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嬌妻如雲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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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6-5 16:04: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0 2261725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05
第八百二十章:粉墨登場


對許多人來說,這兩日實在難熬得緊,戲臺子已經搭好了,角色們也都挺身而出,換上了衣衫,做好了準備,就等登臺的這一天。說實在話,莫說是李邦彥和鄭家,便是平西王這邊也捏了一把的汗。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你死我活,再沒有后退的可能,至今為止,自元佑黨爭,這一次已經算是朝廷的另一次對決,莫看坊間只認為是一次御審,其實圍繞著這御審,卻是整個朝廷洗牌的契機。有人要挪位置,自然有人要晉升,有人該去交州、瓊州玩泥巴,有人人頭落地,也總有人要賺回一身富貴,寒窗苦讀幾十年,登上了這天子堂,才是真正的開始。會唱這出戲的,往往能借著機會屢屢高升,至于那些書呆子,滿口之乎者也不太開竅的家伙,自然是從哪里來滾回哪里去。

能在這里生存下去的,都是人精一樣的人物,在一次次折騰之中還能穩坐釣魚臺的,那更是千萬人之中最頂級的精英,這個朝廷,這個王朝,由他們掌握。本文字由貼吧提供。

太陽有點兒刺眼,因為是午朝進行,所以日上三竿的時候,各家才有了點動靜。一看這太陽,明亮晃眼,宛若圓盤,對尋常的百姓來說,似乎又是一個艷陽天氣,在這冬末時節,實在是稀罕得很。可是對許多即將坐入暖轎的大人物來說,卻又是一番心境。

好戲要開鑼了,雖然沒有吹拉彈唱,沒有人助威叫好,可是這場戲,卻決定著許許多多人的生死榮辱。

就在今日!

沈傲是在巳時二刻醒來的,他說:“我要漱口。”

于是立即有人端了青鹽水和溫水過來,青鹽是上好的隴右鹽,消除口臭,美白牙齒,還能防止蛀牙。至于溫水也恰到好處,不溫不涼,既不會燙傷肌膚,也絕不會讓人生出不適。

沈傲漱了口,大剌剌地一坐,道:“本王餓了。”

茶是最好的武夷茶,糕點是特意從遂雅山房送來的九樣糕點,味道可口,香甜無比。

沈傲喝了一口茶,突然道:“要有光。”

六兒立即去把窗戶打開,溫柔的陽光照耀進來,讓人神清氣爽。

沈傲不由地皺了皺眉,他不禁在心里嘀咕,自己到底是住在大理寺的看押房還是在金鑾殿里?怪了,要什么有什么,這還了得?他就是個較勁的人,別人說天是藍的,他硬說天是黑的,這時候他脾氣發作了,語氣淡淡地道:“要有空氣……”

六兒和朱時這下子傻眼了,空氣是什么?

沈傲搖搖頭,心里說,果然一輩子只能做小吏,連空氣都不知道,能出頭才是咄咄怪事。

沈傲呵呵笑道:“空氣二字出自蘇相公的《龍虎鉛汞論》,曰:方調息時,則漱而烹之,須滿口而后咽。若未滿,且留口中,候后次,仍以空氣送至丹田,常以意養之。大理寺有沒有這樣的東西?”

六兒和朱時聽得云里霧里,都是搖頭:“回殿下,沒有。”

沈傲又搖頭,懶得和他們說了,吃了糕點,灑然地站起來道:“好吧,御審就要開始了,要不要拿個枷鎖來把本王鎖了送進宮里頭聽審?”

朱時尷尬地笑道:“殿下說笑,不必鎖,不必鎖的。”

沈傲遺憾地道:“這樣啊,好像很不像話,不知道的,還當本王在這大理寺做了泥塑菩薩,哪里像個罪囚?”

六兒笑道:“殿下就是菩薩。”

沈傲淡淡一笑,踱步出去,抬頭看了看頭上的艷陽,道:“囚犯有囚車坐嗎?”

朱時道:“車馬已經備好了,請殿下隨小人來。”

沈傲什么都沒有說,隨朱時到了一處車馬棚,這‘囚車’的造型實在有點古怪,外形精美,車廂上繪著精美的彩軸,甫一進車廂,軟墊、靠背、手爐一應俱全,沈傲坐進去,心里不禁覺得好笑,大理寺的生活當真不錯,若不是還有人要收拾,他當真巴不得一輩子呆在這里待罪了。

車軸滾動,足足是一百余名差役擁簇拱衛,到了御道這邊,又有三十名殿前衛迎過來,在前引路,這陣仗倒是大得駭人,等到了正德門這邊,沈傲并沒有下車,正德門里已經圍了許多人,都在等待午時之后入宮聽審的,這些大人們紛紛驚愕地朝馬車看過來,許多人不管與沈傲是恩是仇,皆是淡淡地將臉別到一邊去。

這時候沒有必要打招呼,所以大家都表現出了灑然的態度。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這一次來的人當真不少,莫說平素不太來參加朝議的太子趙恒來了,便是三皇子趙楷也偕同太子一道來,這一對兄弟下了轎子,便熱絡地低聲說著話,時不時地露出點笑容。

接著是李邦彥、鄭國公鄭楚,這二人到了之后,立即有不少人圍過去與他們說話。李邦彥的笑聲總是最爽朗的,今日也不例外,甚至和人說起了一個士林笑話,惹得眾人哄笑不已。

此后是童貫與一些武官一道過來,童貫也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這里居然有半數多的人和他打招呼,童貫呵呵笑著與他們說了會話,便矜持地和武官們到了另一邊去,他的眼睛不禁看了李邦彥一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過去,和李邦彥打了個招呼。

“李門下別來無恙。”

論起來,李浪子和童貫從前的交情其實還算不錯,當年童貫與蔡京的關系若即若離,既巴結,又疏遠,李邦彥也差不多,二人在朝十幾年,關系自然不差。

李邦彥身邊的官員立即不說話了,連那鄭楚也表現得極為冷淡,偏偏李邦彥卻笑吟吟地朝童貫道:“童兄什么時候到京的?為何不提早知會一聲?你我許久不見,也該聚一聚才是。”

童貫便笑道:“不敢叨擾門下。”

李邦彥哂然一笑道:“無妨,都是自家人,談不上什么叨擾。”

都是一些客氣話,客氣就是疏遠,童貫只淡淡說了幾句,就退回武官那邊。

再之后是石英、周正、曾文、姜敏四人一齊過來,這四人一向焦不離孟,是舊黨中堅;這四人一出現,守候在正德門外的官員立即嘩啦啦地涌過去,一時間場面熱鬧到了極點,石英與他們一一點頭,關系近的握著手說幾句,平時關系疏遠的也都頜首示意。

曾文身為御史中丞,人脈倒也不小,言官們紛紛過來行禮,曾文呵呵笑著撫慰。還有不少人是向周正這邊過來的,無非是說恭喜祈國公蒙冤得雪之類。

倒是姜敏頗有些受了冷落,不過他是大理寺卿,今日的地位其實最是重要,他含笑地負著手,孤零零地退到一邊,卻不禁朝沈傲的馬車看了一眼。

這里已經聚集了數百個官員,今日是大朝議,但凡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來,所以看上去比集市還要熱鬧。

可是當荊國公、茂國公帶著數十個公侯突然出現的時候,立即引起了一陣嘩然,荊國公、茂國公地位超然,平素并不干涉朝政,甚至是新舊兩黨爭權最激烈的時候,他們也表現出了中立的態度,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這二人根本不必插手到這里頭來,不管爭不爭,誰也無動搖到他們的地位。

可是荊國公和茂國公這時候帶著人過來,自然引發了無數遐想,他們到底站在哪一邊?打算為誰說話?荊國公不但代表著許多的貴族,更代表著太皇太后。若說茂國公與衛郡公是開國公侯們的旗幟人物,那么荊國公無疑是前朝勛貴的代表。

所謂前朝,就是哲宗皇帝在位的時候的一群顯貴,哲宗是當今天子的兄弟,病死之后,后宮與朝中都以哲宗子嗣年歲尚小,改而立當今天子為皇帝,太皇太后更是一言九鼎,成為了易儲事件的拍板人物,沒有這些哲宗朝的顯貴默許,陛下能不能做這皇帝還是未知之數。所以荊國公表面上只是外戚,也絕不容小覷。本文字由貼吧提供。

石英和周正已經一道過去,和荊國公、茂國公寒暄起來,荊國公和石英、周正他們不同,雖然出身大致差不多,可是荊國公等人一向是閑云野鶴,和他們論一論書畫、金石倒也罷了,平時是不問其他的,因此和周正、石英或許有交情,甚至還有世誼、親屬關系擺著,平素來往卻不多。

可是今日卻令所有人又不禁大跌了眼鏡,這幾人談得居然很是熱絡,他們的聲音不小,笑得又是爽朗,說話也不避諱他人,只從言談之中,便能察覺出這背后似乎有點兒與眾不同。

一些聰明的,已經意識到了什么,甚至有幾個打算站在李邦彥這一邊狠狠彈劾平西王的人,這時候心里也產生了動搖,一步走錯,就是步步皆錯,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

正在這個時候,宮門終于開了,接著是以楊戩領頭、敬德為副,二人揚著拂塵,掃了外頭黑壓壓的人一眼,不徐不慢地扯高了嗓子道:“請諸位大人入宮覲見。”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06
第八百二十一章:聲東擊西


趙佶穿著冕服正冠,已經從文景閣里出來,昨天夜里,他已經從萬歲山移駕到宮里,該來的總要來,便是想躲也躲不過。趙佶雖然心情不好,這時候卻也精神抖擻,打算做一趟仲裁者了。

一邊是鄭家,皇親國戚,一邊是沈傲,既是重臣也是皇親國戚,這種官司打到御前,實在有點兒荒唐。

他眼皮兒不禁跳了跳,看了看天色,正午的太陽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趙佶吁了一口氣,心亂如麻。心里想,這一次若是沈傲判定有罪,朕該如何?罷罷罷,保住他的性命就是,他在西夏還有一個攝政王可做,將他驅去西夏便罷,眼不見為凈吧。

心中這樣想,難免會有幾分失落,沈傲殺鄭國公,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既然鬧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想寬恕也無能為力了。

趙佶正要上乘輿去講武殿,這時候一個內侍已經健步過來,躬身道:“陛下……太后已經起駕了。”

趙佶頜首點頭,道:“那就立即擺駕吧。”

待到了講武殿這邊,趙佶的出現立即讓原本寂靜的殿堂里有了幾分生氣,數百個文武官員、國戚貴族紛紛拜倒,轟然道:“吾皇萬歲!”

趙佶走上金殿,太后則是坐在金殿邊的一處耳室里,垂了簾子,欠身坐著聽審。

趙佶沒好氣地道:“都平身吧,今日有什么事要奏?”

越是這個時候,大家反倒都不急了,雖說不少人巴望著這個御審,更不知多少人已經摩拳擦掌,不過事到如今,大家反而矜持了起來。先是吏部左侍郎出班道:“陛下,年關就要近了,考在即,不過往年考時往往出現州官事前做好準備,蒙混過關的事,今年是不是采取一些手段,杜絕此事?”

趙佶坐在鑾椅上,道:“如何杜絕?”

“可以讓吏部、禮部、戶部、大理寺三部一寺協同趕赴各地……”這右侍郎侃侃而言,卻是誰也沒有做聲。

有心人這時候反倒多看了這侍郎一眼,這人說這話到底是什么目的?明明是吏部的人,卻將吏部的考之權均分給禮部、戶部、大理寺,此人是不是腦子生了蟲子?于是許多人心里已經有了這侍郎的背景,劉煥,建中靖國三年進士,先在蘇州為官,后調任京畿,為京兆府尹,伺候分別在刑部、吏部任職,最后才做了這個吏部侍郎,可謂是德圓滿,劉煥這人年紀不大,不過四旬上下,只怕再過三五年,就要入三省了。

只這樣微微一想,許多人不禁看了衛郡公石英一眼,一下子全明白了。劉煥是在宣和三年入的京,此前一直在蘇州為官,那時候方臘起義,盤踞杭州一帶,而衛郡公石與童貫等人調兵鎮壓,這大軍就駐扎在蘇州,由此可見,這劉煥應當是衛郡公石英的人。

吏部如今是在太子手里,太子的人做了吏部尚書,這吏部最大的權利其實就在于考,官員的生死榮辱都掌握在這考二字上,評價好的升遷,評價不好的便貶職,就是罷官的也有。可見這吏部的權力之大,誰若占了吏部,只用三年時間,便可以培植出一大群的親信黨羽出來。

而現在吏部侍郎突然要把公考之權一分為四,分別交給禮部、戶部、大理寺,禮部不必說,楊真一向不偏不倚,給他倒也罷了,最厲害的是這戶部和大理寺,這兩家,可都是舊黨的基本盤面,這件事若說不是衛郡公指使,那就真的出鬼了。

在場的人,許多人已經忍不住嘆一句石英確實厲害無比,這一招聲東擊西,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在準備接下來御審的事,都不愿意節外生枝的當口,偏偏打出這么一拳來,令人猝不及防。

若是將考的權利放出去,這吏部等于就成了擺設了,更何況是放到戶部和大理寺,太子這邊,肯定要元氣大傷。

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石英為什么得罪到太子頭上?若是待會兒太子臨時起意,狠狠地踩平西王一通,豈不是又讓御審多了幾分變數?所有人都在狐疑,猜不透石英的心思,石英這般做,要嘛是完全放棄掉平西王,轉而去招惹太子,要嘛就是石英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相信這一場官司平西王非贏不可。

猜不透,索性就不猜,許多人都看向趙佶,想看陛下怎么說;若是當真把權利一分為四,非但太子元氣大傷,往后這吏部也要做擺設了。

“父皇……”趙恒與吏部尚書對視一眼,眼中都有幾分驚愕,最后還是趙恒站出來,正色道:“方才吏部侍郎劉煥說的沒有錯,考弊端叢叢,若是革新,遲早要壞了吏治,不過話說回來,各部各寺都有職權,豈能越權辦事?倒不如這樣,考可以讓戶部、大理寺、禮部會同監察,不過這決斷之人,理應還是吏部,否則這吏部豈不是形同虛設了嗎?”

趙恒這一句話倒是說得漂亮,這兩年吃了沈傲不少虧,吃一塹長一智,如今算是學乖了,許多人不禁暗暗點頭。

趙佶思量了一下,頜首點頭道:“太子說的對,改是要改,可是吏部終究是吏部,就按太子的意思辦,李邦彥……”

“老臣在。”李邦彥這時候心中反而大喜過望,衛郡公突然得罪了太子,去摸這老虎,雖說陛下只同意了折中的辦,吏部保住了考的決定權,可是畢竟還是讓兩部一寺分了一杯羹,太子心里怎么會痛快,待會兒或許太子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趙佶淡淡地道:“你與太子、劉煥一起擬出一道章程,送到御前來,朕擬旨來辦。”

李邦彥道:“老臣遵旨。”

趙佶已經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問他們到底有沒有事,這些人居然還真有事,順著桿子往上爬,這是什么道理?他沉聲道:“還有事情要奏嗎?一并奏了吧。”

講武殿內鴉雀無聲。

趙佶便吁了口氣,道:“今日朕倡議廷議,便是要御審太原平西王與鄭國公的事,諸卿想必都已得知,平西王斬了太原知府、太原大都督和鄭國公,放肆如此,古今罕有……”他先是厲聲咒罵了沈傲幾句,隨即臉色緩和下來:“可是平西王平素多有勞,對大宋忠心耿耿,這便是,朕既不會偏袒他的罪過,也不會忘記他的勞……”

說到這里,許多人已經疑惑了,陛下這到底是袒護平西王還是要嚴懲啊?怎么聽了這么久,還是一頭霧水?

“陛下……”這時候班中站出一個人來,這人在朝臣眼里有點兒陌生,可是等他一說話,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了。

“陛下,家父平素一向與人為善,雖是國戚,卻從不以國戚自居,常常告誡微臣,要時刻謹記圣恩……”

原來這就是鄭克的兒子,新鄭國公鄭楚。所有人都不禁打量著他,見他這時候已經淚眼婆娑,像是不能自己一樣,有人惋惜,有人冷漠。

鄭楚繼續慟哭道:“誰知道家父去了太原……竟……竟出了這等事,平西王素來尊大,誰知他竟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王子犯與庶民同罪,微臣懇請陛下為臣父做主,嚴懲平西王,以儆效尤。”接著便是繼續慟哭,跪在地上不斷叩頭,不管這眼淚是真是假,倒也令殿中之人忍不住側目了。

趙佶吁了口氣,似是不愿看這場面,便撫慰道:“鄭國公與朕有親,朕自然秉公辦理,絕不教國丈蒙冤,你且收了淚,退回班中。”

鄭楚連續磕了三個頭,道:“陛下圣恩,微臣無以為報。”這一句算是堵住了趙佶的嘴,先道個謝,讓趙佶不得不為他出頭。接著,鄭楚倒也干脆利落,收了淚,立即退回班中去。

李邦彥直挺挺的佇立著,悄悄打量趙佶的臉色,不禁有些失望,按理說,陛下這時候應該龍顏大怒才是,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卻沒有一點發怒的征兆,這可不妙。

趙佶臉色平靜,沉默了片刻,撫案道:“傳朕的旨意,將平西王沈傲帶入講武殿,朕與殿中袞袞諸公一同審問。”

聽到這里,金殿旁的小室里,太后端起了一盞茶,透著珠簾,看了趙佶一眼,便含笑對身邊伺候著的敬德道:“說了這么久,才說到正題,哀家都差點要睡了。平素陛下也是這樣朝議的?”

敬德躬身站在太后身后,貓著腰貼著太后的耳畔道:“平素都是這樣的,今日還算好的,聽楊戩公公說,有的時候為了一件拇指小的事,都要爭幾個時辰才罷休。”

太后微微一笑道:“難怪陛下不太喜歡理朝,寧愿躲在萬歲山。倒是哀家錯怪了他,這個樣子,哀家便是半個時辰都坐不住。”

敬德也是微微一笑,也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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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門外頭,沈傲仍然坐在馬車上,里頭的事沈傲一概不知,今日起得太早,又坐在這里,讓沈傲有點兒昏昏欲睡,這朝議都進行了半個時辰,怎么還沒聽到傳召,這倒是見鬼了,哪里有這么多廢話?

沈傲心里不太滿意地想著,便從車中鉆出來,對殿前衛和大理寺的差人道:“本王能不能出來活絡活絡筋骨?要是不成也就算了,本王不會令你們為難。”

殿前衛和差人都是面面相覷,這樣的欽犯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過,居然這樣漫不經心,簡直就是妖孽。不過平西王既然這般說,他們也沒有阻攔的道理,一個殿前衛道:“請殿下下車。”

沈傲從車轅處跳下來,舒展了雙臂,不禁笑道:“還以為今日本王是主角,誰知道朝議了這么久,還沒有本王的事,我這欽犯倒成了旁觀者了。”說罷遺憾地道:“要審就審,這么拖著算是什么事?”

宮門恰好在這個時候又開了,楊戩飛快過來道:“平西王接旨意,立即入宮。”

沈傲露出輕松的表情,飛快地迎上去,道:“楊公公,里頭的情形如何了?”

楊戩露出苦笑,低聲將方才的事說了,沈傲不禁笑起來,道:“衛郡公也不簡單,這時候鬧這么一出來,不知太子是什么表情?可惜本王沒有看到。”

楊戩正色道:“衛郡公這么做,豈不是在給你樹敵?這是怎么一回事?”

沈傲心里清楚,石英這么做,估摸著已經接到了太原來的東西,如今御審已經十拿九穩,樹再多的敵人也不怕。所以干脆趁著這個機會,打太子一個悶棍,換做是沈傲,只怕這種買賣也做了,便笑吟吟地對楊戩道:“你等著瞧就是,待會兒還有好戲看。我這就隨楊公公入宮,要不要讓殿前衛將我押進去?”

楊戩不禁笑道:“走吧,你還嫌不夠亂嗎?”

沈傲悻悻然地想,這欽犯越來越不像欽犯了,便硬著頭皮與楊戩并肩進去,沿著直走便是氣勢磅礴的講武殿,這里沈傲不知來過多少次,輕車熟路得很,加快了步子進了殿,沈傲看到里頭熙熙攘攘的人,心里想,今日果然是大陣仗,進了殿中,納頭朝金殿拜下去:“罪臣沈傲,見過陛下。”

趙佶看到了沈傲,也看不出臉上是喜是怒,只是淡淡地道:“來人,給平西王賜坐。”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07
第八百二十二章:對峙


賜坐這兩個字實在有點怪異,以平西王的身份,進入講武殿,賜坐倒也沒什么。只是沈傲現在是罪臣是犯官,在這天下的中樞之地,給一名待罪之臣賜坐,實在讓人費解。

李邦彥的臉色不由地略顯蒼白,他固然長袖善舞,可是趙佶的心意,實在讓人難以琢磨。

太子趙恒這時候也顯露出了一些異樣,自己這嫡長子都只能站著,大宋的儲君都不能歇一歇,反倒是平西王先坐了,他的臉面實在有點擱不下。若說沈傲已經七老八十,倒也沒什么,年紀老邁,體恤一下也沒什么不可,可是現在是什么時候?又是在什么地方?趙佶這么說,實在有點兒看不透。

內侍搬來了個錦墩,沈傲欠身坐下,他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其實這殿中真真能猜出趙佶心意的,只怕也唯有沈傲了,他這時候反倒不愿意坐在這錦墩上,因為趙佶之所以如此,只是心懷著愧疚,而之所以愧疚,多半就是當著眾多臣子的面,當著全天下的面,不得不秉公辦理這一件案子,所以趙佶的心里有愧,才給予沈傲這殊榮。

這就意味著,只要沈傲一旦被認定有罪,就絕無僥幸,罷官、黜爵、甚至流放、刺配都有可能。

沈傲深吸了口氣,居然忘了說一句謝陛下,他坐在這錦墩上,兩班大臣在大殿的兩側,他的視野,恰好與金殿上的趙佶相對。

趙佶淡淡地道:“李愛卿。”

李邦彥出班,作偮道:“老臣在。”

趙佶又看了沈傲一眼,心中有些不忍,隨即深吸了口氣,正色道:“李門下來問吧。”

李邦彥抖擻精神,既然問罪的事落到了自己頭上,自己又多了一分勝算;于是側過身,佇立在殿上,看了一眼坐在錦墩上的沈傲,朗聲道:“平西王,老夫要問,太原知府可是你殺的?”

沈傲坐在椅上慢悠悠地道:“是。”

李邦彥繼續道:“敢問平西王,太原知府有何罪?”

沈傲居然還在笑,脫口而出道:“死罪!”

這一句話問了等于白問,就像是在玩文字游戲一樣,讓沈傲鉆了個空子,殿中已經有人忍俊不禁了。連金殿上的趙佶,也不禁莞爾,心里想,到了這時候,他居然還有閑心斗嘴皮子。

李邦彥惱羞成怒,只好繼續問:“請平西王明示。”

沈傲淡淡地道:“一州府治,不思救災,反而阻攔災民入城。”

李邦彥冷冷一笑,就不說話了。

這時候,已經有一名言官在這恰到好處的時候站出來,道:“平西王的話,下官倒是不懂了,不思救災,是平西王說的,阻攔災民進城,什么時候成了死罪?我大宋律法中,可有這一條嗎?再者說,太原知府阻攔災民入城,也是情有可原,據下官所知,太原城中無糧,不能賑濟,災民一旦入城,沒有了飯吃,鬧將起來,太原怎么辦?太原不是尋常的州府,是邊鎮重地,那里若是出了差錯就是天大的事,殿下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太原知府是否盡職暫且不說,就算他犯了錯,那也是朝廷的事,與平西王何干?平西王擅殺知府,又到底是什么居心?據下官所知,便是陛下,尋常也從不懲處官員,自太祖以降,便有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平西王又是何人,莫非連我大宋的祖制平西王都敢不遵守?”他冷冷地繼續道:“平西王自恃陛下圣眷,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收斂,陛下寬厚,也不以為杵,以專橫為能事,天下百姓,皆以為惡,滿朝文武,敢怒而不能言,時至今日,平西王還要狡辯,還要得意忘形,這又是什么緣故?”

這一連串的話,顯然早就做足了功課,可謂陰險到了極點,先是大聲呼吁太原知府無辜,再反問沈傲為什么越庖代廚,更是搬出了太祖,用太祖和沈傲比較,最后得出沈傲專橫,這里的專橫和其他地方的專橫不同,這個專橫,是董卓之專,司馬昭之橫,誅心到了極點。

這言官仿佛還沒有說夠,繼續道:“據下官所知,殿下在大理寺時,談笑自若,語出風趣,平西王性格一向如此,倒也沒什么。”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很輕松,也不禁笑起來,可是笑過之后,臉色又驟然一變,厲聲道:“試問,哪個待罪之人還能自若如此?這又是為何?下官斗膽揣測,莫非是平西王自以為普天之下,已經無人可以制你?無人可以將你繩之于法?因而你雖被鎖拿,雖被看押,卻仍然怡然自得,將這天下人,都當做了呆子、聾子?”

言官的口舌,一向是犀利無比,這位御史久經考驗,水平居然深不可測,一言一行,都可以拿出來做文章,都可以拿來做罪名,而且每一條罪名,都打中了沈傲的七寸,專橫、無視律法,只這兩條,就足以取了任何一個人的腦袋。

專橫往往是謀逆的前奏,無視律法就是知法犯法,這是態度問題,歷來態度問題往往比舉止問題更加嚴重,因為態度代表著人心,代表著德行,沈傲殺一個知府,算不上什么罪,因為他有尚方寶劍。可是德行出了問題,就不容忽視了,德行有缺,就意味著沈傲將來可能謀逆、可能無視君王,意味著無限的可能。

沈傲心里都不由地為這言官叫好,果然是大宋的言官,這番言辭,連他都想不到。

言官慨然拜在殿上,朝趙佶三叩首之后,道:“陛下,微臣今日之言,發于內心,請陛下裁處。”

趙佶的臉上很平靜,既沒有激動,也沒有袒護之色,他只是淡淡地點頭道:“愛卿之言,發人深省。”他頓了頓,繼續道:“只是今日是御審,不是彈劾,你且回到班中去,先讓李愛卿問完了話再做計較。”

再做計較和再說兩個詞完全不一樣,再說就是推諉,再作計較,就是說等會兒論罪的時候再一并處置。李邦彥聽了,眼中放光,心里暗道,原來還以為陛下要袒護平西王,今日看來,倒是事有可為。

李邦彥冷冷地看了沈傲一眼,繼續問道:“平西王,老夫再問你,你殺了太原知府倒也罷了,又為何帶兵殺太原大都督文仙芝?”

沈傲坐在錦墩上,倒是回答得很是磊落:“救人。”

“救誰?”

“太原百姓。”

李邦彥大笑道:“原來全太原的官員都在害民,唯獨平西王懸壺濟世,救民于水火是嗎?”

這句話略帶諷刺之意,李邦彥此時心中已經大定,不管天大的理由,殺人的事已經是事實,只要將沈傲逼入墻角,便算大功告成。

講武殿中,便有人哄笑起來,這笑聲,自然是嘲弄沈傲的,今日索性已經攤牌,懷州黨這邊,也沒有什么顧忌。

沈傲臉色如一泓秋水,平靜地道:“李門下倒是說對了。”

李邦彥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不禁道:“這么說,太原知府害民,太原大都督文仙芝也是害民?殿下救民水火,所以擅殺都督、知府,以此來救護百姓?”

沈傲大剌剌地道:“正是。”

李邦彥偷偷朝金殿看了一眼,笑道:“那鄭國公又是怎么回事?據老夫所知,鄭國公只是去太原暫住,并非太原父母官員,莫非鄭國公也害民?”

沈傲繼續點頭道:“正是。”

李邦彥這時候厲聲道:“沈傲,你太放肆了,你心中認定誰害民,便可以殺人嗎?官員的好壞也是你平西王能夠定奪的嗎?那么要這朝廷做什么?要吏部功考做什么?要大理寺提刑做什么?要……”他冷冷一笑,圖窮匕見,繼續道:“要陛下做什么?”

沈傲深吸了口氣,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這句話對不對?”

李邦彥冷哼道:“什么是非常之時?”

沈傲正色道:“太原知府緊閉城門,寧愿讓城外數萬災民餓死、凍死,這是不是非常之時?太原大都督縱兵殺戮災民,枉死者數以千計這是不是非常之時?鄭家在太原,囤貨居奇,無視朝廷律法,這又是不是非常之時?”

李邦彥淡淡一笑道:“太原知府的事已經說清楚了,職責所在,不得已而為之,與太原城相比,只能委屈了災民。至于太原大都督派兵彈壓民變,怎么又變成了殺戮災民?老夫得到的消息,卻是說變民圍了欽差行轅,圍了你平西王的地方,文仙芝心中大急,是以調兵彈壓,解救欽差行轅危厄,怎么到頭來,平西王卻恩將仇報,反而將刀落到了文仙芝的頭上?”他頓了一下,臉上的淡笑顯得更加的諷刺,繼續道:“鄭國公囤貨居奇,這更是天方夜譚,鄭國公是什么人?真真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詞。再者說……鄭國公的家業這么大,就算是下頭的人橫行不法,借著鄭家的名號囤貨居奇,倒也并不稀奇,鄭國公至多只是律下不嚴,平西王卻殺了他,難道不知道本朝殺國公是什么罪嗎?”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08
第八百二十三章:亂拳打死師傅


李邦彥三言兩語,已經將太原知府、太原大都督、鄭國公的罪名全部撇清。

其實不管是誰,眼下都明白,沈傲殺人的事已經是次要的了,最緊要的是,他殺的是誰?若刀下之人無辜,沈傲難辭其咎,一個專橫,甚至是誅殺大臣的罪是肯定跑不了的,至少也要剝除爵位,從哪里來滾到哪里去。

但若是所殺之人是禍國殃民的賊子,這又要另算了,這就不是罪,是赫赫的功勞。

而這三人中,重中之重的是鄭國公,李邦彥倒也聰明,知道鄭國公的事徹查起來,肯定能真相大白,所以把事情推諉到下頭去,鄭國公至多只是個御下不嚴,以鄭國公的身份,無論如何都罪不至死。

李邦彥步步緊逼,沈傲卻只是呵呵地笑了笑,道:“這么說,李門下以為,這三人都是無辜之人了?”

李邦彥頜首道:“自然。”

沈傲又是一笑,從錦墩上長身而起,冷笑道:“你既是門下令,當朝首輔,陛下委托以國器,你就這樣沒有眼色?居然不辨忠奸、不分良莠,天下交到李門下手里,豈不是要誤國誤民?”

李邦彥亦是冷笑道:“平西王殿下,到底是老夫問你還是你問老夫?老夫的話,你只管答就是。老夫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道,誅殺國公是什么罪名嗎?”

沈傲嘆了口氣,道:“不知道。”

李邦彥厲聲道:“當斬!”

金殿上的趙佶咳嗽了一聲,道:“若是誤殺,又當如何?”

趙佶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不禁抬起眸朝金殿上看過去,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了,陛下是要判誤殺,說的更通俗點,就是斟減罪行,這是陛下的底線,人是萬萬不能殺的,其他的都好說。

李邦彥的氣勢被趙佶全數打亂,不得不旋身朝趙佶行禮道:“若是誤殺,倒也情有可原,不過事關重大,臣竊以為,當虢奪爵位,廢為庶人,發配三千里,永不敘用。”

虢奪爵位、廢為庶人就是讓沈傲失去一切,至于發配三千里就是害怕沈傲留在汴京遲早有翻盤的可能,而永不敘用不過是在這懲治上再加一道保險。這四句話,李邦彥早已斟酌已久,沈傲畢竟也是皇親國戚,又是西夏攝政王,殺是不能殺的,他之所以喊打喊殺,無非是漫天要價而已。

趙佶默然無語。

沈傲卻是冷笑道:“可要本王殺的是奸賊呢?”

李邦彥正色道:“那么平西王又是大一件,可喜可賀。”

正在這個時候,鄭楚齜牙裂目地站出班來,大喝道:“誰是奸賊?平西王,你也太放肆了吧,殺我家父,又污蔑為賊,我與你不共戴天!”說罷又噗通跪地,朝向趙佶慟哭道:“陛下,家父是皇親國戚,更是陛下欽賜的國公,沈傲污蔑家父是賊,置陛下何地?微臣懇請陛下嚴懲沈傲,以還家父清白。”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有許多人站出了班來,這些人或許與鄭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有的更是李邦彥的門生故吏,竟有數十上百人之多,一齊跪倒,轟然道:“請陛下嚴懲平西王,以儆效尤。”

有人高聲道:“陛下,平西王放肆到這個地步,已是曠古未有,陛下若在姑息,置我大宋祖宗之于何地?”

坐在金殿上的趙佶還在猶豫,不殺沈傲是他的底線,可是廢為庶人,發配三千里也著實重了一些,可是不處置,又不好交代,遲疑著正要點頭。

可是這時候,殿堂中已經有人開始相互交換眼神了,沈傲朝曾文看了一眼,曾文會意地點頭,隨即慨然而出,朗聲道:“微臣有事要奏。”

趙佶回過神來,看了曾文一眼,暫時擱下處置的事,道:“曾愛卿但說無妨。”

曾文拿出一本舊書來,道:“臣要彈劾文仙芝不事,宣和二年,文仙芝在太原與鄭家同流合污,收取鄭家賄賂,共計十七萬貫,往后每年都有這個數目,除此之外,太原知府等官員也都收受過鄭家的禮物。宣和六年的時候,鄭家在太原的商鋪因以次充好,惹惱了城中百姓,數百人擁堵了鄭家的商鋪,是文仙芝以刁民滋事為由,調兵彈壓,打死打傷數十人。臣為此派人走訪過被打傷的幾戶受害的民戶,可以當做人證。除此之外,太原大都督府幾個主事也都由臣派人請來了汴京,可以作證。這里是從太原大都督府抄沒來的賬簿,請陛下察之。”

說罷,曾文將雙手高高拱起賬簿,雙膝跪地。

李邦彥早就預料舊黨之人不會善罷甘休,原以為會先從鄭國公在太原的囤貨居其入手,可是沒曾想到,居然是先從鄭家與文仙芝的關系入手,且人證物證都帶來了。他略略一想,漸漸也鎮定下來,看來這平西王確實早有準備,不說那些帶回汴京的文家主事,就是這賬簿,只怕也是此前抄來的。

楊戩已經走下金殿,將曾文的賬簿收了,送回御案前,趙佶隨手翻了幾頁,便對身側的楊戩道:“好好收著。”說罷向鄭楚道:“這件事,你知道嗎?”

鄭楚止住了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只好道:“微臣不知。”

趙佶淡淡地道:“是沒有還是不知?”

人證物證都在,想抵賴都不行,鄭楚無奈道:“不知。”

趙佶哂然一笑,道:“這么說,就是有了。鄭家是皇親國戚,給一個都督送賄賂,這倒是新鮮事。”

鄭楚告饒道:“陛下恕罪,實在……實在……”

趙佶打斷他道:“你不必強辯了,你既然不知道就罷了。”

其實一個賄賂,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不過這賄賂,卻恰好證明了鄭家與文仙芝的聯系,要想翻盤,這本賬簿自然遠遠不夠,卻又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頭。

這時候,十幾個言官一道站出來,齊聲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趙佶見了這陣仗,突然預感到事情可能要有轉變,便耐著性子道:“一個一個說。”

十幾個言官毫無例外,都是彈劾文仙芝和鄭克,如放縱家人不,如揮金如土,甚至是一些道德問題。

這些罪狀,可謂是不痛不癢,說缺德可以,但是說有罪,卻還差了些,可是聽到這些,趙佶還是忍不住皺眉,顯得很是不悅。

珠簾之后的太后,這時候臉都黑了下去,朝身邊的敬德道:“這文仙芝原來這么不是東西,這般大的年紀,居然還搶婚,他當太原是他家的嗎?”

敬德低低一笑,道:“太原大都督比不得其他牧守,上馬管軍,下馬牧民,這太原上下,他要做什么,誰敢說什么?”

太后便不說話了,抿了抿唇,端起茶盞去喝。

可是這時候,反倒是李邦彥有點兒疑惑了,原以為接下來會是暴風驟雨,原來這些人說的都是不痛不癢的事,靠這個,也能翻云覆雨?

不過事情很快失控,因為這時候的趙佶已經陰沉著臉不吭聲,隨后,有人朗聲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這一次站出來的,居然是童貫;童貫中氣十足地站出班來道:“鄭家在三邊,惡名昭著,仗著皇親國戚的招牌,多有不軌之舉,微臣這一次入京,帶來了三邊諸將的聯名奏疏,請陛下明察。”

趙佶道:“奏疏在哪里?”

過了一會兒,居然還真有奏疏來了,十幾個內侍抱著,居然有上百份之多,堆放在御案上,便如小山一樣。

趙佶拿出一份奏疏,奏疏中說的是鄭家的下人與營中的邊軍起了沖突,結果鄭家居然打了人,揚長而去。這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在邊鎮敢痛打邊軍,可見這鄭家的驕橫非同一般了。再拿起一份奏疏,內容也是差不多,說鄭家的人在熙河犯了罪,邊軍前去緝拿,結果卻被鄭家眸掌柜攔住,不許搜查,甚至還放出狂言云云。

趙佶連看了幾份,都是寫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實在不值一提,可是看了這些奏疏,趙佶卻是怒了,邊軍一向驕橫,都被鄭家的奴才欺到頭上,這姓鄭的豈不是比邊軍更橫?邊軍橫可以當做無知武夫,可是鄭家橫難道也是無知?無非是仗著皇親國戚,仗著宮里有關系,有鄭國公做這后臺,目無王罷了。

趙佶狠狠地將奏疏摔在御案上,誰知這堆積的像小山一樣的奏疏被外力一摔,立即稀里嘩啦地滾落下去,散得到處都是。

趙佶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兇光,剜了鄭楚一眼,道:“朕還不知道,原來鄭家如此的風光。”

鄭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奏疏里寫的是什么,心里也是大急,這和他李邦彥商量好的應對之策完全不一樣,本來他們絞盡腦汁,都在太原的事上琢磨,誰知平西王這邊接二連三的反擊居然都是三邊和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如今鄭楚慌了神,只好叩頭道:“臣萬死!”

趙佶瞇起眼來,語氣不善地道:“你來說說,你為什么萬死?”

鄭楚哪里知道人家說了什么壞話,一時之間腦門上冷汗淋漓,卻又回答不出,只好繼續說萬死萬死。

趙佶冷哼一聲,道:“鄭家在邊鎮的作為,你知道嗎?”

鄭楚連忙道:“不知道。”

趙佶道:“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鄭楚連什么事都不清楚,哪里知道到底是沒有還是不知道,可是這時候趙佶語氣不善,咄咄逼人,他只好道:“是不知道。”

趙佶勃然怒道:“你們做的好事!”

鄭楚更是驚慌不安,眼睛看向李邦彥,李邦彥也被這下三濫的招數打懵了,按理說,此前他預想過許多種平西王反擊的手段,可是偏偏沒有料到沈傲玩這個,恰好一份奏疏散落到殿下來,他依稀看了幾個字,心里總算知道里頭彈劾的是什么,便定了定神,咳嗽一聲,道:“陛下,鄭國公身為國丈,驕橫一些,倒也情有可原,再者說,鄭家家大業大,下頭的人狐假虎威也是常有的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09
第八百二十四章:祭出殺手鐧


    趙佶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表態,不過他的臉色實在有些不好看,這麼多劣跡,都是下頭人做的事?哼,一件兩件倒也罷了,眼下何止數十上百?

    其實這些事,都只是小錯罷了,甚至難登大雅之堂,朝廷根本沒有必要討論,可是螞蟻多了可以咬死大象,這一樁樁'小事',已經讓趙佶感到非常不悅了。

    趙佶是個感性的人,用市井中的話來說就是一頭熱,他若是這時候對鄭家不悅,那麼往往會把鄭家往最壞處去想。

    沈傲抓住的就是這一點,當然,這些只是鋪墊,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沈傲不由地看了驚愕的李邦彥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在失混落魄的鄭楚身上,心裡不禁好笑,他們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自己會選擇這個突破點出手,這一拳,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也打亂了李邦彥和鄭楚的方寸,而接下來才是要命的。

    李邦彥這時也漸漸定下心來,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小罪,要動鄭家這棵大樹還早得很,再者說,鄭家現在是受害人,死了人,這道理還是牢牢站在鄭家這一邊。

    至於殿堂中的群臣,不少人心裡也在嘀咕,感覺事態有點不太對頭,或者說完全出乎了一些人的控制。

    這時候,太子趙恆突然笑道:“御史和邊將奏陳的這些事,兒臣倒也聽說過一些,鄭家確實驕橫了一點,可是兒臣卻知道鄭國公的為人一向是好的,他素來深居簡出,從未與人發生什麼糾紛,便是同鄉的士子入了京城,他也極盡照顧,懷州上下,都說鄭國公乃是我大宋的孟嘗君。不過話說回來,鄭家的家業實在太大,那些邊鎮的奴僕天高皇帝遠,仗著鄭國公的身份做一些枉法的事也算不得什麼。父皇,人無完人,鄭國公並非什麼聖賢,可是現在被平西王枉殺,這件事若是不能給鄭家一個交代,只怕又要滋生非議了。”

    趙恆這時候適時地站出來說話,倒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自從上一次太子在沈傲面前吃了鱉,一下子安份了許多,如今突然冒出頭來,也不知是早有計劃,還是方才在衛郡公手裡吃了虧,而臨時起意。可是不管怎麼說,太子的表態讓稍稍有些頹勢的李邦彥精神大振。

    趙佶淡淡地道:“太子說的也有道理。”

    李邦彥趁機道:“陛下,平西王擅殺鄭國公,已是不容置疑,還請陛下裁處。”

    “且慢!”沈傲這時候從錦墩上豁然而起,道:“還有一件事沒有弄清楚。”

    李邦彥看了沈傲一眼,冷冷道:“殿下還想說什麼?”

    沈傲淡淡一笑,道:“本王殺的是鄭國公,還是逆賊?”

    鄭楚大怒道:“沈傲,你先殺我父,又屢屢污衊,到底是什麼居心?”

    沈傲呵呵一笑,抿著嘴並不說話。隨後,荊國公站了出來,淡淡地道:“平西王所說的並非是空穴來風。”

    荊國公地位超然,李邦彥和鄭楚見他突然出來說話,都是微微一愣。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站出班來,茂國公正色道:“陛下,老臣有事要奏。”出班的足有七八十個之多,居然都是朝中的清貴。

    金殿上的趙佶這時候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端正坐姿道:“有事直陳即可。”

    茂國公道:“老臣平素不涉朝政,只是今日要奏陳的事,事關我大宋安危,不得不報。其實鄭家在邊關所作所為,並非只是驕橫這麼簡單,老臣聽說…… ”

    內幕終於抖落了出來,朝中駭然,殿中到處是嗡嗡的竊竊私語,許多人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通敵……而且還走出售武器給女真人,若是這罪名坐實,滿門抄斬也不出人意料之外。況且站出來揭露此事的是荊國公、茂國公等清貴,好端端的一個禦審,如今竟拐到了通敵上頭,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鄭楚一呆,眼睛已經祈求地向李邦彥看過去,李邦彥臉色蒼白,道:“茂國公只是聽說?”

    茂國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是聽說。”

    李邦彥道:“道聽途說之詞,也能登上這大雅之堂?”

    沈傲呵呵笑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道:“本王殺鄭國公,李門下可曾親眼所見?”

    李邦彥呆了一下,來不及多想,道:“並不曾見。”

    沈傲冷笑道:“這麼說李門下也是聽說來的?既然本王殺鄭國公的事能登上大雅之堂,為何鄭家通賊,卻不能在朝中議論?門下未免也太武斷了吧。”

    李邦彥大叫道:“殿下殺鄭國公,人證物證俱全,何止聽說二字?”

    荊國公這時候插言道:“鄭家通敵,人證物證也有,門下要不要看看。”說罷正色向趙佶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有邊將作證,此前在邊關,還查抄了一次鄭家的貨物,非但有刀槍劍戟,更有火砲兩尊,現在還存在庫房,當地官員害怕引火燒身,是以不敢奏陳,老臣懇請陛下徹查!”

    趙佶這時候已經完全亂了套,開始是審沈傲,而現在,整個局勢已經發生了逆轉,平西王殺鄭國公的事漸漸顯得不太重要了,而這通敵二字,已經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他這時候還有些疑惑,心中想,鄭家是國戚,應當不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吧?

    趙佶沉默了片刻,道:“朕會徹查。”

    李邦彥這時候也顧忌不到其他了,朗聲道:“陛下,鄭家的事是鄭家的事,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裁處平西王為好。”

    沈傲笑道:“李門下又錯了,要裁處本王,若是不能分清本王殺的是鄭國公還是逆賊,又該如何裁處?”

    “殺鄭國公就是大罪,鄭國公若是知法犯法,自有朝廷處置,平西王多此一舉,就是大不敬之罪。”

    “本王方才似乎還說過一句話,叫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李門下還記得嗎?”

    “……”

    講武殿裡已經是七嘴八舌,到處都是爭吵聲,眼下已經全部亂套了,好端端的一個禦審,變成了相互攻訐,懷州黨這時候也是情急,心知若是這時候不快刀斬亂麻就要全盤皆輸,於是紛紛站出來,轟然道:“請陛下裁處平西王,以正國體。”

    又有許多人站出來,道:“鄭國公若是通敵,非但無罪,反而有功,要裁處何必急於一時,諸位莫非是要殺人滅口嗎?”

    趙佶此時也是一時失了神,再看殿中亂哄哄的樣子,不禁大怒,拍案而起,道:“肅靜!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胡鬧,胡鬧!”

    聲浪立即被強壓了下去,所有人都住了嘴,看向金殿之上的趙佶。

    趙佶惡狠狠地道:“通敵?鄭家通敵?若真有其事,朕一定要徹查清楚,混賬,混賬!”

    混賬二字,不知是說下邊的人在胡鬧,還是說鄭家混賬。

    趙佶的火氣已經勾了起來,若說一開始聽到通敵二字他還有點不信,可是看到李邦彥等人心急火燎的樣子,心裡已經有了數,冷冷笑道:“來人,立即命有司去查,人證在哪裡?物證又在哪裡?誰參與了此事?鄭國公是否知情?這件事,一定要水落石出!至於平西王……”趙佶看向平西王,道:“今日的御審就此作罷,平西王繼續看押,待鄭家的事交代清楚了,再審!”

    沈傲道:“陛下,已經不用審了。”

    趙佶狐疑地看著沈傲,道:“為何?”

    沈傲籲了口氣,終於亮出了自己的殺手鐧,道:“微臣有一樣東西,要上呈御覽,陛下看過之後,太原城的是是非非,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

    沈傲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從殺鄭克的那一刻起,這個圈套就已經開始;趙佶的性子,他太清楚了,不被人逼到牆角,是絕不可能打起精神去做事的。若是直接將鄭國公的罪證呈報上去,依著趙佶的性子,再加上宮中還有鄭妃這個變數,以及李邦彥等人的極力回護,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不了了之,鄭家就算有罪,至多也不過虢奪掉爵位。

    沈傲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殺掉鄭克,將這件事抬升到萬眾矚目的地步,而趙佶也因為鄭克的死不得不出面釐清太原發生的事。只有在這個時候,風口浪尖上的鄭家和沈傲,才能做一場生死搏鬥,勝者生,敗者死。

    沈傲先讓人揪出一些鄭家的小辮子,讓趙佶生出惡感,沖淡掉趙佶對鄭克枉死的同情。而檢舉鄭家通敵,則是一塊千斤巨石,狠狠地壓在鄭家的頭上,將鄭家釘住。而現在,沈傲要拿出來的東西,將是壓死鄭家的最後一棵稻草。

    這個計劃,可以叫引蛇出洞,讓鄭家的勢力全部跳出來,出現在萬眾矚目之下,就在這天下的中樞講武殿裡,決一雌雄。

    沈傲深吸了口氣,朝趙佶作偮道:“陛下,東西在衛郡公手裡。”

    石英這時候才站出班來,道:“陛下,老臣確實有一樣東西,要送呈陛下御覽,東西就在宮外。”

    趙佶見二人如此神秘,一時也生出好奇之心,道:“來人,去拿來。”

    李邦彥的臉色已經慘白,他當然明白,沈傲突然要拿東西給趙佶御覽,這件東西必然非同小可。老謀深算的李邦彥這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一開始就鑽進了平西王的圈套。殺鄭國公,絕不是平西王意氣用事,而是這個圈套的開端,鄭國公一死,讓李邦彥看到了整倒沈傲的希望,於是毫不猶豫的跳出來,打算趁著禦審,一舉將沈傲萬劫不復。

    李邦彥全部的心力,都在籌劃著如何將沈傲的罪名坐實,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沈傲真正的意圖並不是洗脫罪名;或者說,洗脫罪名只是他的次要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只怕都在那即將送呈御覽的東西上。

    鄭楚這時候也感覺有些不對,到底不對在哪裡?卻有點想不通,他只是感覺,這平西王準備得實在太充分,這禦審明明審的是平西王,可是真正的目的卻像是在審問自己,審問鄭家一樣。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10
第八百二十五章:九鼎之重


    八個內侍抬著兩個大箱子出現,這箱子倒是頗為沈重,外頭是尋常的紅漆,和這雕樑畫棟的宮殿相比寒磣了許多。可是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木箱上。

    木箱雖然大,卻不沉,四個內侍抬一個,健步如飛,頃刻之間,便放到了殿中的位置。

    沈傲已經站起來,撫摸著這密封的木箱,不禁笑道:“陛下,太原的真相,就在這箱子中。”

    趙估也不由地從龍椅上站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木箱,心裡在猜側,這木箱所裝的到底是什麼。

    兩班的文武大臣,心中也在猜側,只兩個箱子,就能得知太原的真相?許多人半信半疑,可是想到平西王一向以急智著稱,倒也並非沒有可能。

    李邦彥臉色蒼白,硬著頭皮道:“'陛下親自御審,尚且不能得知太原的真相,平西王的兩口箱子,就把真相帶了來?”他冷笑一聲,道:“'殿下未免也太託大了。”

    站在左邊上首位置的太子趙恆嘴角也勾起一絲冷笑,想要說什麼,身後的吏部尚書程江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殿下慎言。”

    趙恆只好作罷,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中去。

    趙估帶著好奇的目光,道:“'來人,打開箱子。”

    內侍們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將厚重的箱子打開,這時候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瞬時瀰漫開來,聞之令人作嘔。裡頭還有一層黑色的氈布蒙著,也不知是什麼,可是這一股怪味,已經令許多人不禁掩鼻了。

    “'大膽!”李邦彥朗聲道:“'平西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這污穢之物帶到御下,衝撞了聖駕,你有幾顆腦袋賠罪?”

    李邦彥起了頭,鄭楚也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高聲道:“'這裡頭莫非藏著屍首嗎?”

    這一聲大叫,立即引起滿殿的嘩然。從古至今,鑑殿之中一向是最聖潔的所在,如今平西王帶著這麼兩口滿是血腥的箱子進來莫說聞之令人作嘔且鑑殿充滿血腥,也有不祥之兆的意味。幾個方才彈劾沈傲的言官這時候也站出來,紛紛鼓譟。

    沈傲冷冷地看著李邦彥正色道:“'李門下說這是污穢之物?”

    被沈傲這麼反問,李邦彥這時候也不太確信起來,又打量箱子一眼,箱子裡頭蓋著一層氈布,實在看不到裡頭到底是什麼,可是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味實在太重,估計是儲藏太久,氣味又散不開這時候一揭開,就實在讓人吃不消了。他扇了扇鼻尖下的惡臭味,道:“'難道不是?”

    沈傲朗聲道:“'可是在本王看來,這箱子裡卻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李門下指鹿為馬,不知到底是什麼居心?”

    宴貴……

    李邦彥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這般寶貴。”

    趙估生怕又吵作一團再加上好奇心作祟,便道:“'將氈布掀開。”

    內侍們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揭開氈布,霎時間,所有人忘記了這惡臭,都踮著腳,直勾勾地看過去。

    氈布之下,是一捲捲白紙,白紙上,是一個個帶血的指印,殷紅的血已經乾涸了,可是留在紙上的紅色印記卻清晰可見。

    “‘這是什麼?”有人忍不住問道。

    沈傲抬眸,莊重無比地道:“'民心!聖人說,得民心者天下,可見民心便是國之根本。

    微臣今日要彈劾門下令李邦彥,竟然敢將這大宋朝最寶貴的東西,顛倒黑白,斥以為污穢之枷……”方才都是言官們發揮,可是這時候,沈傲動用三寸不爛之舌的時候到了,他臉上升起怒色,繼續道:“'在夏桀商紂的眼裡,民心才是污穢之物,可是在聖明之君,在聖人君子眼裡,李門下所指的污穢之物卻是世上最珍貴的珍寶,微臣說一句悖逆的話,便是陛下座下的金鑑椅,也未必有這箱中之物珍貴。陛下以為呢? ”

    這句話冠冕堂皇,不管是哪個君王遇到這個問題都只有點頭的份,否則豈不是和夏桀商紂還有這李邦彥為伍了?這個時候也絕對不能含糊,不能猶豫,這麼多雙眼睛弄著,趙估當然要表明自己的態度,沉聲道:“'不錯,在朕的眼裡,這箱中之物便是我大宋的九鼎,先祖太祖皇帝馬上而得天下,何也?民心使然而已,那時候宮室為修,冕服珠冠未戴,可是天下人都沐恩稱頌。可見這民心,莫說比朕坐下的鑑椅珍貴,在朕心中,可與社稷等若。”

    沈傲滿是感佩地道:“'陛下聖明,此話必然流傳千古,令後世君王效仿。唐太宗曾說過,君圍舟、民為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陛下今日的言談,與先朝太宗皇帝彰顯得宜,必然流放弄世。”

    趙估面上生出紅光,如此一想,居然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心里大喜,卻不好lù出喜色,正色道:“朕不過有感而發,愛卿言重了。”

    沈傲道:“'正是有感而發,才彌足珍貴。”

    這一對君臣一唱一和,居然還上了癮,一個自我陶醉,一個頻送秋波,當著數百個文武顯貴的面,居然來回奏,忘乎所以。沈傲心裡暗笑,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趙估的性子,最是好大喜功,但凡有一點能和前朝明君媲美的,都能鼓起他的勁頭。

    現在已經解決了箱子的問題,正如趙估方才所說,這箱子與大宋的社稷等若,既然是與社稷等若,當然不能等閒視之,這不是箱子,裡頭裝的也不再是血跡斑斑的紙張,而是聖物,是大宋的至寶,比之尚方寶劍還要鋒利十倍百倍,是殺人的利器。

    箱子在沈傲的手裡,沈傲的目光已經如刀鋒一般落在李邦彥身上,正色道:“'陛下說著箱中的聖物,與九鼎等若,鼎之輕重好壞,是人臣該議論的嗎?李門下,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李邦彥一時啞口。

    沈傲冷笑了一聲,看著李邦彥道:“'狗東西,還不快退開?攔在這聖物面前做什麼?”

    李邦彥這時又急又怒,卻也不敢說什麼,抿了抿嘴,退到班中去。沈傲才正色道:“'微臣懇請陛下御覽太原城民心民意。”

    趙估道:“'不必呈上來,朕自己去看。”他站起來,從金殿的台階下一步步過來,也不嫌腥臭,屈身彎腰在箱中拿出一沓沓厚厚的紙,這些紙大多數沒有文字,可是每片紙上都有數十個血紅的指印,指印的紙張足足有上萬之多,難怪要裝在箱子裡。趙估的目光最後在一張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紙上停下,將這張紙抽出來,站在箱邊認真地看起來。

    紙上的字其實不過五百,可是每一個字都是用血寫就,血書猩紅觸目,格外的耀眼。

    “'太原代職都督梁建直陳上聽,曰:中和二年,建亥之日,天降危厄,太原瓦解。百姓惶惶如置身虎口,官倉無糧,百姓餓俘、凍死者無以勝數,此一害也。又有太原都督、太原知府等人,不思緩解災情,救民水火,反阻擋百姓於外,日夜笙歌……

    太原鄭家米舖米價日昇,鄭家乃國戚,本該開倉賑濟,以緩解災變,使太原上下感念其恩,頌吾皇恩徽…………”

    這一封血書,將太原城的事原原本本地寫了出來,既沒有浮誇,也沒有刻意貶低,血書最後寫道:“'臣梁建日幕途遠,人間何世!平西王引罪,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鐘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這句話最是精彩,意思是說:微臣梁建年歲已高,這是什麼人間世道啊!平西王鎖拿回京,大樹即見飄零。荊柯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平西王懷著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為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像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平西王只能像君子鐘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泰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

    趙估看了,心中忍不住叫好,雖說這句話多是廢話,不斷的引經據典,不斷的訴說平西王的冤屈,將沈傲比作荊柯、比作藺相如、比作毛遂一樣的壯士,為了太原的百姓,去和本不該去面對的敵人決鬥,得來的卻是天大的冤屈和悲憤。

    趙估仔細又看了血書兩遍,才在血書的上角看到一行字:“太原十萬人陳上書。”

    十萬人……趙估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他這才發現,這足足一箱子的紙張裡,那一個個染血的指印,便代表著一個人,這箱子裡,裝著的是十萬人的血,更是十萬人的哀告。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11
第八百二十六章:死罪


    這一份血書,實在是非同小可,裡頭所記載之事更是聳人聽聞。趙佶冷若寒霜,眼睛落在了鄭楚的身上,抿了抿嘴,卻什麼都沒有說,便旋身轉回金殿,只是手裡還捏著那份血書。

    講武殿裡已經瀰漫開不安的氣息,誰也不知道那紙上寫的是什麼,可是任何人看了官家的表情,都知道這些文字絕不簡單。

    趙佶坐在鑾椅,怒目道:“好……好……你們還有多少事在瞞著朕?”他臉上浮出冷笑,繼續道:“朕最信任的臣子與商賈同流合污,朕依仗的國戚,居然是曠古未有的梟雄逆賊!若不是太原百姓泣血而告,就差點令朕誤了忠良,遂了你們的心願。”

    眾人轟然跪下去,紛紛道:“臣萬死。”

    趙佶拍案道:“該死的不是你們,鄭楚……”

    鄭楚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道:“臣在。”

    “鄭家還有多少事瞞著朕?還有多少害人的勾當,朕是不知道的?”趙佶說得輕描淡寫,卻是字字如風雷之聲,讓人心裡忍不住生出寒意版由貼吧提供。

    鄭楚求救似地看向李邦彥,李邦彥立即將臉別過去,李邦彥就是再蠢,這時候也知道官家問出這句話,鄭家已經完了。

    見李邦彥不理他,鄭楚方寸大亂,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萬死!”

    趙佶滿是譏諷地道:“這句話你倒是說對了,來人,拿下去吧,命武備學堂校尉將鄭家圍住,平西王何在?”

    誰也不曾想到,只是一份血書,陛下的口吻居然全然變了;更沒想到,鄭楚這受害之人,轉眼之間就成了階下囚。可是這時候,居然誰也不敢多嘴,平素大家倒不怕這性格軟弱的皇帝,偶然在朝議時意氣用事一下,趙佶也不會怪罪,如今趙佶龍顏大怒,卻沒人敢去碰釘子了。

    沈傲意氣風發地站出來,正色道:“臣在!”

    趙佶深望了他一眼,道:“平西王辛苦了,為了大宋,願意擔起這麼大的干系。太原的事處置得很好,很好。”他的言語轉而變得嚴厲起來,繼續道:“鄭家的事交給平西王處置,審定好罪行之後,不必報知於朕。”

    沈傲躬身道:“臣遵旨,敢問陛下,鄭家上下,當真由臣全權處置嗎?”

    趙佶沒有絲毫猶豫,淡淡地道:“生死多予,一切託付於卿。”

    沈傲正色道:“臣有一事禀明,鄭家至今還欠臣一億兩千萬貫銀錢,能否先讓鄭家還了帳,再生死奪予?”

    趙佶不由地愕然了一下,轉而不禁苦笑道:“這是你的事。”

    滿朝嘩然,鄭楚已經癱了下去,李邦彥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陛下既要降罪鄭家,為何不明示其罪行,讓滿朝上下心悅誠服,知悉鄭家罪惡?”

    趙佶淡淡地道:“問的好,來人,宣讀吧。”

    楊戩接過趙佶的血書,朗聲念了起來。

    寥寥數百字,只念到了一半,所有人​​都不禁後脊發涼,那些此前還站在鄭家一邊的文武官員,此時此刻已是汗流滿頰,雙腿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這份血書雖是梁建寫就,可是正如血書中所說,是太原上下十萬軍民陳上,其作用只怕比先帝的遺詔還要管用,民心民意,俱都在這泣血的血書之中,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指印,都是血證。難怪沈傲說這是民心,也難道等若九鼎。這封血書一出,鄭家非死不可,無它,天下人都在等待一個交代,官家就是再如何寵溺鄭妃,這時候也必然勃然大怒,必然壯士斷腕。

    許多人已經臉色蒼白地屈膝跪倒,李邦彥不斷地磕頭,朗聲道:“陛下,臣萬死,竟不知鄭家心藏禍心,做出如此不智之事,請陛下嚴懲鄭家,請陛下降罪於臣。”

    滿堂文武一起跪倒:“請陛下嚴懲鄭家!”

    這已經算是政治正確的表態了,趙佶必須政治正確,這滿朝的文武也要政治正確,若是誰敢這時候跳出來說一句不太正確的話,就實在是豬油蒙心,等著千刀萬剮。

    太子趙桓這時候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方才他為鄭家說了一句好話,也不知趙佶心裡是否還記著,此時急於撇清跟鄭家的關係,反倒最是積極,朗聲道: “父皇,鄭家原來竟是罪惡滔天,兒臣不能體察,實在萬死。兒臣懇請父皇徹查此事,但凡涉及到此事的,一概誅殺!”

    趙佶淡淡地道:“這是平西王的事。”

    碰到一顆軟釘子,趙桓顯得有些悻悻然,連忙道:“是,兒臣又說錯話了。”

    事情到了這裡,鄭國公的死已經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是在這朝廷,卻又是一件折騰的開始。生殺奪予,全部託付給了平西王,又一場遊戲開始了。

    珠簾之後的太后這時候打起了精神,幽幽地對敬德道:“想不到,實在想不到,鄭家居然敢做出這等事。”

    敬德心裡的一塊大石落地,這些時日,他也在賭,他的賭注全部壓在平西王身上,若是平西王戴罪,他敬德只怕也別想好過。

    敬德心情輕鬆起來,微微笑道:“太后,大奸大惡之人,往往無跡無形,日月昭昭,早晚還是要敗lù的。”

    太后抿著嘴道:“你說的對,既然如此,哀家這個后宮也不能坐視不理了,去鄭妃那裡,和她說最後一句話吧。”她慵懶地站起來,帶著一干人從另一處門出了講武殿。

    趙佶的心情已經很是煩躁,道:“退朝吧,朕乏了,平西王留下,朕有話要說。”

    滿朝文武盡皆散去,獨獨沈傲留著,沈傲今日的心情不錯,快步尾隨趙佶出了講武殿,趙佶看到外頭的日頭,不禁用手去遮眼睛,沈傲在一邊不陰不陽地道:“陛下,光天化日,遮了眼睛就看不到太陽了。”

    趙佶一聽,不禁莞爾:“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再說什麼大道理。隨朕來。”

    趙佶的心情這時候顯得也不錯,若說此前他是左右為難,感覺手心手背都是肉,禦審的時候又頗為不忍,滿心想留住沈傲的性命。等看到了血書,整個人除了震怒之外,反而多了幾分輕鬆。趙佶怕麻煩,怕麻煩的人害怕抉擇,可是血書一出,麻煩就已經解決了,罪證確鑿,鄭家非死不可,就算趙佶要袒護,也有心無力。

    所以從殿中出來,趙佶的腳步居然輕快了許多,君臣二人一路到了文景閣,趙佶對楊戩道:“去,把沈駿抱來。”

    沈傲聽到沈駿兩個字,心裡不禁想,怎麼做爹的還沒回來,名字就改好了?沈騅、沈駿,罷了,這名兒倒也不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作罷,只是微微搖搖頭,表示出一點不滿。

    趙佶隨意地坐下,對沈傲道:“你也坐,就像從前一樣。”

    沈傲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尋了個位置坐下,趙佶一邊喚人上茶,一邊道:“沈傲,這一次辛苦了你,也為難了你,朕此前說過,太原之事若是做得好,朕一定給予厚賜;朕該賞你什麼?”

    沈傲一時踟躕,到了他這個地步,賞賜已經沒有了多少意義,宮中的財帛賞賜對普通人來說當然是豐厚無比,可是對沈傲現在的身家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更何況他如今已經貴為親王,賞無可賞,倒真是讓人為難了。

    沈傲只好正色無比地道:“微臣身為人臣,為陛下做事是臣的本份。些許苦勞,豈敢要賞?陛下言重了!”

    趙佶微微笑道:“朕再想想,總不會虧待了你。”

    寒暄了一陣,趙佶心情好了許多,道:“近來可有作畫嗎?”

    沈傲搖頭道:“一直沒有空閒。”

    趙佶不禁遺憾地道:“也是如此,朕是清平天子,你卻是操勞之臣,辛苦了你。”今日連續說了兩次辛苦,可見趙佶這時候對沈傲還是覺得有些虧欠的。

    正說著,宮娥抱著沈駿過來,趙佶心情大好,霍然而起道:“來,看看朕的外孫。”

    沈傲被這一句話弄糊塗了,這就像是去某家人做客,有人說,來看看我孫子、外孫甚至是兒子,這外孫哪裡來的?趙佶卻似是忘了,沈傲心裡萬惡地想,難道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才是他爹啊。

    趙佶已經接過沈駿,這孩子不過一個月大,皮膚還沒有長開,有些褶皺,可是眉宇卻有幾分俊秀之氣,趙佶不禁笑著抱給沈傲看,道:“看,朕的外孫像不像朕?”

    沈傲很正經地道:“倒是像微臣多一些。”

    趙佶吹起鬍子道:“宮中都說像安寧,像朕,你的眼神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沈傲心裡說,哪個爛了屁股的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時候楊戩在旁笑嘻嘻地道:“確實像陛下,像極了。”

    沈傲無語,心裡只好說,泰山大人見罪,實在不是有心說你爛屁股,是你自己跳出來的。

    到了這個份上,沈傲決心抗辯到底,忙道:“可是臣覺得,這樣子和臣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接著為了證明自己和沈駿的關係非同一般,便人畜無害地朝襁褓中的沈俊笑道:“來,乖乖,讓爹爹抱抱。”

    誰知這沈駿最是認生,瞪大眼睛看到沈傲這'陌生人',立即哇哇大哭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12
第七百零七章︰冷宮

    御審結束的同時,一個內侍飛快地向後宮飛報而去。

    鄭妃顯得坐臥不安,這些時日她都安分守己,一丁點小動作都不敢做,甚至不敢跟外朝有半點的聯系,這宮里仿佛一下子生出了無數個眼楮,這些眼楮,時刻的注視著她,稍有一分半點的異動,都會惹來滔天大禍。

    這幾日,她如坐針氈,一方面為亡父悲慟,另一面卻又要強作歡笑,她這宮閣里,也一下子冷清下來,平時相好走動的嬪妃,此時竟是一個都看不到。

    今日就是御審,什麼內朝外朝無干,其實都是假的,平西王若是完了,她鄭妃的地位就可以鞏固,可要是鄭家完了,她的日子未必能好過。

    陛下登基以來,寵幸的嬪妃也不是一個兩個,可是人總有年華老去的一天,又有誰能固寵,一輩子集三千寵愛于一身?鄭家若是事發,必然會牽涉到她身上,陛下再看她時,未必還能有什麼好心情,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御……御審結束了,貴……貴人……”報信的內侍上氣不接下氣,大口地喘著粗氣。

    鄭妃雙肩不禁微微顫抖,她雙手揉搓在一起,不安地道︰“你繼續說。”

    “陛下有旨意,命武備學堂校尉圍住鄭家,平西王沈傲徹查鄭家弊案,貴人……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還審得好好的,後來……後來陛下龍顏大怒,就……就……”

    鄭妃的嬌軀顫得厲害,兩眼一黑,又是昏厥了過去。這幾日本就焦慮得很,如今听到這消息,便如天塌了一樣。

    這內侍嚇了一跳,連忙搶救,哭喪著臉道︰“貴人……貴人……”

    正是此時,外頭傳來聲音︰“太後駕到。”

    閣里已經亂作了一團,有人七手八腳地將鄭妃抬到寢臥去,一個內侍出去迎接,果然看到太後穿著鳳裝,面無表情地帶著敬德等人過來,眾人納頭便拜︰“奴才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只是淡淡一笑,道︰“鄭貴人在哪里?”

    她的語氣顯得和藹可親,讓人聞之欣悅,內侍連忙道︰“鄭貴人……鄭貴人又暈了過去。”

    “噢……”太後漫不經心地頜首,略帶幾分遺憾地道︰“她的身子骨一向都是這樣嗎?還是……”她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還是有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她听見了?御審的消息,鄭妃是不是知道了?”

    所謂後宮不干政,其實只是空話,可是有些時候,卻也未必,就比如方才的御審,居然敢來通風報信,太後說她是干政,就是干政了。

    內侍已是汗流頰面,期期艾艾地道︰“奴……奴才不知道。”

    “罷了。”太後不陰不陽地道︰“這件事哀家就不追究了。不過鄭家犯了這麼大的事,這內宮里頭也不能坐視,鄭妃這邊,還是好好地調養身子的好,傳哀家的意思,讓鄭妃搬到清寧宮養病去吧,敬德,你挑選幾個信得過的、手腳麻利的奴才去清寧宮伺候。”

    敬德躬身道︰“是。”

    清寧宮便是冷宮,據說那里的宮室簡陋,尋常的太監都不肯過去的,說是去養病,其實就是讓鄭貴人在宮內的前途徹底完蛋,和好端端的朝廷大員突然送到交趾、瓊州去玩泥巴差不多。後頭那一句挑選幾個信得過的人去伺候,更有監視之意。這太後整起人來,也是不留絲毫余地,絕不會有什麼婦人之仁。

    太後看了看天色,顯得意興闌珊,道︰“原想和鄭貴人好好說幾句體己話的,誰知竟是這樣,讓鄭貴人安心養病吧,哀家暫先回去。”說罷,便旋身悠然而去。

    ………………………………………………………………………………………………………………………………………………………………………………

    沈傲從宮里出來,興沖沖地回到平西王府,王府里已是張燈結彩、賓客滿堂,剛剛落了馬,劉勝便笑嘻嘻地出來,命人把中門打的更開一些,請沈傲進去,一邊道︰“殿下,衛郡公、祈國公都來了,還來了不少大人,是慶賀王爺因禍得福的。”

    沈傲不禁笑道︰“哪里來的禍,又哪里來的福?”

    劉勝膛目結舌,少爺一向喜歡胡說八道,有的話實在太過玄理,他哪里听得懂?索性就笑,反正笑總沒有錯。

    沈傲步入王府正殿去,雖是叫殿,其實就是個客廳,畢竟王府的格局太小,身份雖然上來了,但住處也只不過換個名稱而已。里頭的賓客紛紛涌過來,朝沈傲作L淖攏  值睦 鄭 饒至艘環 br />
    這些人都是在講武殿力保沈傲的,沈傲朝他們道謝,坐著和他們寒暄了一陣,賓客們才紛紛告辭。沈傲很無恥地道︰“既然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吃晚飯再走嘛……”說是這麼說,其實方才一直沒有吩咐劉勝準備酒宴,只是虛禮客套一下。

    眾人紛紛道︰“不敢叨擾。”

    沈傲便呵呵笑道︰“這是說哪里話?大家都是自己人,吃個飯算什麼叨擾?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盛情挽留,甚至把住了姜敏的手臂,一副不肯放人走的意思。

    其實越想哄客人走的人心里最虛,心里巴不得人家趕快消失,卻又最怕人家看穿他的心事,所以更是殷勤,這便是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眾人見沈傲這般挽留,都是猶豫動搖。沈傲一見不好,又生怕他們將錯就錯,便嘆了口氣道︰“罷罷罷……你們既然要走,本王就不留了,諸位都是有公務的人,若是因為本王耽誤了公務,豈不是讓本王心中不安?”

    曾文見沈傲這樣說,便道︰“其實公務倒是沒有……”

    沈傲眼楮一瞪,呵呵笑道︰“就算沒有公務也不敢叨擾,諸位忙里偷閑,好不容易有了與親友相聚的時間,豈能靡費在本王這里?君子之交淡如水……”

    姜敏打斷道︰“忙里偷閑談不上……”

    沈傲尷尬地道︰“這就好,這就好,那再坐一坐。”這時候決口不提留飯了,其實留個飯也算不上什麼,只是興沖沖的回來,跟一群老爺廝混在一起算是怎麼回事?

    又閑談一會,賓客們的茶喝完了,沈傲卻不叫人換新茶,故作不知地繼續喋喋不休,說什麼太原好冷啊,到了下一句,又是太原如何如何冷,還要忍不住故意縮縮脖子,很認真地道︰“那千里冰封的世界,又是寒風徹骨,哎……下一趟本王是再也不去了……”

    眾人無語,于是衛郡公石英起身,道︰“平西王若是不便,我等便告辭了。”

    若只說告辭,沈傲只怕立即會說,諸位一路走好,少不得還要露出真摯的表情,說幾句話別的話。可是前頭加了一句平西王若有不便就有那麼點兒讓人心虛了,不便當然是不便,可是你不能說出來,你說出來了,讓人家怎麼下台?

    沈傲心里暗暗腹誹了一番,立即道︰“方便,方便得很。”

    好在大家還算上路,總算沒有再留的心思。沈傲放下心,將他們送到門房這邊,相互作S潛穡 嘔氐降鈧校 辛跏灰桓斃虜櫪矗 睪攘艘豢冢 爛諾戎釵幌推廾翹酵饌返畝 玻 順苫嶗吹摹br />
    蓁蓁、周若、春兒、唐茉、安寧幾個果然來了,安寧身體弱,若是穿著一件厚實的裘衣,外頭披著棉質的披風,雖然被這厚實的衣衫遮掩了妙曼身形,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尊貴的成熟之美,因生了孩子,臉蛋兒顯得胖了一些,更增豐腴。

    蓁蓁還是老樣子,眉眼兒傳情,腰肢搖曳起來能把人酥死。

    周若如今因父親大人無恙,整個人心情也開朗了些許,雖已做了人婦,還是多了兩分俏皮。

    春兒見的世面多,所以大多數時候是抿著唇,發出一種矜持又有些疏遠的笑,不過這職業般的笑容等見到沈傲時,便立即融化了。

    唐茉兒最像是女君子,書卷氣十足,一舉一動很有幾分矜持,蓮步生煙,連走起路來都帶著幾分躡手躡腳。

    沈傲卻沒有去看她們,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她們進來,他托著茶盞,整個人陷入思索,仿佛遇到了世上最難的難題,雙眉微微垂起,眼眸茫然,抱著茶盞的手一動不動,另一只手用手肘撐著茶幾上,握成一個拳頭,拳頭恰好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這是一種很是怪異的造型,不過很明顯,沈傲在思考。用他的話來說,一個不動腦子的人和行尸走肉沒什麼區別。

    沈傲輕輕凝著眉,那微微闔起卻又細長的眼楮,渾然不動的姿態,都有一種讓人沉迷的執著。平時別看他瘋瘋癲癲,可是認真做起某件事,或者認真去思索時,總是能給他平添幾分魅力。

    眾女見他這個樣子,反倒放輕了腳步,劉勝小心翼翼地過來,吩咐人躡手躡腳的給諸位王妃上茶,幾個女人都沒有出聲,看著沈傲執著的神態,飲著清茶。

    一炷香過後,周若終究還是忍不住,低聲道︰“王爺……王爺……”

    “啊……”沈傲回過神來,眼中茫然一片,隨即抬起眸,嘻嘻笑道︰“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周若原本想擺出慍怒的樣子,發發小脾氣,可是想及沈傲為了救父親而遠去太原,腳不沾地,心里多了幾分疼惜,便柔聲道︰“早就來了,王爺在想什麼?”

    沈傲覺得王爺這個詞有點兒生疏,可是規矩都是這麼立著的,只好作罷,轉而笑道︰“哈哈……沒有,什麼都沒有想。”

    沈傲越是不說,反倒更令人好奇和生出些許擔心了,安寧便低聲道︰“說出來讓我們替王爺想也可以,這般藏在心里,對身子可不好,茉兒姐姐還給你熬了一碗當歸黃 烏雞湯,給你補補氣的……”

    唐茉兒被安寧揭穿了自己的事,臉上生出一點緋紅,連忙道︰“不是我一人熬的。”她畢竟聰明,立即移開話題道︰“王爺到底在想什麼?讓我們知道也好。”

    沈傲只好道︰“好吧,你們一定要問,我只好說了,你們不要見怪。”

    蓁蓁嘻嘻笑道︰“原來你也有生分的時候。”

    沈傲正色道︰“為夫在思考一個百思不解的問題。”

    沈傲這麼做,頗有吊人胃口之嫌,唐茉兒笑道︰“夫君快說。”

    沈傲只好道︰“為夫方才在思考,為什麼無論是大宋、契丹、大理、大越、女真……”

    听到這里,眾女心里便也為難了,原來是這等事,她們這些女兒家家哪里懂這個,只怕是幫不上沈傲什麼忙了,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便听沈傲繼續道︰“各國的風俗不同,可是卻有一個不約而同的地方……”

    蓁蓁見多識廣,這時也提起了興趣,原來不是國事,是各國風俗的事,這個她倒是略有些耳聞。

    沈傲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明明不管飲食習慣,還是節慶都不同,卻為什麼不分東西南北,不分族群,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約而同的站著撒尿,為什麼不是蹲著的?或是劈著一條腿的……奇怪……真真是奇也……怪哉!”

    “…………”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13
第七百零八章︰有仇報仇

    沈傲被收拾了,堂堂平西王,偉岸大丈夫,當天夜里只能在書房里過夜。

    劉勝笑呵呵地給沈傲卷了鋪蓋,叫人搬了個竹塌,碎嘴道︰“王妃們平時都巴望著王爺回來,望眼欲穿,怎麼剛回來就出了事。”他嘆了口氣,又道︰“殿下的脾氣要改一改,不能老說胡話。”

    沈傲故意裝作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坐在書桌前隨手翻書,听到他說的話不禁抬頭,道︰“你怎麼知道本王是說了胡話?”

    劉勝一時語塞,麻利地將暖被鋪好,干笑道︰“殿下一向愛說笑的,這個闔府上下都知道。”

    沈傲哂然一笑,不禁引用後世唐伯虎的詩文道︰“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這時候也有點困頓了,想到明日要去徹查鄭家的案子,這一樁案子該查到什麼地步,牽連到哪些人都要審時度勢,還要費些腦筋,便將書放下,道︰“你去歇息吧,明日清早來叫我。”

    劉勝點了點頭,又掌了一個燈來,道︰“殿下,要不要端點熱水來洗澡?”

    沈傲搖搖頭,道︰“罷了吧。”脫了外衣,靴子,坐在床沿上,見劉勝正準備走,突然問︰“我問你,你從小是站著撒尿還是蹲著撒尿?”

    劉勝愕然,驚訝地道︰“這個……這個……”

    沈傲態度十分端正的樣子道︰“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沒什麼的。”

    劉勝道︰“幼時的事哪里記得清?不過應當是蹲著的。”

    沈傲噢了一聲,便道︰“是了,這又更犯難了……”咬唇踟躕,道︰“你下去吧。”說罷,拉起被子蒙頭就睡,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到了三更的時候,沈傲听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像貓一樣躡手躡腳,沈傲警惕心還是很高的,半夢半醒中打起了精神,將被子掀開一個縫來,繼續裝睡。

    書房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一個人影借著暗淡的燈光進來,夜里的晚冬天寒地凍,人影想必覺得太冷,進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跺著腳輕輕地捂著手在嘴邊呵氣。

    沈傲貓眼一看,竟是周若;周若走到榻邊,掀開被子一角鑽入沈傲的懷里,沈傲這時候犯難了,現在是該醒來還是繼續睡下去?男人是不是要矜持一下?

    冰涼嬌小的胴體,讓沈傲忍不住生出憐香惜玉之心,眼楮一眨,便將周若抱住,口里道︰“還是若兒待我最好。”

    周若俏臉上滿是紅暈,瓜子的臉蛋兒立即蜷到被窩里去,不肯給沈傲看到。

    這丫頭居然害羞了,沈傲體內升起一團火來,翻個身,一下子將她壓在下面,周若驚呼,道︰“不要動,我不舒服。”

    不舒服就是來了月事,沈傲滿是遺憾,只好抱著她,整個人委屈極了,好不容易從太原遠行回來,還在大理寺熬了十幾天,回到家里分房睡倒也罷了,半夜里鑽來一個美人,卻只能抱不能動,就像……十幾天沒有抽煙的煙鬼口里叼著一根煙卻點不著火一樣。

    周若見他這樣,便安慰他︰“我來是和你說說話的。”

    沈傲無辜地道︰“為夫能不能睡覺?”

    周若板起臉,道︰“不能。”說罷又楚楚可憐地道︰“你就這樣忍心瞧著我深更半夜天寒地凍的跑來只是看著你睡覺?”

    沈傲想了想,突然感覺還真有些不太忍心,欲哭無淚地道︰“好,我們說話,今天的天氣不錯吧?明天什麼天氣?哎,等入了春又令人難受了,綿綿細雨下個不休,心情都變壞了,不過春天也好,百花盛開,天氣也會轉暖……皇上近來脾氣有點古怪,駿兒真可憐,這麼小就要離開他的父母,待到女人窩里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回來,下次我找太後去說,若是太後點了頭,看皇上肯不肯將駿兒還回來。不過說實在話,你覺得駿兒像我還是像安寧?我看像我多一些,宮里的全是馬屁精……”沈傲咬牙切齒地繼續道︰“為夫就是太過于正直,不太會溜須拍馬,否則……哼哼……”他突然又道︰“春天的時候,讀書人又要鑽出來了,這些人冬眠的癩蛤蟆一樣,冬天的時候沒見一個人影,一開春,就都竄了出來。到時候肯定又要吟詩,又有人來討教,真真是煩死了……”

    “睡覺!”周若的俏臉立即板了起來,拉起被子把頭蒙上,捂著耳朵不肯听沈傲的廢話連篇。

    沈傲如蒙大赦,大叫︰“若兒威武。”說罷,立即旋過身去,貼著牆壁蜷縮著身子去睡。

    身後的周若卻又來掰他,道︰“你故意的對不對?故意不想和我說話,拿這個來搪塞我的,是不是?”說罷從後腦傳出低泣的聲音︰“早知道你是個見異思遷的人,見我沒給你生孩子,見我年歲大了,便不睬我了。”

    沈傲心里叫屈,我就是現在跳到護城河里也洗不清這冤枉,立即乖乖地轉過身,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為夫在思考。”

    “思考……”

    沈傲正色道︰“為夫在思考你們女人為什麼每個月都會有那麼幾天不舒服。”

    周若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你來抱著我,我睡覺了。”

    沈傲抱著她,渾身都不舒服,全身像是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樣,卻又不能動彈,這一夜不知是怎麼熬過去的,只知道醒來時周若已經不見了,他穿了衣衫,套上靴子,洗漱之後便被叫過去吃早飯。這大宋的飲食習慣和後世有點不同,通常是一日兩餐,清早和晚上是正餐,吃的是米飯,中午在後世只叫午茶,和早餐差不多,喝幾口茶,再吃點糕點就成了。不過沈傲不習慣,好在他家大業大,一日三餐,每餐都有糕點、飯菜,個人隨意,女眷們清早吃飯,他仍只吃糕點。

    眾女見他大搖大擺地過來便笑,蓁蓁給沈傲拋了個媚眼道︰“書房里睡得慣嗎?”

    沈傲道︰“很舒服。”說罷叫人拿茶上來。

    周若朝沈傲眨眨眼,卻是當著大家的面道︰“你下次再胡說,往後讓你天天睡書房。”

    沈傲心里想,那我回西夏去。

    說了一會兒閑話,安寧都︰“好啦,好啦,夫妻間置氣什麼?王爺今日要出門嗎?”

    沈傲點頭道︰“要傍晚才能回來,處置鄭家的事。”

    安寧便道︰“回來時看著點路,慢些騎馬,待會兒我讓隨從給你戴件簑衣,怕又要下雪了。”

    沈傲點頭,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隨手撿起一個米糕,在口中咀嚼,含糊不清地道︰“昨天夜里不知哪只貓進了我的房里,嚇死我了。”

    周若听了,雙頰嫣紅,連忙道︰“哪里有貓?你做夢的,快吃了好去做你的公事。”

    沈傲呵呵一笑,就再沒有說什麼,唐茉兒心細,看到二人的神態,立即明白了什麼,嫣然一笑道︰“這貓兒個頭想必不小吧?”

    听得周若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傲用過了早點,便直接往武備學堂去。如今的武備學堂已經一再擴建,足足佔了兩條街,出了兩期已經畢業和實習的校尉暫時外放在禁軍,或者去了水師那邊,這里的校尉還是不少,有一萬余名,如今這里已經成了汴京不下禁軍的力量,每日清早號角齊鳴,也成了汴京城的一道風景。

    平西王要來是早已預料的事,所以各科的教頭、教官、博士清早已經列了隊,專候平西王大駕,沈傲騎馬到了這里,教官們便迎過來,沈傲和他們在門前寒暄了幾句,便問韓世忠︰“鄭家那邊如何了?”

    韓世忠道︰“已經圍住了,就等殿下處置。”

    沈傲呵呵一笑道︰“先不要急著處置,先讓他們還了本王的帳再說。去把鄭富、鄭楚二人提到這里來,本王要詢問。”

    韓世忠點點頭,立即去了。

    到了明武堂,沈傲高踞在首位,兩班分別站著教頭、博士,再外圍,則是一個個筆直佇立的校尉,都是按刀而立,很是肅穆,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鄭家的兩個重要人物鄭楚、鄭富如今已經再沒有了此前的不可一世的模樣,被幾個校尉押了進來,鄭楚一進來便跪下去,拼命磕著頭,口里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是我昏了頭,居然敢指責殿下的不是,再不敢了,求殿下饒命。”

    反倒是鄭富硬氣了一些,他雖然顯得失魂落魄,終究還是沒有這般屈膝,只是嘆了口氣,對鄭楚道︰“事到如今,再求饒又有什麼用?沒的讓人笑話。”

    鄭楚便舉手指向鄭富,道︰“是他,都是我這叔父,是他慫恿我這般做的,殿下……”

    沈傲打斷他,惡聲惡氣地道︰“叫什麼叫!這里是你喧嘩的地方嗎?”

    這一句話宛若風雷,鄭楚嚇得雙肩顫抖,再不敢叫了,呆呆地看著沈傲,整個人已經癱了下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6-6 05:14
第七百零九章︰黑吃黑

    “死了嗎?”沈傲身體不禁向前微微傾斜,臉上透著關心地問。

    一個校尉快步過去,摸了摸鄭楚的脈搏,道︰“還有氣,怕是嚇暈了。”

    沈傲又好氣又好笑,虎軀一震,居然能把人震暈,可見自己果然不同凡響,便道︰“叫大夫來,給他灌辣椒水、潑涼水,先把他弄醒再說。本王還有一筆賬要和他算,他要是死了,本王豈不是冤枉?”

    幾個校尉只好把鄭楚抬到明武堂邊的耳室里去,鄭富見到鄭楚的慫樣,微微地冷哼了一聲,滿是輕蔑之色,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沈傲對校尉道︰“來人,給鄭老兄搬個凳子來。”

    凳子搬了來,鄭富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坐下,道︰“成王敗寇,平西王既然勝了,鄭某人就是賊寇,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何必要多此一舉?”

    沈傲淡淡地道︰“賊就是賊,便是鄭家勝了,也還是賊,鄭家做的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鄭富辯不過沈傲,只是冷哼一聲,舔了舔嘴,道︰“既然是賊,就請平西王殿下議罪吧。”

    沈傲搖頭,輕輕笑道︰“不急,不急,急個什麼?”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本王倒是想和你打個商量。”

    鄭富不由地愕然了一下,抬眸看著沈傲,道︰“殿下這算是通賊嗎?”

    沈傲冷冷笑道︰“通不通賊,就看鄭老兄怎麼說了。”他翹著腿,慢悠悠地道︰“其實本王要的也簡單,鄭家的生意是不是都在你的手里?”

    鄭富立即明白,平西王這是要黑吃黑了,不禁冷笑道︰“是又如何?”

    沈傲笑道︰“這個簡單,從今往後,鄭家的生意全部姓沈,不再姓鄭,反正這些東西,就算本王不要,也要抄沒的,錢帶不進棺材里,想必這句話你比本王清楚。”

    鄭富不禁笑起來,道︰“平西王打的好算盤,你可知道,若是有人彈劾你一本,只怕你也未必能脫身。”

    沈傲喝了口茶,用很認真的口吻道︰“本王只要鄭家的生意,至于鄭家的浮財,仍舊抄沒歸公,鄭家欠本王一億兩千萬貫銀子,這些生意,就算是還本王的帳了。不過要接手鄭家的生意,總要把賬簿拿來,哪家貨棧有幾個伙計,每月盈余多少,是販賣絲綢還是兵器,那些貨棧是出售什麼的,這些賬簿,想必本王要查抄也未必能查抄得到。只是不知道,這些賬簿藏在哪里?”

    鄭富冷笑道︰“殿下與鄭家不共戴天,老夫不是鄭楚那混賬,豈會和你做這樣的交易?”

    沈傲森然笑道︰“本王奉勸你還是說了的好,本王和你說句實在話,鄭妃已經完了,李邦彥如今也急于撇清與鄭家的關系,鄭家已經完了,誅族勢在必行,但凡是姓鄭的……”沈傲抹了抹脖子,才又道︰“絕對沒有一個能活過開春。”

    鄭富肥胖的身軀不安地在凳子上蠕動了一下,雙手搭在膝蓋上,臉色蒼白地道︰“那又如何?”

    沈傲背靠著梨木椅子,笑呵呵地道︰“簡單,賬簿拿出來,鄭家所有的生意全部歸本王所有,以此償還鄭家賒欠本王的債務,而本王,給你一個延續香火的機會。”

    鄭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瞪著沈傲道︰“請殿下說得明白一些。”

    沈傲的目光落在鄭富的手上,鄭富的雙手在微微顫抖,連嘴唇也哆嗦了起來。他輕輕一笑,道︰“鄭爽和鄭家已經脫離了關系,所以按律來說,鄭家誅族,鄭爽可以活,也可以死,拿出賬簿,本王給他置百畝良田,一處別館,此後他的生死榮辱,和本王不相干。可要是不拿,就只能陪你一道赴黃泉了。”沈傲的雙手撫案,微微笑著繼續道︰“你自己思量吧,這是本王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你若是錯過,本王絕不會再和你提起此事。”

    鄭富猶豫了片刻,咬牙道︰“誰知道殿下能不能守信?”

    沈傲哂然一笑道︰“你只能相信本王,再者說,鄭家已經完了,一個小小的鄭爽,殺不殺他對本王既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說得更難听一些,就算本王要斬草除根,似鄭爽這樣的貨色,還不配做本王的敵人。”

    沈傲的話很不客氣,說到鄭爽時語氣輕蔑到了極點,鄭富這時候反而相信了,一個在平西王眼中視若螻蟻的人,是生是死,根本不可能對平西王造成任何危害。鄭富咬了咬牙,道︰“好,賬簿我交出來,但願殿下能說話算話。”

    鄭富倒是個干脆的人,既然打定了主意,立即將賬簿的位置和沈傲說了,沈傲喚來一個博士,命他帶人去取。接著臉色一板,正色道︰“本王奉欽命督辦鄭家,你在鄭家中掌握機要,今日是老實供認,還是讓本王派人去查找物證?”

    其實鄭家的案子已經板上釘釘,現在所做的無非是走個程序罷了,鄭富哪里不知道?吁了口氣道︰“罪臣願意認罪。”

    沈傲連問了幾個罪名,鄭富痛快地認了,畫押之後,沈傲滿意地道︰“那麼本王還要問,參與通敵的還有哪些人?”

    鄭富認真地想了想,說出了一些懷州商賈的姓名。

    沈傲冷笑道︰“只是這些?”

    鄭富只好全數和盤托出,一旁的博士運筆如飛,絲毫不敢大意,但凡是入了這供狀中的姓名,只怕身家性命也都到頭了。

    沈傲意猶未盡,突呵呵笑道︰“果然是聰明人,那麼本王還要問你,這件事李邦彥有沒有參與?”

    鄭富沉默了,隨即搖頭道︰“如是殿下要小人攀咬李邦彥,小人依殿下從命就是,可是通敵的事,李邦彥並未直接參與。”

    直接兩個字很關鍵,沈傲抓住這句話,道︰“這麼說是間接參與了?”

    鄭富苦笑道︰“李邦彥是什麼人?堂堂門下令,位高權重,單憑小人的供詞,平西王就想掰倒他?沒有直接參與就沒有鐵證,沒有鐵證,平西王又能奈李邦彥何?”

    沈傲不禁笑起來,撇了撇嘴,站起來道︰“來人,送他回鄭家待罪等候裁處吧,不要為難他。”

    鄭富被押走了,沈傲坐在這梨木椅上一動不動,他擰著眉,此時此刻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失落。抓不到李邦彥的把柄,讓他頗覺得意外,如今李邦彥已經主政兩年,兩年的時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有一樣是肯定的,就是趙佶已經對他有了依賴。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明明趙佶對李邦彥並未必有什麼好感,未必有多喜歡,可是如果沒有通敵、謀逆之類的大罪,趙佶是不可能下定決心對李邦彥動手的。這也是趙佶一個極大的弱點,說來說去,趙佶所想的只是做一個太平天子,讓他不必勞形于案牘,每日可以悠游萬歲山,可以吟詩,可以作畫,只要不是朝政相關的事,趙佶都有興致。

    不得不說李邦彥是個聰明人,雖然與鄭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卻沒有留下把柄,沈傲相信鄭富的話,鄭家沒有整倒李邦彥的證據。

    沈傲不禁苦笑,既然如此只能用另外一種辦去解決掉這個浪子宰相了。

    沈傲叫人拿來筆墨紙硯,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字,隨即將墨跡吹干,折了紙,隨手撿起公案上的一個信套,叫來個校尉道︰“送到李家去給李邦彥看。”

    正在這個時候,那前去搜查賬簿的博士回來了,足足帶回了一個箱子,沈傲興致盎然地揭開箱子去看,里頭是一沓沓的賬冊。鄭家家業實在太大,而鄭富又是個細心的人,主持鄭家的生意幾十年,經驗老道,這些賬冊分門歸類,一點凌亂都沒有。

    沈傲叫了幾個博士一起來清理,花去了一天的時間,總算有了點頭緒。鄭家的生意分布在大江南北,尤其是在江北尤甚,其中商隊就有三十多支,分駐各地,這些都是陸地的商隊,與西夏、契丹、女真、吐蕃、甚至是極西的大食人也都有往來。貨棧就更多了,足有一百多座,商鋪足足上千,莫說是甦杭、泉州、京畿、大名府、西京等地,便是蜀中和尋常的州府都有。除此之外,還有分布甦杭的絲綢工坊,泉州的窯爐、蜀中的錦坊,甚至還有兩處兵器作坊,不過這是暗地里的生意,並不公開。

    要知道,大宋禁武還是較為嚴厲的,除了佩劍之類的裝飾物之外,其余的武器一概不得佩戴,更何況是私自生產兵器了,鄭家敢冒這種風險,只怕和女真那邊對鐵制品的需求巨大有關系。

    最讓沈傲意外的是,泉州的四海船隊居然也屬于鄭家的產業,沈傲在泉州時,四海商船隊規模就已經不小,據說大小船只上百,在泉州擁有貨棧七處,是除了當時的官商之外最具實力的船隊之一,沈傲還曾召見他們的東家,可是誰曾想到,這四海船隊的幕後居然是鄭家。

    鄭家的生意規模放在後世也絕對算得上一家財團了,若說沈家也算是巨富,尤其是茶坊、酒坊、周刊的生意很是紅火,沈家手頭的現銀也多不勝數,可是和鄭家相比,就算是財力相若,卻還缺乏了底蘊,本文字版由貼吧提供.

    沈傲現在急缺的,就是鄭家這遍布大江南北,幾乎任何府道都有鄭家影子的底蘊,有了這個根基,不但沈家的生意可以與之互補,迅速的擴充,而且沈傲還有一件當務之急急需處理的事要借助鄭家的生意來完成。

    “怎麼著手呢?”沈傲不禁苦笑,若叫他做點小生意,以沈傲的才智當然不成問題,遂雅茶坊就是他一手締造出來的,可是讓他將鄭家這麼大的家業進行梳理,沈傲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突然,沈傲一拍手,自語道︰“回去問春兒。”

    話及出口,沈傲不禁笑了,所謂家有賢妻,萬事不求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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