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神馬浮雲記 作者:ziggzagg(連載中)

mk2257 2011-5-17 18:0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2 46918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39
(八十八)世孫的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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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入門,迎面一股藥味撲鼻而來,傅兗不禁皺起了眉頭。入得房中,但見室內陳設文雅,牆上掛著好幾幅字畫,立櫃與桌案上則書籍卷軸擺了不少。

  屋子盡頭便是一張大床,帷帳半放,一名五十多歲醫師模樣的人立在床前,見到他進來便躬身行禮。

  見了如此情形,傅兗不禁一呆,心道:「莫非世孫病了?」

  於是快步走到床前,往帳內一看,但見謝瑨半張半合著眼睛,面露癡笑,只如一個傻子一般。

  「啊!」傅兗倒退半步,這模樣真是令人有些頭皮發麻。

  再仔細看他,卻是頭上蒙著一圈白巾,形銷骨立,眼窩兩個大黑圈,臉上不見一絲血色,與去年在頓別見他時的那種儒雅風流之態相比就完是兩個人了。

  「傅兗拜見世孫。」傅兗於床前行揖,半晌也不見他有所反應。

  身旁的那名醫師歎息道:「頓別守勿要多禮,世孫理會不得。」

  傅兗正準備轉身詢問醫師病情,忽然眼光掃到床腳,但見床腳那頭的床架之上,謝瑨目光一直呆呆瞧著的地方掛著一副人像。再細辨畫上之人,腳下便是一軟,飄飄乎幾欲摔倒。

  畫上是一名騎著紅馬的銀甲女子,面帶春花秋月般笑容,手持長鞭欲揮。這幅畫作得十分地精細,馬匹的鬃發細微如絲,女子身上的銀甲、紅衣等裝束與兵器無不細緻入微,連面上一絲譏諷的嘲笑也隱隱浮現在嘴角眉梢,惟妙惟肖。不是傅蓴,又能是誰?

  世孫害了相思病!傅兗渾身冰涼,只覺得一顆心正在沉落,直墜向無盡的深淵。

  醫師上前一步,湊近他身旁悄聲說:「世孫自年前就有些恍惚,雖無痛無熱,但寢食無常,說話也是時時沒有頭緒。。。」

  「年前?」傅兗記了起來,那正是傅蓴拒絕了長野望前來的提親。

  只聽得醫師繼續道:「本來世孫也只是偶爾失魂落魄,身體尚好。但自上個月以來,世孫病症日益沉重,茶飯不思,湯藥不進,憂忿滯中,正氣壅閉。如此下去,恐怕也拖不得幾個月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謝瑨嗚嗚地哭了兩聲,傅兗趕緊去看,只見他正張著嘴巴嗚咽地哭著,面部顫動得十分的厲害,但因臉上無肉,只有一層皮在那裡不停地抽動。他哭了一陣後,逐漸地收住,轉而哈哈地傻笑了起來,像是憶起了什麼舊事,喊一句:「鞭子,鞭子!傅蓴,面具!。。。」

  面對著這麼一個瘋傻的世孫,聽著他口中的癡言妄語,傅兗只覺得滿腦驚乍,滿頭嗡嗡作響,想要對他說點什麼,卻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在此時,從門外傳來一陣金鐵刮地之聲,似乎是有人戴著腳鐐快步而走。

  門開了,進來一名侍衛。

  進來後,這名侍衛便對著那名帶他前來的內侍說了幾句耳語。內侍聽了,便上前對傅兗做了個請的手勢:「監國請頓別守出門向來人問話。」

  「問話?」這是什麼意思。監國捉了人犯,幹嘛讓自己問話?

  傅兗壓下心中疑團,隨著內侍走出門,便見到院中站著名穿著囚衣的男子。

  「你是?」傅兗打眼望去,見這囚犯身體強健,似乎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囚犯慌忙道:「小人胡仰,是世孫以前的侍衛,去年曾隨著世孫去過頓別,不知頓別守可記得小人?」

  他這麼一說,傅兗就想了起來。這名胡仰還在頓別的校場上騎了兩趟馬,射了數輪箭,表揚過騎術與箭術,身手了得。於是點頭道:「原來胡侍衛,不知你今日為何這般模樣?」

  胡仰聽了,面上帶著侷促,向身邊的那名侍衛和內侍各看一眼。內侍喝道:「監國說了,讓你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不得隱瞞絲毫。」

  胡仰這才低著頭說:「這是因為小人上月曾陪著世孫去了趟頓別。」

  「什麼?」傅兗大驚,自己怎麼不知道世孫去過頓別,難道是在出征松音的那段時日?隨即一擺手道:「你詳細說來」

  「是。」胡仰應了聲,然後說:「五月一日那天一大早,世孫就喊上了小的,說要去城外走走。於是小的就陪著他一直向東而行,不想這一走就到了紋別。小的心下懷疑,就問世孫是不是該回轉頭了,世孫卻忽然說蓴小姐受了重傷,要去頓別昇陽城探視於她。小的聽了大驚,再三勸阻。但世孫執意不從,說若小的不隨著他,他便一個人去了。小的不放心世孫獨身前往,便只好跟著他去了頓別。」

  這個胡仰的說話甚條理,把事情的起因交待得很清楚,也隱隱地給自己有脫罪的意思。傅兗仔細地聽著,點頭道:「嗯。你繼續講。」

  「五月四日,小人陪著世孫來到了頓別。當時已是傍晚,世孫不好貿然登門,便喚了小人先去求見千夫人。。。」

  聽到此處,傅兗心中驚疑,千葉可從來沒提過世孫去過昇陽城,也沒說過這個胡仰曾經求見過他。

  胡仰說:「城衛初時不肯放小的入城,小的情急之下就出示了世子府的腰牌,然後就見到了夫人,道明瞭世孫的來意。夫人聽了小的言語甚為吃驚,本來說是要請世孫入城,可後來又改了主意,帶了名叫小清的婢女與兩名軍士出城在鎮上見了世孫。」

  傅兗聽他說著,手中的拳頭不由越捏越緊。看來,這裡面還有不少隱秘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只聽得胡仰繼續說:「世孫懇求夫人讓他見蓴小姐一面,夫人初時不肯,但後來還是應承了,但只許世孫遠觀一眼。。。」

  」

  「胡說!」傅兗大怒,怫然作色。千葉怎麼會在野地裡見世孫,又怎麼會讓世孫去偷看當時還處於癱瘓的傅蓴,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胡仰見他發怒,立即跪倒於地,對天指誓:「小的不敢騙頓別守。發誓句句屬實,事情經過的確如此,若有半句虛言,讓小的萬箭穿心而死。」

  傅兗穩了穩心神,想到他能說出「小清」這個名字,又聽他發誓,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下面呢?」

  「第二日正午,小人領著世孫進了城,在內院後門見到了小清。小清帶著我們進了內院,然後就在花園裡等著。過了約麼一個小時,夫人帶著名婢女推著輪椅打遠處經過。椅子上坐著蓴小姐,看上去似乎是睡著了。世孫見了就要上去近看,卻被小清給拉住了,說按約定只能在遠處看。。。」

  「世孫情急,硬是衝了過去,卻有兩名持刀的軍士攔住了去路。後來蓴小姐被婢女推走了,夫人走過來責怪了世孫幾句,然後就讓那兩名軍士將我們帶出了城外。」

  「回來的路上,世孫便開始時哭時笑的,還沒走出頓別就從馬上摔了下來。於是,小人只好雇了輛馬車,讓世孫躺臥於車中。回到北見城之後,監國惱怒於我,便將小人下了牢房。」

  說完這番話,胡仰拜伏於地,愴地呼天地哭道:「請頓別守垂憐,救救世孫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0
(八十九)榆木腦袋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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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世孫所住的宅院,傅兗如同夢遊般地回到大殿之上,一路上昏昏沉沉。

  千葉操持了這個家近二十年,一向都是謹慎得很,什麼事都是料理得妥妥當當的,為何這次卻如此失策?難道是為了想讓世孫見了傅蓴殘疾的模樣,就此死心?

  世事變幻,難以預料,不想傅蓴能突然痊癒,而世子卻因相思而病入膏肓。

  老天是如何地作弄著凡人啊!他心中大恨,非是怨天尤人,而是「造化」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世子雖不能公開地指責是傅家害得世孫瘋癲,但卻可以暗中懷恨,於某個可趁之機灑下雷霆之怒。

  而如今,世子藉故拿住了傅異。傅異危矣!家族亦危矣!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世子監國的面前,傅兗恍惚之中竟然沒有行禮,而是逕自地坐回了原位,一言不發。

  「見過世孫了?」謝弁在案前用著冰冷地語氣問。

  傅兗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趕緊離開座榻拜倒於地道:「是。」

  謝弁玩弄著手中的折扇,臉色沉得如同黑夜一般:「本世子只此一嫡子,立為世孫,你待如何說法?」

  「請世子示下。」傅兗不敢抬頭。世子共有四子五女,但嫡子就謝瑨一人,而且早早地就立為了世孫。

  「你兄弟雖然違反軍法,按律當斬,但你還是想救他性命。本監國的兒子雖然不肖,是個沒出息的孽障,但他還是愚家的兒子,還是國府的世孫,本監國也不得不救他。」謝弁激烈的語氣中又帶著一絲無可奈何。

  傅兗無法接口,只是低眉垂首地凝神靜聽。

  「啪」地一聲,謝弁打開折扇,扇了兩下後繼續說:「國醫說,心病還得人來醫。算了,雖然爾妹現在已是殘疾,正室是做不了的,但本監國保證善待於她,一切用度比照正室,你就把她送到北見城來吧。」

  傅兗聽了,一陣張口結舌之後才直起身子道:「稟監國,舍妹已然痊癒,不再是殘疾之身了。」

  「哦。」謝弁呆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腦袋,隨後哈哈大笑道:「好,如此更好!那就還是如早先所說的那樣,立其為正室吧。」

  傅兗再拜於地,求懇道:「但臣下無法替小妹作主,此事須得。。。」

  「混蛋!」謝弁勃然大怒,騰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他身旁,指著他的脊背大罵:「混帳東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國府賜婚,皆是堂堂正正,怎由得她一個女人的意思。愚家看你不過才四十歲,就老糊塗了?」

  傅兗滿臉大汗,只是俯身於地,不敢答話。

  「愚家知道上次的拒婚並非是你的本意,所以也未有怪罪於你,該增封的土地也給了你,國府與本監國對你都是仁至義盡。如今世孫有難,你傅家若是不救。。。」說到這裡,謝弁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怒氣衝天地道:「用你的榆木腦袋好好想想吧!」

  說罷,一甩大袖轉身出門,留下傅兗一人跪在殿中。

  傅兗跪在地上,背上衣服已全然濕透,只覺得胸中鬱塞難疏,又是痛心入骨。三弟?六妹?這兩個詞象生了翅膀一般地在面前飛舞著,就是不知道該伸手去抓哪一個。

  忽地,殿中牆角處帷幕一掀,一名宮裝婦人搶了出來,踉蹌著奔到他身前,在他面前跪倒,大哭道:「頓別守,你就救救我兒,應允了吧!」

  傅兗一看她身上裝束,大驚之下,連忙俯身拜道:「世子妃休要如此,傅兗受不起啊!」,說罷,兩行熱淚脫眶湧出。

  ※※※

  臨近黃昏,頓別鎮南二條一間臨街酒館的二樓,楊繼擀正在一個人喝著悶酒。

  每逢放假的時候,就是他最難過的日子。不像平時,每日在老師與學生間忙來忙去,雖然累點,但日子還是充實的。

  來這間酒館並坐到這個二樓的位置是他這幾年培養的習慣。在這個位置上可以看到幾乎整條大街。五花十色的鋪頭,熙熙攘攘的人群能讓他有種被熱鬧所圍繞的感覺。

  常言道:老人多情。

  他本是京都大學經史學院出來的博學士,才學自然是不凡的,但生平時運不濟,三年一考,共考了四次,始終中不得入不得鴻學院。好在他還有官運亨通的同窗的關照,從不入流的小京官做起,十多年後終於熬了個外放九品縣主簿的缺。

  如果就這麼做下去,再熬幾任未必不能做到縣丞甚至縣令的職位。但他不會做官,時常和同僚發生些爭執,又有些清高的骨子,不願去上司那裡活動,終於在七年前的官員年終考核時被免了官職。免職之後,他就回到了京城的家中,閒置了下來。

  他做官既不貪污,也不行賄受賄,縣主簿的俸祿有限,做了兩任官也沒積下什麼余財,京城物價高昂,漸漸地他也感覺有些吃不消了。正好傅兗去到上海販馬,經商會的熟人介紹,得知有這麼位人物,便誠心誠意地趕到京城延聘他出來主持學堂。

  楊繼擀老婆早死,本有個兒子,也是夭於襁褓之中。在京中,時時見到那些飛黃騰達的昔日同窗,攜妻帶子的舊時好友,心中難免帶些不平衡的情緒,又見傅兗執禮甚恭,是個禮賢下士的姿態,便把心一橫,才隨他來到了這北方的蝦夷,

  此時的他已經醉到了七分,頭也時而不自覺地低垂下去,抬起來的時候就有點費力。人帶著點酒意,就特別容易地想起舊事來。他想起了他的亡妻,還有早夭的孩子,那一種寂寞的淒苦,像一把鋸子長時間地橫在他的心頭磨來磨去。

  醉眼朦朧中,他看到了一對男女並著肩從街那頭走來。那男的手中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而那女的卻是空著手,雖然彼此身子分得老開,卻又時不時地相視一眼,彷彿情侶。所過之處,總有男男女女回首張望。的確,他們的外表都太出色了,實在是一對金童玉女。

  楊繼擀原本是隨意地瞟上一眼,可臉上表情卻猛然地凝住,因為這對男女竟然是蘇湄和趙圖。

  怎麼可能!手中的筷子於悄然不覺中掉落於桌面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1
(九十)黃黃梅子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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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邊。

  揚帆,船啟航。

  船與岸,人與人,間距逐漸地拉大,船尾的蘇湄正奮力地揮著手。

  遠去的同樣是揮舞著手的人群,幾乎所有的老師和所有她教過的學生都在那裡,只除了一個人之外。

  再回首,這段驛途已隔經年累月。曾經地全力以赴,她本以為自己可以無愧地離去,含笑地告別。

  可當真實地面對著這些誠摯的眼神和舞動的小手,她莫名地滿腔愧疚。在他們求學的路上,她沒能更遠地送上一程。

  日光和麗,暖風緩緩。

  淚水止不住地滑下,被風吹去一側,隨後旁落,為了她心中的那股含愧,也為著那些小手,還有那個改變了她一切的死小子。

  他沒有來!

  他享受了她十日,卻不願再看她最後一眼,如此對待一個曾經為他何等付出過的人!

  手裡捏著一塊紫紅的石頭,那是前幾天他送給她的。他說這石頭叫相思石,是一對,只要相隔在一定的距離裡,就會振動。她一塊,他一塊。

  他騙她。一定在沙灘上撿來的!

  可是,她能追悔嗎?人生是由許多的點點滴滴串接而成。有些淡漠淺薄,幾可不計;有些卻注定留下了刻痕,深植入心。

  當情懷被深深得埋入夢中,便再也揮之不去,又怕幻夢就此遠走,尋不著也擁不回那夢中的光景。

  「看,那是什麼?」船上的人紛紛地驚呼了起來,湧到船舷的兩側向著天空望去。

  她抬眼望去,一陣陽光刺眼,只得將手遮蓋在額頭搭成了涼篷。這才看到,從懸崖的那邊忽然飛過來一隻大鳥。

  澄清清的天穹,這隻大鳥跟隨著船的航向飛著,悠悠哉哉,鳥身下還吊著一個人形。

  「趙圖!」她高聲喊了起來。他曾做過那種彈射飛鳥,這也定是他做的大鳥。

  大鳥飛得更加的近了。她看清楚了,正是他,身上穿著那套神氣的衣服,還不住地向著下面招手。

  手裡的石頭開始振動了,一顫一抖,像悸動的心跳。

  眼中不知不覺就再一次地湧出了潸泫的淚水,隨即被她抹乾,然後卻又頑固地流了下來。她終於不抹了,由著它去,臉上反而笑了。

  她想起了他的話。死小子說過:「我是大仙,你去到哪裡,我都看著你呢。」

  大鳥飛到了船的上空,開始盤旋。一陣後,便漸漸地飛低了,最後終於掉轉了頭,向著海岸的方向飛去,一群海鷗也振動著雪白的翅膀尾隨在大鳥的身後,發出著卡卡的鳴叫。

  藍色的浪花、黑色的礁石、白色的水線,那隻大鳥越過了一切,終於消失在山崖的拐角處。

  「來京都吧。我等著你!」

  相思石慢慢地停止了振動,她的心卻在無聲地大喊。

  ※※※

  「黃黃梅子憂,欲熟語還羞。此季仍堪采,時過落客頭。」

  一張素箋,一首小詩。

  湖之畔,水之湄,青葦蒼蒼,蘆花茫茫。

  手持素箋,坐在那日宴師的地方,紛亂的思緒早已飛越了天涯,在雲水相接處的煙氳中圍繞著那片遠去的孤帆飄流徊轉。

  這是蘇湄走之前留給阿圖的信。她臨走之前交給了楊山長一個黃黃的舊竹箱,並請他轉交給他。箱子沒有上鎖,上面有兩個活銅扣,兩手同時一掰,活扣便打開了。

  箱子的最上面放著一封信,信封裡只有這張便箋,寥寥二十個字。旁邊還有一雙綠色的鞋子,下面則全部是書了。這些書是她從京都帶來的,都留下來送給了他。

  另外還有個信封,內裝著一疊金、銀、錢票,這是他用來跟她兌換真金白銀的票子,以方便她離去的時候攜帶。不想,她卻留下了它們,沒帶走一分一毫。這個舉動令人心疼,不知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積蓄能不能供她讀完博學士課程。

  他拿起那雙鞋子,這是那晚他親手脫下的那一雙。布質的鞋面,綠色已經被洗得有些發白,鞋頭繡著的幾朵素淡小花也似乎有點褪色了。

  風帶著清淡的氣息從湖那邊吹來,四下闃靜清幽。他聞了聞這幾朵花兒,似乎真的聞到了花香,怔怔地發癡。

  她提著自己的行囊,來到這片荒野曠陌,青衣素顏,煢煢孑立。而今,她又是帶著她的行囊踏波而去,一襲纖弱,如流雲飄走的背影。

  拿著這張素箋,他先是發愣,然後領悟,繼而不由自主地澎湃起來。

  「此季仍堪采,時過落客頭。」

  她是告訴他,若想重逢,當去京都。否則,她就會如那熟透的梅子,在某一個偶然的時節裡遺失,落入到一個偶然路過人的手。

  她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就是要讀博學士,讀鴻學士。。。」

  這是她的目標,也是她的命運,所以她一定要離開這裡,也一定要去京都。

  可是他呢?他能有什麼目標呢?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嗎?他只是忍受不了這樣的別離。

  只要一想到永遠都再看不到她,彼此相隔無聞,思念如孤幻遠景,他的心就會顫抖,好像失去了他最貴重的玩意。

  本來以為她一旦離去,就要去過她自己的生活,尋她自己的目標,就不再回來,也不願再與他瓜葛糾纏。

  有道是:京洛出少年。那裡有的是才子英傑,風流俊彥,他又能憑什麼以為她一定就是他的呢?

  這種揣度令他有那樣一種無力無助的失落,像個迷途的孩子茫然又失魂站在街口,看著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向著所往之處而行,唯獨他惶然而不知所去。

  但她留下了這首詩,如一聲來自渺渺遠方的召喚,將他的心思從黯然熄滅中再度重燃了起來。

  「我也要去京都,也要上大學,也要讀博學士,還要娶先生做老婆。。。」

  這個想法初始只是一顆火星,慢慢地就燎原成了熊熊地火焰,在他心中燃燒著。他一直沒有什麼追求,但此刻,這個想法卻是象雷一般,從天際猛擊下來,將他的腦門劈得發燙。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2
(九十一)看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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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湖畔,霧氣剛散,空氣微涼而清新。

  以往,那個人兒總是會悄然地現身在某一處,帶著她那婀婀婷婷的身影與清清朗朗的誦書聲。

  一切都是記憶猶新,但伊人已去,只有空空幽幽的小道陪著他奔跑。

  思念原來是這般的模樣,竟無處不在且隨刻隨時,彷彿自己的影子忽而在前,悠而於後,大聲地喋喋不休,擾人心神。

  「看鞭!」一聲喝斥傳來。

  一點銀光毒蛇般直向著門面襲來,他停步偏頭,讓過銀鑲的鞭頭,隨後又是漫天的鞭影將他籠罩,帶著呼呼的風聲,威勢驚心。

  「我不喜歡跳繩!」他在怒濤般地擊打中跳來跳去,縱高縱低,勝似閒庭信步。

  「貧嘴!我讓你跳繩!」傅蓴大怒,使出了吃奶的勁甩著鞭子。

  她痊癒以後,不但未覺得身體衰退,反而感到強過往日許多,力量與體力都是以前所無法比擬的,武技也自然是更上一層樓。

  不過結果還是讓人沮喪,自己還是遠非這小子的對手。

  「唉,差了半寸,准點好不好?」

  「哦,手勢不錯,可力道不足,你沒吃早飯?」

  「喂,能不能打快點,我已經跳得很慢了,再慢就睡著了。」

  這小子真是可惡,邊跳還邊出言相諷,把傅蓴的肺都要氣爆了。她咬著牙,猛打數鞭後,一個縱身,抬腿就向他那張破嘴踹去。。。可是。。。

  她的長腿擱在了他的肩頭,腰卻被他抱著,這姿勢。。。

  「放下我!」傅蓴怒道。

  朝陽是最清亮的,日光落在她肌膚之上,雪白中帶著一種只有十幾歲少女才擁有的鮮嫩,如欲放未放的花蕾。

  「莫非羅拔的藥用在這裡的人類身上是如此地有效。」他瞧得呆了。

  「看什麼看!」她厲聲喝斥。

  他放下了她的腿。

  「哎呀!」

  她痛苦地叫了一聲,身體平平地跌了下去。他趕緊一蹲身,扶住了她的蠻腰。

  「啪!」

  五個指印上臉,打得他愣了。

  她隨即跳開,巧笑兮兮地道:「好了,姑奶奶大仇得報。」

  他大怒,只罵自己為何不長點記性。凶娘們最會騙人,都上過她的當了,還在這條小河裡一再翻船,自己豈不是很笨。

  又暗中後悔,那天夜裡為何不把她給偷偷地。。。

  若是如此,就算今天自己挨了耳光,恩仇賬本上,仍然還有盈餘。

  不像今日,自己幫她做了那麼多事情,結果是什麼都沒有得到,完全是虧本生意,赤字連連,虧損纍纍,觸目心驚!

  慘,慘,慘!

  他站在那裡,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地變幻個不停,把傅蓴看得怔住了,便收斂了笑容,問道:「你怎麼了?像是丟了錢似的?」

  「哼!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跟你這小女子計較!」

  「哈哈哈。。。」她笑彎了腰,指著他說:「哦,原來你是大丈夫,失敬啊,失敬了。」

  聽到她的嘲笑,他的更加地怒火中燒,鼻中再次重重地哼了一聲。

  「好了,你是大丈夫。大男人的,別雞腸小肚的。走,請你喝酒,去不去?」

  說得輕巧,如果是她臉上按了五個指印,恐怕殺人都有份了。不過她實在是很有魅力,戴著頂淺紫的圓帽,穿一件粉紫的短衫,藍紫的馬褲,還有一雙紫黑色的靴子,像一棵淡香的薰衣草。

  不知是誰說過:男人都是沒記性的。

  於是他問:「你請客?」

  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小氣鬼。姑奶奶請你,成不?」

  ※※※

  傅蓴的請酒很有意思,她在廚房裡叫了兩個食盒,再從酒莊裡拿了四罈酒馱在馬背上,然後跟他一起打馬向著北山上跑去。

  長空萬里,湛藍如洗,沃野千頃,風翻麥浪。眼前是看不盡的開闊,這般的酒宴確實是別有一番蕩胸洗臆的味道。

  峰頂有一塊平整的大石,一半凸出了山崖,一半在巖上生根,看上去有些巍顫顫的,怎麼都讓人覺得有些放心不下。

  傅蓴的酒席就擺在這塊大石之上,掀敞食盒,排開酒碗,拍去泥封,傾酒入碗。

  一罈酒十斤,四壇四十斤。阿圖向著她那細細的腰一瞟,暗想這裡如何能裝得下。

  傅蓴首先端起酒碗,落落大方地說一聲「請!」一飲而盡。

  「請!」一碗酒落肚,他腹中即刻湧上一股熱浪,居然還是高度的麥刀燒。

  「麥刀燒」是日昇酒莊所釀製的本地名酒,雖然只有這麼一個名字,卻分成了很多級,其中最好的品種超過三十度,他們所喝的就是這種高度數的品種。

  想到就在半月以前,他在湖邊擺下迷魂宴,赤霞珠一出,結果是先生丟盔卸甲,學生立馬橫。。。

  如今,都尉大人在山上擺下了這個大陣仗,麥刀燒一出,不知到底會不會有人也丟盔卸甲,有人也。。。

  想到這裡,一顆心不禁有些砰砰地跳,然後就聽傅蓴說:「你飯量是旁人三倍,所以得喝三碗。這四罈酒,大丈夫三,小女子一,可好?」

  大丈夫?小女子?凶娘們也講溫柔了。

  既然她不做姑奶奶了,自己也當上了大丈夫,大丈夫得當仁不讓,否則豈非被小女子低看了。於是他挺起胸膛,大聲應道:「好!」

  她帶著微笑,如琬似琰,輕讚一聲:「好,是個大丈夫。」

  一句贊語讓他有些飄飄然,隨即「咕咕咕。。。」地連響數聲,額外的兩碗下了肚。

  喝罷三輪九碗,又聽見她說:「我忘了,顏醫師說小女子大病初癒,得少喝。你看。。。」,然後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帶著祈盼的眼神望著他。

  「瞎說,我的仙術早把你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任何隱疾都治好了,哪用得著戒酒。」他不以為然地說。

  她一下子就發怒了:「到底是聽你的還是醫師的?你是男人不?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哦,憐香惜玉?於是,傅蓴的一罈酒又分了半壇歸他。

  「頓別尉沒事吧?」他問。傅異六天前被裝在囚車裡給帶走了,人人都替著他擔著一把心思。

  傅蓴聽了神色一黯,雙眼之中如同含了層霧氣一般,但瞬間又恢復了自然,笑道:「大哥回來了,說國主很快就會賜下赦令,三哥沒事的。要不,我還能和你在這兒喝酒?」

  原來如此。他喜道:「那得幹上三碗。」

  說完,就接連喝了三碗。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3
(九十二)秀色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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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的遠處,打東面吹來海風掠過金黃的田野,在片片阡陌中翻滾著麥浪。近處的土丘、坡地與草場上,牧馬正埋頭啃草,幾隻牧犬四下轉悠著,又相互追逐起來,汪汪地彼此吼上幾聲。

  看著他喝完三碗酒,傅蓴笑問:「有美女給你倒酒是不是很爽?」

  他向她一望,一串諸如「沉魚落崖」、「傾國傾城」之類的詞頓時就往外冒,於是點頭:「是!」

  「是不是有句話叫『秀色可餐』?」她問。

  「是。」他答。

  「可酒否?」她再問。

  「可。」他再答。

  「我是不是比一般的美女要漂亮得多?」她又問。

  「是。」他再次回答。

  「既然尋常的秀色都可酒,你得改喝大碗。」

  紫色的身影小跑了開去,很快又轉了回來。她從馬鞍上取回了個大海碗,再給他滿上。

  這也太野蠻了吧。

  不過她又說了:「男人喝酒就要豪氣,豪氣你懂不懂,越是大碗喝酒越豪氣,咱們女人就佩服這樣的好漢。」

  原來如此,做個男人不容易。

  呼啦呼啦地灌了兩壇,他實在忍不住了,道聲:「我去一下。」

  隨後就溜去了一個遠遠的地方放水。兩罈酒二十斤,他回來的步伐都在晃了。

  「不對!」

  阿圖剛坐下就喊了起來,只見原來本是倒在地上的兩個空壇不知如何又站了起來,上面還蓋著泥封。

  他一陣張口結舌,指著這兩罈酒說:「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這兩罈酒不是已經被我喝空了嗎?」

  她粉臉一寒,生氣地說:「沒本事就不要充大丈夫。沒見過你這樣的,還沒喝上兩碗就吹自己喝了兩壇,還有臉皮沒有?」

  「哦!」他跑過去搬起酒罈掂了掂,果然是滿滿地兩罈酒。莫非見鬼了,酒罈會自己長酒。

  「你想害我?」他用懷疑的眼光在她身上掃著。

  「哼!」她站了起來,粉面凝霜:「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走了」,作勢欲行。

  他趕緊起身攔住她道:「好,好。是我記錯了,是只喝了兩碗。」

  「這還差不多。」她回嗔作喜,坐下來指著海碗說:「你喝得太慢,不像爺們。」

  他喘著粗氣,端起海碗,又是一陣猛灌。兩海碗下肚,實在是有點暈了,卻看到她已然給他添上了第三碗酒,口中催促著快喝,只好又拿起了這第三碗。

  「這些天來,你和你的小情人過得不錯啊。」她望著他,似笑非笑地說。

  「什麼?」海碗一顫,潑灑了半碗酒。隨即又聽見她惡狠狠地囔道:「她去了京都就不要你了,那裡有的是漂亮少年!」

  「胡說。先生不是這樣的人!」他脫口反駁,額頭青筋直冒。有道是「京洛出少年」,那裡的風流俊士不少,的確是他的一個心病。

  話剛落音,就看到她臉上一絲絲地綻放出得意地笑,心中霎那就一片冰涼,他又上了她的當,被她套出了秘密!

  自己怎麼就這麼笨!他狠狠地在石頭上捶了一記。

  「姑奶奶說過,你得聰明點。」她捂嘴哈哈大笑。

  垂頭喪氣了好一陣,他才悶頭悶腦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

  「怎麼猜的。」

  「我那天在鎮上看到你和蘇湄了,你們之間那個眼神,一看就不同尋常。你還做了只大鳥巴巴地去送她,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猜到了。」

  眼神!大鳥!唉,他們已經很小心了,走路都各分兩邊,可怎麼遮掩還是沒瞞過別人的眼睛。

  他轉而哀求:「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不好。我要去貼佈告,說你們師生亂情,不合於禮。」她翻出一片眼白給他看,下巴翹上了天。

  自己倒還罷了,可蘇湄的名聲就要被她毀了,他心中一急:「不許你說。」

  她低下眼來,鄙視了他一眼,挑釁地說:「我就要說。誰讓你對姑奶奶不敬,如此深仇大恨,豈是一個巴掌就能了結的。」

  唉!小女子又變成姑奶奶了。他無奈,只好說:「要不給你打一頓,一定不還手。這樣就扯平了好不好?」

  她聽了卻是不知怎麼生氣了,怒道:「看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哪有男人這麼不自愛,湊過去給女人打的。」

  「哦!」他瞠目結舌地說:「那你說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高興。你得讓我高興了,我才不去貼佈告。」

  「怎麼才能讓你高興?」

  「你這個笨蛋,拜託你不要問這麼傻的問題好不好?」

  阿圖有些火了,惡聲惡氣地說:「別忘了,我救過你兩次命,難道你就不記得我的好處?」

  傅蓴露給他一記可掬的笑容:「記得啊,救命之恩如何能忘」,隨即又一變臉,道:「可是我還是不高興,怎麼辦?」

  「你。。。」他無話可說,女人實在是無法理喻。

  「快喝酒!」她又給他倒了滿滿一海碗,催促著說。

  繼續喝酒,他咕嘟嘟地灌著,看著她笑面之上帶著神氣,心中只覺得鬱悶難解,

  「你跟你小情人是何時開始好的?」

  「哦。什麼才算是『好』?」這個問法有些模糊。

  「少裝蒜!」她哼哼一聲,又神秘秘地湊過來問:「你有沒有親過她?」

  他腦中一麻,再對著她那紅嫩地雙唇看了一眼,才說:「先生之於我如同天山之仙子,幽谷之蘭花,只有敬慕之心,仰望之意,又怎會褻瀆於她。」

  當著一個女人面這麼誇另一個女人,乃是大忌。果然,就聽到傅蓴怒氣勃勃地說:「裝模作樣!你是個什麼貨色,以為姑奶奶我不知道。」

  他本想反擊,但還是覺得算了,就只是低頭喝酒。過了一陣,抬頭看她,卻見她正悠悠地望著遠方的大海,心中不知再想些什麼。

  酒勁在腦門上忽悠,他不知不覺地管不住舌頭了:「你有沒有被人親過?」

  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沒有」,隨即又將碗中的酒一口喝乾,轉過頭盯著他問:「你們男人是不是覺得如果一個女人被別的男人親過或者抱過,甚至。。。那個了,就不純潔了,就覺得她不乾淨?」

  「那個?」他呆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失笑道:「沒錯,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混帳!」她怒道,也不知是說他混帳還是書混帳,「照這麼說,我都被你抱過了,那別人就可以說我不乾淨了?」

  「『孟子云:事急從權』,再說你也沒被我那個。。。」他低頭回答,避開了她的眼光。心中卻想:別人不要才好,都歸我。

  「從你個頭!」她用著兇惡地目光盯著他說:「你還想對我。。。」,說到這裡,臉上畢竟還是紅了,「這輩子休想!」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4
(九十三)鳳鳴九天與傻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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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休想」的話,無疑讓人聯想到肯定有某個人是「可以想」的。

  阿圖心中鬱悶無比,端起酒碗就喝。冷風吹來,不知不覺地就有點輕飄飄的。

  忽然她眼中一亮,一邊點頭一邊得意地說:「不行,得找個給別人親過抱過,最好還那個了的女人嫁給你當老婆才成。」

  他腦中一昏,這都是什麼啊!張口笑道:「你不是也被人抱過了,那就你算了。」

  「混蛋!」她伸手就打,卻被他抓住手腕一拉入懷,藉著酒意就在她唇上重重一吻。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面頰上又多了五個紅紅的指印。

  他狂笑,猛地站起身來提起酒罈就灌,連喝半壇,再縱聲長笑,一洗胸中鬱悶之氣。笑聲止歇,再飲烈酒。

  傅蓴被他這番舉動震得愣了愣,半晌才笑道:「這才像個爺們,別老傻里傻氣的。」

  「你不怨我!」他驚愕,她居然沒有因為自己的強吻而生氣。

  「算了!」她悠悠地說:「我兩次昏暈之際,或許被你親過多次都難說。」

  他聞言又是一陣大笑,坐下再痛飲數大口。她歪著頭對他看了一陣,忽然點著手指恍然大悟道:「原來真的被你偷偷親過,你這混小子!」

  「哦!」他垂頭喪氣,又被她看穿了。

  她跳了起來,蹲到他身前,抓住了他的衣領怒氣沖沖地說:「是爺們,敢作敢當!說,偷親了幾次,親了哪裡?」

  「我發誓,只親過一次,是額頭。」

  她聽完就坐回了原地,悶了好一陣,才洩氣地說:「我居然這麼沒有魅力,只被偷親了一次,還是額頭。」

  他不禁笑了起來,她與他相對而笑。

  「謝謝你!你兩次救了我。」她正色道。

  「嗯。」他心下湧上了一絲激動,自己對她做了那麼多,總算是得了一聲謝。

  「不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真的是用的仙術嗎?」

  「如果你肯告訴我這兩罈酒是怎麼變出來,我就告訴你。」

  「很簡單。我時常在清晨的時候來這裡練功打坐,」她向著身後的山巖一指,繼續說:「那裡有個小洞,我原先藏了兩罈酒在那裡,剛才趁你走開就掉了包。」

  於是,傅蓴帶著他去看那個小洞。十幾步外的一處山巖上爬滿了青籐枝蔓,她撥開它們就露出了一道窄窄的只能側身而入的小縫。

  進到裡面,只見洞內空間不小,長寬在一、二丈之間,石縫間隙透了些亮光入來,倒也明亮。洞中用稻草鋪了個床形,草床擺了個小几,几上放著茶壺、茶杯。洞中一角之支了個木架,上面吊了個鐵罐,下面是熄滅的火堆,洞中另一角就擺著罈罈罐罐,其中就有那兩個空酒罈。

  看到這麼洞穴,他嘖嘖稱奇:「真不錯。俗話說『狡兔三窟』,你還藏了這麼個好地方。」

  「胡說,才不是兔窟,」她口中囔著,隨即拍著雙臂做出了一個鳥飛的姿勢,撲騰了幾下後,趾高氣昂地說:「姑奶奶是鳳凰,翱翔於四海之外,清鳴於九天之上。所以呢,這是鳳巢。」

  「那我是龍,」他用手在額頭上比著兩隻角,腦袋與身子一陣晃動,神色活現地說:「隱伏波濤,升騰宇宙,駕霧乘風,伴鳳而舞。」

  「呸!你哪有那麼好。就算是龍,也是條傻龍。」她嗤笑道。

  他也不以為意,厚著臉皮說:「即便是條傻龍,那也是龍。」

  「嗯!那姑奶奶就允許你做一條傻龍。」然後就對著他喊一聲:「傻龍。」

  「哎。」他毫不遲疑地應聲。

  她笑得花枝亂顫,前俯後仰,一個沒站穩就倒在了那鋪乾草之上。她今天也喝了不少,好幾斤總是有的,眼見得已經紅霞滿臉,面泛桃花。

  「坐過來!」她起不了身,拍著身邊說。「嗯。」他坐了過去。

  「現在該你說了。」她仰望著他,等著得到這個百思不解的答案。

  「不是仙術,是醫術。」他輕聲說。

  她發了陣呆,然後閉上雙眼,黯然神傷地道:「我想也是如此。」,然後又睜開雙眼:「你說該怎麼辦,又給你佔便宜了。」

  「不如此,如何能救你?」

  她長歎一口氣,將頭偏過一側:「算了,不想了。別人在不在乎我才不理呢。」

  阿圖聽了,心下暗道:既然你不在乎,那還不如乾脆那個了算了,就拿著眼光上下在她身上游移著。

  就在此時,她轉頭看到他的神態,決然說:「我知道你想什麼,那是休想」,說罷又面露曖昧,道:「對了,你有沒有和你的小情人那個啊?」

  阿圖連連搖頭。她笑道:「你這個沒用的傢伙,不把人家抓牢點,小心人跑了你就哭了。」

  「才不會。」他反駁道。

  「喂!」她用極端好奇的口吻問:「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哦!是。。。」他陡然收口,「我沒有那個過。」說完,汗就流了下來,這也太丟臉了。

  她咯咯直笑,罵一聲「沒用鬼」,然後一本正經地道:「要不,我去找人試試。等我有過後就告訴你,讓你長點見識。」

  阿圖聽了幾乎暈倒,連忙說:「不用了。你不用去試,我不需要知道。」

  「反正我又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去試試也沒關係。」

  他只覺得口感舌燥,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問:「那。。。那你想找什麼樣的人?」

  「嗯,我想想。」她故作姿態地想了一陣後說:「得找個長得醜的。」

  「什麼?」他吃了一驚,「為什麼?」

  「因為長得醜的難找老婆啊。我反正也就是試試,還不如便宜了他們。」

  阿圖現在真是一頭的汗了,這位蓴小姐的想法也是太離奇了,於是說:「其實我很醜,要不你就便宜我好了。」

  「想得美。」她笑道:「我見過的人就沒一個比你俊的。喜歡你的人可多了,這個我知道。」

  「不行!」他氣急敗壞地囔著:「我很醜,一點都不俊,也沒人喜歡我。」

  她一陣瘋笑,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真是個呆子,連這種話都信,笑死我了。」

  汗顏,又是騙人,再次上當!他惱羞成怒地盯著她。

  「把酒菜拿進來,我們在這裡喝好不好?」

  阿圖負氣不理,卻被她在衣袖上拉了一下,嬌聲說:「去嘛。小女子走不動了。」

  他還是不理,又聽得她自言自語地說:「嗯,不喝了。孤零零的一個女兒家,喝醉了可怎麼辦?還是下山算了。」

  話剛說完,他即刻站起身來,說一聲「我去」,然後搖搖晃晃地出去了,惹得她躺在草床上直笑。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5
(九十四)喜歡她抓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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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重開,再喝數輪之後,傅蓴終於連酒都倒不穩了,只是躺在床上大口喘氣,又時而笑個不停。

  「我醉了。」傅蓴吐著沉重的酒氣說,臉色像一塊紅布。

  阿圖躺在了她身邊,歪著頭看著她的側面,全身撐成了一個大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也不行了。」

  「你喜歡我?」她忽然轉過頭來,和他的目光對視。

  「嗯!」

  「那你的小情人呢?」

  「也喜歡!」

  「混蛋!」她罵了一聲,然後側過頭去不理他。

  他大著膽子將手搭上了她的腰,她沒有動。他壯了膽子,將身子移過去了緊貼著她的背,正準備去吻她的後脖時,她卻驀地坐了起來,將他一推。

  只見她伸出一根手指,面無表情且帶著嚴厲說:「不許!」

  阿圖尷尬地笑著,也就不動了,然後就聽到一聲命令「手放在腿上,閉上眼睛不許動。」

  他雖然詫異,但還是照辦了,老實點就老實點吧。

  意外降臨!一對柔軟的雙唇落在了自己唇上,他如同雷擊。酒氣、芬芳、迷亂、慾望接踵而來,伸出雙臂想去抱,卻被她事先預料著了,用力打落了他的手。

  良久,她脫離了他,說:「欠你的,還給你」,然後神情自若地指著酒罈道:「喝酒。快,得像個爺們一樣!」

  難道只是為了還債?她的表情分明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一吻究竟去了哪裡?他喜歡她,可她只是若無其事,好像只把他當成一個那種可以試試的人,讓他的自尊倍受打擊。

  那一吻,他盼了好久,卻不是想像中的風情。

  「有一首歌,想不想聽?」她的聲音幽幽,好像是從蕭瑟秋末的曠野中傳來的。

  阿圖點頭。她說:「想聽就要喝酒。」於是,他再飲一碗酒,便聽到她那如清泉一般的歌喉: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首歌唱完,她默默地流下淚來。他腦中的酒勁正如潮水般地拍擊著,只是發呆,不知道為何一首歌能令人如此傷感。

  阿圖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眼皮如同掛了鉛塊一般,口中問:「你哭了?」,然後就感覺到一個身體偎到了自己懷裡說:「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小情人。你真醜,也一定沒人喜歡。」

  他突然悟到了,睜開雙眼就問:「真的?」

  她還在流淚,卻強自笑著:「你不要?」

  他大喜,將她壓在草床之上,瘋狂地親著,吻印像雨點般落到她的額頭、眼角、鼻尖、面頰、紅唇、雪頸。。。

  。。。

  美果初嘗,她長吁一口氣,從那個高峰上退下來,形神潰散。半晌,才睜開眼睛,失神的目光打量著他,口中輕呼他的名字。

  她似乎要說話,阿圖把耳朵湊近到她的嘴邊問:「怎麼樣?」

  「我好喜歡。」她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拉到自己面前,開始狂親他的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我也喜歡。」他俯下身子用吻來挑逗著那一片粉頸花團,身體再次用力,直把她弄得嬰嬰嬌*喘,氣促連連。

  。。。。。。

  激情消褪,纏綿溫婉。她問:「如果我願意給你一件東西,你要什麼?」

  「你。」回答毫無猶豫。

  「除了人。」

  他咬著唇沉默著,難道她不願意跟了自己?但終於說:「你的心。」

  她滿意地笑了,俯在他的肩頭,任淚水從他的胸膛流下,說:「除了心,我還把我的臉留給你。」

  她再問:「如果我要一件你的東西,你會給什麼?」

  還沒等他開口,她卻摀住了他的嘴:「別說了,我怕你負擔不起。」

  他愕然,然後又聽她說:「我只要你在每個月圓的夜晚,在心裡喊一聲我的名字。能嗎?」

  他沉重地點頭。她梨花帶雨,吃吃地笑著:「用你的方式來喜歡我吧。」

  。。。。。。

  不知過了多久,阿圖終於醒來。四下一望,洞內空無一人。再看天光,已是夜晚了,洞內一片黑壓壓的。

  她走了。他頹然坐倒在草床上,手邊觸到一個冰涼,撿起一看,是她的夜叉面具,空洞的雙眼在夜色裡透著琢磨不透的幽光。

  「地面有字!」

  他凝神一看,只見六個大字,利刃劃出,筆筆深刻入地:喜歡她,抓緊她。

  「喜歡她,抓緊她。」

  這就是她留給他的話。想著這六個字的含義,他不禁癡了。

  ※※※

  天下起了細雨,一連數日,輕輕冷冷地迷茫著天地,帶著路人斷魂的淒涼。

  傅蓴突然就從昇陽城裡消失了,任何一處都看不到她的身影。甚至在第三日夜裡,阿圖忍不住地偷潛入到她的閨房,見到的也只是寂寥無人的空廓。

  夜間,他拿著那個面具在手裡摩挲著,看著玩著,還戴在自己的臉上睡覺。她說「我還把我的臉留給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不回來了?

  沒人能告訴他一個緣由。再等兩日,他忍不住在白日裝模作樣地去求見她。傅蓴自然是不在,他旁敲側擊地套了許久,安安也只是說蓴小姐和頓別守出去了,多餘的話一字不吐。

  他又一次嘗到了失魂落魄的滋味,走在路中,每一處旮旯都可能浮現出她的人影;聽到響動,每一聲腳步都會被誤會成她的到來;每一個身著綵衣的女子都會被他的目光捉住,然後再頹然收回;甚至滿樹的繽紛,都會幻化為她的面靨笑在枝頭。

  思念原來又可以是這種味道,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再過了數日,傅異單騎回到了昇陽城,然後把自己關了起來,誰都不見,也不出門。然後大嘴李那裡就爆了料出來,說蓴小姐眼下在國府,正準備著要和世孫成親,還偷偷摸摸地告訴他們幾個,說傅異是以傅蓴嫁世孫為代價而得到了國府的赦令。

  如果這是真的,可那日她分明說:「國主很快就會賜下赦令,三哥沒事的。要不,我還能和你在這兒喝酒?」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她便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人生的結局,卻將最完美的留給了他。

  她唱過:「但願人長久,千里嬋娟。」

  也說過:「喜歡她,抓緊她。」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6
(九十五)九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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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象蛇妖的髮辮在黑幕中閃現猙獰的張狂,連珠的雷聲直欲把人的耳膜撕裂,暴雨被狂風吹著「啪」地一聲打在窗上,將室內的空氣震盪開來,把燭火搖閃得驚心。

  在一個颶風的夜晚,黑夜用自己的憤怒顫慄著每一顆人心,自然之威不是人可以抗拒的。

  傅蓴感到一陣真真實實地恐懼。怕黑夜?怕電閃雷鳴?怕無望的未來?還是怕那個夢牽魂繞?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呆滯地坐在床頭,陷入一團莫名其妙的驚惶和煩躁。

  已遠離了那個帶著山野芬芳的故土,遠離和和睦睦的家人,遠離了那些樸實忠厚的鄉親,遠離了那個讓人牽腸的小兵,也遠離了幾乎所有的一切。所愛的過往已然漸行漸遠,打心底所憎恨的那個未來卻是像一只暗黑的龐然怪獸,帶著無法阻止的步伐逐漸走進。

  愛與憎,從來就沒有像這一刻如此地分明。

  女人的一生是這麼地不公平,無論她們如何的努力,在世人的眼裡,尤其是在權勢的眼裡,仍然逃脫不了一種被視成為物品的命運。

  曾自豪地以為,她做到了成為一名軍將,紅馬花槍,鐵面銀甲,名傳四方。可到了最後的關頭,國府卻輕而易舉地剝下了她的盔甲,扔還給她一套女裝,再拿她的肉身做為醫治呆傻的藥。

  難道,自己的一生就真的只能如此了嗎?

  打院子裡傳來一陣疾走的聲響,踏著積水噠噠響,幾個人正沿著遊廊來到房門前。

  「蓴小姐!」外面傳來了世孫的聲音。

  她暗中吃驚,謝瑨的身體還虛弱得很,怎麼會在這麼個暴風雨裡穿過半個世子府來到自己的客房門前。

  謝瑨已經從瘋傻中甦醒了過來,用的是國醫的藥方:讓他穿上那套華鎧坐於一條長凳之上,讓她穿上銀甲騎著紅馬出現,再用長鞭打落他頭上的紅纓。隨著「啪」的一聲響,紅纓落地,他猛然大喊一聲「鞭子」,病就好了。

  過程著實可笑,但作為「藥」的人卻是笑不出來,只有悲哀。

  「何事?」她坐在床頭不動,用冰冷的語氣回應著。

  「我。。。見風暴太大,所以來看看。。。」謝瑨結結巴巴地說。不知是因為體虛還是緊張,雷鳴的間歇裡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大口喘息。

  「夜已深,相見非禮,恕奴家不開門。世子請回去吧。」

  狂風夾著雨水潑一般地打過來,將門拍得「嘩」一聲響。外面隨即傳來一片哀嚎,估計謝瑨已經成落湯雞了,然後就有侍從說:「世孫,風雨太大,咱們回去吧。」

  「呸、呸」兩聲,但聽得謝瑨吐出口中雨水,說:「蓴小姐,我帶了兩名婢女來,要不讓她們陪著你?」

  「不用了。」她斷然拒絕,心下倒是泛起了一絲感動,他畢竟是真心實意的。

  「天太黑,風急雨大,我怕打雷閃電驚著小姐,還是讓她們進來陪你吧。」

  要人陪?看來他是把自己當成了養在深閨的嬌*娘了,難道就忘記了自己曾是那個威名赫赫的「夜叉花蕊」?

  「多謝世孫,奴家不怕。」

  「你餓不餓?我讓廚房。。。」剛說到這裡,又是一陣風夾雨席捲上來,將他的後半截話頭打落。

  「奴家不餓。風雨大,世孫回去吧。」

  「今夜寒氣甚重,不知小姐被褥夠不夠?」

  這個人怎麼這麼囉唆!傅蓴銀牙暗咬,胸中怒氣直往上冒,但終於還是平心靜氣地說道:「奴家不冷。」

  「世孫,回去吧。」外面的侍從紛紛說著,可以想像得到他們那些張哭喪著的臉。

  謝瑨終於走了,臨走前還囉哩囉嗦地說了一堆好好保重的廢話。

  傅蓴回到床前坐下,再一次發起了呆。這就是自己命中的夫君,毫無疑問是個好人,也是如此地肯疼愛自己,但自己卻偏偏不喜歡,對他毫無好感。

  燭火在一旁搖曳著,吞吐著火苗。

  若自己能是那只翩然而舞的鳳凰,跳完了人生最美麗的一隻舞後,自焚於火,爾後超然,豈非是個最好的結果。

  「篤、篤。篤篤、篤。篤。篤。」

  一陣有特殊頻點的敲門聲傳來,她的心驀然一緊,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是。。。」

  扣聲再起,重複一遍。一短一長兩短三長,這是他給她治病那日所約定的暗號。

  她發瘋似地跑上去,猛地拔下門栓,拉開房門。一個人影伸臂將她擁入懷中,閃入屋內,關上房門栓緊。

  是他。穿著那套*緊身的黑衣,背上還有那個初見時的大背囊。四目相交,他捧起她的臉龐,唇齒相接,雙舌纏繞,如咂瓊漿玉露。

  好久,傅蓴猛地醒轉,一把推開他,顫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燈暉照著臉,他的眼神散發著出奇地狂熱,下顎也帶著執拗的緊繃,令她迷醉。他一字一句地說:「喜歡你,抓緊你!」

  沒有女子能抵擋這句咒語,她一下子就燃起了不顧一切的熱情,嬰嚀一聲,俯首於他的懷中。。。

  燈前燭下,迤邐偎傍,芙蓉帳暖,被翻紅浪。夜短暫,兩人抵死纏綿,不敢有須臾分離。

  每一分藏在最深處的欲想都被他填得滿滿的,她帶著極度的倦意問:「這麼大的風暴,為何要在今夜來?」

  他把她抱得緊緊,像是在守護著自己的財寶:「月亮圓了,我想你。」

  暴風雨之夜。月圓?她搖著頭,無力地說:「沒有月亮,你騙我。」

  他說:「若真是月圓了,你就跟我走。」

  這個呆子真是傻得可愛。她想笑,只笑出一絲悲哀,「這不可能,你是徒勞的。」

  「如果真是月圓了,你會跟我走嗎?」他的目光越來越亮。

  咬著唇,她終於點頭,說:「如果真是這樣,在可以走的時候就跟你走。」

  ※※※

  他拉著她的手,身後張開著一對巨大的背翼,像個暗夜的飛魔,在潑一般的大雨中穿梭,躲閃著電擊雷鳴,直上九霄。

  她穿著套黑色的衣服,由著他牽引著在空中翻飛。他告訴她,這是套太空服,可以於空氣中懸浮。

  地面繁星般,但又是朦朧微弱的燈火迅速地遠去,然後完全地被雨霧掩蓋,絲毫不見蹤影。隨後就是黑茫茫的雲層,深濃如霧。

  適才那股遠離大地、如臨深淵的恐懼漸漸地消淡,變成一種惘然如夢的驚歎,讓她覺得自己已然是一隻真正的鳳凰,在身邊那條「傻龍」的牽引下,正翱翔於四海之外,清鳴於九天之上。

  一旦穿越了雲層,便是遍地的雲海,翩翩浮浮,綿綿密密。

  一輪滿月正懸掛當空,皎潔光明。

  他回望她,面露得意,指著月亮大聲地說著什麼。她聽不進,只是撲撲的任淚水流淌。

  天啊!她終究會是他的,這才是她真正的宿命,也是蒼天的旨意。

  ※※※

  兩天後,阿圖一個人回到了頓別。

  傅蓴說在「可以走」的時候會跟他走。「可以走」是指什麼時候,要等多久,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仍然還是要嫁給謝瑨的。世子府迎親的花轎與裝載著彩禮的車輿已經出發了,會在頓別假模假樣地迎一番親。安安將代替傅蓴上花轎,然後再於北見城的郊外換成她自己。

  一切都將會如常進行。

  他很難過,也很悲哀,卻不失望。

  她終究會是他的。她這麼說了,也一定做得到。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7
(九十六)木吉的大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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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下過一場夏日的季雨,將南門外校場黑土地浸透,再經過訓練的府兵們一陣折騰,到處都是翻起的泥濘,濺人滿腿滿身。

  雖然眼前的漢子與後生們正在互相地搏打,刀盾槍矛產生交接的金戈聲,摻和著破氣的吆喝聲一陣陣傳來,有鼓舞熱血之效,但阿圖卻無法融入到這種蓬勃的氣息裡,他起碼暫時還沒能從蘇湄與傅蓴離開的這兩件事中回復過來。

  社會太複雜,簡單的感情裡摻雜了許多的東西。喜歡一個人不容易,還得附加上許多的條件。喜歡蘇湄就得前去京都並且要呆在那裡,這相對地比較容易。可喜歡傅蓴該怎麼呢?他不知道,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

  世間的事情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呢?起碼讓他所面臨的種種抉擇能簡單一些。這些問題都複雜地來了,且不會簡單地走,真期望身邊能跳出個高人來,向著遙遠處一指,點明未來。

  這些事都太過隱秘,說出來有牽累別人的風險,根本就不可以和人探討,包括阿晃、小開或木吉這樣的好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默默地悶在心裡。

  校場中,長纓晃動,訓練用長槍的木製槍尖招招只在木吉的咽喉處晃動著。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木吉手執一把單刀,全神貫注地破解著刺來的槍頭,他的對手是毛松。

  毛松的本職是倉庫的一名保管,他接受訓練已有四年,一把長槍使得靈巧快捷。

  府步兵受訓的冷兵器主要就是刀或者槍矛,刀法與槍法各有十二招,是簡化了傅家刀與傅家槍的招式,使得它們能適合這些普通的士兵在戰場上格鬥中使用。

  木吉選練的是單刀,不過他身體不行,怎麼練都是水準有限,也自然不是毛松的敵手。再隔擋了兩下,只見毛松一槍刺向他的右臂,他揮刀一格。還未等刀槍相交,毛松算準了刀揮來的方向,一抽一推,避開了他的格擋,一招抽屜刺就戳在了胳膊上。他胳膊一痛,單刀咣噹的一聲落地,這輪對練就到此為止了。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對練輸了,木吉彎腰撿起了單刀,心下仍然是一片沮喪。

  毛松卻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木吉,你進步不小,這次多擋了我兩刺。」

  「不錯。」南蠻也背著手走過來說,「你小子的刀法最近能看兩眼了。」

  「真的?」木吉眼睛一亮。或許毛松會說些安慰他的話,但南蠻最是直愣,如果不是真的有進步,他是決計不會誇獎的。

  「老子騙你幹嘛,繼續練。」南蠻一揮手,便自行走開了。

  「木吉。」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木吉抬眼一看,是阿圖。只見他今日穿了套淡青色的學子長衫,還帶了頂青白色的學子帽,肩頭掛了個布書包,整個人顯得十分地文雅好看。

  二刻以後,訓練結束。大家解散,木吉便和阿圖一起向城內走去。

  傅家已經領有了原拂,便倣傚頓別的軍制,在那邊也招兵買馬了起來,還從這邊抽調了不少人手去那裡,小開與丁一就在其中。這樣一來,昇陽城中的熟人面孔一下子就似乎少了很多。

  「你要的書給你買來了。」阿圖從布包裡掏出了一本書遞給了他。

  這本書的封面上印著四個正楷的大字「孫子兵法」。

  「多謝。」木吉說,然後就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來。

  他最近很忙,傅兗那院子裡本來兩個人做的雜活,因為另一人被分派去了原拂,便全數歸了他一人做。他日日忙得腳不點地,根本就沒有時間去鎮上,因此就托了阿圖放學後去鎮上的書店裡給他買來。

  雨後的樹枝葉青青碧碧的,偶爾還會掉下一連串的水滴,落在人的頭頂上。看著他邊走邊看書的用心勁頭,阿圖問道:「你買這書幹嘛?莫非你以後真的想當將軍?」

  除夕之夜,木吉就曾說過他起碼想當上一名都尉。看來這不是句隨口話,而是真的。

  木吉合上了書頁,呵呵笑道:「那也說不定。也許十年後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木將軍。」

  在這幫朋友裡,阿圖如今已是隊正了,雖然只是個銜頭,手下一個兵都沒有,但已經足以讓人羨慕了。其他的諸如小開和丁一都當了伍長,就他跟阿晃還只是小兵。

  雖然他很有雄心,但這個理想實在是有些大,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誇口了,便趕緊解釋:「我見頓別守無事時就抱著這本書看,跟著他學,錯不了。」

  阿圖記得過年的時候只是說想當個都尉,但現在卻已經將理想上升將軍了,便鼓勵道:「我相信你今後能當上將軍的。」

  「為什麼?」木吉只覺得精神一振,終於有個人承認他有才能,相信他能當上將軍了。

  「因為你說要當啊。」

  木吉原本以為他會說幾句稱讚自己有潛能之類的好聽話,不想卻是這個答案,剛湧上來的雄心一下子就洩了下去,苦笑道:「承你吉言。」

  阿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隨意,趕緊補充說:「我覺得你做事非常認真,臨事又有許多應變的招法,和書上說的那些將才很像。」

  的確,阿圖最初就是由木吉教會了如何說國語。木吉能在短短數日內將一個基本不會說話的人教成能說上一些話,雖然也是因為阿圖的天份,但他教授的方法無疑是得當的,從中可到見其應變之才。

  得到這兩句評語,木吉一下子就高興了,都說身邊的這個趙圖是個神人,他說的話想來是極有道理的。

  兩人再並肩走上幾步,木吉忽然歎了口氣,皺眉道:「有件事要跟你講。」

  「什麼事?」

  「阿藍相過親了,他爹收了人家的彩禮。」

  「啊!」阿圖一下子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盯著木吉。阿藍不是一直跟阿晃好嗎?忙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

  於是木吉說,今天早上鎮上的大糧商山崎家送來了彩禮,為他們家的二子山崎峻向阿藍家下聘禮,阿藍的爹娘都樂呵呵地收下了。

  「那阿晃知道嗎?」阿圖問。

  木吉點頭說:「也是我告訴他的。你沒看到他今天沒來訓練嗎?估計就是因為這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5-17 19:48
(九十七)三百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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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色昏昏沉沉,房內也同樣如此,東西扔得滿地都是,四處瀰漫著一種霉味。

  阿晃歪在床上,長長的身子將一張小床塞得滿滿的,滿臉俱是頹廢,手裡還拿著個絲囊,像捏著個寶貝般地貼在胸口。連原本那雙老是滴溜溜的,只在小媳婦與大姑娘身上轉悠的漂亮眼珠也換上了一番死氣,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阿晃可是阿圖的偶像,他常說:「世上女人很多,爺們可不能被娘們給捆住了手腳。」還曾在某一日萬分得意地掰著手指邊數邊告訴阿圖,說他自十四歲開始,到如今已經泡過了八個女人了。

  對於這麼個高人,阿圖只有崇拜,還暗中向他請教了許多相關的問題,比如女人喜歡什麼東西,女人喜歡去哪裡,女人喜歡什麼樣的男人等等。所以,當阿圖剛才聽到阿藍的那個消息後也並不怎麼為阿晃擔心,因為他覺得即便是阿藍嫁給了別人,阿晃也多半會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繼續到處吹口哨,遍灑曖昧。

  阿晃也一向都很有辦法,能同時將那個小媳婦、阿藍還有其他說不上名字的某某女人哄得死心塌地,誰都以為自己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不過肉眼所見的情形有些失控,也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你見過阿藍了?」阿圖問。

  「沒有。他爹不給見。」

  於是他又問:「你手裡拿著什麼?」

  「是阿藍的頭髮。」說罷,阿晃打開了絲囊,裡面果然是一縷黝黑的青絲。

  「你不是沒見到阿藍嗎?」

  阿晃略一遲疑,然後說:「是她讓小薏轉交給我的。」

  小薏是誰?阿圖可沒印象,不過或許是阿藍的朋友吧。

  「那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想著我,給我一個留念。」說罷,他一下子就坐了起來,竟然大哭起來:「阿圖,她是喜歡我的,可是她要嫁人了。」

  阿晃哭了!這可是更加地出人意料,阿圖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領悟道:阿藍的這縷青絲和傅蓴的那個面具都是同樣的含義。

  想到這裡,他即刻湧上一股物傷其類的悲哀,自己的不幸不應再發生在朋友的身上,於是問:「她可以不嫁嗎?」

  阿晃慘然地搖頭說:「阿藍的爹收了別人三百貫彩禮,能不嫁嗎?」

  「我們也送彩禮,他爹會收嗎?」

  阿晃雙手軟綿綿地一攤,淒涼地說:「我哪有三百貫錢。」

  按阿晃的口氣,好像能送得起三百貫的彩禮就成。如果錢能解決事情,這可就太好了。阿圖再問:「如果你也給她爹三百貫錢,那她家能不能把彩禮給退了?」

  「她爹譏諷我,說只要我這窮小子能拍出三百貫,就立馬把彩禮退了,把阿藍嫁給我。」

  「好。等我一下。」

  說完,阿圖離開了他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了一疊錢票回來交到了他的手上說:「三百貫,不夠還有。」

  阿晃本來慘白臉一下子就泛起了希望的紅光,不過又為難地說:「可我還不起。。。」

  「慢慢還,不還也不打緊。」

  「哦。。。這個。。。」阿晃還是遲疑著。

  「快去吧,要不阿藍就真成了別人的老婆了。」他說完,便在他肩頭推了一把。

  「嗯!」阿晃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起身一股腦地跑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阿圖心中泛起好一陣的高興勁兒。

  阿晃有了三百貫,就可以讓阿藍的爹退掉彩禮,就可以娶阿藍,然後就會生很多小阿晃、小阿藍,他們都會圍著他喊「阿圖叔叔」。

  雖然孩子們多半都很討厭,但興許阿晃的孩子會很可愛。於是他就會摸著這些小花朵、小蘿蔔頭的腦袋說:「你們要不要飛來飛去,要不要飛鳥,要不要滑冰靴,叔叔送給你們,不收你們的錢。。。」

  ※※※

  漆黑的夜,星星和月亮都在雲層後躲藏了起來,四野暗淡無光,只有遠處城牆上的一圈的燈火指點著回家的方向。

  阿圖打著個燈籠蹲在河邊,燈火照著木吉和毛松,他們兩個正扶著阿晃對著小河裡吐。野地裡的蛙鳴聲伴隨著劇烈的嘔吐聲不斷地傳了過來,令人聽了頭皮發麻。

  傍晚,阿晃從阿藍家回來就說想去喝酒。於是,阿圖找了木吉與毛松,三人一起陪著他去了鎮上的麥香居。酒桌上,阿晃將酒一杯杯地直往肚子裡灌了,像喝水一樣。他本來就不太能喝,這麼海飲起來,頃刻之間就醉了。

  阿晃白天拿了那三百貫去交給了阿藍的爹張景。張景見了這筆錢只是乾笑一聲,說若是阿藍自己同意,他便退了山崎家的彩禮把阿藍嫁給他。

  不久阿藍就出來,當著全家人的面說自己和阿晃毫無瓜葛,還說她是要嫁給山崎峻的,讓阿晃死了這條心。

  這一下就把阿晃給打懵了,他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小屋,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死人一樣。

  阿圖無法理解,若是阿藍真的對阿晃無心,那為什麼還要送頭髮給他,讓他存了一肚子的想念?若是真的有情,為何在阿晃拿出來那三百貫後,還要這般地去傷他的心?

  最後,還是毛松道出了原委。他說:阿藍只是喜歡和阿晃呆在一起,但不願跟他過日子。

  阿圖終於想通了。如此說來,在有些女人看來,今天與明日是本分開著的兩件事,也就是阿晃常說的發*浪勁和毛松說的過日子是兩回事,所以得找不同的人。

  這三百貫是個試金石,試出了阿藍的真意,試出了她的狠心,也斷了阿晃的任何想頭。

  人心竟然是如此地難以揣度,事實又往往是這般的出人意料,變幻無常又令人費解。

  假如沒有這三百貫,也許阿晃仍然會覺得難過,覺得遺憾,覺得沮喪,覺得無奈,但他起碼不會覺得被人拋棄了,還是可以繼續地認為自己對娘們很有殺傷力。如此,他的內心還是自豪和幸福的。

  甚至等阿晃老了,連牙都老掉了,坐在一棵老樹下的老籐椅上,偶然回想起過往,還是會以為年輕的時候曾有個叫阿藍的女子是真心真意地喜歡他,或許臉上還會帶著幸福的傻笑吧。

  那麼,拿這三百貫出來的阿圖,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看來,人還是太複雜,即便是他曾經歷過了不少複雜的事情,但人的心思還遠遠不是他能看得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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