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公侯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7 2011-6-10 23:0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68826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15
第十一章 身份
-
  他猛地站起身來,長長歎息一聲:「好一句星斗其文,謨士其人,王謨當得起這一句。」

  胡知縣又說:「《世說》有載,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槊,逢彼之怒』,而你陳艾不過是王謨家中一個小小的隨從,談吐卻如此風雅。王謨風姿,不讓鄭康成啊!昔人已逝,陳艾你也必須悲傷,王謨一案雖然未能平反,可朝廷已下令不再追究,你自可放心讀書上進。」

  胡夢海溫和地安慰著陳艾,說,身為地方官員,自然有教化百姓的職責,你若想讀書,本官也不會不答應。可惜縣學不是什麼人都能讀的,需要中了秀才,才能入廩。

  陳艾回答,剛才所說的科舉一事,不過是隨便說說,其實他只不過是想讀讀書,明白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倒沒什麼其他心思。

  聽到陳艾這麼說,胡知縣鼻子裡哼了一聲,怒道:「枉你也師從過王謨,本官見你明事通理,還高看了你一眼。誰曾想你卻是一個沒有志氣之人,科舉真的那麼難嗎?不過是寫幾篇八股時文,規矩呆板的東西。只要讀過幾年書,到考試時,臨時拿幾篇範文看看,揣摩片刻,就能上得了考場。」

  陳艾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是,大人教訓得是,只是……只是我陳艾當年不過是在王先生府裡一鱗半爪地學過一些皮毛,就這點本事,怎麼能上考場?」

  「本官說你去得就去得。」胡知縣更是惱火:「你不是要進縣學嗎,雖然以你的資歷不能做廩生,可要想進來讀書也是可以的,今日就替你網開一面。閒話少說,本官立即為你登記註冊。」

  說完,他拿出一本名冊,開始記錄,一邊寫,一邊說:「縣學每月逢三、六、九開課,你到時候記得來聽課。對了,你有表字沒有?」

  陳艾見他拿出的花名冊上空無一字,自己算是來破了縣學的處,心中越發肯定自己以前的推測,回答道:「陳艾乃升斗小民,以前的名字叫陳三,讀了書之後才以艾為名,卻沒有字。」

  「那,本官就替你取一個。」胡知縣沉吟片刻,道:「就叫佩萸吧。」

  陳艾:「多謝大人。」

  「對了,你住什麼地方。」

  「沒地方住,前一段時間就在付家裁縫店做夥計,東門牌坊處的那家。」

  「好,家庭住址:吳江縣城東門牌坊付家裁縫店。」胡知縣登記完畢,放下筆溫和地提醒陳艾:「佩萸,你以後不要隨意亂住,我朝自有定規,入學者必須是良家子弟。你若居無定所,一旦被人誣陷為無業流民,會被取消科舉資格的。」

  陳艾大覺頭疼,正要再說什麼,卻被胡知縣打斷話頭:「以後,付家裁縫的人就是你的保人,其實,科舉也沒常人想像中的那麼難考。你在縣學讀上一兩年,臨考的時候再背上幾篇時文,進士、舉人不敢說,一個小小的秀才還是容易的。」

  陳艾現在只能苦笑了,胡知縣一句話就變相地將自己軟禁付家裁縫店,哪裡也去不成。實際上,這也可以理解。明朝的戶籍管理制度森嚴到後人無法想像的地步,普通老百姓出門三十里都需要開具路引。而科舉考試涉及到國家統治的根本,對人才的選拔尤顯得嚴格正規。

  一個讀書人要想去參加科舉考試,首先都有要接受類似於「政審」一樣的身份驗證,要有固定住所,要是身家清白的良民,祖上三代沒有人從事娼、優、奴、帛、忤作等賤業,還得找人作保。

  如今的陳艾連個窩都沒有,到處亂躥,要想進考場,這一關首先就要被刷下去。

  因此,呆在付家裁縫店是他目前的唯一選擇。

  只是,一想到那兩個女人,陳艾就大覺頭疼,可他卻無力抗拒,沒辦法,等下只能硬著頭皮回裁縫店去,繼續做我的店舖夥計好了,大不要不要她們工錢,給個一日三餐即可。

  當然,對素娘、梅姐母女二人是否能為自己提供足夠維生的口糧,陳艾也不抱任何信心。

  那卻是後話了。

  登記完畢之後,胡知縣同陳艾閒聊了幾句,就取了幾本書籍借給陳艾,叮囑他先將這幾本書背熟。

  「總的來說,童子試也沒什麼難過的,考的不過是士子的基本功,也就是死記硬背的功夫,只需將這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縣試和府試兩關,也很容易。」

  明朝的縣學藏書倒也豐富,計有:《四書大全》、《易經》、《書經》、《春秋》、《禮記》、《性理大全》、《資治通鑒》、《學政全書》、《藍田鄉約》、《養蒙大全》、《為善陰騭》、《真西山讀書記》、《樂書》、《禮書》各一部,《服弁圖》一本,《大誥》三篇,《事物記原》四本。

  許多書陳艾在大學時都讀過,如今不過是再溫習一遍而已。他也沒本本都借,只挑了一套朱子注的〈四書〉,厚實的一大摞放在包袱裡,就告辭而去。

  剛出門,卻看到付長貴付班頭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朝裡面看。

  陳艾非常極其厭惡這個市儈小人,故意一笑:「付班頭你在看什麼呀,偷聽大人談話,好大膽子?」

  付班頭驚得後退一步,忍不住張口罵道:「陳三,**倒行事起來了,找打是不是?」

  陳艾面上笑容一凝,冷冷道:「付長貴,陳艾如今乃是縣學的士子,你什麼身份,也配在我面前耍橫?」

  付班頭心中一驚,他剛才已經在外面偷聽了很長時間。屋中二人究竟在說些什麼,他也聽不懂。可裡面歡聲不斷,胡大老爺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難道這個潑皮陳三還真的把大老爺給糊弄了?

  付班頭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見陳艾在自己面前拿大,心中竟突然有些畏懼起來。

  這個時候,屋中傳來胡知縣的聲音:「佩萸,你同帛隸廢話什麼,一個低賤之人,多說一句也髒了我等讀書人的嘴。快走,快走,回去之後好生讀書。」

  陳艾哈一聲:「是,大人,學生這就回去讀書了。」

  付長貴你知道厲害了吧,知道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觀念了吧?我陳艾現在是讀書人,未來的統治階級,你不開眼惹我,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付班頭面紅耳赤地站在院子裡,半天才失魂落魄地縮頭退到一邊。

  看著陳艾離去的背影,屋中的胡夢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中一陣歡喜,這歡喜中還帶著一種如釋重負。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16
第十二章 胡知縣的心思,陳艾的機遇
-
  「這個陳艾不過是給王謨做了兩年隨從,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讀書寫字作文,將來未必不是可造之才,雖然他年紀大了些。不過,這手字到是不錯。」

  看了看陳艾留下的那個字,胡知縣一時興起,提筆在紙上寫道: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

  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墜。

  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

  此詞出自李煜詞《謝新恩》,說的就是重陽佳節時,江南一地秋高葉紅,神氣颯爽的好時節。此刻,秋陽正燦爛。不要說是江南,即便是北地塞外,也是清爽涼快。可說來也怪,今年的江南冷得厲害,重陽節剛過沒兩天,就起了白頭霜,凍得人不住發顫。

  聯想起今年年初剛被洪武皇帝賜死的宋國公馮勝,天下人都心中發寒,尤其是宋國公在死前從容召集家人,閤家上下百餘口服毒自殺時的情形,更是讓人談之色變。如今,剛過重陽,江南就迎來了一場前所未見的寒潮,未免不給人以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的聯想。

  當然,這種心思大家也只能埋在心裡,卻不敢說出口來。

  明朝初年的官場生態極為酷烈,稍有不慎,就是滅門大禍。

  吳江知縣胡夢通乃是洪武十二年進士,在宦海沉浮了數十栽,歷經空印案、胡惟庸案,可說是風風雨雨生生死死走了幾個來回,僥倖留了一條性命,上前年又在丹徒知縣的任上得了個甲等的考評,按說,應該高昇才對。

  合該著霉運當頭,藍玉案發,他被牽連進去,被錦衣衛捉拿進京聽審。當時,胡夢通腦子裡一片茫然,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同藍玉八桿子打不到一處來,怎麼就成了藍黨了?

  後來一審,他才弄明白。原來,中進士那年殿試結束的時候,他正在皇宮大門口同幾個同年檢討考場得失,剛說不了幾句,正好遇到一個身穿二品朝服的老人。那老人正是馮勝,聽胡夢通操著淮西口音,大為驚喜,就停了下來,問了胡夢通的名字,勉勵了他幾句。

  後來,胡知縣才知道馮勝也是淮西人氏,同胡夢通是老鄉,聽到他的鄉音,一時興起,這才多說了兩句。

  可就因為這兩句話,藍玉案發牽連到馮勝的同時,也摟草打兔子,把胡知縣也給圈了進去。

  可憐胡夢通只不過與馮勝有過一面之緣,就被丟到監獄裡關了兩年。兩年後,馮勝賜死,同案的諸多多官吏也跟著人頭落地。

  胡知縣本以為自己也活不成了,聽到馮勝的死訊後,心喪若死,早早地寫下了遺書,準備好了後事。可出乎他的意料,馮勝死後,他竟然被釋放了。

  原來,明初不設宰相,而洪武皇帝又是一個精力旺盛之人,大小事務都一手攬了,每天所讀的公文、奏折加一起竟達到驚人的十餘萬字。

  像秋決這種大事,皇帝自然是慎之又慎,每一個案犯的身世官職,所犯何事都要逐一核對清楚。這一查,才發現胡知縣同這藍玉案根本就沒有一點關係,純粹是出門路上走,禍從天上來,被無辜牽連的。

  於是,皇帝大筆一揮:「著即釋放,官復原職,戴罪立功。」

  吏部拿到胡夢海也沒有辦法,他以前是丹徒知縣,按說也應該繼續擔任這一職務。可問題是,丹徒本是年產糧十萬石的上縣,這幾年,因為民間逐漸繁榮,加上丹徒乃是南北水陸要衝,經濟更是景氣,一躍成為京師地區的納稅大縣。因此,洪武二十七年,朝廷撤掉丹徒縣,將丹徒、丹陽和金壇合在一起,單獨成立了一個鎮江府。

  這個時候若將胡夢海派回去,豈不是要讓他去做知府。

  一個罪官,僥倖不死,官復原職已經是天恩浩蕩了,如今卻要官升一級,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抓了半天頭皮,吏部的人也是無奈,只得將以前的吳江知縣調走,給胡夢海騰出位置。

  吳江自然是比不上鎮江的,不過,好歹也是個上縣,胡知縣也很滿意。

  他這次在天牢裡呆了兩年,膽子早嚇破了,為官自然十分謹慎,惟恐治下出一點狀況。

  可最近幾日他卻是又驚又怕,有些惶惑不安的感覺。

  原來,經過胡惟庸案、空印案、藍玉案的掃蕩後,朝中巨家大室、貴親勳臣被皇帝以雷霆手段一掃而空不說,連帶著地方官吏也被順籐摸瓜摘了個一乾二淨。

  別的且不說,就拿藍玉案來說,先先後後牽連了三萬多人掉了腦袋,加上早年的胡惟庸案的兩萬人,和後來的空印案、郭恆案中被殺的七八萬人,明朝開國不到三十年,死於恐怖政治的官員竟達驚人的十餘萬之巨。

  所殺之人,從開國元勳到列儒婢將,部院大臣,諸司官吏,到最後連州縣的書辦小吏也不放過。一個個殺,一家家殺,有罪的殺,無罪的殺,殺到最後,從中央到地方,政府編制缺員嚴重,怎麼也補不到足夠的人手。

  如吳江這樣的上縣,一般情況下設知縣一人,掌一縣之政。知縣之下有縣丞一人、主簿一人分掌糧馬、巡捕之事。其屬吏還有典史一人,管文書收發。其他,比如縣學學官,驛站驛丞,林林總總,在編吃皇糧的人加一起十來個。

  可是,因為朝廷的幾個大案一辦下來,吳江的幾個主要官吏都被拿掉腦袋,職位全部空了出來。

  但要想補上這些編製,卻是一件極難的事情。就目前而言,整個吳江縣真正再編的官員就胡夢海一根獨苗,身兼數職,又當爹來又當媽,忙得兩眼發黑。

  累,他不怕,怕的是做多錯多,一不小心又被抓進天牢,那種經歷有過一次就夠了,胡知縣可不想來第二回。

  這年頭,不要說官員,即便是普通讀書人,也都知道這年頭做官是一種高危行業,都不願意去參加科舉。沒人考試,朝廷自然沒有官吏可用。

  沒有官吏可用,就征辟啊!

  直接下一道命令,徵用地方上的飽學大儒就是了。

  可是,還是有人接到命令後抗旨不遵。比如前年就發生過兩件轟動一時的大案,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各自剁去雙手大拇指,立誓不去做官,結果惹惱了朱元璋,給他們來了一個滿門抄斬。

  還有,蘇州的姚潤和王謨被征不肯做官,也被族誅。

  也因為姚、王案,整個蘇州府的讀書人和官吏都被牽涉進去,這也是江縣嚴重缺員的歷史原因。

  因為極度缺乏人才,連續兩屆的科舉考試都招不到合格的生員,朝廷對地方上的官吏極為不滿,已將科舉作為官員們的年終考核的標準。

  胡知縣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調任吳江縣的,他也知道朝廷對人才的渴望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上任之後也四下視察本縣的教育狀況。

  一查之下,胡知縣吃驚地發現,因為受到姚、王案的牽連,整個吳江縣的讀書人都逃亡一空,縣中識字的人加一起,最多不超過五十個。眼看著縣試就要開始,到如今,卻沒有一個學童前來報名。

  這樣的後果,讓知道朝廷政策的胡知縣不寒而慄。

  要想活命,好歹也要有一個人出來應應景啊!

  如今,老天爺終於將一個陳艾擺在了自己面前,這下終於可以向上面有所交代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運氣還是陳艾的運氣,這個陳佩萸居然在姚、王案中逃得一條活命,只要有他參加縣試,只要他會寫字,這次說不得要取了他。

  當然,此人只不過做了王謨兩年隨從,應該沒什麼真學問。本官說不得要好生調教他一番,務必讓他的試卷做得不那麼難看才好。如今重陽剛過,到二月份縣試還有幾個月,時間上還來得及。

  哎,想我堂堂胡夢海也是兩榜進士出身,今日卻要收一個市井潑皮做我的入室弟子。

  天意,天意啊!

  胡知縣卻不知道,他這番心思已經被陳艾算計進去了。這個年頭,因為蘇州的讀書人被屠戮一空,地方官員又急於完成朝廷佈置下的取士任務,只要是個人,能識字,會寫文章,都會無一例外的取了。

  吳江縣如此,蘇州府也是如此,應天府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此看來,對考取一個秀才功名,陳艾還是很有信心的。

  士人視科舉做官為畏途,對他而言,卻是一場大機遇。因為陳艾知道,在剪除了朝中的勳貴重臣之後,國家政策開始趨於緩和,恐怖政治也將成為過去,頗有後世特殊時期之後撥亂反正的味道,當官也開始變成一個熱門職業。再說,朱八八同志也沒兩年可活了,這個時候科舉入仕正是好時機----這就是後人的先知先覺。

  領先一步,步步領先。

  只要能得功名,就是通天的光明大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17
第十三章 實話
-
  走在回裁縫店的路上,陳艾突然有些發愁。

  明朝的戶籍管理制度很嚴,太祖將天下百姓分為幾大類:民戶、軍戶、商戶和匠戶。

  嚴格說起來,付裁縫家算是商戶。

  其中,軍戶和匠戶子弟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做官,商戶還好有一些,即便也有歧視政策,卻不禁子弟科舉。還好他陳三是民戶,如此說來,陳艾也算是投了個好胎。

  戶口即定,普通百姓就不能隨意遷徙,否則一旦國家有事,需要徵用民夫、士兵和工匠時也沒處找人,也無法管理。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固定住所的人才是值得信任的良民。管子云: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

  古今至理。

  就因為胡知縣的一句話,將讓陳艾只能呆在裁縫鋪中,哪裡也去不成。

  其實,陳艾現在身為分文,是該找個工作求個三餐溫飽,在裁縫鋪子打工也算是一種選擇。可問題是,首先自己幹不了裁縫這活兒,在素娘和梅姐那裡就是一個吃閒飯的;其次,自己先前說過要離開裁縫鋪,再不去找她們麻煩的話,如今又回去,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第三,這兩個女人可是敢下手殺人的,我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可不回去不成呀,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將這張老臉揣在懷裡,故意裝糊塗。

  看素娘和梅姐家窮成那樣,大不了不要她們工錢,等以後我陳艾發達了,自然會回饋她們。

  我陳艾將來肯定是要得大富貴的,以後自然會大大地感激她們。

  抱著這個想法,陳艾就有些心安理得起來。再說,他也有些捨不得梅娘那個長腿細腰美女,好不容易在古代遇到一個符合自己審美品味的女人,就這麼放棄了,未免可惜。

  那梅姐對自己態度也十分惡劣,可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在後世也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初中生,如連她也搞不定,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古代的書字印得大,一整套《四書集注》放在包裹裡,提在手中甚是沉重。加上又是一天沒有進食,天有冷得厲害,走不了一條街,陳艾就喘得厲害,感覺身上一陣陣發軟。他有些後悔,先前離開裁縫鋪子的時候好歹也吃點東西啊!這具身體就算再健康,也駕不住如此折騰。

  吳江縣城不大,這條路若換成往日,片刻就走到頭。可惜今天他肚子實在太餓,直走得腳軟,半天才挪進裁縫鋪子,二話不說,先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長長地喘息起來。

  素娘和梅姐都坐在鋪子裡,今天也是她們運氣好,隔壁姓于的一個大娘瞅著陳三不在,就抱了二尺花布過來讓她們娘倆給自己縫一件小褂。剛談好價錢,正要量尺寸,就看到陳艾氣色灰敗地走進來,一屁股坐了下去,驚得面上變色。

  於大娘一把從素娘手裡奪過那匹花布,哆嗦著嘴唇道:「算了算了,這個小褂也不要作了,以後再說。」

  「這……於大姐,尺寸都量了,你看……」素娘見到手的生意就要飛走,臉上閃過一絲濃重的陰霾。她和女兒明天的口糧可都著落到這樁生意上,若於大娘走了,明天讓她們吃什麼?

  「量了啊,恩恩……」於大娘支吾半天,不住拿眼睛地盯陳艾,訥訥道:「先記著尺碼好了,改天,改天再做吧。」

  於大娘的目光落到陳艾身上,然後又飛快地收回來,其中還帶著一絲畏懼。

  素娘和梅姐二人立即就知道她怕陳艾,素娘也知道這筆生意今日是無論如何也做不成了,心中自然是十分失望。

  那梅姐則是滿腔的怒火,脫口就喊道:「於大娘,你好生沒有道理,剛才價錢都已經說好了,又量了尺寸,現在卻又說不做了,難道是來埋汰我娘倆的?」

  於大娘:「這個,這個……」

  素娘心善,忙道:「梅姐,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你又是晚輩,有這麼同你於嬸說話的嗎?還不快向你於嬸道歉。」

  「我不!」梅姐直著脖子喊。

  素娘歎息一聲,轉頭微笑著對於大娘柔聲道:「於大姐你若不想做,那就算了,以後再說吧。」

  於大娘自知理虧,一張臉漲得通紅,說了一聲抱歉,抱著花布就要朝門外走去。

  她以前聽人說有人就曾經將布匹送到這家裁縫店裡來做衣裳,可剛一轉身,那匹布就被陳三搶去換酒喝掉了。

  一看到陳三坐在門口,於大娘如何還敢在這裡耽擱。

  梅姐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吃母親這一聲呵斥,委屈得將頭別到一邊。卻見陳艾氣色敗壞地坐在那裡,喪門一樣地把著大門。一想起明天又要挨餓,梅姐怒火上湧,忍不住對陳艾大聲吼道:「你先前不是說再不回來了嗎,怎麼又來了,我付家上輩子差你欠你的,你要這樣折騰我們孤兒寡母?」

  「你在說我?」陳艾剛將氣息調雲,聽梅姐這麼沒頭沒腦一一通呵斥,有點吃驚,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素娘以為陳三又要耍潑,忙喊道:「梅姐,別……」

  「娘,怕這個無賴做甚?」

  這個時候,於大娘已經走到陳艾身邊,陳艾站起身來,手一伸,攔住大門,對於大娘道:「給她們。」

  於大娘身體像觸電一般停了下來,嘴唇有些顫。

  陳艾有些不耐煩地從她手裡接過花布,走到素娘面前:「尺寸你已經量好了,什麼時候能夠做好?」

  素娘比先前看到陳三時的表情還吃驚,頓了頓,道:「也不需多久,兩個時辰就夠了。」

  「好,你忙吧。」陳艾換上一副和藹的笑容對於大娘說:「大娘,若你不放心,可坐在這裡等,我去給你斟杯熱茶來。」

  「不,不要了,我就在隔壁,就……就不等了,等下若做好……喚一聲就是了。」於大娘口吃起來,只覺得陳三滿面都是貓戲老鼠的笑容,抱著頭,倉皇地跑出屋去。

  因為走得急,出門的時候險些跌倒在地。

  於大娘本待回家去,可兩尺花布落到人家手裡,又有陳三在旁邊虎視眈眈,總歸覺得不放心。於是,她就遠遠地站在街對面,不停地朝這裡張望。

  看到於大娘狼狽的模樣,梅姐忍不住「咯」一聲笑起來:「這女人好生討厭,這段日子四處說我們娘倆的閒話,還說什麼陳三和……娘你……怎麼怎麼的……合該有此報。」

  聽到女兒提起自己和陳三,素娘面上一紅,伸手摸了摸梅姐的肩膀:「你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口無遮攔,脾氣又壞,將來可如何得了啊。算了,閒話休說,你於嬸還等著呢,得快些將這活趕出來。」

  「娘,我眼神好手腳快,還是讓我來吧。」

  看不出來,梅姐的手巧成這樣。只見她接過母親懷裡的花布,量了尺寸,又用紅砂石在布上畫出圖樣。提起剪刀就「唰唰」地剪起來,然後是一陣飛針走線。

  只見梅姐捏針的右手就如穿花蝴蝶一般在空中舞動,須臾,一件小褂逐漸成型。

  陳艾吃了一驚,又看到她嬌好的面容,目光逐漸被吸引過去。

  感覺到陳三在凝視著自己,梅姐抬起頭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笑:「你先前不是已經走了,怎麼又過來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馬難追。當然,你也不是什麼大丈夫。」

  「你當我願意過來,實在是……咳,怎麼同你解釋呢。先前我離開舖子後就去了縣學,我陳艾也是二十六歲的大男人了,這麼胡混下去也不是辦法,就一尋思,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我陳艾何不去縣學讀兩年書,看能不能科舉入仕,考個功名出來,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還好,去縣學正好碰到了胡夢海胡知縣。胡大人對我陳艾這個志向很是激賞,就破格收我入了縣學。」這事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陳艾照實說了。

  「啊,你遇到胡知縣了?」梅姐吃驚地看著陳艾,手上慢了下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18
第十四章 他是不是瘋了
-
  陳艾點點頭:「從現在開始,每月逢三六九,我陳艾就要去縣學讀書,以我陳艾的才華,明年的童試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他身體一挺,滿面都是自信,前世那個叫陳艾的公務員又復活了。

  看到他身上的氣質發生了巨大變化,宛若換了一個人似的,二女都有些發愣,梅姐手中的針線也停了下來。

  「不過。」陳艾有些喪氣,負氣道:「按照我大明朝的規矩,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都需要有人作保,還要有固定住所,知縣在問了我的情況後,讓我依舊回裁縫鋪子住,哪裡也不能去,咳,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的。」

  梅姐聽陳艾說完,大聲冷笑起來:「陳三,你還真當自己是讀書相公了,你去外面問問,滿城人誰不知道你就是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無賴,還讀書,還科舉?你糊弄誰呀,定是你先前出門之後又後悔了,想回來佔我們的便宜。你以前雖然是一個潑皮,我梅姐好歹也覺得你壞得標準,壞得赤裸裸不加掩飾,也是個沒奢遮的男人。今日卻不知你中了什麼邪,竟然編出這種無稽之談出來哄人,還真當我們娘倆是傻子了?」

  素娘擔心地扯了扯女兒的袖子,畏懼地看了陳艾一眼:「少說兩句,少說兩句,他要回來,我們也攔不住呀。」

  陳艾被梅姐說得心中有些冒火,他雖然喜歡這個小姑娘,可剛才這一席話落到她們耳朵裡實在是匪夷所思,也沒辦法解釋。

  他心中暗歎一聲:我說實話,你們怎麼就不相信呢,難道真要逼我扯謊?

  梅姐見陳艾啞口無言,已經他已經被自己的氣勢徹底壓服,心中未免有些得意,依舊不住口地痛罵。

  陳艾被她罵得抬不起頭來,良久才無奈地說:「隨便你怎麼想,我是被凝在這家裁縫鋪子哪裡也去不了。反正我也是你們店裡的夥計,又不問你們討工錢,只需給個一日兩餐,有什麼粗重活計,隨便使喚好了。」

  「你可是個讀書相公,我可使不起呀。」梅姐還是不肯放過陳艾。

  倒是素娘不住地扯著女兒袖子。

  梅姐怒了:「娘你扯我袖子做什麼,這種潑皮,不給他點顏色,他還真開染坊了。你是個沒主意的人,以後就少說點話。」

  陳艾見梅姐這麼說素娘,也有些看不下去,心中一怒,喝道:「梅姐,有你這麼同母親說話的嗎,你也別廢話了,我以後在這裡可是住定了。」

  「你敢!」梅姐騰一聲站起身來,怒視陳艾。

  陳艾悠悠道:「別忘了,你們昨天還差點害了我的性命,這事我也不追究了,反正你們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事情就這麼定了。」

  二女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這想醒過味了,同時一臉慘白。

  陳艾心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如此威逼兩個弱女子實在是有些過分,不是大丈夫所為。可是,我陳艾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呀,慚愧,慚愧。

  他也不廢話,連忙坐回座位,拿出借來的書仔細看起來。

  明年二月就是縣試,接下來還有府試、院試,後年是鄉試,考期緊,任務重,也沒時間再耽擱了,抓緊時間學習。

  《四書集注》全稱為《四書章句集注》,是中國封建社會中後期影響最深最廣的一部儒家「經典」。它既是各級各類學校的必讀教材,又是科舉考試中士子答卷的主要立論根據。

  可以說,古代科舉的題目都圍繞著這本書出題,要想依靠讀書進入官場,單單背熟《四書》也沒有任何用處,必須先將朱熹的注吃透才談得上其他。

  《四書》在大學時陳艾已經通讀過一遍,也研究過幾年,對他來說也不怎麼難。可朱子的注以前卻沒有留意,如今再次拿起來,只覺得頭緒煩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入手。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其為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這一句出自《論語?憲問》,本不難,對照著朱熹的注看也有些意思。

  「不得於天,而不怨天;不合於人,而不尤人,但知下學而自然上達。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無以甚異於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語意,則見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獨知之之妙。」

  陳艾突然心中一動,朱熹的注不過是進一步強調了下學在先,上達在後,其間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關健在反己自修,在內求,否則也不能上達。單獨看這一句應該看不出什麼來,應該將全部的註解都通讀一遍,才能真正把握住朱熹思想的核心。

  當然,自己瞎琢磨也不是辦法。還好後天逢九,縣學開課,自可向胡知縣單獨請教。一個知縣官雖然不大,可明朝總共也不過一千來個縣官,這些人都是進士出身,是這個時代的精英,都是有大學問的。

  也好,今天就不用再想太多,隨意亂讀,先找回以前讀大學讀研究生時的感覺再說。

  這一讀,就讀了快兩個時辰,眼見著天漸漸黑了下去。

  陳艾也逐漸被書本吸引過去,心中卻是一陣暢快。他時而哦吟出聲,時而伸出手指蘸了涼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這情形落到屋中二女的眼中,讓她們更是吃驚。

  素娘和梅姐都不識字,雖然知道陳艾手中拿的是書,可卻不認為這個大流氓陳三真的能讀書寫字。只覺得這傢伙身上從頭到腳透出一股子詭異,再加上陳艾讀到入迷的時候還滿臉的歡喜,在昏黃的油燈下更是顯得陰森。

  漸漸的,她們都感覺到一陣害怕。尤其是梅姐,更是忍不住朝母親那裡縮了縮身子,忍不住低聲問:「娘,他是不是瘋了?」

  素娘也是驚恐,顫聲道:「好像……是有點,你看他的手在桌上……分明就是鬼畫桃符。」

  「啊!」梅姐聽得心中一顫,手一顫,繡花針刺進拇指,沁出一滴血來。

  ……

  「真是瘋了,可憐見的,一定是昨天落進河中傷了腦子。」素娘忍不住有些愧疚,再看燈影中的陳三,一張臉鐵青煞白,狀若鬼怪,。

  只手忍不住死死捏在一起。

  ……

  總算將那件褂子做好了,梅姐的手藝沒得說,隔壁的於大娘試了試,非常滿意,連聲說:「還好今天找梅姐姐做褂子,換其他裁縫未必就合他心意。」

  聽到於大娘的誇獎,又是這一段時間到手的第一筆生意,一想到明天的伙食有了著落,母女二人都面露笑容。

  得了工錢,也沒辦法出去買米。素娘就將先前吃剩的鍋巴和了水,加上野菜煮熟,滿滿地盛了三碗。

  「吃吧,剛才的生意多虧你了。」雖然陳艾的情形實在詭異,可素娘還是壯著膽子將飯遞了過去。

  「娘,你管他做什麼?這陳三以前一碰到我們得了工錢就搶去喝酒,這樣的人合該餓死才好。」

  「他都瘋成這樣了,還計較以前做什麼?」素娘歎息一聲。

  「誰瘋了,我這不是在讀書嗎?」陳艾驚訝地抬起頭來,朝素娘微微一笑,接過飯碗:「謝謝。」

  二人的手指碰了一下,素娘只覺得身子像是落進滾水裡,燙得厲害。

  她飛快地將手縮了回去,眼睛裡有淚水在閃:就算此人如何不堪,可人都這樣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再提。就算他是傻子癡子瘋子,這屋中有個男人,總歸讓人安心。

  ……

  潑皮陳三傻了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城中蔓延開來。

  剛開始,大家還不信,雖然於大嬸說得有板有眼繪聲繪色。

  在於大嬸口中,這件事情的版本是:陳三昨天晚上喝醉了酒掉進河裡,腦袋正好撞在河底的石頭上,天涼水冷,又燒了一夜,已經徹底糊塗掉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19
第十五章 故事
-
  還好昨天嚇唬了一下於大嬸,總算拉住了一筆生意,第二天的飯錢總算有處著落了。

  古人都起得早,天還沒亮,素娘和梅姐母女二人就起來了。

  前世的陳艾身體不成,睡得遲,起得也早,每天的睡眠時間加一起不超過四個小時。可這次換了身體,瞌睡突然多了起來,直睡到日上三桿太陽曬屁股才醒過來。

  「變成新人,突然變懶了,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總算變成了一個正常人。」陳艾雖然苦笑,心中卻是非常愉悅。

  一日之計在於晨,早上正是讀書的好時間。

  一個骨碌從狗窩一樣的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走到天井,卻見兩個女人都已經蹲在屋簷下用一把小刷子仔細地刷著牙。

  「牙刷!」這個發現讓陳艾瞪大了眼睛。

  在沒穿越以前,他本以為古代沒牙刷這種東西,古人都是不漱口的。如今看到這一幕,一時接受不了。搜索了半天腦子裡的記憶,陳艾不禁失笑。

  其實,牙刷這種東西並不是從西方傳入中國的舶來品,早在秦漢時期,達官貴人就有用牙刷的習慣,到明朝時,牙刷這種東西在江南經濟發達地區風行一時。普通百姓用的是一般的竹柄牙刷,而富裕家庭則用象牙柄和檀木柄。

  陳艾記得,以前在CCTV裡就看過一個節目,說的是浙江義烏還是諸暨一個牙刷廠就搞了一個牙刷博物館,裡面就收藏了不少明朝的牙刷,其中以一把象牙如意雲頭柄牙刷最為珍貴。當時,他還有些懷疑這事的真實性。

  今日見二女用牙刷,陳艾這才信了。

  當然,二女因為太窮,用來刷牙的青鹽是用不起的。而陳三以前也沒有刷牙的方法,有買牙刷的錢,還不如換二兩酒喝喝。

  見陳艾盯著自己看得有趣,素娘不好意思地將頭低下去看著自己的腳尖。古代女人講究笑不露齒,被陳三看到自己的嘴巴,卻是一件很讓人害羞的事情。

  那梅姐則狠狠盯了陳艾一眼:「看什麼看?」

  「沒看什麼。」陳艾笑了笑,轉身拿起院子裡的笤帚四下打掃起來。既然要在人家這裡混吃混住,當甩手看客也不成話。陳艾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善良的人,閒不住,總想找些事情來做。

  掃完地後,他又拿起抹布將櫃檯和店中的桌椅子擦了一遍,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拿起書坐在角落仔細地讀起來。

  而那兩個女人則在廚房裡忙碌著,素娘和梅姐得了於大嬸的工錢,起了個大早出門買米。

  鋪子開門,市井之聲撲面而來。

  鍋裡煮得好像是白粥,香甜的米飯味道和是市井喧嘩攙雜在一起,一派太平氣象。

  「梅姐,你就……就不要再罵陳三了,他都病成這樣」素娘輕輕歎息一聲。

  「是有點瘋了意思。」梅姐本欲再罵,一想到這出,有些洩氣:「娘你看,這陳三以前什麼時候幹過活了,今天卻起個大早,又是掃地又是擦桌,像是換了一個人。」

  「梅姐,我聽人說,這瘋子分兩種,一種和常人沒什麼區別,就是有些癡,叫文瘋子;一種則亂說亂叫,遇到不對,就要打人撒潑,叫武瘋子。你說,他是文瘋子還是武瘋子?」素娘怯生生地問女兒。

  「你看他拿著一本書學人家讀書人,看得眼珠子都快要落下來了,在那裡一坐就是半個時辰,不是文瘋子還能是什麼?」梅姐很肯定地說。

  聽到這母女二人說自己是瘋子,陳艾有些抓狂,忍不住將腦袋從書本上抬起來,道:「我不是瘋子,腦子也沒進水,你們背後議論人不好吧?」

  二女立即閉上嘴巴,驚疑不定地看著陳三。

  陳艾看了半天書,肚子也餓了,嗅到白粥的味道,再也保持不住,將手中的書一扔:「吃飯了。」就朝廚房衝去。

  卻見,半鍋白米已熬得爛熟,火候正好。

  叫了一聲大好,陳艾滿滿地給自己盛了一碗,顧不得燙嘴,「希溜溜」一口氣吃盡。他本就是一個大男人,一碗稀飯下去也只算是將腹中飢火壓住,加上這粥滋味實在好,就再也停不住,一口氣吃下去,須臾就將大半鍋白粥全吞了。

  「你在做什麼?」聽到廚房裡的聲音不對,梅姐連忙衝進屋來。可終歸是遲上一步,卻見鍋中只剩下薄薄一層糨糊,加一起不過二兩。

  「你你你……」梅姐胸中怒火立即騰騰升起,顧不得害怕,厲聲罵到「陳三啊陳三,你真是一個潑皮,我以為你撞壞了腦子,性子也轉了。想不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欺負起我們母女來還身是得心應手。這一鍋白粥可是我們娘倆今天的口糧,你一氣吃光,是居心要餓死我們啊?碰上你,真是我們娘倆前世欠下的願孽。」

  說到傷心處,梅姐眼睛裡沁出淚花來。

  「啊,這……這是一天的口糧……」陳艾口吃起來,只覺得一張臉燙得厲害,羞愧得只想鑽進地裡去,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梅姐還不肯罷休,尤自罵個不停。素娘在旁邊聽不下去,小聲說:「梅姐,算了,他是大男人,吃得多……」

  「大男人,沒見過這樣的大男人,欺負孤兒寡母,和女人爭吃的算什麼本事,娘你也不要護著他,今日我得罵死這個潑皮。」

  素娘還是在輕聲勸解:「他不是瘋了嗎?」

  「瘋了,瘋了就可以欺負人?」

  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陳艾被罵得有些受不了,「啊啞啞!」一聲,學著京劇裡的開場白怪叫:「誰瘋了,我陳三清醒得很,今日吃了你們的白粥,以後我發達了,讓你們日日吃燕窩吃到吐。」

  「啊,瘋了,真是瘋了!」二女被這一聲尖叫驚得身體一晃,總算安靜下來。

  「倒霉,真是倒霉,今天這事算我不對,以後……算了,以後的事情就不說了。」陳艾訥訥幾句,再不願意在廚房裡呆下去,依舊溜回鋪子裡一邊看店一邊讀書。

  二女一天的口糧被陳艾一口氣吃光,心情自然十分灰暗,早飯也不吃,就那麼坐在鋪子裡守著,看能不能再做筆生意,好歹將這一天對付過去。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今天好像是趕集的日子。旁邊幾家店舖的生意也不錯,無論是包子鋪、雜貨鋪還是鐵匠鋪,都擠滿了人。說來也邪性,這付家裁縫鋪子死活也開不了張,眼見著日頭漸漸升到頭頂,肚子又開始叫喚起來。天氣冷,人餓得也快。

  二女還是沒有去吃午飯,實際上也沒什麼可吃,就那麼滿面愁容地坐在那裡,時不時發出輕輕的歎息。

  發覺到氣氛不對,陳艾也覺得大家老這麼冷戰下去也不是辦法,就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梅姐的眼睛,說:「反正也沒生意,也沒東西吃,餓得緊,要不,我說個故事給你們解悶,如此,也不至於餓得難受。」

  梅姐沒好氣地白了陳艾一眼:「你陳三能有什麼故事好說的,就算講,也說的是瘋話。故事這種東西我最不喜歡了,都是編來騙人的。與其聽你一通胡扯,還不如聽隔壁大嬸們說說這幾日城中發生的新鮮事兒。」說完話,也不理陳艾,轉頭對母親道:「娘,先前我去買米,碰到於嬸,於嬸說城北老王昨天晚上摔斷了腿。」

  「老王,是不是城北賣涼皮的那個?」素娘好奇地問。

  「除了他還能是誰,昨天晚上,老王被幾個混子約去耍錢賭博,不知道怎麼的走漏的風聲,被二叔知道了,就帶人去捉。那老王被堵在樓上,一時間慌了神,從上面往下跳,結果把腿給摔了,三層的樓啊,也虧他下得了心。」

  「啊!」素娘大為吃驚,連忙問:「後來呢,可被官府捉住了?」

  聽二女在說八卦,陳艾也留了神,這可是一個近距離瞭解明朝社會風俗的好機會,要想盡快地融入這個社會還得多和人嘮嗑。據他所知,明初,朱元璋痛恨賭博,嚴令民間不許賭博。若有賭博耍錢者,一旦被抓到,直接剁掉右手,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冒險從事這項風險極大的娛樂活動。當初的陳三就曾經和人賭博,也是他運氣好,從來沒被抓住過。

  如今的陳艾對賭博這種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上付班頭有處心積慮要找自己的麻煩,更是不可能沾這種玩意兒。

  「若被抓住了還有他好?」梅姐回答母親說:「這個老王也是硬氣,怕被二叔抓住,摔斷腿後雖然疼得鑽心,可他躲在樓下的花叢中,硬是一聲不吭,這才讓他躲了過去。天亮以後,他才被人抬了回去,可憐一隻斷腿腫得水桶一般,想著就糝人。」

  「可憐,那還不疼死過去。」素娘滿臉的不忍,道:「老王被人抓住固然要被砍去一隻手,可他這回雖然已經躲了過去,卻斷了腿,真是運氣太背。」

  「什麼運氣不好,我說這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活該他倒霉。」梅姐冷笑:「他好生做他涼皮生意不就好了,總歸有口飯吃。正事不做,整天想著天上掉餡餅,難道還想靠賭錢發家?」

  聽到二女的對話,陳艾:「原來你們喜歡說這種故事呀,要不,我也說個天上掉餡餅的的耍錢的故事給你們聽。你們也知道,前些年我到處亂跑,去過的地方多,見識也廣。我這肚子呀,除了能裝稀飯,也裝了不少好聽的故事。話說,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蘇州城裡,也就是在前年……」

  梅姐又白了他一眼,可卻也留了神,她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好奇,喜歡聽故事說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小女生該有的毛病都有。

  「且說,那年蘇州城虎丘也有一個姓王的少年,此人父母去得早,在家守著五畝地和兩家草屋過活。他人也老實,不要說賭博這種事情,平日間連酒都不喝,成天只知道在地裡埋頭幹活。可就是這樣一個老實人,卻因為家窮,三十來歲了還沒有娶親……這一年秋天,他扛了秋糧進城完稅之後,正欲回家,路過一個小茶鋪子,突然覺得腹如刀攪亂,頓時把持不住。原來,天氣熱,他喝多了涼水,鬧起了肚子。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朝茶鋪裡沖,想借茅房一用。

  他去的這家茶鋪甚是古怪,位於一個荒僻的山岡上,平日間連鬼影子也看不到一個,裡面正聚集了十來人耍錢。原來這些人都是蘇州城中的富商,約在一起刷錢。可惜城裡抓賭風聲甚緊,就派人在這荒野臨時搭了個茶棚耍子取了。

  這些人都是富貴慣了的人,這裡雖然臨時搭了個棚子,動靜卻大。除了茶寮,還建了伙房、臥室、牲口棚,除了帶了不少奴僕之外,甚至連家裡洗澡用的木桶、看著玩兒的盆載都一併運了過來,準備在這裡住上三天。」

  陳艾一通胡謅,聽得二女目瞪口呆。

  素娘:「太……太奢華了,這有錢人家的人真是古怪。」

  梅姐更是目馳神往,驚得瞪圓了一雙妙目,什麼話也說出出來。

  陳艾接著道:「見王姓少年衝進來,眾人都面露不滿。心道,你一個農夫,又不是高貴之人,要出恭吧,褲子一拉,到處都能解決,進來找什麼茅房。」

  陳艾畢竟是在機關工作多年,乃是酒精考驗的國家幹部,陪客人吃飯喝酒,首先得能說,幾年下來,酒量見漲不說,還練就了一雙麻利的嘴皮子,這個故事一說出口,頓時將母女二人都吸引住了。

  不過,說起去茅房拉屎出恭的故事,還是讓二女有些不好意思。梅姐唾了一口:「盡說些、不正經的事,懶得聽……不過,這個王姓少年也是個正經人,懂得禮儀,雖然在荒郊野外,卻也知道找茅房……接下來呢,他賭錢了嗎?」

  「聽我說下去。」陳艾心中好笑,這個梅姐說話雖然難聽,卻也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兒,好奇心殺死貓,要想同這個小美人搞好關係,就著落在這個故事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20
第十六章 改善目前的處境
-
  陳艾繼續說下去:「這個王姓少年鑽進茶棚子,裡面的富商都是疑惑,因為自重身份,都沒有說話。王姓少年倒也不懼,連連拱手,說,店家,借茅房一用可好?」

  「這個時候,終於有個下人衝上來阻攔,又不好明說這裡不是茶鋪,見他穿得破爛,故意說這裡上茅房要給錢,五文錢一次,想借此把他給嚇跑。

  王姓少年奇道,我上你們的茅房是給你們積肥,你不感謝還好,怎麼反問我要起錢來。那下人不耐煩地說,就這個價,上不上隨你。王姓少年雖然心疼錢,可肚子實在疼得緊,一咬牙,將一張寶鈔塞到那下人手中,說好好好,我給錢。然後就朝後面的茅房跑去,還好來得及沒拉進褲子裡。」

  聽陳艾說得有趣,二女都笑出聲來,旋即又紅了臉。聽一個大男人說出恭的事兒,未免有些羞人。

  陳艾不給她們惱火的機會,又有心逗她們開心,說:「到茅房拉完肚子後,王姓少年才想起自己剛才該那下人的是一張十文面額的寶鈔,剛才因為內急,忘記問那下人找錢。因為心疼那五文錢,他就跑去找那人找補。

  那下人卻臨時有事被主家派出去了,也沒人。

  王姓少年就拉住裡面的一個人要錢。

  茶鋪裡的商人們可都是見慣了金山銀海的人,什麼時候將這五文錢放在眼睛裡,說哪裡去給你找錢,也沒零的。王姓少年不依,眼看著就要鬧起來。被他拉住的那個商人沒有辦法,將一個籌碼扔過去,說這個籌碼值一錢銀子,要不你玩兩把。依照我們這裡的規矩,不上一百兩,不兌換的。」

  「王姓少年這才明白自己撞進一個賭場裡來了,嚇得魂飛魄散,只欲轉頭就逃,可終歸是捨不得那五文錢,一咬牙留了下去,將籌碼押到賭桌上。也是他運氣使然後,這一把竟大殺四方,一口氣贏了十兩銀子。

  本來,到這個地步,他就該離開了。這十兩銀子可是他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巨款。可惜賭場的規矩,不夠一百不兌換,他只能硬著頭皮玩下去。

  漸漸的,他整個人也麻木了,也不去想自己究竟是輸是贏。到晚上休息的時候,他一算,這才嚇了一大跳,竟有四百兩之巨。這下他再不敢玩下去,就去兌換了現銀,連夜跑回了家。

  回家之後,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這才起床下地,用這錢買了地,修了房子,也娶了一妻一妾,生了四個兒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四百兩銀子!」二女被這個天文數字和這個離奇的故事驚得呆住了,什麼話也不說,滿屋都是素娘和梅姐悠長的呼吸聲。

  這也可以理解,明末白銀價格甚高,換算成後世人民幣,一兩銀子值一千塊。但是在明朝初年,因為國家還不富裕,貴金屬極度缺乏,這個價格還得翻上一番。也就是是說,四百兩銀子,相當於現代的八十萬塊。

  這樣的小故事,陳艾張口就來,要想吸引住梅姐這樣一個小姑娘,分分鐘搞定。

  「看把你們嚇得,不過是四百兩銀子而已。」八十萬快人民幣的財富對明朝普通人來說是一個高不可攀登的數字,可對現代人來說也沒什麼了不起,北、上、廣一間屋就值上百萬,八十萬,也只能買五十平方。

  陳艾淡淡道:「今日我陳艾借宿在你們這裡,給你們添了麻煩,將來若我發達了,肯定會感謝你們的,休說四百兩,四千兩都不在話下。」在女人面前,適當地說說大話也是可以的,至少能給她一個你胸有大志,是一個值得依托之人。

  陳艾不禁想起大學時的女朋友,當時女友問他將來有什麼打算。他老實的回答說,將來畢業後找個工作,能有一口飯吃就可以了。結果被女朋友譏笑是一個俗人,沒出息。

  大學畢業之後,女友果斷地同他這個俗人分了手,說跟他在一起看不到前途。

  痛定思痛,陳艾想,必要的時候,在女人面前做出一副前途一片光明,可目前卻出路不大的模樣非常有必要,至少能給她以希望。

  此乃情場制勝的不二法則。

  「說你是瘋子你還不承認,你現在都窮得和我們女人搶飯吃,休說四百兩銀子。能拿出四兩的寶鈔嗎?」梅姐哼了一聲,出乎陳艾的意料,她的表情雖然非常不屑,可對陳艾的態度卻緩和了許多,這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女孩子嘛,你就是要同她多聊天,多溝通,如此才能日久生情,美女怕纏郎嗎。當然,這個度要把握好。

  想到這裡,陳艾恬淡一笑,也不和梅姐爭吵。

  倒是那素娘卻正色道:「我當是什麼故事,原來是耍錢,陳三,你以前成日賭博喝酒,也不是長法。現在你又病了,癡了,換了個人似的。如此卻不錯,正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陳艾大覺得無奈,梅姐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大為振奮:「陳三,看不出你也挺能說故事的,以後多說說。」

  陳艾心中一陣狂喜,就怕你不同我說話,只要你聽我胡謅,我有的是機會同你親近。當然,表面上他還是裝出一副有些不情願的樣子:「看情形吧,梅姐你也知道我現在正在讀書,又要準備明年二月的童子試,估計也沒多少時間。」

  「又開始瘋了。」二女都抽了一口冷氣,相互看了一眼。

  陳三見她們如此表情,心中有煩惱起來,說:「算了,我去看書。」

  聽了半天故事,街上的人越發多起來,梅姐站起身來,沒好氣地對陳艾說:「要看書躲你屋裡看,別去外面,你陳三名聲在外,往鋪子裡一坐,也沒客人敢來。我也不求你將來發達,也聽不得你說什麼天天吃燕窩魚翅的胡話,只求你別搗蛋,給我們娘倆一條活路。」

  陳艾微微一笑,剛才說了半天故事,總算平息偷吃稀飯的風波,他忙走進自己房間讀起書來。

  素娘見陳艾依舊捧著書看個不停,以為他的瘋病越發嚴重,眉宇間一片擔憂。

  不知道怎麼的,看了半天書,陳艾死活也讀不進去。索性也再讀了,就那麼躺在床上發呆。

  今天早上之所以弄得如此不愉快,歸根結底還是一個窮字。雖然將來考了秀才,入了廩,有固定收入。可也得等到自己考完才行。從童生到秀才,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一套程序下來,起碼一年時間。鋪子裡吃了上頓沒下頓,別還沒考完,先餓死過去才好。

  而且,科舉從來就是一件花錢的事情,若不在短期內改善個人財務狀況,只怕支撐不到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可是,做什麼才好呢?

  對了,剛才梅姐不是誇我的故事說得好嗎,要不我當個說書先生?

  不成,以前那個陳三名聲太壞,就算我想當說書先生,只怕也沒人敢來聽。再說,我現在被她們當成瘋子……靠,我這個瘋子的名聲就是被梅姐這個不省事的丫頭傳出去的,估計到時候也沒人會來聽我說瘋話。再說,我就是要掙快錢,說書來得太慢,一個聽眾一次收一文錢,實在沒意思。

  那麼……

  陳艾的思路延伸開去,想起自己剛才胡亂編的那個故事。

  或許,開家賭場是一個來快錢的好主意。我陳三以前就是社會混混,正好重操就業,坐莊吃喜。

  可是,幹這行風險太大,抓住了要被人砍手不說,也壞了名聲,將來我陳艾可是要做官的,這種事情幹不得。再說,付班頭成天盯著我,他會放過這個報復自己的機會嗎?

  賭博……說到底子就是搏彩,搏彩業在現代可是一個大產業。就陳艾所知道的,後世中國的彩票業早在08年就已經突破年銷售額千億大關,即便只取百分之十的利潤,也是百億元的巨額收入。

  如果我在吳江也搞一個,也不要太多,一個月賣出去一千兩,也有百兩收入。抵普通人拚死拚活忙碌一輩子。

  當然,吳江乃是江南富庶之地,如果這麼弄,很有可能將整個蘇州府的富人都吸引過來,月銷售幾萬還是有可能的。

  到時候我不就發了?

  當然,這活兒不能由私人出面,必須官辦。

  對,找機會同胡知縣談談,看能不能說服他。若他願意,我來替他主持,到時候,只需提取一定數額的管理費就足夠讓我賺個盆滿缽滿。

  這是一個改善目前窘迫現狀的大好機會啊!

  陳艾越想越興奮,忍不住笑出聲來。

  午飯自然是沒有著落,好在今天趕集,鋪子好歹做了兩筆生意,得了幾文錢,晚飯好歹看到了糧食。

  第二日逢三,該去縣學讀書了。陳艾梳洗完畢,夾著書籍走到鋪子裡,鋪子已經開門,素娘和梅姐都在。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21
第十七章 癡人(求推薦票)
-
  拜昨天的那個故事,梅姐對陳艾的態度好了許多,加上陳艾在家裡又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未語先笑,伸手不打笑臉人,梅姐也不好找陳三的麻煩。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起來了。」

  看到女兒的臉色很好,素娘不知怎麼的,只覺得非常開心,笑瞇瞇地對陳艾說:「你……陳……哎,這事真開不了口。」

  陳艾:「素娘有話請說。」

  素娘道:「事情是這樣,這天一天天冷下來,眼見著冬天就快到了。這冬天的菜貴,也沒處買去,要不,麻煩你一趟,跑老鴉山我娘家那裡一躺。我娘家人答應送給我一車白菜幫子,讓我去拉。要不,讓和梅姐同你一道去。」說到後來,她聲音越發小起來,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連連說給陳艾添麻煩了。

  陳艾忙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梅姐嘴快,將事情的情形一一說得分明。

  原來,素娘的娘家是在位於太湖邊上一個叫老鴉山的地方,姓鄭,是地方上的大姓,日常以種菜為生,種的菜遠銷蘇州、南京,產量極大。這不剛過了重陽,地裡的菜已經賣光,卻還剩了不少爛菜葉子、白菜幫子賣不出去,可這些東西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做鹽菜的好東西。

  鄭家的人知道素娘窮,梅姐的幾個舅舅就帶信過來讓素娘母女過去拖。

  往年間,素娘和梅姐因為是女子,也拖不了多少。因此,每次運回來的菜,只夠吃一個多月。冬天天冷,野外也採不到野菜,在過年那段時間,素娘和梅姐的碗中也看不到一絲兒菜葉子。

  今年因為有陳三在,他又是個大男人,體力好,自可多運些回來。

  陳艾點點頭,既然吃人家的飯,又給素娘和梅姐添了這麼多麻煩,也該幫人家做事。而且,這也是一個和梅姐單獨相處的好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這事就交給我吧,不過今天卻不成,要不,明天吧?」陳艾點了點頭。

  「哪又是為什麼呢?」素娘柔聲問。

  陳艾回答說:「我今天要去縣學讀書,胡知縣可在那裡等著呢,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學業可不能荒廢了。」

  二女同時抽了一口冷氣:又開始發癡了,前幾日說讀書還罷了,今日卻搬出胡知縣來。胡知縣什麼人,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你陳三不過是潑皮一個,你巴巴兒送上門去,人家未必理睬,怎麼可能還專門等你?

  梅姐心中惱怒,面色難看起來。

  還是素娘心軟,歎息一聲:「他是真的病了,梅姐,你性子急,也別罵他,要不就明天吧。」

  梅姐正要說話,門口卻傳來一聲響亮的笑聲:「我聽人說陳三瘋了裝出一副讀書相公模樣,還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屋中三人同時扭頭看出去,卻見隔壁的於大嬸正在站在門口,好奇地望著陳艾。

  陳艾有些惱火:「誰瘋了,我正常得很。」

  於嬸卻不說話,只上下看著他。

  在她身後,還有一群街坊大娘,一眼看過去,全是三十七八,四十五六的珠黃人老。

  陳艾愕然發現自己正被一群歐巴桑圍觀,這情形甚是詭異。

  明朝開國不到三十年,百姓被蒙古人統治多年,社會風氣不像後來那麼保守,因為沾染了胡氣,有的時候還非常開放。普通女子也可以隨意走動串門。

  就因為社會風氣開放,朱元璋才有些看不過眼,這才大力提倡理學,獨尊朱、程。於是,在朝廷有意引導下,明朝的社會風俗才逐漸趨於保守和古板,封建倫常這才漸漸確立起來。發展到民國,就演變成吃人禮教。

  陳艾被一群明朝婦女看得心中發毛,知道不能再這裡久留,忙站起身來,拿了書,準備出去:「各位大嬸大嫂,陳三有要事出門,還請大家借光讓讓,謝謝,謝謝!」

  可眾人還是不肯讓出通道,堵著門口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個陳三好像是不對勁,他怎麼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是啊,若是在以前,早就開口罵娘了。」

  「還有還有,你看他手上拿的是不是書……他大字不識一個,能看懂嗎?」

  聽的人抽了一口冷氣:「沒錯的,這個陳三是瘋了,不過,好在是文瘋子,也不會害人的。」

  「話說,陳三瘋了也好,也知道做人了。」

  「應該抓副藥吃吃的。」

  「都窮成那樣了,還有錢抓藥嗎?」

  ……

  大冷天的,陳艾額頭開始冒汗。

  素娘見陳三如此窘迫,又擔心他受到刺激,犯了瘋病,連忙對眾人柔聲說:「各位嬸嬸大嫂,陳三病了,你們就別說了,讓他安靜一下。」

  又有人再說:「素娘,我們自看陳瘋子,你跑出來做什麼,怎麼心疼了。聽說你要招贅陳三,是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不對吧,我聽人說,這個陳三在沒瘋前看上的可是素娘,咯咯,別是……」

  「別是什麼?」

  「別是素娘現在也看他對上眼了?」

  ……

  眾八婆說得不堪,素娘身體一晃,面上失去了血色,眼眶裡全是淚水閃爍。

  梅姐大怒,一把拉住陳艾就往門外走:「陳三,隨便你去什麼地方瘋,但請你不要在這裡壞我們娘倆的名節了,快走快走!」

  她一把將陳艾推出門,咬牙提起笤帚在門外猛力掃起來,冷笑著對眾人說:「陳三是我們店中的夥計,他瘋不瘋子管你們什麼事。」

  眾人紛紛躲到一邊,正才讓陳艾順利地衝了出去。

  一群孩子跟在陳艾身後一邊跑,一邊喊:「陳瘋子,陳瘋子!」

  梅姐趕走了眾婦人,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素娘抹了半天眼淚,這才怯生生對女兒說:「梅姐,要不你……去看看陳三往何處去了,他人不清醒,別亂跑亂闖鬧出什禍事。」

  「要去你自己去!」自古母女都是對頭,吼了素娘幾句,梅姐還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走出門,去尋了陳艾。

  她以前恨陳三要死,可不知道怎麼的,一旦發覺他癡了,心卻軟了下來。在她看來,陳三自是付家裁縫店的人,要打要罵,自有我裁縫店裡的人,外面的人憑什麼欺負他?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先前尾隨陳艾的那群孩子,拉了個小屁孩問了問,才知道陳三真的到縣學裡去了。

  梅姐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地方也是普通人能去的嗎?你一個癡子貿然鑽進去,被人發現還不被打死?

  她連忙跑到縣學,可一到大門口,看到那兩扇黑漆木門,卻不敢往裡裡面闖,就那麼呆呆站在那裡等。

  她心中也是奇怪,這地方戒備森嚴,陳三究竟是怎麼進去的?

  因為擔心陳艾,又不肯離去,梅姐也只能站在外面等,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可那該死的陳潑皮就是不出來。

  梅姐越等心中越是害怕,暗道:該不會是被官家的人抓了吧,他癡成那樣,又得罪了二叔,若進了監獄,非被人打死不可。

  陳三以前雖然可恨,可自從病了後,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對我們娘倆也算是不錯,故事也說得好聽,其實……其實,並不討厭啊!死了,這次他是死定了……

  這天天氣不錯,太陽很大,再縣學外站了一個上午,卻也不冷。

  隨著時間一分一妙流逝,梅姐心中固然害怕,卻更加好奇。縣學那個地方平日裡有不少人,按說陳艾鑽進去這麼長時間,早該被人發現了。為何裡邊靜悄悄毫無動靜,這就古怪了。

  正疑惑間。

  「梅姐,梅姐,你怎麼了?」一張笑嘻嘻的臉出現在梅姐的面前,正是陳艾。

  他手中還是拿著一摞書,長身玉立,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出一副儒雅的風度。

  這中氣質對梅姐來說甚是陌生,不禁讓她一呆:「這是陳三嗎?」

  「晚生正是陳艾,見過付家小姐。」陳艾微微一笑,長長一揖:「付小姐亭亭玉立,可是在這裡等小生的?」

  「你滿口胡謅什麼,真當自己是貴公子了?說人話。」梅姐終於回過神來,眼前這個陳三像換了個人一樣,難道是他的癡病越發嚴重起來:「你先前跑哪裡去了?」

  陳艾指了指縣學:「讀書呀,已經放學了,我就出來了。」

  「哎,你真是病得不輕啊!」梅姐畏懼地看了縣學的建築群一眼,低聲道:「這地方你以後可不能亂進,否則要被人抓的。」

  「抓什麼抓,我在裡面讀書,誰敢抓我?」

  「真是病得不輕,還胡說起來了?」梅姐有些不耐煩起來,眉毛一豎,扯著陳艾的袖子就叫道:「走,你鬧夠了吧,回鋪子去!老實說,你剛才是怎麼偷跑進去的?」

  「我說實話你怎麼不相信呢?」陳艾無奈,又不想同梅姐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只得無奈地說:「我看沒人把門,就進去找了個地方睡了一上午,好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個鬼!」梅姐還是不依,伸手在陳艾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與其被人抓住打死,還不如讓我先把你給廢了。」

  吃梅姐這一巴掌,陳艾突然想起以前讀大學時的女朋友,也是這樣糾纏不休,這樣乍喜還怒,一陣又喜又甜又酸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說不出話來,就這麼默默隨著梅姐回到鋪子。

  說起來,今天這一課還真沒機會同知縣說博彩業的事情,因為課上到一半,縣學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當然,今天也不是一無所獲,想起今天這一課,陳艾嘴上掛著一絲微笑。

  PS:新書期間,需要各位讀者大力支持,請投推薦票,謝謝!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22
第十八章 貴客來訪
-
  原來今日是陳艾第一天上課,他這兩日自己看朱子注的《四書》。其中頗多疑問,不覺出言詢問。

  聽到陳艾這麼問,胡知縣倒是吃了一驚,說:「你能想到這一層,也算是用了心的。不過,你畢竟沒有正經讀過書,也不用想太多。就目前看來,還是多讀多背,把基礎打紮實才好。這樣,今日且先學一篇《孟子》,我讀一句,你跟著讀一句,然後我再解一句。」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陳艾心中大苦,這個胡知縣還真拿我當發蒙學童了:「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就這樣,胡知縣讀一句,陳艾跟著念一句,然後胡知縣就解一句。

  這些東西,陳艾本在大學裡就學過,並不怎麼放在心上,本抱了一個隨口敷衍的心思來一個濫竽充數。心理還想著如何將話頭往博彩上引,可聽不了幾句,卻來了興趣。

  這個胡知縣畢竟是兩榜進士出身,本身就是一個有大學問的人。《孟子》雖然簡單,可在他口中解來,卻是旁徵博引。孟子的一句話被他這麼一解,洋洋撒撒說開去,竟滔滔不絕,讓陳艾也真學了不少真東西。

  這下,陳艾收攝起心神,虛心地學習起來。

  見弟子端正起態度,胡知縣不住點頭。他先前之所以不搭陳艾的茬,本就是想消一消磨一磨陳艾好高婺遠的性子,如今,見他理解了自己的心思,更是心懷大暢。

  在胡知縣看來,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去考,無論如何也是能中個功名的。學問這種東西真不重要,關鍵是在正心。心一正,無論做什麼事情,那是斷斷不會出錯的。

  若說起才華,胡惟庸乃是天下間有名的大才,可最後還不是犯了事。越是有才能的人,若心不正,幹起壞事來,危害也是極大。國家自有嚴密的制度體系,需要誠良君子維持這個制度的運轉。

  眼前這個學生,才華是有的,否則也不可能在王家做了兩年長隨就學會了讀書識字。依他的才能,再加上朝廷的取士政策,將來即便做不了官,當個小吏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如今,真要好生調教。

  讀了幾章《孟子》,大概是有些倦了,胡夢海將書放下:「佩萸,你自己通篇朗誦,我卻不再解說了。所謂書讀百遍,其意自現,關鍵是要想將這本《孟子》讀到不絕如江河的地步,張口就來,提筆就有。」

  「是。」陳艾鄭重地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

  一時間,滿書屋都是朗朗的讀書聲。

  不得不承認,古漢語自有其獨特的音韻之美。尤其是如《孟子》這種千錘百煉的傳世文字,不看其內容,單究其韻律,娓娓讀來,卻有一種轉承其合的別樣風致。

  說來也怪,此際已是秋末,正天干物燥,可陳艾一句一句讀將下去,半個時辰下來,竟口中生津,當真是酣暢無比。

  胡知縣也聽得滿面喜色,在一旁默默點頭。

  正舒爽處,突聽得外面有衙役來報:「稟知縣大老爺,應天府學教授解綸來訪。」

  胡知縣吃了一驚,國朝定都南京,應天府中各級官員比起普通州府的官吏還要高上一級,尤其是應天府尹,更是官居二品,與六部院尚書同級。至於應天府學教授,雖然只是一個七品官,卻甚為清貴,通常都由飽學鴻儒擔任。尤其是這個解綸,更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說,應天府和蘇州府互不統轄,他一個應天學道的跑吳江來做什麼?

  還沒等他說:「有請」外面院子中就傳來一聲洪亮的笑聲:「胡兄不在衙門坐堂,跑縣學來授課,正好興致啊!」

  胡知縣也笑道:「大經兄也是好興致,大老遠跑蘇州來,卻又是為何?」

  他走到陳艾身邊,小聲叮囑道:「此人乃是海內知名鴻儒,等下你好生表現,切不可露怯,對你將來自是大有好處。」

  「是,謹尊大人之命。」陳艾低低應了一聲,心中卻是奇怪。這個姓解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府學教授,本沒什麼了不起,怎麼胡知縣卻如此鄭重。明朝姓解的名人好像就一個解縉,那可是明初第一才子,卻不知這個解倫和解縉是什麼關係。

  大概看出陳艾心中的疑惑,胡夢海點點頭:「他是解縉的兄長。」

  「啊!」陳艾低低一聲驚呼,這還是他來明朝後第一次離名人如此之近,雖然只是解縉的兄長,依舊讓他心中一震。

  剛叫出聲,卻見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大步走進書屋。

  他生得頗高,四肢修長,國字臉,頭上戴著一頂青布便帽,低低地壓住額頭,上嘴唇的短鬚修剪得很漂亮,年輕時應該頗為帥氣。

  「休要說什麼大經兄,胡兄是洪武十二年的進士,解綸是洪武二十年的進士,按理我該遵你一聲兄長才對。」看得出來,解綸是一個灑脫之人,見來同胡知縣見禮之後,也不推辭,逕直坐到主座上面。

  這在明朝是一件很失禮的行為,不過胡知縣本與解綸相熟,知道他兄弟二人都是放蕩不羈的名士,見慣不驚,就笑瞇瞇地陪坐在一旁。

  解淪甚是健談,笑道:「我這次來蘇州,其實兩月前接了禮部之令來巡視南京各地的官學,如今正好交卸了這個差使。」

  胡知縣心中一動,按照朝廷的規矩,童子試的最後一輪院試因為直接關係到童生的秀才功名,國家極其重視。一般來說,都會從省一級學政派遣官員下來主持,難道……

  他沉吟故意裝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隨口問:「朝廷可有意派大經兄來蘇州主持明年的章試?」大經是解綸的字,二人本熟,說起話來也隨便。

  「這個……」解綸摸了摸上嘴唇的鬍子,卻發現陳艾還坐在屋中,也不回答胡知縣的問題,指著陳艾問:「此人可是吳江的童生?」

  陳艾忙站起身來,拱手作揖:「晚生吳江陳艾,見過解大人。」他已經想起解綸究竟是誰了。

  解綸是解縉大哥,年紀比解大才子還大上十二歲,一手書法非常出色,是明初有名的書法家之一。他洪武二十年與解縉和妹夫黃金玉一道中了進士,「一門三進士」在士林中傳為佳話,

  解縉雖然在後世被人稱為明朝第一才子,可就現在這個時間段而言,解綸比他弟弟的名更大。

  他中進士之後,朝廷任命為福建道監察御史,不久又擢升為禮部儀制司主事。

  因為才華初中,通曉各門知識。朱元璋對他也相當重視,曾讓他參與修訂朝廷各種典章制度。洪武二十四年的時候,因為犯了事,被貶為應天府學教授。

  按說,一個府學教授,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在滿眼都是是公卿顯貴的京城根本算不上什麼。可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皇家貴族學校的老師。

  朱家的子弟基本上都聽過他的課,比如以前的太子朱標,現在的太孫朱允文。

  就因為他身份特殊,人脈廣,剛才胡知縣在叮囑陳艾要在解綸面前好好表現,至少也得給他留下一點印象,混個臉熟,對他將來的仕途官道自是大有好處。

  一想到這裡,陳艾對胡知縣心生感激,這個老胡對自己還真是不錯呀。

  見陳艾不卑不亢,一臉平靜地站在自己面前,解綸心中不禁點了點頭。休說在吳江這個小地方,就算是在京城,普通士子攝於自己的名頭,見面之後也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或者竭盡討好之為能事。此子能有如此表現,也算是個胸中有靜氣,見過場面的人。

  解綸先入為主,對陳艾心生好感,微笑道:「想來你就是吳江縣學的士子了,剛才聽你在屋中讀《孟子》,聲音清朗,字正腔圓,句也斷得極好,想來是在這本書上下過一些工夫的,不錯,不錯。」

  陳艾:「回解大人的話,學生只不過是照本宣科,算不得什麼。」

  「你這話沒說對。」解綸搖搖頭:「字也就是那些字,可如何斷句卻是真功夫。先賢聖人的微言大義本就言簡意賅,譬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也可斷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同的斷法,含義卻大相逕庭。你能句句斷到妙處,也算是下過苦功的,切不可妄自菲薄。」

  陳艾心中一陣讚歎,這個解縉的大哥果然是有真學問的人。要知道,古代的文章也沒有標點一說,一句斷不好,就會產生歧義,甚至鬧出大笑話來。如何斷句,正是一個讀書人綜合素質的體現。

  他也是運氣好,接受的是現代教育。大學時學的古漢語可都是諸如王國維、顧頡剛、朱自清、辜鴻銘這種國學大師預先打好標點的,乃是大師們一生學問的體現。如今,陳艾卻揀了這個大便宜,讓解綸刮目相看。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23
第十九章 且談風月
-
  陳艾得了這個乖,卻不張狂,免得惹瞭解綸的不快,被人看作狂生。忙謙虛地說:「大人,其實,陳艾也不過讀過三五年書,識得幾個字罷了。這書本裡的真學問,真本事,卻沒有學到。我心中只覺得本該如此,於是就這麼斷了,算是瞎蒙的。」

  「好一個本該如此,說得好!」解綸一聲讚歎:「人情練達即文章,我輩讀書所為何哉?不過是學會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天下為己任,至國家以太平,求一個科舉入仕,為國家為百姓做些實事。國家需要的道德高潔的君子,我們讀書明理,就為立德。立德之本,首在正心。心若正,德相隨。」

  解綸猛力點頭:「聖人的每一言每一語,無不契合天理大道。看似高深莫測,其實不然。大道至簡,這人若有純良正心,讀起書來,自然是如有神助。可見,你卻是個純人。對了,看你年紀已經二十六七,正值壯年,我原本以為你乃是吳江縣學的廩生,怎麼只讀了三兩年書,難不成你還是個沒有功名的學童?」

  聽到解綸的一通誇獎,陳艾心中大為得意。可表面上還是一臉平靜:「回大人的話,學生確實只讀過兩年書,如今還是一個小小的童生。」

  「絲!」地一聲抽了口冷氣,解綸:「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大經兄且聽我慢慢說來。」看到大名鼎鼎的解綸對自己的學生青眼有加,胡知縣滿面自豪,就將陳艾以前所編的來歷說了一遍。

  「原來你在王謨身邊受過指點,那就難怪了,可惜王謨……哎!」解綸長歎了一聲,一臉的難過表情。

  胡知縣和陳艾不知道解綸為什麼這樣,良久,胡夢海才道:「蘇州府王、姚案牽扯太多,以至全府士子逃亡一空,如今,我們吳江只剩陳艾這根獨苗了。卻不知道明年的童子試能不能過?

  他在小心地試探著解綸,作為陳艾的老師,若陳艾運氣好,一口氣考個功名出來,他也是面上有光。

  「如今的情形胡兄還看不明白嗎?」解綸苦笑:「明年童子試,蘇州府根本就沒幾個人參考,真真是竹外桃花三兩枝,要想應景,自然是都要取了。」

  聽到他說出這句實話,胡知縣和陳艾相互對時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喜色。

  胡知縣笑了笑:「大經兄也不必難過,若你來主持院試,有你在士林中的號召力,大家都會來應試的,竹外桃花三兩枝的情形斷然不會出現。大經兄弟就等著桃李滿天下好了。」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我今日來這裡卻不是為公事。」解綸面上的陰霾更重:「如今我已不是官身,就算想主持蘇州府的院試,做陳艾的座師也已沒有可能。」

  「啊!」陳艾和胡知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沉默半天,解綸談展眉一笑:「其實,我已經被陛下免職,不日就要押送回原籍看管。五年前,家母嘗過吳江的米酒,非常喜歡。她老人家和解綸一般嗜酒,最最喜歡江南的女兒紅了。這次我這個兒子回鄉侍奉母親,臨行前想過來找你討個十幾罈子帶回去,卻不知胡知縣答應不答應?」

  胡知縣:「大經兄這次被奪職,可是因為藍玉案?」

  「還能是別的案子嗎?」解綸苦笑:「可惜啊,胡兄你雖然被關了兩年,卻也官復原職,苦盡甘來,我卻終於沒逃過這一關。罷罷罷,今日也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兒,只談風月,只談風月。胡兄,你不會是捨不得那十幾罈子酒吧?」

  胡知縣笑道:「我窮得叮噹響,平日間連馬伕轎夫和文吏都一概不用,哪裡有酒送你。」

  「哈哈,果然都是一般的窮。」解綸撫掌大笑,一把扯掉身上的長袍扔給陳艾:「今日難得歡喜,當一醉方休。算了,我也不打你們師生的秋風,去將這件袍子當了,換兩壺美酒來。」

  「好一個呼兒將出換美酒,我也與君同消萬古愁!」胡知縣也是大笑,也要去解身上的長袍。

  陳艾捏著手中的長袍,哭笑不得,若真依了這兩人的意思出去當衣服換酒,豈不讓他們光著身子?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衙役又跑進來:「見過知縣大老爺。」

  被衙役打斷了雅興,胡知縣面色有些不好看:「何事?」

  那衙役道:「回大老爺的話,東山鄉紳鄭重聽說解大人來了,過來拜見,請大人恩准。」

  解綸聽說地方鄉紳過來拜見自己,問:「此鄭重究竟是誰,可有功名?」

  那衙役:「回大人的話,鄭重不過是一普通鄉紳,沒有功名。」

  胡知縣點了點頭:「這個鄭重我也好像聽說過他的名字,是個普通地主,沒讀過書。」

  解綸神色不虞,也不再問。

  胡知縣知道解綸乃是大名士,自重身份,自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見到的,解綸剛才和自己與陳艾言談正歡,被一個鄉野之人打攪,心中自然不喜。

  他揮了揮手:「不見,打發他回去。」

  「可是大人……」衙役有些為難地站在那裡。

  陳艾心中雪亮,立即明白過來,定是這個衙役收了鄭重的門包。明朝初年,朱元璋大力打擊腐敗,普通官員,貪一兩銀子就是死罪。因此,各地官員因為沒有其他財源,一個個窮得厲害。胡知縣那點俸祿,維持一個縣政府運轉都難,更別說給手下人好處了。像普通衙役等,已經兩個月沒領薪水。

  如今接了鄭鄉紳的門包,那衙役自然不肯放棄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

  「還不去打發了?」胡知縣面容一整。

  陳艾本心是不願意出門替解綸當衣服換酒的,倒不是想替那衙役解圍。如今,有鄉紳送上門來,雖然不便從他身上撈點好處,可對自己將來在地方上的人脈卻大有好處。

  他順手接過衙役手中的拜貼,看了一眼,便朝胡知縣和解綸拱了拱手:「二位大人,此人倒可以一見。這個鄭重我倒是聽說過的,也讀過書識些字,因為我朝刑法峻苛,也不敢科舉出仕,倒不是個面目可憎之人。估計是他嚮往解大人的學問,又知道大人好酒,特意送了十罈美酒過來,士子之間詩酒唱和本是常事,也不違反朝廷法令。」

  「十罈美酒,不錯。」解綸眼睛亮起來。

  胡知縣笑道:「我就知道大經兄受不了這個誘惑,哈哈,也好,且叫那鄭鄉紳進來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24
第二十章 一朝酒在手
-
  那衙役被陳艾解了圍,大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跑出去傳人。

  很快,一片喧嘩,就有一群家丁模樣的人捧了十幾個西瓜大小的酒罈子進了書屋,滿滿地堆在牆角。

  看得出來,東山鄭重家資甚豐,便有兩個乾淨伶俐的小廝把十幾個鈞窯碗盞放在二位大人的面前,又將東山特產的白沙枇杷滿滿地鋪了上去。大冷天的能夠吃到窖藏的枇杷,又看到如此精美的酒器,解綸和胡夢海都精神一振。

  正如陳艾所猜想的那樣,東山鎮鄉紳鄭重卻不是土得掉渣的土財。相反,此人長得高大魁梧,國字臉上顯出一股威嚴的黝黑油光,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武人。

  不過,他這種威嚴也就是針對下人而言的,一旦面對胡知縣這個父母官和解綸這個大名士,頓時換上一副必恭必敬的表情:「見過解大人,胡父母。」

  他小心地撕開泥封,給兩位大人將酒滿上:「草民鄭重聽說解學士來本縣尋酒。草民家別的沒有,因為靠著東山的一股好泉水,每年卻能釀得幾十壇上好的黃酒,特意送來請解學士和胡父母嘗嘗。」

  本來,胡夢海和解綸聽陳艾說鄭重能讀書識字,以為他是一個不肯參加考試的士子,這才肯抽空接見。可一看,這傢伙分明就是個江湖豪客,頓時沒有了興趣,也不想理睬。

  那解綸端起一個杯子,卻不飲,在眼前端詳片刻,轉頭對胡知縣說:「這大概就是傳說的龍泉哥哥窯了,以前我也不知道江南有這等上佳瓷器,洪武二十一年的時候,松江人曹昭寫了一本《格古要論》,上面說『哥窯紋取冰裂、鱔血為上,梅花片墨紋次之。細碎紋,紋之下也。』如此,哥哥窯才為世人所知。今日,京城宮室四下搜羅這種瓷器,公卿大室也趨之若騖,想必價值不菲了。」

  胡知縣讚歎一聲:「大經兄果然淵博,《格古要論》這麼生僻的書籍你也看過,若不是聽你說起,我還真沒見過真正的哥窯瓷器。」

  二人說得高興,陳艾聽說這是北宋四大名窯中的哥窯,也吃了一驚,不覺定睛看去。他對古董也沒什麼研究,這一看,卻沒看出什麼妙處來。

  聽眾人讚歎自己的酒器,鄭重忙滿面堆笑地端著酒罈子站在胡知縣和解綸身後,討好地說:「若二位大人喜歡,這一套酒器就贈與大人們。不過是一些玩意兒,我那裡多的是。只要能讓大人們高興,就是草民的福分。」

  解綸聽他說得俗氣,臉子冷了下來。

  胡夢海也覺得大為失禮,橫了鄭重一眼,對解綸道:「大經兄喝酒,休要被粗俗之人壞了你我心情。」

  「嗯,酒不錯。」

  二人對飲了一杯子,開始談笑起來,也沒搭理一臉尷尬的鄭重。

  在解綸和胡知縣看來,鄭重言語粗鄙,同他多說一句話都髒了嘴。他們能夠讓這個粗鄙只鄉紳進這書屋來,喝他的酒,已是給了面子,怎麼可能讓其登堂入室把酒言歡。大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呀!

  看到進退不得,滿面熱汗的鄭重,陳艾無奈地擺了擺頭,心中卻有些同情起這個地主。

  他沒穿越之前也知道封建社會的等級秩序極其嚴格,卻不想森嚴成這樣。士、農、工、商涇渭分明,彼此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陳艾畢竟有一個現代人的靈魂,雖說已經入鄉歲素隨俗,可骨子裡的平等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了。

  他好心地朝鄭重微微一笑,起身接過他手中的酒罈子,低聲道:「鄭員外,且這邊看座。」

  說完,就領著鄭重來客座下首坐定。

  鄭重來之前也知道自己即不是官也不是讀書人,貿然前來求見解大學士和胡知縣肯定會碰一鼻子灰,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不想這二位大人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若不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來接引自己坐下,今日還真不知如何了局。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覺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大為感激。又看了陳艾一眼,此子雖然長相普通,衣著也很簡樸,卻自有一股儒雅從容之氣,望之不似凡品,卻不知與胡知縣和解學士是何關係。

  「多謝小哥。」鄭重恭敬地一拱手,小聲問:「恕草民眼拙,還請教小哥高姓大名。」

  陳艾微微一笑:「在下陳艾,乃城中一普通百姓,今日正好遇到胡大人在縣學授課,就過來聽講。」

  鄭重吃了一驚,忙驚訝地說:「原來陳小哥是胡父母的高足啊,失敬失敬。」

  陳艾客氣地說:「晚生駑鈍,雖有名師指點,學業卻一無所成,辜負恩師的期待,汗顏,汗顏。」

  鄭重正色道:「不怕小哥笑話,鄭重雖然是一鄉野之人,卻也學過一些相人之術。我看小哥天庭飽滿,額有亮光,將來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到時候,只怕我們吳江人都要以小哥為榮了。」

  陳艾連聲道:「鄭員外謬讚了,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童生,也沒有功名,只求能讀幾天書,識些字,懂點做人做事的道理罷了,別的倒沒想太多。」

  「小哥謙虛了,有胡父母這樣的名師耳提面命,往來的又是解學士這種大名士,小哥你還怕考不中功名?依你面相,將來可是有狀元命的。」鄭重不住口的恭維。他心中暗道:這個陳艾言談得體,舉止從容,果然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這種人物,將來只怕不是池中之物,我得好生結交才是。

  他二人正說著話,那邊,胡知縣和解綸已將十幾杯酒喝了下去。酒一喝多,二人又是好友,說起話來也沒有顧及,漸漸地放開了,從詩詞歌賦漸漸說到朝廷風向上面去,又談起洪武朝苛刻的恐怖政治,和往日同僚的悲慘遭遇,胡知縣和解綸都是一陣長歎,眼中含淚。

  陳艾本有心從政,一聽到他們說起這些,也留了神,他也不喝酒,一邊同鄭重敷衍,一邊側耳聆聽。

  至於那鄭重,本就是一普通地主,什麼時候聽過這種秘聞,也聽得目馳神迷。

  正聽得入神,突然間解綸猛一拍桌子:「如今,我也是無官一身輕,咱們也不談這些煩心事。說好了只說風月的,酒不錯,東山的枇杷滋味也是甚佳。我等何不行個酒令,尋些樂子。」說完就端起了酒杯。

  胡知縣呵呵一笑:「大經兄現在是一朝酒在手,便將令來行,你是客,我自然聽你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