玄論道,氣氛倒也融洽。

    玉嵐開始並沒有太過推拒,而且也藉著西聯的人力,從事她的研究。然而在一次與羅摩什的談話之後,雙方的氣氛便陡然緊張起來。

    「當時羅摩什正在請教師父,關於此界的運勢,師父的回答是「連珠格」……」

    「連珠格?」李珣摸著下巴,很是疑惑:「聽起來不太像是命理之說。」

    便是眼下氣氛糟糕,顏水月仍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不是,這是師父打了個譬喻,意思就是事態發展到今日,實際上是一環扣一環。這一點,從最近兩百餘年的水鏡偈語便能看出來。」

    李珣細細回想了一遍,不由點頭:「確有此事。這些年堆積出來的偈語,差不多是幾十首次韻詩了。」

    顏水月低嗯一聲:「事實上,此界運勢,從當年諸宗圍剿天妖鳳凰始,至四九重劫,便為一進;天妖鳳凰復出前後,又是一進;再過了這六七十年,最近東南林海事發之時,則再是一進。

    「遞進層層,有條不紊,實在詭異得很。師父就是看這運勢古怪,才帶我到東南林海去察看究竟……

    「呀,跑題了。嗯,我是想說,羅摩什當時聽了師父的評論,很是贊同的樣子,而且還很肯定地講,近千年來,一切天機變化,都與北邊古家脫不開關係。」

    古家?李珣眉頭一跳,卻沒有插話,只聽顏水月說了下去。

    「他還說,古氏所謀甚深,必須加以挾制。且認為氣運發端於北,終結於南,應是在翰海之中,求得解脫。師父聽了很是吃驚,也稱讚他上感天心,極具神通。

    「當時大家盡歡而散,可是一到晚上,師父就暗中對我說,羅摩什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所謀者,絕非霧隱軒一域……

    「對了,百鬼道長應該知道霧隱軒吧?羅摩什他們可是非常肯定,這處洞天落在你手中呢。」

    李珣微微一笑,並不作答,但這種表現也就等於是默認了。顏水月小嘴裡喔喔兩聲,顯然很好奇他是如何入主霧隱軒的,還好,小妮子很明白事理,很快又將話題拉了回來。

    「雖說羅摩什語焉不詳,但師父估計,他應該是打霧隱玄幽這條小路的主意,也就是說,他的最終目的,是耆老故都,也就是玄海幽明城!」

    「玄海幽明城?」

    這個名號,李珣是久仰了。可是,除了同屬絕地洞天之列,霧隱軒和玄海幽明城還有其它關聯嗎?

    「耶?你不知道「霧隱玄幽」的典故嗎?」顏水月很是驚訝:「連這個都不知道,你怎麼進的霧隱軒?」

    李珣的臉色不太好看,顏水月也發現了這一點,忙露出笑臉:「其實這件事多為典籍不載,我也是在看閒書的時候偶然知道的……

    「霧隱軒前任主人,是不言宗上上代宗主,這個你知道吧?這屈拙語修為高深、精通禁法,又性好遊歷,傳言中,他是這此界最後一個遍游六大絕地的修士。

    「星河、寒嶼、無回境、奈何天等也就罷了,只要能力足夠,走幾個來回都不成問題。

    「霧隱軒是他的家,所以也不算什麼。唯有那曲徑通幽,據說比霧隱軒藏得還要嚴實,又有七妖中青帝遺老隱居其間,他能走上一遭,那可是極了不起的!」

    李珣嗯了一聲,經過顏水月提醒,他似乎也抓著了一個關鍵處,細思一下,他猛地一擊掌:「等等,不是說曲徑通幽是通往玄海幽明城的必經之路麼?」

    「就是這樣!」顏水月大點其頭:「屈拙語既然去了曲徑通幽,又怎會忘了玄海幽明城?傳說中,他不但去了,而且畫了一份詳細的路線圖,供後人參考。

    「更重要的是,利用這張圖,說不定可以避過青帝遺老那老妖怪的勢力範圍,直達目的地呢!」

    「原來如此!」李珣恍然大悟,與之同時,卻又有點兒迷糊:「在霧隱軒時,也沒看過這張地圖啊,甚至連個提示都沒有。

    難道傳說有誤……咦?」

    忽然間,他覺得不勁兒,眼神瞬間凌厲起來,如電光般在顏水月臉上一掃,嘴角抽搐一下。

    「顏道友,妳確信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曖昧?」

    「你說什麼哪!」顏水月漲紅了小臉,已被這輕浮的話激怒了。

    「沒有?沒有妳為什麼這樣賣力講解,生怕我理解不了呢?」李珣勾起嘴角,湊上前去,幾乎要與顏水月臉貼著臉,「如此推心置腹,倒讓我受寵若驚哪!妳不是拿我做傳聲筒嗎?」

    顏水月臉色微變,小姑娘處事不多的弱點,在此刻顯露無疑。李珣心下篤定,卻沒有再度進逼,而是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粉嫩的臉蛋兒。

    「好主意,覺得自己逃不過追捕,乾脆就大肆散播消息,好給羅摩什添堵。而且,以通玄界消息傳遞的速度,指不定妳今天說了,明天宗門便能聽到風聲,是嗎?」

    顏水月咬著下唇,一言不發,李珣也不生氣──他是真的不生氣。

    事實上,若能給羅摩什添堵,他求之不得!

    李珣現在只是感歎這小妮子機靈詭變的心思,還有,這件事裡,最核心的問題。

    玄海幽明城。

    傳言中,玄海幽明城在久遠的時光之前,曾經是通玄界的聖地,也是第一大宗門,但後來突生變故,宗門之人匿跡不出,也有說是全部死絕的。到後來,甚至連位置都漸不可考,只餘下幾許口口相傳的傳說。

    相較於其它人,李珣對玄海幽明城的瞭解更多一些。

    在幽魂噬影宗的典籍記載中,明言其開派宗師九幽老祖,是在玄海幽明城中得到傳承,再以其天縱之資,完成了《幽冥錄》這部修道經典。

    由此可見,玄海幽明城即使已荒廢,卻依然可以視為一個修道寶庫,羅摩什對其感興趣是很正常的。

    不過,為什麼要用這樣大的陣勢?

    「那只能說明,你對這其中的關竅絕對無知!」

    對這個問題,顏水月唇含譏誚,極不客氣:「從這裡便能看出,你與羅摩什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你最多看到這些地方的法寶、秘訣,而人家看到的,則是此界的千年氣運……」

    「氣運?」聽到這種泛泛詞彙,李珣不用做作便是滿臉不以為然:「就是那個南北之論……」

    話說了半截,忽然頓住,緊接著,李珣一把摟過顏水月,身形一側,隱入了旁邊的樹蔭。

    雖是已近臘月,西南叢林依然枝繁葉茂,蔭涼處處,藏身於此,天空上飛行的修士,根本沒可能看到。

    李珣瞇起眼睛,用餘光謹慎打量天空的情勢。

    天上飛過的修士,劍光、氣機雖各有不同,卻沒有半個幽魂噬影宗的。偏偏結伴飛行,浩浩蕩蕩,直不把地主放在眼中。

    「西聯小輩,竟然囂張至此!」

    就算李珣嚴重缺乏對宗門的認同感,但見到這種情況,也覺得邪火亂冒。

    也怪不得冥火閻羅的態度如此悲觀,西聯成型以後,對於通玄界,尤其是西南方面的諸宗,壓力幾乎是翻倍增長。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有滅掉附近任何一個宗門的實力。

    天空中的修士疾速掠過,幾乎沒向下面掃上一眼,但是李珣卻感覺到頭髮有些發冷,應該是有某個高手神念掃過,還好兩人藏蹤匿跡的本事都算過關。

    等到這一批人過去,李珣壓低嗓音,湊在顏水月耳邊道:「到底有多少人來追妳啊。」

    「我哪知道?」顏水月已被那誇張的陣勢驚呆了,怔了半晌才答道:「師父自從知道羅摩什的真正目的,便不想與他合作了。可羅摩什卻不放我們走,師父沒辦法,就托辭變量太多,無法推算,要羅摩什提供一些有關玄海幽明城以及曲徑通幽的消息,以供參考。

    「果然羅摩什收集消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甚至知道玄海幽明城存在的大概範圍。師父就請求實地觀測一番,我們這才轉道冥王宗,準備從那裡出海,而羅摩什則留在東南林海,不知在幹什麼。

    「當時無盡冥主先一步帶人回去佈置,我們身邊只有極樂宗一批人和天妖劍宗的兩個高手,也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在師父的掩護下逃出來,準備到宗門報信去的!」

    李珣摸著下巴,嗯嗯幾聲。

    此時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過,牽扯到玄之又玄的氣運一事,他又覺得自己的理解力有點兒跟不上。

    或許,只有那些修行到了一定層次的老傢伙們,才能真正明白這其中的奧妙吧?

    同樣是玄虛莫測的東西,命理攸關自身,便容易理解得多……李珣先察看一下周圍情況,見確實無人接近,方以一個若無其事的態度,道:「妳剛才說我身被「三殺」之局,是咒我嗎?」

    顏水月撇撇嘴,而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還被李珣鎖在懷裡,臉上一紅,忙掙脫出來,在身上拍了兩下,不屑道:「現在知道怕了?哼,我們水鏡宗以窺探天機為修行之道。在這種事情上,絕不可能虛言誑人,自毀修為。而且,你身上氣機表徵如此明顯,我怎會說錯?」

    李珣啞然失笑:「那就是說,我現在已經是個將死之輩?」

    「我可沒那麼說,就算身背三殺之格,說不定你還能破局成功,活上個千八百歲,然後飛昇得道呢。」

    顏水月言談中已恢復了狡黠的常態,根本就不把話說死:「所謂「三殺」格局,說著玄乎,其實就是「人殺」、「自殺」、「天殺」三種殺劫合一罷了。

    「雖不常見,自古以來,擁有的卻也不乏其人,一般每個名震天下的大魔頭,都有這一命理。我之前說得那麼嚴重,只是因為你遠構不上大魔頭的級別,沒人家那實力,所以也就凶險得多了。」

    「哦,妳的意思是,我以後要努力修成個大魔頭,才能免遭殺身之禍了?」

    顏水月不由翻了個白眼,但水鏡宗與尋常宗門不同的妙處,也就在這裡體現出來,她撇嘴道:「也算是一招吧,這樣就只看你意志是否堅韌,手段是否狠辣,見識又能否與實力匹配了。

    「亂戰嗜殺的魔頭絕活不長久,只有像羅摩什那樣,成一派宗師的,才能免受這殺局之苦。

    「當然,還有一個比較穩妥的,就是趁行兇未多,可以挽回之際,浪子回頭,多積陰德……」

    「放顏水月回山之類。」李珣眨眨眼,衝她一笑:「是嗎?」

    顏水月哼了一聲,攤開雙手,手指各掐一個靈訣,這才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既然我答應了你,便會給你一個交代……

    等我一刻鐘。」

    說罷,她狠瞪過來一眼,旋又微閉雙眸,緩緩坐下,看樣子,竟然是入定去了。

    李珣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相交數十年,雖說見面時候不多,但他如何不知道,顏水月對待天機命理之說,向來十分認真,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則必然為之負責。

    也就是說,「三殺」之局,血瞳厲魄,便有很大的可能,已是既定存在的事實。

    當人面對死亡,尤其是觸手可及,偏又捉摸不定的死亡時,又有幾個人能夠從容以對呢?

    在這一刻,李珣的思緒突然變得極其紊亂。一會兒是體內累積的陰火,一會兒是天妖鳳凰火紅的裙袂,只一個恍神,又變成了青吟冷淡絕情的面孔,那深不見底的瞳仁,彷彿要將他的靈魂扯進去,再撕成粉碎……

    倏然間,李珣出了一身冷汗,神智才清醒過來。轉頭看顏水月時,卻見她的眼睛已經睜開了。

    「這麼快?」

    「你發呆好長一段時間了。」顏水月就事論事,只是撇撇嘴,並沒有多說什麼,可是她的神情變化,卻遠比任何言辭都來得生動。顯然,李珣在她面前,不大不小丟了一回臉。

    幸好李珣臉皮甚厚,只當看不見,若無其事地笑道:「算出來了?」

    「沒有!」顏水月回答得也是好生乾脆,在李珣被噎住的表情下,她極無奈地偏了偏腦袋:「有些變量總是算不下去,嗯,你確認你現在這張臉,是你的本來面目嗎?」

    「……」

    只是這一沉默,便不用再多說了,顏水月恍然大悟,呀地一聲跳了起來。她指著李珣的面孔,呀呀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點兒過於激動,只好尷尬一笑,又合掌作了個抱歉的手勢。

    「經常的,經常的,我理解。這樣就沒錯了,如果你能把真面目讓我看……呃,我只是說如果,不行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李珣掐滅了心中剛剛萌芽的殺機,搖頭一笑:「天機莫測,看得太通透,未必是好事。」

    「是啊,是啊。」顏水月大點其頭。

    以這小妮子的聰明勁兒,當然明白她剛剛在無意中犯了大忌諱,人家沒當場滅口,已經很是對得起她了。此刻她恨不能將腦袋做雞啄米狀,處處順從。

    「其實,就是算出來了,也未必是好事。所謂知易行難,就是這個意思。呃,如果你不滿意,之後你提出來的問題可以再加上一個兩個也成。」

    李珣啞然失笑,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算了,還是兩個吧。就是這兩個,我都還沒想好呢。」

    「沒問題,你想好了再問我……」話才說了半截,顏水月忽地明白過來,她一蹦三尺高,大叫道:「沒想好?你耍我!」

    「如果妳這麼認為,也成。」

    李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顏水月的小臉─他似乎越來越喜歡這個動作了:「走吧,在我沒問出那兩個問題之前,妳可不要動別的心思,要不然,水鏡宗幾萬年來的聲望,可就被妳這背信寡義的小美人抹黑了。」

    「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無賴!流氓!」

    顏水月是真的憤怒了,她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要和李珣拚命,只可惜,雙方修為的差距實在太大,李珣一指點出,正印在她的額頭正中,小姑娘低呃一聲,眸光忽地黯淡下去,身體也慢慢軟倒,被李珣抱了個正著。

    腦中流過幽一回饋過來的信息,李珣深吸一口氣,發出召令,下一刻,幽一無聲無息地現身在一邊。

    將小姑娘交給幽一背著,緊接著,李珣身形閃動,直飛上半空。

    他毫不掩飾的氣息,很快吸引了諸多有心人的注意,然而,那些人物僅僅在遠處一打量,便都微帶尷尬的繞道而行。

    囂張終究有限度,更何況,這裡站著的,又是個欺不得的硬茬!

    冷哼一聲,李珣也不多事,催動真息,身形投向東方,閃電般去了。所過之處,無形間便辟出一道寬闊的無人地帶。

    幽一在下方的陰影中,無聲潛行。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15
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五章 化陰


    毫無疑問,過些時日,幽魂噬影宗的地盤上,像是一鍋被拙劣的廚師煮沸的粥,各種食材砰砰匡匡撞在一起,直到爛掉,也沒有將味道兒融在一起。

    低調的地主,囂張的客人,雙方在偌大的天地間來回穿梭,偶爾撞在一處,地主一方感覺到的僅有恥辱,一段時間過去,幽魂噬影宗的弟子便很少再出行,便是出來也成群結隊。

    就是在這種態勢下,十幾個不同版本的訊息通過各式各樣的管道,向四面八方傳播。

    通玄界西南,微起騷動。

    在這樣的情勢下,李珣悄悄潛出了所謂的「閉關」之處,避過外界漸起的紛亂,沒入騰化谷周圍莽莽群山之中。

    當日,冥火閻羅在提起騰化谷之時,李珣在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當年他機緣巧合,找到的那處似是有數十萬年積累的聚陰地窟。

    說起來,那地方距騰化谷不過七八里路,隱在群山之間,又恰好落在通玄界與人間界的某處交界地,元氣駁雜,地勢多變,隱藏得極深。

    李珣就是從那裡出來後,誤入騰化谷中,才有了後面諸多事端。

    難道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

    李珣對此事的態度謹慎,只是將那位置回憶了一下,作為搜尋的起始線索。

    好在他記憶力驚人,從騰化谷中潛出來後,他只花了小半個時辰,便找到了地頭。

    山腹依然是完全封閉著,六十餘年的時光,並沒有對其產生什麼影響。山腹中央,那蜂巢般密集的穴眼,正溢出青煙濃霧,旋又在穴眼上方融匯在一起,恍若青白火光,吞吐明滅。

    李珣並沒有急著查看氣流蒸騰的穴眼,而是用一種複雜的心情,打量他當初留在周圍巖壁之上的作品。

    看著年少時青澀之筆,李珣不由啞然失笑。

    當時所謂得意之筆,在漸臻圓熟老到的眼光下,何其破綻百出?

    然而,早年滿腔銳氣,天馬行空的思路,也是現今的李珣無論如何,也無法重現的。

    不自覺間,他的手指從諸多刻痕上抹過,感受著殘存下來的幼稚氣息,也感受著上面積蓄了數十年的充郁陰氣。

    石粉「沙沙」下落,幾道旁枝側出,石壁上積蓄的陰氣便自然而然地順著新生的刻痕,轉入了新的循環。

    石壁幾乎是用可以目見的速度轉換著質地,顏色漸漸深沉下去。這是石材與陰氣相融合的表徵,至此,石窟四壁除去可進一步限制陰氣侵蝕功能之外,還能夠借用陰氣,轉化為一種新的材質。

    可以想見,若這聚陰之地長存下去,千萬年後,偶爾到此的修士們,或者能發現一種此界從來未有的礦石也說不定。

    做完了這一切,李珣蹲下身來,目注地表上密密麻麻的小孔,青白的光芒映得他的臉色深碧,有如玉石雕刻一般。

    地下的陰氣濃度極高,構成一個巨大的干擾源,使得一切氣機探尋均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李珣試過運用土遁探查四周,正如他當年所想的一樣,這處聚陰之地,是因為地殼變動,由極深的地下升騰而起,被鎖在這山腹之中,而其陰氣本源,則透過重重土石,蒸騰上來,發而為竅。

    看位置,那本源處……真的是在人間界?

    通玄界與人間界的分隔線確實不是那麼明顯,但像這樣以陰氣上下相連的,李珣還是第一次見到。

    若這真是九幽氣脈,也怪不得宗門那些人尋了數百年不見結果,他們絕對想不到,如此寶貴的精純陰氣,竟然會一直流到人間界去。

    李珣的手掌不緊不慢地從陰火上方抹過,感受著其中獨特的氣機躍動,他將其特徵給牢牢地記了下來。緊接著身形一縮,循著陰氣脈絡,向地下鑽去。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旅程。

    雖然說上面聚陰之地陰火極是壯觀,但那是自然化育地脈靈氣才擁有的外在表徵,而真正的九幽地氣,卻微杳迷離,似有若無,極為內斂,要從周圍數條陰脈的干擾下,找出其真正的源頭,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土石中穿行的李珣,已經完全忘卻了外界的時間流動,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眠不食,只是全神貫注地感應著陰氣走向。時間過得長了,他甚至覺得五官的感覺盡失,只餘下對陰氣的一縷感應不絕,甚至越來越清晰。

    所以,當一線靈光在腦中閃現的剎那,李珣猛地停下身子。

    剎那間,眼耳鼻舌五感回歸,這單調黑暗的地下世界,也在瞬間豐富起來。土石生澀的氣味與低回的水聲合在一處,靜寂而又陰森。

    「地下暗河嗎?」

    李珣往前踏出一步,忽又猛地後縮,「滋」的一聲長音在悶濁的空間內響起,緊跟著的,則是「啪」的一聲,疏鬆的土壤毫無徵兆地開裂了一個小洞。

    李珣低哼一聲,無底冥環旋速加快,閃電般伸出手去。

    四周的土石沒有對他的動作造成任何影響,三指回扣,觸手的感覺極其滑膩,且掙動不休。但他稍一使勁,那邊就沒了反應。

    陰火漲縮中,為李珣辟開了一個有限的空間,另一手輕搓,指尖便燃起了一點青碧色的火光。

    在火光下,李珣看到了剛剛獲取的獵物。

    這是一隻看不出是蚯蚓還是蛇類的長條狀生物,呈暗灰色,分不出頭尾,表皮覆有鱗片,身上還有一道鮮紅的紋路,貫穿前後。整個身子被李珣透過的陰火燒得半酥,已經死得透了。

    「這是……滴血絲?」

    宗門典籍記載,滴血絲是一種生活在地底深處的怪物,嗜陰畏火,劇毒,常生活在精純的陰脈、陰竅附近,以吸食陰氣為生,而且,常與另一種生物混居。

    心念微動,李珣身形一側,同時陰火漲開,火舌吞吐,在土石間一卷,鼻間便多了一些焦糊味。他隨即伸手,拈了件東西出來。

    「果然,滴血絲不遠,必有寒蛑。」

    李珣手指間是個被燒成圓珠狀的小蟲子,只有指尖兒大小,這玩意兒的生命比滴血絲要堅韌多了,雖然被陰火燒過,卻將身子裹成團,用一層硬殼苟延殘喘。

    李珣也不急著下殺手,而是繼續在土石中摸索,直到抓了十幾個這樣的小蟲,才一起放在掌心,用陰火灼燒。

    在這種情況下,不管這寒蛑性命如何堅韌,也在高溫下被烤化了,最終在李珣掌心,留存下幾點兒細灰。

    輕吹一口氣,灰燼便都灑落出去,但在火光的映照下,李珣分明看到,幾點微弱的瑩光,他當空一抹,數點微光又盡數收入掌心。

    搓了幾把,李珣手掌再攤開時,便有一顆比粉塵顆粒也大不到哪裡去的小小晶石出現。

    小心翼翼地將眼睛湊上去,多角度地觀察,看了許久,李珣終於長吁一口氣:「寒蛑食氣而凝晶……看這純度,應該是沒錯了!」

    有了寒蛑為指引,李珣再也不費工夫,只花了小半刻鐘,便找到了那聚陰之地的源頭。

    只一眼看過去,李珣便明白,至少到現在為止,老天爺還是站在他在這一邊的。

    入眼的是一塊青色的玉石,雖是在九地之下,卻自生濛濛光華,在它周圍數丈,竟也天然辟出一塊空地來,青光在不大的空間內翻騰,重重迭迭,以致沉積為霧,光影綽綽。

    這光霧看上去華麗到了極致,但李珣站在這裡一會兒,便看到了不計其數的寒蛑小蟲,向光霧中爬行,又在瞬間蒸發,如飛蛾撲火,無止無休。

    光霧周圍的土石分明已經異化了,看上去千瘡百孔,但卻將光霧封得嚴嚴實實,偶爾滲出的一點兒,很快就在周圍陰氣的吸引之下,融入地脈,順流而去。

    深吸了一口氣,李珣撕下了一塊袍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光霧中。

    沒有任何震動,他手上一輕,由霧松鐵織就的袍角,無聲無息地少了半截,連被燃燒的時間都沒有。

    「好!好!果然是九幽地氣!」

    李珣搓了搓手,感覺著手心有點兒冒汗。

    或許是受玉石本身的影響,純度還不太夠,但這一定是從化陰池中流出來的,在流動過程中,被這塊天然生就的玉石所吸引,存身其中。

    近兩百年下來,其量已頗為可觀,僅是蒸騰出來的餘氣,便能讓遠在數百里外的聚陰之地有那般規模。

    不只是九幽地氣,便是蓄積地氣的這塊玉石,恐怕也不是凡物。可以想像,若能將這長期浸泡在九幽地氣中的石頭煉化,再輔以一流的煉器之術,所鑄造的法寶,威力當極為驚人。

    可惜,對李珣這種煉製法寶的門外漢來說,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多想了。他眼睛盯著那塊玉石,手指緩緩地探了出去。

    滋滋的火光在如夢如幻的光霧中明滅閃爍,同源而出的氣息只一碰觸,便發生了強烈的反應,在吞噬與反吞噬的鬥爭中,李珣手指微顫,每一個骨節都在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但就在手指將被強壓擠得變形的時候,指尖處,卻緩緩「滴」出了一團淡淡的芒影,灰白色的氣芒雖然微弱,但其中透出來的氣息,卻遠比滿室蒸騰的光霧更加精純,也因此,在這一剎那間,滿室青光為之一黯。

    漸漸地,芒影成形,化為一個透明的圓珠,在李珣指尖滴溜溜地打轉,灰白氣芒也都收斂進去。

    乍一看,這圓珠本來光滑的表面,卻是裂紋處處,甚至都有些崩缺了,也許輕觸一下,就可能支離破碎。

    這,就是天冥化陰珠。

    說起來,這個足以列入通玄界最頂尖法寶之林的珠子,自從落入李珣手中以後,還真是多災多難。先是因為強行催化兩個幽玄傀儡而受創,才恢復了七八成,卻又被幽一給一腳踹到這種境地,其損傷幾乎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因為如此,嚴重破損的寶珠,對於它所依賴的九幽地氣的渴求已近乎貪婪。在李珣體內溫養時,李珣不可能餵飽它,而此刻到了外界,見到這般充裕的九幽之氣,它本能地便開始大力抽取。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天冥化陰珠已臨近崩潰邊緣,但其內部殘留的極至精純的九幽地氣,卻如同一個巨大的磁石,將周圍一切同源氣息都吸攝進來,數丈方圓的青光霧氣,正遇到了最大的剋星,不過就是幾息的工夫,便如陷進了無底洞般,盡數不見。

    破損的寶珠震了震,外表卻沒什麼變化,這點兒營養對它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所以,它很自然地接收到了玉石方向的誘惑,用它殘損的身體,發出嗡嗡的顫音。

    李珣低聲一笑,破壁而入。

    即使滿窟青霧散盡,這其中的元氣濃度仍比外界高上許多,他深吸了一口進來,只覺得腦子也更清醒了些。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放開了對珠子的控制。

    「嗡」的一聲,寶珠像是長了翅膀,瞬間飛到了玉石上方繞著打轉,玉石也起了反應,在輕顫中,一道道青芒飛射出來,如百川歸海,沒入寶珠之內。

    珠子必是餓得狠了,才繞了兩圈兒,玉石的光芒便黯淡了大半,眼見就要將這兩百餘年積蓄下來的九幽地氣盡數抽乾。李珣忙用指朝虛空一切,將雙方之間的氣機聯繫割斷。

    寶珠發出不甘的低鳴,但李珣絕不能容忍它將這唯一的一條線索弄斷,便加強了控制,小心翼翼地操控這珠子在玉石上空慢慢盤旋。

    透過寶珠,李珣對九幽地氣的感應較之平日敏銳何止十倍?他很快就有了結果。

    「成了!」

    捕捉到那一條綿延不知多長的脈絡,李珣恨不能立即高歌一曲,以發洩心中興奮之情。但最後,他也僅是對虛空中揮出一拳,跺了兩腳而已。

    毫無疑問,化陰池的大門,已等於向他敞開了……

    將外界的一切都拋開了,又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在至少十日的摸索之後,李珣前探的手指,碰到了一塊兒似乎是金屬質地的牆壁。

    他先是一震,然後便咧開了嘴,不用目見,只憑手指觸到的特殊的花紋,李珣就可以肯定,這就是宗門聖地的第一重防護,「五遁障」。

    所謂五遁障,就是抹消一切五行遁術的奇特玩意兒,這東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其質料是經過數百道程序提煉加工而成,又有宗門歷代先師護持,可隔絕一切五行遁法。

    將近百面「五遁障」以特殊方式排列,能組成一道極厲害的封禁,兼有防護、警訊、殺傷、迷蹤諸多效用。

    但更關鍵的一點,五遁障其實就是個障眼法。

    化陰池本身隨元氣變化而飄移不定,什麼防護對它而言,都毫無用處。

    而宗門將五遁障立在此處,好聽的說就是當個大概的標尺,往難聽的講,其實,就是唬弄那些不懷好意之輩。

    在這裡搞上一萬年,你也找不到地頭!

    李珣現在,自然是拿它當標尺來用:「這就是說,我如今身在地下千里?」

    一旦有了這標尺,李珣立時便有了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的概念,這突如其來的方向感令人腦中頓時清楚,想的也就多了些。

    放在平日,千里之數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將之移到幾達九幽的地下,頭頂垂直向上,又是宗門心臟,這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最終,李珣搖頭一笑,繞過這壁障,繼續循著那輕細如絲的陰氣脈絡,向下尋覓。

    越是接近目標,陰脈越是飄忽難測,有時一個震盪,就是數十里的差別。

    按冥火閻羅所說,這是因為在非祭祖之日,天地鬼靈之氣不足,所以化陰池失了束縛,才有這種表徵。

    這給李珣添了許多麻煩,若是稍有不慎,被這飄忽的移位所惑,斷了感應,他可就要從頭來過。任是他心細如髮,意志堅韌,幾個回合下來,額頭上仍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這比之前十餘日的辛苦追索還更難過百倍。

    李珣腦中那根弦已緊繃到快要斷裂的地步,身子也早已不再通過神智控制,而是純憑那絲感應吊著,心動而身動,竟在不自覺間,如搏命般在這廣闊的大地深處來回衝刺。

    「咚」的一聲大響,直貫入耳際。李珣被這巨響一激,本就艱苦維持的感應登時斷絕,隨後,他才感覺到劇烈的震盪直貫入體。

    悶哼一聲,他淒慘地倒跌出去,給震了個七葷八素。

    「怎麼回事?」

    李珣甚至連生氣的工夫都沒有,他幾乎用最短的時間就強振起精神,去捕捉那已經遠去的感應,然而,那細微的感覺已經化入了這無處不在的土石之中,再也不見蹤跡。

    「真……真他媽的!」

    李珣恨恨地一拳轟出,將身側的土石打成了一鍋稀湯,而這時,憤怒的感覺才蒸騰上來,他猛地直起身子,怒氣沖沖地上前去,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阻斷了他的去路。

    呃……等等!

    李珣忽地停下身子,側耳傾聽。

    在深寂如死的空間內,似乎有一波極細微的聲響。

    如果沒有聽錯的話,那便如同是極遠的海邊,潮水起伏,漲落來去,極有節奏。

    怒氣也如潮水般迅速退下,李珣神智一清:「我五行遁法已臻隨意化用的層次,除了特殊的封禁,還有什麼能擋住我?」

    冥火閻羅的交代飛快地從他心頭流過,一念即起,李珣心中便是一縮,只是這回,卻是被漲滿的歡喜壓迫所致。

    他大笑一聲,身子猛地前衝,同時伸手一揮。果不其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那特殊的觸覺,以及正急速拋離的動感,除了化陰池,還會是什麼?

    「你跑不掉了!」

    李珣剎那間忘卻了所有的疲累,他前衝的身體也毫無停頓地轉為急速飆升,週身土石如被利刃切割,鏘然中分。同時,他盡力伸長手臂,要將指尖殘留的觸感,牢牢地抓住。

    也許是十幾息的工夫,或許是更短些,他的手指、手心、手臂先後碰觸到了那個東西,冰涼的感覺從接觸面滲入到他體內,但李珣感覺更深刻的,是在這涼意之下,那無盡深邃的深幽氣息。

    也許就在一壁之隔,便是此界距離九幽之域最近的地方……

    一聲悶響,李珣的身子緊緊地黏在上面,任其如何飛騰移位,也不能將他甩下。

    低聲一笑,李珣用手再拍了兩記,聽著其中越發清晰的沙沙迴響,他這才長吁一口氣,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

    喘了兩口氣之後,李珣才有閒去觀察這個目標。

    藉著指尖燃起微弱的光線,李珣很驚奇的發現,原來這個在千里之深的地底飛騰流動的大傢伙,正如冥火閻羅所說,與祭祖大典時所見的模樣全然不同。

    李珣記得,在觀禮之日,化陰池上浮,成為湖心地宮一側小島的部分,島的面積不大,最多就是十丈方圓,其上草木皆無,只有一個石製祭臺,及兩側數個石俑而已。

    化陰池就在祭臺之後,而那時,除了諸位長老,尋常弟子是沒資格上島細看的,李珣也不知那池子是個什麼模樣。

    但現在,這差別卻是極大,就近來看,很難說出這東西是個什麼形狀,它縱橫均有十丈左右,和上升時的小島倒還差不多大,卻更像是一幢房子,整體都以灰白的石料堆砌。

    李珣目光所及,上面刻著幾道簡潔的紋路,似乎就是一些宗門獨有的符文,邊緣處則有開鑿的痕跡,風格極是樸拙。

    根據冥火閻羅提供的信息,九幽老祖以神通開闢的出入通道,是在池子正上方─至今也沒有人明白,九幽老祖是如何將這樣一個飄忽不定的大傢伙,與千里之外的湖心地宮聯結起來。

    據說,這已經不是此界的手段了,但李珣從外部來看,此刻卻有點兒明白。

    且不說裡面化陰池是個什麼模樣,這看起來古拙粗糙的外殼,恐怕就是通道的一部分吧?

    化陰池本體應該是祭祖大典時的那般模樣,而在沉入地下時,便由這石罩鎖住,再以某種法術連接地宮,使人可以自由出入。

    而冥火所說的,入口被祖師咒靈擋住,其實就是說石罩的連接處被封堵,解決的辦法,也只有在這石罩上另辟新路了。

    石罩質料是極為罕見的鎖靈灰金,除了質地堅硬之外,更具有封鎖靈氣之能。而且,在其內部刻著諸多玄奧鎖靈符紋,以保證這寶貴的靈氣不致外洩。

    這本是萬無一失的準備,卻沒想到冥火閻羅因為受傷過重而操作不當,驚動祖師咒靈,在化陰池中展開大戰,雖是險死還生,但戰鬥的餘波,卻已經毀損了一部分封禁。

    由此,九幽地氣強大的滲透力便能發揮作用,從中漏出一些來。

    毫無疑問,便是靈氣外洩,那所謂的裂隙也大不到那裡去,甚至鑽不過一隻螞蟻,但李珣早從冥火閻羅那裡得到法子。

    他也不著急,只是再度放出天冥化陰珠,貼在石壁上,腳下則緩緩繞行,使珠子盡可能地從更大面積的石壁上抹過。

    珠子的反應極其強烈,而石壁那頭,甚至隱隱傳來了隆隆的震響。

    李珣不為所動,耐心地緩步繞圈,只小心地避過石罩最上層,以免驚動裡面的祖師咒靈。

    極幸運的,在幾乎是最遠離石罩上層的一個角落裡,李珣找到了靈氣洩漏最多的地點。

    他停下身子,極盡目力找了半天,這才勉強看到一條比髮絲還要細上十倍,僅拇指長短的裂紋。

    「就是這裡了。」

    實乃天幸!這個位置幾乎就是距離入口最遠之處了,這樣,當李珣潛入其中時,便有很大的機會避過祖師咒靈的感應,免去了許多麻煩。

    他伸出手,將掌心貼在裂隙上,幾乎是同步的,體內無底冥環「嗡」的一震,與裂隙中滲透出來的氣息發生感應。

    李珣調動體內陰火,自然而然地辟出了一個連接九幽之域的甬道,精純的九幽地氣滴了一滴出來。

    李珣體內便像是燃著了火,但他的腦子卻分外清楚,一段口訣緩緩流過,他統御氣機,牽扯著全身真息,輕輕跳動,手掌慢慢地陷了下去。

    下一刻,李珣像是沒入了深水中,呼吸有一個自然的停頓,而這停頓又是極其短暫。

    就在內外呼吸自動轉化的同時,他身子又是一輕,久違了的清新空氣撲入口鼻,他差一點兒就認為,自己又回到了地表。

    事實是,李珣已經來到了石罩內部的化陰池前,李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個石製祭臺,還有兩側的石俑。

    這個角度略有些偏,可是已足以讓他看清,無論是石台或是石俑,它們的顏色與在地表上時,是完全不同的。

    石罩內沒有照明工具,但光線卻一點兒不弱。其主要原因就在於,立在祭臺兩側的石俑身上,所發出的柔和的瑩光,瑩光略呈淡藍色,看上去非常舒服。

    李珣卻不敢多看,事實上,他現在正盡力蜷曲著身子,隱藏在石俑投下的暗影中。

    在他頭頂十丈,正有一團看不清面目的霧團當空滾動,在瑩藍的光芒映射下,顯得顏色詭譎,極其妖魅。

    「這就是祖師咒靈嗎?」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16
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六章 得失


    在宗門的典籍記載中,祖師咒靈,其實是宗門開派宗師九幽老祖留在世間的唯一一點兒「殘餘」。

    當年祖師度劫飛昇之際,由於受魔羅喉掣肘,功虧一簣,故而在灰飛煙滅之前,發下大誓願─有煉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而受此驚天怨氣所染,九幽老祖殘餘下來的一點元靈,便吸納戾氣,化為咒誓怨靈,隱身湖心地宮之下,一方面看守宗門要地,另一方面,則是以一種玄奧詭譎的方式,統攝宗門弟子,以全誓言。

    雖說數萬年下來,魔羅喉依然活蹦亂跳,無人能制,但宗門上下,均有一個共識:隱在地宮之下的祖師咒靈,等於是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

    任何一個弟子在出師之際,都在以祖師咒靈為名,立下誓約,如此數萬年,成千上萬的弟子,將受誓約所限的戾氣一點一點灌輸其中,也就使得祖師咒靈越發悍厲難制。

    李珣小心翼翼地隱匿氣息,從石俑背後伸出頭來,看那邊僅有數丈遠的化陰池。

    雖然只有數丈遠,但李珣沒有任何即刻跳到裡面去的意向。

    頭頂上祖師咒靈依然是詭譎而無害的「煙霧」狀,但他卻絲毫不敢大意。宗門有項針對犯下死罪的弟子的酷刑,就是將其拋到「祖師咒靈」面前,硬生生吸乾精血、噬食元神之後,方才淒慘死去。

    由於咒誓的可怕約束力,只要是宗門弟子,便幾乎不可能從咒靈面前逃脫,遑論取勝了。

    李珣見過「這一類」慘不忍睹的屍體,同時他也絕不願意讓別人用這種心態來瞻仰他的遺容。

    他只是在盡力屏住氣息的同時,細細思量。

    「不知幸或不幸,進來的時候,竟然是「九幽潮汐」停息之際。如此,雖不用受陰氣浸淫之苦,但那咒靈也並不受限。雖說按照病癆鬼的說法,只要進入化陰池,咒靈便無法造成威脅,不過……還是等等吧,受點苦痛,總比給吸乾了強些!」

    所謂九幽潮汐,是由化陰池特殊的結構而生成的一種現象。

    化陰池之所以能成為宗門聖地,其實關鍵並非是那個僅有一丈方圓的小池,而是因為小池中積蓄的特殊的「太素化陰玉液」,以其獨有的功能,「束縛」住了九幽之域與此界唯一的常存「甬道」。

    有這個「甬道」,宗門便可以源源不絕地獲得最珍貴的九幽地氣資源,對於宗門弟子築基、提升修為,有著無與倫比的益處。

    但也正是由於甬道的存在,九幽之域元氣的自然漲落,也會影響到此界的元氣變化。

    而在「石罩」的封禁之下,這種變化只存在於化陰池周圍,範圍的縮小,自然也就增加了元氣變化的強度,宗門典籍上將這種現象稱為「九幽潮汐」。

    之所以要等到九幽潮汐之時,是因為這種精純的九幽地氣狂飆,對於沒有實體的祖師元靈,有著極大的傷害。

    每在這個時候,祖師咒靈都會本能地全力自保,甚至會逃入與地宮相連的甬道之中,以求安全。

    那時候,機會就來了。

    隨著時間緩緩流過,李珣已做好一切準備。他死死盯著化陰池正上方,終於,以他的目力,也可以看到,那裡虛無的空間,正開始一波如漩渦般的震盪,虛空扭曲,無比妖異。

    「這就是「甬道」了。如果穿過去,那邊就是九幽之域,一個純然死寂的奇異世界。」

    在異相的刺激下,他心中升起一些古怪的感想,旋又盡數熄滅了。這時候,周圍的氣息明顯地凝重了起來,呼吸也不如先前順暢。他心思電轉,身形緩緩下伏。

    一聲奇異的呼嘯響起,雖然僅僅是在十丈方圓的室內,但其聲遼遠蒼茫,直若流動在萬里無人的荒原。

    聲音漸漸近了,下一刻,劇烈的衝擊轟然而來,瞬間溢滿了整個石窟。石窟四壁漸漸亮起,其上浮刻的諸多符紋,開始閃爍。

    大氣溫度飆升,只一瞬間,李珣的頭上便傳來了焦糊味兒,身上更像被火舌舔食,皮肉發焦,直透入五臟中去。

    李珣咬著牙,鼓起無底冥環,以全副心力相抗。

    與之同時,他的身形已經壓縮到了最低限度,幾乎是平貼著地面,以一種非人類的姿態,在地面上「流動」。速度並不快,但數丈的距離也用不了太長時間,便已經到達。

    頭頂上激流的狂飆到此地反而弱了些,李珣得以用眼睛餘光覷見池沿之下,一層薄薄的煙氣─雖然是滿室風嘯,這層薄煙卻沒有一點兒晃動。

    李珣偏了偏頭,又看上面,此時又哪還有祖師咒靈的影子?

    他心中一喜,身形迅速「流入」化陰池中。天地間立時靜寂下來。

    李珣全身均被一層冰涼的液體包圍起來,很奇怪的是,從上面向下來看,有水煙遮擋,看不清玄虛,但由下往上看,石室之內的景物,卻又清晰無比。

    化陰池中,太素化陰玉液並不甚滿,僅有兩尺來深,只有當人平躺下來時,才能將人完全浸在其中。

    李珣很快就感覺到了這玉液的妙處,在冰涼的感覺中,他體內無底冥環的轉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但一漲一縮,卻較任何時候節奏感都更強。

    李珣細細體味,在這種頻率之下,他竟然感覺到了一些以前未曾有過的陰火流轉方式,這是微妙至不可言宣的感應,恍恍惚惚中,他對幽冥陰火的認識,便深入一層。

    涼意漸漸滲入體內,就如同一條清流,自頭頂叮咚流下,蕩漾去體內殘餘的雜質,那感覺真是舒服極了。

    而更重要的是,隨著涼意向全身蔓延,散居在他體內,仍未完全融入肌體的那部分殘餘陰火,便如熱湯沃雪,紛紛化入其中,又在無底冥環的運轉之下,為李珣所吸納。

    僅僅就是這一段時間,李珣覺得,他的修為起碼又精進一層。

    「真是好東西啊!」

    李珣不免有些期待後續的發展,看看這化陰玉液,能否將已經融入肌體的那些陰火給抽出來化掉。

    不過,很快他就失望了,涼意仍在體內流動,但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而他也感覺到,鬱結在內腑之中的陰火雖是有些躍躍欲動,但整體仍呈穩定狀態,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

    雖說早有準備,但此時,李珣仍不免有些鬱悶。

    說起來,若是陰火珠依然穩穩地定在他心竅之內,也許此時,他的修為已經連跳好幾個層級,成為可以與世人任何一人比肩的高手,而此刻,他也只能苦笑罷了。

    又等了一會兒,見已沒有了什麼變化,他暗歎一聲,正要坐起,身上忽地一寒。

    完全沒理由的,他的目光一下子透過池水,直指正上方。不知何時,九幽潮汐已經退去,而祖師咒靈則再度現身。

    李珣心中暗叫一聲「苦也」。

    他可以感覺到,祖師咒靈已經發現了他,正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冷冷地「注視」下來。

    那感覺無論如何,都缺乏友善的意味兒,他只好老老實實地躺下去。

    看來,冥火閻羅所說不錯,祖師咒靈對化陰池有一種天生的忌諱,雖說對池子裡的李珣非常有「意見」,卻投鼠忌器,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但可以想像,如果李珣敢從池子裡冒出頭去,等待他的,將是咒靈瘋狂的攻擊。

    李珣倒也不急,他現在正是胸有成竹。出不去就等吧,等到下次九幽潮汐起來,祖師咒靈自顧不暇之際,他就能夠輕鬆脫身了。

    他正好趁這段時間,梳理一下最近的事情……比如,《血神子》的修煉。

    化陰池的「失效」,使修煉《血神子》一躍成為最緊迫之事。可是李珣對此還有所忌諱,入魔的感覺,絕不是臆想就能究盡其根的。

    以穩妥計,還是等到北邊那位修到深處,看看效果再說為好。

    然後是冥火閻羅那邊……咦?

    李珣不自覺扭了扭身子,只覺得背後有些發癢,難道這池裡還有蟲子?這個念頭才升起來,「蟲子」便閃電般爬滿了他的全身。

    那種突然的,從骨髓深處迸發出來的麻癢,讓他本能地低叫一聲,就要坐起來。

    然而,頭頂剛出水面,一聲尖銳的嘶鳴便貫耳而入,同時,祖師咒靈霧氣一般的「身體」在嘶嘶聲中翻滾,兩種怪音結合,只聽得李珣頭皮發炸。

    腦袋一暈,他又躲了下去。

    麻癢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以比剛剛更強烈的勢頭,轟然來襲。此時李珣已經徹底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感覺……遍體骨肉血脈,似乎在一瞬輕了許多,倒似是被蟲子啃到肚子裡去。體內真息運行更是大亂,剛剛還穩如泰山的積鬱陰火,此刻卻像是突然發了瘋,在筋骨五臟之內左衝右突,灼熱逼人。

    「這他媽的究竟是怎麼了?」

    李珣發現,如此這麼樣死得不明不白,還真不如跳出池子,和祖師咒靈拼上一場。他咒罵著想再直起腰來,可令他窒息的事情發生了。

    似乎他全身的筋脈都被抽了個乾淨,力氣用到腰部,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身子僅起來半分,便又平躺下去。體內積鬱的陰火偏在這時又歡快起來,燒得他恨不能將胸膛撕開,以求得一時清涼。

    但也就是在這痛苦之中,李珣腦中猛地一清:「這是……該死的!」

    他終於明白了,一切問題還是出在陰火上。這見鬼的該死的混蛋的化陰池,根本就不滿足於化去他體內殘餘的陰火,而是要將他這與陰火緊密結合的載體,整個化銷乾淨啊!

    身體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李珣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細細品嚐自己每一寸肌體被抹消的感覺。

    酥癢已經變成了萬蟻噬心的般的痛楚,久違的痛苦啊,就像少年時那樣,在恐懼無力中掙扎,然後,在令人窒息的絕望裡,品嚐苦澀到極致之後,那一絲絲妖異的甘甜。

    他的神智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又從未像現在這樣迷亂。他以為自己嘗多了死亡前的感覺,但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每一次死亡,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吱」的一聲長鳴,在腦中轟然炸響,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飛速地乾癟下去,化陰池正準備抽乾他全身的精血,將其中含蘊的陰火,一個個清理乾淨。

    「現在……怎麼辦?」

    他的心口猛然一縮,在這一刻,封閉的空間內,九幽潮汐再度爆發,暴漲的九幽地氣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在九幽潮汐的刺激下,化陰池同樣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度,與洶湧澎湃的九幽地氣相抗衡。

    在這一瞬間,李珣慘叫一聲,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此刻崩碎,那陡然拔高的痛苦層次,根本就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忍受的極限,使李珣腦中神經崩然斷裂。

    也是這一瞬間,在李珣的意識最終陷入永恆的沉寂之前,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聲音在急促中,拉成了一根細細的鋼絲,猛地彈入半空,又錚然斷絕。可是,這聲音又成為一把鑰匙,在一聲微響後,將沉寂在他記憶深處的寶箱打了開來─生來死去如杯水,翻覆靈機一線間。

    將生未生,將死未死之時,是為生死限!幼時明白,長大後,怎麼卻忘了?

    渾沌的意識之中,自生出一線靈明,而也就是這一線靈明,又如一條細細的絲線,扯來了在此時此刻,最有價值的東西,那是一段琅琅上口的法訣。

    「血肉皮骨都去盡,大道方自此中來。」

    李珣猛地睜開眼睛,入眼卻見一雪白掌心,當空印下,正中眉心。

    霎時間,他視界中,一片翻滾的血紅,身上卻不知哪兒來了力氣,一股壯氣自丹田上衝,裂喉而出─「鬼先生,我操你祖宗八代!」

    顏水月百無聊賴坐在石凳上,看亭外濛濛霧氣中,那艷得有些妖異的花叢,手指間也將一把新得的玉骨折扇都轉出花兒來,就這樣持續了小半刻鐘,她還是歎了口氣!

    「唉……」

    歎聲中,亭外婷婷裊裊走來一位佳人。

    她一身素服,面目雖清秀而無艷色,但行止間氣度溫婉嫻美,乍一看去,倒像是閻夫人的姐妹一般,可她一頭秀髮微微發灰,與其青春面目極不相稱。

    「水月道友,妳這幾日,是越發不開心了。如此,等百鬼師弟閉關出來,我可沒法向他交代呢!」

    顏水月見是來人是騰化谷現任主事、百鬼的師姐閻如,不願示弱,俏鼻微皺,直起腰板,極瀟灑地打開折扇,卻又低哼道:「我管妳交不交代,百鬼那廝,無恥透頂,竟然用話把我套在這裡……他不出關也就罷了,若是出關,我定要他好看!」

    「呀,水月道友氣還沒消嗎?」

    閻如性情倒與閻夫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心機深沉,綿裡藏針,對顏水月這見事不足的「小孩子」,自然應付裕如。

    「百鬼師弟聽了這話,一定傷心。妳看現在谷外,極樂、冥王、天妖劍宗等西聯人馬,和我宗弟子不知起了多少衝突,究其本因,還不是因為水月道友妳?

    「百鬼師弟冒著被師尊訓斥的風險,把妳藏在谷內,可正是為了妳的安全呢!如此情深義重,水月道友可不能視之不見哪!」

    她語氣迂徐和順,不緊不慢,又說了這麼一通,任是顏水月怎樣的火氣,也都能磨消大半,聞言只是狂翻白眼,扇子開合幾次,到最後想開口時,又忽地說不上話來。

    以她的聰慧和推算能力,如何不知百鬼賴皮的行為之後,那份心意。只是這天底下著名的邪道人物,突發如此好心,怎麼都讓人心中不安,而且,若她那天突發的奇想無誤,那百鬼……

    她在這邊心中思慮,閻如則微微一笑,進得亭來,為她斟上一杯花茶。自百鬼閉關以來,已過去了一個月,閻如受百鬼所托,便是用這種軟磨功夫,縛住顏水月手腳,使她安安穩穩地留在騰化谷中。

    一邊勸茶,閻如一邊尋思最近的事態變化。

    這段時間,谷內谷外其實都不安穩,谷外固然有西聯修士囂張跋扈,處處惹事,便是谷內,也因為這段時日的憋屈行徑而人心浮動,幾個知道其中內情的,看顏水月的眼睛都有些古怪。

    閻如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將這些變化,通過特殊管道,向遠在鬼門湖的閻夫人稟報了。

    閻夫人卻不為所動,依然三令五申,讓她在此事上完全聽從百鬼的安排,且在字裡行間,對其所作所為,頗有讚譽。

    從這裡面,閻如嗅到了些不尋常的氣味兒。

    她是知道閻夫人對百鬼的一貫態度的。所謂人盡其用,關鍵就在一個「用」上。

    這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師徒,彼此之間,「用」的因素都更多一些。

    說白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閻夫人的心腹,永遠都是她們幾個貼心的女弟子,而一旦宗門大位到手,數百年後,繼位之人,也只會是她們中的一位。

    可是現在,情況似乎起了變化。

    隨著百鬼近年來光芒萬丈的表現,閻夫人對他的態度有一個明顯的轉變,放在平日還看不出來,可一旦到了關鍵時候,百鬼就顯出了可以左右閻夫人判斷的影響力……這個,可真讓人心裡犯嘀咕呢!

    亭中兩人都心中有事,氣氛自然就沉寂下來,最後還是閻如先一步醒過神來,見顏水月仍在發呆,淺淺一笑後,正要說話,亭外霧氣忽地一滯,緊接著嗡嗡的雜音便響了起來。

    閻如神色一冷,向遠方望去。透過灰黯的霧氣,她看到了谷中人影攢動,而且,防護陣勢也已經啟動了。

    「終於找到這裡來了?」深吸了一口氣,閻如站起身來,面龐上柔和的線條,也似乎在這一瞬間剛化了。

    一旁的顏水月看到這神情,只道是她準備應敵,卻不知,這位心機甚深的女修卻是轉著另外的念頭。

    「若是來個棘手的,或許將顏水月交出去,會更好些?」

    轉臉朝向顏水月,閻如正待吩咐她暫時藏身,耳中忽聽到遠處的聲息大了起來,似乎是眾人齊聲呼喊,繼而又變成了沙沙的雜音,感覺不怎麼像是打鬥。

    很快,被觸動的陣勢漸漸止息,而那邊,也再沒有什麼響聲傳來。

    閻如被這變故弄得怔了,心中奇怪之下,匆匆打了個招呼,便向發聲處趕去。只是才走出亭子沒兩步,一個人影便自霧靄中緩緩走來,身形漸趨清晰。

    「百鬼師弟?」

    閻如低叫一聲,語句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訝:「你不是在谷後閉關嗎?怎地從前面……你提的什麼?」

    「啊,剛剛潛到谷裡作亂的蟊賊。」

    李珣臉上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將手肘向上提了提,使得閻如和顏水月能夠更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玩意兒」。

    沒有任何意外的,顏水月尖叫聲起。

    「哦,抱歉。」李珣扭頭看了下,見這人頭滴滴答答地掉血,實在不是個樣子,聳聳肩,隨手將之扔到了花叢裡,權當充做肥料,轉臉便笑道:「如師姐,這些日子,這小妮子很讓妳頭疼吧!」

    閻如還沒說話,亭中顏水月已經大聲叫道:「惡人、劊子手、妖怪、魔頭……」

    叫了幾聲,見李珣和閻如都拿極古怪的目光看過來,她驀地想到,自己似是有些反應過度。

    這裡是哪兒?

    騰化谷!

    眼前是什麼人?

    幽魂噬影宗的邪修啊!

    那些稱號,不就是專門形容他們的?她又何必這麼煞有其事地喊出來?

    小姑娘立時就蔫了。

    那直率的心境變化倒是可愛得緊。李珣與閻如相視一笑,由閻如道:「還好,水月道友識見精闢,又通天機算術,有她在,這谷裡可不像以前那麼沉悶了。」

    她笑語嫣嫣,一副從容模樣,心中其實也在奇怪:百鬼以前可沒這麼血腥啊,像這樣帶著死人頭來嚇人的無聊舉動,更不是他的風格,這是怎麼了?

    說話間,李珣走得更近了些,閻如已經看清了他的臉,一見之下,她又是一奇。

    不知怎麼地,李珣臉上肌膚白皙,雙頰卻暈紅如醉酒一般,眼眸中亦紅絲密佈,倒像是幾天沒有休息了。可是四目交投時,李珣的眼神分明又清明得很。

    想了想,她還是出言以示關心:「百鬼師弟,你練功出岔子了?這感覺……」

    「多謝師姐關心,是有點兒小問題,但不礙的。」

    李珣這般說法,閻如自然不會再深究下去,她笑了一笑,回眸看了下又在發呆的顏水月,微微湊前身子,低聲道:「那人可是來探虛實的?」

    「正是。不過,卻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這證明銷魂妃子便是懷疑這裡,也是投鼠忌器,不願把事做絕。呵,她能有這般心胸,我們自然也要有所回報才是。」

    「師弟的意思?」

    「讓顏水月走吧,該做的事情都做了,留她無用,弄得糟了,反而會引火燒身。」李珣輕描淡寫地說話,雖說句句在理,可那態度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閻如並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卻很奇怪他說得如此坦白。

    但她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表示贊同,隨即她就托辭調整谷中防務,向李珣及顏水月告辭。

    才走了兩步,她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回頭向李珣道:「對了,半月前,新晉客卿李夫人過來找你,我按著你說的,把水月道友的身份告知,又透露了些底細,但她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也沒留下什麼話便走了。聽師父說,她向宗門請假,說是外出雲遊,此時已不知哪兒去了!」

    「不高興?」李珣停下腳步,略一思索,便笑道:「我知道了,師姐妳去忙,我抓緊時間解決這邊的事,免得夜長夢多。」

    閻如深深地看他一眼,稍稍點頭示意後,微笑著去了。

    李珣慢條斯理地走入小亭,笑吟吟地也不說話。顏水月拿冷眼看他:「你肯問那兩個問題了?」

    李珣露齒一笑,也不答話,只是大馬金刀地坐下來,隨手拿起一杯花茶,一飲而盡。

    而這杯子,很不幸正是顏水月的。

    小姑娘看得咬牙切齒,但思及這是人家的地盤兒,也只好忍了。她氣哼哼地坐下來,也賭氣般抿著嘴不說話。

    不只是喝完顏水月那杯,李珣將整壺的花茶全都倒下了肚,這才哈出一口熱氣,迎上顏水月不自覺瞪大的眼睛。他笑道:「第一個問題,我要找一件叫墨絲蚶寶的材料,妳說,我該怎麼才能找得到?」

    顏水月沒想到問題說來就來,而且一問就是這麼具體,哪像是「算命」來著?

    一時間,她是手忙腳亂,急急拋開礙手的折扇,掐指、心算,能用上的法子全都用上,半晌才得出答案。

    「能找到!」

    李珣「哈」地一聲笑,旋又別過臉去,不忍心看到小姑娘那尷尬的模樣。

    顏水月臉上紅了白,白了紅,連變了好幾回,方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是說,這個墨絲蚶寶你一定可以找到,但是又不是找到的……笑,笑,笑什麼笑!」

    尷尬到了極處,小姑娘終於爆發了,她小臉漲得通紅,拍案而起:「你笑夠了沒?我只是一時口誤耶!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了?」

    看她這副模樣,李珣要能止住笑,那才真叫有鬼。他才不管顏水月如何想法,一直大笑不止,直到快笑岔了氣,這才搖著頭,擺手道:「好好,我聽妳說,聽妳說就是!」

    顏水月此時恨不能將這魔頭連皮帶骨,囫圇吞下,偏偏實力遠不如人,又恐懼對方用出什麼陰招,咬牙半晌,才勉力按住火氣。

    「根據我的推算,此物是你欲得之物,卻不是急欲之物,你也沒有為尋它盡心的打算,這樣你能找到才叫有鬼。」

    這就有意思了!

    李珣稍稍驚訝了一下,問道:「那為什麼又能找到?」

    「我說過我口誤耶!」顏水月瞪他一眼,「不是能找到,是能得到。嗯,給你個建議,去這個墨絲蚶寶的產地,在那兒當散步一樣轉上一圈兒,說不定就有人扔給你了!」

    就這樣?李珣感覺著自己被騙了,可他也不怎麼在乎,正如顏水月所說,對墨絲蚶寶這東西,他並不怎麼熱心,雖說現在想想,陰散人屈膝求人的感覺,確是頗有些悲哀……

    「好吧,這個問題算過了,第二個問題。」

    李珣看著小姑娘變得格外認真的面孔,正想說話,但話到嘴邊,他忽地覺得,若是再隨口問上一句,倒有點兒對不起人的樣子。念頭一轉,出口的言語已然大變。

    「妳批我命理,說我殺劫加身,活不長久,這幾天我想了想,這也沒什麼,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放不下。我只想問,我最想做的,能做成嗎?」

    前一個問題太細,這一個問題又太寬。顏水月心中叫苦不迭,可她對於天機命理的態度,是有著十二萬分的認真,也絕不肯信口雌黃的。

    她只好振作精神,瞪大眼神,仔細打量對面這人的相貌,想從中找出些端倪來。

    然而,要命的是,只要一打量百鬼的面相,她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向著那雙「血瞳厲魄」的眼眸傾斜。

    然後,腦子裡便總是閃出另一個人的面孔,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孔交錯閃動,擠得她差點就要瘋掉了!

    「喂,喂?顏水月?」

    百鬼的呼喚聲從遠方傳遞過來,初時還模糊得很,但轉眼間就聲如雷鳴,撼人心魄。

    顏水月打了一個激靈,猛地直起了身子:「怎麼回事?」

    李珣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她,末了,便微笑道:「妳剛剛在發呆!」

    「呃,是嗎?算得入神了吧。」

    顏水月仍覺得心神未定,想喝杯茶定定神,卻記起桌上茶水均被李珣喝乾了……對了,還有閻如那杯,自倒了以後,誰也沒碰過。

    搖搖頭,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下,她決定把那杯茶喝掉。她伸出手,捏著杯柄,正要端起,腦中忽而一陣雪亮,手指相應一顫,茶水灑了半杯出來。

    「怎麼,算迷糊了?那算了,咱們……」

    「千山暮雪傾東海,初日潮頭又上來。」

    「什麼?」

    「什麼「什麼」?」顏水月迷迷糊糊地回應,兩人大眼瞪小眼,正莫名其妙時,顏水月「啊」地一聲跳了起來。

    「我剛剛說了什麼?」

    「……兩句歪詩,就是這樣!」

    李珣也站了起來,他決定,絕不再問下去了。

    在那一剎那,就是顏水月喃喃自語的瞬間,他分明感覺到了一股心底最深處的嚴寒蜿蜒而上,將他的脊柱整個地凍結了。

    這並非是不祥的預兆,而是人們在面對不可思議的未知時,所作出的最本能的反應。

    看著顏水月意猶未盡的表情,他盡力維持著從容的態度,微笑道:「好,兩個問題問完,妳,可以走了!」

    「走?」顏水月反倒不急了,她拿起折扇,啪地一聲展開,不顧這是寒冬臘月,扇了兩記,方才冷笑道:「我現在走,也就是送上門去的一盤兒菜!我傻嗎?」

    「若留妳下來,再過數日,這全谷之人,恐怕都要成了下酒菜,我們傻嗎?」

    這針鋒相對的一句話,把顏水月噎了個結實,折扇急速開合兩下,她猛地站起身,抿住嘴唇,一言不發就要走開。

    李珣伸臂把她攔住:「發什麼小姐脾氣,我自認為對妳也算仁至義盡……好吧,我承認,我或許是對妳有點兒想法,也許是加點兒緣分,既然我護了妳這一個月,也就沒有再把妳推出去的道理!」

    顏水月回眼看他,嘴唇抿得極緊,眼神也挺複雜。李珣不管她在想些什麼,一揮袖,將石桌上茶盞盡數打落在地,砰砰磅磅一陣亂響,但落在他耳中,卻極是痛快。

    「妳來看!」

    他隨手一劃,便在石桌表面刻了一個輪廓出來。

    「這是我宗的勢力範圍,這裡是騰化谷,偏東,接壤最近的,就是三皇劍宗,你們水鏡宗的到了那裡,隨便找個熟人,便無需再擔憂什麼了,對了,那邊,妳有熟人嗎?」

    顏水月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那兒有我一個手帕交。」

    李珣拍了下桌子,笑道:「好極,我便護送妳到此,如何?」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16
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七章 血路


    「你,護送?」

    顏水月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愣了半晌,方才道:「你想幹什麼?」

    「盡朋友之義啊!」李珣信口開河,卻又煞有介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雖說這回是東行,但怎麼說,也是一件功德……這也是妳說的,我這爛命要想活得盡量長久,非要積聚陰德不可,不是嗎?」

    「是,可是……」

    「什麼可是不可是的,這樣不很好嗎?當然,有一件事妳要注意了,我可是在「閉關」時期偷跑出來幫忙的,所以,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妳身邊。這樣,妳先走一步,我暗中隨行,如何?」

    顏水月嘴裡「哈」了好幾聲,卻不知是發笑還是歎息,她想說話,但在李珣雙眸的注視下,莫名其妙地便喪失了開口的勇氣。

    李珣滿意一笑,站起身來,一如既往地拍了拍她的臉蛋兒:「好了,再休息一會,等到晚上的時候,就快點兒逃命吧!」

    說完這些話,李珣大笑著甩手而去,整個騰化谷的霧氣,似乎也因為他的笑聲而震盪流動。

    顏水月呆呆地看著那遠去的背影,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哽在喉嚨裡,沙沙攢動。

    「他……越來越怪了!」

    山中無日月,此話是最恰當不過的。在騰化谷裡待了一段時間,再出來時,便明顯感覺到,天氣有些轉冷了。

    雖說此界西南季節變化並不明顯,但草木顏色明顯加深,相較於之前,也顯得乾硬了許多。

    對這一點,顏水月最有發言權。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在叢林中狂奔。不時擦過一些旁出的枝葉,嚓嚓的斷裂聲不絕於耳。而在她聽來,這些聲音更像是惡人的嘶笑,時時繚繞耳邊。

    心中正顫慄之際,遠方又一起嘶叫響起,這叫聲在絕望與恐懼的催動下,接連拔高,卻又被無邊的密林切割得支離破碎。

    顏水月腳下一個踉蹌,因疲累而漲紅的小臉上,卻是一片冰冷。

    那是眼淚的作用。

    「混蛋,混蛋,你還有完沒完啊!」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腳下也絲毫不停,跌跌撞撞地朝著前方奔去。

    這是她被「趕出」騰化谷後的第四天了。

    此時的她,早已經失去了御器飛天的力氣,只能憑藉著半調子的提縱術,向東方急奔。

    四天的時間,她走了不到七千里路,這對凡人來說已是神仙般的腳程,對一個修士而言,只能說是嚴重不及格了。

    現在,她離預期中的目的地,仍是遙遙無期,而她卻已快要崩潰掉了。

    七千里的路程裡,盡數塗著污濁的血。剛剛死去的那人,是第四十二個,還是四十三個?

    她終於明白,狗屁的「積陰德」,狗屁的「全道義」,百鬼道人之所以要「護送」她前往三皇劍宗的勢力範圍,根本就是為了滿足他心中變態的慾望!

    殺死每一個攔路的人,用最殘酷的、最血腥的方式!然後從中獲取快感。

    「他瘋了!」

    顏水月終於明白,分別一月之後的百鬼道人,與初見面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騰化谷中,他掩飾得很好,可是,當他殺掉出谷後第一個人起,那種瘋魔、暴戾、嗜血的氣味,便一日重過一日。

    從第二天起,死者中便再無全屍。

    到了今天,即便是遠在數里之外,她也可以嗅到百鬼身上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這氣味直流入她的五臟六腑,在其中攪拌,翻滾,一點兒一點兒地抹去了她的膽氣和意志。

    「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顏水月不自主放緩腳程,盡力集中精神,想運用自己所學,找出其中的關鍵。

    「是了,血瞳厲魄再不是隱性的了,什麼變故讓這「凶煞」之相由隱而顯?還有「三殺」局,餘者漸隱,而天殺之意愈濃,再這樣下去,他就算不死在別人手裡,也會被老天爺劈死的!」

    腦子裡的念頭此起彼伏,卻找不出一個有價值的。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擔心這個魔鬼,或許是想著探究事情的究竟吧……

    又是一聲慘叫響起,刺得顏水月猛打了一個寒顫,而叢林中飛禽走獸驚飛疾走,讓這聲嘶鳴傳來的方向變得模糊起來。

    其實,就算不模糊,在此刻的精神狀態下,顏水月也分辨不出來。她此刻只想摀住耳朵,將一切聲音都隔絕在外。

    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可是,便在下一刻,一個清晰無比的女聲,透過重重阻礙,直鑽入她耳膜中去:「哦,我們的水月妹子這是怎麼了?」

    顏水月聞言,立時倒抽一口涼氣,抬起頭來。眼前映入的身影,她是極熟悉的。

    「吞陽!」

    「水月妹子竟還記得我嗎?那還要多謝妳掛心呢。」

    吞陽掩唇輕笑,只這個動作,便讓她一身曲線呈現出動態的美感來。

    不知怎麼地,雖是同為女性,顏水月臉上卻是一紅。但很快,她的臉色就因為這糟糕的形勢蒼白了下去。

    前方並不僅僅是一位吞陽劫姝。在她身邊,有一男一女兩個修士,均是神情冷淡,站在那裡,便有隱隱寒意直逼過來。兩側密林中,似乎也聽到些聲息,很明顯的,顏水月一頭撞進了埋伏圈。

    吞陽用一種頗為奇特的眼神,對她上下打量,好一會兒方道:「一月不見,妳倒是認識了一位奇人。這幾天來,可是讓我們好惱,妹子可否告訴我,那人是個什麼身份?」

    「我不認識他!」

    這種胡話,顏水月竟是脫口而出。說出之後才心中叫糟,就算是騙人,這態度也太急切了些,又怎麼能瞞得過吞陽這樣的人物?

    可邪門的是,吞陽竟似是信了,她眸光一閃,輕聲道:「不認識?真的?」

    顏水月此刻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他硬跟著我的,我們根本就沒見過面!」

    吞陽聞言稍稍點頭:「這話不假……不過,便是假的也沒關係。任那傢伙有通天手段,今日也逃不過我們的五指山去。倒是水月妹子妳,出來調皮了一個多月,該回去見見妳師父了。」

    說到這兒,她見顏水月目光游移,便笑道:「妹子妳心思靈巧,大夥兒都知道,只是這方圓十里之內,至少有二十雙眼睛盯著妳,若妳還想玩上回那虛虛實實的把戲,可沒那麼容易!怎樣,走吧!」

    她伸手虛引,仍是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顏水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這回,終於還是躲不過去了。

    下一刻,周邊慘叫聲起。

    「怎麼回事?」

    慘叫聲激起之際,吞陽狂吃一驚,她轉臉看向一側的男修,見他一貫冷淡的臉上也顯出驚訝之意來。

    雖然明知對方也像她一樣糊塗,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邊沒有攔住嗎?」

    「莫宗主親自出手,不應該啊!」

    男修皺起眉頭,喃喃自語,卻忘了這言語聽來,還有別一層的意思。

    果然,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吞陽心中十分不快,冷哼道:「貴宗妖劍秘法冠絕當代,想必有法子將那暴徒斬殺!聽聲音,那暴徒是從南邊掩上,正是貴師弟的防區……」

    她還沒說完,那男修已擺手笑道:「仙子誤會了,徐亢並無他意。只是這事來得蹊蹺,莫非,兇手並非一人?」

    話說到這兒,兩人都是一驚,而另外那個面容陰沉的女修則睜開一直微瞑的雙眸,森然道:「又殺了一個!」

    話音未落,不遠處密林中一道劍光沖天飛起,看上去氣勢凌厲,細看來,卻是微微搖擺,且所經之一處,一蓬血霧當空渾灑,淒慘之至。

    「羅師弟!」

    這回輪到男修吃驚了,他來不及向兩個同伴打招呼,身形一展,便向著那個方向電射而出。只是才飛至半途,距此至少二十里外,一聲悶悶的爆震隆隆碾來,震得林木亂顫,落葉紛飛。

    「果然有同夥!」

    震響傳來的方向,正是銷魂妃子引領高手設伏之處,聽這一聲爆震,交手雙方的實力,均是驚人之至。這邊自然是銷魂妃子親自出手,而能與她相抗擷的對手,又豈是省油的燈?

    作為銷魂妃子的得力臂膀,吞陽從這次爆震中,聽到了更多的信息:「不妙,宗主向來不喜與人硬拚,現在卻搞成如此聲勢,豈不是落了下風?」

    任事前將對手如何高估,到頭來卻發現,對方的實力仍不見底,吞陽已有些呆了。天妖劍宗的徐亢已穿入密林之中,而她身側那陰沉的女修則僅僅轉動眼眸,觀察四周,一言不發。

    又一聲爆震聲響起,吞陽身子一顫,正想說話,旁邊同伴忽地低喝一聲:「小心!」

    兩女身形同時側翻,險險避過後方凌厲如劍的衝擊。即便如此,一片濃濁的血腥氣仍侵入二人的口鼻之中,任二人都對毒物有極高的抗性,初嗅得這氣息,仍覺得腦際一昏。

    嘶嘶的怪音,如同毒蛇吐信,妖異得令人心驚膽顫,吞陽想也不想,曲指一彈,當空便炸開一蓬淡青色的煙霧,同時她身形一轉,純憑一口真息,在空中連換了七八個方位,遠去十多丈外,才有機會定睛看去。

    「顏水月跑了……後面!」

    陰沉女修的聲音遙遙傳來,等到驚變之時,卻已經慢了半拍。

    灼熱的氣流從吞陽頸後抹過,任是她反應迅速,及時前衝,仍被餘波掃中。肩背像是被一記重錘轟上,那雷霆般的震盪,甚至讓人覺得,脊椎已經碎了。

    更要命的,是隨之而來的氣血動盪。在這一剎那間,由頸後開始,漸及半身,直至腿腳,氣血流動像是完全岔了道兒,在纖細的血管下「突突」沸騰滾動,那種全身燃燒的痛楚,讓她淒聲尖叫了起來。

    「燃血元息,是燃血元息!」

    低低的笑聲就在她耳邊響起:「還算有點兒見識!若妳這回能活下來,回頭等老子回來,操妳個爽快!」

    笑聲猛地高昂,吞陽只聽到側後方一聲劍吟,徐亢淒厲的嘶叫聲也同步響起:「納命來!」

    「不送!」

    那笑聲隆然炸開,近在咫尺的吞陽只覺得腦際劇震,一口鮮血噴出去,已陷入了深度昏迷。

    在她臨昏去前,隱隱約約聽到,同伴的叫聲:「向北去……」

    叫聲戛然而止,她也真正昏了過去。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吞陽覺得,她已被地獄的小鬼們架在油鍋裡煮了十七八回,骨架都成了灰,耳邊儘是走了音的嘶叫呼喊,久久聽不真切。

    猛然間一個激靈,她忽地就清醒了過來,猛然睜眼,看到的卻是枝葉遮擋的天空。

    全身沒有一處不痛,而那種令人心沮的虛弱,更像是被哪個風月老手採補之後,所遺留下來的感覺。

    吞陽記得,這感覺已經許多沒有經歷過了。

    她轉動眼珠,然後,她看到了坐在一邊,抱著師弟的屍體,面色鐵青的徐亢。感覺到她的目光,徐亢側過臉來,冷冷地說話:「全都跑了!」

    吞陽只覺得眼前一黑,還好沒有再昏過去,而她總算還有點兒良心,記得之前能逃得一命,全虧了同伴數次提醒,但扭頭看看,卻沒有見到那人。便問了一句:「冥思呢?」

    她說的就是那個面容陰沉的女修,是冥王宗僅存的六冥將之一,六識感應非常敏感。

    徐亢抽了抽嘴角:「廢了!喉嚨被割斷,雖然沒死,但燃血元息燒傷腦部,六識受到重創,想恢復到如今水平,怕是沒可能了!」

    吞陽低「呀」了一聲,徐亢冷冷又道:「貴宗主亦受了傷……是心蠱反噬,但並無性命之憂!」

    至此,吞陽連驚叫的力氣都失去了。她怔了半晌,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對方究竟是誰?」

    一陣沉默。吞陽疑惑地看去,正見到徐亢露出一個幾近扭曲的笑臉:「沒看清!」

    「……」

    在吞陽劫姝無語凝噎的同時,顏水月正從昏睡中醒來。

    這回倒不是她被誰打昏了,而是在百鬼傳音讓她向北突圍之後,她玩命地狂奔,最後活活累暈了過去。迷迷糊糊間,她似乎記得是誰將她背了起來,飛一般前行。

    後面的事,她完全記不得了,甚至連此時身在何方,也不清楚。不過,在她睜眼之前,她已經嗅到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這濃烈的程度提示她,百鬼就在身邊。

    一側傳過來低低的話音,很奇怪的,說話者竟是位女的,聽起來也很耳熟。

    「……太急了。當然,我不是說你不該修煉這東西,而是說,你的進境太快,終歸還是駕御不住。想找死,也不用這樣吧?」

    百鬼在那邊哼一聲:「我有什麼辦法?不修煉就是死,妳應該慶幸我反應及時,否則妳哪還有在這兒埋怨的機會?」

    頓了頓,他又道:「倒是妳,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啊。對付個銷魂妃子,有必要吐血嗎?」

    「吐血?說得倒輕巧,你先和羅摩什死拼,再去玩莫玄夜試試?去,別碰!」

    那邊兩人糾纏不清,這邊顏水月則聽得身體發僵。

    她已經記起來,說話的女修不就是半個月前,到騰化谷來找百鬼的那個女客卿嗎?被稱作李夫人的那個……

    吹牛吧?天底下能和羅摩什死拼,回來又生龍活虎地擊退銷魂妃子的,再怎麼認真數,也不會超過十指之數!

    這裡面,有這號人物嗎?

    只聽百鬼在那邊冷笑:「我就想到,妳會跑去東南林海!只是羅摩什果真是神機妙算,算準了妳會送上門去?」

    「這裡面還有點事,以後再說。倒是你,要讓這小姑娘聽到什麼時候?再說下去,你的底細可就全露了!」

    顏水月聞言,身體登時僵得像塊兒木頭。緊接著,她身上一熱,分明是談話的兩人目光掃過。

    這個時候,若她再裝糊塗,怕是到最後連渣都剩不下來。她忙睜開眼睛,坐起身子,並在臉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臉。

    果然,在不遠處,曲膝坐在一塊岩石上的,正是那天到騰化谷尋人的李夫人。

    此時她神態自若,見顏水月目光望來,還笑了一笑,一點兒也看不出受傷的跡象。而百鬼就站在她身邊,身上披著一件連帽長袍,漆黑顏色,只不知這顏色是不是由血液染上去的。

    他的臉色卻比較奇怪,皮膚比前段日子越發顯得瑩白如玉,卻是一絲血色也無,天光照下來,映得他的皮膚如透明一般,總有些病態。而瞳孔中的血色卻是越發明顯,翻滾閃爍間,詭異極了。

    當他看過來時,顏水月幾乎要閉上眼睛,不敢與之相接。

    看到她的表情,李珣露齒一笑:「感謝李夫人吧,若不是她及時趕來幫忙,今天妳一定會被銷魂妃子吞到肚裡,連骨頭都不剩。現在好了,銷魂妃子受傷,那群手下也投鼠忌器,所以,我們來商量一下以後的事。」

    「以後的事?」

    顏水月沒聽明白。李珣仍保持著笑容:「是啊,妳知道了我一個大秘密,剛剛又聽到了那麼多話,只要妳不是笨到家,怎麼也能猜出個三五成來……妳不是笨蛋吧?」

    本能地搖頭,但旋又覺得不對,又趕緊點頭。可是在百鬼那該死的眼神盯視之下,無奈間,她只好哭喪著臉,將腦袋狠狠搖了起來。

    一旁的李夫人很沒風度地吹起了韻律歡快的口哨,聽得顏水月只想痛哭。

    真可愛啊……

    這種感歎當然只能爛在肚子裡,李珣只是笑呵呵地輕拍她的臉蛋兒:「別擔心,我可以保證,既然我救了妳,就絕不會再殺妳。妳很快就可以安全回到宗門了。不過,到那個時候,如果妳宗門長輩問起……」

    「我不會說的!」

    原來是這樣。顏水月長出一口氣,開始用一種很坦然的態度響應。

    「如果你確定要保持這個秘密,我絕對不會向仙師們提起,仙師們也不會強迫我說。你知道,由於我宗特殊的性質,總會知道一些少為人知的秘辛,牽涉到的人物許多也都非常了得。

    「可你看這些年來,可曾有什麼不應該的秘密洩露,或者有人因為此事而鬧將起來?」

    「哦,是這樣?」

    李珣用目光詢問水蝶蘭,而水蝶蘭則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水鏡宗要沒有這種口風,早一萬年就被滅門了!」

    「好,很好。」

    李珣微微點頭,相當滿意的樣子。然後,他向顏水月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顏水月遲疑了一下,走了上去。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三人所處之地,是一處頗高的懸崖,下方是密密的原始叢林,此時天光尚好,在高處眺望,四野景致歷歷在目,那蒼翠的綠濤翰海,絕對具備使人心胸一暢的效用。

    即使顏水月此刻絕沒有心情,可是,在撲面而來的美景中,她確實放鬆了一些。

    她聽到李珣柔聲說話:「看到那邊了嗎?」

    李珣手指的方向,正是極目遠處,天地相接一線,翠色轉淡,直近於無。顏水月看了許久,都沒看出個一二來,只好搖頭。

    李珣笑著攬住她的肩膀,不管她輕微的掙扎,只道:「看不到也沒關係,聽到就好了。」

    「聽到?」

    她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背後忽地貫入一股巨力,她驚叫一聲,身子凌空飛起,只瞬間便衝出了斷崖,向下急墜。

    緊接著,天空中接連傳出兩聲爆響,震耳欲聾。

    數十丈的懸崖對修士而言,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顏水月之前睡了一覺,剛恢復了些力氣,忙調勻真息,準備安全著陸,哪知真息一動,她才駭然發現,她體內經脈不知何時,又被鎖了!

    在一串短促密集的撞擊聲後,顏水月捂著腰身,趴在地上,滿臉泥土,還沾著一枚草葉。全身上下,更是被枝葉刮得無處不痛,她咬著牙,噙著淚,低聲呻吟。

    「百鬼,我恨死你了!」

    正咒罵間,天空中連續數道電光掠過,此時顏水月早成驚弓之鳥,見狀大驚,忙爬起身來,就要向密林深處狂奔。

    然而下一刻,一個聲音從上面貫下:「可是水鏡宗的顏水月,顏道友嗎?敝人三皇劍宗……」

    話沒說完,一個女修略顯尖銳的嗓音便硬插進來:「水月,水月,是妳嗎?我是洛玉姬啊!水月!」

    顏水月立時便呆了,她停下身子,怔怔地看向天空,這一下,雙方的目光相對,又是一聲尖叫。

    天空中,一個穿著鵝黃裙裝的身影急速掠下,不顧顏水月身上的狼狽,一把將她抱住,初時還問了幾句,但看到顏水月滿身狼狽,又癡癡呆呆的模樣,登時便又哭又笑,說不出話來。

    直到這個時候,顏水月才敢確定,眼前這位興奮過頭的女修,正是她的手帕交,三皇劍宗的「公主」,洛玉姬!

    見到了久違的摯友,顏水月只覺得一下子就鬆弛下來,她同樣抱住洛玉姬,忽地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恐懼和委屈,抽噎兩下之後,終於還是嗚嗚地哭了起來。

    在這一刻,出奇的,她只想到了百鬼,那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外帶殘忍嗜殺的大魔頭!然後,她就明白過來:為什麼百鬼突然將她推下斷崖,整得她一身狼狽。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誰會「非常殘忍」地詢問她是如何逃生的嗎?

    她現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百鬼……我恨死你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17
第六集  血神化陰  第八章 殺手


    不再去關心崖下那久別重逢的戲碼,李珣和水蝶蘭無聲無息地潛走,轉眼間便去了百里開外。尋了個僻靜地方,這才停下身來。

    水蝶蘭的狀態非常不好,才走了這麼一段路,她臉色便很是難看,一停下來,她立刻就盤膝坐下,連續數次吐息,才緩過勁兒來。

    「羅摩什「天損」絕學,果然名不虛傳!」水蝶蘭咬牙發笑,看得出來,她對羅摩什是恨到了骨子裡。

    「這回他算計了我,我認了。下一回,就輪到我去算計他,哼,不要讓我知道他什麼時候度劫!」

    李珣咧了咧嘴,這可真是通玄界最卑劣的報復方式啊,水蝶蘭這般發狠,這虧必是吃得大了。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羅摩什怎麼算計到,水蝶蘭會在近期去東南林海呢?

    在水蝶蘭調養的空檔裡,李珣提出了這個問題。

    水蝶蘭皺皺眉頭,最終還是做出了正面回答:「因為羅摩什埋伏的不是「水蝶蘭」而是「百幻蝶」,就這麼簡單。」

    「他們知道妳的真面目了?」這句話才出口,李珣就覺得不對,可一時間又想不到別的,只好問道:「有說乎?」

    「嗯,其實這事很單純,通玄界有點兒年齡和見識的,都知道,如果惹怒了青帝遺老,其實便等於同時惹上了兩個最頂尖的妖魔。因為……青老對我有養育之恩。」

    「有這事兒?」

    李珣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不過,水蝶蘭好像不太願意說,只是簡單答道:「我靈智未開時,便以採集青老身上靈花粉蜜為生,也因此能早早開悟,青老對我實有再造之恩,就是這樣了。」

    這可真是「妖怪式」的秘辛啊。李珣聽得有些好笑,但也總算明白了一些前因後果,而且,也由此,他忽地想清楚了一個水蝶蘭仍有所保留的話題。

    「其實妳對霧隱軒那麼感興趣,是為了保住曲徑通幽的秘密吧。耶,妳還真有知恩圖報的一面呢!」

    面對李珣的調侃,水蝶蘭哼了一聲:「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剛看到某人除了陰謀詭計,竟然還有茹毛飲血,瘋魔癲狂,佩服,佩服!」

    兩個陰陽怪氣的臉色碰在一處,正撞了個兩敗俱傷。

    霎時間,故意堆積的嘲弄消散乾淨,兩人放聲大笑,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上,愈顯恣意輕狂。

    這已經不再敵對的兩個心靈碰撞─至少在現在看來是如此。

    或許仍在勾心鬥角,或許永不可能達到一對「夫妻」所應該臻至的感情深度,但是,現在的二人,正逐漸地將彼此視為平等的個體,而一切的「火花」,也都是在這樣的態勢下,摩擦出來。

    李珣跳起身,這是一個少年人的動作,然後,他向已笑得仰倒在地的水蝶蘭伸出了手,稍一用力,將這位美麗的蝴蝶精靈拉了起來。

    水蝶蘭似是笑岔了氣,咳了兩聲之後,嗆出的卻是鮮血。

    「……天損奇功,真是厲害!」

    李珣感歎一聲,剛剛莫名其妙起來的氣氛,就因為這口血,又沉積下去。他將手輕按在水蝶蘭背部,正要真息透入,探探情況,卻被水蝶蘭一手拍開。

    「我體質與你不同,不用白費力氣!」

    李珣低低一笑,也不介意。不過,也就一轉眼的工夫,水蝶蘭忽又抓著了他的手腕:「咦,好像你現在的體質,也與當初大不相同了吧?」

    說話間,她真息透入,在李珣體內一繞,臉上便不由自主現出了些訝色來:「怎麼?」

    李珣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平淡地道:「這就是修煉魔功的直接後果了,先把自己的身子鼓搗得人不人,鬼不鬼。不過,這樣也好,妳妖我魔,也就更配對了!」

    水蝶蘭如何看不出,李珣此刻是強作歡顏。不過,若是她能體貼入微,她也就不是水蝶蘭了。

    不管李珣心中如何想法,她故態復萌,嘻笑道:「世多傳言,《血神子》修至極處,便為「血魘血魔血神子,血心血體血**」,你現在練出了個「血什麼」?」

    「哪有那麼多「血什麼」?其實,這兩句雖不差,實則兩兩對應,血魘對血心、血魔對血體、血神子對血**,前者為表,後者為裡,表裡合一,方是此法的奧妙所在。」

    李珣很奇怪,明明這妖女拿了本《血神子》的手稿,怎麼到現在都還缺乏基本常識?不過,他倒不介意講一講這些,因為,他正好可以借此,梳理一下思路。

    「除了「不動邪心」這個魔煉必修課之外,修通《血神子》還有要五大轉關,即「鍛體」、「外化」、「化形」、「**」、「不滅」,我此刻,應該修到「化形」了吧……」

    「咦,這麼快?」

    「是啊,太快了,但總比沒命了強!」雖是這麼說,但李珣臉色陰沉如水,顯然心情糟到了極處。

    「當時化陰池恨不能將我一身骨肉化盡,若不是陰散人……嘿,我此時怕已是融入化陰玉液中,屍骨無存了。那時,什麼鍛體、外化,都不得力,我只能選「化形」一篇來救急,眼下,也就是個「血體」層次吧。」

    「血體?倒是挺形象,就像被血流沖刷一樣,五臟六腑全不成形,嗯,劃開你這層皮,裡面的玩意兒會不會噴出來啊?」

    「喂,別開玩笑!」

    李珣避過她比刀鋒還要尖利的指甲,沒好氣地道:「妳確定妳受了重傷?眼下可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啊!」

    話音未落,水蝶蘭便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李珣看得眼皮直蹦,且頗些尷尬。

    水蝶蘭倒不怪他,只深吸了一口氣,暫時壓下傷勢:「這傷短時間內是好不了的,需要慢慢地靜心調養,最好是去霧隱軒,喂,你會陪我去吧?」

    「當然!」李珣答應得很是痛快:「就憑妳萬里回援,我也……」

    他驀地停口,眼睛卻一直盯在水蝶蘭臉上。水蝶蘭有些疑惑地揚起眉毛,有點兒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良久,李珣忽又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輕放在水蝶蘭肩膀上:「抱歉,當時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糟糕。不過,夫人萬里回援的恩情,我是一定會記在心上的。」

    水蝶蘭何等聰明,立時便明白李珣想到了什麼,不過,她更在意的還是李珣那種稱呼。她抬眼掃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伸手,輕按在李珣的胸膛上:「真難得你還有這份自覺!咦,你的心跳有點兒……呀!」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而稍前一點和時間,李珣突然發力,將她摟進了自己懷中,兩人的肌體發出一聲碰撞的悶響,在水蝶蘭的呼痛聲中,李珣緊緊地摟著她,幾乎要使她窒息。

    頸後火熱的噴息幾乎是在灼烤著皮膚,李珣是在劇烈地呼吸,而水蝶蘭則在沉默。因為她發現,當她不再用居高臨下的態度,來與這個奇特的傢伙交往時,許多事情都已經脫出了控制。

    她對人類的情緒變化有著極深刻的理解,但是將這結論放在李珣身上,有時候卻會誤差。

    比如現在!

    當李珣這樣深沉內斂的個性,因為一個極微妙的誘因,而突然迸發出如岩漿般灼熱滾蕩的情緒時,她本能地有些失措。

    她只知道,造成這激情的微妙元素,在事後只會隱藏得更深。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元素」,不是自己。

    所以,水蝶蘭沉默了。

    李珣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在水蝶蘭出奇的沉默中,他有些尷尬的鬆開手,然後解釋說:「呃,真像妳說的,修煉《血神子》太快,情緒總有點兒把持不住。不過……夫人妳不盡一下妻子的義務嗎?」

    這個玩笑宣告兩人的關係恢復常態。水蝶蘭白他一眼,接著看他一身打扮,有些想笑:「你就這模樣護送?靈竹不靈竹,百鬼不百鬼,或者是想換個新的身份玩玩兒?」

    「只是權宜之計吧!」

    李珣隨手脫下已被鮮血污損的外袍,露出其中一身短打打扮。他皺著眉頭想了想,道:「百鬼仍在閉關,過早出來又是麻煩。還是用靈竹吧,雖說突然在西南冒頭有點兒突兀,不過總體來說,還能應付。」

    說話間,他已經運功變化臉型,又喚出幽一,將靈竹的一身裝備都拿了出來,正想往上套,水蝶蘭忽地叫了一聲:「等等!」

    李珣「嗯」了一聲,回過頭來,但很快他便抽了一口涼氣,手臂很明顯地後縮。一聲微響,水蝶蘭看得真切,有個玉製的小玩意兒掉落在草叢裡。而李珣怔了半晌,才攤開手,手心裡,一片焦黑。

    水蝶蘭立刻明白過來,她將那小掛件撿起來,果然,這就是李珣身上最寶貴的法寶之一:玉辟邪。

    這個自李珣少年時代便放在他身上的絕妙法寶,此刻卻翻臉不認人,以一記重擊,給了李珣好看。

    水蝶蘭歎了口氣,對李珣道:「完了!」

    李珣怔怔抬眼看她。水蝶蘭微一搖頭:「不能再變回去了,《血神子》的修煉表徵太過明顯,就算是你變成靈竹的臉,也掩不住那一身血腥氣。這個玩意兒……你也不要戴了!」

    李珣沒有說話,只是怔在那裡,良久,方搖了搖頭:「不對啊!」

    「沒什麼不對,這也許就是你為了活命,所要付出的代價。天底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你要佔盡所有便宜,到最後,只會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著你!」

    水蝶蘭難得地講了些大道理,但很顯然,效果不佳。李珣的神情變得非常沮喪,他只是無意地翻弄手中的袍服,臉上忽青忽白,看得出,他心中極不平靜。

    皺皺眉頭,水蝶蘭正待再說,李珣猛地盯住她:「天芷為什麼沒事?」

    「她還沒修到那麼高段,而且現在情況什麼樣,誰也不知道!話說回來,喂,你幹什麼!」

    她一個不注意,竟然被李珣劈手將玉辟邪奪了回去,水蝶蘭一驚之下,本能地出手想要奪回,李珣卻側過了身,讓這一擊拿在肩背上。

    與之同時,水蝶蘭清楚聽到了,在手心處,那一連串「滋滋」做響的皮肉爆裂聲。

    「笨蛋,你若連一個身份都放不下,還修個什麼道!」

    水蝶蘭反手又去搶,但還沒發力,便被李珣詭秘的神情嚇住。李珣此刻應該是極痛苦的,眉角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偏偏還要露出笑臉,且以手指比唇,做出噤聲狀。

    「你聽!」

    聽什麼?水蝶蘭靈敏的耳朵裡,只聽到了皮肉撕裂,鮮血滴落的微響。可李珣卻不這麼認為,他閉上眼睛,用盡可能平穩的狀態,長吁一口氣,似乎在將一切的疼痛都呼出體外。

    「聽不到嗎?我卻聽到了,這是我的筋骨皮絡在適應。這裡面的變化極其玄妙,一旦我找到關竅,就會即刻水到渠成!」

    聽這顫抖的嗓音,水蝶蘭覺得李珣是瘋了,可是,在看到他愈來愈平靜而從容的眸光時,這個結論忽又站不住腳。

    李珣咧嘴一笑,飛快地穿上了衣物,但不是靈竹,而是百鬼的。

    緊接著,他又將靈竹的裝備一古腦塞給幽一,使其隱去,但仍留下了一件東西:玉辟邪!

    這件無數次幫助他,此刻卻又持續殺傷他的寶物,被死死地扣在掌心,沒有一點兒露在外面。

    「沒辦法,就用百鬼的身份吧。」李珣很無奈地撇撇嘴,「不過,宗門那邊就不好說話,妳幫我想個理由先!」

    此時的他,沒有一點兒痛苦的表情。水蝶蘭盯了他好一會兒,才低哼出聲,用嘲諷的笑容回應:「還用想嗎?就說某人腦袋燒壞,足夠了!」

    李珣往攥緊的拳頭上連吹了幾口涼氣,末了,他聳聳肩:「隨妳怎麼說吧。不過,這也是妳說的:天底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若是這時放過,以後要得到,豈不是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而且,我也剛剛才發現,事情比想像中還要糟!我剛出化陰池時,體內臟腑經絡還勉強有個形,可是殺了這幾天,燃血元息充溢體內,把這些沖了個七零八落。

    「眼下,我恐怕連最基本的幽明氣、或者青煙竹影劍訣都使不出來了。幾十年的修為,毀於一旦,如果輕易放過,還有比這種代價更慘重的嗎?」

    這麼嚴重?水蝶蘭很有些吃驚,現在她越發明白,當年血散人為何放著這本宇內獨步的魔功秘法不用,而要另闢蹊徑了。

    見李珣理由如此充足,水蝶蘭也就沒法再說些什麼,不過,她依然嘴上不饒人:「如果能恢復,那自然是好,不過,希望這不是你的幻覺吧。」

    「怎會?我的身體,我自然清楚……去,爽快得很!」

    「哦,清楚了!」

    帶著笑聲,兩個人影同時一閃,破空飛去。

    西南角的變故,並沒有攪亂通玄界的大勢,只是在一個較小範圍內,蕩起層層波瀾。

    令等著看熱鬧的人們很吃驚的是,當水鏡宗救回其宗門弟子,得到玉嵐道人被軟禁的消息後,並沒有趁勢站在大義的名分上,向西聯要人,甚至連一份措辭強硬的聲明,都沒有出現。

    而更荒謬的是,西聯此時卻主動站出來,很隆重地送回了玉嵐道人,並表示了對「行事過激」的歉意。

    而對整個通玄界竊竊談論,有關「玄海幽明城」一事,代表整個西聯發話的天妖劍宗宗主七修尊者哈哈大笑:「寶地惟有能者居之,這玄海幽明城,西聯是要定了!」

    對這種態度,此界各宗門自然各有反應。不過,已臨近東南林海的某人,卻是搖頭感歎:「真狠!」

    「什麼狠?」

    看著打獵回來的李珣如此說話,水蝶蘭有些摸不著頭腦:「碰到什麼厲害的野獸了?」

    「哪有的事!」李珣將一隻獐子扔在地上,又遞給水蝶蘭幾顆她愛吃的果子,搖著頭,將剛剛從一位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複述出來。

    水蝶蘭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聽得直打呵欠,更不願去費腦子。最後才憑著幾分好奇問他:「你是說西聯狠嗎,狠在什麼地方?」

    「陰狠!放回玉嵐這一手實在陰險。就我估計,玉嵐那道姑嘴巴嚴得很,就算是羅摩什,想從她嘴裡撬出東西來,也很困難。所以,乾脆就做個姿態,把一切都公開。」

    李珣輕輕晃動手腕,讓受創嚴重的左手緩緩勁兒,一邊又道:「對玄海幽明城不感興趣的就罷了,但只要稍微有點兒意向,會懷疑什麼?」

    「懷疑?哦,是了,玉嵐一定是把玄海幽明城的位置算了出來,並交給羅摩什才得以脫身!」

    「正是如此,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玉嵐道人沒有交給西聯情報,甚至沒有算出確切位置。但事情已經明擺著,要想在這事上摻一腳,要麼,就跟著西聯的人馬到處跑;要麼,就到琅琊水鏡之天,直接去問水鏡宗好了!今年水鏡大會,不是馬上就要召開了麼?」

    水蝶蘭嘖嘖兩聲,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果然好狠!就算先前不知道,在事情公開之後,整個通玄宗門的壓力,也要逼著水鏡宗去推算玄海幽明城的位置……當然,不管算不算得出,水鏡宗從此也是不得安生了!」

    「還有呢!」李珣開始為獐子去皮,同時道:「東南林海這邊,麻煩恐怕也要來了。我一點兒都不認為,羅摩什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為咱們遮遮掩掩的!也不需要多說,只要稍稍放出風聲,就足夠了!這,就是第一個!」

    李珣拋出一塊牌子,水蝶蘭一眼便認出,這是幽魂噬影宗的飛魂敕令。

    這種時候,發過來這牌子,無疑就是證明宗門那邊已經知道,百鬼已經悄悄破關,跑出來了。

    「露餡了!大概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找我商量的時候發現的。妳瞧,這話說的多有意思:師徒一心,雖萬難而不懼;隻身在外,當謹慎小心。哈,萬什麼難,小什麼心?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水蝶蘭低低一笑,旋又拍了下巴掌,吸引了李珣的注意:「想知道是什麼難處麼?本來想讓你吃個安穩飯,但既然提到了,喏,看這個!」

    她的手在背後掂了件東西出來。李珣一見,便是微怔。

    這是一隻灰羽白喙的鳥兒,說不出是什麼名字,只是渾身發硬,指爪僵直,早死得透了。

    水蝶蘭特意給他看的東西,自然不會只是普通的死鳥。李珣細細地察看,果然有所發現:「這鳥兒似乎是「容器」吧,乘載靈體用的?」

    「不錯,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告死鳥」,知道了?」

    告死鳥?這個倒是聽過的。李珣口中嘖了一聲:「落羽宗?還真是陰魂不散呢!」

    水蝶蘭笑吟吟地看他,揚眉道:「怎樣?我知道你是向來不吃虧的,被落羽宗的差點兒拍碎,那感覺一定不怎麼樣,要不要找回來?」

    「衝我來的?」李珣倒是挺有自覺,不過回頭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貌似妳也是落羽宗的目標之一吧,而且怎麼算,妳的標準都要比我高些。」

    「我們還分什麼彼此?」水蝶蘭說這話倒是一點兒不臉紅:「既然見到「告死鳥」,那邊就一定知道我們二人在一起,此刻恐怕早將諸般手段準備好了。

    「不過,我將這鳥兒承載的靈體滅掉,便等於告訴他們,我已經知曉底細,正好打亂他們的佈置,也爭取來一點兒時間,接下來,我們一個傷員,一個病號,又該怎麼辦呢?」

    李珣摸摸下巴,然後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

    這裡是通玄界東部的一處丘陵地帶,若以勢力範圍論,應是華嚴宗所屬。只是那群一天到晚只是唸經吃齋的和尚,對這些身外之物,倒真的不太看重,所以,這地方諸宗修士、散修的活動非常頻繁。

    二人現在處身的是一個小丘陵的陰面,因為是冬日,又不如西南氣候濕暖,此時滿山丘的樹木,已盡數凋落,兼又今日天光不好,只餘下枝椏怪影,挺陰森的樣子。

    不過,純以感覺論,李珣的嗓音一點兒都不遜色:「雖然不知道現在已經傳出了什麼風聲,不過,可以肯定,落羽宗絕不會允許我們大搖大擺地走進東南林海,所以……我們試探一下?」

    水蝶蘭想了想,忽地伸手虛引:「那請吧,禁法宗師,百鬼道長!」

    天色急劇地暗了下來,在黑暗中,看這枝葉稀疏的林子,便如同無數妖魔林立,怪象紛呈。

    一隻灰羽小鳥撲飛到樹枝上,又扇扇翅膀,這才用長喙梳理自己顏色黯淡的羽毛。像

    看上去,這像是一個在喜在夜間游動覓食的尋常鳥兒,不過如果細看牠的眼珠,便能發現,這鳥兒瞳仁中散出來的綠色瑩光,吞吐流轉,絕非凡物所有。

    在一根樹枝上待膩了,鳥兒又飛起來,準備投到密林的更深處。然而就在牠以優美的姿態躍動樹枝之間時,大氣發出「嗡」

    的一聲震鳴,下一刻,灰羽小鳥四分五裂,似乎黑暗的空間內,有無數利刃,交錯掠過。

    出奇的,碎裂的鳥兒身上,沒有迸出任何血液。當碎羽灑落之後,密林便又恢復了平靜,平靜得讓人窒息。

    這種氛圍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夜色即將褪去,才便被一個外來客打破。這人一身青衣,來得速度極快,且又有著明確的目標,直直地向著鳥兒被分屍的所在地奔去。

    「嘖,雖說身手不錯,可不像是殺手出身啊?」

    利用禁制藏起身來的李珣和水蝶蘭竊竊私語,不過,李珣很顯然問出了一個蠢問題。

    水蝶蘭輕嗔一聲:「笨蛋,看天空啦!這是落羽宗最喜歡使的「請君入甕」的陣勢,周圍至少還有四個與這人同級的高手虎視眈眈,一旦你攻擊此人,其它人便會以「四方殞生印」合力一擊……就算是我,也要掂量一下的!」

    說話間,修士已半蹲下身子,細細察看鳥兒的屍身。

    當然,他也很快發現了刻在周圍樹幹上、地面上的禁紋,很自然的,他的注意力又集中的到這些禁紋上,很是投入的樣子。

    而這也正是被人偷襲的「大好良機」。

    李珣舔了舔嘴唇,對那個「笨蛋」的評語,他是絕不承認的。之所以漏過這一條,還是他對新的功法的不適應的緣故吧。

    不過,經過水蝶蘭的提醒,他著意捕捉,果然在虛空中發現了幾條隱秘之至的氣機。

    這微弱的氣機便如同蛛絲一般,輕輕粘在來人身上,看似虛不著力,其實最敏感不過。他一點兒都不懷疑,如果他沉不住氣,輕易出手,那麼他的下場也將慘不堪言。

    很快的,那修士就直起身來,李珣感覺到他週身氣機稍稍一揚,似乎是發了個信號,緊接著,便有一個黑衣人影自空中閃掠下來。

    兩人簡單地交流幾句,似乎是給這個陣訣定了性,青衣人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盒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道冰線「錚」

    地一聲彈射出來,林中轉眼便生出些許涼意。

    「麻煩!」在看到那件東西的外形時,李珣歎了口氣。

    沒想到落羽宗竟然這麼肯下本錢,竟然將大名鼎鼎的「搜神冰蚨」也帶來了!

    這小東西是出了名的靈異之物,對一切生靈氣息,都有極敏銳的感應,有這小傢伙在,純憑禁制,定是躲不過去了。

    而且,就算此刻殺了這些人,只要被這小東西逃掉,以後便真的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脫不出落羽宗的手掌心!

    既然如此,不如爽快些好。

    他輕咳一聲,身體燃血元息勃然而起,便如同黑夜中突然燃起的火炬,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兩名修士驚訝的目光中,他從陰影中施施然走出來,微笑道:「兩位,是在找我嗎?」

    他的舉動固然是迫於無奈,但眼前兩人顯然受到了更大的困擾。

    落羽宗從來就不是擅長正面應對的宗派,所以,在看到李珣一臉和煦笑容的時候,兩個修士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天空中,則有一道無形的弓弦慢慢崩緊。

    偏在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不,我們今晚,不做生意了!」

    李珣訝然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人影緩步走來。

    一身雪白的袍服,在漸沉的夜色中,分外顯眼,可身上的氣息則收斂至一個極微弱的界限,與穿著極不搭調。

    這人無疑是極其英俊的,雪白的皮膚與同色衣衫幾乎分不出界限,甚至可以令諸多女修為之嫉妒,臉上線條卻又非常硬朗,但篤定從容的神情,又賦予這輪廓以柔性的特質,非常矛盾,但也更具魅力。

    然而,在看到此人溫潤晶亮的眼眸時,李珣便從心底生出疑惑來。

    從這對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可以確切描述的情緒─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如果粗略點兒看,也許他會認為,已經抓住了此人意識的流動方向,但是毫無疑問,這些所謂的「方向」,在下一刻,又會全然不同。

    危險的傢伙!

    李珣還從未見過這樣一類人物,似乎他舉手投足之間,就是為了迷惑別人,誤導別人,最終,再圖謀別人。而更可怕的是,這種感覺,也有可能不是真實的,這是最要命的一點。

    突然間,他有點兒後悔,如此托大地跳出來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20
第七集  錯體血魔  第一章  道途


    「不做……生意?」

    看得出來,不只是李珣這邊而已,就連另外兩個落羽宗的殺手,也被突然現身的這人、突如其來的一說弄得呆了,林中竟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這傢伙是誰?

    李珣腦中瞬間就將所有可能的人物過了一遍,得出的結論讓他自己嚇了一跳:「素懷羽?」

    他當然只是在心中叫上一聲。

    雖說沒有得到證實,不過從通玄界的傳聞來看,有這種迷幻不定特質的人物,除了有「碎心迷魂」之稱的素懷羽,還有誰來?

    「寧碎背心千遍,不與迷魂一面」,這句有些調侃味道的俗語,便是此界修士對這位落羽宗大佬最貼切的形容。

    而此刻,李珣很不幸的,自動跳出來與其照了面……

    這段時間真的是諸事不順。

    李珣腹誹未畢,前面那疑似素懷羽的修士卻輕歎一口氣,悠悠道:「自從雁山一別,我們已經有近兩百年沒見過面了吧,怎麼,我今日饒過了這小輩,你也不肯出來謝我一聲?」

    ……

    這敢情好!李珣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這位素大佬從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這大活人放到眼裡去。

    他說話的對象,從來都只是水蝶蘭而已。

    多久了?至少近三四十年來,李珣還從來沒有被人這般無視過,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分辨不清,眼前這傢伙的態度刻意與否。

    李珣的心臟猛地膨脹了一下。

    在修煉《血神子》化形秘法之後,他的內腑臟器,唯一還有點兒「正形」的,也只有這作為氣血中樞的心臟了。

    然而,這東西如今似也變得分外「敏感」,哪怕是僅僅一點點兒的情緒變化,也能讓它產生超常規的反應。

    不過,即便是這內臟都要燃燒起來的時刻,李珣的腦子裡依然留存著一線冰寒。

    正是這一線冰冷的感覺,使他能夠定住身形,在一邊冷眼看著─看這位素大宗主對著漆黑的樹林,聲情並茂的演說。

    只可惜,水蝶蘭卻實在不給面子,仍保持著沉默。素懷羽在等待了頗長的時間之後,臉上不由現出些苦澀之意來。

    且不說這表情有幾分真心,更吸引李珣注意的是,這廝的眸光看似沒有個焦點,且一派黯然神傷,可李珣卻能感覺到,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越過他的肩膀,盯在水蝶蘭此刻藏身之地。

    同時,天空之中,那所謂的「四方殞生印」,也沒有半點兒殺意消散的跡象。

    李珣心中念頭百轉,飛快地思索解決問題之道。

    偏在這時,耳中又傳來一縷細細的聲息,他怔了怔,不自覺按著話音提示抬眼去看,正見素懷羽口齒微張,將要說話。

    「喂,究竟是不是來找我的?」

    突如其來的問話,將林中有些沉鬱的氣氛打得粉碎。

    素懷羽心機深沉,臉上還沒什麼變化,但林中其餘兩個殺手卻不自覺拿眼看來。

    也在此刻,他們才發覺,原來這話是對他們說的。

    李珣此刻一臉的憊懶模樣,那眼神也只當穿透了空氣,直直看向素懷羽身後。

    這一句話,完美承接李珣露面時那一句,直把素懷羽現身後這數十息的時間全然無視。

    若論態度之輕蔑,此時的李珣絕不在素懷羽之下。

    這差不多就等於把那兩位可憐人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過,這兩位怎麼說也修行歷練數百年,本能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應。

    他們收斂目光,面色不動,同樣也將李珣的問話當成了空氣,不過,再看兩人鼻觀口,口觀心的神態,怎麼都有點兒尷尬的味道。

    李珣根本沒指望他們有所響應,只是冷冷一笑,就那麼邁步前行,不緊不慢地朝素懷羽那個方向走去。

    素懷羽依然保持著目光散漫的狀態,但兩個殺手卻無法以等閒視之,二人雖沒有大動作,但輕微的身體顫幅,已透出輕淡若無的殺意。

    天空中似乎有一剎那的靜寂,而四方殞生印的感應,則在這一瞬間中斷了。

    這一個小小的空白,卻讓李珣後背汗毛盡數倒立,皮膚上已沁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如果對方在這空白點上發動一擊,李珣絕無法捕捉那致命一擊的路線。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和敵人硬拚一記,然後便會落入全局的被動─直到被人攫了他的命去。

    落羽宗果然不可小覷啊!

    如果李珣單獨碰到這種陣勢,不能事先察覺,又或不能及時喚出兩個傀儡,必是小命不保!

    帶著這樣的感歎,李珣神色冷淡地與素懷羽擦肩而過。

    兩人均可以感覺到對方獨特的氣息,只不過略有不同的是,稍後,李珣身上肌肉繃緊,而素懷羽則皺了下眉頭。

    這時候,素懷羽的眼神,終於第一次落在了李珣身上。

    可惜,李珣只送給他一個拂袖而去的背影,附贈一句話:「擾人清夢!」

    林中眾人一時啞然,但下一刻,他們耳中便響起一聲枯枝裂響。

    這在秋冬之際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聲音,此時聽來,卻如雷霆貫耳─絕沒有半分誇張!

    初時的乾澀聲音在全無徵兆之下,變成了一聲轟天炸雷,震得整個樹林嗡嗡亂顫。

    樹葉上僅存的三兩片樹葉,也在這聲巨響之後,瑟瑟飄落。

    而樹枝灌木之間,本正酣睡的諸多鳥獸更是如蒙大難,紛紛搶出,一時間聒聒之聲不絕於耳,整個樹林亂成一團。

    在這紛亂之中,素懷羽以一種「不合群」的節奏,緩緩轉身,目光四面流轉,不知在找些什麼。兩個手下則不哼一聲,身形一起隱沒。

    而在隱去之前,一縷冰線錚然彈起,搜神冰蚨撲向半空。

    素懷羽眸光一凝,身形以可以目見的幅度猛然緊繃,同時低喝道:「收起來……」

    「來」字剛吐出半邊,素懷羽身側忽有一道清風抹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將後半個字硬生生嚥下去,身形則像是化入空氣中,倏然不見。

    搜神冰蚨是天生的靈異之物,對外界危險極其敏感,甚至比素懷羽的叫聲還要快上一線。

    這小東西在虛空中二度彈射,猛地扭轉了方向,向地面俯衝,險險與一道寒氣擦身而過。

    那寒氣,鋒銳如刀。

    這時,放飛冰蚨的殺手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身形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口中呼哨一聲,一個勁兒朝著冰蚨所飛的方向猛衝,顯然是要將這寶貝靈物收起。

    可是,他似乎忘了,眼下這林子裡可不怎麼安全!

    果然,他身形方出,便有一道人影斜刺裡衝出來,森森殺意,將他牢牢鎖定。

    鋒芒所及,連搜神冰蚨也逃不出去。

    在這種生死時刻,這殺手臉上卻現出一層重重的紅暈來,眼中光芒近乎瘋狂,在喉嚨間「呵呵」的低響中,他身形竟然沒有半點兒退縮閃避的徵兆,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撲了上去。

    這一撲,也就代表著四方殞生印正式啟動!

    天空中,層層密織的氣機網絡,終於找到了一個真切的目標。

    隨著「赴死之人」身上鎖定的殺意,「四方殞生印」如影隨形,像一條靈活的套索,在幾個游移間,將林木掩映中的人影死死扣住。

    一波又一波的刺骨煞氣由四面聚合圍攏,不住提升層級,隨時都可能砰然迸發。

    然而,在將發未發之際,又是一道人影輕煙般逸上半空,在沉沉的夜色下,真如一道虛無的影子。

    人影閃沒之間,已插入近乎成形的元氣漩流之中,所過之處,大氣嘶聲開裂,天空奔走湧動的氣浪激流,不能阻其分毫。

    而緊隨在後面的,則是素懷羽。

    他一身白袍,身形飛昇,其速恍若流光,極為顯眼,但比之前面的人影,速度竟還差了一個層級。

    眼見天空中元氣湧動漸成亂象,素懷羽終於不能保持一貫如迷似幻的神色,而是露出貨真價實的焦慮與急迫─「手下留情……撤陣!」

    話說了半截,他猛然省悟事情關鍵,迅速改口,正是卡在要害處。

    一聲叫罷,夜空中便如同怒潮西來,隆隆轟鳴,四條人影從虛空中現身,又被瞬間鼓脹崩裂的巨量元氣震得向四面倒射而出。

    水蝶蘭終於現身。

    她負手立在虛空之中,淺藍色的唇瓣微抿成一道弧線,冷冷凝眸。

    只是水蝶蘭的眼神,一刻也沒有停留在素懷羽身上,而是俯視林間,一語不發。

    素懷羽搖頭苦笑,停在她身側數丈遠,也學她看向下方。

    滿脹的高壓讓下面的林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至少數百棵林木被從天而降的元氣湍流摧折倒下,林子裡的鳥獸面對這天災般的景象,連逃命的勇氣都失去了。

    一時間,林子裡滿溢的都是腥臊氣味。

    「嘿,開個玩笑而已,不用這麼緊張吧!呃,這小東西我先保管一段時間,怎樣?」

    在那位奮不顧身的「誘餌」殺手眼前,李珣輕輕鬆鬆抓住了搜神冰蚨,稍一用力,這不怎麼安分的小傢伙便僵起了身子。

    「誘餌」剛剛在生死在線轉了一回,又在地面上狼狽滑行了好一段距離,竟然還是空手而歸,心態早已失衡,見到李珣的笑容,哪還能忍得住,他厲嘯一聲,身子彈射起來,向著李珣撲至。

    「青四!」

    素懷羽的低喝聲傳過來,不過,「誘餌」的衝擊已經不可能再收回來了。

    李珣再一次面對殞生印,只不過這次是真的「面對」!

    當對方整個地出現在李珣視界中時,曾經可以摧裂整個臟腑的強壓,卻幾已化做清風一縷。

    「果然還是背後傷人來得更合適你們!」

    嗤笑聲中,李珣的身影倏然間扭曲了,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他的肢體以人類絕無法成就的扭曲幅度,在虛空中漲縮一下。

    恍惚間,那身體已成了一團非固態的黑霧,似要隨風而去,卻又在些微的縫隙中穿行無礙。

    對這樣詭異的身法,「誘餌」幾乎看呆了眼,因一腔激憤躁動而生成的銳氣,立時消減大半。

    偏在此刻,他腦子裡又極不應該地對素懷羽的喝聲起了反應,一個猶豫間,眼前忽有一個人影直撞入懷中來。

    劇烈的衝擊透胸而入,體內猛然飆升的高壓擠迫著血液,眼見就要裂喉而出,然而又有一股突來的高熱,剎那間灼燒全身,那急速拔高的溫度,以最霸道的方式,將一切亂溢的血流瞬間抹消乾淨。

    一口心頭血,臨到嘴邊,只化為一聲低呃。

    「誘餌」睜大眼睛,張了張嘴,但喉嚨裡什麼都沒有跳出來,然則他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直到猛力撞上一棵大樹,才摔落下來,委靡在地。

    林間出現了一段時間的冷場。

    李珣沒有趁勢追擊,只是攤開手,做出個「我無辜」的模樣,鎮靜自若地接受上空素懷羽冷冷的眸光。

    在林中潛伏的另一個殺手也現身出來,跑到「誘餌」身邊把脈。

    「誘餌」體表沒有任何傷勢,內臟也沒有任何實質的損傷,但是臉色真是差到無以復加,甚至連皮膚都失去了光澤。

    李珣這一記燃血元息的手法,不損肉身而損精血,一擊便打掉對方起碼百年修為,堪稱陰損絕頂,也算小出了當日重傷垂死的一口惡氣。

    將數對怨毒的目光徹底無視掉,李珣掃了一眼狼藉的樹林,皺皺眉頭,也飛上半空,只是與素懷羽保持距離的作法相比,他倒是大模大樣地與水蝶蘭站了個並肩。

    「這地方妳也能待得下去?」

    李珣是指那些給驚得屁滾尿流的鳥獸造成的腥臊味道。

    也虧他還記得水蝶蘭對氣味兒特別敏感,雖然還有點兒作態的成分在其中,水蝶蘭仍相當受用,回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

    「早就受不了了,不過……白毛難得有這般誠意,不如聽聽罷!」

    「白毛?」

    李珣再保持不住「無視」的態度,開始用極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素懷羽;與之同時,素懷羽也在用饒有興味的眼神打量他。

    看得出來,這位綽號「白毛」的一派宗主,對李珣與水蝶蘭的關係相當感興趣。

    水蝶蘭將這兩人的神情盡數收入眼中,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道:「以後與落羽宗打交道要記得了,他們最愛殺身求道,你剛剛手下留情做甚?殺便殺了,生意照談,買賣照作,死幾個人,算得了什麼?」

    李珣撇了撇嘴,懶洋洋道了聲:「受教!」

    素懷羽看起來真的不以為意,但李珣卻感覺到其隨之瞥來的一眼,眸光如針如芒,鋒利無匹,不過很快便又化入豐富多變的神情之下,不見半點痕跡。

    素懷羽最終只是撫掌笑道:「水師姐或是在朱勾宗待得久了,染上了些俗氣,卻忘了本宗既然向殺中求道,又何來生意、買賣一說?」

    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將之前他親口所說的「生意」之詞,一口否決,神情偏又漸漸凝重,令人不得不重視他的態度。

    「況且,此一時,彼一時也。嘿,眼下除了北盟、西聯之類的巨孽,又或明心、星璣這般,閒著沒事兒鬥氣比劍玩兒的主兒,誰還有能耐去充大頭?」

    「明心、星璣?」

    李珣心中跳了跳,但他也知道這絕不是開口詢問的時候,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不過,他這邊忍得住,能心意相通的水蝶蘭可無所顧忌,順理成章地問了一句:「哦,這兩大劍宗掐出火來了?」

    「難得水師姐您有閒情!」

    素懷羽並沒有多想,只當水蝶蘭好奇,又或是表示「穩重」的態度,笑回了一句,方不緊不慢地道:「說起來,這還是我向雁行宗買師姐您的行蹤時,得來的添頭。

    「據說裡面頗有不少彎彎繞繞,好像誰殺了誰的弟弟,誰又殺了誰的徒弟之類。

    「總之,現在天垣老兒將那位辣手的明璣圈在「星河」之中,宣稱要將她禁錮千年,嘿,明心劍宗大不如以前了,要是鍾隱還在,給天垣老兒十個膽子試試?」

    「哦,是這樣……」水蝶蘭似若無意地瞥了李珣一眼,很快做出不感興趣的模樣:「算了,這事兒與我們無干,倒是白毛你,千里迢迢過來,總不是打個招呼問安吧?」

    「果然還是水師姐最知我性情。」

    素懷羽微微一笑,坦然道:「我這人向來缺乏勇氣,更沒有半點殺身求道的念頭,之所以能夠坐在這個位子上,也不過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手段罷了。

    「當年水師姐叛宗時,我便極不同意那幾個蠢貨的主意,只可惜,剛剛登位,不得不有所折衷罷了,也因此,我賠上了十三血羽!」

    水蝶蘭微蹙眉峰:「我可不知道,你竟還有這絮絮叨叨的習慣。」

    「哪兒的話,其實我這麼說,只是想告訴師姐一件事,前幾日,洪長老練功不慎,走火入魔,已然自絕於道,這事兒……」

    李珣聽得雲裡霧裡,一臉茫然,但水蝶蘭卻是再清楚不過。她輕「哦」一聲,然後便笑著鼓了鼓掌:「恭喜,白毛你終於全權在握,大展長才之日,近在眼前啊!」

    素懷羽欠了欠身,竟是生受了。

    不過,他很快抬起臉來,眼中光芒卻是一個大變樣,在旁的李珣也能看出,那光芒是何等熱切。

    「水師姐,事到如今,以妳的智慧,也就無須我饒舌。洪長老死去之後,宗門再不復當年排擠之憂,而此多事之秋,師姐可願意回返宗門,助我一臂之力?」

    水蝶蘭聞言揚起了眉毛,李珣則翻了個白眼兒,將臉轉向一邊,耳朵卻豎了起來。

    水蝶蘭在做出一個訝異的表示之後,很快便笑吟吟地道:「難得你能說出這種話來,不過,我現在自由自在過得挺好,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語氣並不如何決絕,但素懷羽很知趣的沒有再多說廢話,他輕歎一口氣,臉上頗有幾分黯然。

    李珣用餘光瞥去,直到這個時候,他也分不清這傢伙神情變幻的真假,這種的深不可測,和自己頗相似啊。

    沉默了一下,素懷羽緩聲道:「師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過,在此,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此界今後多事,宗門恐怕再也禁不起任何無謂的損耗了。

    「我今日便要下令,與師姐前塵舊事,一筆勾銷,那所謂的格殺令,也就此作廢,師姐這邊……」

    聽他如兒戲般將代表宗門聲譽的格殺令消去,就算先前已感覺到這苗頭,李珣也不免為之瞠目。

    偏偏一邊的水蝶蘭沒有半點兒意外,低哼一聲:「我閒著沒事兒,惹你們幹嘛?」

    被嗆這一下,素懷羽反而盡展歡顏,甚至很誇張地舉手加額,以示慶幸:「師姐能這樣想法,實乃宗門之幸……」

    「是嗎?」

    水蝶蘭妖異的藍唇抿出一個古怪的弧度,打斷了素懷羽的感歎,又向李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看在幾百年的香火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及時放手,那才真是大幸!」

    素懷羽微微一笑,轉臉向這邊看來,李珣與他目光交集,均是刺芒斂隱,卻機鋒暗出。

    說起來,這是李珣頭一回同一派宗主正面放對時,沉穩之餘,尚且行有餘力。也在這一刻,他明白,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境修養已臻至一個新的層次。

    兩人的鋒芒稍露即隱,素懷羽看起來頗有些驚訝的樣子,道:「說起來,這位是百鬼道人吧,修為淵深也就罷了,卻想不到所學如此龐雜,後生可畏呢!」

    這話是兩人正面交談的第一句,倒也很符合素懷羽的身份,不過,在眼下這情形中,味道兒便有些古怪。

    李珣何等敏感,自然品得出來。照他原本性情,此時綿裡藏針、以退為進方是正理,然而在響應之時,心竅中一波熱流湧上頭,話到嘴邊也變了味兒。

    「求生圖存,不免多下工夫。」頓了頓,李珣唇角微勾,又道:「貴宗殺中求道,甚至於以身相殉,百鬼心力孱弱,自問不能效仿,只能盡力保命而已。」

    以百鬼的身份,如此說話,無異於挑釁,素懷羽如何聽不出來?

    只是他雖心中惱怒,臉上偏是雲淡風輕狀,一笑間,便轉眼去看水蝶蘭,卻見其正盯著百鬼,臉上微有驚訝之意,顯然這種回答也令她頗吃了一驚。

    大凡才智之士,心中想法總是要多一些,見水蝶蘭如此情狀,在沒有徹底搞清二人關係之前,素懷羽更不會輕易表露不滿。

    他頓了一頓,最終還是將這口氣嚥下,只當沒聽明白,向李珣點點頭,又與水蝶蘭說話。

    「水師姐難得有心情提攜後進,我這邊自然也不能攪了興頭。也罷,拼著與碧水君交惡,便讓這單生意黃了罷……話說回來,若閻夫人座下都是這般弟子,日後,本宗也不再接碧水君的買賣了,反正早晚沒得做!」

    他這雖是順水人情,但面子卻給得大了。

    李珣就算是心中彆扭,也不好再說什麼,同樣點了點頭,算是承情,目光也瞥到水蝶蘭那邊去,正看到水蝶蘭沖這邊眨眨眼,態度親暱,沒有半分顧忌。

    一瞬間,素懷羽的臉色變得分外古怪。

    此時天色慾曙,在晨風的吹蕩下,三人已經漸漸飄離了那個紛亂的林子上空。

    在更清新的空氣中,也在漸漸明亮的光線之下,水蝶蘭的面容美麗至乎妖異。

    素懷羽的目光從這上面流過,似乎突然間被灼痛了眼,稍稍瞇了一下,再一沉吟,忽然便開口告辭。

    「既然師姐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叨擾了。」

    「哦,請便!」

    沒有什麼虛偽客套,水蝶蘭不耐煩地揮揮手,算是道別,李珣也僅是微微欠身示意而已。

    素懷羽沒有半分不滿,而且似乎也忘記了,宗門一隻珍稀的搜神冰蚨還落在對方手裡,甚至根本沒有提這件事,一笑間,便緩緩飄移開去。

    末了,還柔聲說話:「若師姐哪天突然改了主意,不妨告知一聲,我必大開中門相迎……」

    頓了頓,素懷羽忽地想起了什麼,在身形即將沒入晴空之前,悠悠傳音道:「聽說千機老怪又鼓搗出了新奇玩意兒,師姐近期還是小心些為好!」

    音猶在耳,他身形已經不見,周圍那些落羽宗殺手,已早上一步無聲無息地撤離。

    李珣摸了摸下巴,臉上笑容有些古怪:「這位說了這麼一通,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是啊,在乎你我二人之命也!」水蝶蘭沒好氣地白李珣一眼:「笨蛋,你到現在都沒明白,什麼叫迷魂一面嗎?你真以為堂堂一派宗主出門,身邊就帶這幾個廢料?

    「哼,二十里外,起碼有兩個玄羽在候著,若我剛剛露出半點兒受傷的跡象,眼下咱們就逃命去吧!」

    落羽宗殺手分級,是以黃、青、血、玄、素五色依次遞升,其中素羽只是宗主的代稱,而玄羽,就代表著宗門最高等的殺手了。

    「兩個?我以為只有一個!」

    李珣很驚訝地回應,卻看到水蝶蘭更驚奇的臉。

    他聳了聳肩:「自從修了這鬼功夫,我對生靈的感應便相當敏感,不過看起來,比妳的鼻子還差些……

    「再說,就算是有人埋伏著,他難道真會冒險搏殺?要知道,一個不慎,他可能會被咱們給吃掉!」

    水蝶蘭哼了一聲,但氣到喉間,卻忍不住一聲嗆咳:「你真被他給騙了,就是因為你想不到,他才會動手!這瘋子,我差不多是看著他長大,如何不知?」

    「瘋子?」李珣回想了一下,卻沒有感覺到這樣的苗頭,他搖了搖頭,「也許是我眼拙,不過,純從我這方面來看……哈!」

    這笑聲裡確實有一些別樣的意味兒,然而,對水蝶蘭而言,卻沒有半點兒效用。

    她冷冷一笑:「蠢材!你也不想想,若他還有半點兒人味兒,如何能做上這落羽宗之主?落羽十殺技,哪一門不是斷情絕性,游刃生死方能成就,被這樣的法門浸淫數百年,便是個菩薩,也能化作天魔相。

    「當年我為什麼叛宗之後,轉臉又投到朱勾宗去?鬧著好玩兒嗎?還不就是找個殺人發洩的地方?」

    李珣笑聲止住,隨即便皺起眉頭。他自然不是「笨蛋」又或「蠢材」,但如果對方真的是一個瘋子,他也確實沒法掌握對方的思維方式。所以,他虛心求教:「那妳覺得,他究竟想幹什麼?」

    「你沒聽到他說嗎?千機老怪要來找我的麻煩,讓我近期小心……」

    水蝶蘭將「近期」兩個字咬得極重,如果李珣這時還不明白,那他就是正牌的蠢材了。

    「他知道妳受傷了!不,他既然是從雁行宗買了消息,怎麼說都要更全面些……嘿,妳是說,東南林海事發了?」

    「什麼事?」水蝶蘭卻反問了回來,眉目神態頗值得玩味兒:「這兩天你心裡不都是在揣摩嗎?不如說出來聽聽?」

    這話意奇峰突出,頂得李珣一窒,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半晌才苦笑道:「妳看得這麼清楚,不也在心裡揣摩嗎?」

    話是這麼說,但李珣遲疑了一下後,還是續道:「也許用不了多少時日,妳與羅摩什在東南林海一戰,便要轟傳天下,這是瞞也瞞不過的。

    「這也罷了,只是妳當時說,羅摩什埋伏的是百幻蝶,而非水蝶蘭,那麼,當時妳中伏時,又是什麼身份呢?」

    「有區別嗎?」

    這顯然是水蝶蘭在裝糊塗,順便也把剛剛突然僵滯的氣氛活泛起來。李珣心中雪亮,也就順勢翻了個白眼。

    「廢話!本來羅摩什對我還有些投鼠忌器,為的就是霧隱軒的歸屬。先前也就罷了,如今既有顏水月之事,此處價值立時水漲船高,正是從中謀利的好時節,若在此時被他看出其中變故,嘿,羅摩什的手段,就是那樣好接的麼?」

    水蝶蘭笑吟吟地看他,確認他的話告一段落,便揚眉道:「然後呢?」

    「什麼然後?」

    「沒有?在這種情形下,某人不應該表示一下疑惑嗎?不僅僅是這件事上,還有之前的、以後的什麼?」

    李珣這回連苦笑的力氣都失去了。

    對這聽似坦白,實則狡猾無賴的響應,根本不是他現在的心態所能應付的。

    如果二人現在對敵,李珣恐怕會死得很慘,可為什麼他一點兒都緊張不起來呢?

    李珣正想舉手投降,忽見水蝶蘭欺身上來,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李珣本能地向後微仰,可是,腦門向後一靠,卻被水蝶蘭雙手擋住。

    這是個曖昧至無以復加的動作。

    水蝶蘭近乎於挑釁地仰起臉來,對上李珣的眼神。

    「你不會對從前的事情斤斤計較,那麼,我們就說以後好了。讓我來猜猜你的心思……是在害怕嗎?是啊,你知道了我這麼多的隱秘,可「同心結」的效力只有短短的一百年,對我們來說,是短了點兒。」

    李珣乾笑一聲:「妳在說什麼……嗚!」

    他再也說不下去,只因為,水蝶蘭柔軟的唇瓣已輕沾上他唇角,而下一刻,他嘴唇一疼,微腥的味道從二人唇舌交接處擴散開來。

    這刺激性的滋味讓李珣的心頭猛地一跳,在一次前所未所的脹縮中,滾燙的心頭血直頂喉頭,而隱沒在體內的蠱蟲,則發出歡躍的尖鳴。

    唇分。

    水蝶蘭用舌尖輕舔去唇角殘餘的血漬,笑容嫵媚至乎妖異。

    「百年太短,便以心頭血澆灌。會延長到什麼時候,便是我,也猜不到了!也許是兩百年、三百年,但或許哪一天,突然就失去效力……怕嗎?」

    李珣深吸了一口氣,貪婪地將空氣中殘餘的血腥氣盡數收攝入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因此而沸騰起來。

    也在這時候,他覺得眼下這姿勢太過被動,便也伸出手來,想捧著水蝶蘭的臉。

    不過,抬起一半,他忽地發覺,自己的左手仍然結結實實地扣成一團,在如此氣氛下,顯得分外滑稽,而早已習慣的疼感忽又顯得真實起來,他甚至覺得,掌心處的玉辟邪在血肉之中翻轉滾動。

    水蝶蘭的眸光從拳頭上面瞥過,又斜睨回來,唇角的弧度似乎也在剎那間深刻了些。

    李珣不知怎麼地,忽地便有些心虛,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許多。

    「看起來,我是……白擔心了!」

    隨著「白」字的出口,李珣悶哼一聲,身子像蝦米般彎了下去。

    水蝶蘭這一記膝撞絕對沒有留手,堅硬的膝蓋骨裹脅著巨大的前衝力,幾乎要把李珣的小腹整個擊穿!

    就算李珣此刻內腑盡化為流動之精氣,吃了這一記,也絕不好受。腹腔內急劇升高的強壓,差點把他的心臟給擠爆,他喉嚨裡呃呃幾聲,臉皮更是整個地發了紫。

    水蝶蘭輕哼一聲,鬆開扣在他脖頸上的雙手,向後移開。然而身形甫動,肩膀卻是一緊,反被李珣雙手扣住。

    也僅僅是扣住而已。

    李珣顯然沒有從剛剛那記膝撞中回過勁兒來,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涼氣,身子前傾,幾乎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水蝶蘭身上。

    尤其是下巴,就卡在水蝶蘭細弱的肩膀上,每一次呼吸的聲響,都清楚地透進妖女的耳朵裡。

    「喂,幹什麼?」

    水蝶蘭又搗了他一記,只是這次力氣便小了些。

    李珣嘿嘿低笑,吸入的涼氣裡,不可避免地摻入了妖女沁人肺腑的暗香,與頸後溫熱的氣息融在一起,便有著極大的魔力,讓他的嗓子不自覺地啞了。

    然後,他就在水蝶蘭晶瑩剔透的小耳邊宣告:「放心吧,若真有那麼一天,我絕對會比妳快一步……那麼,就不要再想這種事了吧!」

    真坦白……不過,就是這樣才好玩!

    水蝶蘭想笑,但最終只是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抬向無盡遠的天空,絢爛的晨曦方向。

    雲霞千里織綿,中有初陽漸起,渾如鳳凰振翅,兩翼分張。只是,她為什麼會看到這些?

    此時,與她親密相貼的男子,若真與她心意相通,此刻又會想到誰?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21
第七集  錯體血魔  第二章  攤牌


    水蝶蘭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在分開後,她用了一段時間定下心神,然後便向李珣討要搜神冰蚨。

    「我依妳的吩咐,制僵了牠,才放在裡面。」李珣一邊從懷裡掏出個玉瓶,一邊笑問:「不過,若是怕牠尋到我們的蹤跡,殺了便是,何必養起來?指不定便多了個脫漏行跡的禍害。」

    「我喜歡,不成嗎?」

    水蝶蘭當真是半點兒道理不講,一句話便將李珣噎了回去。

    不過,李珣連苦笑都還沒來得及放出來,水蝶蘭又笑吟吟地拍拍他胸口:「放心吧,我這也是為你好。我也知道,這小東西一看便是「子蚨」,而「母蚨」一定是在我那個便宜師弟身上放著。

    「哼哼,當我不知道麼,不過就想用這個玩意兒做餌,等我一口吞下去罷了!」

    「妳現在不正吞了麼……」

    這話李珣當然不會明著說出來,他也相信,以水蝶蘭之能,便是踩著陷阱跳下去,也有能耐毫髮無損的翻上來。

    水蝶蘭手上結了幾個符印,覆在玉瓶之外,似是斷去了子母蚨之間的聯繫。然後笑呵呵地將玉瓶收起來,心情看上去相當愉悅,愉悅到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珣嘗試分析無果,乾脆不再多想,此時天光大亮,也差不多該趕路了,他招呼了一聲,飛動身形,水蝶蘭哼著不知名的歌調跟上來。

    她心情倒真不錯!

    對水蝶蘭奇特的心理變化,李珣心裡不免有些嘀咕,不過,很快地,隨著朔風南來,他的心神不可避免地朝著風來的方向,漸趨迷惘。

    「喂,喂,喂!」

    最後一聲喚,直接在他耳膜中炸響,震得李珣身子一顫,差點兒真息錯亂,從半空中摔下去。

    李珣驚怒之下,猛地回頭,正碰上水蝶蘭玩味兒的目光。

    「嘖,走神了!在想什麼?」

    「在想……哈,當然在想北邊的事情。我在想,明心劍宗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這個平日出盡風頭的弟子,又向來與明璣仙師交善,此刻反而不見蹤影,他們會怎麼想?」

    李珣話中自然有不盡不實之處,但能說到這種程度,已經很讓水蝶蘭驚訝了。

    這個時候,她只能順著口氣往下說:「這倒是,不過,以你現在的模樣,要是去了,指不定他們兩宗反過臉來,一起滅了你也說不定!」

    李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顯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水蝶蘭笑嘻嘻地又道:「這樣也挺好啊,不如趁勢讓「靈竹」人間蒸發,反正這種事情在此界常見得很,說不定,還能讓那邊為你掉幾滴淚呢!幽魂噬影宗這邊反而容易,冥火閻羅不是很看好你嗎?他總比清溟來得好說話吧!」

    水蝶蘭已經是第二次這樣提議了,不過,李珣的反應並沒有本質的差別,他搖頭一笑:「哪有這麼簡單……」

    一句之後,任是水蝶蘭怎麼挑撥,他都閉口不言,水蝶蘭沒有辦法,也只能賭氣不再開口,兩人間的氣氛又僵滯起來。

    不過,臨至入夜時分,當水蝶蘭遙遙看到東南林海周邊蒼青顏色之時,這個氣氛便被她主動打破了。

    「呀呼,終於回家了!」

    李珣注意到,她用了一個敏感的詞彙,而且,又是用得如此自然,任他此刻心情如何低落,聽在耳中,也不免泛起微微漣漪。

    但很快的,李珣就被眼前的事情佔去心神。

    「回家開門……也是件麻煩事!」

    霧隱軒自辟天地的大神通,辟得方圓數千里洞天福地,若在下界,已等若一個不小的國家。

    然而隱沒在蒼茫無盡的東南林海中,卻不啻於滄海一粟。

    誠然,它以巧妙的構思,隱秘的手段,匯聚東南林海數以萬計的靈脈為己用,勾連以億計的氣機,隱然與整個森林相通。

    只要懂得必要的禁法,同時以霧隱軒為,修士們可以在一息的時間內,到達東南林海中任何一個角落,當真是念動身至,神妙無方。

    不過,這種神妙畢竟也是有限度的。

    限度就在,一切神通妙法,都需以霧隱軒玄奧精微的禁法為根基,通過軒中的統御中樞,調動元氣,方可施行。

    這就在無形中,立下了兩個前提條件─精深高妙的禁法修養,以及超凡脫俗的修為境界。

    缺乏前者,無異於貓撓亂線,全無頭緒;缺乏後者,也很難在廣袤至不可思議的森林中,準確捕捉、統御精微的靈脈氣機,達到預期的目的。

    水蝶蘭不用講,就算修為驚天動地,卻純粹一個禁法白癡,能夠勉強從李珣這兒學會了進出的方法,已是天幸。

    至於那些對李珣來說,閃念即成的架構方式,她半炷香之內能做成,已經是神佛保佑。

    李珣則差在修為上,雖說距離標準,也就是真人境的修為無限接近,但終歸還是差了一線。

    境界高低使李珣不得不通過小段時間的澄心靜意,方能在龐雜的元氣中,尋到並控制住目標。

    而這小段時間,足夠別人殺他一百次!

    這個問題,在水蝶蘭被羅摩什成功襲擊之後,前所未有地凸顯出來。

    「看來以後被人追得急,也不能草率從事。」

    李珣摸著下巴,細細考慮。水蝶蘭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這樣費心,以致謹小慎微,卻讓她有些不耐煩了。

    「快開門吧,想那麼多幹什麼!」

    「不可不慎……」

    「慎你個頭!以你的修為進境,再過個一年半載,便是純正的真人修為,那時候還不念動即成?至於我,哼,鍾隱死後,天底下能追殺我到喘不過氣來的傢伙,離降生還差十萬年呢!」

    「人家不是死……」

    李珣哭笑不得地響應,只是這話剛出口,他心中便是一跳。

    這無意間說出的幾個字,似乎牽涉到一個極奧妙的玄機,但這靈光也僅僅一閃,便消沒不見。

    這靈光閃動之短暫,使得李珣甚至沒法去回憶,只能順嘴說下去。

    「誠然,吃一塹長一智,這種事小心些便成,可關鍵不在這裡!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妳能保證今後每一次開啟門戶,都不讓他們生出感應,進而……等等,是了!」

    李珣猛地一擊掌,心中恍然:「好個羅摩什,這是他算計好的!」

    「呃?」

    「不是嗎?妳想,如果妳受了傷,身後又有羅摩什這樣的人物追殺,當然,此時也沒有萬里之外我這檔子事,妳會怎麼做?

    有多麼遠逃多麼遠,或者……」

    「逃進霧隱軒!」水蝶蘭一點就透,臉上笑容也有了幾分別樣的味道:「由此可以探知門戶,運氣好些,說不定可以踹門進去!」

    李珣精通禁法,看得卻是深入許多。

    「所以他們「請來」了玉嵐道人,也不需「踹門」之類,只要能捕捉到妳調動的元氣流向以及氣機架構,便等於送給玉嵐推演的象數,若趕得巧,能捕捉到三兩回……誰敢保證玉嵐沒有這能耐?嘿,還多虧妳當時往回趕,這才免了麻煩!」

    水蝶蘭嗯了一聲,眼珠打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珣也不管她,繼續說話,順便整理思路。

    「看起來,羅摩什倒是頗有先見之明,我們先前做的那些,應是白費力氣。這樣說來,雷鳥兒那回,試探倒在其次,關鍵還是擺下迷魂陣勢……也不對,或許,羅摩什還沒搞清楚咱們兩個的關係?」

    「便是搞明白了,也未必相信!」

    水蝶蘭笑吟吟地回應:「不管這傢伙拆不拆穿我的身份,他都會在你身上下工夫。不過,我們這一路行來,可瞞不過有心人,你可以等等嘛,說不定就有人找你了呢?」

    「嗯,可以考慮!」

    李珣不痛不癢地說完,衝著水蝶蘭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集中精力開啟門戶,讓她注意戒備。

    水蝶蘭聳聳肩,不說話了。

    約過了小半刻鐘,丈許方圓的空間內,忽地響起一波又一波嗡嗡的顫鳴,成百上千道氣機脈絡勾連聚合,與距離最近的靈脈遙生感應,又透過在無邊無際的森林裡的無數次跳變,最終與霧隱軒的禁法中樞連接起來。

    李珣睜開眼,向水蝶蘭點點頭,兩人同時邁前一步,旋即像是沒入了一層透明的水波中,身形瞬間同化進了茫茫的夜色裡。

    下一刻,二人出現在湖心小軒處。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可是每一次的進出,都令二人不由得感歎造就霧隱軒的鬼斧神工。

    而在這裡,李珣的心便踏實得多,近在咫尺的禁法中樞,免去了李珣氣機感應的一步,而最大限度地發揮了他精湛的禁法水平。

    可以這麼說,當李珣站在這小軒中,整個東南林海便成為了他的軀幹。

    這巨大至不可思議的身軀,以及蘊藏其中無限雄厚的元氣,使李珣可以面對世上任何一位絕頂宗師而不落下風─就算是羅摩什也一樣。

    所以,當李珣站在這裡,他的神情便整個不同了。

    敲了敲軒中石桌邊沿,他啟動了分光鏡,三個軒窗同時鍍上了一層光膜,東南林海數千萬里方圓的景致,便如流水般在上面掠過。

    「留在這裡的人倒還真是不少。」

    憑藉著分光鏡對氣機的敏銳感應,所有修為在水平以上的修士像是被篩出的沙子,一個個被挑揀出來,幾乎每一個都給了一個特寫,然後再整體性地加以認識。

    水蝶蘭心算了一下,接著報數:「一千多呢,當然不會全是西聯的人馬,採藥的、修行的應該佔大部分,不過,過幾天,自然又是一番情況。咦,那些管事的怎麼一個不見?」

    李珣嗯了一聲,操控著分光鏡來回切換畫面,一邊隨口道:「連玉嵐都給放走了,他們留下又有什麼用?而且,妳不要說,和羅摩什那一仗,妳純粹是挨揍來著!」

    水蝶蘭冷哼一聲,傲然道:「怎麼可能!他固然是傷了我,但他也別想好受!嗯,也對,此界隨機數太多,他既受了傷,當然也要先回山才好安全調理。」

    說到這兒,她反而有點兒失望:「真可惜呢,若這傢伙還留在此地,有你坐鎮中樞,我大可出入自如,玩也玩死他了!白費了這麼一個……」

    話說了半截,水蝶蘭嗓子一嗆,差點兒咬著自己的舌頭,她瞪大眼睛,指著分光鏡上顯出的人影,吃吃道:「陰、陰……

    陰重華?」

    她自然有吃驚的理由。

    分光鏡投射過來的畫面中,一位道裝打扮、氣度雍容高華的絕色女冠,正在一處絕高的山峰上冷冷屹立,俯視林海,眸光森森然如千里陰霾,捲繞逸飛,深不可測。

    那神情氣度,不是陰重華,又是誰來?

    李珣瞥了她一眼,聳肩道:「妳又不是第一次看見她,吃什麼驚啊!我進來之前把她放出來警戒,眼下正好讓她繞上一圈,攪攪場子也是好的。」

    「不是……」水蝶蘭又怔了半天,才猛地回神,伸手揪著李珣的領子,瞇起了眼睛:「好啊,你騙我!誰說自己一身修為盡廢,連個幽明氣都使不出來著?」

    李珣一臉的莫名其妙:「我確實是使不出來啊!只是陰重華這邊,自從她修通《陰符經》之後,「冥絡」斷絕,純憑自身攝氣駐形,與我只有「幽脈」相連,也就是一絲心神連接而已。

    「像這樣根本不用驅魂煉魄通心之術,便能驅使自如,放出來很正常吧……而像幽一,我現在便只能感覺到,而驅使不得,我這也叫騙妳?」

    水蝶蘭愣了一愣,還沒說話,李珣又奇道:「便是騙了妳,至於發這邪火嗎?喂,妳不是因為受傷,損了心神吧?」

    被李珣這麼一說,水蝶蘭更是講不出話,現在連她自己都有點兒懷疑,是不是真因為受傷,讓自己控制不住性子。

    這心底變化何其微妙,對於修士而言,更是緊要關鍵,她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窒了一窒,水蝶蘭只能低哼一聲,鬆開了手,卻也別開臉去,仍有些餘氣未消。

    對她這模樣,李珣完全摸不到頭腦,只能繼續半解釋半抱怨地道:「我這樣已經夠倒霉了,若是兩個傀儡盡去,我一身能耐,起碼折去八成,要是我被宰了,妳也不好過不是?」

    水蝶蘭斜睨了他一眼,臉上總算露出點兒笑容:「便是沒有傀儡,憑你的狡詐,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能宰得動的!倒是你這個傀儡,人家不是受創未癒,還在休養嗎?你怎麼不懂得憐香惜玉,放她出來吃苦?」

    「憐香惜玉?」

    李珣總算品出點兒味道來,但卻是越發地哭笑不得。

    「且不說人家稀不稀罕,只說她可不像我那樣死去活來,退二進一。她在化陰池中鍛形煉體,集聚精氣,得的可全是好處,難道我還用她不得?」

    「好處?」

    「不錯,先前由外物施為,幽玄之身未免失之粗陋,經由化陰池這麼一洗,她存世駐形也就越發穩固,再加上那勞什子《陰符經》古里古怪的,倒讓她修為精進許多,妳看她這模樣,哪有半點兒虛相?」

    「哦?那還真要恭喜了!」

    嘴上說著「喜」字,水蝶蘭的語氣卻仍有點兒夾針帶刺,她眼睛看著分光鏡中儀容高華的女冠,腦子裡卻總閃過雪原之上那妖精打架的場景。來回幾次,竟攪得她心裡極不是滋味兒。

    陰散人站在高處,又沒有絲毫隱匿氣息的打算,自然會吸引附近修士的目光。

    不過,此界有眼無珠的人物還是少數,大多數人遙遙見了,便會斂形收聲,然後有多麼遠跑多麼遠。

    而那些沒見識的……峰下數具屍身,就是榜樣!

    陰散人僅現身半個時辰,以她為中心的千里方圓,已經半個修士都見不到了,而震盪的餘波仍在向更遠處擴散。

    可以想見,再不用多長時間,陰散人駕臨東南林海,有所圖謀的消息,便會轟傳整個通玄界,給本來已經蠢蠢欲動的局面,添上一把火!

    水蝶蘭當然明白陰散人高調現身的用意,不過,對這場面,她老人家就是瞅著不爽!

    她可沒有忍氣吞聲的好習慣,既是覺得心裡不舒服,便要再刺那色鬼一記,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同李珣一起驚咦出聲。

    高崖之上,陰散人早有感應,她微微偏頭,看向數里外虛空處,唇角也勾出一絲冷誚的弧度。

    虛空中,一個人影像是踏在平地上,一步邁出,瘦長的身形便從無到有,現身在她眼前。

    此人一身灰袍,寬大到有點兒不甚合身,乍一看去,倒像是將袍服晾在曬衣竿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夜風吹來,他青灰色的頭髮在夜風中飄舞,露出削瘦蒼老卻出奇端正的面孔,而在凌亂的髮絲之下,一對眼眸幽暗無底。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道從左額角斜下,擦過眼角、鼻翼又折回到耳根處的深紫色魔紋,就像是一條妖異的籐蔓,詭譎中卻有著吸人眼球的邪異魔力。

    在霧隱軒內,李珣與水蝶蘭對視一眼,同時叫道:「羅摩什!」

    這突然現身的老態修士不是旁人,正是當今邪道絕代宗師,魅魔宗宗主,羅摩什!

    此時,這位邪道宗師似乎並沒有發現有人在用特殊的方式觀察他。他用左手提起一個長頸圓胎銀壺,衝著陰散人搖了搖,笑言道:「當此良宵,偶遇故人,為人生一大美事,陰美人可願與我共浮一大白?」

    這話音若是個翩翩少公子說來,必是清朗出塵,瀟灑風流。只可惜,羅摩什枯乾瘦長也就罷了,偏偏他的聲音嘶啞含糊,似乎是被什麼卡著了嗓子,說出話來,也讓人不忍卒聞。

    但奇怪的是,這模糊艱澀的字句在耳中一轉,又變得出奇的清晰,且越發使人印象深刻。

    說話間,羅摩什伸出另一手,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手上便現出一件黃銅顏色的三足酒爵,也不管陰散人答不答應,輕按銀壺,一線酒液便自注入杯中。

    引人側目的是,這酒液顏色鮮紅如血,注入之後,甚至在酒爵內沸騰翻滾,咕咕有聲。

    陰散人眸光顧盼,在酒爵上一掃,旋又燦然一笑道:「我不食葷腥久矣,羅老兒你習慣了以血代酒,卻來難為我做甚?」

    羅摩什亦是一笑,笑容牽動臉上肌肉,使左臉上的深紫魔紋蠕動不休,只是看了,便讓人背上生寒。

    他看起來並不生氣,只是搖了搖頭:「那真是可惜了,這是我一個時辰前,親手獵殺的昂渾獸血,又以鏑鳥冠頭為引,最是甘烈,陰美人好沒口福!」

    言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或許這血酒當真過癮,方一入口,羅摩什臉上便鮮紅欲滴,幾乎要發出光來,半晌才顏色沉下。他也在此時呵出一口氣,神情倒是愈顯得懶散。

    陰散人輕擺拂塵,笑吟吟道:「羅老兒修養日深,這脾氣倒是不比往昔,和善許多!」

    這是只有極少數同輩人物才知道的細節。

    羅摩什自年少時便性好飲血,每每不克自制,便殺生以求緩解。道行深後,雖不再好口腹之慾,但為蓄養殺機,出手前一段時間,他絕不近血腥。

    此時,他既喝了血酒,便等於是說,並無動武之意,只是來敘舊了。

    陰散人對這一點自是清楚,她微微一笑,亦斂去週身活潑躍動的真息,算是一個回應。

    羅摩什不理她的諷刺,自顧自邁步走上懸崖,踏在實地,又和陰散人保持了個客氣的距離,方道:「早就聽說陰美人兒破關而出,再履此界,如今看來,六十載閉關苦修,果然有所增益。這週身氣度,晦沉如淵,想必是《陰符經》大成,成道可期啊!」

    陰散人倒也不謙讓,只是笑吟吟地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者,古來多有。雖說可期,又豈敢等閒視之?」

    「不錯,不錯!也就是咱們這些臨門一腳之輩才清楚,成道絕非等閒事,像鍾隱那般視天劫如無物的,從古到今也沒幾個,還是諸多手段都要齊備才是。」

    看來羅摩什頗有些志同道合的快意,他手指輕彈杯沿,發出重濁的聲響,繼而笑道:「古來度劫兩件事,洞天內外自分明。

    我觀陰美人兒心思沉斂,這內裡洞天當是無憂,而妳那寶貝侄女兒這段時日亦是掌宗陰陽,再無變數,想來這外洞天也是水到渠成了!」

    「老狐狸!」

    分光鏡內外,三人心中同時罵了一句。

    不過很快,水蝶蘭這邊就喜笑顏開:「妙啊,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快,讓你的陰美人兒再逗逗他!」

    「什麼你的我的?」李珣搖頭不已,「陰散人也不是傻瓜,何必讓我教她?」

    果然,陰散人聞言,眉目間漸蘊冷意,但依然嘴角生春:「我早非陰陽宗之人,你羅老兒拿這舊歷攪個什麼?倒是你,陷空山怎麼說也是洞天福地,你又宗門弟子數萬,坐霸西北,何必再繞到這東南林海尋開心?」

    話說到這處,便等於是將層層掩飾一發地揭開。

    可羅摩什或許酒足飯飽的關係,也真好性兒,只啞然笑道:「尋開心說不上,自尋煩惱倒是真的。陰美人兒與我之境界參差彷彿,應當知我此時尚喜外物否?」

    陰散人淡然一笑:「洞天道統,與外物何干?便是外物,為後世遺澤,光大宗門,也是有的。」

    羅摩什呵呵一笑,笑音就像沙石過隙,沙沙作響。

    「一人成道,何需兩個洞天。陷空山雖然比不過霧隱軒,怎麼說也足夠我霞舉飛昇,我還多此一舉做甚?至於為後世遺澤之類,嘿,當年屈拙語據此洞天,都能不遺本宗後進,我還比不了他?」

    陰散人微微抬起眉毛:「哦,這倒還有些意思。」

    「有意思的還在後面。據我所說,陰美人兒前段時日去了夜摩天,一記四兩撥千斤,使得恰到好處,可有趣嗎?」

    陰散人眸光一閃,淡淡地道:「還好!」

    這兩個字裡,意緒之複雜,可就不是羅摩什所能理解的了。

    不過,僅就字面意思而言,羅摩什還是明白了七八成,他笑道:「妳對那散修盟會觀感如何?」

    「外強中乾……不過,倒也能唬得住人。」

    「外強中乾?也就是陰美人兒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羅摩什微微搖頭,旋又歎道:「或許是這盟會在妳隱跡之後方才成立,又在妳破關之前稍做收斂,妳才不知這其中的厲害!

    外強中乾?就算是一盤散沙,重到極處,也能壓得死人!可知百獸宗……」

    「獅駝小兒自去找死,棲霞也是大題小作,以她的能耐,一人便能將那驅獸雜耍的宗門滅掉,何需勞師動眾?」

    羅摩什方一錯愕,旋又反應過來,大笑道:「陰美人兒欺我!我就不信妳想不到,若在兩百年前,妖鳳即使能滅掉此宗,接下來會是什麼?無非是另一個諸宗圍攻,置之死地而後快罷了!

    「而如今呢,莫說是滅掉一個百獸宗,就算是將我這魅魔宗砸個稀巴爛,此界能有幾個應聲?」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陰散人回答得輕描淡寫,不過臉上神情卻是若有所思。

    不只是她,在分光鏡後,李珣與水蝶蘭也都是有所觸動。

    並不是說羅摩什此話有振聾發聵之功,而是以他這邪道第一人的身份,做出此語,便已經超出了平常人物的感歎,而上升到一個不可忽視的「共性」層面。

    羅摩什已如此,何況他人?

    在陰散人評語之後,懸崖上靜默了那麼幾息時間。

    末了,還是由陰散人冷道:「事不過三,有百獸宗擋了第一波,便已是諸宗所能承受的底限,若古音之輩仍要得寸進尺,舉此界之力,散修盟會又算得了什麼。

    「而且,世人也並非都蠢不可及,百萬散修有幾個甘受驅使,又有幾個敢同諸宗為敵?羅老兒,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而且,這與霧隱軒、幽明城何干?」

    「如何不相干?若不相干,這霧隱軒的消息,怎麼會透露出來?」

    「哦?」

    「如妳所想,開啟霧隱軒的雲霧石,便是由散修盟會先一步得到,而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自以為佔了便宜,強搶過來,卻被半路劫殺,不知怎地,那雲霧石又落到什麼蕭重子手中,消息由此發散出來。」

    羅摩什自斟自飲,銀壺中的血酒似是見不到底,一會兒便是七八杯下肚,或許這其中真有些許酒氣,幾杯下來,他眼神便有些迷離散漫,說到這裡,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事,竟是大笑起來。

    「古音這女人,說來確是世間罕有,不過莫怪我說,女人的心思也確實古怪得緊,古志玄能有這麼一個侄女兒,真不知他是死不瞑目呢,還是含笑九泉?」

    這是李珣再一次聽到有人言之鑿鑿,說玉散人已死,心中不由大感震動。

    他這邊想法,陰散人自然也有所感應,當即便順著羅摩什的口氣,輕笑道:「聽你這麼說,古志玄果真是死得透了。」

    羅摩什深深看她一眼,搖了搖頭:「死或不死,恐怕除了古音、棲霞等少數幾人,沒有誰能說得清楚。妳既去了夜摩天,消息當然聽得真切,可妳信麼?」

    「若說他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點兒都不吃驚。」陰散人冷誚一笑,又道:「但要說他死得如此無聲無息,天底下怕是沒人會信!」

    「此言深合我意!」

    羅摩什舉杯笑道:「不過,我們似乎跑題了,兜兜繞繞好不厭煩。若陰美人兒不介意,咱們再說這霧隱軒。坦白問一句,我們可有合作可能?」

    「合作?和你一起去尋那霧……」

    話未說完,羅摩什已放聲大笑,雖然笑聲嘶啞,可震盪中依然將陰散人的話語斬成兩截。

    笑聲後,他隨手將銀壺酒爵拋到懸崖之下,左臉魔紋已紫得發亮,映得他半邊面孔妖異鬼魅:「陰美人兒又在欺我!何須去尋什麼霧隱軒,尋到妳不就成了?」

    「哦?有說乎?」

    陰散人沒有半點兒神情變化,語氣也輕飄飄的,可眸光中陰雲聚合,若有電光閃爍。

    羅摩什皺皺眉頭:「這可不像是陰美人兒的風格。妳知道我在說什麼,那個百鬼道士,最近讓妳「另眼相看」的那個!」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陰散人愈發顯得漫不經意,悠悠響應道:「就這些?」

    「哪裡話,若只這般,便要牽連到霧隱軒上,似乎也太過看輕妳陰美人兒了。」

    羅摩什啞然失笑,他說著話,目光卻越過陰散人肩頭,看向後方無盡的虛空中。

    那眼睛看起來全無聚焦,但接下來的話,卻錚錚然如利刃橫空:「我只是不明白,以陰美人兒一代宗師的身份,怎麼對鼠輩的窺伺,一點兒都不在意呢?」

    千里之外,霧隱軒中,李珣赫然驚覺,大叫一聲「不好」。

    但還沒等他有下一步的動作,羅摩什的眸光已越過這遙遠的距離,從分光鏡中,直直向這裡看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23
第七集  錯體血魔  第三章  入魔


    也許,這應算是李珣與羅摩什的第一次對視。

    雖然羅摩什不可能直正地捕捉到目標,但是直面這位邪道第一人的眼睛,李珣驀地發覺,在這一刻,對方的面部似乎整個地消解掉了,能留給他印象的,只有那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眸……

    以及那一條扭曲如妖魅的魔性紋路。

    「鏘」的一聲大響,三面分光鏡中,中央那面像是被重拳猛捶了一記,李珣悶哼一聲,身體大幅度地後仰,那模樣倒像是拳頭砸在他臉上!

    本來清晰的畫面上蕩漾起一層層亂紋,夜空、高崖等諸般景物支離破碎,最後只化為一條條細碎的彩光紋路,在銀白的底色上流轉不休。

    「見鬼!這破爛玩意兒!」

    水蝶蘭大罵一聲,彷彿徹底忘掉,先前她還對這「破爛玩意兒」讚不絕口。

    一旁李珣晃著腦袋直起身來,剛剛他等於是被羅摩什遙空震了一記,腦袋還有些發暈,但見水蝶蘭這忘形態度,卻不由失笑。

    稍稍吐息一下,定了定心,他決定先拋去羅摩什那歪打正著的推理不談,而將重點放在眼前的問題上。

    再度啟動分光鏡,以數十萬計的龐大氣機聯機在他的調動之下,重構聚合,從事發地點周邊百里處慢慢推進。

    分光鏡上再度現出清晰的光影,如果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甚至還能見到遠方高崖之上,那劇烈震盪的元氣狂飆。

    再向前推進,圖像便開始震盪模糊。

    李珣目估了一下距離,同時也長出一口氣:「沒想像中的那麼糟,應該是他有所感應,乾脆就將方圓十里之內的元氣徹底攪亂,使我們沒法就近觀察,僅此而已。不過……」

    他看向水蝶蘭,神情依然凝重:「我送妳出去一次,看妳能否有所感應,若有,清晰程度如何?注意了,一定要仔細,再仔細!」

    李珣極少用這種口氣對水蝶蘭說話,雙方都不適應。

    不過水蝶蘭還是比較給面子,嗯了一聲,倒沒有什麼反彈。

    李珣點點頭,開啟門戶,將她送了出去。左側的鏡面也相應地展現出水蝶蘭所在地的景色。

    這個試驗過程非常短,也就是十幾息的工夫,水蝶蘭便再度踏入軒中,神色陰沉如水:「確實,雖然並不明顯,但如果預先存疑,細細感應一下,確實能發現不少非自然的氣機節點。」

    「找幾個最清晰的,指給我看!」

    水蝶蘭依言在分光鏡上指出了幾個位置,李珣一邊控制著中樞,一邊細細體察那邊的氣機變化。

    這是一個細緻活兒,在千百萬條氣機聯線中,想要準確捕捉到特定的幾個節點,並找到其中的聯繫規律,沒有過硬的禁法修養,無異於大海撈針。

    以李珣之能,也花了足有小半刻鐘,才將分光鏡在那裡所特有的氣機結構剝離出來。

    而這時,從中央鏡面的角度遠觀過去,陰散人與羅摩什已經進入了高壓的對峙狀態,懸崖附近的元氣幾乎被擠迫一空,乍一看去,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戰。

    對此情況,李珣自然心中有數,水蝶蘭卻只能用猜的。

    對禁法,水蝶蘭造詣不夠,看了許久,早已氣悶非常,有心想問問情況,偏偏李珣低著腦袋,想了個沒完沒了。

    此時見到陰散人那邊局勢一觸即發,她哪還能忍得住,低哼一聲,切齒道:「正好,趁機會還給他一記狠的!」

    這個「他」自然就是羅摩什,可惜,這話剛出口,那邊李珣便回了句:「妳可沒機會,他們打不起來的!」

    李珣此時已經有了一些頭緒,心情似也轉好,抬頭對水蝶蘭笑道:「羅摩什可不是傻子,就憑他能感覺得到分光鏡的窺探,便知他對這霧隱軒必然有所認識!而且,妳覺得他會以受創之身,和陰散人去拚死拚活?」

    話音未落,高崖那邊便響起一聲大笑,羅摩什瘦長的身形在笑聲中騰空而起,直直飛入雲端,只眨眼間,便衝上數十里的高空,離開了分光鏡的窺測範圍。

    「果然,這羅老兒應是知道「分光鏡」的存在,故而高來高去……誰能保證他在高空沒有後援?」

    水蝶蘭無語。

    而此時懸崖附近元氣已經恢復正常,李珣旋即取了個近景,卻看到陰散人神情微妙,看著羅摩什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心中回饋感應來看,陰散人此時頗有些陰鬱不樂。莫不是剛剛受了什麼刺激?可她與羅摩什交談的每一句話,李珣都清清楚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李珣留了一份心,但現在卻不是解決心理問題的時候,他透過心神,與陰散人做了一下交流。

    分光鏡中,陰散人微一點頭,身形飛動,轉眼便將這高崖拋得遠了;在軒中,李珣則及時調整分光鏡的視野,鎖定陰散人的身形。

    「她去幹什麼?」

    「找個沒人的地方,佈置下禁制。」李珣瞥了水蝶蘭一眼,順口開了個玩笑:「要是某人能爭點兒氣,我也不至於繞這麼個圈子!」

    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

    也不出他所料,水蝶蘭揚起眉毛,臉上似笑非笑,偏偏眼神凌厲如刀,眼見便要翻臉。

    可就在李珣準備退讓以求自保之時,妖女反倒又像沒事人一般,只是輕哼一聲,自顧自別過臉去,看陰散人在森林上空飛行。

    李珣正奇怪間,水蝶蘭悠悠開口:「我還不至於和你的奴才鬥氣!哼,她現在應該叫我主母吧?對了,你讓她去弄什麼禁制。」

    「還說不鬥氣……」李珣暗笑水蝶蘭欲蓋彌彰,臉上則一點兒不顯,只是笑道:「佈置一個水鏡而已,我剛剛已找到癥結所在,正好讓她去試一試。」

    水蝶蘭雖然對禁法一竅不通,卻依然十分感興趣:「那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很簡單。分光鏡確實是件了不起的法寶,不過,它的功能與我們之前想的並不一樣。與其說是分光鏡明鑒萬里,還不如說是這寶鏡所照之處,天地間水氣便會自發具備水鏡功效,再回饋到寶鏡之上。

    「也就是說,分光鏡僅是一個誘因,或者說是一個製造水鏡的模子,真正讓我們看到當地景致的,還是浮游水氣。

    「問題就出在這兒,經由分光鏡這個誘因或模子,當地的水氣變化固然微妙,卻仍瞞不過你們這些絕頂高手。若是對禁法有高深造詣的,甚至可以能透過分析這其中的氣機轉變,從而找到霧隱軒的一些端倪……嘿,危險得緊哪!」

    李珣這一描述還是比較清楚的,至少水蝶蘭聽懂了大半,她皺眉道:「這不就麻煩了?不管是誘因也好,模子也罷,這總是固定的吧?豈不是說,除非將分光鏡打碎重造,否則就解決不了問題?」

    「嘖,妳正說到了點子上!」李珣哈哈一笑,拍了拍身邊的石桌,揚眉道:「可若是分光鏡這般僵化,又怎能安在霧隱軒的中樞所在?

    「這寶鏡妙就妙在這裡,它名雖為「鏡」,其實卻是由此間中樞統御的一股精純元氣聚合而成,正是由於諸般氣機牽動、構造,經由元氣互相作用,才生出這種妙用來。

    「也就是說,只要能明白其中構造原理,便能在不損其精妙的前提下,將原來的「模子」再做改良,去蕪存菁。」

    在自己最專業的領域,李珣說得有些停不住嘴,也不管水蝶蘭能聽明白多少,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已看出來了,原先這「水鏡模子」,接近水鏡宗的法門,事無鉅細,均清晰無比,只是看守門戶,自然夠了,但用來偵測窺探,隱蔽性上則差了些。而我這裡有一個……」

    水蝶蘭看他頗有點兒大言不慚的味道,心中好笑,便開口截斷他的話,冷嘲道:「好嘛,水鏡宗的法門你也看不上眼。那你手裡的玩意兒,又是哪門哪派的?」

    李珣張了張嘴,卻突地失了聲。

    就在水蝶蘭以為將他套著的時候,他又搖了搖頭,咧嘴一笑:「鍾隱!」

    這兩個字在喉嚨間震動,再從牙縫裡透出來,倒像是冰窟裡嗡嗡的迴響。

    水蝶蘭滿肚子的嘲弄語句,被這兩個字硬生生給堵了回去,胸口悶得厲害。

    李珣似乎和她一樣的感覺,因為在說出這兩字後,他也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臉色恢復到正常狀態,最多就是加上點兒自嘲。

    「這玩意兒當年能瞞過妖鳳、青鸞外帶古音,現在要瞞過羅摩什,也差不多吧!」

    水蝶蘭沒有再抬槓,而是用一種相當奇特的眼神看他。

    李珣短時間內,也無法一一分辨出其中的複雜意蘊,只覺得在這樣的目光下,他心中特別地煩躁,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一巴掌抽過去,管他後果是什麼!

    最終這一巴掌還是沒出去,他只是在左手上加了把力,將玉辟邪在自己的血肉中擠得更深些。

    在隱約的滋滋聲中,李珣聳肩道:「不管怎麼說,鍾隱總還教了我不少玩意兒。更重要的是,若有似無間,總會覺得只有用這些玩意兒,才他媽的能辦成事!」

    爆出粗口之後,李珣覺得心情舒暢了些,他開始努力將方向引回到現在的事情上。

    「由於修為問題,佈置這個水鏡對我而言,還是有點兒難度。所以我讓陰散人去,先由外而內,嘗試一下,若是有效,再運用到分光鏡上不遲。」

    他轉移話題的嘗試不可謂不努力,只可惜水蝶蘭對於鍾隱更感興趣。

    她一點兒都不體諒李珣的心情,完全無視前面幾句話,直接問道:「鍾隱都教了你什麼?讓我聽聽,指不定裡面有我喜歡的法門呢……你不會吝嗇吧?」

    李珣也很想把這些話無視掉,不過為了避免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水蝶蘭可能的搗亂活動,只有耐著性子道:「也就是三門而已:青煙竹影劍訣、骨絡通心之術,還有就是這水鏡秘法,妳要想學,我也沒什麼可吝嗇的。」

    「青煙竹影我知道,水鏡也不用提,那個骨絡通心是什麼玩意兒?」

    「是易經換脈、通絡骨肉的法門。主要是能讓我兼修兩宗秘法而免於自損,除此之外,就沒……」

    話音驀然斷絕,水蝶蘭正聽得有趣,不禁訝然看來,李珣卻顧不得她的反應了。

    剛剛無意間說出的「易經換脈、通絡骨肉」這八字總綱,便如同八道閃電在夜空中接連劈下,映得他靈台一片光明。

    「原來如此!」

    他一掌拍在石桌,發出「咚」的一聲大響。一邊的水蝶蘭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但這一刻,李珣什麼也顧不得了。

    在一段時間的緩衝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在皮肉的撕裂聲中,努力打開已蜷了數日之久的左手,掌心中的玉辟邪終於再見天日。

    因為這幾日來用力內握,再加上其本身對血魔之體的強烈排斥和淨化,此刻,玉辟邪已經深陷入掌心數分,有小半截都「長」

    在了血肉中,在其與皮肉交接處,滋滋的血泡漲縮不停,讓人看得肉緊。

    即使如此,玉飾外觀依然光潔如新,在血肉模糊的掌心處,也顯得分外刺眼。

    水蝶蘭對此撇嘴評論:「自討苦吃!」

    李珣衝她一笑,左手仍保持著穩定。他試探性地用右手食指碰了下玉辟邪,旋即被一股斥力彈開,指尖略顯焦黑。

    水蝶蘭冷眼看他施為,卻也隨時準備再諷刺他幾句。

    然而,李珣卻先一步轉過臉來,神情微妙至極:「喂,妳有沒有試過被人當木偶扯著動彈的滋味兒?」

    「啊?」水蝶蘭怔了怔才回過味兒來,很快便冷笑回應:「有啊,某人倒是當真健忘,可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她說的自然是數月前被李珣算計的事情,能被她如此「稱道」,李珣也應該深感榮幸吧。

    不過,李珣仍沒什麼表示,而是又問一句:「那麼,從小到大,幾十年上百年,幾乎每一步踏出去,都被人看在眼中,算在心裡,這又是什麼滋味?」

    水蝶蘭哈地一聲笑,傲然道:「且不說天底下有沒有這種能耐的傢伙,便是有,不是被我殺了,便是還沒生出來!」

    「哦……那真好啊!」

    「呃,你什麼意思?」

    李珣眸光斂下,看著手心處的玉辟邪,忽而自嘲一笑:「我是說,我這問題問得蠢了。像妳這樣的大妖魔,縱橫八極,幾無抗手,天底有幾人能扯得動妳?嘿,像我這樣,就完全不同了!」

    水蝶蘭自然能看出來,李珣此刻心情低落到極點,甚至於頹喪。只可惜,她不是溫柔如水的賢內助,便是想勸慰幾句,話到嘴邊也變了味道:「是嗎?我還以為某人天生就是來算計人的呢?嗯,那又是哪位能比你……」

    話說半截,她猛然醒悟。

    這一下,打掉了她心中僅有的調笑心思,水蝶蘭不自覺用一種類似於牙疼的表情說話:「呃,如果是鍾隱的話,那就當我沒說,你自認倒霉算了。」

    「自認倒霉……這就是妳的態度?」

    被水蝶蘭這麼一說,李珣的心態反而放開了些,他無奈地搖搖頭,再次伸出手來,輕撫上左掌心處的玉辟邪。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玉辟邪上發出青色的瑩光,斥力應是更重,只一閃,便將李珣手指彈開。

    便在水蝶蘭以為這會同前面幾次一樣結果的時候,李珣低喝一聲,週身氣機忽地為之一變。

    旁邊的水蝶蘭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在這一刻,充斥在小軒內的氣息,絕對是最為純正的玄門真息,與之同時,深陷左掌心的玉辟邪「彈」了起來,在半空中連續幾個翻滾,通體青芒繚繞,反應之強烈,遠超之前任何一次。

    玉辟邪就在李珣頭頂飛過,但李珣卻沒有抓住它的意思,而是眼看著這件珍貴的法寶,翻翻滾滾掉向水蝶蘭那邊,被她一把接著。

    水蝶蘭將其放在掌心中把玩一會兒,卻看不出什麼來,末了只能皺眉道:「你玩什麼……咦?」

    軒中氣息再度轉變,先前那清靈醇正的玄門真息彷彿只是一個錯覺,此時以李珣為中心,流散出來的「氣味」,已經是灼熱酷烈,且帶微腥,恢復了早先的味道,甚至更為強烈。

    而李珣手上皮肉,則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癒合,水蝶蘭瞥去一眼,看到的只是一團蠕動的血沫。

    「真噁心!」她很誠實地將觀感說出來,很快又表示了疑惑:「剛剛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剛才想通了骨絡通心術裡幾個晦澀的法門,又試了一試,看起來,還有點兒效果。」

    「耶?你的玄門修為不是給廢了麼?」

    李珣聳聳肩:「話是沒錯。可骨絡通心,不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麼?以心竅為中樞,統御骨肉筋脈,除了易換之外,也有無中生有的功效,正適合我現在的情況。

    「當然,本質上還是魔功,只是外相不同罷了,而且,暫時還不能保持太長時間。」

    「哦,這就是骨絡通心嗎?很不錯啊,聽起來倒有點兒天魔萬相的味道。」

    兩人說話間,李珣左掌心只留下了一圈深紅的印痕,他一邊甩手,一邊冷笑道:「是啊,又被人牽著脖子走了一步,好極了,當真是好極了!」

    水蝶蘭能夠理解這「好」字的意思,而且,看戲看到這兒,以她的聰慧,也能猜出個大概。

    她有意轉變一下氣氛,便將玉辟邪拎在眼前,輕吹口氣,看著青碧的波光流轉閃亮,嘖嘖讚了幾聲後,方不緊不慢地說話。

    「你才真是好沒來由,便是個聰明的畜牲,也懂得吞餌不吞勾,便宜佔去,陷阱不跳,難道你就不明白?」

    李珣瞥她一眼,只是冷笑。

    水蝶蘭揚眉道:「不對嗎?不管鍾隱是死了,又或是飛昇了,總是不在這一界了,便是他胳膊再長,還能揪得住你?你修道也有七八十年,連這都弄不明白,莫不是幾十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這就對了!」

    「啊?」

    李珣用手指著她,一句一頓,手指點點:「這就是關鍵,妳說我修道七八十年,對不對?」

    「廢話!」

    「妳怎麼說也是見多識廣之輩,見過修道七八十年,就能把妳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物嗎?」

    「你找死……」

    水蝶蘭火氣方起,話音便卡在了喉嚨裡。

    她也明白過來,不錯,心計也就罷了,可她何曾見過一個修道不足百年的後生小輩,竟還能有這般修為的?

    七八十年幾已修到「真人境」,這與其稱為奇跡,還不如說是噩夢吧……

    窒了半晌,她才勉強笑道:「也許是你有狗屎運,畢竟幽玄傀儡不是哪個人都能有的。」

    「狗屎運說到底還是狗屎一堆,妳什麼時候見過能用狗屎建成城牆的?」李珣語音竟是出奇的柔和。

    「從我修道至今,有多少難關,眼見都要坍塌一空,都是鍾隱伸了把手,幫我做起了支架!妳不是我,所以妳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他那是什麼態度?他欣賞我?看好我?狗屁!那是設計,設計!」

    在猛然拔高的尖音中,李珣情緒砰然潰堤,就如同積壓萬載的火山猛然爆發,在這一刻,他口中噴濺出的已不是唾液,而是滾燙的岩漿。

    「不管他在不在這一界,我能知道,他在看著我!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活著,因為他不讓我死,他沒有玩夠!我知道,既然他能為我做起支架,那也一定能輕而易舉地毀掉它!

    「每次在止觀峰看那「斬空」劍,我便連氣都喘不上來,妳能想像到,那是什麼滋味兒嗎?」

    不知不覺的,李珣的嗓音已經啞了。

    水蝶蘭看著他因過度激憤而不自主抽動的面部肌肉,以及不住顫慄的身體,只能無語搖頭。

    在這一刻,水蝶蘭恍然明白,眼前這男子已真正入魔了。

    也許在此之前,連李珣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潛意識中,對鍾隱的恐懼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撕裂道心,成為難以痊癒的傷痕。

    而在修習《血神子》之後,這個心靈裂隙很快就成為滋生心魔的沃土。

    之前情緒的失控,正是心魔由內而外大擴散的開始,也是不可挽救的過程,就算她有心相助,也完全使不上勁兒。

    而且,她為什麼要使勁兒呢?

    只要李珣依然是李珣,便足夠了。

    水蝶蘭用微笑來迎接事情的發生,她攏在紗袖中的手指悄悄捏碎了幾顆香料,真息催發之下,生出一縷奇異的香氣。這香氣在軒中散佈開來,在李珣不知不覺間,安撫著他湧動的心魔。

    這一刻,水蝶蘭的語氣分外溫柔:「好啦,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你又能怎麼做呢?就這麼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麼?」

    「當然不!我不會幹坐等死的!」

    連李珣自己都沒發覺,他的語氣已經冷靜了很多。

    「暫時,我不會也不可能去和他對著幹,我需要提高修為,更重要的是,我要弄清楚,鍾隱他留著我,給我好處,究竟是要怎麼樣!在弄清楚之前,我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走下去。

    「所以,「靈竹」的身份一定要保留,星河那邊我也一定要去的,在宗門中人沒有懷疑我身份之前……我總要去做點兒什麼,就是這麼簡單!」

    水蝶蘭眨眨眼睛,奇道:「你去那裡能幹什麼呢?別忘了,你親口說的,骨絡通心這玩意兒,撐不了太長時間。」

    「不,可以的!」

    李珣心情越發地平靜下來,他微微一笑,示意水蝶蘭將玉辟邪遞過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行若無事地將這法寶接在手中,然後,他做了個讓水蝶蘭翻白眼的動作。

    他旁若無人地解開袍帶,袒胸露乳,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將玉辟邪貼在了心口處。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胸口皮膚「哧」地一聲響,下陷了近兩指深,順勢將玉辟邪「鎖」在心口上,表面幾與皮膚平行。

    以水蝶蘭的見識,自然不會大驚小怪,反倒是頗感興趣地湊過來察看:「這個有什麼用?」

    「剛想到的。以玉辟邪壓制邪氣,同時以骨絡通心之法,再造筋脈,運用明心劍宗諸多法門,絕無妨礙,若是關鍵時候,還能以之為緩衝,回上幾口氣。我估摸,撐上幾天沒有問題,若能偷個閒,緩緩勁兒,還可以接著再用。」

    「聽起來不錯,不過,這對你的實力應該有影響吧。」

    水蝶蘭可謂一語中的,李珣點頭道:「確實,用這個法子,我的實力起碼掉下四成,不過,近日來我精進極速,就算是六成的修為,也能勉強趕得上「靈竹」的實力……這法子如何?」

    「還成,虧你能想得出來。」

    水蝶蘭眼下自不會與他抬槓,點了點頭,旋又皺眉道:「你若去北邊,這霧隱軒怎麼辦?羅摩什看來已經把這裡盯住了,其它人也就罷了,要是他再請來個什麼禁法高手,我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難得見到水蝶蘭服軟的時候,李珣只覺得胸懷大暢,也眨了眨眼,笑道:「那就要看羅老兒所說,是真是假了!」

    看他這胸有成竹的模樣,水蝶蘭揚起了修長的眉毛。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8:24
第七集  錯體血魔  第四章  胖子


    漆黑的夜色裡,李珣一襲黑袍,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也將一身魔氣稍做遮掩,飛在大海之上。

    他利用霧隱軒的便利,直接從東南林海東北角出發,按照估計,到達星璣劍宗,約要四五日的時間。

    此時,時間已去了三日,路程也過了大半,李珣已穿過天星海,繞過明心劍宗周邊,再飛一日,便是星璣劍宗的海域了。

    在波平如鏡的海面上飛行,短時間裡倒還閒逸,可時間長了,便能悶出鳥來。

    前幾日還好些,李珣一邊飛行,一邊用功熟悉兩種功法的轉換,勉強還有個消磨的玩意兒。

    但這畢竟是逆勢而上,對自身修為並無好處,李珣勉強修了幾天,自覺心中躁動日盛,便不敢再繼續下去。

    如今實在閒得無事,李珣便開始動用腦力,細細推演此界現今的局勢,以打發時間。

    從東南林海中獲知的各種信息來看,最近的通玄界顯然頗有些四分五裂的趨向。

    西聯成立、北盟分裂、不夜城舉宗內遷、明心星璣兩大劍宗火並、玄海幽明城出世、羅摩什、七修尊者的強勢聲明,以及其在東南林海及南部海域的高調動作,幾已吸盡了諸方眼球。

    與之相應的,每年一度的水鏡大會宣佈無限期延後的消息,更是給人以無限的遐想。

    若不是羅摩什這回現身,透露天機,恐怕李珣也要和其它人一般,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打得暈頭轉向。

    而此時,他就像是握著一根長線,試探性地將一顆顆散亂的珠子穿在一起,逐步清理出頭緒來。

    李珣認為,在羅摩什與陰散人緊張對峙之前,他只有一句話,完全發自內心,也就是被陰散人所嘲弄的那句:「就算是將我這魅魔宗砸個稀巴爛,此界能有幾個應聲?」

    放在以前,李珣未必能聽得出來,但就在不久之前,他與冥火閻羅曾就此界修行事宜長談一番,而李珣對其所提出的所謂修行與傳承的傳統「共識」,印象深刻。

    在此刻,將冥火閻羅與羅摩什的話合在一處,才能品出其中更深的意味兒來─「修行、傳承是此界依存的基礎,也是不可移易的規則,那麼,散修盟會自出現之日起,便將傳統上不介入宗門傳承、一心自我修行的散修、妖魔,強力串聯起來,成為可以左右此界走勢的強大勢力,對滿足於傳統態勢的諸宗門而言,意味著什麼?」

    「打破均衡、打破常態、打破亙古以來此界生生不息的根源。」

    這結語不是李珣說的,說話的是陰散人。她無聲無息地現身出來,冷冷地為此下了註腳。

    李珣沒有責怪她,因為他現在也需要一個能為他解惑的幫手。

    「如果諸宗首腦不是蠢貨,又或別有用心,對這種態勢,應該排斥得很吧。妳也做過宗主,若是妳碰上這種事,會怎樣?」

    「靜觀其變。」

    「啊?」這樣的回答令李珣小吃了一驚,他扭頭看過去,皺眉道:「這應是放縱自流吧!」

    陰散人瞥他一眼,旋即將目光望向海天交接處,不讓李珣看到她眼中淡淡的嘲弄。

    「當然不是。這其實就是最穩健的作法。且不說此界有多少能預見局勢變化的人傑,便是都看到了,也沒有幾個人敢天真到以為可以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如果這真是牽涉到此界根源的大變動,誰敢保證,他們「扼殺」的行動,不是促成事態惡化的那一個「變量」?況且,四九重劫之前,妖鳳之戒未遠,誰還想做第二回蠢材?」

    李珣本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了,但經由陰散人這麼一說,他反倒更是糊塗。這怎麼扯上了妖鳳?

    「自然要扯上她。當年棲霞與林閣交善,偷偷懷孕生女之事,難道真的只有諸宗齊出,滅殺母女這一條路了嗎?為了一個偈語還有幾個不知真假的傳言,便使出決絕手段,結果又如何?

    「惹來青鸞助陣,諸宗死傷慘重不說,偏是給了古音機會,讓她弄出這麼一件大事出來。現在說來,這劫數誘因究竟是妖鳳產女,還是諸宗手段不當,也在兩可之間。」

    陰散人這話確實切中要害,李珣點了點頭,腦中卻不自由地閃過林閣已經模糊的身影,暗歎一口氣,但旋又疑道:「這就怪了,現在大夥兒都能想得到,以前都幹什麼吃去了?」

    陰散人悠悠一笑,簡單地回了四個字:「人心難測!」

    李珣皺皺眉頭,這個回答顯然無法讓他滿意,不過,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回到正題:「只是靜觀其變而已?」

    「一般來說,傳統自發運轉的力量比任何有形的、後天的努力都要來得可怕,且不可抗拒,所以,靜觀其變是個好辦法。

    然而,當變化足以超脫傳統的限制,具備有破局的能力時,傳統的「反擊」也將空前強烈。」

    陰散人將問題剖析得非常清楚:「現在不正是這樣麼?正道九宗想用積極的態度解決這件事,但他們失敗了,這也就證明,散修盟會已經具備了破局的能力。

    「在此前後,羅摩什這一批人又搗鼓出了西聯,指東打西,隱隱與北盟相抗衡,說白了,做的同正道九宗完全是一回事。」

    是啊,一回事!

    隨著陰散人的低語,最近一段時間內發生的種種事端,一個接一個地串聯在一起,就好像是十萬高山上奔湧下來山洪,匯入濤濤大江,形成巨大的合力。

    而眼下,只是要辨明,這百川之水究竟會奔向哪裡去呢?

    羅摩什在撤身之前,對陰散人所說的話,響在李珣耳邊─「霧隱軒是餌,卻釣錯了魚;玄海幽明城也是餌,卻還不知最後是誰吃下去。但無論是誰吞了餌鉤,一場角力總是免不了的……這個時候,站對很重要啊!」

    李珣對全局的考慮,從未像此時這樣清晰。依著這條思路,他細細梳理諸多先前未曾想明白的疑點,自覺見識大為長進。

    「如此看來,正道九宗在北極力拒散修盟會,並非是全然的失敗。

    「因為,九大宗門年復一年的壓迫,向此界通告了一種拒絕改變的態度。除非是沒腦子的,又或是真的惟恐天下不亂者,真正敢於依附散修盟會的散修、妖魔,便是極少數。

    「而且,有外界的強大壓力,散修盟會必須增強內部的抗壓性,其盟會的組織思路也必須加以改革。

    「這固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盟會的凝聚力,但與之同時,其內部各種小團體的磨擦也會增多,像鯤鵬老妖這樣的分裂,也就不可避免。

    「但散修盟會也在出招,用百獸宗做祭品,提升北盟的威懾力,實則不過是最淺顯的一步。

    「最關鍵的,還是在盟會勢力所不及的南方,扔下「霧隱軒」這個大餌,活泛人心,讓此界諸宗因利益之爭而無法生成合力,為北盟的成長贏得空間。

    「可羅摩什確實厲害,翻手便成立了西聯,幾乎將西北至西南一線,弄得如鐵桶一般,斷了古音伸手的可能。嗯,只是他為什麼又要在霧隱軒和玄海幽明城上搬弄是非,這豈不又遂了古音的意?」

    他很自然地向陰散人請教,也沒覺得這是多麼丟人的事情。

    反倒是陰散人對此有些感觸,她神色微霽,臉上首度露出了些笑靨:「你當羅老兒是聖人嗎,哪有事事為公的道理?其實他也想亂,雖然與古音顛覆性的盤算不一樣,可也只有在混亂中,原本死水一潭的通玄界,才有大利可圖。

    「他穩固西方,卻攪亂東南林海,又隨手扯上了玄海幽明城,這兩處地點,既遠離他宗門所在,又是牽涉諸方利益的敏感地帶,一旦亂起,在恢復平靜、均衡的態勢之前,他已酒足飯飽,退回陷空山,自去修道了!

    「這自然需要有掌控全局的能耐,而且,也只有在四九重劫之後,他才有膽子做出來。這樣就算一時失手,造成不可收拾的亂局,引動大劫,他也能迴避掉最厲害的劫數,拍拍屁股上天。

    「而運氣好了,則能為宗門傳承謀求大利,甚至還能混出個好名聲,積積功德,一箭三鵰,何樂而不為?」

    也就幾句話的工夫,陰散人便將這其中門道分析得透闢入理,盡顯其智慧老辣,令李珣大為歎服。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再次慶幸,當年能以絕小代價,捲得兩散人為傀儡,實在是他今生今世做的最超值的一筆買賣。

    李珣絕不會吝嗇幾句便宜的贊語,不過,就在他大加讚賞之際,陰散人忽地有所感應,抬頭遠眺:「有傳訊飛劍,應是衝著你來的!」

    「哦,是明心劍宗?」

    「不是,是……」

    陰散人話未說完,漆黑如墨的天際,一道火紅色的軌跡已自海天交界處化虹而來,來勢好快,李珣明明已經做出了準備,但他還沒來得及將玉辟邪放到胸口上,那紅光已經撲面而至,一股如溫開水般微熱的氣息透體而入。

    李珣悶哼一聲,強行抑住被大光明火灼傷的氣血,心中暗叫晦氣。

    他自是認得這傳訊飛劍的本體─這根本不是什麼飛劍,而是一根最珍稀不過的鳳翎。

    全天下能用這樣珍貴的寶物當飛劍使的,也只有那麼一位了。

    上面的訊息非常簡單,只有這麼幾句話:「北邊這麼熱鬧,你去哪兒了?喂,小心點兒,這是我從娘親那兒偷來送你的,藏好哦!」

    看到這種言辭,便連陰散人都抿唇微笑。

    李珣無奈苦笑兩聲,使了個手法,隔絕鳳翎上令他極不舒服的氣息,將其交給陰散人保管。看著陰散人將這寶貝收起來,李珣開始考慮遠方來信的真實目的。

    「果然,兩劍宗火並,旁邊看熱鬧的人很是不少。而且,已經有人發現「靈竹」缺席了。會問這話的,恐怕是古音的可能更大些,她又想搞什麼鬼?」

    他考慮了一下,不得要領,但還是決意道:「速度要加快一些,不如妳帶我一程……等等!」

    李珣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好像咱們剛剛忽略了一個問題。妳說古音有顛覆性的盤算,為什麼呢?」

    陰散人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遲疑了一下,方道:「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有這樣一個全盤性的大計,組建了這樣一個龐大的勢力,總該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吧。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這應是關鍵所在。

    「為了修道?不搭邊!為了提高宗門聲望?過分!為了一統通玄界?笑話!那她是為了什麼?」

    陰散人皺了皺眉頭,沉吟了一會兒,方開口道:「我想,這是……」

    話剛出口,海面上遙遙一聲大響,鏘然作聲,聽位置,竟然在數里之內。李珣和陰散人都是一驚,但還是陰散人反應得更快一些:「不是海上,是海底,只是音波透海而出,才做此聲。」

    話音未落,陰散人已經隱入虛空。

    李珣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沒有換裝,而是將頭頂的帽兜緊了緊,將整個面容都隱入陰影之下。

    在他做完這一切之後,又是「噹」的一聲大響,聲音又近了許多,而李珣也感覺到,這聲音中,似乎有著一股震盪心神的異力,而且,在音波所及的區域,明顯對生靈氣息有偵測鎖定的作用。

    李珣眉頭皺緊,有些時候,麻煩真的是自發找上門的。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身側約七八丈外,海面砰然炸開,一道人影沖天飛起,轉眼沒入雲端。

    緊接著,又有一個略顯臃腫的人影跳出海來,甚至連眼神都不往這裡閃一下,舉起手中那座人頭大小的銅鐘,一拳轟了上去。

    旁邊的李珣神情一變,肢體在瞬間繃緊。

    與之同時,宏大的鐘聲向四面八面擴散開來,僅僅半息之後,第二波鐘聲又起,如是三迭。

    這鐘聲好是古怪,前後三波傳播速度竟然是不一樣的,第一波最緩,而最後一波最快,如此三波累積,在虛空中發出「嗡」

    的一聲震鳴,音強略有降低,但其撼人心神的異力,比之剛才更暴增百倍。

    其中更有一波牽動人身骨肉臟器的震盪透體而入,十分詭異。

    李珣見勢不妙,也顧不得其它,體內燃血元息蓬地燃起,與透入體內的震盪一觸,自生抗力,口唇一張,便是一聲厲嘯出口,其勢威凌霸道,恍若驚雷。

    嘯音鐘聲在虛空中一撞,下方海面當即下壓了寸許,李珣以音制音,先護得了自己平安,不過這也讓那胖子驚訝地扭頭看來。

    在與鐘聲接觸的第一時間,李珣便已發現,這鐘聲其實還是有所收斂聚合的。

    只是這鍾實是一件頂級法寶,敲鐘的胖子修為還不足以完全控制,這才讓餘波襲來。

    既然有了這種認識,李珣便不想節外生枝,正想收音退開,海底之下,忽有一聲悶吼傳上。

    「吭吭!」

    這一聲吼,其勢雄闊沉凝,雖是在海上,卻如同一座大山破海而出,當空一立,便將那鐘聲震得七零八落,便連李珣的嘯音也受到波及,反衝回來,攪得他氣血一亂。

    只是這回,李珣卻再也生不出與其相抗的心思,只因為,這吼聲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鯤鵬老妖,你莫要把事做絕!」

    海面上那胖子舉起銅鐘,任這法寶在吼聲中嗡嗡共鳴,似乎也是一種防守的方式。

    他嘴上則在無意間印證了李珣的猜測,只是這略顯尖利的聲音,在輕輕的顫動中,總有點兒發慌的味道。

    李珣的心情不見得穩到哪裡去。真見鬼,他怎麼就忘了,既然鯤鵬老兒號稱東海鯤鵬王,不就是住在東海嗎?這老妖受傷之後,不回自己老窩,還能去哪兒?

    果不其然,隨著這胖子的一聲叫喚,海面上忽地波翻浪湧,一個比那胖子還要大上一圈的身影升上海面,只是其身軀闊大,但骨架也大,看上去便比胖子要結實不少,站在海面上,一手自然挎腰,先向胖子那邊一掃,繼而竟向李珣這邊直看過來,目光冰冷,不掩殺機。

    李珣感覺著這老妖的眼神完全可以穿透兜帽形成的陰影,將自己看了個通透。

    雖然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妖魔精深的修為。畢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在經歷過北極夜摩天的重創之後,依然還具備這等威懾之力的。

    鯤鵬老妖的眼神在李珣身上持續了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直視那持鐘的胖子。

    那胖子之前有膽說話,可見到鯤鵬老妖現身,便又張口結舌,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而此刻鯤鵬冷眼看去,他竟給嚇得倒退一步,本能地將銅鐘擋在胸前。

    鯤鵬老妖低聲一笑,雖說他此刻未現法身,但笑聲似與海潮起伏節拍暗合,隨著他的笑聲,整個海面起伏跌宕,蔚為壯觀。

    被這樣的強勢氣度一逼,那個持鐘的胖子哭喪著臉,幾乎就要哭出來,嘴裡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看得李珣在一邊暗暗發噱。

    這人的修為明明不弱,可竟然不禁嚇至斯─這一界竟然還有這般膽小如鼠的傢伙?

    「你說我把事做絕?可你怎麼不說潛入我洞府,意欲何為?」

    鯤鵬看上去倒很樂意與這人理論,只是他一說話,那胖子便又瑟縮一下,支支吾吾半天,方說了驢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你不能殺俺!」

    這下連鯤鵬都不由失笑,他嘿了一聲,又道:「我為何不能殺你?」

    「因為,因為……」那胖子一邊有口無心地應付著,一邊目光游移,四面環視,一看便知道是想窺機逃命。

    這胖子實在是有可以將緊張化為滑稽的大能耐!李珣亦為這胖子的表現而絕倒,竟然忘了趁機脫身,笑呵呵地在一邊看熱鬧。

    不過,當胖子的目光似若無意地第三次從他身上滑過,李珣心中忽地一動,一股寒意直從心底升上來:「不對,太過分了!」

    有一身不俗的修為,還有一件絕妙的法寶,這樣的人物,放在哪裡都是人才。

    可若他一貫這樣膽小怕事,恐怕早被有心人殺掉八百遍,如何還能潛到鯤鵬的洞府裡鬧事?

    而且這胖子的眼神好生古怪……

    一念至此,李珣立時提高心中警戒級別,同時第一次正眼打量這胖子的模樣。

    這麼仔細一看,李珣便知道,自己剛剛的戒心並非毫無來由。之前這胖子狼狽的模樣,徹底掩蓋了他一身打扮能給人留下的強烈印象。

    胖子本人白白胖胖,一副憨厚模樣,並不怎麼起眼,但是他肥厚的右手腕上,那一串佛珠、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身上穿的略顯緊身的湖色長袍,甚至腳上穿的雲紋薄底快靴,都是靈光隱隱,不是凡物。

    所謂財不露白,像他這樣穿著一身珍貴法寶招搖過市,沒有點兒能耐,如何活到今天?

    這胖子至少說了十七八個因為,等到說得鯤鵬不耐煩了,才幹巴巴地道:「俺師弟已經回去報信了,要是,要是你敢殺俺,他就把事情傳得滿天下都知道,讓你不得安生!」

    這一回,鯤鵬老妖沒有再笑,李珣臉色也開始凝重。

    海面上滑稽的氣氛一掃而空,胖子似乎還有些不太適應,看著鯤鵬老妖發呆。

    半晌,鯤鵬冷凝的面孔忽地展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你師弟?」

    胖子明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了,但仍保持著先前的態度,肥臉上儘是迷惘。

    但下一刻,海面再度暴響,水柱沖天幾近十丈,又四面炸開,在這樣的聲響中,胖子所有的偽裝都被沖了個乾淨。

    一個人影從水柱中彈出來,摔落在海面上,因為極高的彈速,在海上像是打水漂兒般接連彈落七八回,才緩下勁兒來,正好落在胖子腳邊不遠處。

    這人身子在海面上掙扎了幾下,竟然連海面都浮不上來,咕嘟幾聲,便沒了頂。

    這不正是他剛剛「逃走」的師弟嗎?

    胖子的肥臉上先閃過驚訝,緊接著,所有的油滑、恐懼便像是大風吹過浮雲,俱都消散。

    最終眉眼間存留下來的,只有堪以擔當的沉靜與穩健。

    「原來,老仙洞中,還有一位!」

    胖子沉聲說完,腳上稍一發力,踩了踩海水,剛剛沉下去的師弟彷彿被一個無形的手掌托著,又浮了上來。

    緊接著他抖抖袖子,從中滑下一件好像是絲綢的東西,迎風便展,如有靈性般插到海面與師弟之間,將其浮在海面上。

    鯤鵬饒有興味地對這胖子上下打量,點頭道:「難得你這樣的人物,還能拉下臉來做小丑營生,這避實就虛的手段也使得漂亮。不過,既然你能使得動驚神鐘,想來也是個有頭有臉的,為什麼之前我沒聽說過你這麼一號人物?」

    這同樣也是李珣所奇怪的事情,他也很有興趣知道。

    不過見鯤鵬動問,那胖子忽又展顏,哈哈一笑道:「老仙您太客氣了,啥個避實擊虛喲,太雅!最多算是引蛇出洞。只是俺確實沒想到,您老在北盟裡打了個轉兒,連獨居的習慣都給改了,竟然還找了個老伴兒,失算,實在失算。」

    這傢伙仍狡猾地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而且話裡挾槍帶棒,讓人好不惱火。李珣就看到鯤鵬那張老臉已是一片鐵青顏色,而就在胖子身後,又傳來一聲冷哼。

    李珣眼眸一轉,正看到一個雄壯的身影從海裡冒出頭來,只看到那詭異的青灰色皮膚,他便在心中大歎一口氣。

    「倒霉透頂,竟然是三頭蛟怪!」

    北極夜摩天一戰,三頭蛟怪本來已經向古音服軟,但後來陰散人鬧場,這妖魔也就趁亂逃走,沒想到居然是逃到鯤鵬老巢,還被這胖子順帶著罵了進去。

    李珣可以肯定,若他處在鯤鵬與三頭蛟怪的立場上,為自身的安全計,也絕不會放任何一人逃走。他已經放下一切幻想,準備接下來的逃命之旅。

    胖子一直沒有回頭,但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腦後像是長了眼睛,臉上相應地露出貨真價實的驚訝來。

    「原來是三元神君?這……誤會啊!」

    這一聲拉得真是又長又慘,摧人心肝,在海面上的兩妖一人,無不聽出其中絕望的調子來。

    然而,這嘶叫聲未歇,那胖子的肥軀忽地陀螺般原地打轉,整個身形很快在高速的旋轉中模糊起來。

    沒有人看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眾人齊齊一怔間,那已經模糊的人影猛地啟動,直直撞向前方的鯤鵬老妖。

    也許事情有點兒詭異,但鯤鵬老妖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他哈哈一笑,也不見做勢,身前忽地一個大浪捲起,迎著那身形拍下。

    轟的一聲大震,胖子的身形在巨浪中猛地一窒,但最終還是鑽了過去,依然不依不饒地衝上來。

    「有意思!」

    鯤鵬伸出大手,虛空一攫,元氣內聚,便是在李珣這裡,也可以感覺到元氣漩流,以鯤鵬手掌為核心,劇烈動盪。

    而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元氣震動,幾與這無邊大海融為一體,一個恍惚,李珣竟然分不清,這究竟是元氣在動,還是大海在動。

    李珣真正倒抽一口涼氣,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老妖。

    若是當日在夜摩天,鯤鵬老妖能使出這般手段,恐怕古音再有千般計策,都擋他不住。

    果然……在大海上同鯤鵬老妖作對,與送死無異!

    那胖子再是奸狡,也抹不平這絕對實力的差距,那身子像是撞上了一堵巨牆,而那巨牆又在瞬間化為猛獸的大口,元氣鋒芒上下交錯,就好似上千小刀攢刺上去。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肌體撕裂聲中,那胖子整個地瘦了兩圈兒,血肉橫飛。

    但在此時,無論是鯤鵬老妖、三頭蛟怪,又或是李珣,眉頭都是一皺:「不對!」

    三人的目光幾乎同時投向了原先那不知死活的「師弟」身上,但比他們的眼神更快一線,那本來爛泥般伏在「絲綢蓆子」

    上的身影,猛地彈起,向著向西邊陸地飛掠出去。

    李珣看得無比清楚,那個「師弟」的身形,此時早變成了肥嘟嘟的胖子模樣。

    也不知他是在什麼時候,來了這樣一手大挪移。而更可惡的是,這胖子一邊飛速逃遁,一邊還有閒工夫發喊─「三師弟,風緊,扯呼!」

    「媽的!」

    李珣絕不是傻瓜,見到這個還有什麼道理好講,他也就是比胖子慢了一線,身形爆發式地啟動,向著北邊狂奔。

    不過,他的速度有意緩了兩成,等到胖子消失在視野之外,他才勉強躲過三頭蛟怪的遙空重拳,有些狼狽地逃離。

    事情就像他所預計的那樣發展。

    兩妖絕不會放過一個活口,只是一聲呼嘯,兩個大妖魔便交流了意向。很自然的,鯤鵬去解決那個身手不凡、心思奸狡又墜了他面子的胖子,而三頭蛟怪則負責這邊身手略遜的藏頭小輩。

    見到這一幕,李珣整個地放鬆下來。

    他加了把力,讓速度又快一些,稍稍拉開與三頭蛟怪的距離。

    後面那位成名已久的大妖魔自然不甘示弱,冷笑聲中,腳下海浪翻湧,水氣蒸騰中,三頭蛟怪身姿越發輕盈,輕而易舉地將距離迫近,顯然行有餘力,游刃有餘。

    速度牽扯到修為,若以尋常論,李珣雖然近日精進極速,可與三頭蛟怪相比,仍有一段可觀的差距。

    純拼速度,李珣根本沒有機會。

    可是,這畢竟只是說尋常情況。

    遠方傳來了絲絲元氣的震盪,好像是鯤鵬那裡動手了。

    三頭蛟怪自然不願落後,他亦是海中妖獸,御波跨海的速度,比御氣飛行還要來得迅捷。

    這時李珣感覺對方已追至背後不遠,扭頭看了一眼,對方得意的面孔相當清晰,而李珣眼中則流過一絲嘲弄。

    與之同時,絲絲縷縷灼熱如火的真息從腳底噴湧而上,轉眼間貫穿全身,直至頂門,旋又倒頭流而下,完成了一個大循環。

    「蓬」的悶爆聲在李珣腦中炸響,那如絲如縷的真息,便是激發他體內所積蓄的全部力量的誘因。

    他的心臟瞬間膨脹到一個近乎可怖的幅度,而在撐起胸腔的一剎那,又猛力收縮,直縮至幾不可感的小小精核。

    一漲一縮,李珣全身的精血都與澎湃的真息交融在一處,隨即在巨大的壓力下,聚合反應,生成一種妖異的「燃料」,無需什麼火種,體腔內步步攀升的內壓便將其整個地點燃。

    「火舌」尖笑著,由內而外噴發出來,舔食著李珣每一寸皮肉骨骼。

    李珣整個地「燃燒」起來。

    這時候,李珣已分不清傳入大腦中樞的,究竟是快感,又或是痛苦。他只知道這種感覺有著無與倫比的刺激性!

    心意一動,李珣仰天長嘯,嘯音上擊青天,下撼滄海,所向披靡,這一刻,再沒有人可以阻擋他!

    嘯聲中,骨節開始有節奏地爆響,像是連珠炮,其間沒有半點兒窒礙。一千零八響由首至尾,一氣呵成,在最後一響爆開時,一道澎湃偉力透體而出,接貫天地。

    此時此刻,李珣完全失去了對身體重量的感知。

    三頭蛟怪已經呆了。

    就在他眼前,一道血光虹影驀地騰空伸展,架接在海天之間,他明明只需伸一伸手,便能碰觸到虹影的末端。

    然而,近萬年積累下來的靈覺告訴他─危險,極度危險!

    他忙不迭地縮回手去。

    海天間的虹影也僅僅持續了數息時間,便漸漸轉淡,可是他看得分明,血光所經之處,天地元氣竟是被抽吸乾淨,虛空彷彿被一把天神之劍切過,在久久不愈的傷痕下,痛苦呻吟。

    「血魔化心大法?不,這是……血影妖身!」

    三頭蛟怪的指尖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漸漸穩定下來。

    作為此界一等一的妖魔,他自然明白剛剛那異象代表著什麼。

    他明白,再追下去已全無意義,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和鯤鵬商量,如何應對未來可能的大變故。

    嗯,那胖子應該已經給解決了吧……等等,那是什麼?

    銀白色的光影從他頭頂數丈處掠過,帶起的狂風刮過頭皮,竟比刀子還要來得厲害。

    三頭蛟怪僅是一個本能的閃避,再想出手攔截,已經差得遠了。

    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的、胖胖的人影,還有他背上斜斜插著的兩片銀白色金屬飛翼。

    「夜魔無影?娘的!」

    他恨恨地一腳跺下,里許方圓的海面轟然炸開,水花四濺,不知有多少海魚在這一腳下死於非命。而遠方,似乎也響起了一聲類似的,但聲勢更為浩大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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