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二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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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7: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404128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4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四章 瘋牛


    遠方嵯峨的亂石叢中,猛地脹起了一個龐然大物。

    雖然離得遠,很難估計實際大小,但是,伴隨著這龐大的「東西」同時炸開的震天嗥叫,卻讓遠在數里之外的山體隆隆震動,亂石飛濺,更使人們氣血翻騰,腦中嗡嗡作響,有些人耳膜中甚至沁出血來。

    所有人都給驚呆了,他們紛紛回頭,循聲望去。

    只要不是瞎子,人們便都能看出造成這巨響的罪魁禍首。

    然而,卻很少有人會像李珣那樣,極細心地發現,那巨物後面閃過的極微弱的天光。

    李珣嚥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龐然大物,是硬生生穿透了後面巍峨的山體——注意,是穿透,而不是人人會使的遁術!

    穿透的路徑必然是一條筆直的直線,否則,那邊的天光絕不可能露到這邊來。

    老天爺,那是什麼怪物?

    「牛力士!」文海用強抑著的鎮定口氣吐出了這個名號。

    牛力士?

    那個在通玄界數十萬妖魔中,名聲僅在宇內七妖之下,位列散修盟會十大執議的牛力士?

    只要是能聽到文海話音的,無不倒抽一口涼氣,而其震撼力則來源於這名頭數千年來積下的滔天血案、纍纍凶名。

    相比之下,之前李珣造成的影響,寶是完全沒有競爭力。而在李珣吃驚之餘,更奇怪文海回答之迅速:他的眼力有那麼好嗎?

    迎著李珣詢問的目光,文海苦笑道:「我這次出來,便是因為他……」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炸雷般的嗥叫掃蕩六合。

    這一聲的爆發力遠勝之前那次,衝擊自然更強。

    中間相隔的山體幾乎是在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顫抖,大塊大塊的落石滾落山澗,只撞得火花亂閃,怵目驚心。

    李珣這邊,至少有四五個修士乍一聞聲,便撲倒在地,被震波撼昏過去。

    而這裏面,明心劍宗弟子卻沒有一個。

    這倒不是說,他們修為勝過旁人,只是玄門真息在凝定心神方面,遠較其他法訣有效。

    可即使是這樣,絕大部分人也都面露痛苦之色,若再來一記,樂子可就大了。

    此時哪還有時間究根問底,李珣當機立斷,叫了一聲「快走」,藉著那些散修發呆的空檔,引著眾人沿著山坡急走。

    走了有數十步,諸散修才反應過來,登時便有人發力追趕,卻被李珣和文海聯手宰了一個,場面又是一亂。

    便在此時,遠方聲波再起,卻是一個粗礪沙啞的嗓門大喊大叫:「騷娘們,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

    這聲音已沒有了撼人心神的效力,可每個字吐出來,都聲如雷鳴,威勢竟沒有減去多少,引得眾人側目。

    只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沒有人知道。

    李珣眉頭一皺,感覺這話中似乎涵義豐富。既然文海知道的多一些,他自然就將目光轉到了他臉上。

    看到他詢問的目光,文海神情嚴肅地道:「牛力士瘋了!」

    牛力士瘋了!

    這是在五天前,由北極夜摩之天,散修盟會總部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牛力士練功時走火入魔,狂性大發,竟然在夜摩天鬧了起來,在被妖鳳等人擊傷後,又帶傷向南逃竄。

    牛力士顧名思義,其原身,是一頭洪荒異種「嗥雷犀」,外形似牛,性情暴躁,易發狂,發狂時則非要大肆破壞,以致精疲力竭,才會甘休。

    這些特性,在他修煉有成之後,依然沒有抹去。

    而這次發狂,情形更糟。

    在北極,他大肆破壞,亂傷人命,最終惹得妖鳳、鯤鵬等大妖魔下了殺子。

    只是這牛力士當真厲害,雖然受了足以致命的傷勢,但硬是憑著一股子蠻勁兒,衝開包圍。

    也正因為如此,他臨死之前所激發的潛力更是不可小覦。

    他此時已是敵我不分,一路南來,只要碰上他的修士,無不死得慘不堪言。

    眼見就要到明心劍宗的地界,宗主清溟道人決定,要在近日內,會合各派高人,合力將他拿下;在牛力士行進路線上的諸多在外修行弟子,都要回山,以保安全。

    文海便是奉命下山,接這一隊弟子回山的。

    卻沒有想到,這一路上是正撞大禮,因行俠仗義被人圍攻不說,還直接面對這讓眾仙師都如臨大敵的瘋子。

    任他如何穩重堅毅,此時也忍不住搖頭歎息。

    說話間,文海和李均已護著同門進入一處李珣預先佈置的封禁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聽到一人大叫:「衝過來了!」

    此話一出,人人臉上變色。

    也就在餘音未消的這個空檔裏,遠方那巨大的身影猛地彈射起來。

    雖說放在天空的背景下,不過就是一團灰色的影子,然而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著那彷彿是一座巨大的山峰當空壓下。

    聲息未聞,便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能把我怎樣?」

    伴著這麼一聲大吼,牛力士從天而降,下面有個膽子較小的散修,慘叫一聲,便要御劍逃走。

    哪知牛力士專逮那些擅動的,巨靈神掌當空一抓,一聲有如萬牛齊嗥的沉沉震鳴撼動虎空,逃走那人哼都沒哼一聲,劍光筆直地撞在山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牛力士雙腳踏上實地,當即狂笑起來。

    李珣這才發現,牛力士的身高足有丈許,就李珣所見,恐怕也只有那個魔羅喉可以與之相比。

    不過,魔羅喉身子便像是一根燒焦的枝幹,遠不如牛力士這樣體壯如山。他只需站在那裏,便能將人的膽氣壓至最低限度。

    更何況,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裏,都迸射出讓人窒息的強大壓力,同時,還有更可怕的瘋狂。

    他血絲密佈的眼睛一轉,將周圍的環境掃視一遍,當然,其中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理智的東西,他現在所需要的,就是找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刺激的目標。

    驀地,他的眼珠定住,目標鎖定在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修身上,女修的臉色霎時一片雪白。

    「騷娘們,我知道,我知道!」他嘴裏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字,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巨型石碾,將他眼前的女修碾過來,壓過去。

    最終,女修崩潰了,她嘶叫著舉著長劍,向牛力士衝過去。

    這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緒,殘餘下來的二十幾個散修,有的向四方逃竄,有的紅著眼睛殺過去……

    還有的直接癱倒在地上,只當自己已經死了!

    一馬當先殺過去的女修,也一馬當先地被重拳轟飛。健美修長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便連手上的長劍,也在扭曲至極限後,嗡然碎裂。

    這只是第一個……

    當連續五個人被牛力士一拳轟碎,所有還留在附近的人便都明白,如果不和這瘋牛保持距離,他們就不可能活下來!

    所以,沒有人還有勇氣直接對上這可怖的妖魔,轉眼之間,所有人四散逃命,即使這樣,還是有三個倒楣鬼跑得慢了些,給轟殺成渣。

    幹完了這一切,牛力士眸光中瘋狂之意,竟然是有增無減。

    他不再說話,只是從鼻孔中透出極重的吐息,一呼一吸間,便如同滾滾悶雷,連綿不斷。

    李珣折斷了一根樹枝,數千條氣機隨之而起,在成百上千次的穿插之後,給這個範圍內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牛力士的眼神至少四次從這裏掃過,卻沒有任何發現。

    李珣暫時鬆了一口氣,向文海傳音道:「幸好他瘋了,否則這臨時佈置的禁制,不過就是個笑話!」

    文海聞言無聲一笑,但很快就又嚴肅起來:「沒想到發瘋的牛力士竟然恐怖至斯……」

    說剛說了半截,他們耳中忽而響起一道微弱的嗆咳聲。

    聲音真的不大,在外界殷雷般的震鳴聲中,更是一點兒也顯露不出來。

    可就是因為這一聲咳,牛力士猛地轉過身來,鼻孔的吐息越發地響亮厚重,那一雙銅鈴般的牛眼,幾乎要給瞪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某個位置,那裏,他們剛剛救下的孤女正拚命地捂著嘴巴,瞳孔甚至已經因為恐懼而放大。

    沒有人會怪她,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所有人都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會兒之後,他們所能依仗的,也只有這個了。

    大概唯一能真正保持鎮定的,只有一個李珣了。

    其實,在見識了兩散人、妖鳳、水蝶蘭等大宗師、大妖魔的威煞後,牛力士這副模樣,已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感慨,他只是在想,怎樣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實力的前提下,解決眼前的問題。

    這是比牛力士的拳頭還要讓人頭疼的問題。

    牛力士踏出了第一步,「砰」的踏步聲,讓人們的心臟猛力一跳。

    然而就在人們蓄足了力氣,準備迎接第二次震盪的時候,牛力士忽地停了下來,扭頭北望。

    李珣心中一動——那是牛力士來時的方向。如果他沒有解讀錯誤,現在牛力士的肢體語言,所表現的就是「忌憚」二字。

    能讓一個瘋子都為之忌憚的「東西」,會是什麼?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牛力士忽又低吼一聲轉向南方,猛一踏地,又飛騰起來,一路上不知撞碎了多少樹木土石,速度卻是極快,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是吧……就這樣?」

    「真走運!就不知道宗主會怎麼去降伏這麼一個怪物!」

    「他真的快死了嗎?看這樣子,再活幾千年不成問題!」

    劫後餘生,就算明心劍宗的規矩再嚴,面對眾人發洩式的言論,文海也不好多加置喙。

    他將目光放到李珣身上,就是這個比他晚入門上百年的小師弟,用他最擅長的方式,幫助他們度過這一劫。

    此時看李珣臉上淡淡的神情,並不因為剛才的事情而自得。

    這顯然不是自謙,而是在經歷過許多真正的大場面之後,才逐步積累起來的超凡自信與修養。

    看著這樣的李珣,文海也說不清楚,他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兒。

    也在這時,他才想起,還沒問李珣為什麼這麼湊巧,到這摩蒼嶺來。

    李珣早就想好了理由。

    「還不是和百鬼道人在此比鬥,又被他給跑了。也幸好他跑掉,我還有許多禁制沒用,否則今日,就沒有這麼容易過關了。」

    靈竹和百鬼之間的過節,整個通玄界都清楚,文海聽到便也不再多問。李珣心中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遠隔了數重大山,牛力士的巨吼聲依然清晰可聞。只是這一次,吼聲中卻滿佈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李珣曾在無數修士、妖魔身上聽到過這種聲音——那是滿腔的恐懼、憤怒與絕望。

    李珣猛地彈了起來,二話不說,向著吼聲發出的位置飛射過去。

    自文海以下,所有人都呆了,直到李珣身形閃沒不見,靈機一閃才懂得人叫:「珣師弟,你瘋了!」

    李珣神智清醒得很,他之所以心急火燎地趕過去,原因便在於牛力士一事所關聯到的散修盟會內部情況。

    雖說在這六十年裏,他與古音、林無憂來往密切,但對盟會的內部組織情況依然知曉不多。

    現在有了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他又怎能錯過?

    而且,牛力士一直嚎叫的那幾句話,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騷娘們指的是誰?他又知道了什麼?」

    帶著這些疑問,他御氣速度更增三分,不過他也沒有忽略自己的安全,在與聲音來源只隔一座山峰的時候,他重施故技,貼著山體下滑,將自己隱藏在岩石裂隙的陰影中。

    剛越過山頂,他就聽到了斷斷續續的雜音,似是有人在呻吟,又嘟嚷著什麼。

    居高臨下,他看不出下面這片谷地有什麼打鬥的痕跡。

    越是這樣,他越是謹慎,身子一點一點地下滑,直到他看到了谷底亂石中間,躺著的身影。

    他心頭一震,顧不得隱藏形跡,現身出來,幾步跑到那身影旁邊。

    躺著的正是牛力士,小半刻鐘前,他還是凶威凜凜,當者披靡,而此時,他山一般的身子倒下了。

    最可怕的是,他左半身的肌肉竟然萎縮成肉乾狀,處處都是乾癟的皺紋和凸出的血管,和依然強健的右半身形成了最激烈的對比。

    李珣一看便知,這是他半身精血元氣被抽乾的表徵。

    如此狀態之下,任他如何了得,新傷舊傷累加在一塊兒,也足以打垮他的瘋狂意志。

    李珣掃視四周,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更讓他打從牙縫裏絲絲地冒著涼氣。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行此雷霆一擊,且得手後便遠遁千里,手段的乾脆俐落,令人咋舌。

    牛力士粗厚的嘴唇還在蠕動,聲音相對來說也算清晰,只是翻來覆去還是「騷娘們,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樣」這樣的句子。

    這讓一心收集信息的李珣聽著憋悶,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知道個屁!人家不也把你給怎麼樣了嗎?」

    聲音竟然頓了頓,在李珣感覺有異低頭看時,卻見到他的銅鈴大眼中,光芒有異,瘋氣似乎少了許多,眼珠子甚至還動了動,艱難地定在李珣的臉上。

    李珣身上本能地一寒,但他沒理由害怕一個將死之輩,便也盯視過去。

    雙方目光相接,牛力士已經垮掉的身子竟然猛烈地震動一下。

    李珣心中一驚,正想說話,便聽到他乾啞的嗓音抽風箱式的響起——

    「死了……死了的!怎會,明明死了的!」

    李珣的精神猛地一震,當即跪伏在他身邊,將耳朵湊了過去:「你說,你慢慢說,誰死了?」

    「你明明死了……怎會?」

    媽的!李珣鬱悶得一掌拍在地上,他終於知道這瘋子是不可理喻的,當下便要起身離開。

    然而,在他將起末起之際,他眼皮一跳,猛地想到了什麼,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不會吧!

    搖了搖頭,他決定將這突發的狂想消滅乾淨。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十年前百獸宗被剿滅的那一天,百獸宗宗主獅駝王拼著護法靈獸死絕,從妖鳳等人的合擊中脫身,便是那人以笛聲催發他七情慾火,使其精神錯亂,然後才隔空擊斃。

    這是幾萬人看到的場景,絕不會錯!

    可是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便是這牛力士還不算人,這死前的話,總該有所出處吧!

    他又低下頭去,想再從牛力士口中,問出點其他的訊息。

    「噗」的一聲悶響,李珣眼前一片紅白亂閃,這突來的變故讓他猛吃了一驚,身子本能地後仰,倒射而出。

    多虧他躲得快,否則那四迸的腦漿打在臉上,感覺會很好嗎?

    牛力士斗大的頭顱四分五裂,這一次,他是死得透了!

    「鏘」然聲中,李珣拔劍出鞘,純憑感覺向側方揮劍,劍氣嘶嘯著掠過,卻沒有打到目標。

    他心中寒意一陣冷過一陣,警兆頻生,接連七劍或抹或刺,劍氣凜冽,卻沒有摸著對方半片衣角。

    正在他快忍不住拉幽一出來護駕的時候,耳中忽然「咭」地一聲笑。

    笑聲入耳,李珣心頭一震,反射性地叫了一聲:「無憂師姐?」

    此話一出,他心中再有所感,猛然回頭,那漆黑如墨的身影,便如現實中的噩夢,站在陽光之下。

    一雙獸性的血紅眼眸,直直看來。

    六十年中,李珣不知多少次看到這個傢伙,但一直到現在,他都無法以平常心視之,只因為,眼前這個怪物,是魔羅喉!

    這樣牛力士身上的傷勢便能解釋清楚了。

    想當年魔羅喉初現人世,便是以捲走九幽老祖半身精血,使這位幽魂噬影宗開派宗主死難在四九重劫之下,而名噪一時。

    數萬年來,死在它這種手段之下的高人修士,不知有多少萬,再加上牛力士一個,也沒什麼了不起。

    魔羅喉既然在此,林無憂應該離此不遠吧,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念頭方動,一個紅色的影子,便像是爬樹一般,從魔羅喉手臂上,繞著圈兒爬上它的肩膀。

    瞪羅喉這個時候,真像一株燒焦的大樹,動都不動一下,可李珣怎麼覺得,它眸子裏,似乎有些畏懼之色呢?

    李珣定睛看去,正對上一雙如琉璃般閃亮的貓瞳。

    當他看清眼前究竟是什麼東西時,一聲驚呼便搗進了嗓子眼兒裏,差點噴了出去。

    幸好,林無憂嘻嘻的笑聲,及時堵住了他行將出口的叫喚。

    讓李珣困惑的是,聲音的來源,竟然是魔羅喉肩上,那只正拿著前爪洗臉的貓……

    當然,這東西只是看著像貓,它的身子其實更像一條粗胖的蛇,兩隻前爪倒還好,兩隻後爪已經退化成了兩根短短的倒刺,再加上不時在身後甩動的尾部,看起來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砌對這種小東西當然是再熟悉不過,這分明就是血吻嘛!有了之前水蝶蘭的說法,他在瞬間就確定了,眼前這只血吻,就是水蝶蘭從他手上搶過去,送給林無憂做生日禮物的「貓兒」!

    只是一別六十餘年,這小東西似乎已經不記得他了,看過來的目光很是陌生。

    這讓李珣心中頗為失落,而林無憂的聲音便從它身上傳了過來:「哈,師弟,好久不見!怎麼樣,我這『貓兒』好看吧!」

    「貓兒?」李珣一時讓頗生出些荒謬感來,他們這對「師姐弟」倒是挺有些默契……

    他乾笑一聲道:「確實不錯……師姐你在哪兒,這只『貓兒』的肚子裡?」

    「胡說八道!」對李珣拙劣的笑話,林無憂大發嬌嗔:「什麼在貓的肚子裏,人家還在北極呢,只是通過貓兒和你說話……要不是我要它們及時收手,你現在早死了一百遍了!」

    對林大小姐的脾氣,李珣只能苦笑著舉手投降。

    不過,經過林無憂這麼一說,李珣也發現了,貓兒的額頭上,嵌著一顆血紅的寶石。

    寶石顏色與貓兒膚色太過相似,又嵌進去大半,所以他之前沒有看出來。

    這大概就是林無憂相隔百萬里,依然能與他即時通話的原因吧。當然,這也可能是控制貓兒的關鍵。

    見李珣服軟,林無憂相當得意:「貓兒怎能錯得了,它閉關了一甲子,最近才出關,聰明得很呢,連狗狗都怕它……

    「嗯,不多說了,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雖然臨時作了點安排,不過恐怕絆不住你那些同門太久,咱們長話短說。」

    「說話最多的就是你吧!」

    李珣暗自腹誹,不過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沒在林無憂身邊看到貓兒,原來是去「閉關」了。

    當然,這個理由是要再好好分析一下的,或許解釋成,她們花了六十年來馴服貓兒,要來得更加貼切些?

    林無憂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首先我不得不說,師弟你在東南林海幹得好啊!自己沒怎麼露臉,卻在暗中控制住了局勢,表姐很讚賞你呢。嗯,問一個問題,蕭重子死了沒?」

    「我走之前,他活得很好!」李珣眼睛都不眨一下,謊話張口即來。

    林無憂的稱讚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那一月之約熬不過去了呢,卻沒想到銷魂妃子等人,那麼配合。

    不過,為什麼不見散修盟會有所舉動?

    「他現在活著死了都沒什麼意義……唉,牛伯伯這次發瘋,打亂了很多安排呢!還好,及時將過錯彌補了起來。嗯,師弟,你說是吧。」

    「啊?」李珣怔了怔。

    開始還只是想到散修盟會之所以全無動作,是因為受到牛力士發狂的牽累,但稍一轉念,他便匆地想到牛力士臨死之前,說的那些瘋話。

    毫無理由的,李珣背後冷汗涔涔,將內衣都打濕了。

    他連忙點頭稱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覺著眼前那兩頭妖物,眼神都有些不善。

    林無憂聽他回答,心情顯然很是高興:「這樣就好,事情都解決了啊,我去睡了……

    「嗯,對了,這次的報酬還沒給你呢,什麼時候我有空,或者你到北極來玩兒,我再給你好了。預先聲明啊,那個秀雪不能再給你了,見你採補,冰嵐夫人很生你的氣呢。」

    還沒等李珣道一聲「午安」,貓兒那邊就再無聲息,顯然這小妖精已去睡了。

    魔羅喉向他這邊冷冷地掃了一眼,轉身離去。貓兒在它肩上打了個呵欠,似乎覺得那兒不舒服,乾脆跳上它的腦袋,蜷起身子,睡了過去。

    難道這就是物肖主人形?

    見貓兒這種情狀,李珣雖然失落,但也知道,它已不可能再變為六十年前,那精靈古怪的「貓兒」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現在,它過得不錯……

    魔羅喉身形早巳消失不見,李珣正想離開,耳邊忽然幾聲微響,他循聲望去,卻在剛剛魔羅喉所站之地,幾根長草被風吹過,倏然斷折。

    心中一動,他走了過去,在地上一掃,卻見下方碎石雜草間,似乎多了幾道頗有規律的痕跡。

    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救我!」

    李珣眼睛大睜,他第一時間想起了貓兒那總是晃動不已的大尾巴——當年的貓兒,有這麼好動嗎?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貓兒留下的,事情又變得複雜了。

    正思忖間,後方忽地響起了靈機的呼聲:「珣師弟,你沒事吧!」

    李珣手上微動,將地上痕跡抹平,這才起身,回頭看去,卻見靈機剛越過山頂,在空中看到李珣的身影後,身子便轉折而下。

    看他身法,穩重輕盈共存,中間轉換更是行雲流水,顯出他基礎打得極牢,體內真息運轉十分暢通,單單這一點,便能壓過許多人。

    李珣暗讚一聲:「不愧是明吉仙師的入室高徒。」

    這個看似平凡的弟子,也有著自己的機緣。他並不是李珣、文海這樣的嫡系弟子,可是說起他的師尊明吉仙師,便是明璣、明松這樣的人也要保持幾分敬意的。

    明吉仙師百年之前就已與洛南川、還有李珣短命的師尊林閣並稱。

    而與洛南川分心俗務、林閣沉淪情仇不同,這位仙師一心在道法玄功之上,心無旁騖,進境最是驚人,隱然間已成為二代弟子中的最強者。

    靈機能成為他的弟子,足以羨煞旁人。

    不過,都說明吉仙師性子沉悶,十分無趣,靈機卻是個極熱心腸的人,性子也有些跳脫,難得他們師徒能處得下來,且又沒有影響到靈機的性情。

    他還是那麼熱情,見李珣無恙,他緩過勁兒來笑道:「沒事便好,我還以為你也在苦戰呢。剛剛又有幾個散修搗亂,好不容易才衝過來……咦,那是什麼?」

    他這才發現牛力士的屍體,而見到那詭異的死狀,他臉上微微一白:「這是怎麼回事?」

    「牛力士被殺了!」李珣收拾心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來人修為實在可怖,看周圍情況,並沒有什麼大戰的痕跡,顯然來人只用了極短的時問,便用重手法,吸乾了牛力士半身精氣,又打碎了他的腦袋。這個過程中,牛力士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行……」

    「吸蝕精氣,這可不是正經手段……」

    靈機撓撓頭,他的見識不如李珣甚遠,自然只有聽的分兒,但很快便又開心起來:「這下倒好,牛力士死了,咱們宗門也就不用如臨大敵,倒是省心了許多。咱們的修行又能繼續下去了。」

    李珣呵地一笑,主動伸手攬著了他的肩膀。

    「哪有這麼容易,你剛剛也說,吸蝕精氣的手段,是邪道所為。有這麼一個可以輕鬆宰掉牛力士的可怕傢伙在宗門地界,換你是宗主,你安得下心去?

    「好啦,什麼都別說,回宗去避避風頭吧,既然碰到了,我正好也回宗去拜望諸位仙師……」

    「你有兩年多沒回去了吧,哈,你現在越來越像明璣師叔,都是經年不回山去,卻都闖下了好大的名頭……知道嗎?明璣仙師不久前剛剛擊敗了戰魔宗的羅剎金剛,讓戰魔宗丟人丟到家了!」

    兩人說說笑笑,倒把牛力上的屍身拋在了一邊。

    事實也就是如此,像這樣橫行數千年的妖魔,一旦死去,也是塵歸塵,土歸土,又有誰會多看上一眼呢?

    這個時候,文海也領著一眾同門趕了過來,見兩人無恙,都鬆了口氣。

    而得知牛力士的死訊之後,腦子單純點兒的,自然大力歡呼;而像文海這樣頭腦敏銳的,則如李珣一般,想到了諸多後果,臉上歡顏不開。

    此事到了這裏,也算告一段落。本來眾人都要回山了,但忽地發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出來修行的十五人中,倒有五個受了重傷,其中三個還昏迷不醒,雖沒有生命危險,要攜他們飛天,還極是麻煩。

    還有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孤女,好像是叫嬰寧的,她自然也要和大夥兒一起走,但她小小年紀,修為粗淺,連劍都御不動,也要人帶著才行。

    面對這種情況,當然要使用能載重的駕雲之術,可是六個人數百斤的重量,在平地上沒有人在乎,若飛上半空,卻是能累死人的。

    就算所有人合力,也未必能飛出一百里外。何況連霞山距此地,還有將近三千里的路程呢。

    這個平日轉眼即到的距離,讓眾人面面相覦。難道還要回山請援?

    最後還是李珣使出手段,臨時想好了一個禁法佈置,先使出駕雲之術,然後以宗門的雲樓攬月車為藍本,統合諸方氣機,集結水氣,竟然給他擺弄出了一個簡化版的雲氣乘具。

    雖說這玩意兒沒有雲樓攬月車那樣玄奧的架構,更沒那驚人的防禦和進攻能力,速度也不快,唯一的好處,就是省力而已。

    可是純憑著虛無的水氣,竟然就能無中生有,做出如此精妙的機關,那天分才情,已足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且五體投地了。

    當下,眾人將傷患和那孤女放在那暫定名為「雲車」的乘具上,能御劍的,都圍在周圍護送,一行人浩浩蕩蕩,返山去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5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五章 嬰寧


    李珣因為要隨時整合氣機,便坐在雲車上,偶爾靈感來了,還要填填補補,雖然忙碌,但能看著自己的作品由無到有,漸淅成形,他心中也是極愉悅的。

    且因為這雲車,他終於可以肯定,自己的禁法修為,在經過了霧隱軒的信息灌輸之後,已經穩穩地邁入了一個新的層次。

    那無中生有,以一變而導萬變的奇妙體會,以及融會自然的順暢通達,都是他以前欲得而不能的。

    也在此刻,他才敢當之無愧地說,他可以與當世最頂尖的禁法高手比肩而立。

    正快意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人扯他的衣角,回頭一看,卻是那名叫嬰寧的孤女,用一雙充滿了最純粹崇拜的眼神看過來。

    沒有人可以拒絕一位少女這樣的眼神,尤其是這嬰寧的外貌還極為秀麗。

    在剛剛擺弄雲車的時候,他也聽靈機說了一些關於嬰寧的事,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本是一對合籍雙修的散修,對飛昇成仙一事,並不如何熱哀,只是在此界遊蕩,享受悠閒生活。

    所以才甘願損耗功力,生下了嬰寧。

    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美滿。

    卻不想數月前,嬰寧被某個修士認出,她是通玄界最罕見的元胎道體,這一下子便給他們帶來了殺身之禍。

    不知有多少人窺伺元胎道體那歷經劫數,又通透無瑕的體質精元。

    雖說沒有人刻意宣揚,但前前後後,上百名散修接踵而來,嬰寧的父母終於不支。

    偏在這時,外出修行的靈機等人經過,那時隊伍中還有明德這位高手,知道事情原委後施以援手,將那些散修殺退,算是救他們一回。

    本來是想護送他們去安全的地方,只是嬰寧父母深懷戒心,不願求人,便又帶著女兒離開。

    隔了數日,就正是今天——嬰寧他們還是被那群賊心不死的散修找上,一番掙扎之後,嬰寧的父母雙雙罹難,死無全屍,只剩下一個孤女嬰寧,卻被急著回山的靈機等人撞個正著,當下再施援手,這才是李珣看到的那一幕。

    就李珣想來,這小姑娘身世可憐,子然一身,又是最適合修道的元胎道體,想必宗門仙師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苗子,大概回山後不久,就要喊一聲嬰寧師妹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極和藹地道:「嬰寧,有事嗎?」

    嬰寧略顯蒼白的唇瓣稍抿著,似乎在下什麼決心。

    李珣感覺到,她攥著衣角的手更用力了。

    只聽她道:「李真人,我想……」

    李珣連忙擺手道:「我可當不起真人的稱呼,你叫我名字便行,客氣點兒叫道長也沒關係。若你願意,也可叫我師兄……」

    開什麼玩笑,周圍全都是門中的師兄弟,這個稱呼要是傳出去,置諸位仙師於何地?

    李珣長年在兩個身份之間晃蕩,為了安全起見,對這種細節最是看重,可不敢像在邪宗那樣沒大沒小。

    嬰寧聞言,低下了頭,但很快地又振作起精神,抬起頭來鄭重地道:「李道長,我想……我想拜你為師,你能答應找嗎?」

    非但李珣睜大了眼睛,便是周圍御劍的眾同門,也都吃驚得張大嘴巴。

    任是李珣怎麼想,也沒有想到嬰寧竟然會是這番想法,驚訝之餘,更是一頭霧水。

    他苦笑道:「拜我為師?我現在都沒有修煉好,怎麼能教你?」

    嬰寧揪著他的衣角猛搖頭:「不對,你很厲害!」

    話中是「很厲害」,但其實小姑娘的意思就是「最厲害」了。這一點李珣倒是明白得很,他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照他想來,應該他挑的出場時機太好,一上來就給了小姑娘強烈的印象,後來又造了這雲車,讓嬰寧誤會他是這裏面,甚至是宗門裏最強的那一個……

    在同門或同情,或戲謔的眼神下,李珣連忙向嬰寧講明,在連霞山,自宗主清溟以下,有多少大名鼎鼎的高人,又有多少更適合做她師父的修士,而他不過是其中極不起眼的一個,不要拜錯了師,耽誤了終身云云。

    可是一個認真起來的少女,其偏執程度,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不管他怎麼勸,小姑娘就是認定了只讓他做自己的師父,其他的,誰都不行!

    這一段路對靈機等人來說,是一場極有趣的喜劇,樂呵呵地便到了連霞山地界。

    而對李珣來說,已經口乾舌燥的他恨不能立時變身為百鬼道人,不說二話,拎著嬰寧的衣領,扔到清溟道人面前去!

    當燦爛的晚霞鋪滿天邊,止觀峰上晚課鐘聲悠揚入雲,李珣長歎一聲,握著嬰寧的小手,跳下雲車。

    而就某種意義上說,宣告了他努力了數個時辰後的失敗。

    這種挫敗感,已經多少年沒有嘗到了?

    早有宗門弟子聞訊趕至,幫忙照顧傷者,且傳訊讓文海與李珣去面見宗主。

    有了這個理由,李珣這才擺脫嬰寧的糾纏,如蒙大赦般將嬰寧交給一位師姐照顧,與文海朝止觀峰去了。

    清溟近年來一直在未明觀中潛修,這一點文海和李珣都是最清楚不過,也不用人接引,便御劍上了止觀峰,在末明觀外落下以示尊重,步行入觀。

    李均對這個小小的道觀,感覺十分複雜。

    當年,他就是在這裏,正式成為了明心劍宗的弟子,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清溟及他那早已死難的師尊。

    想當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態,再看今日不告而進的從容,人生之奇妙,便在於此。

    踏入正門,正殿之前最顯眼的,便是那一把入地半尺的連鞘長劍。

    劍體筆直插入,外形古樸,除了插的地方古怪,也並沒什麼出奇處。然而李珣兩人經過之時,卻都要行個半禮,以示尊敬。

    兩人這禮數行得毫不勉強。

    只因為他們都清楚的很,這把劍在它以前的主人手中,是何等的受人尊崇。

    它便是鍾隱當年,仗之以行道天下,破朱勾、滅七冥、撼妖劍、闖星河,無往而不利的斬空神劍。

    鍾隱飛昇之際,以無上神通,化劍為虹,直落止觀峰此處,至此已有六十二年。

    連霞山的九重禁法,便是以此劍為中心,層層展開,統合億萬氣機,直有移山換岳,倒海翻江的大威能、大神通。

    這也是鍾隱為明心劍宗一脈,留下的寶貴財富。

    當兩人行禮後抬頭,卻愕然發覺,不知何時,清溟已經立在大殿之前,微笑地向此處看來。

    兩人忙又行禮,卻被清溟止住。

    六十年時光,對清溟這有道之士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意義。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他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清溟將兩人叫來,其實沒行什麼要事,只是要聽一下山下發生事情的細節而已。當下便由文海開口,將此行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而中間某些枝節,則由李珣補充。

    清溟對牛力士的死很是關注,問的也就相當仔細,就李珣感覺來說,他在這裏問的問題,比對文海所提整個事件過程的提問都要多。

    李珣雖說早有準備,但仍被清溟諸多貼合實際的問題,問得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沒出什麼紕漏。

    清溟諸事問畢,便不再說什麼。可是在李珣感覺中,清溟應該已經從他的話裏,得出了結論。

    當然,只要不牽涉到他,李珣也就沒興趣知道。

    最後,文海談笑般地說出了嬰寧要拜李珣為師的事情,他只是當個笑話來說,可沒有想到,清溟竟然當了真。

    「收徒?可以啊。」清溟撫鬚一笑,說得倒是輕鬆自在。

    「若是珣兒你能給宗門收下第一位四代弟子,我也樂見其成。其他的也就罷了,你那禁法之道,出於本宗,卻別出機杼,卓然自成一家,說能開宗立派,尚有不足,但授徒傳藝,卻是綽綽有餘。」

    李珣忙道不敢,他這時還只當清溟是說笑,可是隨即清溟的安排便讓他說不出話來。

    「只是現在收徒還是倉促了些,那孩子雖然有一身好根骨,但心性未定,不可輕率從事。文海,你去安排一下,讓那孩子隨初進弟子一同打水、開山,若能熬得過去,少則一年,多則三載,便安排她拜師吧!」

    「師祖……」

    清溟擺手打斷他的話:「珣兒,要知修道者,機緣第一。既然那孩兒認定了你,且不說其他,只這緣分便不可輕忽。當然,若她熬不過第一關,或者一段時間之後,就忘了此事,那便是上天另有安排,到時再說,也不遲!」

    清溟的安排,堪稱面面俱到,李珣心中雖還有些不願,但是也沒有話好說,只好應了。

    在清溟示意下,文海下峰去安排此事,李珣亦想告退,卻被清溟喚住:「你也有兩年多沒回山了吧,怎麼盡學你明璣師叔這榜樣?這次回山,要待多久?」

    清溟說這話的語氣,已不是宗主的口吻,而是一個慈祥的長輩。

    任李珣對他有多麼忌憚,聽到這句話,心中也是一暖。

    對這個,他也有了計畫,便肅容道:「三月後便是師尊的祭辰,弟子為師尊上炷香後,再安排行程不遲。」

    對他的回答,清溟顯然十分滿意,且又提及了林閣,使清溟已然晶瑩剔透的道心,也微有些震盪起來。

    他悠悠歎了口氣,臉上欣慰與感傷交相錯雜,看起來竟像是老了一些。

    「你有這份心,很好!」

    他似是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很快便又微笑起來。

    「這樣吧,難得你在山上這麼長時間,有空便到坐忘峰上去看看。這些年來,你六師叔祖、青吟仙師的居所,都是我們這些老輩在整理。你是這些年裏,唯一被他們都看重的弟子,有空便上去收拾一下吧……」

    李珣默默無言,垂首應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麼了,盡說這些傷感的話題,想了想,他還是一聲長歎,不願在弟子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乾脆轉身離去了。

    正因為如此,他沒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蒼白與陰森。

    「被他們看重?」

    李均抿著嘴唇,在虛空中不緊不慢地飛行。

    清溟的想法,應該代表了明心劍宗所有人的心聲吧。

    可是他們又怎會知道,這種看重,便如同一朵長燃心中的毒火,一點點地燒蝕著他的心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價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踐他的尊嚴,還像逗貓逗狗般扔出幾根骨頭,美其名曰「看重」?

    誰想要這種「看重」?哪個王八蛋會喜歡這種「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將毒性一點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脈中。就像是億萬條毒蛇,啃嚙著他的血肉和靈魂。

    他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一條毒蛇,披著貓狗的皮肉,向著所謂的主子搖尾巴。

    而實際上,則是伺機竄出去,猛咬那麼一口!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機會似乎到來了。

    因為來時事多,他一直沒有靜下心來,細細思索牛力士風波的前因後果。眼下閒來無事,他的腦子便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

    從牛力士出現以後,一直到看見貓兒「留書」的整個過程,都浮現出來。

    這裏面,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為修煉而走火入魔!

    從北極那邊出動魔羅喉這張王牌便能看出,他們對牛力士還是十分緊張的,務必殺之而後快。

    再聯想到林無憂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威脅,北極發生了什麼事?

    誰都知道,從建立之日起,北極散修盟會便從來沒有一條心過。

    六十多年過去,盟會基本的組織架構雖然沒變,但卻不斷進行微調。

    六執議已增加到十執議,通言堂則擴張到八十一人,而負責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員結構之龐雜,更是令人咋舌。

    這也就給它的內部傾軋創造了最好的溫床。

    往好處想,也許哪一天醒來,散修盟會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極那群老謀深算的婊子賤貨,還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嗎?

    玉散人……

    李珣吁出一口長氣,或許是少時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吧,一想到玉散人的問題,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臉。

    現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輕輕劃過臉頰,思索著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無意義的瘋話。

    牛力上留下的信息實在太少了,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的思緒全無規律地在腦海中亂撞。

    李珣的猜測一個接著一個,然後又很快的一個接著一個否決。

    等到全部否決乾淨,腦中已經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腦袋,強迫自己從頭開始想。其實這事情若簡化下來,也就是兩種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還活著。

    所有的問題都是從這兩個可能中分化出來的。

    比如說,假定玉散人死了,那麼,他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若有兇手,誰幹的?古音等人對此態度如何?牛力士是怎麼知道的?信息來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沒死。那麼,牛力士所說的死了,難道就是瘋話?林無憂話裏隱隱的威脅是為了什麼?牛力士又是因為何事被魔羅喉萬里追殺……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擠自己的臉,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著「玉散人已死」這個方向靠近,這種非理性的觀感,在分析問題時是大忌,他需要靜一下,靜一下……

    便在這時,笛音入耳,思路當場又亂成一團。李珣大怒,目光轉動,掃視四周:是誰他媽吹的?

    一眼沒有看到目標,李珣也就更加煩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著聲音,尋找那個吹笛子的傢伙。

    但這麼一仔細聽下去,李珣一腔火氣反倒給打消大半。

    這個聲傷感得緊,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雲層,如細雨般灑下,十分婉轉動聽。

    此人修為也相當精純,笛聲游絲般流動,卻清晰得如在耳邊……應該是宗門裏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這心智上的修為也該同步才是,怎麼吹奏這般淒淒之音,沒一點兒修道人的平和灑脫?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這時他早沒了火氣,只想瞧瞧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際天色已晚,樂音也越發清晰,他飛了幾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樹林,隔著林子,還能聽到汩汩的流水聲,笛聲也益加淒清婉轉。

    聽得出來,吹笛人亦是想以笛聲自我排解,只是滿腔心緒加注其中,越發不可自制,已經是欲罷不能了。

    李珣皺起眉頭,正要穿林而入,忽見到林中一棵大樹下,正窩著一個人影,鬼鬼祟祟,怎麼看怎麼彆扭。李珣無聲無息地湊近了些,再打量時,便忍不住一笑,這不是單智嗎?

    幾年不見,他是越發地不濟了!

    如果說宗門要評選一個六十年來最不長進的弟子,單智無疑是最佳人選。

    這個曾經的小書僮,因為自己的天賦被明松仙師破格錄為弟子,成為當年所有提水、開山的孩子們心嚮往之的對象。

    但也正是由於「破格」,他的心智、修為,都建立在一個極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奮發,益使修為越發地輕浮,原來極佳的體質,已生生地練廢了。

    莫說是李均,恐怕就是一個入門二十年左右的弟子,只要穩紮穩打,也能將他敗於劍下。

    越輕浮,越不濟;越不濟,越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偏執。

    當李珣看到他這般情狀,已不用再想,便知道林子那邊吹笛的,必定是碧。

    一個可稱是和他有著共患難交情的朋友,同時,也是李珣曾用心「培養」過的棋子。就算是為了自己吧,他也很好奇祈碧究竟為了什麼而傷心。

    想了想,他笑道:「師姐真有雅興,到坐忘峰上來吹笛自娛。文海師兄可是已經回來了,我們還帶了個極難纏的小姑娘過來……」

    就像是聊家常般,他說了一些有關於文海的話題,卻見祈碧神情淡然,並沒有明顯反應,可是對他所說的嬰寧,卻顯得十分關注,應答的話語,也大都是關於這小姑娘的。

    尤其是聽到嬰寧父母損耗修為,生下孩子的事情,祈碧的反應更是古怪。

    李珣感覺出有些門道了,他話題一轉,忽地便道:「師姐今天不開心嗎?」

    「啊,沒有啊!」祈碧一怔之後,便展顏笑道:「見師弟你回來,哪有不開心的。」

    「這個我倒相信!」李淘毫不臉紅地認可了祈碧的說法,但很快又道:「只是在師姐沒見我之前,那一曲笛子卻吹得傷情得很,這可對修為不利啊!」

    他是一臉的誠摯,祈碧自然感謝。可是謝了一下,祈碧卻又苦笑道:「吹支曲子,你們也能說到修為,莫不是這天下事,全都向著成道飛昇了?」

    這話中語氣雖還算溫和,不過李珣卻從中聽出了些許的幽怨和怪罪。

    李珣心中敞亮,便順著她語氣往下說:「天下事自然不只是成道飛昇,不過我輩修行人,卻都是以此作為最終日標。宗門上下,哪個不想成為第二個鐘隱仙師?這修為上的事,白然還是最重要的……」

    他說了幾句,又像才反應過來那樣,奇道:「莫不是文海師兄也說過這事?為的什麼?」

    祈碧遲疑了一下,但當她看到李珣極誠摯,也極溫和的眼神時,不知怎地,便脫口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李珣暗叫果然如此,臉上則更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目瞪口呆:「要孩子?」

    祈碧本來還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把如此隱私的事情說出來,臉上正羞。但看到李珣幾乎與文海毫無二致的反應時,她心中便有一股氣往上衝,這讓她忘記了矜持,極堅定地道:「不錯,我要孩子!這不成嗎?」

    「為什麼女人總想要個孩子?」

    李珣小半是做作,大部分卻是真的迷惑起來。

    在這一刻,李珣很自然地想到了林閣和妖鳳。當年,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起因,不正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小生命嗎?

    他將這事件本身看得通透,可是他卻看不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

    當然,他不會將這種話說小來,只是遲疑道:「這個……雙修生子,堪稱是修道大忌,生孩子固然是好事,可是若因此撼動師姐你們的道基,這個,就有些……」

    「道基沒了可以再建,難道我們成百上千年的時間,就容不下一個孩子影響的幾十年?」

    祈碧顯然是把話憋得久了,此時簡直就把李珣當成了文海,一貫溫柔的她,話音竟顯出幾分尖銳。

    「成道確實是沒錯,可那只是最終的目的,在達到目的之前的漫長時間,難道只有一個修煉?總是說什麼修道進度,哈,難道大道還能以刻度計算?這到底是要成道,還是和其他人「拼道」?這究竟是與天爭,還是與人爭?」

    和其他的人拼道?與人爭?

    李珣知道祈碧是真把他當成文海來教訓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覺得這些話裏很有些帶有價值的情報。

    文海和誰爭?

    整個明心劍宗,有他需要爭奪的東西嗎?

    隱約感覺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看著情緒激動的祈碧,李珣心中頗生出些感慨。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聯想力實在豐富,剛剛想到了林閻與妖鳳,現在又記起水蝶蘭所說的話來。

    想到水蝶蘭替男女之情下的註腳,李珣終於閒惑起來。難道感情一物,真的沒法持久,它的期限,也就只是這麼幾十年嗎?

    妖鳳、林閣姍此,祈碧與文海似乎也向這邊靠近,從這方面看,水蝶蘭的話沒有錯。

    可是還有一對……青吟、玉散人!

    他們整整持續了上千年的情感,又是怎麼做到的?

    這真是個難題!

    他總覺得自己想到了些什麼,但又說不清楚。

    眼前祈碧的情緒不太對頭,照理說,他應該勸慰她一下,可心神混亂之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說了些什麼話。

    還是時間的流逝讓祈碧漸漸恢復,見兩人都是驢頭不對馬嘴地說話,又覺得自己對李珣發脾氣全無道理,胸中之氣一挫,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在笑聲中,她飛快地拭去再度出現的淚痕。

    李珣只做看不見,他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而更早他一步的,祈碧也開始轉移話題:「珣師弟是往哪兒去?」

    「好久沒回山了,四處逛逛……」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祈碧卻從裏面找出了其他的意思來:「逛逛……珣師弟,我要去峰頂採藥,你可有興趣同行?順路去看看兩位仙師的故居也好!」

    所謂的「兩位仙師」自然就是鍾隱與青吟。

    看祈碧的神情,顯然又是一個認定鍾隱、青吟「看重」於他的人。但這時他早巳沒有力氣分辯了。

    「呃,好啊!」

    這種情況下,李珣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倒覺得祈碧的行為有些反常。李珣懷疑,祈碧是藉著這個機會,迴避與文海見面。

    由此可以想像,兩人現在的關係,鬧得有多麼僵了!

    當然,在剛剛的「調解行為」慘敗後,便算他們兩口子就此分手,一拍兩散,李珣也不會再濫做好人了。

    當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刻意找了幾件在外修行時的趣事,和祈碧談笑起來。

    當李珣兩人飛到目的地時,時間已經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李珣自然是留著力的,只是從中看祈碧的修為,這六十年來似乎長進的下鄉。

    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李珣的心神很快便被附近似曾相識的景色扯得迷亂起來。

    風過樹梢,與枝葉摩娑發出的聲音,倒好像是祈碧吹出來的笛聲,淒切纏綿。

    稀疏的樹林間,只一片湖水,便使視界豁然開朗,稍一轉目,便看到了湖邊那處極雅致的竹廬。

    在看到這竹廬的瞬間,他心口便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又像是一點毒火燒得心臟吱吱作響。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埋準備的,可是臨到頭來,他還是忍不住!

    前面的祈碧沒有看到他已經微微扭曲的臉,先一步走過,輕輕推開了竹廬的門戶。

    「這裡是諸位仙師打掃最勤的地方了。單說我師尊,每隔三兩個月就要到這裏來一趟……話又說回來,師弟雖不常在山上,但斷斷績續的,也應該來過不少次吧。」

    事實上是一次也沒有!

    李珣心中冷笑,隨著祈碧進屋,四下打量。

    雖然天色漸暗,但仍能看出竹廬內一塵不染,顯然清溟和祈碧所言非虛。

    屋內的擺設盡力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原貌,甚至連隨意放在桌上的那根玉笛,也與六十年前,青吟隨手放下時的角度一般無二。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景,李珣略有些走神了。

    就在這裏,他向青吟學笛,陪青吟說話,逗青吟開心。那時候的他,可曾想到過如今的模樣!

    現在的青吟,大概正躺在某人懷中,向那人學笛,陪那人說話,逗那人開心吧……偶爾提及連霞山那個愚笨的少年,她又會是怎樣一副嘲笑的態度呢?

    祈碧本來還想和他說話,卻見他臉色難看,還以為他觸景生情,心裏難受——當然,她所想的「難受」和真相實在是南轅北轍。

    她是個極體貼的人,見狀自然不會去打擾。又見天色越發昏暗,想了想,便進裏間,拿了樣東西出來。

    李珣眼前忽地一亮,這突然而起的光芒讓整個外廳都亮堂堂的,十分惹眼。

    舉目一看,正是祈碧舉著一塊水晶般的透明圓石從裏間走出來。而與水晶不同的是,圓石中天然生就的紋路在光芒中翻滾,看上去,像是一古篆的「忘」字。

    「坐忘石?」

    說話間,光芒漸漸黯淡,這玩意兒便顯小了灰濛濛的色彩,祈碧又輕輕摩挲一下石塊,光芒再起。

    這就沒錯了。

    這正是坐忘峰上的珍稀特產,坐忘石!

    當年李珣攀峰之時,也拿著一塊的,只是後來被青吟用到他身上,確證了他的孤煞之相。

    只是,這塊石頭當真罕有得緊,李珣入門七十餘年,所見也不過是他手上那麼一塊,而眼前這個,則是第二塊。

    「這『坐忘石』是一直放在仙師梳粧台的抽屜裏的,我拿出來用用。」祈碧不改疼人的師姐本色,微笑道:「天色晚了,我們便在這兒歇一會兒吧,你整理下屋子,我去外面找些果子來……」

    這裏如此乾淨,所謂「整理」,不過就是個托詞,顯然祈碧的用意是想讓李珣休息。

    在光芒的映射下,李珣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祈碧臉上已微露倦色,這應該是三日夜的飛行造成的影響。

    若是平日,便是做樣子,李珣也不會讓她再勞累,可現在,李珣心情低落,卻是想不周全,聞言怔了怔,便點頭放行。

    直到祈碧出了門,他才想到不妥,卻已經遲了半步,祈碧的身影已去得遠了。他只好回來,補償性地用手在桌子上抹了兩把,卻沒沾上半點兒灰塵。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是無所事事,便準備坐下來等著。

    只是才動這個念頭,他便心有所感。

    咦,同來得這麼快?他轉過身去,趁勢調整心情,展顏笑道:「祈師姐………」

    話音未落,一人踏入門內,雙方目光一觸,都給驚了一下。

    「李珣?」

    「四師叔?」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6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六章 亂信


    來人不是祈碧,而是明璣!

    六十年過去,她的身姿氣度,尚一如往口。

    明璣只穿著一身半舊的素青外袍,兩手空空,竟然沒有帶她向不離身的寶劍,看似是減去幾分銳氣,但偶爾眸光閃動,其犀利神采,更比往日強上數倍,似乎能將世上一切,一眼看透。

    相比之下,她使人驚艷的雪膚花容,卻反而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她啞然一笑道:「怎麼,碧兒也在這兒?你們怎麼有閒心到此?」

    其實,修道人雖不看重夫妻倫理,但祈碧這樣也算「有夫之婦」,和李珣單獨相處數日,又在同一屋簷下,還是會引人誤會的。

    不過,明璣性情、處事方式均與常人不同。對這些競是毫無避諱,直言快語,坦坦蕩蕩。

    幸好在此事上,李珣也算心中坦蕩,又是剔透玲瓏之輩,聞言便稍一提及祈碧與文海之事。

    這一點,明璣竟然也是知道的,李珣也免了一番唇舌,只是感歎道:「祈師姐這事情別人是幫不上忙,只能讓她與文海師兄好好商議了……對了,四師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珣還記得幾日前靈機說起,近期明璣在西北行道,擊敗了戰魔宗的羅剎金剛的事跡。不想才過三、四天,她便出現在相隔數百萬里之遙的坐忘峰了。

    「昨天吧。我一回來,便有人說你四天前就已回山了,在峰下見不到你,卻沒想著你會到這裏來。」

    李珣怔了怔,問道:「師叔找我?」

    「嗯,不是,只是碰巧遇到吧。不過呢,既然遇到,我有事和你說。」

    見屋裏昏黑,明璣乾脆喚他出來,兩人就在竹廬外的湖邊散步。

    兩人的關係也是隨意慣了的,自六十年前起,便是師不師,徒不徒。在明心劍宗這樣的正道大派中,分外少見和珍稀。

    此刻,兩人並肩走在湖邊,言笑晏晏之際,說他們是朋友、師姐弟甚至是道侶都有人信!

    當然,這只是客觀的現象,在兩人心裏,他們只覺得這樣的相處模樣最符合二人本心,至於「像」什麼,那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明璣在一開始並沒有進入正題,在湖邊走了幾步,她微微笑道:「我們大概有五年多沒見面了吧……」

    李珣同樣一笑,離開竹廬,他的心情便盡數平復,此時也能以平常心和明璣交談了:「嗯,當年弟子給天庶妖王的拚死反撲打到吐血,還是四師叔最先趕來相救。否則弟子怎麼能全身而退!」

    「誰來聽你奉承!」明璣眸光一轉,不輕不重地刺了李珣一記,那瞬間閃現的犀利之光,當即就把李珣心小的小算盤看得通透。

    李珣不動聲色捧她的心思給看穿,也不尷尬,只是暗自估量,似乎明璣那直指人心的犀利直覺,又更增強了。

    見微知著,顯然與五年前相比,明璣的修為又向前跨進一步。精進之速,恐怕山上除了李珣之外,便再無對手。

    不過這也正常,她生來便行犀利通透的性情,修習起這靈犀訣,倒像是創下此法門的那位前輩先師,專給她量身訂做的一般。

    正因為如此,和明璣在一起,是一項既享受又難過的事情。

    享受的是與明璣似師非師、似友非友的氛圍和默契,而同時,他又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思,生怕一個不慎,便露出馬腳。

    他撓了撓頭,也不否認,只是笑道:「幾年不見,總要找回點兒以前的氣氛吧,四師叔這麼一說,弟子的感覺就回來了。」

    兩人又相視一笑,明璣這時再進入正題,時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最近兩年,我聽說了你的不少事跡。似乎你和那個百鬼道人正在彼此較勁?」

    「嗯,是啊!那廝當年便覬覦我的玉辟邪,還打了我一掌,這個仇不報怎行!」

    李珣惡狠狠地發話,但在看到明璣似笑非笑的眼神時,又撓頭道:「總瞞四師叔不過。那小子的禁法當真高明,凡修為與我不相上下,正是個好對手!」

    「雖說正邪不兩立,但有這樣一個可以砥礪上進的對頭,我又怎能放過?」

    這個答案卻是討了巧的,李珣知道明璣正是極好戰的,一生轉戰,樹敵無數,卻始終樂此不疲。

    他的答案應該最貼合明璣的心思,而這不動聲色的一句,便是天心靈犀,也看不出來的。

    明璣果然一笑:「你能有這種心思,便說明你的修為當真長進了。只是,百鬼這人最近風頭極盛,竟然接連斬殺冥王宗數位冥將,顯然也是有進境的,你可不能太過大意!」

    聽別人在自己眼前,說另一個「自己」的事跡,那古怪的感覺怎麼都形容不出來。

    不過李珣更在意的是明璣此話之中的深意。也許是他多慮了,但小心些總是沒錯。

    所以,他順著明璣的語氣道:「這個弟子倒是目睹的!」

    看著明璣有些意外的神情,李珣暗鬆一口氣,知道她是真關心自己,心中微有些感動。

    又繼續道:「今年弟子和百鬼打了多場,從北邊邙山一直打到東南林海,再打回到摩蒼嶺,對其中的事態,還是比較清楚的。尤其是在東南林海……」

    他將自己的經歷抽出一些來,給明璣說了,後又補充道:「我見他與水蝶蘭合流,知道事不可為,便退了出來,後面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好像後來,天行健宗插手,乾元先生也……」

    他這是有意地模糊了時間順序,否則給人聽到,很可能便會生出「這小子見同道中人,竟然不施以援手」的印象。

    這一手顯然是做對了,明璣果然沒往那上面想,只是神情微黯,點頭證實了這個消息。

    「不過,我正道後起之秀卻是層出不窮。這次天行健宗有個叫顧顰兒的弟子,立下決斷,不但讓乾元先生免了形神俱滅之厄,且她自己亦能從銷魂妃子等人手中脫身,一身修為,顯然不可小覷。」

    聽她這番話,李珣心中則頗有些自得之意。不管怎樣,顧顰兒都算是他的人,這樣被人稱讚,於他是大大有利的。

    明璣偏離話題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工夫,很快她便道:「你能知己知彼,自然是最好不過。只是那百鬼道人既然能與你並稱,心機手段都是不在你之下的。

    「即使他宗門內耗嚴重,所傳承的鎮派六法仍是邪道翹楚,頗有些外人難測的神通。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件東西……」

    說著,她便取下了腰間的掛飾,在李珣眼前輕輕一晃。

    這件掛飾似是一塊鐵製的雕塑,外形是個很眼生的異獸造形,且因長年銹蝕,已有些變形,只用一根半舊的絲繩墜著,與明璣清麗脫俗的形象頗不協調。

    明璣似乎沒有這種感覺,她像是炫耀般地將這飾物在李珣眼前晃動,笑道:「怎樣,這是我與厲宗主賭鬥,贏來的綵頭。似乎是叫『吞海靈犀』,我見它名字有趣,便要了過來。

    「聽厲宗主說,此物有克制陰邪鬼氣之效,而且還有些其他的功用,正是對付幽魂、冥王、嗜鬼這些陰氣森森的宗門的好寶貝。我轉贈給你,如何?」

    她所說的厲宗主,自然就是極南「落魂海」上,鎮魂宗宗上厲斗量了。

    作為正道最老資格的真一宗師,在鍾隱飛界之後,厲斗量便是公認的正道第一人。從他身上得來的東西,那還差得了?

    在聽到「吞海靈犀」的名字時,李珣眼前就是一亮,作為「被克制」的一員,知己知彼之下,他知道明璣所說的半點兒不錯,甚至還沒有道盡這件寶貝的妙處。

    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是厲斗量早年親手封印的一頭妖獸所化,妖獸之名,就叫「吞海靈犀」。它能耐極大,經年在鎮魂海上興風作浪,無論是鎮魂宗,還是與之僅有一海之隔的「七鬼角」冥王宗,都深受其害。

    這妖獸厲害之處,便是能吞吃一切陰邪之氣,以壯大自身。

    同時通過身體,將陰邪之氣以特殊方式轉化為某種毒素,於攻擊之際使出來,絕不比毒隱宗的手段差上多少。

    厲斗量在進入真一境界之後,便使出神通手段,將之擊敗、煉化,以宗門特有的「鎮魂」之術,將妖獸元靈鎖於這掛飾之中,抹去其化毒之能,又相應增強了它吸收陰邪之氣的能耐。

    且通過特殊的法訣,尚可將其中積蓄的陰邪之氣精煉提出,用以提升修為——這看起來倒像是邪宗的法寶,但想想厲斗量、乃至鎮魂宗一貫的鐵血風格,有這種煉製之法,也不足為怪。可明璣要這種東西,有什麼用處?

    她這六十餘年,修為精進,穩入真人之境,一身修為在連霞山上,可入前五之列,僅在清溟、清虛、明吉等少數幾人之下。

    除非是冥火閻羅等少數幾個高手,她是誰也不懼,又怎麼會冒著被人指摘「不敬」的風險,去和厲斗量賭鬥這個玩意兒?

    腦子只是一轉,李珣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看著明璣輕言淺笑的模樣,李珣只覺得心頭一漲,堵著了胸口,一時間已說不出話來。

    他在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或許青吟負他,鍾隱負他,將來或許還會有更多現今的同門負他。

    可是,清溟、明璣等許許多多的長輩、朋友,乃至整個明心劍宗,絕不負他!

    而真正辜負他人的,正是李珣自己。

    這個突然的領悟讓他心中頗不是滋味,可在明璣面前,他偏偏又不能露出半點馬腳,那種感動、愧疚又恐懼的心思絞正一起,竟然不比青吟對他的傷害輕上半分!

    他強迫自己露出笑容,卻也不猶豫,接過了這個墜飾,笑應道:「那就謝謝四師叔了,弟子笑納。」

    將墜飾拎在手上,他和明璣的目光輕輕一觸,卻不由垂下了眼瞼。

    他心中叫糟,卻怎麼提不起再次對視的勇氣,只好將錯就錯地垂下頭去,順著心中那複雜的心緒,輕歎了一聲:「四師叔……」

    這情緒的轉化卻是不自主地順了他的心境,出自天成,任明璣如何精明,也沒有想到眼前與她最談得來的弟子,心中竟然有那麼複雜的變化。

    她只是以為李珣心中感動,又有些不好意思,才顯得這麼古怪。

    她也是不習慣這所謂「情深意重」氛圍的,當下便又一笑,扯開了話題。

    「這次我是在西北聽到牛力士的消息,特地趕回來,想與此妖分個勝負,沒想到卻終究是一場空。白白耽擱了在那裏的事項,大概過不了幾天,就又要離開了。對了,你這『小閃靈兒』,要在山上停多久?」

    「小閃靈兒」的稱號,是宗門長輩對李珣的暱稱,就正是在說他和明璣性子相近。

    明璣為了調和氣氛,隨口一說,開口之後才發覺這個稱呼,實在有些不妥,臉上微熱。

    幸好此時天色已黑,李殉又不敢抬眼看她,這才唬弄過去。

    她轉移話題,李珣也是如釋重負,當下便將對清溟的回應又說了一遍。

    明璣聞言,也不免有些心情低落:「這次是不成了,你便代我給師哥上炷香吧……嘿嘿,妖鳳一流,相互傾軋,機會也快來了,到時,你我一起為你師父報仇!」

    在這個時候,明璣才又恢復了既往的爽利,李珣自然點頭不迭。

    不過這句話後,兩人想再轉移話題,卻是力有不逮,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幸好,一道飛劍傳書及時送達,給二人解開了這分尷尬。

    「商議事項?怎麼這麼急?」

    明璣收到的這封傳書,卻是峰下的宗主令諭,大意就是讓二代仙師以上所有人,前去未明觀商議事情。

    李珣在旁笑道:「大概是宗主見今日難得來得這麼整齊,故而為之吧。」

    這話意自然直指整年在外遊蕩的某人,明璣又怎會聽不出?她橫了李珣一眼,對這樣沒大沒小的語調,卻也不怎麼在乎。

    以她的腳程,到峰下時,也要一夜之後,時間緊迫,是不容她再耽擱了。

    臨去前,明璣又似想到了什麼,吩咐道:「幾年沒見碧兒了,代我問聲好。讓她且不用管什麼修行不修行,若是心境不佳,便是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也幾等於無……」

    這算是安慰嗎?或者是攪掇?李珣正好笑之際,忽又聽她說了一句:「碧兒心性最好,想得卻簡單了些。你這做師弟的,也要多多維護,不要反給添麻煩才是。」

    呃?這話可不像是明璣的風格,能讓她有此轉變的原因,恐怕是相當難以出口的。

    李珣想了想,然後緩緩點頭,這便證明他是有所得的。

    明璣很讚賞他的精明,只是馬上卻又抿嘴一笑:「若是把你的聰明,多放在觀察自己身上,便也不用人操心了。我再多說一句,你現在正是修為精進的時候,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過牽掛的好……你明白?」

    看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竹廬,李珣心中一驚,也不知她究竟都知道些什麼。

    而且在她面前提及這事,自己又有止不住的心虛,當下只能點頭,只是這次,敷衍的成分便多很多了。

    明璣深深地看他一眼,卻也不再多說,擺了擺手,身形一閃,便飛下峰去。

    看著明璣離去的身形,李珣依稀間想到,當初他與青吟初步交往時,明璣的態度便很奇怪。

    李珣後來才明白,那是明璣早感覺到青吟與他交往,恐怕是衝著他與玉散人極相似的臉面更多一些。

    其後結果,果然被她料個正著!

    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凡當時就是給他知道後果,他能否跳得出來,也未必可知。

    淒冷一笑,他將手上掛飾仔細地配在腰帶上,轉身向竹廬行去。

    這個時候,祈碧應該也要回來了,只不知她去摘的果子,味道如何……咦?

    他忽地心有所感,心念隨之一動,又轉臉看去,數尺之外,陰散人跨空現身,仍是數日前那一身女冠的裝束,飄然若仙。

    當時李珣「作惡」留下的痕跡已是一個不剩。她手上拿著一張香箋,面無表情地遞了過來。

    看著她的神情,李珣差點兒以為她的靈識再度湮滅。

    不過,只看她眼神,李珣便放下心來。一個沒有靈識之光的傀儡,如何會有陰散人這般冰冷沉鬱的眼神?

    故作無意地瞥了陰散人一眼,李珣抬高姿態,挺了下身子,微微張開了。

    大氣中似乎傳來了吱吱的怪響,陰散人一襲道袍也無風自動,但最終,她垂下目光,將香箋送到了李珣手上。

    空氣靜寂得令人發毛,李珣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口氣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他終於再一次確認了,驅魂煉魄通心大法所鑄就的強大規則鎖鏈,終於還是圈住了這桀驚不馴的傀儡。

    她不甘心嗎?好的很,他要的就是不甘心!

    唇角輕勾,李珣的心情變得非常之好,對那剛剛以秘法送來的香箋,他巴不怎麼在意,只是奇怪,才分別四天左右,怎麼又來信了?只是,他搭眼一掃內容,臉色便沉了下來。

    其實信中的言辭並沒有讓人不舒服的地方,相反,興奮激動之情躍於紙上。信中大意就是秦婉如探得母親攜幾名手下,外出辦事,不日便要返程北上,周圍高手不多,正是襲擊搶人的大好機會云云。

    若是旁人,必然看得一頭霧水,偏偏李珣卻是個知根知底的,立時就明白了。

    「羽夫人?」

    李珣上個月還見過她的,當時正是她給李珣委派「照顧」蕭重子的任務,沒想到一個月後,還流連在外。

    平日倒也罷了,如今陰散人功成復出,若以有心算無心,以陰散人之能,豈不是手到擒來?

    如此良機,也無怪乎秦婉如這般在意了。

    就李珣而言,這計畫本身沒什麼問題,然而,選的時機卻是大大糟糕。

    就在前幾天及剛才,他分明向清溟、明璣保證,在宗門停留三個月,直至林閣祭辰之後,才會離開,偏在這時秦婉如發信求援,雖說求的是陰散人,可他能不去嗎?

    而在這時,陰散人日光望來,一聯想到信箋中的內容,李珣眉頭一挑,冷冷地迎了上去。

    可是,出乎他預料的,當陰散人明眸中光芒閃動之際,並沒有太多的戾氣怨毒。

    雙方目光只是一觸,她便上動移了開去,環目一掃周圍的環境,眸光明暗間,竟只是輕歎一聲道:「坐忘峰?」

    如此語氣,和四天前當真是天壤之別。

    李珣被她的態度迷惑了,不過從心中對傀儡的感應來看,此刻陰散人確實沒有什麼惡意。所以,李珣也投桃報李,笑了一笑:「不錯,正是坐忘峰。你以前來過?」

    「是啊,若按你的說法,是偷偷來過。」

    陰散人倒像是閒話家常般,語氣平和恬淡,她把目光放在了竹廬那邊,微微一笑:「當時我見青吟,便知她想法不俗。若當時我得了手,也許你就沒有這麼多煩惱,只可惜,鍾隱一劍把我劈下山去……嘿,好個鐘隱!」

    李珣啞然失笑。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必是陰散人想挾持青吟對付鍾隱,結果事敗,慘敗而回。

    這些當年之事聽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只是他不明白,陰散人這是怎麼了?

    正疑惑間,陰散人轉過臉來,苦澀一笑:「當年以鍾隱之威,追得我上天入地,雖然狼狽,但畢竟也能險死還生,卻不想到頭來,竟然是栽在你的手上……哈,自作聰明,如之奈何?」

    這樣的話,李珣愛聽!

    看著陰散人臉上淡淡的失落和愴然,他心中快意也越發地膨脹開來。

    讓這樣一個已經完全恢復靈識智慧的宗師級人物俯首帖耳,服從號令,他是沒有絕對的把握。

    可是,通過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的效用,他卻可以封殺一切對他不利的事項。

    也就是說,就算陰散人恢復記憶、恢復智慧,並由此對他生出仇恨與怨念,她卻沒有辦法將這仇恨與怨念付諸實行。

    想報復?只要這個念頭一動,傀儡與主子之間的氣機便會自動感應,那可怕的反噬之苦,就算陰散人是通玄界最厲害的刑訊大師,恐怕也無法抵擋那直達靈魂深處,使人發瘋的虛弱與痛苦。

    這樣一個曾經尊貴的、高傲的、智慧的、狠毒的宗師級人物,遽變為一個任人發洩,卻連還手力氣都沒有的絕對奴僕。

    這種天堂地獄般的對比,比任何肉體上的折磨都要可價一百萬倍!

    而且,雖都說自古艱難唯一死,可是對陰散人這種「已死」的存在而言,便是想通過死亡的方式擺脫這夢魘,亦屬癡人說夢。

    除非李珣死了,否則她的靈魂便要在李珣的控制下,永遠地存活下去,不管遭遇到什麼!

    就李珣看來,面對這種情勢,陰散人的屈服應該是遲早的事。

    不過,陰散人適應得如此之快,還是出乎他意料。

    李珣感覺,自己像是將拳頭重重地打在棉花上,那種用錯勁兒的感覺,甚至在一時間壓過了贏得最終勝利的快感,鬱悶得直想吐血。

    難道,這便是陰散人的智慧?

    不過,李珣的心境畢竟也不同以往,很快也就調整過來。

    畢竟從實用角度來說,能早一天使陰散人那驚人的實力和智慧為他所用,對他日後的前程也就越有利。

    看眼前的情形,也許再過上一段時間,所謂的「俯首帖耳」,也不是不可能實現。

    李珣發現,自己很容易滿足呢……

    所以,他走到陰散人身邊,與她並肩而立,低低笑道:「師叔是聰明人,也就應該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會讓我們兩人都不吃虧。

    「——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這很不公平,可是,當年在嵩京,師叔您又何嘗給過我公平?」

    一邊說著,一邊伸小手去,輕攬住她纖細的腰身。

    這動作很溫和,陰散人沒有反抗,也沒有看他,唇邊卻逸出一絲苦澀到極處的弧度。

    「……說吧,你要我怎麼做?」

    李珣心中一喜,舉起信來,正要說話,忽地見陰散人神色一動,身形競主動地隱去了。

    李珣方一怔,便見到遠處光芒一閃,正是坐忘石特有的亮光。

    他心中一凜,手上用勁,將信箋震得粉碎,又灑到湖裏滅跡。而這時,祈碧的身影在光芒下,已是清晰可見。

    「珣師弟,你怎麼出來了?」祈碧一手舉著坐忘石,一手則用真息攏著一堆野果,懸空扯了過來。

    那副舉重若輕的態度,顯然這一手是經常做的。

    李珣笑了一笑,還未說話,祈碧下一句便讓他心中猛地一驚:「珣師弟,剛剛你在這兒,有沒有誰來過?」

    剎那間,李珣目光變得如霜雪般冷厲,不過,在看到祈碧臉上完全出自無意的疑惑時,他的眼神又很快柔和下來,最終只是「啊」了一聲。

    果然,有這麼一個緩衝的時間,祈碧便笑道:「我在那邊,似是聽到有御氣的聲響……」

    李珣暗吁一口氣,整個輕鬆下來,祈碧卻是沒有注意到李珣的神情,只是搖了搖頭,笑道:「算了,沒什麼。我們進屋去吃果子……剛剛該把坐忘石留下的,很黑吧!」

    「呃,不是,剛剛四師叔來過了……」

    李珣當然希望盡快轉移話題,忙將明璣抬了出來,順便拿剛剛到手的「吞海靈犀」出來「炫耀」。

    祈碧果然被這件傳說中的寶貝吸引,也就忽略了李珣的反應比平日慢上半拍,將寶貝拿在手上細細把玩。

    只可惜,這寶貝的外形實在不太合女性的意,待好奇一過,祈碧便沒了興趣,又將寶貝交了回去。

    「四師伯真是疼你,送你青玉劍不說,還有這樣的寶物。再想想,你們也都是經年累月的不在山上,一走就是幾年不見蹤影,從這點看,你們不是師徒,可是勝似師徒呢……」

    李珣也笑:「我只能說我是心思太浮,在一個地方待不住。

    「倒是四師叔她才是真的大忙人,剛剛上峰,還沒歇一下,便又讓宗主給叫去了。也虧得是她,要是我們收到傳書,豈不又是得花三四天工夫。」

    話還沒說完,又一道劍光飛來,捕捉到李珣的氣息之後,便落入他手上。

    「……」

    李珣現在終於體會到所謂「哭笑不得」是什麼狀態。

    難道今天他就有收傳書的命?不過這一次很幸運,是最正宗的宗門傳書,他也光明正大地收了。

    而上面則是清溟的手諭:「即刻下山,有事商議!」

    當他把飛劍遞到祈碧手上後,祈碧哧地一下笑出聲來,毫無疑問,這是她今夜最開心的一刻。

    看著她那發自本心的笑容,李珣在某一瞬間,竟是呆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6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七章 劫持


    當李珣回到坐忘峰下時,已是第三日的午後時分。在已迎候多時的師弟指引下,李珣直奔未明觀的正堂。

    不過,在一個轉彎處,他眼負餘光卻瞥見人影一閃,回頭打量,正看到「久違了」的單智在向他猛打眼色。

    從某種意義上說,單智和他是互為「損友」,雖說自前幾日那事情之後,李珣越發看不起這心思齷齪的廢柴,但在表面上,卻還是與他頗為相得。

    見他招呼,便也回之一笑。

    單智先做了個「稍後再說」的信號,卻又極古怪地豎起了大拇指。在李珣莫名其妙的時候,轉身不見了蹤影。

    「搞什麼?」

    李珣按下心中疑惑,整肅臉色,邁入了正堂的大門。

    堂中,清溟、清虛、洛南川這宗門三巨頭都在座,明璣也在,只是臉色似乎不是太好。不過見他進來,包括最嚴肅的洛南川在內,臉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笑容。

    「諸位仙師在上,弟子李珣拜見。」

    李珣很是分得清場合的正式與否,他一絲不苟地行禮如儀之後,垂手站在一邊。

    清溟神情頗為欣慰,微笑道:「你下峰來,大約只用了兩天一夜,顯然這些年來修為精進,著實可觀。很好!」

    李珣忙謙虛兩句,只是宗門三巨頭將他從坐忘峰上叫下來,不可能只是為了誇他兩句。

    當下便由清虛道:「修為長進,自是最好不過,到北極去,我們也能放心……靈竹,你可知我們叫你過來何事?」

    李珣自然只有搖頭的分兒。

    洛南川向兩位師長那邊掃了一眼,得到了授權後,方沉聲道:「聽說你想在山上逗留數月,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最近北極形勢很糟,牛力士死後,散修盟會那邊受的影響不小,內部傾軋嚴重不說,許多人都開始不聽管束,時常越界犯事,當然,這也不排除是某些人有意為之。」

    他冷面上越發嚴峻:「在不夜城中駐守的各宗道友,近日來連番激戰,頗有傷損,於是各宗計議,要再派一些人去,壓住夜摩天的氣焰!」

    那就選上我了?李珣心中苦笑,聽起來,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清溟撫鬚一笑道:「選上你,卻也是你的名聲所致。你要知道,不夜城與夜摩天接壤何止萬里,那些邪修妖魔又沒個定性,不會只損你一處。為了不空耗人力,在接壤之地,佈置、維護、運轉禁法陣訣,便十分重要。

    「如你這『正道十道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人物,又怎能不去?各宗計議之時,倒有三四位宗主,都提點了你的名字!」

    這難道就是盛名之累?李珣還沒咀嚼出心中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便聽清洪又道:「本來這次,明璣也要前去,只是臨時有些事情,要遲上約半月時間……」

    李珣聽到這裏,本能地向明璣那邊看去,卻見她神情落寞,儀態殊不正常。見他目光送來,亦只稍一點頭而已。

    清溟自然將兩人的神態收入眼中,心中暗歎口氣,依然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去:「兩日前,你明吉、明松、明和、明德四位師叔已經先行一步,你是趕不上了,但也不著急,你只要在二十天內趕至不夜城即可。」

    李珣忙應了,再看清溟時,卻見他臉上微露慈態。

    「此次前往極地,情勢萬變。以你之能,或許可以應對自如,但仍要小心才好。你四位師叔及諸宗長輩都在,萬事不必強出頭,你可明白?」

    李珣當然明白,這實質上就是讓他韜光養晦,善保自身的同義詞。

    這等言語雖然尋常,不過,在向來公正無私的清溟口中說來,卻是極顯珍貴。由此可見清溟對他回護之深。

    李珣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忙垂下頭,低聲應是,待調整好了表情,才抬起頭,看幾人已沒什麼可說的,便知趣地託言回去整理行裝,退了出去。

    臨退出前,他又看了一眼明璣,只是這次,他沒有得到明璣任何回應。

    發生什麼事了?

    「珣師弟!」

    一聲招呼,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一回頭,便看到單智從一側拐出來,嘻嘻笑著,扯著他便走。

    李珣分明嗅到一股濃重的酒臭,他皺了皺眉頭,道:「單智師兄,怎麼了?」

    單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扯著他出了未明觀,下了止觀峰,且到一個僻靜之處,這才鬆手,接著便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還向李珣豎起大拇指,滿臉都是讚佩之色:「珣師弟,你這一手做得真漂亮!」

    「啊,哪個?」

    「哈,在咱兄弟面前,你裝什麼糊塗!就是前幾日,救那個叫嬰寧的小孩子,又碰上牛力士那次,你做得可是絕了!」

    單智興奮得手舞足蹈,臉上通紅:「現在那個叫嬰寧的小丫頭,見人就說珣師弟你修為如何厲害,手段如何高明,現在全山的人郡知道,你珣師弟,才是三代弟子中最拔尖兒的那位,至於我們的文海大師兄……他是誰?」

    說著,他又抽著氣,嘻嘻地笑,李珣微蹙起眉頭,但很快又便展顏笑道:「單智師兄,你必是喝多了酒。這山上的猴兒酒醉人,他日,我送你瓶『歡合香』如何,這酒卻是不醉人的……」

    單智聞言抬高了眉毛,看著李珣似笑非笑的臉,喉嚨發出咯咯的怪聲。

    「珣師弟,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看,周圍沒人兒,就讓當哥哥的我高興一下,沒關係的……你不知道,咱們大師兄這兩天的臉色有多麼好看!」

    一邊說,一邊笑,單智的情緒有著明顯的失控前兆。

    李珣歎了口氣,下一刻,他像是一隻捕食的豹子,猛地衝上前去,卡住了單智的喉嚨,將他抵在一邊的巖壁上。

    這突然而來的粗暴手段,將單智驚得呆了,看著李珣剎那間寒芒如刀的眼神,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甚至懷疑,如果他再不住口,李珣會當場捏碎他的喉嚨。

    李洵沒有說話,但只需這麼一個眼神,便足夠了。

    看著單智臉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下,他微微一笑,鬆開了手,這時他才開口,語氣則頗為和緩。

    「單智師兄,以後還是不要酗酒的好。不管是什麼話,放在自己肚子裏誰也管不著,但若是這麼沒遮攔,第一個饒不過你的,不是大師兄,而是三師叔啊!」

    單智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神也更清醒了些。

    李珣又歎了口氣:「三師叔對你有愧在心,許多事情是忍了又忍,不過,那也畢竟是有個底線的。沒有觸及到,那自然最好,可一旦碰上了,這些年來的種種積壓在一起,你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聽著李珣的話,單智乾嚥了口唾沫,臉色一片灰白。

    李珣看著他這副醜態,心生厭惡。

    人總有恐懼的時候,但在恐懼時,連點兒反抗的念頭都提不起來,那還真不如一條垂死掙扎的瘋狗。看著這種貨色,即便是自己處在強勢地位,也要給倒了胃口。

    不過,看著眼下的單智,他忽地升起一個念頭來:「當年在天都峰上,妖鳳的態度,難道……」

    他自嘲一笑,忽爾覺得意興闌珊,也就不願再虛耗時間,對著單智擺擺手,微笑了一下:「師兄是聰明人,也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只是,他日若有人問起你我此時說了些什麼,師兄會怎麼回答?」

    單智有些迷惑,不過李珣似有所指的笑容,還是給了他提示。他的臉色一下子好了許多,眼珠一轉,便有了說辭:「這個,當然是和師弟談論這幾年的歷練見聞,天南地北,無所不聊……」

    「嗯,後來還偶爾說到,大師兄近日心情不好,是吧?」李珣低笑一聲,稍一欠身道:「這件事我知道了,單智師兄,麻煩你了!」

    語罷,他極自然地看了下天色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要回去整理行裝。就此別過,師兄您……保重啊。」

    他又是一笑,逕直轉身離開。

    單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驀地全身乏力地坐倒在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上,再不言語。

    李珣躍入天空的剎那,忽然心有所感,回頭一瞥,正看到單智如石像般呆坐在那裏,他眼神一跳,早年種入單智心中的那點兒「種子」,此時已經是另一番氣象了吧。

    當年隨手所為,真不知道,是給自己找個了麻煩,還是贏得了一線契機。

    帶著這個疑問,李珣飛上半空,也在這時,他心中猛然醒悟:「如此說來,秦婉如那邊的事情,不是可以辦了?」

    他「哈」地搖頭一笑,暫將煩心事拋在腦後。

    此刻他只覺得老天爺很有意思。

    現在,應該和秦婉如聯繫一下了,不知當她看到陰散人遲來的回應之際,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

    希望不會太遲吧。

    僅在止觀峰上停留了兩個時辰,李珣便拜別諸仙師,準備下山。

    臨別前與師兄弟話別時,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將嬰寧帶了過來,又是好一陣鬧騰。

    李珣對這小姑娘近乎偏執的信念全無辦法,只能得過且過,應付過去。

    同時,有了單智的提醒,他再看文海,也覺得其神情頗有些微妙,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任是有什麼心思,也不會擺到臉上來。

    不過,最終還是文海將他扯到一邊,頗私密且又極自然地道:「珣師弟這幾天上了坐忘峰,嗯,可曾見了你祈碧師姐?」

    李珣心中一動,這事除了他與祈碧之外,也只有明璣知曉,但明璣是個知進退的,不會額外同文海說一聲,沒事兒也惹出事兒來。

    顯然,這應是文海的猜測……而這種事情顯然也不是腦門一拍,便能想出門道的,能這麼篤定地問話,其中的彎彎繞繞,文海也不知要琢磨多少回?

    嘿,有意思!

    李珣自然不會瞞他,便點點頭,坦然道:「確是見著了……」

    他極坦蕩地將前後緣由都說了出來,只略去了單智以及所謂的「孩子」一事,繼而臉上便露出疑色:「祈師姐似乎不太開心,大師兄,出了什麼事兒嗎?」

    難得文海臉上還能保持住平靜,只是微笑搖頭,再拍了下李珣的肩膀,看來是打定主意不再談及此事了。

    看著他的表情,李珣心中暗笑,不過他確實也沒有在這上面動太多腦筋,要知道,只是眼前的事情便讓他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哪還有節外生枝的閒情?

    在眾人的「保重」聲中,李珣御氣飛天,轉眼間就將止觀峰拋在身後,去得遠了。

    似乎是所有的麻煩都在前幾日報到了,接下來的行程順遂得令人驚訝,三日之後,陰散人與秦婉如會合。

    此時秦婉如卻已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帶著七名頗有水準的男女修士,他們是秦婉如聯繫不上陰散人時,擔心勢單力孤而找來的幫手,也是秦婉如在陰陽宗中短期內可以調派的資源。

    不過,此刻陰散人神兵天降,這些人的作用立時無限接近於零。真到交手的時候,他們想出上力,大概還要看陰散人的心情。

    且不提秦婉如看到陰散人之後的歡喜,以及其他人的敬畏。在百里之外,李珣正在又憂又喜的狀態下,感受著一種全新的經驗。

    他以前不是沒有將傀儡放出到百里之外過,但是,將已經恢復靈智的陰散人放出這麼遠,不能不說是冒著一定的風險。

    如果一個不慎,被陰散人透露出自己的情況,那麼,就算他可以強令陰散人殺光包括秦婉如在內的一切知情人,但那也等於他在秦婉如身上積累了六十年的籌碼,一朝喪盡。

    所以,他通過「幽脈」的連接,幾乎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陰散人身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妙的變化,準備在變故之時,及時阻止。

    「幽脈」是控法者與傀儡保持若聯繫和制約的關鍵。實際操作時,千萬氣機卻是被統攝於法訣所生成的規則之內,自有它一番直指本源的玄妙。

    比如此刻,當李珣的精神完全投注在陰散人身上時,陰散人體內的每一處變化,都瞞不過他的感應。

    這種奇妙的感應,便像是內視自己的身體那樣,鉅細靡遺,使人生出掌控一切的感覺。

    他現在就可以「看」到,陰散人體內氣機的上下往還。

    在精微細密的氣機牽引下,兩股截然相反,又同樣強悍無匹的力量,在她體內來去流動,似乎各有分野,但更多時候,彼此之間卻發生著複雜的影響與交流。

    無數更加精微的氣機變化,便是在兩股力量的碰撞、交匯中誕生出來,投人到嚴密緊復的體系中去。

    只是這一掃的工夫,李珣便對陰陽宗的法門,有了近乎跳躍性的認識,原因無他,這種感知管道,實在太直觀了,讓他想不明白都不行!

    而在這運轉無礙的元氣體系之後,還有一個隱藏著的氣機源頭,那就是陰散人仗之以駐形長存的關鍵——一個與九幽之地相連的「甬道」。

    一滴又一滴九幽地氣的精粹,便從這甬道中流淌出來,化入她每一寸肌體,卻又不影響她與天地元氣的交相往來,其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玄妙處,令李珣一時間頗有所得。

    按照秦婉如的情報,和沿途布下來的諸多偵測機關顯示,羽侍一行人此時正飛翔在距地面超過三千丈的高空中,顯出一副全力趕路的架式。

    渾然不知再過上小半炷香的工夫,他們就要撞入秦婉如為他們精心佈置的伏擊圈。

    高空中白雲飄蕩,雲層中,則是殺機暗藏。

    剛剛才得到的新經驗在此刻顯出效果。

    先前通過傀儡進行感應,固然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神妙契合,但畢竟也只是感應而已,做不到六識通透,以人之耳目,為我之耳目的直觀。

    然而這一次,在李珣把握到陰散人全身的氣機變化之後,這種事情,便是再簡單不過。

    他通過陰散人的眼睛觀察這世界,卻又不干擾陰散人本人。兩人的神識在一個玄妙的層次上融合又分離,奇妙極了。

    看著水鏡中逐漸清晰的人影,腦中則回饋回來陰散人冰雪般冷凝的情緒,這使李珣知道,陰散人已經完全做好了準備。以她的修為,又是以有心算無心,若不成功,才是真正有鬼了。

    所以,李珣現在的心態十分輕鬆,和水鏡裏那樣將死之輩一樣輕鬆。然而在他目光掃過某樣事物之際,他猛地跳了起來:「糟糕!」

    「停下!」

    陰散人與李珣的神念緊密聯繫在一起,如斯反應,口中冷冷叫停。這讓周圍雲層中已經完全進入狀態的陰陽宗修士,立刻情緒一亂。

    不過,人的名,樹的影。作為陰陽宗的上上代宗主,即使陰散人名義已是宗門叛徒,但餘威猶在,不論是哪個人,就算心中不滿,也不敢質疑她的命令。

    唯一有資格提問,是秦婉如。

    她從一邊看過來,奇道:「師尊,怎麼了?」

    「先放他們過去!」陰散人眸光如雪如刀,凌厲而冰寒。她示意秦婉如仔細看:「你看重羽臂彎裏,那只妖物……」

    「血吻?」

    「不錯,看來李珣那小子還有些用處,他所提供的情報裏,便有關於這個血吻的資料。這妖物本身沒什麼,不過,有它出現的地方,便可能有另外一個妖物……」

    陰散人看著秦婉如專注的眼神,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輕輕說出了一個名號。秦婉如立時輕抽了一口涼氣?

    「魔羅喉?」她輕聲反問過去,在得到肯定的確認之後,她的臉色略有些發白。

    她是和魔羅喉交過手的,對那個妖怪的恐怖力量,她是最有發言權。

    雖說身邊還有陰散人這個依仗,但只要魔羅喉出現,這一點優勢便可能立時給打消。

    到那時,她又憑什麼去活擒修為不在她之下的娘親?

    正遲疑間,羽侍一行已經通過了埋伏圈,去得遠了。

    陰散人微瞑雙目,對此竟也視而不見。

    秦婉如雖然心焦,卻知道機會可一不可再,若無十足把握,便不能輕易動手,否則一旦事敗,恐怕百十年內,她便再也找不到像這樣的好機會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她的心態總算又趨於平穩,反過來又安撫那些焦躁的手下。

    同時,她也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陰散人,想知道她這無所不能的師尊,會怎麼破解這一局面。

    待羽侍等人蹤影全無,陰散人這才睜開眼睛,朱紅的唇瓣微微一勾,輕笑道:「既然如此,就請援兵來吧!」

    「援兵?」

    不知為什麼,雖然飛行在一望無遮的高空中,身邊又有五名修為深厚的手下,甚至在遠緲不測的九地之下,還有足以睥睨當世的「惡狗」隨行,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心中總有些空落落的不穩當。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一斛珠榭」生變的那夜。

    那一次的天翻地覆,使她事隔百年,偶爾想起之時,都在心底深處顫慄。

    只是,那「一斛珠榭之夜」畢竟是謀畫多年,如雪積高峰,一鼓而下,這才讓人印象深刻,可今天卻是怎麼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開始吩咐手下小心些,而纖柔的手指,則輕輕地捏了捏懷中「貓兒」的下巴。

    這頭異獸僅是「呼嚕嚕」地應了一聲,瞳孔幾乎要瞇成一條線,還是那麼懶散。

    如此這般,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一行人行了上萬里路,卻沒有什麼變故。別說是那些手下,便是羽侍自己,都有鬆懈下來。

    偏在這時,數里之外,一道人影御氣飛過,雙方視線交錯,都是「咦」了一聲。

    以通玄界的寬廣無邊,在天空中高速飛行,還能打上照面的機會確實是少之又少。

    視線相交不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只能給彼此留一個大概的印象,對面那人顯然對羽侍的第一感覺極好,本能地點頭笑了一下,雙方隨即交錯而過。

    在那一瞬間,羽侍也只是看到那修士道裝打扮,面目還算英俊。

    感覺中,那人氣機流轉,應該是幽魂噬影宗或者嗜鬼宗一脈,雖然修為不俗,但對他們還沒有威脅。

    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那道士已經飛得不見了蹤影。

    羽侍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的神經繃得太緊了,見到什麼人,都想著有沒有威脅——除非是厲斗量、羅摩什那個級數的宗師到此,否則來點兒其他的什麼人,怕還不夠下方的「惡狗」一口吞的,她又擔心什麼?

    笑容尚未散去,懷中的「貓兒」忽地豎起了耳朵,喉嚨裏雖然還是「呼嚕嚕」的聲響,但那涵義已經截然不同。

    羽侍一驚,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聽有人喝道:「前面的人停下!」

    聲音並不甚高,但傳播的軌跡卻是極其妖異。好像是他們周圍的虛空突然開裂,聲音便從裂口中溢出來,四面八面都是合聲重音,偏又虛緲不測,極盡變幻之能事。

    羽侍等六人神色微變,卻當真聽話地停了下來,齊齊回頭,向後方看去。卻是剛剛經過的那個道人面色冷峻,踏空騰雲,倏乎便來到他們面前。

    這一去一回看似簡單,但要知雙方都是以瞬息數十里的高速飛行,一個錯身,相距便有百里開外,這個道士竟能如此迅速地趕上來,便說明他剛剛御氣時猶有餘力,一身修為,不可輕忽。

    羽侍的幾個手下一起拿眼看她,要她為這件事下個定奪。羽侍輕撫著「貓兒」順滑的毛皮,輕輕點了點頭,讓他們自去處理。

    這幾人都是散修盟會四方接引中的精銳,隨便挑一個出來,便是在通玄界摸爬滾打了數百上千年的人物,面對這種情況,自然是有分寸的。

    當下便由一個同樣是道士打扮的人出面招呼道:「這位道兄請了,我等是北極散修盟會四方接引的執事,我等與道兄親末謀面,不知倉促喚住,有何見教?敝人癸道士,忝為逆水十妖之末,敢問道兄尊諱?」

    說話的這癸道人,修為不能說是出類拔萃,但他的兄長甲道人,卻是「逆水十妖」之首,散修中極厲害的人物。在散修盟會建立之初,便是六執議之一,位高權重,十分了得。

    癸道人搬出散修盟會並逆水十妖的名號,其實便有震懾之意。

    只是,那道士好生高傲,白眼一翻,便冷笑道:「要個能主事的說話!」

    一句話便將癸道人噎住。

    不過,此人心性陰忍,換了常人可能就要怒火上腦,拚死一戰的因由,他卻還能忍住一會兒,多想那麼一層:「此人剛才擦肩而過,看的是羽侍那小娘皮,難道說一眼之下,起了念想,要來劫色了?」

    此時再看那道士,見他目光直往羽侍那邊瞅,心中更有定論。

    他嘿然冷笑,暗罵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招惹玉散人的女人,便是冥火閻羅或是幽離神君在此,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同頭看向羽侍,以表尊重。

    羽侍臉上秀眉微蹙,看起來越發惹人憐惜,說話也柔聲細語,只是話意卻沒有這麼好欺負:「這位道兄好沒來由,便是要找主事的,總也先要報個名號上來,才不失禮數。」

    那道士嘿嘿冷笑,袍袖一擺,森然道:「對你們這些下流蟊賊,還要什麼禮數!散修盟會便了不起了?道爺百鬼,便在這兒等著呢!」

    「百鬼道人?」羽侍微吃了一驚,對這個近年來如日中天的邪道後起之秀,她也是早有耳聞。

    家中古音、妖鳳等人,對這個能與李珣那種陰狠之輩棋逢對手的傢伙,都很好奇,只是沒機會一見吧。

    沒想到今日這麼湊巧碰上,而且,還被他給安了個蟊賊的罪名!

    任羽侍修養再好,此時也有些惱了:「百鬼道人?便是你師父閻夫人,也不敢在我們散修盟會頭上亂安罪名。你是……」

    百鬼道人「哈」地一聲笑,打斷了羽侍說話,隨即便略一揚下巴,點了點她懷中正轉動眼珠的「貓兒」:「那血吻哪裏來的?」

    羽侍怔了怔,這血吻的來歷,她也知道一些。

    這是六十年前,古音為了某件事,托辭送林無憂慶生之禮,要魅魔宗、百獸宗懸紅緝賞而來的。

    傳說,最後拿了那懸賞花紅的,是朱勾宗最厲害的女殺手,水蝶蘭。

    對於水蝶蘭是從哪裹得來,便誰都不知道了。難道……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看著羽侍略顯游稱的目光,百鬼道人更是得勢不饒人,他嘿嘿冷笑道:「當年我費盡干辛萬苦,才降伏了這只血吻,哪知轉眼便被人盜去。哼,今日老天開眼,你們這些蟊賊還敢拿出來炫耀,真是不知死活!」

    話音方歇,他道袍已微微鼓脹起來,身子周圍的虛空,則呈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顯出他一身幽冥陰火修為,已是極至精純,不可小覦。

    羽侍眉頭皺得更緊,她並不是怕了,這百鬼雖然厲害,但怎麼也不能強過他們六人的合力,更別提暗處還隱著個魔羅喉,若真動起手來,還不知究竟是誰「不知死活」。

    可是,出於某種緣由,近期內,與閻夫人那邊有關的人物,還是要謹慎些好。

    有了這想法,她臉上淺淺一笑,纖長的手指輕撫,讓有些焦躁的「貓兒」安靜下來,這才開口。

    「道長有所不知,這只『貓兒』,是友人轉贈而來,其間有多少次轉手,誰都不知,道長丟了東西,與我們散修盟會卻是沒有關聯的。而且,此界血吻的數量雖然不多,但也有個兩三百隻,且外表大都相似,不知道長由何看出,我們家的『貓兒』,便是你的?」

    百鬼又是白眼一翻道:「道爺自有辦法分辨!」

    雖然只是空口白話,但看他言之鑿鑿的模樣,羽詩還真不敢肯定他話中的真假。

    只是若此事是真,世事便也太巧了些。

    而且,便是「貓兒」真是他最先馴養,作為不久後,「那個計畫」的最關鍵一步,羽侍也不可能將它送出去。

    所以,她準備先緩住這人,最好是……等等,不好!

    羽侍突地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若百鬼所言屬實——從百鬼的神情來看,這種可能更大一些。他今日見了這血吻,日後便有可能將事告訴給閻夫人。

    以閻夫人的精明算計,「那個計畫」恐怕就要憑生變數,這比現在得罪閻夫人,情況還要嚴重百倍!

    這樣……

    正想得入神,外界的打鬥聲將她驚醒過來,她抬頭一看,卻見百鬼不知怎地,又和癸道人發生了口角,怒火高燃之下,乾脆就動起手來。

    此人不愧是近年來最有名望的後起之秀,一身幽冥陰火的修為,極具變化,只幾個照面,便讓癸道人手忙腳亂起來。

    當下便又有一人自行列中分出來,和癸散人兩面夾攻,將百鬼堵住。

    這樣的距離,許多威勢極強的法訣便使不出來,只能肉身搏擊,三人殺做一團,真息元氣悶爆聲聲,激烈中更是凶險非常。

    羽侍看著這情形,心中那絲猶豫也瞬間抹消。

    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手腳乾淨,這世上少了一個百鬼道人,也未必能在短期內被發現。

    就算發現,也沒散修盟會的干係不是?

    心中殺機閃現,她手上便微重了一下,懷裏「貓兒」喵地一聲叫了起來,聲音裏頗有幾分不滿。

    羽侍笑著低下頭去,放緩了手法,輕輕撫弄,同時,又以特殊的方式,和這傭懶的異獸進行交流。

    「貓兒」靈動的眼神一轉,低吼一聲,極人性化地點了點頭。

    與之同時,它額頭上嵌入的紅色晶體光芒一閃,一道隱晦的波動直直射下,轉眼間便掠過萬丈距離,直抵九地之下。

    偏在這時,百鬼大叫一聲,一掌將癸道人震開,脫出了兩人夾擊。身形再閃,竟是就此遠遁,但是虛空仍迴響著他的怒嘯聲:「你們不要得意得太早,這裏離北極還遠著呢!」

    癸道人等一起回頭,看羽侍有什麼決定。

    羽侍微瞑雙目,利用「貓兒」的特殊管道,感覺著「惡狗」已經追了上去,便微笑道:「放他去吧!他若還能再來,我便將血吻送與他,又有何妨?」

    癸道人幾個長期在她手下辦事,對一些隱密也是有所瞭解,知道她既然如此肯定,便是有把握的,相視一笑後,便收拾心情,再度開始趕路。

    不過,羽侍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因為「惡狗」的出動而有所減少。

    現在想想,這百鬼道人的性情,怎麼與傳說中差了這麼遠?這種三言兩語不合,便悍然動手的粗人,能與李珣僵持不下這麼多年?

    剛才那莫名的空落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襲來,她想靜下心去,好好考慮一下,可突然的,懷中的「貓兒」喉嚨裡嗚嗚作響,且毛髮倒豎,奮力掙扎,形態懾人至極。

    羽侍吃了一驚,想安撫一下,卻被它身上猛然爆發的異力震開。

    藉此機會,「貓兒」跳出她懷裏,浮在半空,一對貓眼兒死死盯著里許外的虛空。

    「有敵!」

    羽侍一聲令下,五名手下立時提氣戒備。

    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那處虛空蕩漾出一片極細微的波紋,一隻如白玉般的纖手探出來,似乎是輕挽著一道無形的珠簾,就那麼輕輕撥動,一位絕色女冠,便順勢轉出身來。

    極合身的玄葛道袍在高空朔風中獵獵作響,貼體拂動,現出她近乎完美的身姿體態。

    女冠伸出手來,輕拂了下額前幾根髮絲,又像是擋著高空略有些刺目的陽光,在手放下之際,她眸光閃亮,直透過里許的距離,停在羽侍臉上。

    在羽侍驚訝至乎惶恐的神情中,女冠微微一笑,溫言道:「重羽,姐姐來接你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7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一章 秘聞


    「怎麼來得這麼快?」

    李珣雖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卻沒有想到羽侍竟然如此「爽快」,就這麼將她隱藏的王牌放出來。原本他還以為,這起碼要等他三、五次騷擾之後才會來的……

    感覺著萬丈虛空之下,那風馳電掣般襲來的悍厲氣息,他想也不必想,轉身便逃,同時發信給陰散人,讓她那邊迅速發動。

    這一切剛剛做完,後背處便是汗毛倒豎。

    冰冷的殺意卻如同噴湧的岩漿,從九地之下衝擊而上。

    他從牙縫裡吸了一口涼氣,頭也不敢回,半生不熟的「噬影大法」全力發動,便是在這艷陽高照的天空下,也化為一道如虛似幻的影子,瞬間沒入附近的雲層之中。

    稍後半息,那廣及數里方圓的厚厚雲層,便在最中央處被硬生生穿透了一個大洞。

    水汽蒸騰,雲絮亂飄,魔羅喉那使人一見難忘的魔影閃現,就停在被牠剛剛打出的大片虛空正中。

    野獸般的紅瞳在狹小的眼眶裡亂轉,與之同時,至少有上千道偵測氣機被牠投射出去,理論上,方圓數十里內,沒有任何生靈能逃得過牠的捕捉。

    很快的,目標閃現。

    牠開裂的嘴角邊擰出了一道極詭異的笑紋,枯乾的手指伸縮兩下,即將到來的血腥,使牠忍不住興奮起來─這是牠自有靈智數萬年以來,唯一能帶給牠快感的東西。

    等等!一、二、三……目標遠不只那一個,而是整整九個之多!這和那死貓所說的不太一樣啊!

    魔羅喉所獨有的直線式思維使牠怔了一怔。

    也就是在這個空檔裡,牠所偵知的九個目標中的七個,身上都迸發出強烈的氣機感應,成千上萬的氣機交錯相連,彷彿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將牠罩在其中。

    絲絲元氣纏繞在上,彼此相接,卻出奇的沒有發出任何一聲氣爆聲響。

    魔羅喉本能地警惕了。

    便在此時,那只死貓又發來了信息,這一次,卻是讓牠迅速趕到其所在的方位,應付另一個強敵。

    牠憤怒地低吼了一聲,從六十年前就是這樣,那只該死的貓,那群該死的女人!

    雖然憤怒,但牠的行動卻沒有一點兒停滯,高瘦的身形猛地一展,周圍的大氣便猛地膨脹起來,即將粘上的氣機大網硬是給吹開一段距離。

    牠藉機身形一錯,便要撲入附近的雲層。

    「變!」

    一聲叱喝響起,隨著這一聲喊,已經疏離許多的氣機大網倏然一振,無數元氣流束絲絲攢動,彼此交錯。

    只一瞬間,魔羅喉便感覺到,那邊的真息質性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正是在質性變化的作用下,牠之前爆發的力量,便在無聲無息中抹消,再不能造成任何影響。

    被氣機聚攏的元氣,在剎那間轉為透骨的陰寒,其異力竟將牠身體凝滯了片刻。

    緊接著,這成千上萬的氣機便緩慢運轉起來,每一次氣機的交錯,都會生出一層變化,而千萬次交錯,也就是千萬次變化。

    在此期間,魔羅喉悍厲的真息左衝右突,卻總是被這些繁複的元氣波動先一步卡住,如是幾番,牠終於忍不住焦躁,對天長嗥。

    嗥叫聲中,牠高瘦的身子猛地一縮,無數灰白氣芒便由牠肩上那詭異的長刺中噴射出來,如同當空灑下一片灰雪。

    雪花哧哧嘶嘯,彼此之間,還有密齊如蛛網般的氣機連接。

    在一側雲層中藏身的李珣,看到這情形之際,當場嗆了口雲汽進去。

    「冰封鬼域三千里……只聽說他捲走了老祖的元氣,可沒聽說牠連這樣精深的法訣都捲到手了啊,這個連我都沒學呢!」

    呆了一呆,他這才反應過來,忙下令道:「再變!」

    一側尚在袖手旁觀的秦婉如瞥他一眼,纖手提起,掌心中赤紅氣芒嘶嘶發嘯,無數氣機拋射出去,轉眼間融入到既成的氣機網絡中。

    她一加入,虛空中真息質性又是一變,剛剛還像是在極地的冰原,陰寒僵澀,此刻,虛空中氣機便活潑地跳動起來。

    穿插其中的真息,便如電光流火,倏忽萬變,攪動得這片天空像是剛剛炸開的火山,岩漿噴湧,灼熱難當。

    「好個極變陰陽法!」李珣大讚一聲。

    冰封鬼域三千里固然是攪亂剛剛陰寒封禁的上佳選擇,但魔羅喉一定沒想到,當空數字陰陽宗高手,最擅長的就是逆轉陰陽,極致變化之道。

    這麼一變,牠必定要吃個悶虧。

    果不其然。

    質性相剋,任魔羅喉一身修為如何恐怖,遭了這當頭一棒,也有些昏沉,身形也顯得有些萎縮。

    然而,就在下一刻,狂怒的魔羅喉便向在場的所有人展示了─什麼樣的怪物,才稱得上是宇內公認的大妖魔!

    牠的眼珠在瞬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瞳孔中射出已如實質的氣芒,打在虛空中,竟也是哧哧作響,且粘稠得真如血水一般,映得週身一片微紅。

    被這樣詭譎妖異的眼神掃過,任李珣膽略過人,也要倒抽一口涼氣。

    這還沒完,一波樹木乾裂的卡卡聲響起,魔羅喉漆黑的身子上面,同時開裂了千百個如嬰兒小嘴般的血口。

    那種外面焦黑,裡邊血紅,且血肉蠕動的模樣,讓人看了便忍不住乾嘔,只覺得世上噁心之事,莫過於此。

    也在此刻,本是縱橫往來,流變不息的氣機網絡,忽地就凝滯僵澀起來,倒似是將剛剛封禁的效果給反彈回來,那一種手上有力,偏又給攪在泥潭裡的感覺,讓人憋悶得直想吐血。

    魔羅喉尖聲厲嘯,漆黑的身形由極靜倏變為極動,李珣眼前一花,便失去了牠的蹤跡。

    「糟……」

    李珣就不明白,為什麼這所謂的宇內七妖,一個個怎麼都有如此變態的速度。妖鳳、青鸞如此,水蝶蘭如此,連這個魔羅喉亦如此!

    只是,前三者的速度多表現在飛行絕跡、移形幻化之上,讓人看來賞心悅目。而眼前這廝,卻純是憑著牠妖異的體質和獸性,進行最野蠻的瞬間爆發。

    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當李珣捕捉到牠的身形之際,已是一大蓬血光披散之時。

    與李珣緊鄰的陰陽宗男修成了第一個倒霉鬼。

    當魔羅喉粗枝般的手臂揚起、劃下之後,他由左肩窩起,直至大腿根,半邊身子便驀地離體而去,傷口處鮮血不正常地急速噴射,只瞬間,便讓他的身子乾癟下去。

    只是那男修氣脈悠長,一時卻不得死,在淒厲的嘶叫聲中,兩邊身子先後摔下雲層,那長長的尾音一路墜落下去,無休無止。

    秦婉如身為未來宗主的熱門人選,不可能容許魔羅喉對她的手下大開殺戒,纖指輕顫,以一路極盡矯健凌厲的指法,封住了魔羅喉移位的去路,也成功引起了牠的注意。

    魔羅喉偏過臉來,下一刻,牠的身子便隨著面部的偏轉一個旋身,極妖異地正了過來。長臂一伸,大氣中響起一聲悶爆,將秦婉如攢射而出的指力打得七零八落。隨後牠身形閃動,由中宮直迫過來,竟是要和秦婉如近身相搏。

    只看到牠那醜惡的身子,便能讓人作嘔三日,更何況是與牠貼身搏鬥?任秦婉如怎樣心思深沉,看到魔羅喉飛身撲來,也不免花容失色,本能地想拉開距離,一時間又哪來得及?

    便在此刻,她身後響起一聲低嘯:「左臂架肘!」

    秦婉如聽得是李珣的聲音,急切間也不管是什麼意思,抬起左臂,讓出了肋下的空檔。一道冷光便在她抬臂的剎那穿刺而過,抵在了魔羅喉伸出的掌心上。

    劍尖與掌心相接,發出一波令人牙酸的「吱吱」磨擦聲,隨後便是清脆的劍刃碎裂聲。

    無數亮閃閃的碎片先是爆散出去,又很快在雙方激盪的真息碰撞中給攪成碎末。

    李珣低呃一聲,胸口微悶,已是受了些小傷,但他的行動並沒有受到影響,順勢一扯秦婉如的背心衣物,兩人向後飆射離開。

    前方魔羅喉悶聲不響,身形只是在與李珣掌劍相交時稍滯了一下,隨後速度再增,直迫過來。

    不可避免的,牠經過了劍身碎末拋灑的區域。

    李珣的鬼鴉劍早在與水蝶蘭拚命時給震成了碎片,青玉劍又絕不能在這裡使出來,剛剛那把劍只是臨時借來,質地一般,碎了確屬正常。

    然而,李珣乾脆地碎劍,心中卻是另有計較。

    在抽身退卻的同時,他手指一彈,微微發亮的氣芒無聲無息地飛射出去,幾與魔羅喉同時撞入了滿天飛舞的鐵粉中。當即「茲啦啦」一聲響,天空中猛然亮了一下,魔羅喉一往無前的去勢倏停。

    虛空中像是張開了一個口子,強大的吸陷力道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卻將牠扯得身子一晃。

    這全無半點兒來由的異狀讓牠心生警惕,停下觀望。

    這時候,那些目標早趁勢跑得遠了。

    李珣咧嘴一笑,對剛剛那手頗為自得。

    這是他前些時日剛從霧隱軒中學來的「彈指驚雷」的布禁之法,乃是不言宗的招牌手段之一,初次使來,沒想到效果竟然如此美妙。

    秦婉如可沒他這麼好的心情。

    這次她召來的人手中,雖說獨當一面的高手一個也沒有,卻都是對她忠心耿耿,或是有最穩定的利益聯繫的,幾乎代表著她在宗門裡小半兒的班底。

    剛剛轉眼就折了一個,若現在再有傷損,對人對己,便都說不過去了。她當機立斷,下令剩餘六人立即有多遠跑多遠。

    而她此時的心情也來了個大變樣,從先前「力所能及拖著時間」,開始變成「怎麼那邊還沒辦好」的抱怨。

    天幸,便在魔羅喉那獰厲的眼神再度投射過來之前,秦婉如看得清楚,那妖怪眸光中殺氣一窒,偏頭看向了遠方天際。很快的,牠就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身形一展,向著那邊去了。

    秦婉如與李珣同時吁出一口長氣,旋又聞聲互看一眼,見對方臉上都是如釋重負的模樣,又相視一笑,宛如多年好友。

    一笑之後,兩人頗有默契地扭頭看向那邊天空,心中所想,枝節雖有不同,但意思卻差相彷彿─「那邊兒,沒問題吧!」

    「重羽,一別數百年,妳不認識姐姐了?」

    羽侍沒有及時回應,而她的手下們,則開始用奇特的眼神觀察這對同樣美麗,卻又有著截然不同特質的女修。

    姐姐?這個羽侍的姐姐……

    五名手下中,有兩個腦子比較靈活的,忽地便想到了那段已經相當久遠的公案,也就順理成章地想到了,那兩個可以使通玄小兒止哭的名號。

    首先是玉散人,然後是……

    陰散人!

    驚訝及恐懼的情緒只是剛剛開始萌芽,他們耳邊便響起了羽侍變了聲調的呼喊:「笨蛋,不要分心……」

    遲了!便是他們不分心,又能如何?

    癸道人眼角處同時炸開了兩團血光,那刺目的顏色轉眼將他的視界染成了一片血紅,而兩聲沉悶的腦腔破裂聲,更是為其作了極精確的註腳。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他感覺到自己已開始忍不住打擺子,此時他心中再沒有半點兒其它的念頭,佔據他全身心的,只有一個字─「逃!」

    只可惜,未等他轉身,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他心中一寒,立時嘶聲叫道:「貧道是逆水十妖之末,大哥是甲道人,望前輩看在我大哥面上……」

    難得他能在短短一瞬說了這麼多字,只可惜,最後「饒命則個」四字還是沒來得及出口,腦上早中了一掌,乍陰乍陽的真息透頂而入,像穿透一層薄紙,從頭頂貫穿到腳底,抹消了他一切生機。

    轉眼之間,五個頗有些能耐的修士俱都殞命,屍身一個接一個地掉落下去,可想而知,片刻之後,便要摔成一團爛泥。

    陰散人拂了拂袍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殺掉五個修士,對她來說,便和拂袖整衣沒有任何區別。

    尤其是在她貫通《陰符經》的今日,就算是玉散人在此,她也絲毫不懼……當然,前提是某人願意的話。

    她目光再看向羽侍,臉上略有無奈。

    「重羽,我不想傷妳,只是妳也不能讓妳懷裡那小畜牲壞了我們姐妹相聚的時間,不是嗎?」

    羽侍還不怎地,「貓兒」卻在陰散人說話時,又抽搐了一下,將腦袋埋得更深了。

    在陰散人大開殺戒的第一時間,「貓兒」便機巧地投身到羽侍臂彎之處,縮起腦袋,這才沒讓陰散人順手給劈了。

    而羽侍也在牠入懷的第一時間,通過牠,向只在百里之外的魔羅喉求援,如果順利的話,只需要三兩息的時間,魔羅喉便能回援救命。

    至於百鬼……那就再說吧。

    然而,直到五名手下全部死難,魔羅喉依然是蹤影全無。羽侍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本是輕撫在血吻身上的纖手,已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量。

    「貓兒」吃痛,嗷地一聲叫,卻不敢動上半分。

    陰散人腳下踩著雲霧,緩步行來:「重羽,妳為什麼害怕?在怕我嗎?怕妳的親姐姐?因為古志玄?他值得妳賣命嗎?為這麼一個有殺夫之仇,強暴之恨的傢伙?」

    羽侍抿著嘴唇,極輕微地搖著頭,身子卻忍不住向後退去。

    陰散人的眸光漸冷,但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身形倏閃,轉眼便到了羽侍眼前。

    血吻怪叫一聲,猛地閉眼,將腦袋埋進了羽侍的臂彎裡。

    只是,羽侍只在眨眼間,額頭上便給點了一指─其實她本是個真人級的高手,絕不至於這麼稀鬆,只是心中混亂,才被陰散人一擊得手。

    她眸光漸暗,臉上卻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最終合起雙眸,倒伏在陰散人懷中。

    陰散人再歎一口氣,一手扶著羽侍,一手則抓著血吻的後頸,將牠拎了起來。

    這小傢伙是李珣點名要的,現在看來,其中也是頗有奧妙啊。

    「貓兒」雖未能化為人形,但靈智與人無異,牠瞳孔中現出極恐懼的色彩,前爪當空亂拱,倒似是求饒一般。

    陰散人見牠靈慧,也啟唇一笑。

    「小傢伙倒也知趣,只是,我何時要……」

    「殺你」兩字尚未出口,她眸光忽地一寒,再看手中「貓兒」的身子,卻是不正常地放鬆下來。緊接著,牠額頭上紅光微閃,一位少女的聲音便從中發出。

    「耶?妳這女道士真沒道理,幹嘛抓著我的「貓兒」不放?」

    陰散人的見識比李珣超出何止百倍,只一眼,便看出嵌在「貓兒」頭頂的紅色寶石,是通玄界一種極珍貴的法寶,專用於遙控遠方的生靈神識,和驅屍傀儡術有些相似,只是沒有那樣徹底。

    至於好處,大概就是不用損傷載體的性命吧。

    「鎖魂圓光?古志玄這些年來倒是越來越大方了!」她低低一笑,反將血吻提得更高了些,達到與她目光平視的高度:「是無憂侄女吧,當日一別,倒是好久不見了!」

    她如此動作,倒像是和「貓兒」交談一般。看上去頗有些滑稽,只是當事人雙方卻沒有這樣的想法。

    「耶?我見過妳嗎?妳是誰啊?」

    林無憂這話說得很實在,當年在嵩京時,雙方雖算有過交手,但陰散人藏身暗處,她確是沒見過的。

    只是,若說看不出陰散人的身份,恐怕也有些做戲的成分在裡面。

    陰散人並不在意,只是笑道:「古志玄可在?」

    「父親大人?在閉關啊。喂,妳還沒有告訴我,妳究竟是誰呢?我總不能就這麼喂喂地叫著,或者直接叫妳女道士……哎呀,娘親,妳抓疼我了!」

    那邊一陣嘟噥的雜音之後,「鎖魂圓光」中再傳來一個清晰的聲音─不急不緩,雍容自適的低音。

    「陰重華?」

    「棲霞元君?」

    雙方稍停一下,陰散人微笑了起來,想來,那邊妖鳳亦應如是。

    最後還是妖鳳先開了口:「當年青鸞回來,言道散人與韋不凡碰到些麻煩,如今得見散人無恙,確是可喜可賀。」

    陰散人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則一點不顯,只是笑道:「多勞元君費心了,一別此界六十餘年,天下情勢大變,讓我這遊魂散人亦感茫然,古志玄好手段,元君亦是好手段!」

    「手段再好,也比不過散人出手不凡……散人這般拿著我的侍女,奪走我兒的愛寵,卻是為了什麼?」

    陰散人眸光中寒芒一閃,卻是因為妖鳳那一聲「侍女」有些動氣。

    但很快,她又定下心來,低笑道:「此事說來,倒與元君無關,若是有閒,不如去把古志玄叫來。閉關閉關,終日閉關,卻也不見鍾隱之流,閉了什麼關,好沒意思來著。」

    「散人之言,深合我心!」妖鳳在那邊讚了一聲,又向一邊吩咐道:「去「洞玄廳」看下,看妳父親是否有心一會舊友。」

    那邊林無憂很悶地「哦」了一聲,陰散人卻忽地道:「今日就不必了。近期我將至極地,到那時親會舊友,豈不快哉!嗯,這只血吻我倒是喜歡得緊,暫借數日如何?」

    「不行!」不待妖鳳說話,林無憂便搶先一步急道:「我養的貓兒,憑什麼給妳?娘親,妳幫我說句話啦!」

    那邊妖鳳輕聲一笑:「乖囡,散人隨心所欲是出了名的,說與不說,有什麼兩樣?散人若有能耐,便拿去好了。只是……」

    頓了一頓,她話音已經轉為冷澈心脾的森寒。

    「散人要記得,此時的通玄界,與往日已經大大地不同了!」

    隨著最後一記話音的斷絕,貓兒額頭上的「鎖魂圓光」光芒也黯淡下去,這是妖鳳那邊主動切斷了通訊。

    陰散人不是給嚇大的,對妖鳳的警告雖不能說全無反應,但至少她也沒有完全放在心上。

    她只是瞇起眼睛,拿著貓兒的後頸晃了晃,想從中找出「鎖魂圓光」的控制樞紐。

    可能是將貓兒晃得急了,這血吻「嗷」地大叫一聲,本來軟趴趴的身子猛然緊繃起來,頸上毛皮更是滑不溜手,只一扭,便讓陰散人手指一滑,差點兒鬆脫開去。

    陰散人看得很清楚,便在那叫聲之後,一圈灰白色的氣芒忽地便從血吻毛皮之下擴展開來,如水波蕩漾,瞬間擴散到皮層毛梢,再嗡然外爍。

    陰散人輕咦一聲,這種氣芒質性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極為精純的死陰之氣,這小妖怪怎會有的?

    轉念一想,當年牠吞吃血散人的赤兵鬼鏈,如今又和魔羅喉有不清不楚的關聯,無論從哪邊擷取死氣,倒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念頭百轉,手上卻是熟極而流,氣機幾次回轉,便將這一波衝擊化消於無形之中,端的是輕鬆無比。

    然而下一刻,她便再輕鬆不起來。

    就在她分心化解血吻的氣芒衝擊之時,百尺外的虛空,驀地暴起一道如颶風般狂暴的殺氣,無視距離限制,席捲死氣狂飆,衝擊而下,猛地轟在她澄澈冷凝的道心上。

    來得好快!

    陰散人微有些驚訝,而此刻她眼角餘光,已瞥見一道漆黑的殘影,當空劃來。取的卻不是她的要害,而是她臂彎中的羽侍。

    「魔羅喉!」

    低喝一聲後,陰散人身形倏地後退,此刻她兩手沒空,面對這突然冒出、與她同級數的大敵,不可避免地落在下風。

    魔羅喉得勢不饒人,兩隻長臂便如螳螂一般,轉瞬數百次刺擊。

    精純的死氣,帶著牠天生的吸蝕魔性,擊在空處,亦奪奪有聲,直若劈開虛空一般。

    險之又險地摟著羽侍避過一記橫斬,卻已顧不得寬大的袍袖,嘶地一聲,竟被魔羅喉的虛空斬擊切了一片下來。這下陰散人便動了真火,她目光一凝,週身氣流猛地外爍,虛空凝聚如實質,束成一條氣鞭,一抖之下,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氣爆。

    氣鞭尾梢劃過眼前,那凌厲如刀的寒意,使凶厲如魔羅喉,也要稍縮身形。

    陰散人卻也不是真的要以這氣鞭應敵,將魔羅喉震了一下之後,她頭也不回,將羽侍向後一甩。

    那邊,有正趕過來的李珣和秦婉如。

    按照陰散人的意思,現在她是要和魔羅喉好好較量一下,哪知這頭野獸竟然全沒有對戰的打算,目光瞥向羽侍,喉嚨裡「咕」

    地一聲響,身形再閃,劃了一道短短的弧線,竟是要繞過陰散人,繼續追擊。

    陰散人怎能如牠所願?

    說實話,在宇內七妖中,她最看不起的便是這魔羅喉。

    一身妖魔相貌也就罷了,偏又是個野獸的腦子,雖說一身魔功當真是驚天動地,可充其量就是個一根筋的玩意兒,竟然能與其餘六妖及三散人並稱,當真是混賬之至。

    而且自靈識復生以來,她積累了一肚子的悶氣,臉上卻又不能擺出來,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她怎能放過?

    只是,輪不著她動手,魔羅喉豎長的血眸一轉,口中「呵」地一聲叫喚,一隻長臂探出來,其上灰白氣芒如星丸跳躍,此起彼伏,倒像是燃起了灰色的火光,妖異陰森,懾人魂魄。

    旋即便是一道電閃光矢暴射而出,直擊陰散人面門。

    這種攻擊可說是全無威脅,陰散人只是偏偏頭,便讓了過去。

    然而就在光矢劃面而過的剎那,她猛然驚醒,回手便抓,魔羅喉哪給她這個機會?又是一聲低吼,和身衝上,乾枯的手指如勾,逕直抓向她手中的血吻。

    陰散人手中這小妖怪著實聰明,趁著這個空檔又掙扎了起來,牠身上氣芒雖然殺傷力不強,但一波連著一波的潛震之力卻麻煩得很,為了應付這個,陰散人不免分心。

    一轉眼的工夫,陰散人便想明白了魔羅喉─或者說,是魔羅喉身後那人的打算。

    此刻,她面臨著一個兩難的選擇。

    要麼就集中精神,擋住魔羅喉的爪子,要麼,就放任那光矢去殺自己的親妹子─這幾乎稱不上選擇,陰散人想都不想,手上發力,一把將血吻擲向魔羅喉臉上。

    血吻發出一聲尖叫,魔羅喉對牠倒是在意得很,忙收了勢子,手忙腳亂地去接。

    陰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形借勢旋轉,向後飆射,人在半途,便錚然彈指,指力後發先至,將光矢打得粉碎。

    後面秦婉如也終於趕至,舒袖將羽侍攬入懷中。

    陰散人冷冷回眸,見那血吻已經穩穩當當地落在魔羅喉肩上,爪子還扣著一根肩刺,靈眸望來時,目光游移,似乎餘悸猶存。

    魔羅喉的眼神則是凶厲了千百倍─雖說剛剛算是牠稍佔上風,可是陰散人潑水不入的防禦手段,卻讓牠滿腔的嗜血殺機沒有個發洩的地方,此時的心情煩躁之極。

    不過,在「貓兒」一聲低叫之後,牠血眸中的暴躁之氣又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狠狠地剜了陰散人一眼,隨即倒射而出,轉眼不見了蹤跡。

    此時,秦婉如也從後方趕過來,奇道:「師尊,那只血吻很關鍵啊,魔羅喉好像很怕牠。」

    陰散人嗯了一聲,目光卻是瞥向另一側的李珣。

    李珣輕咳了一聲:「可惜了,若是將那血吻拿下,或許能反制魔羅喉也說不定。不過這次能將羽夫人截下來,也算達成了目標,可喜可賀!」

    秦婉如剜了他一眼,對「羽夫人」的稱呼頗為不滿。

    不過,李珣這時也真找不到更合適的稱呼了。所以只當看不到秦婉如的臉色。

    「不過,恕我直言,羽夫人的精神狀態可不太正常。這些年,我與她接觸過幾次,呃,看不出那個什麼來……或許是玉散人的某種惑神秘術起作用。」

    他中間含糊過去的,就是羽夫人的態度。

    說實話,若不是李珣對羽夫人的來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看她的神情姿態,根本就想不到,她曾經是玉散人「強搶」過去的受害者。

    秦婉如自然不願意聽到這種話,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陰散人,希望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師父給出一個確定的答覆。

    陰散人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伸出手來,在羽夫人面上輕輕一撫,末了點點頭。

    「的確,是惑神之術,雖然清除起來很是麻煩,但畢竟還能解……等等,那是什麼?」

    李珣兩人都是一驚,陰散人臉上沉沉如水,眸光凜冽,顯然心情差到了極處,在兩人吃驚的目光下,她露齒一笑,只是這笑容裡殺機冰凝,令人望而生畏。

    「靈滅絲……好得很,古道人這些年來,終於是長進了!」

    「靈滅絲?」

    李珣疑惑,秦婉如驚駭,兩種不同的反應,轉瞬又掉換過來,李珣終於想到什麼是「靈滅絲」,而秦婉如則被迷惑了。

    靈滅絲,是煉器大宗千帆城所製作的一件頗有名氣的法寶,主要是攻伐靈識,撼人心魄所用,且能種入人體,潛隱不發,相隔千萬里,亦能控制自如,念動之間,就能取人性命,堪稱是脅迫、挾制他人的絕佳寶貝。

    雖不如驅屍傀儡術這般鎖魂定魄,要人生死不能的高妙手段,卻佔了本小利大的好處,是個極現實的選擇。

    由於靈滅絲入體潛藏,並無半點可輕易發覺的表徵,許多修士被其制住,性命操之人手,不免就要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此便使各宗門人人自危,也使當年的通玄界,呈現了好一陣亂象。

    不過,秦婉如還是不明白。

    「怎會是靈滅絲?千帆城不是已經在諸宗修士之前,將所有的「靈滅絲」都銷毀了麼?也以宗門氣運為誓,絕不再打造這鬼東西,甚至為此毀去了一樣關鍵器具,此界怎麼還有……」

    陰散人「嗯」了一聲,似乎有些走神,只是隨口道:「就算各宗漫天撒網,也不可能盡數銷毀,有幾根靈滅絲算什麼……」

    頓了頓,她又低聲一笑:「不過,心高氣傲的古志玄,也有這般沒自信的時候嗎?」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7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二章 暴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李珣眼角一跳,飛快地瞥了陰散人一眼,卻沒有得到響應。

    陰散人又將手掌輕放在羽夫人的額頭上,氣機稍探即出:「暫時還是不要讓她醒來的好,最好以「入神法」保持著靈識的寂滅狀態,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婉如明顯情緒不高,只輕聲應是,垂下目光。但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母親她……」

    「除非古志玄願意放手,或者……」陰散人神情如水,目光卻瞥向了李珣,極之微妙。

    當然,秦婉如沒有看到這點,只聽她沉聲道:「或者,去千帆城討要「定魂藍星」,物物相剋,也是一法。」

    秦婉如眼中光采一閃,旋又黯淡下去:「定魂藍星?那不是在七百年前,便被毀了嗎?」

    陰散人漫聲應道:「總還能再做的,只是,好像中間還有幾份材料,需要找尋。」

    說著,她的目光又從李珣面上掃過。

    李珣本還在奇怪,一見此狀,立時就明白過來。

    他心中冷笑,這些話哪是對秦婉如說,分明就是變著法子求他。沒有他的同意,便是陰散人再有辦法,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落不到實處。

    只是,他憑什麼答應?

    定魂藍星這個名目,他聽也沒聽過,但看秦婉如的神情,便知這個寶貝也是不一般的。

    一旦「答應」了,只是尋找材料,便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真要是這種情形,究竟是他使喚傀儡,還是傀儡使喚他,怕是說不清了吧……

    所以,他神情冷淡,對那瞥來的眼神祇若不見。

    陰散人見他如此情狀,也不急不惱,只是忽爾展顏一笑,將話題移了過來:「這次,你做得不錯。」

    李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陰散人在對他說話。

    不得不承認,陰散人做戲的功夫一流,聽著這樣的口氣,李珣胸口竟是一窒。幸好他近日也逐漸習慣了這感覺,及時一笑低頭:「哪裡,為師叔做事,是應該的。」

    「你有這份兒心,很好。不過,正如你所說,人不能白白使喚,畢竟,你現在的地位也不同了,你來我往才是正理。你想要點什麼?」

    「呃,不敢當……」

    李珣才說了半句,心中猛地一醒,這哪是在誇讚,分明就是說著反話,換著法子求他。

    前面一句應該是這個意思:「就算我是傀儡,這點兒面子也要給吧!」

    李珣眨眨眼,語氣恭順地道:「師叔別這麼說,今日之事,未臻圓滿,弟子已是慚愧得很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貓兒呢?我吩咐你做的事,妳沒做好,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這倒也沒什麼……」陰散人平平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又一瞥秦婉如。

    也不知秦婉如將之理解成什麼,反正她是一臉會意的表情,看了李珣一眼後,小心翼翼地護持著羽夫人,向下方落去。

    此時那些遠遠遁走的陰陽宗修士也紛紛趕回,見到陰散人和李珣,卻也都不敢湊上來,只是遙遙行禮,隨著秦婉如下去收拾殘局。

    很快,高空中便只剩下了關係古怪的兩人。

    見周圍無人,李珣整個地放鬆下來,抱臂胸前,也不說話,只是冷笑。

    陰散人看他這情態,目光垂斂,臉上卻是波紋不興,即使是李珣這當主子的,一時間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現在心中似是在計算著什麼。

    「靈識復生後,對心神連接的干擾,竟至於此!」

    李珣絕不喜歡這種感覺,雖然他近日來越發地清楚,這其實也是一種修行。

    驅魂、煉魄、通心三法部中,驅魂、煉魄不過是應用法門,修至極處,也不過是個倚仗外力的投機者,只有「通心」一部,方是達成無上幽冥神通的正途。

    可是話又說回來,若李珣的興趣真在修行之上,那他六十餘年來,又何必如此辛苦奔波,出生入死?只在山上閉關苦修不就成了?

    李珣固然也有著嚮往無上大道的心思,但這虛無縹緲的目標一旦與現實衝突,那麼,他將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將這個道理放在眼下,其實就是一句話:「當初怎會想給自己找這種麻煩來著?」

    且不說他心中的悔意,陰散人在短暫的沉默後,低聲開口:「要製作定魂藍星,首要材料,便是墨絲蚶寶、金擊子、碧光天羅這三件異寶,傳聞中,碧光天羅千帆城內還有留存,只有墨絲蚶寶,金擊子需要收集……」

    李珣揚眉一笑道:「好得很,墨絲蚶寶我雖不知是什麼東西,但那金擊子,是回玄宗煉丹制符的極品材料,其宗門礦山,每年出產不過一兩錢,又要用去大半,剩下的百不及一,妳要多少?」

    陰散人目光沉沉,平靜地道:「至少二兩有餘。」

    「起碼三百年的收藏!」李珣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墨絲蚶寶又是什麼?」

    陰散人簡單答道:「東海特產,亦是珍稀之物。」

    李珣不再說話,只是拿眼瞅過去。

    陰散人當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眉峰稍蹙,旋即道:「重羽知曉諸多北極之事,若能解去靈滅絲,對你不無好處。」

    「這個我當然知道,而且,我也很心動。」李珣嘿然一笑道:「可惜,吃不到嘴裡的東西,再香也沒意思。師叔您比我更瞭解玉散人,妳覺得他會拿這麼一個輕易可解的玩意兒,安到羽夫人身上?」

    陰散人沉默不語,半晌才道:「這不是古志玄的風格,古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就更不必說了!」

    李珣想到他同古音有限的幾次交往,只覺得頭皮發緊。

    那古音的心計深不可測,虛虛實實中,讓人摸不到她真實面目的所在。李珣這幾十年來,有好幾次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當槍頭使,吃虧不少,現在真是有些怕了。

    陰散人抬頭看他,目光黯沉中,更有幾分外爍的壓力。

    李珣倒也差不多習慣了,心中雖是微悸,臉上卻依然保持著笑容。

    陰散人最終只是輕輕歎了一聲:「其實,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以她一貫的性格,說出這種話來,其實與軟語懇求已沒什麼兩樣。

    可惜,仍然不夠!

    李珣哈地一聲笑,正想開口,兩人的神情卻同時一動。

    隱隱的元氣震盪由遠方傳導過來,其中蘊含的信息使兩人小吃了一驚:「又是和誰動手?」

    既然有意外發生,兩人也就不能再糾纏下去,當下由李珣使了個眼色,陰散人面無表情地當先動身,李珣身形化虛,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

    元氣震盪的中心,是在地表的某處向陽的山坡上。

    等李珣二人暗中潛來,便看到陰陽宗修士佈置的營帳,只完成了一半,便都歪歪斜斜地倒伏地上,一行數人將沉睡中的羽夫人護在中央,與另一撥五名修士遙相對峙。

    中間還有雙方的修士在拚鬥,打得塵埃四起,氣爆聲聲。

    「哪來這麼多閒事?」

    陰散人的心情明顯不佳,對此橫生的枝節,也就沒什麼好言語。

    看她神情,怕是要出手殺人了。

    對此,李珣本是抱著看戲的心思,不過,在看到對方修士的面孔時,他眼角跳了跳。

    「雷喙鳥?魅魔宗?」

    那張臉鷹鼻如勾,眼眸深陷,頗有些鳥相,目光凌厲森寒,一看便知不是個簡單人物。

    此人李珣見過,正是魅魔宗宗主羅摩什的親傳弟子,號雷喙鷹的,是少數幾個既和李珣交過手,又同百鬼打過「交道」的。

    李珣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自認為在陰火外爍之前,純論修為,不是他的對手。

    這就有意思了。這雷喙鷹心機深沉,頗有大將風度,絕不至於無緣無故地和秦婉如這樣的成名修士作對,因為這很可能得罪整個陰陽宗。

    那麼,他是為的什麼?

    受此提醒,李珣再細看一下,果然,在秦婉如腳下,還躺著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修,身上穿的,卻是一襲獸皮製的外袍,看似粗糙,卻寶光隱隱,古怪得很。

    感覺中,此人似是受了很重的傷,氣息微微,眼見是不活了。

    想來,這就是雙方衝突的根源了。

    而這時,李珣心有所感,回頭一看,卻見陰散人唇齒微微開合,顯然是用什麼手段與秦婉如聯繫。

    李珣咧嘴一笑,心念也透了過去,陰散人略一皺眉,並無推拒,與他心念契合,將對話的情形送了過來。

    「百獸宗?」

    李珣很是吃驚,秦婉如腳邊那半死不活的獸皮大漢,竟然是已經宗門離散的原百獸宗修士,叫齊飛熊的,而且,還是一個頗有名氣的靈獸護駕,這已相當於明心劍宗的長老身份了。

    十年前,散修盟會攻破玄靈洞,毀去宗門法器,宣告百獸宗潰滅。

    其實除了宗主獅駝王及有限的幾個死硬派以身相殉之外,大部分的宗門修士,均星散四方,成了無宗無派的散修,也算是散修盟會給百獸宗留下的餘地。

    這齊飛熊並沒有什麼復宗歸根的心思,自然也不會為了那虛緲不實的目標,去浪費自己的大好性命。十年來,他就在此界遊蕩,真成一個無拘無束的散修,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只是一月前,幾個魅魔宗修士尋著了他,說原本百獸宗幾位有名的護駕、御獸使已在羅摩什的資助下,準備東山再起,光復百獸宗,請他共襄盛舉。

    齊飛熊卻不傻,不願給人當槍使,便出言拒絕,哪知那幾人當即翻臉,說他不加入也成,但要將身上這件「百獸結魂袍」

    送上。

    至此他才明白,原來魅魔宗的目的,是這百獸宗僅存的數件宗門法器之一,他當然不肯,雙方便動起手來。

    打打逃逃,本來局勢還好,但不久前雷喙鷹加入,當即把他打得嘔血三升,亡命而逃。

    好巧不巧正碰上陰陽宗一行,他與秦婉如也算舊識,急切之下,便高呼求救,只把事情說了個大概,便舊傷復發倒下。

    秦婉如本來並不想介入此事,只是魅魔宗迫得太急,她這邊又有個性急的主動跳出去動手,幸好雷喙鷹那邊也頗為謹慎,只放一人出去拚鬥,雙方則都是趁機迅速整理思路,想將這意外造成的影響,消弭到最低限度。

    陰散人的到來,自然使秦婉如底氣更足。只要有陰散人壓陣,除非是羅摩什親至,否則,魅魔宗哪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不過,不遠處那雷喙鷹的感應當真敏銳,鳥臉上抽搐了下,竟向這邊看來,顯然是感覺到秦婉如的舉動,心中生疑。

    陰散人讚了一聲:「羅老妖教的好徒弟。」

    一聲贊之後,她也不客氣,使個眼色,讓李珣出去應付。

    李珣心下微有不滿,但是他也知道,對外,陰散人的地位畢竟不同。眼下這種情況,若是雷喙鷹當先一步喝破,對陰散人來說,便會很被動,而早一步出去,又像是怕了他。

    相比之下,自己的身份雖有些尷尬,但若是小心應對,效果應該更好。

    心中計較完畢,李珣也就不在這上面鬥氣,暗哼一聲,臉上卻露出笑容,施施然邁步,從林木的陰影後走出來,當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鬼道兄?」

    雷喙鷹的驚訝顯然不是裝出來的,不過更引起李珣注意的,是那個不同尋常的尊稱。兩人的「交情」完全是打出來的,以雷喙鷹身份地位,沒有必要搞這些虛套。

    李珣腦中飛轉,臉上卻一副清閒悠哉的表情,負手笑道:「怎麼著?鷹道兄、秦仙子在這荒郊野嶺,是在爭搶什麼寶貝?

    百鬼不才,在一邊看看可好?」

    一語既出,雙方的神情便都有些古怪。

    李珣笑吟吟地看著,眼睛卻光明正大地落在了秦婉如腳下,齊飛熊的身上。

    「是啊,是搶件寶貝,還是件活寶!」雷喙鷹嗓音略顯尖厲,有金鐵之聲,頗具特色,只是接下來,語氣便頗為和氣。

    「一別數年,百鬼道兄風采更勝往昔,當是修為再有精進,實是不勝之喜。今日見面,卻是巧得很,有些事項要與道兄商量,還請道兄暫且袖手旁觀,待此間事了,再詳細告之,可好?」

    說話柔中帶剛,又頗坦蕩,正是大宗弟子應有的氣度,顯出此人的修養確實不錯。

    只是那所謂的「事項」倒讓李珣心中跳了跳,不知怎地,心中略有不安。

    他面上依然不動聲色,自動將有關「事項」的詞句忽略,只微笑道:「鷹道兄是熟人,秦仙子也與我薄有幾分交情,這袖手旁觀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

    「不如這樣,若是諸位看得起我,不如將事情始末告知,由我做個調停,如何?」

    雷喙鷹犀利的眼神打在他臉上,李珣則以不變的微笑響應。

    以雷喙鷹的腦袋,當然能想到他與陰陽宗之間的「曖昧」,但若真的點明,卻沒有半點兒好處。

    現在,雷喙鷹就該好好計算一下,再加上百鬼這樣的強手,會對他們的行動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了。

    雷喙鷹目光閃爍半晌,驀地一笑。

    「其實,我與秦仙子是沒什麼過節的,今日之事,本就不該發生……也罷,看在百鬼道兄的面子上,這個奪宗門法器以自肥的叛逆,可以暫且放他一馬,想來,秦仙子、百鬼道兄在知道其中緣由後,也不會回護這等鼠輩。」

    他這也算是話中有話,頗有些威脅之意,不過無論是李珣又或是秦婉如,對此都不在意。

    雷喙鷹也有自知之明,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喚回手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齊飛熊,轉眼便笑道:「百鬼道兄,可有閒暇一敘?」

    李珣雖是頗悠哉地點頭,心中卻凝重得很,能讓雷喙鷹乃至魅魔宗做出讓步的事項,猜它怎樣重要,都不為過。

    而這段時間他所做的事中,唯一和魅魔宗有交集的,只有……

    當下,他也不多說,逕直隨雷喙鷹到數十丈外林木遮掩之處,冷眼看著此人布下重重禁制屏障,心中的猜測是越發篤定。

    雷喙鷹細緻地做完這一切之後,方開口道:「交往貴在坦蕩,敝人也就不再繞什麼彎子了,百鬼道兄,敝宗主摩什上師囑托我,為他老人家傳個話……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以道兄的智慧,當有所得。」

    饒是李珣心中已有準備,聽到這句話,眉頭也跳了跳,不過,他很快就順勢揚起眉毛,做了個詢問的神情,其表情變化堪稱天衣無縫。

    雷喙鷹隼利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的表情變化,卻無法從中得到任何信息。末了只能歎笑一聲。

    「百鬼道兄,家師很看重你的心計手段,可是,道兄卻是看輕了家師乃至五宗聯盟諸位仙師的智慧……」

    李珣終於確定了雷喙鷹的來意,他心中震動,臉上則將那一絲疑惑化做了然:「霧隱軒?」

    雷喙鷹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坦率地「承認」,大喜之下,忙道:「正是霧隱軒,道兄……」

    李珣啞然失笑道:「鷹道兄問錯人了吧,當日在東南林海,我被這所謂的五宗聯盟打得抱頭鼠竄,至今鬱鬱。而如今,你們卻找我來要霧隱軒?哈,荒唐!」

    不等雷喙鷹開口,他又揚眉道:「看鷹道兄的模樣,霧隱軒之事,難道已經塵埃落定了?貴聯盟集數宗之力,高手無數,也沒得著好處?還是在這兒亂放煙幕,擾人視線哪?」

    說著,他臉上便現出極真切的疑色來。

    雷喙鷹被反咬一口,哭笑不得,但此人畢竟也是了得,很快便調整心緒,也不管李珣如何轉移話題,只是把住根基,從容一笑。

    「道兄使得好障眼法。可惜,所用非人。蕭重子是個什麼材料,道兄應該也清楚,若是連那種廢柴都能在莫宗主等人眼皮子底下奪寶而去,我們五宗聯盟乾脆解散算了。」

    說話間,他自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放在掌心。

    這是一塊鐵石類的玩意兒,只有指甲蓋大小,卻像是被火炙烤過,焦糊糊的看不出本來材質。

    李珣剛看到這個,眼角便又是一跳。

    這個變化卻是瞞不過人了,雷喙鷹看得真切,低笑道:「若是尋常衣料,在腐骨仙師的「赤血亂」下,怕是早要化灰而逝。

    只是貴宗出產的「霧松鐵」果然材質非凡,只是被劇毒蝕了一層下來,與毒物融在一處,稍有殘餘。」

    一邊說著,他一邊拿眼去瞅李珣身穿的道袍。

    這件道袍,也正是由「霧松鐵」拉絲織就,李珣絕沒有想到,竟會在這種事上出了紕漏,眉頭不由一皺。

    雷喙鷹依然不肯放過,趁勢又道:「這是前幾日腐骨仙師在整理毒物時偶然發現。據他講,此毒近期內只是在東南林海,那處湖底用過一次,由此,道兄應該不會否認,當日腐骨仙師施毒之際,也在湖底吧。」

    李珣眸光一閃,嘿然道:「湖底?我沒到過什麼湖底,道兄莫要欺我,霧松鐵固然是本宗特產,但由於質地優良,每年各宗求購的數目,可是不小,如何就能證明,這霧松鐵,便是從我身上刮下來的?

    「按照這個說法,當年百獸宗滅門,若是在那裡扔下霧松鐵袍子,兇手反而是我宗嘍?」

    這分明有些強詞奪理,但是出於某種考慮,雷喙鷹卻不能當真翻臉,只能道:「道兄不願承認,也是人之常情……」

    「鷹道兄!」李珣微笑著打斷他的話,不急不慢地道:「就我看來,貴方這先入為主的思路,恐怕是要不得的。」

    雷喙鷹也不急,同樣一笑道:「道兄莫急,咱們從頭說起。道兄應該不會否認,當日在我方清場的時候,曾與聯盟幾個弟子發生衝突吧。那時,道兄走的是地下水路,這應該也沒錯!」

    看李珣承認,雷喙鷹便點點頭,隨手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出縱橫數道線路來。

    抬頭見李珣微帶疑問的眸子,他施施然道:「這是那日之後,由當事人回憶、復原的路線圖。據當事人回憶,百鬼道兄似是對地下水道頗為熟悉,至今,也應該有所記憶才是。喏,這裡,便是那幾個弟子追丟道兄及水蝶蘭的地方。」

    他在簡圖上畫一個小圈,稍隔一段距離,又劃了一個大圈:「這是事發的湖底,距離道兄消失之處,不過三五里的路程,而且,中間有水道直接相連……」

    他在兩個圓圈之間,再劃上一道,口上一刻不停:「當然,除這直達的水道之外,還有其它的四條水道,道兄確實可能任選一條脫身。不過,也請道兄注意,其中有兩條水道在當時已經完全落入我們的控制之下,而另兩條,則由後面追上來的弟子分頭探查,當然,最終一無所獲。

    「只有通向湖底的那一條,由於轉折頗多,又極隱秘,才被他們忽略過去。在這裡冒昧地問一句,以道兄當時狀況,又是怎麼脫身的?」

    李珣面色不動,若說對東南林海地下暗河的理解,當世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只是轉眼間,他就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說法。

    然而,雷喙鷹卻根本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只是一頓,便又道:「按道兄所說,這一路上,都和水蝶蘭在一處嘍?」

    李珣腦中一轉,漫聲道:「不錯。」

    「好的很!」

    雷喙鷹撫掌笑道:「在湖底,那烏吉和尚致死之因也有了解釋,烏吉也算是個高手,卻被人一掌砍斷了喉嚨,其致死手法普通得過分,固然找不到什麼痕跡,但這分明已是返璞歸真的修為。精擅暗殺之道,且又有這般實力的,在當時的東南林海,也只有一個水蝶蘭了吧。」

    「烏吉和尚?」

    李珣一邊在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一邊心中暗惱。

    這廝分明是要咬定目標不放口,這種難纏法,一時間他還真想不出好的對策來。所以,他只能嘿嘿冷笑。

    「越說越離譜了,烏吉這人的名號我是聽過,但他總不是你們五宗聯盟的人吧。這東扯一塊,西扯一篇的,往我頭上硬扣屎盆子,我便是分辯,也沒什麼意思。

    「鷹道兄有什麼目的,直接說出來好了,便是不看鷹道兄的面子,也要給摩什上師面子不是?」

    他這話殊不客氣,但雷喙鷹這次也是鐵了心的和他糾纏到底,竟也順勢笑道:「道兄又看低上師的氣度了,如此洞天福地,當有緣者居之。道兄既然有緣,我們又怎麼再逆天意?摩什上師的意思,其實就是想和道兄稍做接觸,說白了,就是探探道行。

    「若道兄心胸坦蕩,此事便水到渠成,反之,也就不必說了吧!」

    X的!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發現,這雷鳥兒還是這麼個粘人的貨色?李珣最後一點兒耐心終於給消磨乾淨。

    他緩緩搖頭,盯著雷喙鷹的眼睛,森森然道:「雷鳥兒,你這是給臉不要臉!別以為你擺一張笑臉,別人就要護你的臉面。

    道爺陪你雲裡霧裡聊了半天,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明白?」

    雷喙鷹沒想到李珣竟然說翻臉就翻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百鬼嘿然聲中,一撩道袍前襟,擺出個架式來。

    「上次和你見面,打得天昏地暗,轉眼今日,卻是這般模樣。哼,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道爺這兩天心情正糟,沒精力陪你們耍弄。你們有什麼算計,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要不,手下見真章就是!」

    能將一個向來陰沉多智的人物給激成這種模樣,雷喙鷹也足堪自豪了。

    只是眼前這情形,絕不是他想要的。

    他退後半步,皺眉道:「道兄,雖然咱們相交不深,但我也知道,幽魂百鬼是此界公認的沉穩,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你這般作態,又是何苦?」

    李珣冷冷一笑道:「既然相交不深,你雷鳥兒也就不必妄加猜測,一句話,要麼,你敞敞亮亮說些實在的,要麼,現在動手便是!」

    雷喙鷹蒼白的臉上浮上一絲紅暈,顯然也有動怒。

    也難為他在這種情形下,依然能按住火氣,強笑道:「也罷,我就簡單地說一句─我五宗聯盟實是想與道兄做生意的。」

    藉著說話的空檔,他順過氣來,語氣已不像之前那麼僵硬。

    「所謂生意,自然要有等價之物交換。在這裡,我可以代表摩什上師保證,我方所出的價碼,絕對可讓道兄滿意,而道兄,則要考慮一下,是否願意拿出誠意來,完成這筆生意了!」

    李珣聽得啞然失笑,虧得他前面口口聲聲的「有緣」、「天意」,現在卻又市儈味兒十足。這雷鳥兒為了安他的心,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從這一點上看,魅魔宗倒是頗有誠意的樣子。

    正說著,雷喙鷹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符,遞了過來。

    「今日道兄顯然是不願深談。也罷,這其中是敝宗獨有的「飛魃訊法」,若道兄回心轉意,便可憑借此法,與敝人聯繫,再由敝人直接轉告上師,這樣可否?」

    李珣抿起嘴唇,並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雷喙鷹的手定在半空,臉上神色絲毫不變。

    「道兄,便是事情真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這世間萬事萬物,又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道兄今日沒有籌碼,難道明日依然沒有?道兄是人中之傑,對這一點,應該清楚得很。」

    李珣想了一想,終於在哈哈的笑聲中,接過玉符,神念一掃,便將其中的法訣記下,又隨手將玉符捏碎,道:「如此,我便保留一個與貴方聯絡的管道吧。以後,總有做生意的機會!」

    「正是如此!」雷喙鷹點頭一笑,忽又略壓低聲音道:「道兄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嗯?」

    「道兄應該還不知道吧,就在昨日,水蝶蘭反了!」

    雷喙鷹的目光在李珣臉上一掃,這才又歎道:「這位水仙子的性情當真是反覆無常,她昨日公然與朱勾宗決裂,在蝕神刀、小朱勾等人的連手之下,從容脫身,如今已是朱勾宗明令追殺的麻煩人物了。」

    李珣的臉色變得相當精采,雷喙鷹說著也苦笑出來。

    「她叛出落羽宗才多長時間,這又和朱勾宗撕破了臉,兩個殺手宗門全被她給得罪了,恐怕再沒有哪個宗門敢收留她。」

    李珣也笑,初時的驚訝過後,他反而能夠較坦然地接受這一變故。

    想一想,水蝶蘭是誰?那可是通玄界最最頂尖的大妖魔,可以與羅摩什等人平起平坐的。

    相比較而言,朱勾、落羽兩宗的千機老怪和素懷羽兩人,固然也是宗主之尊,相比羅摩什,還是差了一個檔次。

    想想水蝶蘭的性情,反是必然的,只是早晚有別罷了。不過……水蝶蘭反了,關他什麼事?

    雷喙鷹看他還沒明白過來,便提醒了一句:「道兄,如今這通玄界傳你和水蝶蘭的關係,可是要傳得瘋了,人言可畏,誰知道傳到朱勾宗人的耳朵裡,會是什麼情形……」

    李珣的眼皮跳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做出饒有興味的樣子,道:「都有什麼樣的傳言?說給我聽聽。」

    雷喙鷹哈地一笑,這種玩笑話,他自然不會當真。

    「還有一件事……呃,其實貴宗宗門之事,我是不好插嘴,不過前些日子,傳說貴宗的碧水君,似乎有勾連外宗修士的嫌疑,被貴宗宗主痛斥,有沒有這回事兒呢?」

    李珣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他知道,雖然雷喙鷹滿嘴的都是些不確定的字眼兒,但是他既然敢在這裡說出來,那便是有相當的真實性了。

    想想那日閻采兒透露的消息,難道宗門內已經亂成這種程度了?

    雷喙鷹這次卻理解錯了他的表情,只以為是李珣驚訝於魅魔宗的情報手段。

    他這時便開始賣力地推銷己方的誠意,也不管李珣如何想法,乾咳一聲後,道:「貴宗的事情,我是無法置評,不過據說碧水君勾連的那方,卻是落羽宗。

    「此宗是出了名的「接手無悔」,就算碧水君那裡出了問題,但落羽宗依然不會罷休。而且,更重要的是,近日落羽宗高手大批向北地集結,相較於朱勾宗,或許道兄將更多的精力放在這兒,會更妥當些。」

    李珣自然知道雷喙鷹打的是什麼心思,便輕描淡寫地謝了兩句,兩人再不作態,相視一笑後,同出樹林,倒似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雷喙鷹處理事情絕不拖泥帶水,說走便走,再沒有看齊飛熊一眼,領著宗門修士遠遠飛遁。

    李珣表情平靜地和秦婉如打了招呼,其實卻很有些心不在焉。現在他滿腦子都在都在琢磨雷喙鷹所透露的消息。

    不得不說,霧隱軒一事如此迅速地招人懷疑,甚至說是被人鎖定嫌疑,大大地出乎他的預料。

    現在分析此事如何敗露已沒有任何意義,重點問題是,五宗聯盟究竟想幹什麼?

    顯然,讓羅摩什紆尊降貴,主動尋求聯繫的事情,絕對不簡單,而使他們投鼠忌器的難題,恐怕也不是區區一個李珣所能扛得下的。

    還有幽魂噬影宗,一段時間沒回去,他的信息竟然這麼滯後了,這樣可真不妙。不過,相對於前一件事的毫無頭緒,這邊的事故,卻是能夠找人詢問的。

    心中有一件事懸著已經相當痛苦,而若同時懸著兩件事,那無疑就是一種折磨。任李珣心志如何堅韌,此時也有些吃不消,他想了想,乾脆向秦婉如提出告別之意。

    隨著他的心意,陰散人施施然從一側轉出來。

    李珣忙「恭恭敬敬」地將這意向說與她聽,陰散人唇角微微一撇,淡然道:「去極地?」

    李珣咳了一聲,目光掃向周圍那些陰陽宗修士,這神態看在秦婉如眼中,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她想了一想,竟開口為李珣解圍:「師弟事情繁雜,這邊也不好留著,師尊,您的意思……」

    陰散人拂塵輕擺,微笑道:「我自然不會留他……而是與他同去。」

    「同去?」

    秦婉如猛吃了一驚,一邊李珣也做出驚訝狀,拿眼看來。

    「古志玄這廝,手段如此下作,我豈能與他罷休?此外,還有散修盟會……我也想看看,千萬年來,一盤散沙的百萬散修,如何給他捏成了一塊兒去!」

    看陰散人說得信誓旦旦,連李珣都差點兒以為這是來真的,更別提秦婉如了。

    「師尊,古志玄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玉散人了,此時他手下數萬修士,將極地護得不透……」

    說了半截,話音忽地一滯。李珣在一邊暗笑,這就是秦婉如失策了,以陰散人的高傲性情,這麼說法,豈不是激她過去?

    秦婉如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忙又改口道:「更何況,母親如今受制於靈滅絲,正要四處收集材料,打制定魂藍星,以圖救治。這些材料都是生僻之至,如果沒有師尊在旁指點,讓弟子如何找法?」

    陰散人的眸光在李珣臉上一溜,接著便低低冷笑出聲。

    「正是難找,才要先去找古志玄的晦氣。若此法不成,再去找尋也不遲。我意已決,妳且護著妳母親回宗門休養,接下來,便著重在宗門內使力,如非必要,就不要出來了!」

    李珣心中叫妙,這順勢一說,此次被秦婉如「強召」之事出現的可能,便降到了最低。

    想必是陰散人有求於他,故而才如此合作。

    看到這情形,李珣是越發地不願意輕易許諾了,就這麼將她吊在半空,或許能獲得更多的好處。

    他心中暗笑,臉上卻又露出難色,將那種心有不甘,偏又懼意甚深的姿態,表現得惟妙惟肖。

    秦婉如是深知師尊個性的,見陰散人如此,知道再無可更改,只能應了。接著又看向李珣,囑咐道:「這一路上,師弟可要好好服侍師尊才是……」

    她服侍我還差不多!李珣暗中冷笑,面上當然滿口應是。

    陰散人忽地在側一笑:「妳這聲師弟倒叫得對了,從今日起,他便是我第二個徒兒,你們師姐弟今後還要互相扶持,彼此幫助才是。」

    李珣笑容一窒,秦婉如卻輕「啊」了一聲。

    這種失態的表現,很快就被兩個心智超群的男女克服,李珣笑容越發燦爛,而秦婉如也是一臉喜色。

    「那真要恭喜師弟了,唔,也要給師父道喜,畢竟像師弟這樣的俊才,也是世間罕見呢。」

    李珣口上應著,心中卻有些疑惑。

    要知道,陰散人此言一出,也就等於是從法理上將他納入到陰陽宗的勢力中去,可說是為他以後掌控陰陽宗鋪設好了道路。

    最重要的是,由於受到思維定式的影響,秦婉如只認為這是陰散人的籠絡手段,必然會樂意接受,不知不覺間,就將可能發生的問題消解乾淨。

    這正是李珣想讓她做,卻還沒吩咐的事情,這麼自覺,只是因為她那個妹子,至於嗎?

    心中雖然懷疑,但在這個情勢下,李珣是沒理由拒絕如此誘惑的,看著陰散人平靜如水的眼眸,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起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8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三章 飛虎


    「剛才,妳做得不錯!」

    看著秦婉如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雲間,李珣笑了一笑,開口道:「畢竟省了我一番唇舌,這樣很好。」

    陰散人微偏過頭去,目光看向極盡遠處,沒有回應。

    李珣看她的情態,啞然一笑,伸出手來,拂過她面頰,輕輕捻動數根飄過的髮絲,陰散人冷冷回眸,只是已無法對李珣造成任何影響。

    手指輕探,感受著凝脂般的肌膚觸感,李珣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生命的氣息,傀儡還是那傀儡,只因身上輻射出的靈動之光,便與之前相去天壤。倒似讓他的呼吸心跳,也隨之共振一般。

    這才是真正的陰散人,這才是真正的尤物!

    手臂靈蛇般游過去,在美人細膩柔滑的頸側輕輕摩挲,李珣口中吐出來的,卻是再正經不過的言辭。

    「之前妳說過,妳妹子身上的禁錮之術,不是古志玄的手筆,而是古音的……他們叔侄的差別很大嗎?」

    陰散人目光輕瞥了一眼那作惡的手指,臉上略現出一個極微妙的笑容,就李珣看來,那應該是嘲弄吧,但這笑容又很快斂去,她最終只是垂眸道:「差別……很大。」

    李珣想了想,抽回手來,很耐心地聽她說下去。

    陰散人又瞥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說道:「兩人的差別,可說是在骨子裡的。且不管古志玄為人如何,這人其實是極驕傲自負的,有些事情,他不會,也不屑於去做。而古音則不同。」

    她冷冷一笑:「與古志玄相比,古音或許有許多事情做不到,但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一定會去做……你明白了?」

    李珣揚揚眉毛,從這上面來看,好像還是古音更可怕一些。

    那麼……

    將其聯繫到所經歷的事情,李珣越發肯定,當年林無憂所說,夜摩天真正的主事人是古音,一點兒不錯。

    然而,古志玄呢?

    目光掃過陰散人,陰散人會意,沉吟道:「傳聞中,他們叔侄之間的關係是極緊張的,當年,古志玄雖不是妙化宗宗主,但仍是大權在握,古音空為宗主,卻只能做個傳聲筒。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古志玄自動讓權,定居在無回境,外界都猜測二人反目。直到鍾隱追殺他時,他才被迫回夜摩天藏身……」

    她雖沒有直接回答,但這種事情,任何回答都是無根無據的猜測,這樣說法反而很客觀。

    李珣覺得其中頗有些值得思慮的細節,只是他現在事雜,一時間也沉不下心去,只能暫且延後,想了一想,他決定還是按部就班地做事。

    「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問問那邊,出了什麼事。」

    這種支使的言辭,他說得越來越是自然。

    陰散人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提出異議,看來,她也正在適應這種角色的變化,雖然適應過程並不好受。

    兩人找了一處較偏僻的谷地,停了下來。

    李珣看了下周圍的地勢,點點頭,開始佈置禁法。

    所謂的「問問那邊」,其實就是要以飛劍傳書的方式,向閻夫人求證雷喙鷹所說之事。

    這應該是他現階段唯一能夠確認的事情了。

    說來輕鬆,但想一想將飛劍傳送上百萬、甚至近千萬里的遙遠路程,送到某個特定人物的手上,這一工程也堪稱浩大了。

    一般來說,飛劍傳書都是在宗門特製的陣訣之上運行,藉天地山川之利,集聚元氣,方能達到這一效果。

    也只有像陰散人這樣,修為絕頂的真一宗師,才能真正地脫離種種限制,念動即發。

    除此之外,就要像李珣這樣的禁法高手,可以完美複製那龐雜精細的陣訣,也能達成這一效果。

    饒是如此,李珣也花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在這荒山野嶺將簡化的陣訣設立起來。

    此時天色已經近黑了,李珣估摸著元氣的陰陽變化,開始小心地測試此陣訣集結地氣的效率。

    隨著時間的流逝,谷地周圍已開始閃爍起微微的亮光。

    陰散人站在一邊,安靜地看著李珣幾近鬼斧神工的禁法表演。

    雖然不情願,但她必須承認,眼前這個修道不及百年的小子,僅在禁法一項上所取得的成就,已將她遠遠地拋在了後面,這又是怎樣的天賦和遇合,才能造就的奇跡?

    不知不覺地,她歎了一口氣。

    便在此時,李珣已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在山川靈氣的催動下,陣訣中央電光流動,渾厚的地氣催發一連串的元氣反應,最終,虛空中一個黯沉的孔洞稍開即閉,剎那之間,灰芒閃爍,直竄入這孔洞中去。

    「一來一回,起碼要四、五日的工夫,在這期間,離極地越遠越好,卻也不能誤了時日,嗯,停在哪裡呢?」

    李珣腦中一轉,便做出決定:「嗯,就再趕上一段好了,我記得再向北數萬里處,有一個景致不錯的大湖,我們就在那兒等著,接到回信後,再啟程去極地不遲。」

    陰散人不置可否,事實上,她現在也沒有這個資格。不過,在李珣話音落下的時候,她卻是神情一動,扭頭看向遠方天際。

    李珣修為畢竟不及她,遲了一拍才有所感應:「哪來這麼多人?」

    嘴上說著,他心裡卻明白,看來人的架式,恐怕是被剛剛劇烈的元氣震盪吸引過來。

    根據其影響的範圍,大致估計一下,對方之前與他的距離,恐怕也沒有超過百里。

    正思忖間,第一個人影已出現在天邊,緊接著,十餘道顏色各異,氣感亦強弱有別的劍光便紛紛出現。

    遙遙感應,在天空此起彼伏的尖嘯聲中,流淌著的,分明就是一波波浩蕩凌厲,質性雄渾的劍氣。

    李珣轉眼間就在腦中將通玄界所有劍修宗門過一遍。

    「勢拔五嶽掩赤城!這是……三皇劍宗!」

    他立刻做出了最合適的選擇,噬影大法全力發動,整個身子像是一道虛幻不實的影子,沒入谷底仍在擴張的陰暗中,隨即又順著巖壁上交錯的縫隙,攀到高處。

    陰散人皺眉考慮了一下,稍一跨步,直接沒入虛空之中。

    只是前後腳的差別,天空中人影、劍光紛紛下落。

    每看清一個人影,李珣嘴角的笑容便苦澀一分,到後來,他已是滿嘴發苦─雖然是碰上老冤家,但這種冤家路窄,還是不要也罷。

    碧霄客、龍首狂客、東陽山人,當年在龍環山上得罪的高手,現在幾乎一個不落的到此。

    而最吸引李珣目光的,則是那個站在諸多高手中央,衣飾華貴,容顏嬌美的女修,那垂絲耳飾讓李珣一下子便認出,不是洛玉姬洛大小姐,又是誰來?

    這位大小姐的刁蠻名聲,可說是響徹整個通玄界,六十餘年,未曾稍改。

    說也奇怪,在這數十年間,李珣以「明心靈竹」的身份,和不少三皇劍宗的修士打過交道,偏偏就沒有碰到過這位大小姐,反倒是以百鬼的臉面現世時,很是來了幾場狠的。

    雙方的仇怨已是越結越深,若是現在和她打照面兒,一場死戰將不可避免。

    可是,什麼時候,這刁蠻女也懂得尊老敬賢了?

    李珣瞇起眼睛,心中頗感奇怪。

    此時谷底處,洛玉姬正和身邊一人說話,話題雖是關於這谷底陣訣的,但口必稱「伯父」,且不自覺微躬著身子,臉上竟是出奇的專注。

    這模樣,可不像是裝出來的。

    李珣目光從與她說話那人身上掃過,第一印象,便是「平凡」二字。

    身量中等,灰色袍服,頭髮微斑,臉上潔淨,手中還拿著一串木製佛珠,時時捻動,從頭到腳都是平平常常,和一般的修士沒什麼兩樣。站在光芒四射的洛玉姬身邊,實在是黯淡到了極處。

    以至於李珣都要通過洛玉姬,才能發現他的存在。

    通玄界一流的修士,李珣自認為瞭解的八九不離十,可是其中卻沒有此人的資料。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讓一向心高氣傲的洛玉姬恭恭敬敬,又透出如此的不平凡,這矛盾的感覺,讓李珣迷惑極了。

    雙方離得極近,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李珣也聽得真切,洛玉姬問的是此陣是何人手筆,那人則答─「禁紋紋路清晰,更難得如此複雜的佈置,竟能一氣呵成,氣機聯結絕無半點兒窒礙。妳看,引氣、催發、歸流……三處功用的佈置分得清楚,偏是一筆而下,完全融作一處,當屬大家手筆。」

    此人中氣充沛,聲音頗為宏亮,與外表倒有些不符,但是尾音頗為悠長,又顯得慢條斯理,正如他外表一般,儘是矛盾。

    只聽他道:「至於這陣中殘留餘氣,不用再想,必是幽冥之氣,乃是幽魂、嗜鬼之故技,我久未下山,對此界的後起之秀,已是想不分明了。玉姬孩兒,妳可記得,在那兩宗門,有禁法修為精深之人嗎?」

    洛玉姬脫口叫道:「必是百鬼那廝!」

    那廝個頭啊!李珣暗罵一聲,對那個修士卻是警惕到了極處,同時也就更好奇這人的身份。

    正大動腦筋的時候,他背上忽地一冷,猛一回神,正看到那人的目光自他藏身的方位一掃而過,其澄靜冷澈處,便如同一汪深潭之水,直寒到李珣的心尖兒。

    李珣的瞳孔立時縮成了針尖兒大小,心中只存下了一個念頭:「這傢伙的修為,可怕極了!」

    只聽那人微笑道:「百鬼?哦,記得了,這些年,那些小和尚也常常在我耳邊聒噪,說這百鬼道人堪稱邪宗第一流的後起之秀,十分了得,可是他嗎?」

    洛玉姬聽了這個名字就生氣,也不顧長輩在前了,只是切齒道:「什麼了得,只是懂一些偷襲暗算門道的卑鄙小人吧!」

    那修士放聲大笑,笑聲殷殷如雷,這卻是天生的豪邁氣度,當即壓過他原本的樸實純厚,但他的神情依然如觀賞小兒女情態的慈父一般,十分和藹可親。

    李珣耳中嗡嗡作響,但腦子裡面卻是靈光電閃:「小和尚?這傢伙最近住在和尚廟裡,且看來與姓洛的一家交情深厚。他是……」

    答案,伴隨著一聲巨喝轟然而來!

    「百鬼道士,出來!」

    剎那間,李珣腦中被這聲貫腦音波震得一片空白,剛剛想起來的東西,也給沖了個七零八落,如此威煞,便是李珣見慣了妖鳳、陰散人這樣的絕頂宗師,也無法等閒視之。

    按住狂跳的心臟,李珣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耳邊一聲冷凝如冰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吹破天來,不外如是。」

    陰散人開口了,這完全是傀儡自主的決定,但李珣反而心生感激。

    若不是這樣,他剛剛一個失神,怕是就要出大醜了。而且這種時候,恐怕只有陰散人出去應對,才最合適。

    果然,陰散人此話方出,谷底便是一聲驚咦:「怎地?陰美人兒?」

    說話的正是那個修士,只是這言辭剛一出口,那邊緊接著就是一聲佛祖,那修士苦笑一聲道:「原來是**友當面。這數百年不見也就罷了,見了卻引我犯了口戒,這可算是怎麼一回事?」

    聽他說話的口氣,李珣更確定了此「人」的身份。

    他晃晃還有些昏沉的腦子,也不再徒勞地藏匿身形,直起身子,站在了陰散人側後方,居高臨下,看了過去。

    谷底分明響起一陣低嘩,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了上來。

    真正望向李珣的,也只有一個洛玉姬而已,其它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著陰散人,目光如刀如劍,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而後快。

    也對,當年三皇劍宗的「一皇二君五王侯」是何等風光,縱橫此界,無人敢攖其鋒,偏偏半途殺出來個陰散人,舉手間,一代「天君」,便硬是給折磨成了瘋子。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在之後的數百年間,三皇劍宗空有高手如雲,卻奈何不了兇手一星半點兒。

    這樣的經歷,便如同白衣上的污漬,在三皇劍宗千年以來的輝煌中,顯得分外刺眼。

    只是,陰散人對此卻全不在意。

    她居高臨下,俯瞰谷底,視其餘人等如無物,只對那修士笑道:「你這頭沒牙的老虎,不在琉璃天吃齋念佛,到這裡鬼吼貓叫,安的是什麼心?」

    那修士環目掃過周圍情緒已明顯過激的同伴,平凡無奇的臉上露出一個極苦惱的神情來。

    「**友這些年來神出鬼沒也就罷了,怎麼還喜歡搞這些狹路相逢的戲碼?」

    陰散人微微一笑,卻不回答,而是扭頭向李珣示意道:「看見了沒,這位虔誠向佛的居士,你可萬萬不能小看了。畢竟在數千年前,他也是殺生無數,攪得此界動盪不安的一代妖魔啊。」

    果然……李珣終於可以肯定這個低調平凡的修士是誰了。

    前半生是殺生無算的魔頭,而後半生則誠心向佛的「人物」,在通玄界歷史上,也只有這麼一位─當年縱橫天下的插翅飛虎,如今西極禪宗的山門護法,半成居士。

    只看他如今的稱號,誰會相信,他也如妖鳳、水蝶蘭一般,身入宇內七妖之列呢?

    李珣既然有所準備,臉上也就平淡得很,他略上前半步,向著那修士行了一禮:「後進末學,百鬼道士,見過居士。」

    如此一來,誰都知道,百鬼與陰散人的關係不一般了。

    谷中修士都頗為驚愕,卻不知山壁上,李珣的感覺同樣古怪。

    他是在奇怪自己與宇內七妖的「緣分」。

    對一般修士而言,宇內七妖個個都是神龍不見首尾的絕頂妖魔,有些人一輩子也未必能見到一兩個,而一旦見了,那後果也是不堪得很。

    偏偏是他,至今已與七妖之六打過照面,卻仍是活得好好的,且與其中數位都有較密切的聯繫。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

    想到這兒,他不由啞然失笑,至於這副表情落在谷底修士的眼中,會是種什麼感受,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事了。

    「百鬼道人……原來是這麼個樣子,和那些小和尚講的差得太多。嗯,也不像玉姬孩兒說的那麼面目可憎。」

    半成居士點點頭,一點兒也不為陰散人的調侃而動容,接著又笑道:「只是我叫道士,卻跳出個道姑,**友這一手,玩兒的又是什麼?」

    陰散人微擺拂塵,同樣笑道:「你堂堂一代妖魔,跑到琉璃天去當個小護法,別人為你不值。而今日,我也給人當個護法,你覺得如何?」

    別人只當她在說笑,或者是在找碴,李珣卻聽出這話中的自我調侃來。

    不過,半成居士的反應也很有意思,他撫掌道:「只聽這一句,便知道友修為長進。若是當年的陰宗主能說出這種話來,如今陰陽宗氣象必然不同。」

    此言一出,李珣分明感到陰散人心中微有波動。

    但她臉上一點兒不顯,只是搖頭失笑:「老虎沒了牙齒,嘴巴倒更甜了些。可惜,我聽得雖然舒坦,你身邊那群廢柴可滿心的不是味道。這麼顧前不顧後,看來西極禪宗的齋飯,餵得飽肚子,喂不滿腦子啊。」

    話音方落,那邊脾氣最暴的東陽山人鏘然聲中,拔劍出鞘,衝著陰散人大罵道:「陰重華,妳囂張的日子到頭了,當年禍害我二哥的仇怨,今日便要清算乾淨,快下來受死!」

    吼叫聲中,便是之前沒拔劍的,也都錚錚亮劍,大戰氣氛,正是一觸即發。

    「蠢材!」李珣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眼兒,人可以魯莽,但魯莽到這個地步,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他這麼一吼,半成居士盡力營造的氣氛登時毀於一旦,白費了這老妖怪一番好心─一會兒兩個真一宗師鬥將起來,誤殺周圍一片,別怪人家沒盡過心!

    陰散人冰寒入骨的眼神自東陽山人身上一掃而過,雖未真個動手,但其中透射的威煞,卻讓東陽山人不自主地提氣抵擋。

    氣機感應,谷底登時劍氣鏗鏘,肅殺之氣四溢。

    便在這一觸即發的空檔,半成居士歎了口氣,想必是也是對東陽山人的行為頗感無奈。

    但他吃齋數千年,修養早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很快便又調整心情,臉上仍是溫和得緊。

    在僵冷的氣氛下,他的話音顯得分外柔和:「若是佛祖在此,當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之語。只可惜,我無佛祖的大神通,不能消解干戈,更不能袖手旁觀……**友,自當年一別,咱們也是老長時間沒有切磋過了。今日趁這個機會,來一場如何?」

    此話一出,東陽山人及一部分修士的臉上,便不自主地露出喜意。

    這正是他們敢向陰散人叫板的最大依仗。

    陰散人固然了得,但插翅飛虎的名頭也不是虛的,有半成居士主攻,再有幾名高手在旁牽制,今日勝算當是極高。

    李珣在高處低聲冷笑。

    笑聲中,陰散人幾不可察地向他這邊一瞥,然後才笑道:「好得很,你學不來佛祖的神通,倒是把那股子迂腐勁頭學了個全。這應算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吧。為這麼一群廢柴,可值得麼?」

    這話其實暗含有罷手的意思,只可惜,是說給聰明人聽的。

    半成居士臉上神情方一鬆,那邊已惹惱了東陽山人。

    仗著一腔的莽夫氣,他怒嘯一聲,御劍直上,身邊的龍首狂客想拉都沒拉住,只能嘿了一聲,也衝了上去。

    陰散人眼眸中寒光連閃,自她復生以來,諸事不順,難得有這麼一個洩火的機會,她豈有拒絕之理?當下身形微微一側,讓過劍氣正鋒,直取對方中宮要害。

    動作雖然簡單,但在滔滔劍氣中如此閒庭信步,本身便體現了雙方幾近天壤的差距。

    大氣嗡然震鳴,緊隨其後的龍首狂客到了。

    那把使人印象深刻的闊劍自東陽山人肩上筆直刺出,其劍氣之雄渾闊大,比之東陽山人更上一個層次,而論穩重老辣,則是遠勝。

    東陽山人畢竟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見師兄幫忙,身形也隨之一轉,雙方劍氣內聚,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陰散人眸光一閃,身形便如汩汩流動的山泉,一個妙至毫巔的轉折,便從劍氣之間一個極小的縫隙中「流」了出去。

    這一瞬間的氣機強弱的變幻轉化,讓出劍的二人難過得直想吐血,劍勢便不由一挫。

    若陰散人反手回擊,兩人中至少有一個要吐血重傷。

    只是,在逸出劍氣聚合圈的同時,陰散人身形一展,竟是直上半空,與二人錯了過去。

    此時,龍首狂客背上已經濕了一片,扭頭看時,卻見一個灰袍人影無聲無息升了上來。

    天空中響起一聲低低的梵吟,也就是在這個轉折的工夫,半成居士已與陰散人過了一招。

    雙方的身形都是一滯,大氣中並沒有太過明顯的元氣震盪,可是在場的所有人,口鼻之間都是一悶,皮膚也有些發緊,直轉到內呼吸狀態,才稍好過一些。

    只聽得高處陰散人慨歎一聲:「當年虎魄妖刀坐嘯生風,那是何等的英姿豪氣。如今卻落得枯枝朽木,行吟念佛。琉璃天那些老禿驢,果然不安好心!」

    說話間,她手腕一轉,拂塵揮灑,漫天銀絲如雨,光芒耀目,刺空之聲,奪奪作響,也將方纔沉悶的氣壓整個地擊碎。

    雖然地面上諸人明知這「銀絲雨」不是針對他們,但在這凌厲無匹的攻勢面前,仍不免一陣騷動。

    「碧霄客」胡不離見這種情形,眉頭大皺。

    真一宗師交手之際,那種一瞬千變的元氣震盪,以及偶爾偏移的重擊,非常要命,說不準就會出什麼意外。

    此時最好的舉措就是移開了一個安全距離,可是,這豈不是自家惹的禍事,送給別人來背?

    不管結果如何,這次三皇劍宗的臉面,必要給抹灰無疑─東陽這次做事,真是太魯莽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挺身護住洛玉姬,只是後面這大小姐實在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兒,見他謹慎的模樣,大感不滿。

    「胡師叔,有虎伯伯拖住那個陰散人,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讓那個百鬼好看,這麼縮著,算是什麼道理?」

    胡不離苦笑一下,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洛玉姬便又叫了起來:「百鬼跑了,師叔,我們快追啊!」

    胡不離吃了一驚,本能地反手就抓,卻不想洛玉姬的劍光遁術比他估計的快了一線,這一抓著只碰著了空氣。

    後方同樣有一隻纖纖素手探出,也如他般慢了一步,那人卻是同屬八狂士之列的蕭怡。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叫了一聲:「追!」

    李珣不跑才有鬼!

    沒辦法,本來除了那個半成居士老妖怪,任是誰來他也不懼,但看東陽山人等人的狀態,弄不好就是一個群毆,若他還不跑,就是純粹笨蛋。

    只要他去得遠了,陰散人無後顧之憂,那也是想走便走,這一件事便算是揭過,以後哪兒碰面哪兒算便是了。

    他打得好如意算盤,卻沒料到對面還有個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祖宗。

    等他發覺不對之時,前面一道,後面兩道,共計三人已經追了上來。

    他一眼掃過,當頭那個咬牙切齒的,正是洛玉姬,後方則是「老朋友」胡不離,以及……「長離劍仙」?

    李珣對這位女修的印象也頗為深刻。

    當年龍環山上,雙方「皆大歡喜」之後,扶著洛玉姬的便是此女。

    李珣記得還曾「支使」過她。

    但給他最深印象的,還是此女常被人與明璣共號為「仙劍雙璧」,均以劍道通神著稱。

    只這麼一人便是麻煩,更別提還有一個絕非庸手的胡不離。李珣歎了口氣,正要加勁兒拉開距離,天空中忽地「嗡」然作響,驚回頭,恰看到一張大網當頭罩下。

    只看網結上閃動的綿密青芒,便知這網子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寶,李珣如何敢正面接下?

    他低罵一聲,噬影大法全力發動,要在大網罩下之間閃脫出去。

    然而,這張網子倒像是有靈性似的,各網結上氣芒流轉,不知以什麼途徑,捕捉到李珣變化的氣機,竟是飄飄悠悠,似緩實疾地連換了幾個方位,始終將李珣罩在其中。

    只這麼一耽擱,後面洛玉姬三人已經追了上來。見李珣的狼狽模樣,洛玉姬為之大喜:「真不枉專門找千帆城訂製了這張「天羅網」,這次你還不束手就擒?」

    李珣目光森然一瞥,悶聲不吭,身形一縮,竟是往地下鑽去。

    洛玉姬見狀也不著急,手上掐了一個印訣,叫一聲「收」,地面上驀地散射出數以千記的氣絲,絞合成網,同上面的網子兩下一合,將李珣死死地纏在中間。

    洛玉姬這才拍手笑道:「百鬼小子,你也有今天。對不住了,本小姐剛剛漏說了一個字,應該是「天羅地網」才對!」

    說著,她便要上前,只是才邁出一步,便被蕭怡一把抓著香肩。

    也就在此同時,網中李珣一聲長笑,身形猛長,竟是轉眼間從網子中間閃脫出來,那一張青芒隱隱的網子,只一抖,便讓他收入掌心。

    「天羅地網是吧,美人兒有贈,窮道士又怎能不收呢?」

    洛玉姬瞪大了眼睛,臉上儘是不可思議。

    「怎會的,那個農大師明明說只要不是真人以上……」

    「就因為妳總是小看他,所以才總是吃虧!」

    蕭怡搖頭一笑,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目注李珣道:「便是邪宗法門成長最速,但能用不到百年時間,便隱有突入真人境之象,數千年來,恐怕也有鬼先生方堪比擬,妳敗在他手上,也是不冤。」

    洛玉姬一臉難以置信,扭過頭去看胡不離,卻見他臉色沉肅,顯然沒有異議。

    當時的情形,瞞得過洛玉姬,卻瞞不過他和蕭怡。

    李珣從頭到尾都沒有以土遁脫身的意思,他只是作勢引洛玉姬出手,在天羅、地網交匯的一剎那,根據氣機的變動,找到控制這件法寶的關鍵節點,再一擊中的。

    而之後裝作受制倒地,恐怕是想著重施故技,抓著洛玉姬來威脅他們吧。

    如此眼力、手法,就算還有幾分生澀,也足堪稱為勁敵,更何況,此人還是出了名的狡獪……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的猶豫。

    便在此時,後方一聲宏大的嘯聲隆隆碾來,把洛玉姬給嚇了一跳,轉過臉去時,正看到遠方大氣呈現出清晰的波浪式震盪。

    這震盪擴散得好快,轉眼間,餘波掃過,她身子前後的地面,便裂開了無數道細細的深縫。

    要知道,這裡距交手處,至少也在十里之外了!

    「陰散人果然可怕,竟迫得半成居士使出往日故技……那情形,必定是緊張得很了!」

    正因為這一變故,蕭怡二人當即做出決定。

    「百鬼,今日不是時候,便是有什麼恩怨,留到日後再行處理吧。」

    匆匆說了句場面話,胡不離一扯洛玉姬,不管她的掙扎,轉身便走。

    洛玉姬正想叫嚷,卻被蕭怡一個空前嚴厲的眼神驚窒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回頭向李珣送來惡狠狠的一瞥,這才去了。

    「聰明!」

    看著三人的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在視線之外,李珣也是長吁一口氣。

    雙方本就沒有深仇大怨,小姑娘胡鬧也就罷了,若是兩個長輩也跟著攪和,三皇劍宗那偌大的名頭,便真是名不副實了。

    不過……那邊打得如此激烈,沒問題嗎?李珣掂了掂手中的網子,雖然明知陰散人不用他操心,可是想想與她交手之人的身份,那點兒自信,也就不怎麼牢靠了。

    有心通過心神聯結察探一下那邊的情況,又怕影響到陰散人的心境,想了想,只能放棄。

    那麼,現在就……

    念頭才閃出半截,他腦中驀地一片空白。心底最深處的本能,發出了尖銳的嚎叫,又瞬間排出了一切的雜念,而將全副心神,都納入到猛然間瘋狂運轉的無底冥環中去。

    李珣仍自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危險!危險!

    耳膜響起一聲輕響──等到李珣想明白,那是自己身上某處骨骼的斷折聲時,一股狂暴凶戾,充滿著毀滅性的力量已撞入他體內。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8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四章 自省


    如果被這股力量擊實,五臟六腑怕是要齊齊碎裂,李珣幾乎已經是這麼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運轉一切卸力化力之法,為自己保留一線生機。

    他身形前躍,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後兇手手掌上卻相應地產生了一股極大的吸力,扯著他的身子一滯。

    就是這一衝一縮的過程,凶暴的巨力再度噴發,便如同前後兩個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擊他脆弱的內臟。

    在這先前全無聲息,卻瞬間猛烈爆發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他全身的血脈在瞬間擴張,他甚至已經聽到了內臟傳出來的吱吱呻吟聲。

    就這麼完了?

    空白的腦子裡閃過了這個念頭,與此同時,他身上又是一脹,一道從骨髓深處擠出來的灼熱感,如同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腦。

    似乎是「蓬」的一聲,李珣以為自己化成了灰。

    又是一聲悶響,他的身子撞在了地上,只是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體內突然點爆的炎流,已將一切的痛覺都提至麻木的地步。

    李珣只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噴發般的「力量」,從他的內臟、從他的骨髓、從他體內每一個角落裡噴湧出來,在興奮地尖叫。

    無底冥環核心點處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在剎那間擴展開來。

    雖然李珣的神智已經相當模糊,卻仍能清晰地感知,在那無邊無際,玄虛微緲的空間內,以最奧妙的形式,湧動著的巨大能量。

    連接點的擴張,打破了亙古不變的運行法則,隨著一個細微的震盪,一波最精純的九幽地氣反捲而入,瞬間衝進了李珣狹小的體內。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珣每一處肌肉和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至於之前衝進來的外力……那算什麼?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時擂響,但他卻知道,這其實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擊發出的聲音。

    他都很奇怪,自己為什麼還能保留著一線意識,沒有在第一波衝擊下灰飛煙滅?

    念頭剛一閃過,他背後卻驀現一片清涼。

    這感覺,就像是一瓢冰水潑在了熔爐上,短暫卻實在。

    一連串哧哧的氣嘯聲,夾雜著一聲扭曲尖厲至非人聲的慘叫,出奇的讓李珣身上輕鬆了很多。

    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僅僅是一剎那的工夫。

    無底冥環的異變很快就中止了,且托後背上變化的福,李珣忽然發現,自己體內的炎流突然消減了許多。

    清醒許多的腦袋很快想到了應對的法子,但是他也隱然間看到了,在視線所及的最遠處,早該離去的蕭怡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過來,那模樣就像見到了鬼。

    「避開他們!」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緊張狀況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只是在此念頭的驅動下,李珣竟然奇跡般地又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猛地一旋身,直竄入雲霄之間。

    只是……在他沖天而起之前,那當空飛舞的點點黑灰是什麼?

    洛玉姬張開的小嘴兒已忘了合上,就在剛才,她看到了今生所有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個場景。

    她大概是唯一一個看到全部過程的旁觀者。

    就在事件發生前的一剎那,她鬼使神差地扭過頭去,本想是給百鬼道人一個挑釁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個鬼魅般閃現的魔影,貼上了百鬼的脊背。

    她本能的驚呼聲使得蕭怡二人也回頭看去,也因此一震停下。正好看到「魔影」一拳轟在百鬼背心處,打得他向前僕跌,卻又詭異地頓住。

    蕭怡驚道:「殞生印,落羽宗!」

    胡不離抽氣道:「百鬼完了!」

    話一出口,他便差點兒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在那瞬間,百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猛然一脹,緊接著便是一波詭異的灰白色光焰從他身上擴散開來。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氣,登時被熱浪蒸騰得扭曲了。

    即使遠在數里之外,洛玉姬三人也能想像得到,那會是一種怎樣恐怖的高溫!

    在扭曲的大氣中,一切的影像都顯得光怪陸離,但是,三人都看到了,那個本來能以山崩之勢將百鬼擊殺當場的魔影,在此刻卻是瘋狂地扭動身子,要將他的手掌從百鬼背上拔下來。

    灰白色的光焰再次猛漲,直衝出百鬼體外三尺,形成了一輪美麗又詭譎的光圈。

    便在這樣的變化中,魔影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慘叫,整個身子猛地一脹,千百道短小、鋒利的灰白火光─洛玉姬是這麼形容的。

    否則又怎麼解釋,那人的身體在瞬間被切割成碎末,又轉眼化灰的慘況?

    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著百鬼衝上半空,洛玉姬驀然感覺著,好像自己也剛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回來,良久才懂得呼出一口長氣。

    接著,便小心翼翼地轉臉看兩位師長,低聲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胡不離木著臉,沒有回答,蕭怡想了想,點頭道:「我總算明白百鬼為什麼進步如此神速了!」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興趣,她暫時從剛才的震撼中擺脫出來,急問道:「為什麼?」

    「應該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經為他灌頂注入巨量陰火元氣。這巨量元氣並沒有被他完全開發出來,而是淤積體內。平日裡也用不動,只是今日被殞生印一擊,本能反噬……

    「只是這也有些說不通,且不論會不會有人這麼好心,便是真的灌頂,如此精純的陰火修為,恐怕整個幽魂噬影宗也僅有兩三人而已,近期內,沒聽說過哪個功力大損的消息啊?」

    洛玉姬卻也不是沒見識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對啊,灌頂……這種法子不是很影響日後的修行嗎?他可是邪宗耶,進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機率越大。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有人做嗎?」

    蕭怡輕歎一聲,正想說話,心中卻又是一驚。她一把攬著洛玉姬的小蠻腰,口中低叱道:「閃開!」

    話音方落,一個人影便自他們眼前一掠而過。

    在雙方交錯的剎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們臉上一掃,修為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墜入萬載冰窟的可怕感覺。

    胡不離和蕭怡同時長劍出鞘,劍刃虛空打閃,發出嗡聲震鳴,緊接著,胡不離便慘哼一聲,身形打著轉兒飛了出去。

    蕭怡半步不退,但虎口也已是鮮血淋漓。她咬牙不使自己哼出聲來,只是低叫了聲─「陰散人!」

    陰散人發怒了!蕭怡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只是旋又有一個疑問浮上心頭。

    「難道是為了百鬼?至於麼?」

    「熱……熱!冷……冷!」

    李珣口出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聲,在這個時候,冷熱早已沒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天知道這是在哪裡,他只感覺到自己倒伏在一片草叢中,在扎人的長草中,全身抽搐,像一隻被割斷脖子的雞。

    「X的,X的!」他將臉埋在草叢中,貼著泥土,心中則在瘋狂地詛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誰,只是這麼喃喃地說著,藉此來消減從骨髓深處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如果有人現在看到他的臉,一定會發現,現在這個穿著幽魂噬影宗法袍的道士,卻長了一張與大名鼎鼎的「明心靈竹」一般無二的臉。

    而這張臉,則在痛苦中極度扭曲了。

    見鬼,明明已經轉化質氣,怎麼問題還沒解決?而且,情況好像還變得更糟了。

    湧動的陰火再不像上次那樣,井然有序地歸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質氣轉化的過程中前衝後突,不時地考驗李珣身體的堅韌程度。

    李珣控制乏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內臟、骨骼在巨大的壓力下呻吟變形,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李珣從來沒有寄望於一兩次草草的質氣轉換,便能將鬼先生遺留下來的大難題解決掉。

    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問題爆發的頻率,竟然這麼高!

    好吧,他承認,沒有這次陰火的爆發,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轟成渣子,但是現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漸漸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覺自己的身子像一團軟泥,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擰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樣。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飽含泥土味道的空氣,放棄了抬頭的慾望,嘴裡又嘟噥了聲「X的」,意識飛快地向無底的深淵墜落下去。

    「哧」的一長串聲響,李珣的身子劇烈地抽搐了下,眼見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開了一線天光。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個低弱的聲音在耳邊輕喃。

    內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韻文,起承轉合之間,莫不合乎節拍,起落有致。

    李珣暫時分辨不清其中的真義,只是感覺中裡面陰陽、剛柔之類的字眼兒特別多。

    漸漸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覺得語句的節奏忽快忽慢,快時如急風驟雨,慢時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卻是每個發音都清晰可辨。

    這話音似乎有著驚人的魔力,他體內亂成一團的元氣,隨著音節的流動,自發地剖分陰陽,升降玄關,漸漸地,竟是井然有序起來,痛苦也漸漸消褪。

    李珣這時候當然明白是誰在幫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動,只是隨著外界的音符節奏,穩穩地行了數個周天,確定陰火已經再度斂藏,這才緩緩地直起身子,恢復成坐姿。

    他先吐出憋悶已久的濁氣,然後拍拍臉頰,揮去沾上的泥土,也順便讓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陰散人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看他的動作,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等到李珣感覺著自己恢復了冷靜,這才抬起頭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陰散人,開口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人跟上來?」

    陰散人對此頗感驚訝。

    她本以為李珣會急不可待地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很顯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驚訝之餘,她極篤定地搖頭。

    李珣沒有半點兒放鬆,緊接著又問:「那傢伙是何時、怎樣躡上來的?」

    陰散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落羽宗殺手,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並沒有發言權。

    想了想,她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你不該問我!」

    李珣冷冷地盯著她,那眼神像是一條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臉面無波無紋,沉凝不動。

    看著李珣此時的模樣,以陰散人的膽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無疑,這必是李珣情緒爆發前的最後一線寧靜,現在的李珣,需要一個遷怒的對象,所以,她已經做好了受辱的準備。

    但事實再次出乎她的預料,李珣只是靜靜地垂下眉眼,似是看著地面發呆。

    這就像是一波臨近登陸的颶風,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陰散人卻「看」得見,那風暴正積蘊在李珣心中,轟天咆哮。

    最終,李珣咧開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鷹所言不虛,也不用那邊再確認了。」

    頓了頓,他輕讚一聲:「落羽宗,殞生印,果然名不虛傳!」

    隨著他這一聲低語,周圍的空氣似是猛地瑟縮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許。

    周圍的氣壓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陰散人訝然看去,只見得李珣抬起了臉,頰側肌肉微微抽搐,一個又一個冰碴般的音節,從他仍顯蒼白的雙唇間逸出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我!」

    陰散人更驚訝了,三句話,僅僅是三句話的工夫,李珣從內到外,分明就是經過了一場最徹底的心靈蕩滌。

    一句靜心,二句生勢,三句自省。

    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氣神便整個地不同了。

    那種微妙而又整體性的改觀,已經牽涉到天地間最玄妙的一線靈機,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議。

    同樣從這階段過來,陰散人對他的變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皺眉頭,旋又平復。

    不錯,現在的李珣確實和之前不同。那一記殞生印,雖然引爆了他體內的炎流,其實質卻如同一桶冰水倒澆而下,讓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並不是簡單的考慮剛才的變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廣之。

    確切地說,他在思考,今天險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殞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這個局面的,真的只是殞生印嗎?

    李珣感覺著,近些年來,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他幾乎在瞬間將近期所經歷的事情過了個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對手,也逐一自眼前流過。

    危險了!毫無疑問,他的心態危險了。

    在東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攪了,他有理由說,這是對方遁法名不虛傳。

    接下來被蝕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說,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陰「比試」的意外頻發、與水蝶蘭較量的反反覆覆、包括最後奪了霧隱軒的驚險萬狀,他也完全有資格,用最終的勝利來解釋。

    可是同樣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終的活命為前提。

    幸運和機緣不可能伴隨他一輩子。

    看看旁邊的陰散人吧,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現在就可以說,當年是因為我沒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這種言語,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

    李珣又一次咧開嘴角,他必須要感謝那個無名殺手,正是因為他的「無名」,讓李珣一時間找不到這次「意外」的理由,進而自省。

    當然,李珣完全可以無限地拔高那人的身份,但如果這樣,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沒有人會為他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淚。

    他現在只需要自問一句─難道這些不可以避免嗎?

    他擊倒一個又一個名頭驚人的對手,讓自己的名聲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這裡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實力所贏得的呢?他似乎忘記了。

    他停留在嬰兒還真這一步很久了吧。

    在他急切於自己停滯的進度,日復一日地、近乎機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煉,甚至還為自己的所謂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時候,他有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有多麼長的時間,沒有真正用心地體會諸般法訣的妙處了呢?

    這樣來看,他甚至還不如自己年少之時的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李珣單手托腮,就這麼長思下去。

    不可否認,現在的他,可以斥責自己浮躁、自以為是,然而,他為什麼浮躁,為什麼自以為是,他難道真的明白嗎?

    他畢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勢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這種做法,也將永遠達不到可俯視天下的巔峰,那麼如何在持有原本優秀特質的同時,引發出更進一層的神通手段?

    這是一個極關鍵,也極有趣的問題。

    李珣覺得,他似是通了些門徑,卻又沒有真正把握住其實質。

    更確切地說,他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他不自覺地偏頭,看著陰散人。

    這位宇內聞名的宗師級大高手,無疑是他極好的導師─如果心甘情願的話。

    他搖頭一笑,繼續思考,通玄界各個頂級的大宗師,流水般被他過了一圈兒。

    在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鍾隱。

    這一次,他沒有再憤恨欲絕,只是很冷靜、很客觀地回想起,當年在坐忘峰上,青煙障中,鍾隱所畫的那一幅墨竹圖,以及在此之後,涵義深遠的詞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劍,卻不知怎樣使劍!」

    拋開法意劍理,鍾隱此言,豈不是也可以對應他此時的狀況?

    六十年時光如水,那一夜青煙障裡,數筆勾畫,短短語句,竟然可以穿透這時光流脈,直達此處。

    鍾隱他算到了沒?

    剎那間,他腦中靈光連閃,那有所得的大衝擊,讓他忍不住昂首長笑,彈身而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終於明白了。

    陰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皺起,看著李珣這如癲如狂的模樣,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動。

    恰在此時,李珣眸光射來,她吃了一驚,卻聽得李珣一聲長笑。

    「劍來!」

    陰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劍。

    她迅速地撫平心中波紋,自虛空中一探,將青玉劍拿出,遞送過去。

    鏘然劍鳴,李珣拔劍出鞘,與之同時,揮去身上霧松鐵道袍,就這麼赤著上身,長笑舞劍。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煙竹影」。

    劍氣森森,當空離錯;掩映虛實,卻又酣暢淋漓。

    一邊的陰散人恍惚間覺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擴展開來,恰是月曉氣清時候,又聞風穿竹葉微聲,那在林間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嗎?

    迷離中,那似是鍾隱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間,陰散人本能地提動氣機,殺氣外溢。

    「錚」的一聲清鳴,她手足間似乎灌注了萬斤重物,提之不動,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嚨正中,抹消她一切殺意。

    李珣使劍抵著的咽喉,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笑道:「妳做什麼?」

    陰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剛剛以為看到了鍾隱。」

    聽了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啞然失笑。

    他現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覺得到,陰散人此語,並無虛飾。

    毫無疑問,陰散人以其敏銳的眼光,發現了他在心理上的飛躍,這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他的進步。

    他一笑收劍入鞘,又命陰散人拿出明心劍宗的道袍來。

    陰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順,不發一言,卻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靜靜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結裝完畢,又吁出一口長氣,仰頭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劍而不知使劍固然糟糕,然而若連劍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時的李珣與當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鐵轉為青玉寶劍,凡鐵的使法,用在青玉上,當是不知因勢變通。

    而連使的是凡鐵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不錯,他現在不知使劍,但他可以學,可以練。

    由現在開始,當世每一位高人,他們的處事之道,歷練之法,都是李珣學習的對象。

    只有一個優秀的劍手,才懂得怎樣去駕御他的寶劍。

    在這一點上,李珣要學的,還有很多。

    而此刻,再沒有鍾隱這樣的導師,為他指點迷津了。

    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李珣回過臉來,目注陰散人道:「水蝶蘭說得很準,只是我沒想到,事情變化竟然會這麼快,說說吧,妳是怎麼想的?」

    話題的突然變化使陰散人又是一怔。

    不可否認的,這時候的李珣,很難再用以前的標準來探究,一時間,陰散人竟然很難再看透他。

    所以,她必須再換一種態度。

    認真地想了一下,陰散人道:「百幻蝶也是個有見識的,她的這招以血神之術化煉體魄的法子,確實絕妙,而且,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珣「哦」了一聲,沒想到她的結論竟是如此絕對,微皺眉道:「理由呢?」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說其它……你現在情況比當時更糟,這算不算?」

    李珣自動略去她有意無意的嘲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還有化陰池……」

    「化陰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沒有想像的那麼好。」

    陰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聽過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錯,鬼先生應是要你以引流入體之法,化去陰火珠的鋒芒,逐漸歸你所用。只是,引注入體,也要有「陰」可化,可此時,陰火散入四肢百骸,與你筋骨經絡融做一處,那是化陰,還是化你?」

    李珣仔細考慮了一下,陰散人所說,確實有她的道理。

    不過在此時,他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清晰,對陰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態度。面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修煉《血神子》又是什麼緣由?」

    陰散人唇角微弧。

    「雖然不願這麼說,不過,《血神子》確實是通玄界修形煉體的經典之作,旁人只見「燃血元息」霸道絕倫,卻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處,還是在肌體修煉之上。你「不動邪心」已經修成,應該也有感覺才對。」

    李珣撫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點頭。

    確實,在心臟要害受到重擊甚至毀損之際,血肉之軀,竟然可以憑空化霧,消卸力道,這種手段,若是沒有親身經歷,當真是難以想像。

    「這就是了,《血神子》的煉法,其實也是對肌體的異化,而且,異化得更加徹底。從最初步的心竅開始,逐步遍及全身,到最高境界時,全身虛化如輕霧,實質如金剛,成就不滅魔體─「其實,也就是妖魔而非人類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異氣,而且是最徹底不過!」

    李珣臉上神情一滯,半晌方搖頭道:「魔化?可韋不凡看起來……」

    「他修的是《血神子》嗎?」

    陰散人知道李珣心中所想,就此點侃侃而談。

    「也算他了得,基於《血神子》而自創血魔化心大法,其實就是輔以身外化身之道,催生血魘,將「燃血元息」的威力推至巔峰,卻弱化了原來的煉體效果。否則,當日青鸞倉促一擊,如何能重傷得了他!」

    李珣回想當時的情形,發現果然如此。

    但這也引申出來另一個問題,以韋不凡的無所顧忌,也沒有修煉正宗的《血神子》,恐怕與最後的妖魔異化不無關係。

    只想想那將人煉成一團血霧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進,也為之不寒而慄。

    他已經做好了應付極糟情況的準備,卻依然沒有想到,情況會糟到這個地步。

    陰散人感覺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際脈絡,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緊盯著李珣顏色變幻的臉,沉沉低語。

    「若我是你,現在就會回轉霧隱軒,期以百年時光,拋下一切,精修苦練,到那時,你再入此界,縱橫天下,又怕得誰來?」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過去。

    陰散人啞然失笑道:「明白了,你是絕對放不下眼前這些事項的。姑且不論這選擇的對錯,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體可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內,若你不能下定決心,肌體的異變便可能積累到一個不容忽視的地步。

    「那時,你便會發現,偶爾手腳會不聽使喚、肢體麻木、五行之氣紊亂,乃至……癱瘓!」

    稍稍一頓,她再度笑道:「所幸,便是真癱瘓了,只要你肯咬牙吃苦,修成血神子後,也是能恢復的。」

    李珣微闔眼眸,旋又睜開。

    此時,他也微笑起來。

    在陰散人訝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拍了拍這美人兒溫軟瑩潤的臉頰,語氣溫和。

    「想想妳的身份!」

    以陰散人的深沉,胸口也猛然一窒。

    李珣微笑著看她的反應,接著又道:「我知道妳不習慣如此,只是這衝動反覆……」

    順口說到這裡,李珣心中忽地一激,但嘴上絲毫不停,繼續說下去:「……對妳我都不好,冷靜些,如何?」

    陰散人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唇邊譏誚一笑,最終卻還是沒說什麼。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卻有一個疑問止不住地湧上來:「衝動反覆?她會嗎?這終究是她的反應,還是「我認為」的她的反應,抑或是,她認為「我認為」的她的反應?」

    收斂目光,李珣現在的心態又是一變,他低下頭,跺跺腳,感受著逐步激烈的動作對身體的影響,神情正常地向陰散人問道:「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人發現不妥?」

    陰散人掃了他一眼,搖搖頭:「我之前以虛納陰陽之法為你順過氣,除非再像今天這樣,被人重創,引發體內陰陽二氣失衡,否則就很難發現。

    「當然,若是有人與你特別親密,或者渡氣入體,我也無法保證絕對安全。」

    李珣嗯了一聲,正想說話,陰散人驀地搖頭,李珣會意,兩人身影同時一挫,隱入了草木繁茂之處。

    稍過半息,天空中劍光連閃,毫不停留,向著北方去了。

    李珣瞇起眼睛,嘖聲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麼手段,數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讓她請了來……對面有妖鳳、青鸞、鯤鵬、魔羅喉,宇內七妖到了五個。呵,該不該把水蝶蘭也叫去湊熱鬧?」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沒有湊趣。李珣也不見怪,他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無疑,他是個記仇的人,落羽宗既然沒有一棍敲死他,那麼,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歸暗處─若落羽宗發現,本已鎖定的暗殺目標突然消息無蹤,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9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五章 自在


    一個人心理上的進步,確實可能帶來驚人的結果。

    已然從多年的渾沌中清醒過來的李珣,其神思之透徹,絕非往日可比。

    而一個思慮清晰的人,不會也不可能甘願陷入被動,見招拆招。

    所以,百鬼消失了。

    說是消失了也不確切,一個「重傷」的人,怎麼會毫無痕跡地消失呢?當然,百鬼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個非常有水平的修士,即使是在重傷之下,他也懂得隱蹤匿跡,且手段相當高明。

    只可惜,還「瞞不過」隨後而來的有心人的眼睛。

    從第二天起,至少有兩名以上的修士,循著那一星半點兒的痕跡,逐步追索。

    其追蹤之術的精湛,令隱在暗處的李珣為之咋舌。

    如果李珣有心,自然就可以利用種種手段,將這幾個已經入甕而不自知的修士,引入布設已好的陷阱,一舉功成。

    只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到要打草驚蛇,而且,眼下這微妙的局勢,恐怕也是尋常難得一見吧。

    落羽宗的殺手在先,魅魔宗的暗探在後,千里無影對天魔魅影,偏偏雙方又都是見不得人,彼此交錯隱匿,各出奇招,如此精采大戲,讓李珣看了直呼過癮。

    雖說如此,李珣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的。

    幸虧他警醒得早,及時將自己放在暗處,否則,他是絕不會知道,在雷喙鷹滿懷誠意的邀請之後,魅魔宗竟然還會派探子出來。

    自己真是閒適太久了,幸好,他會及早將爪子磨利。

    李珣沒有將反擊提上日程,但是,他在暗處旁觀之時,卻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觀察兩個宗門獨特的手段方式,並在陰散人的幫助下,分析其內在的心法流變,務必使自己對兩宗,尤其是落羽宗的手段,有一個直觀的認識。

    也許這認識是表面的、片斷的,但透過細微錯雜的表象,歸攏脈絡,卻是李珣一貫的優勢所在。

    連續幾天下來,他已頗有所得。

    而此刻,遠從西南而來的飛魂敕令終於到來。

    與他所料不差,閻夫人那邊果然遭到了落羽宗的偷襲,但因為反制得力,反而使碧水君十分被動。

    至此,李珣已沒有了逗留附近的理由,宗門長輩規定的時限,也已過去了三分之一,本來充裕的時間,已變得緊迫起來。

    但李珣覺得,這是值得的。

    在完成了百鬼遠遁西南的假象之後,李珣連續跳變遁法,隱秘至極地遠走數千里外,這才以明心靈竹的身份,大搖大擺地現身,向著極地狂飆,至於那兩個宗門最終會不會上當,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事了。

    極地的風景一眼看去,蒼茫無邊,別有一番壯美風姿,但看得多了,也就頗顯單調。

    大量的碎土、冰粒,挾帶在朔風之中,當空狂舞,紛亂一如當前極地的局面。

    李珣皺著眉頭加速,避過了後方的亂戰。

    這已經是他進入極晝圈來,所見的第七起拚殺了。

    而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亂鬥全部都是散修之間的衝突,更確切的說,應該是散修盟會內部的衝突。

    直到這個時候,李珣才明白洛南川當日所說「形勢很糟」的出處。

    從這半日的所見所聞看來,散修盟會中似乎瀰漫著一片焦躁、悍厲的氣氛,就像是一個湧動著的火山口,也許只投進去一塊小石子兒,都可能引發一場空前的大爆發。

    這樣的散修盟會,已不像是有規章的組織,更像一個土匪窩!

    李珣越來越清晰的腦袋,經過一段時間的梳理,已找出其中某些關竅所在。

    其中比較基本的一條是:散修盟會採用的是外緊內松的管理之法。

    除了負責具體事物的四方接引,是由數萬盟會成員中挑選出來的精英,受到頗嚴的管制外,其餘各項職司,都模糊不清,只是靠著十執議驚人的實力、威煞,強行壓制。

    本來這些散修、妖魔,都是自掃門前雪的主兒,修道多年,心中也自有一番順應時勢的法則。

    有了盟會提供的龐大的修行資源,他們之間,也能自發地生成一些基本秩序。

    但這些自發形成的秩序,畢竟還是脆弱的。

    在盟會迅猛發展的前數十年中,某些矛盾還能用種種益處遮掩,但隨著十年前一舉攻破百獸宗之後,舉世大嘩,散修盟會也隨之低調許多。

    缺乏了向外擴張、發洩的管道,這些矛盾便不免逐一暴露出來─更通過不久前牛力士的事端,整個爆發。

    然而,爆發的衝擊卻還打不破由十執議、通言堂、四方接引所凝成的堅韌外殼,眼下便形成了這麼一幅奇特的光景。

    在「閒暇」時,諸散修、妖魔大打出手,搶奪靈藥、法訣,結恩報怨;然而若是外敵來襲,十執議登高一呼,便又呼嘯結群,一致對外。

    這種混亂中又有法度的模樣,便是在諸邪宗內,也是極少見的。

    正想著,遠處破空聲又起。

    李珣歎了口氣,正想隱去身形,忽又覺得不對,舉目看去,恰見到一道烏光自斜前方穿行而來。

    烏光中隱有血絲,顯然此人所御之法器,必然沾染了精魂血魄,以通玄界極忌諱的禁法煉製。掠過去時,破空聲隱如萬鬼嚎哭,淒厲刺耳,真是最最典型的邪修風範。

    駕御法器那人卻沒有當惡人的自覺,一臉惶恐,目光散亂,只顧著御器狂奔,竟然沒看到正前方還站著個李珣。

    李珣看得啞然失笑,若說修煉魔功邪法像韋不凡、羅摩什之類,也就罷了,連這種半桶水也出來混,豈不就是取死之道?

    少不得,他就要為天下除此妖孽,給自己長長名聲。

    正準備動手,眼睛忽地被光芒閃了一下。

    他吃了一驚,凝眸看時,正看到一道貫空長虹,自數里之外後發先至,在烏光處一絞,半空中血雨紛飛,那個半桶水被一分兩斷,摔下地去,死得慘不堪言。

    好辣手!

    李珣咧咧嘴,放在劍柄上的手也拿了下來。

    雖說他並非主修飛劍之術,但眼光還是有的,這一記遙空飛劍,大氣中顯精妙,正是一等一的御劍術,卻不知是哪個宗門的高手?

    正想著,遠方便現出一個人來。

    那把斬敵數里之外的寶劍,則如歸巢的鳥兒飛掠過去,入鞘的濁音,李珣在這邊也隱隱得聞。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李珣,稍稍一頓,便向這邊飛來。

    李珣瞇起眼睛,看著那一個逐漸接近的人影。

    看那身姿,似乎是位女修,在漸密的風雪中,裊裊行來,頗有風姿。李珣不免有些小小的期待。

    眼見對方的面部輪廓漸漸清晰,李珣反倒有些失望。

    倒不是說這是個醜女,只是這面目也太平凡了些。五官只是堪稱清秀,卻也因為常年板著面孔,而在唇角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略顯古板冷漠,看著李珣的眼神,也是冷淡得很。

    這女修很是眼生,但李珣知道,這種人應是一板一眼,最難應付,當下不敢怠慢,迎面行禮道:「在下明心劍宗李珣,見過這位道友。」

    他禮節周到,對面行來的女修自然挑不出什麼毛病,同樣也行了禮,淡淡地道:「天行健宗,莊楚。」

    天行健宗?李珣微微一怔,不自主瞥了她一眼,看剛才那手御劍術的路數,此女修為當不在顧顰兒之下,天行健何時又出了個這樣的女性高手,而且這路數……

    他心中生疑,臉上也不掩飾,只淡淡地道:「原來是莊道友,剛剛那一手百里飛劍,實在精采之至,卻不知出於哪位仙師門下?」

    莊楚聞言,也掃了他一眼,眼神中竟頗有些古怪的神氣。

    因為落羽宗一事,李珣這幾日正是敏感的時候,見狀戒心又漲。

    不過很奇怪的,這個看上去便極嚴肅的女修,竟是露出一絲笑容:「我半月之前方入宗門,也不過就是個借地修行的散戶罷,哪有座師?」

    李珣露出恍然之色,然後立刻修正態度,以弟子禮重新見過,言語中也多了幾分敬重。

    「原來是莊客卿當面,弟子剛剛失禮了。」

    所謂客卿,就是由宗門延請,加入宗門,而享受宗門修行資源,同時也為宗門出力的散修。

    一般都是實力相當強大之輩,才有資格受到這個待遇。這也就怪不得,莊楚的劍訣少有天行健宗的氣象。

    這莊楚倒也奇怪,不管李珣行什麼禮,都不太在意,只是略一點頭,這讓李珣更加相信,剛剛那一笑,對她而言,實在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

    李珣對應付這類人也有經驗,他只是按部就班地響應道:「弟子奉命前來極地,聽候調遣,莊客卿可有……」

    不待他說完,莊楚便淡淡地道:「你們宗門駐地在不夜城西,不過今日正輪到你們當值。你去海邊布禁之地,或許能見到他們。」

    李珣忙謝了一聲,莊楚也不理會,逕自轉身離去。

    看她駕著的經天青虹,色澤頗正,當是正宗的煉氣術無疑。李珣看著青虹消失在視野中,低下頭,眼中儘是疑雲。

    他正值心神高度集中之時,對一切異象,都有一種幾無道理可言的直覺感應。

    這個莊楚看上去也還算正派,但李珣總覺得有些古怪,尤其是在與她說話時,體內氣脈隱隱波動,這可是從未有過的異狀。

    他心中越發謹慎,再抬起頭來時,已是全無半點痕跡,只是搖搖頭,向著不夜城的方向飛去。

    莊楚這個名字,已經列入了他的危險名單之中。

    雖然心中生疑,但起碼在為人指路這種小事上,莊楚沒有說謊的必要。李珣亮著明心靈竹的身份,一路飛進不夜城,找主事的仙師報備之時,那仙師的說法,與莊楚並無不同。

    只是,那仙師在聽到他的名號之後,眼中的閃光,又是為了什麼?

    看著接下來,那仙師熱情的招呼,李珣覺得自己的神經繃得有些過了,他自嘲一笑,也不準備按此人的意思,去城西休息,而是直奔宗門所負責的地段。

    這樣,也可以給人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一路上和各個熟悉或不熟悉的修士打著招呼,李珣匆匆出了不夜城,向海邊飛去。

    越是接近海邊,他越能感受到極地的混亂不堪。

    去年才由千帆城妙手神匠修復的萬里極光壁,又立在了海邊,將不夜城與夜摩天分隔開來。

    可即使這樣,李珣也能聽到隱隱的元氣嘶嘯之聲,從海上傳過來。

    觸目所及,劍光流火更是時時映現,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橫亙萬里的法寶的功用。

    不過,直到海邊,李珣才發現,原來萬里極光壁的佈置,與當年已是不同。

    此時,看光線折射的角度,顯然光壁已呈弧形,應當是將以不夜城為中心的大面積土地半攏起來,擋住夜摩天人馬從正面經過的通路。

    這樣當然比那種象徵意義上的阻擋實際許多,也相當明智。

    不過,似乎有示弱的嫌疑。

    李珣便很奇怪:「以天芷上人的性格,怎會如此?」

    正想著,他已邁入明心劍宗的「防區」。

    這廣及千里的臨海荒灘,平平望去,幾乎沒有任何起伏,直可望見海天交界之處。

    純以佈置禁法的需求來看,這真是個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方。

    而這種地方,也絕不是明心劍宗一方獨有。

    至此,李珣更真切地感覺到,在極地,諸宗所面臨的尷尬境況。也無怪乎十年前,散修盟會剿滅百獸宗時,各宗近千修士只能龜縮不夜城中,任其借道而行,留下千古笑柄。

    李珣再一次想到天芷上人,那位性情潑辣直率,又頗為高傲的美女城主,在面對那種情形時,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眼角忽地飛騰起一個人影,李珣停下身子,扭頭看去,臉上隨即便露出笑容:「靈@師兄。」

    迎上來的,正是位列「明心三靈」之中的靈@。他是李珣五師叔李明和的弟子,生性活潑大方,是山上長幼都極喜歡的人物。這一點,與他師父悲慨蒼勁的古風格調,極是不同。

    靈@是出了名的與誰都能說到一處去,李珣與他的交情雖不如靈機那般深摯真誠,卻也不錯,見面自然高興。

    「諸位仙師、師兄可都在?」

    「都在,都在,就是忙得屁股冒煙兒就是了。算算這兩天你也該到了。正好,這方圓數千里的禁制,便都由咱們「小輩禁法第一」的靈竹大師包辦罷!」

    李珣捶了他一拳,但也順勢進入正題:「怎麼,這裡的禁制安排很吃緊嗎?怎麼說,也是在極光壁之內吧!」

    此言一出,靈@的笑容中便有幾分苦意。

    「什麼內外,你遠遠看著不知道,其實這極光壁早就是千瘡百孔,擋著千軍萬馬一時半會兒,那是還有點兒看頭。但若是單獨三兩人……嘿,千帆城牛皮吹得震天響,結果也不過如此罷了!」

    能讓一貫樂天的靈@如此訴苦,李珣也差不多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只是他在內陸,卻不知道極地局勢竟然糜爛至此,他奇道:「情況一直這麼糟嗎?還是牛力士……」

    「可不就是這個牛力士!」

    靈@苦笑著指著海邊。

    「當初那頭瘋牛就是這裡撞過來的,你可以看看,好大一個口子,殺進來百十人絕沒問題!聽說,當時跟來的,至少有上千人,甚至連古音也追過來了,把不夜城攪得大亂。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情況就一天比一天糟糕。我們這邊兒亂,對面兒更亂,據說每天都有幾十人傷殘,古音、妖鳳也不管管,真不知她們是怎麼想的!」

    李珣聽了,也陪他一起苦笑。

    靈@畢竟樂觀,臉上的苦色持續不了太久,便又笑道:「這些事煩也沒用,來吧,我帶你去見三師伯,看看他給你這禁法天才佈置什麼任務……耶?好像不用了!」

    兩人一起望向海邊方向,那裡一道清光扶搖直上,與之同時,那處也有一個人影捲著血光,向海那邊退去。

    靈@歎了口氣:「喏,又一個!」

    剛剛敗敵的,正是「洞玄劍」明松。

    在明心劍宗內部,他的實力僅在洛南川之下,位列宗門第六位,在通玄界也是極了不起的真人境高手。

    李珣與靈@艀b這邊說話,自然瞞不過他,清光稍停,便往這邊飛來,而李珣兩人也趕忙迎了上去。

    明松外貌堂堂,鳳目長眉,三綹長鬚,也是道骨仙風。

    但李珣搭眼便看到,這位三師叔的外袍,怕是又有段時間沒有清洗了,皺巴巴的極是古怪難看。

    當然,李珣只做不見。

    他很明白,這位三師叔素來是大處精明,小事糊塗,偶爾還會因為法訣上的問題發發邪瘋,但事實上是,明松是二代弟子中,與洛南川、明吉、明璣並立的擎天四柱,也就代表了明心劍宗未來千年的上層架構。

    面對這樣的一個人,李珣不敢怠慢,躬身行禮如儀。

    明松待李珣極是親熱,這其中當然有他與林閣同為清溟之徒這一層關係。

    此外,還有單智這個廢柴弟子的緣故。

    李珣是山上少數幾個能管得住單智,使他能暫時安心修煉的人物,這令心中有愧的明松,分外感激。

    坦然受禮之後,明松扶起李珣,笑道:「你來了就好,如今這極地局勢越發難辦,單人獨力,是抵不住對面萬馬千軍,也只有回玄宗的道友,以及珣兒你這樣的禁法高手,才最有效用。」

    李珣忙道不敢,只是這種客套話也就是順口說說,他很快就問起海邊的佈防情況。

    明松先示意靈@去幹自己的事,他則領著李珣向海邊行去。一邊走,一邊給李珣介紹。

    果如李珣剛剛所看到的那樣,萬里極光壁已呈弧形內收,且弧度比李珣想像的更大一些。

    弧線前端的直線長度,大約就是兩千餘里,這樣,便減小了受力面,增加了縱深。

    正道十宗,除不夜城為地主、水鏡宗未到之外,其餘八宗,均至少派出三位真人境高手,坐鎮此地,共計九宗人馬,將縱深劃分為三塊區域,即接戰區、緩衝區和屏衛區,依次後移。

    每塊區域又分東、中、西三部,共三區九部,由九宗輪替看守。

    今日,便是由明心劍宗當值接戰區,位置靠西,與中部不夜城,後方天行健宗相連。

    「天行健宗?倒是挺巧!」

    李珣又想到了那個給他以古怪感覺的莊楚,心中合計著,要找個機會從靈@等人身上,探探她的底細。

    他面上則是神色不動,點頭道:「弟子知道了,嗯,三師叔,我給分了什麼差使?」

    明松輕咳一聲,道:「咱們這些人裡,數你的差使最麻煩。你不是與我們在一起,而是被派入流動哨,負責修葺各處損壞的禁制,這也是諸宗長者對你的看重,你要理解才是!」

    李珣對這一點已是有了準備,聞言只是眉頭稍皺,便應了下來,當下也不廢話,直接向明鬆了解所謂流動哨的情況。

    明松想了想道:「其它都還好,只是每日辛苦些,在各處轉轉,修修補補,有時會有各宗道友求援,你也要及時趕到……」

    他頓了頓,又道:「但有一點,你要特別注意。流動哨除了維護禁制之外,也有遇敵示警的任務,如今局勢糜爛,要想將所有人都擋在海外,已不可能。

    「現在我方主要是抓大放小,原則上說,只要不是真人境的高手,盡可放他們過來,而若是真人或以上,及時發出信號,自有各區負責的道友應付,你萬萬不要逞強!」

    這話與清溟的吩咐倒也是差相彷彿,李珣自然應了,但很快就皺眉道:「三師叔,都說閻王好辦,小鬼難纏。弟子來此一路上,見了不知多少場混戰,如此這般,極地亂局恐怕永無止息之日……」

    明松搖搖頭,歎氣道:「這點我們也都知道,只是最近,不夜城即將有變,各宗也是順應形勢罷了。」

    「有變?」

    李珣本想再問,但看明松沒有深講的意思,只好將一肚子疑問暫時按下,問起其它的問題來。

    只是,又說了沒幾句,海邊便又有散修沖關,明松只好捨了李珣,前去封堵。

    這一去,便再也騰不出時間來。

    李珣在後面觀望了一下,終於還是拔出劍來,朝著一個剛剛衝過明松劍氣封鎖的散修追了過去。

    「原則上……嘿,也就是看心情好與不好了!」

    李珣才幫著明松砍翻了兩個散修與一個小妖,便被他趕回不夜城去,到主事仙師處,領了流動哨所必須的幾件法器。

    直到這時,李珣才想明白,主事仙師與他初見時,那笑容由何而來。

    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他的分派結果,卻按住不發,讓李珣先去見同門,也算是送出個情面,李珣自然是要道謝的。

    主事仙師笑咪咪地受了禮,這才給李珣安排流動哨的具體工作。李珣聽了幾句,便明白為什麼自己給安排在了這個崗位上。

    只因為流動哨的工作,除了要求修士在禁法上有一定造詣之外,還要修士心思靈動,知道進退。

    否則,本來是要你示警,你卻拔劍衝上送死;或者要你當機立斷砍人的時候,你卻為了幾隻耗子招惹一大批高手過來,這種人必是做不了流動哨的。

    「看起來,自己的形象在各宗之間,已經定型了。」

    李珣暗自沉吟,渾渾噩噩過了幾年,有些事情到現在才真正地清晰起來。

    定型了不要緊,重點是如何一以貫之。

    在邪宗,你喜怒無常,那叫高深莫測,但在正派,便是心思詭詐的代名詞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又聽得主事仙師道:「其它的法器也就罷了,最關鍵的就是這「長風哨」和「參星盤」,一個是求援示警,一個是任務方位,這用法,你要仔細記了。剛才我已將你編入流動哨的隊列中,或許任務馬上就來……」

    李珣點頭,先將那個玉製的柳葉哨收入懷中,又拿起極似羅盤的參星盤,極穩當地操作了兩下,主事仙師見狀捋鬚微笑,顯然十分滿意。

    便在此時,參星盤上玄光一閃,主事仙師不幸言中。

    主事仙師訝然湊過頭來,瞅了一眼,不由歎道:「亂了,真亂了。這才剛剛編入,便輪到你做,唉,快去吧,接戰中區,正是敝宗所處之地。若有什麼不懂之處,也有上人照拂,說起來,上人對你也是頗多稱許呢!」

    李珣眉頭一跳,也不再多言,應了一聲,便直向北邊飛去了。

    「參星盤」所指的地點,是禁制需要維護的地方,李珣到達之後,並沒有發現什麼人影,只是地面上殘留的痕跡,表明不久之前,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戰鬥。

    就是這場戰鬥的餘波,毀損了附近方圓數里的七八處禁制。

    李珣目光一掃,確認周圍相對還算安全,這才蹲下身來,檢查毀損的禁制。

    和他估計的差不多,雖說不夜城與夜摩天之間幾乎已被各種禁法佈滿,但其中真正具有殺傷力的並不多。

    一方面,是那些殺傷力極大的禁制費心費力,又對周圍環境要求頗高,並不現實。另一方面,這類禁制一般都有宗門獨特的心法在其中,一旦損壞,也只有本宗之人才能修復,重複利用率太低。

    所以,這些地帶布下的,多數還是像他現在所見的這般,以示警、探測為主的小禁制。

    不需要什麼獨門手法,各個宗門的修士,只要有些禁法修為的,便能試著修一下,當然,若要平凡中見出效果來,那還是要看布禁之人的水平。

    李珣便覺得眼下這幾個禁制,佈置得很有意思。

    只是平平常常的探測禁制,卻因為幾個微妙的氣機變動,變得「遲鈍」起來。

    以李珣所見,除非是真人境高手經過,且又「邪氣沖天」,攪擾大氣,否則這禁制絕不會發動。

    這種在別處看來是廢物的禁制,用在這裡,卻和此前局勢與各宗要求契合如一,又清楚地回饋在參星盤上,極見巧思。

    這種禁制雖然簡單,但李珣也能從中看出些手法端倪,他現在就估摸著,這應是回玄宗的手段,否則不會在簡單中如此峰迴路轉,舉重若輕。

    雖說是第一次工作,不過李珣做來,也算得心應手,不過才小半刻鐘,便將周圍損壞的禁制修復一新。

    他站起身來,正要喘口氣,「參星盤」便又震動起來。

    「又來?」

    李珣總算是知道流動哨的苦處了,只是,他暫時還沒有拒絕的資格。

    撓撓頭,他掃了一眼,見那位置距此地不過數十里路,知道是按照就近原則分派,只能歎了口氣,向那處趕去。

    「類型……一樣,手法……差不多,損毀程度……一般,損毀原因……強烈衝擊,然後……」

    他耳朵動了動,驀地抬起頭來,望向西方天際。

    這裡距明心劍宗的防區,不過百里之遙,在這邊也能隱隱看到本門劍光,在空中遷幻挪移,想必又是和哪個入境強者打成一團。

    前方,海天交界處,以夜摩天的永夜天空為背景,也有數道絢麗至極的「極光」鋪開,元氣震盪,綿綿不斷。

    那應該是不夜城獨有的極光千變法,顯然那處戰事,也是正在熱頭上。

    後面……算了,還是幹好自己的本職吧。李珣自嘲一笑,低下頭去,開始搗鼓地上的禁制。

    數百條細密的氣機在他的歸攏下,引動元氣,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暫時遮掩過了外界的聲息。

    看著一條條氣機落入預定軌道,李珣似乎也蹲得久了,稍稍動了一下身子,便在此刻,電光閃過,外界的大氣似乎也給驚了一下,慢了半怕才響起嘶啞的破空嘯音,還有沉沉的長劍出鞘聲響。

    沒有任何徵兆,李珣回劍斜斬。

    錚地一聲清鳴,從肋下飛出的劍光被不可思議地格開,李珣卻彷彿早已料到這一點,身形借力,反而從出劍的另一個方向轉過來,又是一掌橫切。

    這一掌卻切了個空。

    李珣用錯了力,依然不慌,手上一鬆,青玉劍脫手飛斬,身形則順勢前衝,在地面上連續幾次翻跳,如靈猿般躍出十丈之外。這才冷冷回望,入目所見,卻讓他呆了一呆。

    「上人?」

    剛剛擋住他狠辣雙擊的,正是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並有贈寶之恩的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一別數年,她身姿如故,依然美得令人眩目。

    此時,她纖長的手指輕拈住青玉劍鋒,目光在上似笑非笑地一掃,這才迎上李珣的目光。

    李珣忙正身行禮致歉,一點兒也不敢提到剛剛她無聲無息貼近,給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天芷上人不置可否,稍一使力,將青玉劍擲還。見李珣小心翼翼地收起,這才燦然笑道:「好劍術!而且,夠狠辣!」

    李珣垂下的臉面微微一抽,緊接著便聽到這位美人兒城主輕輕的贊語:「這才是實打實的交戰技巧,很有當年明璣的風采,看來,她把你教得不錯啊!」

    聽得天芷上人並沒有因為他這狠辣失度的一招而不快,李珣在遜謝之餘,也暫時放下心來。

    只是,天芷上人怎麼說也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和低輩弟子開這種「玩笑」,不太合適吧。

    正奇怪間,天芷上人淡淡開口:「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李珣愕然,卻不敢怠慢,乖乖地走上前去。

    天芷上人卻不看他,而是側過臉去,看海的那頭,猛然黯沉下去的天空。

    在李珣迷惑的眼神下,她低聲道:「牛力士死時,你在他身邊。」

    李珣心頭一抽,卻毫不猶豫地點頭。

    天芷上人展現她一貫的直率風格,沒有半句廢話地道:「你把當時的情形講給我聽。」

    見她的情態,李珣心中又是一激。

    看著這美人兒城主唇邊不自覺抿成的倔強高傲的弧線,他心中奇道:難道這天下的魚兒,都能讓一隻貓給吞了?

    心中念頭百轉,表面上只保有一絲最自然生成的疑惑。

    他盡力以一種客觀的語氣,敘述當日所發生的事情,當然瞞去了一些不該說的情節:比如牛力見他時的語句轉變,還有接下來與林無憂的遙空對話。

    即便如此,當天芷上人聽到牛力士反覆嚎叫的詞句,以及其死法時,李珣看得清楚,她的情緒似是衝破了什麼桎梏,蕭然肅殺之氣猛然透體而出。

    即使是一閃而逝,也讓距她不遠的李珣皮膚發涼。

    在李珣再三確認自己話中沒有什麼不妥的時候,天芷上人輕輕吁出一口氣,在越發敏感的李珣看來,這吁氣中的意味兒,也是複雜深刻,難以辨識。

    她和古志玄之間,一定有見不得人的關係!

    李珣幾乎已能肯定這一點,但他仍要做出一副迷惑而好奇的模樣,向天芷問道:「上人長年與散修盟會為鄰,可知道牛力士所言「他知道」,究竟指的是什麼?那個……們,又指的是誰?」

    他差點兒脫口叫出「騷娘們」來,幸好及時含糊過去,不過,天芷上人並沒有回答他,只是自顧自地在想心事。臉上神情變幻雖不算明顯,但依然展現出豐富的信息來。

    李珣偷眼打量,心中所想,也就越來越趨於複雜。

    便在此時,天芷微微垂下頭,李珣看得真切,她的肩頭竟在微微顫抖。她……哭了?

    這事真是……佩服、佩服!

    李珣感覺自己的口中一片說不明白的澀意,但這種時候,他只能苦笑。

    且不管玉散人究竟是生是死,單憑這一手,他便不得不大讚一聲。

    要知道,眼前這位,可不是被宗門禁足千年的青吟,而是統御一方宗門……

    耶?

    他的念頭突地斷掉了,只因為,當天芷上人顫動的肩頭更加劇烈之時,李珣已看得明白,這哪是在哭,分明就是在強抑著她胸臆間的笑聲,忍得何其辛苦。

    而最終,天芷也沒有忍下去。

    開懷而敞亮的笑聲沖喉而出,在遼闊的荒原上遠遠地灑出去,聽得出來,這其中沒有一分半點兒的擠迫和壓抑,完全發自心間,是真真正正,毫不偽飾的笑聲。

    李珣聽著,看著,以至於呆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不夠用的時候。

    他從未見過一位女性,尤其是天芷上人這樣美麗的女性,笑得如此恣意,甚至乎放肆。

    但無疑,這又是另一種罕見的美態。

    在這一刻,天芷上人身上,沒有任何後天人為的偽飾,有的只是發乎本心,直指性情的直露和坦率。

    從笑聲裡,李珣聽得出,她是真的歡喜、輕鬆、如釋重負,或者,還有幾分尖刻的嘲弄!

    她已笑得彎下腰去,最後甚至是膝蓋發軟,單膝跪在地上,只用手指撐著地面。

    李珣慌忙閃開,像一個呆子,看著她用這種驚人的方式,來發洩心中的情緒。

    她應該比我更清楚點什麼……李珣無比確信這一點。

    天芷上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大笑給李珣帶來的困擾,就是注意到了,她也不會在乎。

    也許是笑夠了,她的笑聲漸漸低落下去,只是她仍沒有直起身子,而是怔怔地盯住手下的凍土,久久不語。

    李珣在一邊尷尬得要死,只能用偷眼打量來消磨時間。

    由於是在野外,天芷一身裝扮以利落清爽為主。頭上只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綢緞般的青絲披在肩後,她身披的織綿長袍顏色素淡,中間又以金絲玉帶輕系,又顯雍容大方,只是由於她半跪在地上,這件精緻袍子不免沾上雪泥,而李珣垂下的目光,也看到了上面沾染了數點血跡,在銀白的底色下,顯得分外刺眼。

    這血跡讓李珣從女色的昏昏然中完全清醒過來。

    這裡畢竟不是賞花閱美的庭園,而是亂象紛呈的戰場。

    他正想說些什麼,天芷上人比他先一步開口:「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多謝你!」

    她的語氣微顯穩重沉肅,卻依然保持著那種奇特的姿勢。

    李珣也感覺到,自己在此顯得分外多餘,便也不多言,應了一聲之後,倒退幾步,正要飛走,忽又聽到天芷輕喚一聲。

    「傳言中,你與幽魂噬影宗的百鬼道人,經常交手?」

    「呃,是。」

    「你感覺如何?我是說,他那被傳得神出鬼沒的「影傀儡」。」

    李珣額前略沁出汗來。

    且不說天芷思路跳得如何厲害,最麻煩的是,怎麼是個人就拿靈竹與百鬼來比較?這麼比來比去,早晚有一天會比出事兒來!

    「這,弟子吃過虧,卻沒有當真見過。」李珣一邊說,一邊組織語匯,分外小心:「百鬼從不將「影傀儡」現於人前,都是拿來偷襲,或關鍵時候逃生之用……」

    他還想再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卻見得天芷緩緩直起身來,並不看他,只是揮了揮手,李珣會意停口,又行了一禮,沖天飛去。

    臨去前,他又偷眼打量一下,正好見到天芷上人微微抬起臉來,迎著極地不滅的天光,微微合上雙眸。

    在這剎那,她似乎在享受著海面上呼嘯而來的,尚帶著海腥與血腥的風,這風吹去了一切加之於身上的重負壓力,使她無比的恬靜、從容。

    便在此刻,李珣再也看不懂她。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59
第四集  劍心如一  第六章 把柄


    「她心中是什麼打算?」

    李珣非常在意天芷上人最後那幾句問話,細思下來,他的眉頭幾乎鎖成了一個結。

    這顯然不是隨口一說,但若不是隨意,意思又是什麼?

    懷疑他?

    以天芷上人的性情,若真是心生疑竇,哪會和他玩這種彎彎繞繞,恐怕早把他綁到宗門仙師面前,論他死罪了。

    弄不好,越俎代庖也是可能的。

    那麼,就是真有所指、所用了?為了什麼呢?

    又想了一下,他若有所思,最終,還是拿出參星盤來,按著主事仙師教給他的手法,擺弄兩下,看著上面詳細又複雜的圖形顯示,似乎入了神。

    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嗯,

    「這世道是怎麼了?怎麼是個人就往別人背後站?還是屏著呼吸那種……」

    「咦,你怎麼發現我的?」

    背後的女聲相當耳熟,只是這語氣又對不上,李珣神情微動,猛然扭頭,卻只見到了一團空氣。

    那聲音依然從背後傳過來:「怎麼,不高興?剛剛天芷這麼做,你不是挺開心嗎?」

    妳哪只眼睛看我高興了?

    這話李珣當然沒說出來,眼下他對背後這女人的語氣是越發困惑了。

    好像有一個關鍵的地方錯亂了,這個聲音、這種語氣,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啊。

    他眼角餘光努力一瞥,似乎看到了一塊裙裾,然後他迅猛旋身。

    很可惜,這次他仍沒有看到目標。

    背後女修低聲笑了起來,有種惡作劇式的快意。

    從這笑聲中,可聽不出她竟然能舉重若輕地,施展出如此高段的如影隨形功夫。

    但在這笑聲中,李珣卻明白了些什麼。

    想了一想,他忽然叫道:「莊楚!」

    後面輕咦一聲,李珣揚起眉毛,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

    這一次,對方沒有再動,他看到的,正是不久前才「第一次」碰面的所謂天行健宗客卿,莊楚!

    這位先前看上去比冰塊兒還冷的女修,在驚訝之餘,臉上卻還殘留著先前的戲謔笑意。

    看著一模一樣的臉容,卻是動靜殊異的神情,李珣更確認了心中所想,他搖頭歎氣,繼而方道:「水蝶蘭!」

    這一次,「莊楚」臉上分明現出了真切的錯愕之意,她脫口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隨著這句話出口,前面的人影驀地虛化了,李珣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眼前「莊楚」,已變成了另外一人。

    那微有男兒氣的清秀輪廓,妖異的藍唇,冰藍色的眼眸,不是水蝶蘭又是哪個?

    不僅是外貌,便是身上的衣物,也眨眼間換成了她招牌式的細紗蝶衣。

    李珣臉上笑容僵住。

    水蝶蘭藝高人膽大,又全無羈絆,在此現身實在最自然不過,可他一個正道弟子,和眼前妖魔言笑晏晏,那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變回去,變回去!」

    李珣連連擺手,本來一肚子的得意,盡數消磨不見。

    水蝶蘭反倒又得意起來,她非但不變回去,反而笑吟吟地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兒,裙袂飄動,青絲飛揚,一時間竟極顯出難得的嫵媚風流。

    「怎麼,這樣子還比不上那莊楚好看?」

    李珣心中叫娘,但他也明白,若他真抵擋不住心中忌憚,四面張望,恐怕這輩子也別想在水蝶蘭面前抬起頭了。

    他想了想,最終長歎一聲,在水蝶蘭好奇的目光下,拔出劍來,比劃兩下。

    「好了,有什麼事就說吧,喂,妳愣著幹嘛,一邊打一邊說最好!」

    水蝶蘭先是惡狠狠地瞪他,最終卻哧地一笑,身形再閃,又變成那個莊楚的模樣。容貌衣飾瞬息變化,其手段堪稱神乎其技。

    李珣卻皺起眉頭,一邊收劍入鞘,一邊道:「這可不是易容術,幻術?」

    水蝶蘭理所當然地點頭。

    李珣歎笑一聲:「妳真有膽!妳好像不知道,當初我識破妳幻術的「虹影珠」,就是天芷上人送給我的,妳竟還敢用幻術在這邊亂逛?萬一……」

    「怕什麼,只是來玩玩,又不招惹她,諒她也不敢和我翻臉。」

    用「莊楚」冷肅的面孔,表現水蝶蘭笑吟吟的神情,那感覺真是古怪極了。

    不過水蝶蘭接下來便又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是怎麼發現我的?不要說,又是那個什麼虹影珠!」

    「哪有,只是那只放在身子的蟲子亂蹦亂跳,我才生疑的。」

    李珣根據的,便是他體內那微妙至極的氣機波動。

    他從未養過蠱,自然也不知道這「同心結」在體內的表徵如何。只是,在見到莊楚後,這極有針對性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動,如何能不使他生疑?

    想來,他一進入極地圈,水蝶蘭就那麼湊巧地迎上來,恐怕與那個「同心結」脫不了關係。

    另外,有如影隨形的手段,偏又做這些「無聊」之事的高人,數來數去,也就這麼幾個,其中真正與李珣有交集的,只有水蝶蘭一人而已。

    看著水蝶蘭恍然的神情,李珣皺眉道:「妳怎麼會在這兒?這張臉,這個身份,又是怎麼搞的?上次見面,怎麼不和我說?」

    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水蝶蘭則盯準了最後一個,冷哼道:「你離極地三千里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某人呢?我到眼前都認不出來,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這語氣實在古怪得很,李珣微有些尷尬,卻也能及時回應:「敝人不像水仙子,精通蠱術,肚子裡又沒有小蟲亂跳,哪能分得清楚?再說,妳這幻術也確實了得……不過,有必要麼?」

    「我這不是在逃命嗎!」水蝶蘭臉色變得飛快,轉眼又是笑吟吟的,話中卻沒有一點兒誠意。

    「我被落羽、朱勾兩宗追殺,現在很慘的。不弄個新身份,又怎能逃得過去。」

    把我當傻子啊!客卿身份難道是想弄就弄的?

    李珣瞥她一眼,心中卻在飛速轉動。

    客卿這種身份,在邪宗比較常見。

    散修看中的是宗門龐大豐富的修道資源,以及勢力庇護,而宗門則看重那些散修頗強的個人實力,雙方一拍即合,其性質倒有些像是人間界的保鏢、護院。

    而在正道宗門內,這種事情便非常非常慎重了。

    且不論修為如何,那名聲必定是極好的。

    這種名聲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積累下來的,那動輒就是成百上千年不間斷的口碑,水蝶蘭哪有這種資源?

    「你好像不知道什麼叫攔路打劫!」水蝶蘭輕拍「莊楚」的臉蛋兒,笑吟吟地道:「只要讓她作一個美夢,便什麼都會說出來,所以,本小姐以後便是莊楚了,要記得啊!」

    「殺手玩膩了,想當君子?」

    李珣啞然失笑,但心中才不信水蝶蘭會是一時興起。

    以水蝶蘭的性子,又怎麼會受得了正道宗門那些一本正經的德性?而且,她為什麼不跑向別處,反而專門找顧顰兒所在的天行健宗?

    李珣嘿了一聲,卻也不想把這種事情說得太明白,他只是順理成章地問了句:「顧顰兒也來了?」

    「哈,這次你要失望了,她留在宗門進修。」水蝶蘭斜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其實就算她來了,這裡也不是東南林海,你們兩人要白晝宣淫,恐怕是找不到地方的!」

    對這種話若當了真,那就真是沒完沒了。李珣絕不上當,只是一笑,忽又想起一事。

    「妳剛剛……就在旁邊?」

    看著水蝶蘭點頭,李珣咧了咧嘴角:「天芷上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妳太……」

    「怕什麼!」水蝶蘭傲然道:「且不說她有沒有能耐和我鬥,便是有了,我可還攥著她的把柄呢。她又怎麼有膽子和我作對?」

    這是她第二次說天芷上人「不敢」與她鬥了,而且,還多了一個「把柄」。

    李珣搖頭失笑,但笑了半截,他腦中一激,笑聲戛然而止。

    水蝶蘭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將聲音壓低了少許:「注意嘍,是很大很大的把柄!」

    李珣瞥了她一眼,驀然開口道:「玉散人?」

    與之同時,水蝶蘭歎了一口氣:「可惜,以後恐怕是用不上了。」

    此言一出,兩人一齊怔了怔,繼而同時開口道:「什麼用不了?」

    「不會吧,這種事情,難道已經是人盡皆知了嗎?」

    二人面面相覷。李珣的反應更快一些,他搶先一步笑道:「事情聽起來很有趣,不介意說一下吧?」

    水蝶蘭卻沒有這麼好相與,她抱臂笑道:「憑什麼?」

    李珣看她神情,也不是多麼堅定的樣子,心中一轉,便笑道:「以妳我的關係,何必這麼藏著掖著,要知道,妳可是知道我最致命的一個秘密,眼下這點兒小關節,比之我那個,又如何?」

    「你倒是自信得很!」

    水蝶蘭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卻又是一怔:「這段時間,你的氣色不錯啊,比我想像中的要好許多,難道又吃什麼靈丹妙藥了?」

    「一顆還不夠嗎?」

    李珣苦笑一聲,但從水蝶蘭的反應中,也證明自己因為心態的變化,而和以前,確實是不太一樣了。

    但他絕不願給水蝶蘭轉移了話題,尤其在這個時候,他對水蝶蘭另一句話所透露出來的信息,更感興趣一些。

    所以,他主動地道:「不是人盡皆知,而是我知道的較多一些。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把柄吧,妳不可能讓玉散人去承認他和天芷有勾搭,便是他說了,也沒人……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看著水蝶蘭再度變得驚訝,乃至啼笑皆非的表情,李珣發現,自己好像估計錯了。

    可是,從天芷上人的反應中,明明牽扯到玉散人啊?

    就李珣的認識,只要沾到玉散人的,無疑都是那種調調兒。

    「你說天芷和玉散人,勾搭?」

    水蝶蘭先是哧哧兩聲悶笑,但很快便如同剛剛的天芷上人一般,笑不可抑:「老天爺,你腦子裡面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啊!

    勾搭,就算玉散人有心,天芷也絕不可能讓他得逞的……」

    「哦?為什麼?」

    「因為……」水蝶蘭終於忍住笑,看著李珣道:「除非她想數百年修為一朝喪盡!」

    這話卻是嚴重得很了。

    李珣神情一正,聲音也不自覺壓低了:「怎麼說?」

    「你不覺得,天芷的修行進度,很有問題嗎?」

    進度?剎那間,李珣腦中一切有關於天芷上人的情報,流水般淌過。

    「問題?很正常啊?傳說她是在兩百年前進入的真人境,修道時長四百年左右……」

    李珣心算了一下,排除他本人這個例外中的例外,此界修士修到真人境的平均年歲約是七百年左右,而天資上佳者,甚至可以精減時日到一半或更多。

    最典型的便是當年的鍾隱,修行不到二百年,便將玉散人打得吐血飛逃,若嫌鍾隱也是「例外」,明璣也成。

    「「靈犀訣」已是極難精進的了,明璣修到真人境,也只花不到四百年……」

    「不要用明心劍宗的水平去評估不夜城。要知道,靈犀訣說到底也是玄門正宗,講究的還是精微惟一之道。但不夜城的極光千變不同,何為千變?就是反覆龐雜,生剋精微。相應的,修煉進程,更是複雜得要命。」
   
        水蝶蘭展現出她一代妖魔的見識,侃侃而談。

    「這一門修行在前期耗費的心力,遠超世上任何一部法訣,入門百餘年,未有開竅的情況,比比皆是。你可以找個不夜城的修士問問,他入門花了多少年,天芷又花了多少年?」

    李珣考慮了一下,估計道:「天芷自然是比他人要快……」

    「錯了,應該說,沒有任何差別!」水蝶蘭輕輕晃動手指。

    「在修行的前兩百年,天芷沒有表現出任何超越同儕的能力。然而,在接下來的兩百年中,她的進度,是正常人的三倍以上!這是為什麼呢?」

    李珣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水蝶蘭沒有讓他失望,她輕巧地掀開了底牌:「天芷她在修煉本宗法訣的同時,還煉製了「心魔」。」

    「心魔?」李珣怔了怔,下一刻,他的嗓子便猛地一堵:「哪個心魔?」

    「還有哪個?使執念淬火以為鋒芒,令七情凝固束作手柄,可得破天之鋒……你學了《血神子》,連這點最基本的入門心法都不知道麼?」

    李珣喉嚨乾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又怎能不知?

    心魔即執念,一般而言,心魔高漲,便等若走火入魔的先兆,對修行並無半點兒好處,不論正邪,無不需要消卻或者壓制心魔,只是手法不同而已。

    然而,通玄界卻仍有一類法門,專門以磨礪心魔為精進之法,使人在心魔肆虐中艱修苦進。

    其精進速度固然絕頂,但以心魔為根本,這種法門,便如同在高空走鋼絲,稍一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而且,從來沒有回頭路可講。

    《血神子》便是這一類修行法門的典型代表。

    李珣先前修煉不動邪心,只是肉身法門,還沒有具體牽扯到心魔一法,但是,在他前面,卻有兩個極好的例子。

    血散人,修煉中前期,受心魔影響,好戰嗜殺,成為天字第一號殺神。

    此外,便是他的第一任師尊,林閣。

    這些年來,李珣見識長進,對先前一些看得不明白之處,也都有了新的認識。

    當年,林閣自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看似是走上絕路,其實就是心魔精進之法。

    這樣,才能使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與妖鳳比肩的實力。

    只是,林閣終究還是不懂得心魔精進法的奧妙,修至半途,便無以為繼,最終慘死在妖鳳手下。

    但以他二代弟子的水平,便是有用心機處,能使得妖鳳受傷,也足堪自豪了。

    耳邊,水蝶蘭的話音悠悠傳入─「她也算是有能耐了,當初她不過就是一個末學後進,卻不知怎麼勾得玉散人對她生出興趣,卻又極力抵禦玉散人的諸般手段,以自己修為、名聲之得失,錘煉心魔,竟然最終功成……我這些年來,見過的狠人兒裡,她也算得一號人物!」

    李珣隨即想到當年天芷對他說過的「夜摩天觀景」之事,但仍然不敢就此相信。

    「心魔精進法,畢竟不是正途,她堂堂名門弟子,諸事順遂,哪來的這麼重的執念?她又執念什麼?」

    「天知道!」

    水蝶蘭也不可能完全瞭解情況,對這一點,只能一語帶過,旋又低笑道:「難得當了回磨刀石,古志玄那表情,真是有趣兒極了!」

    「磨刀石?」

    「這可是古志玄自己說的!」

    水蝶蘭笑嘻嘻地道:「當年北海蓮聚,我本還以為自己空跑一趟,卻沒想在對岸看到天芷與古志玄說話。我一時好奇,上去聽了一陣,當時,古志玄便是這般說法……」

    「我以眾生磨煉心性,卻不曾想,還有被別人當成磨刀石的一天。」

    李珣喃喃複述這一句話,本還有些好笑,但越是體會,心中寒氣便一時重過一時。

    尤其是當他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男女輕言淺笑,口中卻都是如此語句的場面時,他忽地感覺到,他與那些頂尖兒人物的差距。首先,便是在心性上。

    「可是,玉散人就甘做這塊兒磨刀石?」

    「怎會!照我來看,古志玄恐怕也是心裡癢癢的,不過,他的性子驕傲得很,天芷一副擺明車馬、坦坦蕩蕩的模樣,他只會用諸般手段,挫折其心志,使其心魔反噬,反而不會用強。而這樣,也就正遂了天芷的心意。」

    水蝶蘭同為天底下最頂尖的宗師人物,她的分析,應該比較貼合玉散人的心理,李珣姑且信之。

    不過,他還需要更多的細節:「時間呢?什麼時候?」

    「差不多有兩百來年了吧,當時天芷應該是剛進真人境,便被古志玄發現端倪,呵,當時的場面真是好玩兒,很少見到古志玄那種哭笑不得的神情的。天芷也算是有本事了。」

    「然後呢?」

    「然後?我當然就被他們發覺了!」

    水蝶蘭臉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極隨意地道:「若是古志玄在意此事,問題還嚴重些。只可惜,他不在乎,天芷就算在乎,也奈何我不得。自然,也就留了這個把柄在我這兒。」

    李珣掃了她一眼,忽地生出些慼慼之感。

    被水蝶蘭捏著把柄,確實是件苦事兒,他就懷疑,天底下能將水蝶蘭滅口的人物,出生沒有?

    正想著,他心中又是一激:「天芷……好厲害!」

    李珣雖還沒有修習心魔之法,但也知道,這心魔精進的歷程,最是凶險不過。

    想想林閣,只是因為妖鳳的「壓迫」,數百年修為修到絕路不說,還反噬肉身,致使肌體殘疾。

    而天芷上人,身為一宗之主,面對的壓力較林閣強上何止十倍?

    與玉散人「交鋒」已經很是危險,此外又有水蝶蘭這個不知何時引爆的威脅─身敗名裂的痛苦,比之散功能輕到哪兒去?

    在這種雙重壓力之下,她竟然能夠支撐到今天,了不起!

    感慨中,腦子裡浮現起玉散人當時的情狀。

    他笑了笑,但轉眼便是一聲歎息,只不知,那個一心向著古志玄的女人,有沒有能讓他「哭笑不得」的時候?

    他不自覺地抬頭,望向那光暗交界之地,低低歎息:「自重者,人恆重之……」

    「你說什麼?」

    水蝶蘭豎起耳朵,顯出十分在意的模樣。

    李珣見她以莊楚的面容做出這種姿態,不由一笑,也在此刻,他又想起那更關鍵的事情來,便順勢岔開道:「對了,妳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水蝶蘭睜大眼睛裝無辜:「哪句?」

    「就是你說的「可惜,以後恐怕是用不上了」這句!」

    難得李珣能將其說得一字不差,連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水蝶蘭聽得極是開心。

    可是在這時,就看出她的可惡來,她笑嘻嘻地眨眨眼道:「我說過嗎?你想必是耳背吧!」

    李珣拿眼瞪她,她也斜睨過來。

    「不是你耳背,難道是我不成?」

    李珣知道水蝶蘭是因他岔開話題而不滿,不過,此事可說是他心中最深的傷口所在,他又怎能輕易示於人前?

    兩人目光交擊,水蝶蘭立時知道,不可能從李珣那邊撈來「好處」,登時大感不滿,揚眉一哼,拿劍拍拍手心道:「送你個把柄,也算對得起你了。至於你願不願意急就章地拿這把柄去辦點兒什麼,我也不管。記著啊,不到快死的時候,別來煩我!

    本姑娘忙著呢!」

    看著她如少女般刁蠻的模樣,李珣一時為之氣結。

    還不等他說些什麼,水蝶蘭便又是一哼,竟就這麼御劍去了。李珣喚之不及,只能看著那劍光,頓足不已。

    只是,才頓了三兩下,他便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與水蝶蘭相處,總忍不住露出些毛躁氣來,再看水蝶蘭,亦是如此。

    這其實也不是二人的真實性情,只是在沒有完全習慣二者關係之前,彼此做出的一種無可奈何的姿態吧。

    而且,水蝶蘭透露的信息,也遠比表面上的多了許多。

    李珣腦中閃過天芷那慣常的冷冷哂笑的神情。

    就本心而言,他無法想像這樣一位高傲的女修,在玉散人懷裡做小鳥依人狀的模樣。

    所以,從水蝶蘭口中得知隱情之後,他心中反而舒服了許多。並且,他甚至還對天芷還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情緒來。

    也對,細細想來,天芷上人的經歷,與他又是何其相似……

    只是,想想六十年前,天芷那莫名其妙的態度,再想想剛才她那放縱的恣意的笑聲,水蝶蘭的情報,真能解釋這樣的情況嗎?

    李珣暫時持保留態度。

    還有,水蝶蘭開始時說的「以後用不上」,還有才講的「急就章」,無不透露出這麼一層意思:這個把柄,馬上就不中用了!

    會出現這種情況,要麼,就是天芷上人已找到了消解的辦法,要麼……

    正想著,懷中參星盤便是一顫,又一撥新任務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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