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人在異鄉為異客(二十二)看大戲
「咚隆隆隆咚咚咚,嗆唭唭唭嗆嗆嗆。。。」
從南面傳來一陣激烈的鑼鼓聲,傅衝將他一拉,口中興奮地囔:「走,去看戲」,在街口一拐,快步沿著三坊街向南走去。
穿過了南一巷、南一條、南二巷就來到了南二條。一到南二條上,便見到幾個行人打身邊匆匆而過,搶入一間大門之中。
戲院的外表看起來像一座廟廊,翹簷拱頂的,大門頂上垂下來一面帶著流蘇的紅藍二色彩旗,上面寫著三個黑色的大字「沙家班」,門前又豎起了一塊木招牌,上面貼著紅紙海報,書「望江亭」三個大字。
門口三個扎紅頭巾、穿白褂子與黑褲子的漢子,一個鳴鑼,一個打鼓,另一個向著行人吆喝。見到二人,漢子扯起嗓門:「兩位小哥,網走沙家班到貴地巡演,機會難逢。。。」
傅沖拉著他走進裡面,進門就看見側面一個賣票的窗口。走到窗口前,裡面賣票的說:「桌票和座票都賣完了,只有站票,十五文一位,要不要?」
「要。」傅衝越皰代俎地回答,一扯阿圖的袖子:「一共三十文,快給錢。」
戲院的門頭並不太寬,看起來不甚了了,但進去後才發現裡面卻是闊大。進入戲堂,只見前方正中搭著個半人多高的戲台,戲台上懸有刺繡大幕一張,地板上鋪著紅中夾白的花地毯,兩側的柱子上還貼著對聯。
台下襬滿了長方形的條桌,分成五列六排,這一塊是桌票區。桌票區是數人合坐一張桌子,桌子上有茶杯和瓜果碟,可以一邊看戲一邊喝茶嗑瓜子吃零食;桌票區之後就是座票區,買座票的就坐在一排排的座椅上,身前並無桌子,自然就無法喝茶,要吃零食也只能拿在手上;最後且最靠近大門的自然是站票區,站票區與座票區之間有一圈半人高的木欄杆隔住,站著看戲的就立在木欄杆之外。
此時,桌票與座票區已經滿位,連戰票區都是人頭滿滿。傅沖在牆角裡找了石鼓就站在了上面,阿圖個子高,不用踮腳,目光就足以越過前面人的頭頂。當下,兩人尋好了位置,就等著好戲上演。
忽然間,各色樂器聲響大作,之前菜市場一般吵鬧的戲堂即刻安靜了下來。
大幕徐徐拉開,露出了舞台正中坐著的一個大佛。大佛座前設一香案,案上擺著各式供品,案前則是擺了套桌椅。這時身前就開始有閒言瑣語,有人跟同伴講解,說這是個尼姑庵。
這段樂聲逐漸平復,就從台後傳來了一段對白。少頃,一名僕人打扮的少年噌噌噌地由左角側幕裡跑了出來。
初看他似乎跑得很快,可半天還沒見跑多遠。阿圖凝神詳查,才發現其中奧妙。原來他跨步的動作雖然很大,但腿主要是向上抬得很高,落下的時候卻離原地不遠。不過,他好歹還是跑去了舞台右前角,隨即回身招手。一招之下,幕內就踱出來一個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出到前台,一甩長袖,高高地抬起了右腳,似乎要走路。不過他這只腳舉了半天,阿圖等了好一陣也沒見它落下,心中再默數了好幾下,才見它終於落到了地面。但隨即他又舉起了另外一隻腳,又讓他等了好久。這總共五、六步的路程,對於等待的人來說,簡直形成了一種折磨。
這個人的步伐也很奇怪,他明明是向前走,但雙腿卻是向兩側邁著,這樣走了許久之後,基本上還是在原地踏步。不過,他這個出場,贏得了滿堂之人的齊聲喝彩,台上台下情緒就立刻調動了起來。
這個男子頭頂黑帽,身穿紅袍,腳上穿著鞋底很厚的鞋子,也許是這鞋子很不舒服的緣故,他走路的姿勢帶著很誇張的八字腳。隨後,阿圖又發現他的帽子也很有特色,兩側各伸出來一把黑黑的小扇子,走起路來,扇子一彈一彈地。如果再做長點,並且翻轉過來,豈不是可以一邊走路,一邊扇扇子。
終於,阿圖實在忍不住了,向身旁的傅沖問:「他為什麼走得這麼慢?」
「走得快了,戲就演完了。」
阿圖腳一抬,學著台上人的步伐,在原地連走幾步:「他為什麼這樣走路?」
「練功練的唄。」
練功練成了慢吞吞的八字腳?阿圖不能接受這個說法:「我不信。」
「你現在不是已經會走了。多練練,慢慢地就習慣了。」傅沖不耐煩地答著。
這時,黑帽扇兄就開始唱了,吱吱呀呀又含含糊糊,不怎麼聽得清楚。唱過一陣,旁邊的人又講解說這人「金榜題名」了。
「我怎麼聽不清楚他唱啥?」阿圖迷惑地問。
「因為他嘴裡含著一截胡蘿蔔。」傅沖哈哈直笑。
「不可能!」
「不可能?不信,你含上截胡蘿蔔說說,就這樣!」
然後就出來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穿著套灰色的衣服,頭上戴了頂灰色的帽子,年輕男人喊這女人叫「姑母」。
再接著就出來了一個哭兮兮的女人,穿著一身白衣服,臉擦得很白,眼圈上卻畫了一圈紅色,頭上戴著很多首飾,邊走還邊把兩隻長袖甩來甩去,像在摑空氣的耳光。
看到這裡,阿圖再次忍不住地問:「她在幹嘛?」
拜託!不要再丟臉了好不好,連水袖都不懂。傅沖暗中嘀咕了兩句,惡聲惡氣地回答:「她被開水燙了。」
「你又胡說。」
傅沖白眼一翻:「她疼得手抽筋你沒看到啊?」
這時,台上女人甩袖一停,她的身體就陡然地定住,擺了個側蹲著彎腰望月的造型,於是台下又是一片喝彩之聲。
眼見她的袖子就拖在腳下,阿圖一陣擔心,不知她會不會不小心踩到了上面,然後跌倒。那雙袖子也很有用,又長又大,若是蘸上水,一定可以當拖把。
隨著戲慢慢地展開,一男一女唱了幾回,摟抱了幾次,幕也換過好幾場之後,身邊不少人看客已經沉浸其中,甚至有些女人還掏出了手帕出來擦過了好幾次眼淚。。。
不過傅沖可看不下去了,他想看的是武戲,適才不知這《望江亭》的就裡才入了來,這種煙不出火不進的文戲看得急死人。再演一幕後,他就死活拽著阿圖走出了戲院。
出了戲院,兩人沿著南二條向東走去。前方,兩條女影出現在人流裡,一個水藍、一個粉紅。
「大姐、二姐!」
傅衝倒抽了一口涼氣,轉身欲逃,卻聽到身後一聲母老虎般的喝聲:「站住,小猴子!」
逃不掉了!傅沖調轉了頭,帶著滿臉的諂笑,恭恭敬敬地說:「哦!原來是大姐啊」,再對著一旁的傅櫻喊一聲:「二姐。」
一身水藍色的傅萱走近,二話不說就伸手在他頭頂一個巴掌:「看了大姐我就想跑?」
最近昇陽城裡都流行著阿圖與傅沖對話的段子,其中那句「你姐姐,我老婆」的話尤為膾炙人口,堂堂大小姐居然被一個海島來的蠻人給吃了豆腐,這使得傅萱很生氣。
「沒有,是沒看到。不信,阿圖可以作證。」雖然被打得一個趔趄,但傅沖還是陪著笑臉。他實在是怕了家裡這個母老虎,張口就罵,伸手就打,簡直把自己這個弟弟不當人。
「哼!」傅萱烏黑的眼珠望阿圖一瞟,撇著嘴說:「就這個蠻子能說出什麼好話來?還不是跟你同流合污,我看你倆就是一丘之貉。」
「不合污,不合污,」傅沖連忙申辯:「阿圖是貉,我是你弟弟。」
說自己是貉,可貉是什麼?阿圖不懂,於是低下頭來問傅沖:「喂,什麼是貉?」
這種要緊的關頭,這沒文化的也來打岔!傅沖白眼連翻直翻:「就是帥哥,懂不?」
「撲哧」,傅櫻忍不住地笑出了聲,引得三人看向了她。她的目光與阿圖一接觸,眼睛就止不住地直往腳尖上瞧,連抬頭的勇氣都沒了。
傅沖在她身上一打量,討好地問:「二姐買了什麼好衣服啊?」
「不是,是花布。」傅櫻低聲回答著。她手中的紙包裡裝著一塊本州安芸所出的花布,準備回去給自己做一條百褶裙。做衣服是她閒暇時的最大愛好,她總是將自己的月例花在了這上面,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什麼帥哥不帥哥的,憑這個蠻子也配!小兔崽子,你也別裝蒜,說你是貉就是貉。」傅萱怒道,語氣生冷。
「是、是,阿圖是貉,小弟我也是貉。」
「你是貉,至於他嘛。。。是荒蠻地來的蠻子,」
「是、是,小弟是貉,阿圖是蠻子。」
察言觀色,阿圖是明白了,這個大小姐口中的「貉」與「蠻子」都不是什麼好詞,便說:「我叫阿圖,不是蠻子。。。」,剛說完這幾個字就被傅沖一拉,只聽他道:「大姐、二姐,你們吃了午飯沒?要不,讓阿圖請兩位姐姐去吃餃子。」
傅萱並不領情,只把手指在他的額頭上一戳,將他整個人幾乎戳得要翻倒過去,不屑地說:「才不要這臭蠻子請客,他請的餃子都是臭的。」
說罷,她一拉傅櫻,說:「我們走」,然後拔腿就走。
傅萱從小就練武,功底不凡。傅櫻卻是從小就身體孱弱,還是個藥罐子,被她一拉,一雙粉紅的鞋子在原地撲騰了兩下就被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