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公侯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7 2011-6-10 23:0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68577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5
第五十章 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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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陳艾抽了一口冷氣,加上屋中比外面要暖和一些,這才感覺到額角有些火辣辣的味道,他正要伸手去摸,素娘卻將他叫住:「別動,別動。」

  「怎麼了?」陳艾不解。

  「不能用手摸,我幫你擦點菜油。」素娘忙讓陳艾坐在凳子上,又從廚房弄了點油過來。用一小團燈草沾了,小心地在陳艾的額頭上抹著。

  陳艾難得老實地坐在凳子上,素娘個頭不太高,又隔得近,自己的腦袋剛好抵在她的下巴下面,眼前是一對高聳得讓人驚心動魄的胸脯。突然間,陳艾呼吸有些急促,只覺得自己心臟跳得厲害。

  素娘一臉的關切,眉頭緊鎖,有一絲頭髮從耳邊垂下來,在陳艾的呼吸中輕輕飄動。

  天氣很冷,滾熱的呼吸吹過去,讓素娘的脖子處有些濕漉漉的感覺。

  她低頭一看,卻看到陳艾一雙精亮的眼睛在暗處亮得怕人。

  素娘的手指竟停在陳艾的額頭上,有一滴菜油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散發出清幽幽的香味。

  桌上有那盞桐油燈「噼啪」一聲迸出一點火星,屋子中突然亮開了。

  在燈光中,陳艾看到素娘一張通紅的臉。

  陳艾突然一笑:「素娘,都流下來了。」

  這一聲讓素娘從迷濛中驚醒過來,身子一顫,觸電般將手指從陳艾的額頭上縮回來。又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替陳艾擦著臉。

  「別弄了,不要緊的。」陳艾看到了素娘的尷尬,笑笑將頭扭到一邊。

  「本來,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也不好過問的……」素娘喃喃地問:「陳三,你剛才是不是和人打架了,被人傷成這樣?」

  「男人……女人……」陳艾心中好笑,感覺屋中的氣氛有些詭異。

  「真擔心你出事啊,先前我還讓梅姐跟過去看,可那小妮子也不知道犯什麼倔,死活不跟你去。你看,這不是出事了,被人打成這樣了。」素娘有些要哭的模樣。

  「我真沒去打架啊,這麼冷的天,街上的潑皮都是貪懶好耍之人,誰肯在這種天氣裡出來給自己找不自在,先前那人找我是真的有其他事情。路上滑,我摔了一交。」陳艾看了看四周,發現屋裡沒生火,就問:「上次鄭重不是送過來幾百斤木炭嗎,怎麼沒用?」

  「木炭啊,早賣了換錢,窮人家也用不了那東西。」素娘還是不肯放鬆,問:「先前那人找你何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想再在這事上糾纏下去,陳艾忙問:「梅姐呢?」

  「去隔壁於大嬸家了,於大嬸家男人剛從鄉下過來,帶回來幾十張筍殼,我讓梅姐去討幾張過來作鞋。」

  「哦這樣啊,對了,於大嬸家男人好像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做何營生?」筍殼這種東西陳艾是知道的,這東西是做鞋的時候用來剪鞋樣做鞋底用的。本來,在後世,若要做人工鞋在,鞋底的樣子一般都用紙板。不過在明朝紙製品價格昂貴,也不好尋。普通人家大多用南竹的筍殼。

  「於大嬸家男人是個木匠,常年在外幫人做家什。不過,生意卻不大好,這年頭不少人家飯都吃不飽,哪有餘錢添置傢俱。加上馬上就要過年,就回來了。」

  「木匠。」陳艾心中一動,如果一切都按照他所計劃的那樣,胡知縣的堂伯年前就能到吳江,只要等他們一到,胡知縣應該會答應發行彩票。而發行彩票,博彩用的工具必不可少,得提前準備好,否則到時候只怕來不及。於大嬸男人是個木匠,正好找他幫做幾副。

  想到這裡,他連忙站起身來朝屋外走去:「正要找個木匠呢,我也過去看看。」

  「你還沒吃飯呢。」素娘忙追過去。

  「不了,等下再說。」外面雪很大,地上已經白茫茫一片,明朝的江南雪下得不小,腳一踩下去就是一串腳印。

  素娘知道這個陳三是一個犟人,一旦拿定主意,八頭牛也拉不回來。況且,自從他腦子摔壞了之後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身上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威嚴。素娘本就膽小溫柔,突然有些怕同他說話了。

  她卻不知道,陳艾這一段時間在衙門行走,頤指氣使,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上位者的氣勢,同市井中人大不相同。

  素娘也不敢去追,就那麼蹲下身子,右手中指和拇指張開,量了量陳艾的腳印。

  一想到這個腳印是前面那個男人踩下來的,自己這麼做,就好像用手指觸摸著他的腳底板,素娘竟有些癡了。

  「娘,你在幹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抬頭看去,卻是滿面怒容的梅姐回來了。

  「啊!」素娘好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張臉在雪地裡紅得怕人,她站起身來,低著頭訥訥問:「你回來了,不是去於大嬸家了嗎?」

  「早回來了,我尋思著家裡要做鞋,還差個錐子,去牛瞎眼家找了一個。」梅姐大概也是覺得自己這麼同母親說話有些不禮貌,胸口氣憤地起伏著,也不說話,看了看前方陳艾的身影,蹲了下去,也學著母親的樣子量了量地上腳印的尺寸。

  素娘輕輕歎息一聲,「梅姐,晚飯已經做好了,要不要等陳三?」

  「等,怎麼不等,哪裡有男人不回家,女人先吃飯的道理,母親倒不曉事了。」

  素娘心中一陣難過,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就這樣同自己說話了。

  不過也可以理解,這人一到十五六歲,總喜歡同家中大人頂牛,我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素娘卻不知道,梅姐這種情形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叛逆期。

  青春期的人總是叛逆的,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臉色,看什麼都不順眼。

  陳艾到於大嬸家的時候,於木匠兩口子正在吃晚飯,桌上的菜餚倒也豐盛,有肉有酒。

  最近,於大嬸從素娘那裡佔了不少小便宜,也順了不少東西,看到陳艾之後態度倒也不錯。

  等到陳艾將一張一千貫的寶鈔放在於木匠面前,說是要做些家什的時候,於大嬸更是熱情地給陳艾添了一副碗筷,並將一碗酒遞了過來。並笑道:「陳三你發達了,手頭怎麼這麼多閒錢,別是從素娘手頭哄來的吧?」說著還眨了眨眼睛:「陳三你有心計,舌頭也翻得轉,將來卻是一個人物。」

  在於大嬸的口中,陳三簡直就是一個詐騙犯,陳艾也懶得同她解釋,心道這事還需耽擱一些時間,索性就坐了下來,一邊吃飯,一邊同於木匠說起話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6
第五十一章 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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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艾所要做的博彩用具說起來其實本簡單,有些類似於後世的體育彩票。就是做六副從一到九的圓球,分別放在不同的容器,然後通過抓鬮的形式抓出不同的數字,只要六個數字都對上了,就算是中了特等獎。

  當然,這裡是古代,也沒辦法弄攪拌機和塑料球,一切都只能用木頭代替。

  聽陳艾大概說了一遍,於木匠就完全明白過來,畢竟是做了這麼多年木匠的人,也顧不得吃飯,立即拿出家什畫了個圖樣出來,竟同陳艾設想的完全一樣。

  陳艾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是,對了,這些家什都要用大紅土漆上色,尺寸也要大,如此才顯得吉祥。」

  「不過,還有一樁事情不好弄?」於木匠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

  「你說要在這木球上寫上數字,可我大字不識一個,你總得給我留個樣子,我才好依葫蘆畫瓢。」

  「好,拿紙筆了。」陳艾有些苦笑不得,自己也是糊塗了,卻不沒想到這個於木匠本就是一個大文盲,你讓他在木球上寫字,那不是為難他嗎?

  於是,提起筆,陳艾先下一個大大「一」字。

  「這字我卻認識,是一。」

  「呵呵,是,老於你倒說對了。」

  「也沒什麼好複雜的,一劃是一,兩劃是二,三劃是三。」

  「那麼,四呢,難道是四橫?」陳艾笑瞇瞇地在愛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四字。然後又繼續將從五到九的寫了出來。

  「好字。」於大嬸得了陳艾的寶鈔,有心討好:「他三兄弟,你的字寫得那是周武正王,端端正正,小方塊一樣。」

  「卻是這個道理,漢字漢字,講究的是橫平豎直,方塊字嘛。」陳艾不想多解釋。

  於木匠卻傻了眼:「這些字卻不認識,我們吳江城中也沒幾個識字的呀,我說陳三啊,你寫的究竟是什麼?」

  「絲……」陳艾抽了一口冷氣,將手停了下來。

  於木匠這一席話倒提醒了他,如今的吳江活脫脫一個文盲大世界,我弄這麼多漢字出來不是為難人嗎。再說了,彩票這種東西,本就是勞動人民喜聞樂見之物,講究一個通俗易懂,上至八旬老者,下到七歲小兒都能輕易上手。如今卻搞出漢字來,那不是人為設置門檻嗎,也不利於推廣。

  微一沉吟,陳艾將紙片團了,說:「這個不算,我重新想一個。」

  於木匠抓起紙團,一臉鄭重地湊到燭光下點著了,口中唸唸有詞:「敬惜紙墨,敬惜紙墨。」

  陳艾想了想,本打算換成阿拉伯數字的,可一想,要想推阿拉伯數字,只怕比教老百姓認一二三四五還難,也放棄了。

  他有些頭疼,暗道:難不成要在木球上戳上幾個墨點做記號,一號就戳一個,九號就戳九個……等等……這不是麻將牌嗎……倒是一個好主意。

  當然,麻將牌中的萬字是不能用的,那也是漢字。只能從筒子和索子上動腦筋。

  索子不成,全是小棍,又細又小,碰到眼神不好的,半天也數不清楚。

  筒子倒不錯,可以試試。

  想到這裡,陳艾就開始在紙上畫圖樣。剛開始的一筒和二筒還沒什麼,也就是幾個圓圈,等畫到三筒的時候,看到那種歪歪斜斜的獨特排列方式後,於木匠突然驚訝地叫出聲來:「這不就是葉子牌嗎,我懂得的呀!」

  「啊,現在也有葉子牌了?」陳艾也驚訝地叫了一聲,葉子牌這種東西從發明到推廣還得等上十來年,到永樂年才算是在民間流行起來,他腦中陳三的記憶裡好像沒這種東西。

  所謂葉子牌,其實就是麻將的前身,不管圖樣還是玩法同後世的麻將區別不大。只不過現在的葉子牌是用紙做的,和撲克牌一樣長,卻窄了許多。

  「怎麼沒有,南京那邊打這種牌的人多著呢,我們蘇州府也有不少玩的。不過,這東西實在是太小巧了,不是大老爺們的玩意,女人玩的卻多。」余木匠說。

  「哈哈,這樣也好,對對對,就他了。」陳艾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腦子裡之所以沒有葉子牌這種東西,主要是以前沒有玩過。他以前是個市井潑皮,同人耍錢賭博,大多是色子,一翻兩瞪眼,來得快去得也快,誰耐煩坐下來動腦筋打牌?

  麻將中筒子好認好記,每個數字都有不同的排列花樣,還有不同的顏色,加上又有葉子牌的群眾基礎,這個彩票要想推廣,也少了許多麻煩。

  陳艾也不廢話,提起筆在紙上畫下桐子的圖樣,並同於木匠仔細說明那裡應該用什麼顏色,如何才能讓木球上的筒子看起來醒目好認。

  可陳艾話還沒說完,木匠就不住搖頭,連連叫苦:「他三兄弟還請恕罪,這樁生意我是斷斷不敢接的。」

  「怎麼了?」陳艾有些不解。

  「這,這不是做賭具嗎?」於木匠額上有冷汗沁出:「若讓官府知道了,你們耍錢的人要被砍手的,連帶著我這個做賭具的也要抓見衙門打屁股。他三兄弟,你也一表人才,還沒有娶妻生子,若被砍去一隻手,將來還怎麼討婆娘?」

  於木匠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陳艾卻沒有耐心聽下去,又抽出一張五百貫的寶鈔放在他的面前:「再給你五百,你自己想好了,城中可不止你一個木匠,你不做,我找別人去。」

  「不成,不成,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我可不能眼睜睜看你走絕路啊!」於木匠是個實誠人,不忍心看陳艾走錯路,還是不住搖頭

  旁邊,於大嬸一看到錢眼睛都綠了,一把搶過鈔票對著自己男人就罵開了:「你懂個屁,哪裡有看到錢不賺到道理?你不做自有人做,再說了,三兄弟這次大概是要設一個大賭局,這才弄出這麼大手筆。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發,你可不能擋了三兄弟財路啊!」

  她本就潑辣,這一開罵,直噴得於木匠抬不起頭來。

  於木匠紅著臉,只悶頭喝酒。

  於大嬸輕蔑地看了丈夫一眼,又說:「再說了,三兄弟和我們親得一家人似的,就算有一天出了事,也不可能拖我們下水。呸,我說什麼不吉利的話,看我著逼嘴。」她故意地拍著自己的嘴巴。

  陳艾苦笑:「好,於木匠,你若要接這單生意,就快些動手,年前一定要做好。」

  「嗯,啦!」到現在這種地步,於木匠也只能不住點頭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7
第五十二章 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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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於木匠那裡出來,又喝了酒,吃了兩大碗白米飯,身上暖洋洋地也不覺得冷。

  看在錢的份上,於大嬸難得大方一回招呼陳艾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他自然不會客氣。

  出了門,陳艾並不急著回裁縫鋪子,反抄著手去了水西門雕墓碑的駝子家,畫了個圖樣,放下鈔票,讓他照著樣子雕一個鉛版出來,將來也好印製彩票。

  本來,陳艾還打算在即將發行的彩票上弄一個防偽標誌。可想了想,卻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在滿眼都是文盲的世界裡,彩票上那些如同天書一樣的文字就足夠讓偽造者頭疼半天了。陳艾還在上面印了一行英文:thebusinessofabusinessisbusiness。

  商業的歸商業。

  一切弄妥已經是半夜,回家之後,素娘和梅姐已經睡了。陳艾也沒打攪她們,草草的洗了腳就躺在床上。

  夢中,他看到雪片一樣的鈔票飛來,如山般壓在自己身上,讓他透不過氣來。

  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熱汗,胸口上壓著一個枕頭。

  明朝的枕頭又厚又沉,裡面塞著穀殼,頭一挨上去就「嘩啦」著響。

  夢中,陳艾大概是將枕頭當成女人抱吧。

  只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抱誰?

  回憶了一下,好像也沒有具體的形象。

  春夢了無痕,隔壁的貓叫得滲人。像

  窗外雪落無聲,天氣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我年紀已經不小了吧,來到這個年代,估計是再也回不去了。那麼,是不是先成個家,把日子安穩下來再說?」

  「可是,我現在一無所有,好像也不是娶親的時候。」

  「該怎麼同梅姐提起這件事情呢?」

  「她年紀還小,現在說這種事情,同我現代人的道德觀好像有衝突,怎麼也得再等幾年吧?」

  ……

  這個問題從醒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折騰著陳艾,弄得他有些精神萎靡。

  等天剛一亮,他先兩個女人一步起床,洗臉刷牙之後,也顧不得吃飯,推開門朝衙門走去。

  明朝的公家衙門辦公都早,去衙門之後,裡面的人都來上班了。

  因為嚴重缺員,事務多得怕人,等將手頭的文書活計做完,已是中午。

  伸了伸懶腰,真準備回家吃飯,順便將耽擱的睡眠補上,就有一個衙役跑過來,小聲道:「陳先生,你還是快點去簽押房吧,大老爺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怎麼了?」看衙役的臉色有些古怪,陳艾心中一動,感覺有事發生。自家老師是一個坐不住的人,當官當得糊塗不說,偏偏還喜歡到處去體察民情,一個月三十來天,倒有一小半時間在鄉下亂躥。

  衙役苦笑:「卻出了個事兒,蘇州府照磨所的歸大人過來看帳了。大老爺與他正在簽押房說話,請陳先生過去。」

  「我縣的帳目往來都是陳先生經手,胡大老爺也不是太清楚,再加上歸大人脾氣也不好,一來衙門就說了些難聽的話。」衙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實際上並沒有流汗的額頭,說:「歸大人一來就一通嚷嚷,胡大老爺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起來,小人得空過來……還請陳先生過去給大老爺解圍。」

  「明白了,我這就過去。」陳艾也覺得這事有些麻煩,點點頭,伸手去書架上抽了幾本帳,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就這麼空手朝簽押房走去。

  所謂照磨所,實際上是蘇州府的一個下屬機構。一般來說,像蘇州這樣年產糧二十萬石以上的上府,政府結構的配備都很齊全。而且,全大明朝不過一百都個州府,倒不像吳江,也不存在缺員的情況。

  蘇州府的職官設有知府一人、同知和通判各一人、推官一人、經歷一人、知事一人、照磨一人、檢校一人、司獄一人。

  照磨負責的是蘇州府六房的文書往來,掌管機要事務,有些類似後世的市委辦公室主任。

  若是在現代,這個辦公室主任很有可能擔任市委常委一職,進入核心決策層。可在古代,這一職位雖然不高,也就是一個八品官,通常由舉人功名的官員擔任。但同現代社會一樣,卻也是最最要害的官職,他的一言一行能夠直接影響到一號首長。

  因此,歸照磨這個八品官一到地方上,雖然品級比知縣們低,卻也能呼來喝去,威風到不可一世。

  胡知縣本是個正直君子,而吳江縣今天的賦稅完成情況非常之糟糕,可以想像,這個歸照磨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所以,無論你如何準備,碰到這種找茬的,總歸是無用功。

  陳艾也懶得拿帳本,就這麼朝簽押房走去。

  同他預想的一樣,剛走進屋,就看到一個胖大的八品官激動地站在廳堂正中揮舞著袖子,大聲吼道:「你們吳江怎麼搞的,眼見著這一年都快過去了,秋糧還沒收齊,無能成你們這樣,也真是世間少有。」

  幾個衙役驚駭地站在他的面前,隨著歸照磨的袖子不住後退。

  而胡知縣則坐在主座閉目養神,來個不理不睬。

  胡知縣比歸照磨品級高,歸照磨也不好對他發火,只不住漫罵著衙門裡的衙役:「都是一群蠢貨,不管是帳目往來還是衙門這一年的收入支應,爾等都是一問三不知,你們做事糊塗成這樣,也算是歎為觀止了。馬上就是三年審核,我照磨所馬上就要向吏部上交審核文書,你們說說,我這個公文該怎麼寫,寫你們吳江治下清明,夜不閉戶,路不拾疑,百姓富足嗎?」

  「都是一群廢得不能再廢的廢物!」歸照磨越說越怒,口水對著眾人噴個不停。

  他說話難聽,胡知縣雖然閉目假寐,可下頜的鬍鬚卻因為氣惱顫個不停。

  其實,歸照磨的怨氣也可以理解。眼見著三年政績考核之期就要到了,吳江的賦稅還沒有如期上交。他胡夢海固然要在蘇州府那裡得個庸官的考評,連帶著也要將蘇州府的得分拉下來。

  考評不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官帽子要被摘掉。

  只怕現在的蘇州府中,對他胡知縣有不滿情緒的人不在少數。

  歸照磨明裡是罵衙役,實際上卻是對著胡夢海而去,陳艾本是個好脾氣的人,可聽到有人這麼埋汰自己的老師,心中有股怒火不覺升起,大步走進屋去,冷笑道:「好威風,好殺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知府大老爺來了。」

  見陳艾進屋,幾個衙役連聲喊:「陳先生來了,他負責本縣錢糧,歸大人有事問他好了。」

  陳艾朝幾個衙役擺了擺手:「這裡沒你們的事,都出去吧。」

  聽到這話,幾個衙役如蒙大赦,都飛快地跑了出去,再不肯在這裡多留一刻。

  「你就是陳艾?」歸照磨鼻子裡哼了一聲,怒道:「陳艾,你明知本大人是來看帳的,怎麼連帳本也不帶,分明就是蔑視本官。」

  「吳江多大點地方,所有往來帳目可都記在我胸中,拿帳本做什麼?」陳艾冷笑。

  「狂悖之徒,那好,本官就開始問話了,若有紕漏,定不輕饒!」歸照磨越看陳艾越不順眼,耍起了威風,也不廢話,開始問起吳江的帳來。

  這一問,足足一個時辰。

  而陳艾卻是對答如流,問到後面,歸照磨心中越來越驚訝,心中卻不肯相信。立即叫人搬來帳本,逐一查對,竟然一個數字也沒錯。

  這下,歸照磨心中微微一驚:此人倒好記性。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好記性乃是必備的素質,能夠考中功名的人,誰不是將《四書》《五經》倒背入流的。

  見到陳艾面上的得色,歸照磨看他更加不順眼。

  倒是假寐的胡知縣大為驚駭,他知道這個陳艾以前雖然跟王謨讀過幾年書,可卻沒有系統學過四書五經,也沒鍛煉過記憶力,如今卻有這樣記性,難道是天賦異稟?當初解綸說陳艾有做六部尚書的能力,我卻不以為然。因為我是他的老師,自知對他也算瞭解。在本官看來,他的功名最多舉人到頭了。如今他有這樣的記性,悟性也好,沒準是我看錯了。知人識人,我胡夢海不如解綸多矣!

  他猛地睜開眼睛,用欣慰的目光看著陳艾。

  其實,胡夢海並不知道,陳艾前世乃是孤兒出身,從小受苦,對金錢和數字比常人要敏感許多。做了胡知縣的師爺之後,又有心報答恩師的知遇之恩,做起事來也是兢兢業業,可說整個吳江的帳目往來都裝在他心中了。

  「你光記得帳目又有何用,我問你,欠下的賦稅該怎麼辦?」歸照磨走到茶几前,一掌拍下去:「全蘇州這麼多縣,就你吳江標新立異,不收損耗。胡知縣你想要青天大老爺的名聲,可也不要牽累其他縣呀。弄到現在,我們都變成貪官污吏了?」

  陳艾也惱了,冷冷道:「淋尖踢斛,難道不是殘害百姓之舉,難道不該廢除這個弊政?」

  「你!」歸照磨狠狠地看著陳艾:「你一個小小的書辦,什麼身份,什麼功名,同你說話也是本官給你面子,還真蹬鼻子上臉了,跪下回話!」

  胡夢海猛地站起來:「歸大人,廢除這一弊政是我的主意,有什麼事情你衝我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8
第五十三章 開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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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胡夢海這句話,歸照磨愣住了,張開嘴,半天才狠狠道:「胡大人,你是居心不收公糧損耗,不想完稅,不想做你這個知縣了?」

  胡夢海淡淡的道:「我們做官的,在其位謀其政,自然要想百姓做想,對不起,你所說的那種昏官、惡官,胡夢海做不來。歸大人,你也是讀聖賢書出身的,怎麼就不懂得這個道理。所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粒子。百姓勞作一年,除了公糧,剩下的糧食僅能勉強果腹。可卻平白要扣除一大筆損耗,碰到心黑手狠的官吏,扣得多了,餓死人的事情也有發生。這種禽獸之行,胡夢海斷不敢為,也怕損了隱德。」

  「混帳,你是不想要你頭上的烏紗帽了。」歸照磨開始咆哮起來。

  「這個官我還真不想做了。」胡知縣猛地摘下頭上的官帽,輕輕地放在茶几上。

  「你還真是……真是大義凜然,義正詞嚴了。」歸照磨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胡知縣吼道:「在你心中你胡夢海自是正人君子,我等都是禽獸了。你自做你的君子,可也不能拉全蘇州浮的官吏下水吧?」

  胡夢海輕輕搖著頭:「我始終認為,正氣必將壓到邪氣。我想,蘇州各縣府的同僚們還是以君子居多的,也能理解我胡夢海的所作所為。」

  「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陳艾聽他說得越發不堪,眉毛一揚,喝道:「歸大人,話不投機,我家恩師連這個官都不做了,你還是請回吧!」

  歸照磨咬了咬牙,站了片刻,突然長聲號哭起來:「夢海啊夢海,我的胡大人啊,何必呢,何必呢?清官誰不想做,可也要做得起啊!我老歸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執掌的又是機要大事,但凡動動心思,多少錢都能弄到手。可我信奉一條,公門之中好修行,在任上這麼多年,雖然也貪了一些錢,可有些銀子卻不敢收,不願意收。你的人品和情操我自然是萬分敬服的,可是,今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你做君子不要緊,陛下一發怒,連帶我府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要頂子紅,難道你就不害怕嗎!胡大人啊,我不想死啊。我家中還是八十歲老母,下面還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小兒,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

  他這一哭,滿臉的肥肉都在顫,眼淚不住落下。

  胡知縣艱難地搖著頭:「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公理正義面前,個人的生死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

  號哭了半天,總歸無用,歸照磨只能又跳又罵了半天,這才忿忿地離開了吳江。

  等歸照磨離開,陳艾上前小聲道:「恩師。」

  「本師知道你想說什麼。」胡知擺擺手,道:「盛世彩票一事畢竟是邪道,以後不用再提。」

  陳艾被胡知縣說中心事,立即不再提起這事,只道:「剛才這個歸大人雖然討厭,可說的話卻有幾分道理。」

  「道理,算什麼道理。」胡知縣哼了一聲:「這個歸照磨也不是什麼好人,別看老歸口頭說得漂亮,其實也不過是個小人。他在照磨房任職,平日裡也不知道貪了多少,除了人血銀子不敢收,什麼錢都敢伸手。你大概還不知道,此人乃是窮苦人家出身,沒做官的時候,家中只有二畝薄田三間茅草房,可做了幾年照磨,竟一口氣買了一百多畝,茅屋也換成了漂亮的大瓦房。我若是御使,先彈劾掉這個蛀蟲。」

  陳艾笑笑不說話。

  「倒是這個歸照磨掌管蘇州府六房文書,將來你去參加府試,須防著這人在背後使壞。」胡夢海善意地提醒陳艾。

  陳艾心中微微一驚,說:「多謝恩師關心,府試乃是知府大人親自出題,親自閱卷,只要我文章做得好,倒不怕他。況且,離明年五月還有半年時間,為時尚早,還想不到那一步。」

  明年才是大考之期,二月縣試,五月府試,年底才是院試,大半年時間,鬼才知道那時候是什麼情形,擔心也擔心不完。

  「卻不是這樣。」胡夢海笑了笑,指了指手邊的一份公文:「剛才那歸照磨雖然討厭,帶來的卻不都是什麼壞消息。」

  「什麼?」陳艾拿前公文,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這份公文是南京學道衙門發下來的,大概意思是說,明年的章試,也就是童子試提前到今年年底舉行,也好為明年的鄉試做好準備。

  陳艾驚叫出聲後,忙問:「恩師,這科舉乃是國家輪才大典,斷斷胡來不得,怎麼就想著提前了呢?」

  「佩萸你卻不知道,朝廷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為了慶賀,故提前舉行章試。」胡夢海撫摩著自己的鬍鬚微笑地看著陳艾。

  「這又是為什麼?」搜索了半天自己腦子裡的記憶,陳艾還是沒想到今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大的政治事件。

  真說起來,洪武二十八年,明朝政壇最大事情就不過兩件。一是宋國公馮勝坐藍玉案賜死,二是《皇明祖訓》頒布。可殺馮勝並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至於《皇明祖訓》的頒布,不過就是刊行一本書而已,也沒什麼了不起。

  胡夢海微笑道:「好叫你知道,太孫的長子誕生了。」

  哦,原來是未來的建文帝朱允文當爸爸的,對朝廷來說確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建文帝一脈子嗣不旺,他父親太子朱標死得早,而他自己雖然結婚早,可身體一直不太好,到今年才做父親。作為一個法定的皇位繼承人,有子嗣誕下,對於安定朝野人心,絕了那群叔叔們對皇位的覬覦之心,有明顯的效果。

  所以,不管是對朱元璋和朱允文,還是對朝中的大小官員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

  陳艾心中一個激靈,等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可以參加考試了,好好好,等到今年要過一個好年了,務必來一個個人財務和事業的雙豐收。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9
第五十四章 明朝政治生活和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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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間有一種很粗俗的說法:跑了的魚最大,死了娃最乖。

  這一點放在朱元璋身上最合適不過。

  朱元璋乃是不世英主,文治武功在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裡,至少能排在前五位。在陳艾看來,唐宗、宋祖、漢武之後,就應該是明皇了。

  除了出眾的政治、軍事能力,明太祖的生育能力也是極強,一共生了二十六個兒子,至於孫子,那更是不計其數,估計已經多到麻木的地步。

  這些朱姓子孫不斷開枝散葉,到明末已經壯大到二十萬之巨,最後成為國家財政無法承受的負擔。

  因為兒孫實在太多,兒子輩的還好一些,到孫子一輩,甚至朱家第四代,老朱恐怕連他們的名字都叫不全。

  這情形有些像民國時的四川軍閥楊森,有一天,楊森坐飛機回成都,他的兒孫都去機場迎接。因為人實在太多,楊森覺得麻煩,讓孫子們都回家去。可獨有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不走,楊森大怒,一記耳光甩過去,將那小孩打了個趔趄,喝罵道:「還他媽造反了,連爺爺的話都不聽?」這個時候,楊森的副官這才擦著臉上冷汗說:「報告省主席,這是犬子。」

  朱元璋的兒子們都封建在外藩,一年中也難得見上幾次面,至於孫子們,更是沒辦法全部認識。帝王之家無親情,到第三代,彼此的感情也就淡了。

  若說起父子之親,祖孫之情,朱元璋對太子朱標一系的感情卻是非常深厚。首先,兒子們大多軍旅出身,成天在戰場上打打殺殺,文化教養很成問題,自然也談不上可愛。至於太子朱標,因為從小留在身邊,又經過大學者宋廉、劉伯溫等人的細心調教,為人更是儒雅謙和,在朱家子孫中本就是異類,也很得朱元璋的歡心。

  可惜太子死得早,念及兒子的好處,朱元璋對太孫朱允文更是愛若珍寶,從小留在身邊當成接班人培養。

  真仔細想起來,朱允文之所以能得太孫職位,成為皇帝寶座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同他父親早死未必沒有關係。

  這一天,天下人知道,朱元璋的兒子們也知道。

  陳艾仔細一想,也將這事揣摩了一個十成。

  他如今雖然還是個白丁黔首,皇家的事情離他也有十萬八千里。可馬上就是科舉開始,一旦中了,就是體制中人,你不關心政治,只怕政治卻要來關心你,多留意一些也是好的。

  太孫這回做了爸爸,對他,對天下官吏卻是一件大喜事。至少可以說明一點,朱允文是有生育能力的,百年之後,也不存在皇位空懸以至引得天下大亂的危險。

  接下來幾天,各地官員都接連不斷地上賀表為皇帝賀,為天下人賀,頗有後世某某某發來賀電,某某地方人民發來賀電的味道。

  而朱元璋好像也有意製造輿論,但凡有賀表,一律刊載在邸報上,傳閱天下。

  所謂邸報,就是後世的內參,只有七品以上官員才有權閱讀,其中大多刊載朝臣的奏折、皇帝批示、朝廷的政策以及每期科舉的題目和錄取的考生名冊,算是明朝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宣傳工具。

  這些天,陳艾在縣衙門裡看邸報看得頭昏腦漲,總算弄明白這事的來龍去脈,也知道太孫的兒子已經滿月,取名朱文奎。這是朱允文的第一個兒,在歷史上也沒什麼記載,估計靖難時死了吧,反正陳艾腦子裡的記憶中沒有這麼一個人。

  皇家的事情離陳艾還有點遠,即將開始的童子試卻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

  在邸報中,明年二月開始的童子試提前到年底一事也有詳細的說明,日期也定下來了,縣試就定在十二月一日,府試則定在十二月二十,縣府兩場一考完就過春節。過完年後,休息半月,就是章試。

  時間排得非常緊,兩個月三場。一個普通童生如果能三場全過,就算是取得了秀才功名,有參加正式科舉的資格。

  明、清兩朝的科舉大體分為三級:鄉試、會試和殿試。

  其中,鄉試過關者被人稱之為舉人,有做官的資格,但國家不負責安排,要遇到缺員的時候才從中挑選合適人才補上。至於會試過關者,則就是標準意義上的進士,可直接做官,一旦外放,至少是一縣縣令。至於殿試,那是為會試排名,由皇帝親自監考。前三名狀元、榜眼和探花直接選進翰林院做皇帝的秘書,做為高級幹部培養。在皇帝身邊幹上十幾年,一旦出任實職,至少是一個副部級高官,甚至將來做大學士也是有可能的。

  將來,不管你的理想是做一縣的知縣還是帝國的宰相,科舉都是一條繞不過去的坎。

  可在參加這三級考試之前,你必須獲得參加科舉的資格。

  要想獲得這個資格,就得參加童子試,從縣試到府試最後到院試,一路考上去,直到考出一個秀才來。

  普通讀書人在沒有獲得秀才功名之前,就算你七老八十,也只能算是童生。只有過了縣、府、院三關,才能被稱為生員,也就是秀才。

  你也別小看這個秀才,一樣有免除一切勞役和賦稅的優待,算是統治階級中的一員。

  明朝皇帝和官僚共治天下,而官僚的主要來源是科舉考試。因此,科舉在國家政治生活中佔有極高的地位,容不得半點馬虎。

  縣、府兩級考試其實並不嚴格,很多時候都是知縣和知府一句話的事情,地方官可以自己決定是否讓考生過關。可表明上卻不得不走足規矩,如此才顯得公開公正公平。

  童子試三年兩考,在縣一級行政機構中也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有一套約定俗成的程序。首先,得張公告,告訴縣裡的讀書人幾月幾號考試,考場設在何處,考生需要帶什麼證件,以及考場的注意事項。考前,考生需要去什麼地方報名登記,等等……

  一般來說,考生要參加縣試,得先去縣衙禮房報名,填寫姓名、籍貫和祖上三代的履歷,還得找一個廩生做保人。

  如今,縣衙門缺員嚴重,六房事務都由陳艾一肩擔了,這考生報名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他的頭上。如此,倒方便了自己。

  在舉目都是文盲的世界,要想在縣城裡找一個廩生卻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沒辦法,只能讓里長或者族長做保人。為此,陳艾自己寫了份保書,讓梅姐按手印。

  梅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這是怎麼回事。

  陳艾這才說要參加縣試,需要她做保。

  梅姐一聽就驚喜得叫出聲來,按了手印,激動得渾身亂顫。

  ……

  公告算是貼出去了,可一連幾天過去,卻沒一個讀書人來報名,如果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今科縣試很有可能只陳艾這一個考生。

  這件事讓胡知縣一陣發愁,覺得若只有陳艾一個考生,面子上未免有些過不去。

  陳艾也覺得只自己一根獨苗也不太妥當,加上自己同胡知縣的特殊關係,將來走進官場,別人拿縣試出來說事,自己未免有舞弊的嫌疑,在政治上也算是有了一個污點。最後能再找幾個考生來陪太子讀書,胡亂取他幾個才好。

  私底下,陳艾將這個想法同胡知縣一說,胡夢海也深以為然:「本官正有此意,這考生的多少也算是政績考核之一,最好能再找三兩個考生。」

  「恩師勿要憂慮,此事就包在學生身上,定將這事半得妥帖穩當。」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0
第五十五章 明天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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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花還需綠葉襯,陳艾就不信翻遍整個吳江縣就找不到十來個讀書識字的人來參加考試。

  公文貼出去已經好幾天了,百姓都不識字,衙役也都是文盲一個。陳艾索性將衙役們集中在一起,教他們將公文背得熟了,然後一張公文前站一個人,讓他們逐一向百姓宣講。

  如此,今科縣試的事情雖然已經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可還是沒人來報名。

  陳艾也不急,從胡知縣那裡將這件事攬到身上之後,立即著人將各鄉鎮的里長都傳到衙門裡,勒令他們一家找一個考生。

  等陳艾將這個意思大概說了一遍之後,所有的里長都苦著臉不吱聲。問了半天,有人才說哪裡還能找到讀書人啊,都逃他娘得一乾二淨,今年春節想找人寫春聯都想不到轍,沒辦法只能用饅頭沾了墨胡亂在紅紙上胡亂戳幾個墨點了事。

  聽到這話,陳艾也只能苦笑了。

  還是鄭重上道,見陳艾如此惱火,有心替他解圍,立即站起來說這事也簡單,無論如何一定能幫陳艾尋個童生。

  看到鄭重,陳艾眼睛一亮。其他里長們也都覺察到了什麼,同聲道:「鄭員外不就識字嗎,乾脆你去考試好了。」

  鄭重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說自己雖然認識幾個字,卻不能作文。況且,他這個土財主做得爽利,又是地方一霸,自然吃不了科舉那種苦。

  他苦著臉說:「我莊子上有一個帳房先生,以前在私塾裡念過幾年書,也想過科舉,可惜實在沒本事,連個縣試都過不了,又害怕當官,怕哪天一個不好掉了腦袋。實在不成,我扔一貫錢給他,逼他來報名好了。只是……」

  見鄭重有門,陳艾來了精神,問只是什麼。

  鄭重回答說只是他的帳房先生年紀實在太大,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也不知道官府要不要他進考場。

  陳艾大為喜歡,「五十少進士,二十老明經,怎麼就進不得考場了,讓他來就是。」實際上,科舉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五十歲能中進士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當然,明朝官員又不是終生制,縣一級官員一滿六十,吏部就不會授予實職,考生年紀一大,再進考場也沒多大意思。

  有鄭重的示範效應,就有另外一個里長說他老家有一個親戚是個算命先生,也會寫幾個字,我去將他叫來就是,實在不成,掀了他的算命攤子,叫他討不了生活。

  「對對,辦法是人想的。」眾人都紛紛點頭。

  不過,讀書識字的人實在太少,鼓搗了半天,也不過湊出兩個考生。

  陳艾見成績實在不理想,大為光火,哼了一聲:「各位,胡大人這段日子做我們的父母官,為官清廉,乃是大大的青天。這一點大家應該沒什麼疑問吧,有他在我們吳江,也是大家的福分。這次縣試關係到胡大人的政績考核,如果考生實在太少,影響到大人的仕途,將來換一個人來做知縣。嘿嘿,要想讓新的知縣免去你們的損耗,做夢吧。只怕連你們往年的虧欠也都要通通追繳上來。」

  眾人心中都是一驚,就有人苦著臉說:「胡大人是斷斷走不得的,可是,讀書人就那麼點,我們又變不出來。」

  陳艾搖了搖頭,啟發道:「我們吳江沒這麼多讀書人,難道外縣沒有?」實在不行,只能採取後世高考移民的辦法了。

  果然,那個里長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陳先生這一句話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啊。我有一個外甥在松江府,也讀過兩年書,《三字經》《百家姓》不說倒背如流,裡面的字卻能認全。他父親死得早,家裡也沒有長輩。乾脆我把他過繼過來做兒子,讓他參加縣試好了。」

  「好主意,我也有一轍,我莊上有個姓馬的佃戶,他表哥是鎮江農民也上過一年私塾,一直想到我這裡租地過活。這次索性讓他過來,要想租我的地,好辦,來參加縣試……」

  眾人都連聲叫好,如此商議半天,總算是歪瓜裂棗湊足了十人。

  有了十個考生,這次縣試才像些樣子。

  當然,考生的素質怎麼樣不要緊,關鍵是要有人進考場,如此才能顯出胡大人的文物教化之功,對上頭也算是有個交代。

  很快,十個考生就在里長們的押運下來衙門報到,那時候,陳艾已經交了公差專一呆在家裡讀書備考,也不知道這些考生是什麼模樣。

  對於陳艾這個成績,胡知縣非常滿意,叮囑陳艾好生複習,說以他的本事,定然是能中的。

  說起來,加上自己,整個吳江統共十個考生,很多還是臨時抓的壯丁,真能寫八股文的恐怕就陳艾一個。再加上陳艾同胡知縣的特殊關係,想不中也難。

  回到家後,陳艾什麼事情也不管,只將以前到手的八股範文來來去去地看了數十遍,直到爛熟於胸才罷休。

  說句實在話,陳艾還是相當喜歡八股文的格式的。這東西雖然呆板,可有一個明確的評分標準,只要你格式對了,就算空洞乏味言之無物,甚至面目可憎,考官也不敢輕易將你刷下去。

  陳艾本就是一個寫機關公文的好手,有幸來到明朝這個特定的時代裡。若是再往前一些,直接到了唐朝或者宋朝那種以詩賦取士的年代,讓他現場寫一首詩歌,還真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如今有這種有固定標準的考題,也不需要寫出花兒來,只要格式對了,又沒有大的紕漏,想不中也難。所謂不犯錯,就是成功。

  為了不至於在答卷的時候出錯,除了將範文的格式記牢之外,陳艾還細心地揣摩起古人作文的行文方式,一口氣在屋裡呆了好幾天,又有深刻的體會。

  見陳艾這段時間整日呆在屋子裡發癡,素娘臉上的憂色漸濃,她以為陳艾的癡病又犯了。

  倒是梅姐,卻知道陳艾究竟在忙些什麼,眉宇之間有隱約的喜色透出。

  這一日的晚餐非常豐盛,除了一成不變的臘肉和白菜湯,還多了一份清蒸太湖白魚,一大盆紅燒豬蹄和兩盤素菜。

  「怎麼吃這麼好?」陳艾有些吃驚。

  「浪費啊,又不是過年過節,吃這麼多菜做什麼呀?」素娘也很不滿意。

  「吃吧,吃吧。」梅姐用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油膩,一張臉因為油煙的熏蒸紅撲撲的,顯得煞是青春可人:「明天就是十二月初一了,陳三,你早點睡。」

  「十二月初一是什麼日子?」素娘不解。

  「啊!」陳艾一呆,明天就考試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1
第五十六章 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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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天,陳艾光顧著溫習功課,倒將日腳給忘記了,卻不想,屋中無日月,世上已半旬,轉眼明天就是縣試之期。

  看陳艾的筷子停在半空,梅姐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翹:「快吃快吃,吃了早些安歇,明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得起早呀,行市人。」

  行市人乃是本地暱語,說的是家中有能耐有擔待的頂樑柱,當然有的時候也特指那種沒奢遮,愛說大話的傢伙。

  說完話,梅姐笑瞇瞇地對母親說:「娘,明天是什麼日子你也不必多問,反正以後就知道了。」這種事情一時半刻也沒辦法同素娘解釋,索性就不多說了。

  陳艾將筷子伸向那份太湖白魚,淡淡道:「明日確實有件要事得做,得起大早,大概三更時分就得起床。」明朝的科舉都早,考場大概是北京時間凌晨四點的時候開閘,同皇帝的早朝時間一樣。

  「梅姐你這孩子。」素娘說,「陳三,你們男人要做事,我本不好問的。最近你人有些癡,上次同人打架,又打破了額頭,別弄出什麼事才好。」

  她突然歎息一聲,看著桌上的燭光出神,喃喃道:「陳三,我總覺得你不是一個尋常人,這個小小的裁縫鋪子也留不住你,遲早有一天你是要遠走高飛的。你在做什麼,準備去哪裡,我也不問了。左近,這個世道不太平,你遇事還得多留意。」

  梅姐咯一聲笑起來,撇了陳艾一眼:「陳三就是一個潑皮,別人若要打他主意,得仔細被他給賣了。娘你也是個沒見識的人,太過擔心了,他這種無賴會吃虧嗎?」梅姐眼波流動,其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和愛憐。

  陳艾有些招架不住,苦笑著對素娘說:「我是那種惹事的人嗎?」

  他怕素娘繼續嘮叨,埋頭不住扒拉著米飯,而梅姐不住地往他碗裡夾菜,全是大肉。

  可陳艾只挑清淡的吃,解釋說:「梅姐,你也別給我夾菜,明天是頂頂要緊的日子,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吃得太葷,人容易犯糊塗。」這也是他後世考試時的經驗之談,記得高考的那天早晨,他只吃了兩塊饅頭和一碗稀飯。上了考場之後,肚子裡半饑半飽,腦子特別清醒。可見,這人若是肚子裡裝得太滿,身上的能量都用來消化食物,腦細胞必然處於休眠狀態之中。

  梅姐嚇了一跳,不敢再給陳艾夾紅燒豬蹄和臘肉。

  其結果是那一盤太湖白魚全落進了陳艾的肚子。

  自從考上公務員之後,一晃這麼多年過去,這還是陳艾第一次參加考試,一時找不到考試的感覺,說不緊張是假的。

  即便這次縣試自己鐵板釘釘的必過無疑,可內心中還是有那麼一絲擔心。

  吃過晚飯,也不去看書,臨陣磨槍已經毫無必要,反將自己思想弄亂了,索性洗了腳上床睡覺。

  夜已經逐漸深沉,大概是太興奮,卻怎麼也睡不著。

  現在大概已經過了零點,洪武二十八年十二月到了。按照公歷,應該是一月中旬的樣子。正直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可天下的雪卻不落了,反化著淅瀝凍雨紛紛而下。柴房外沙沙一片,連綿不絕。

  素娘和梅姐兩母女還沒有睡,鋪子裡燈火通明,也不知道她們在忙些什麼。

  二女好像在說些什麼,因為隔得遠,也聽不真切。

  陳艾再床上翻來覆去了許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朦朧地迷瞪過去,也睡不塌實。

  剛睡過去不片刻,卻聽到外面街上傳來三聲打更的聲音:「平安無事,小心火燭!」

  「啊,三更了!」陳艾猛地驚醒,一個骨碌坐起來。

  這個時候,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陳三,時辰到了,你不是要出門嗎?」叫早的正是素娘。

  「梅姐呢,你怎麼起這麼早?」

  素娘低眉順眼道:「梅姐畢竟是孩子,熬不了夜,早早的睡了。聽她說你今天有要緊事出門,我也不敢睡,怕誤了你的事。」

  「啊,你熬了一宿?」陳艾看了看素娘眼睛裡的紅絲,心中突然有些感動。

  「我們做針線的,熬夜也是常事。」素娘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

  等陳艾迷糊地走出去,熱水熱毛巾也遞了過來。等一切弄妥,陳艾的睡意也消失無蹤。他整理了一下文房用具,也不吃早飯,提了包裹就走出門去。

  剛一出門,一陣冰冷的寒風迎面襲來,吹得他晃了晃。

  「等等,這個給你……換上。」素娘從懷裡掏出一雙嶄新的布鞋,俯下身去,小心地放在陳艾的身前。

  「你忙了一夜就為給我做這雙鞋?」陳艾吃驚地張大嘴巴。

  素娘還彎腰站在陳艾身邊:「快換上吧。」

  「這……咳,你還真是,我不是有鞋嗎?」陳艾一臉的感激。這年頭也沒有成衣鋪子,普通人要想穿新衣服,得買了新布,到裁縫鋪子量了尺寸做。上次在鄭重那裡,鄭家莊也送過來好幾套新衣裳,可不知道是忽略了,還是沒合適的尺碼,也沒準備新鞋。

  陳艾又是光棍一條,也沒人幫他做鞋。到現在他還穿著以前那雙破得可以看到大拇哥的布鞋。透風不說,裡面又髒又臭,一穿在腳上又冷又潮,非常難過。

  素娘這一雙新鞋還真是幫了他的大忙。

  「你這雙些早就破得能看到腳趾,這麼冷的天,如何受得了。你沒有家室,也沒人給你做,冷壞了吧?」素娘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心中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按說,這雙鞋子一直都是梅姐在做的。也不知道今天陳三有什麼大事要做,梅姐說要連夜將這雙鞋子趕出來,更拉著她幫忙。

  可梅姐卻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瞌睡也多,到下半夜的時候也熬不住去睡了,把所有的活都留給了母親。

  此刻,不知道怎麼的,素娘並沒有說這雙鞋是梅姐為他做的,或者,她內心之中根本沒有這種想法吧。

  陳艾右腳一抬,將腳上的破鞋踢掉就要朝新鞋裡伸去。

  「等等。」

  「又怎麼了?」陳艾問。

  「我們這裡有個規矩,男人若是在外面做事的,換新鞋的時候,得由女……女人幫他穿上。如此,自家男……男人才走路才走得穩當……」大概是因為冷,梅姐地聲音中帶著一絲顫音。

  她慢慢地跪在濕漉漉的地上,拿起新鞋,小心地給陳艾換上,又換了一隻:「左腳。」

  陳艾將又腳著地,又抬起了左腳,笑道:「這什麼破規矩。」

  素娘的手有點涼,可動作卻輕巧,捏著陳艾的足弓,讓人感覺非常之爽。

  等鞋子換上,陳艾在地上走了兩步,讚道:「尺碼正好,舒服,真舒服,多謝了!」說完就朝衙門那邊走去。

  「你的腳還真大呀,這樣的碼子不多見。」素娘站起身來,低著頭,低眉順眼地跟了過來。

  廢話,我四一的腳,在古代是大得有些出奇。陳艾站住了:「別跟著我。」

  「我送送你。」

  「我又不是出遠門,下午就回。」

  「陳三,大半夜的你出去做什麼,千萬……千萬不要鬧出什麼事來才好呀……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在裁縫鋪子裡呆一輩子,我知道你心野,不願意過窮日子。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幹壞事啊。若真出了事,我們可怎麼好?」素娘突然小聲地哭起來。

  三更出門,能有什麼好事?

  素娘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男人做事,女人卻不好過問。

  陳艾無奈地搖頭,有點生氣:「回去吧,還真是生離死別了。」他心中一動,這情形怎麼有點不對,卻像那十里相送?

  我呸,素娘可是我未來的老丈母啊!

  罪過,罪過。

  素娘見陳艾生氣,身子一顫,站住了。

  這個時候,打更的那個更夫的聲音又傳來:「平安無事,小心火燭!」

  素娘突然一聲叫:「腳大走四方!」

  凍雨更大了些,淅瀝而來,弄得身上有些難受。

  可即將到來的考試卻讓陳艾非常興奮,精神亢奮到了極點。

  等到了縣衙,裡面已是燈火一片,衙役們都在,見陳艾過來,所有人都好像鬆了一口氣,笑道:「陳先生你可算來了,快快快,要鎖門放閘了。」

  「知縣大老爺到了嗎,考生都來了嗎?」

  「大老爺正在後院梳洗,等會兒就出來,考生們可都到了。」一個衙役指了指身邊那一群人:「這不,全在這裡呢!」

  「呵!」一看到那群考生,陳艾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2
第五十七章 變生肘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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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縣試,加上陳艾,一共十一人。除了陳艾是心甘情願進場,有心在科舉場上博得一個榮華富貴,其他人都是被里長們威逼利誘過來完成政治任務的。

  也因為如此,進了縣衙門之後,這十人迫於官威,畏縮地蝟集成一團不敢說話,可面上卻多有些不耐煩,有的人還在不住打著哈欠揉著眼角的眼屎。

  依了縣試的規矩,考場設在衙門大堂裡,大堂中點滿了蠟燭,還放了不上桌椅子,而考生在點名入場之前需排隊等候。可這些人本就是來走過場的,也沒個正型,杵在堂下,倒像是來待審的囚犯。

  「人都到齊了,是不是該請大老爺出來了?」那個衙役問。

  「好的,可以請大老爺出來點名了。」陳艾點點頭,又笑吟吟地朝那群考生望了一眼。

  這個時候,一個老得頭髮鬍子都白了的老頭哆嗦著走上前來,朝陳艾作揖:「陳先生,可等著你了。」

  「你是?」

  「我是鄭員外家的帳房啊,得了員外的令,過來縣考。陳先生,不,按照士林的規矩,我該稱你為陳年兄的。」

  「原來是你。」陳艾見他老得都快走不動路了,心中更是好笑,這樣的人還來參加什麼考試呀。此人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年兄是能夠亂喊的嗎,那得等到過了童子試,參加鄉試才能算是同年。

  再看看其他考生,五花八門,什麼模樣的都有。最離譜的是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一直在人群裡好奇張望,不住低聲問什麼時候能夠回家。

  陳艾咳嗽一聲,對眾人說:「各位稍安勿躁,縣試其實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一天就夠了。不像鄉試,三場六天。

  「乖乖,這麼冷的天坐上六天,還不把人給凍死了!」有人低聲驚呼。

  陳艾又解釋說,縣試開考之後衙門就得上鎖封門,不到規定時間不許交卷。其中,為了照顧做得快的考生,中途還得放牌一次。

  正說著話,胡知縣就穿戴整齊出來點名,並讓衙役們檢查考生的文具,確定沒有夾帶之後才放進大堂。

  按照考場的制度,考生參加考試除了筆墨和和硯台之外,片紙不得進場。

  因為是縣試,考生也不多,檢查的過程卻也簡單。

  做為胡知縣的學生,陳艾形式上還是要走走的,張開雙臂,任由衙役檢查。當然,衙役們也不會太過分,大概用手在他腰上按了按,就說妥了。

  這個時候,一個衙役提起鼓錘,在衙門門口的鼓上狠狠敲了三記,大聲唱道:「三聲鼓響,落鎖封門,考生進場!」

  聲音悠揚地傳了出去,在黎明中驚起了一片犬吠。

  整個縣城還是一片寂靜,童子試三年兩考,也沒什麼大不了。再加上這年頭的百姓大多還認識不到科舉的要緊之處,對衙門裡弄得這點名堂也毫無在意。該睡覺的,依舊酣然高臥。

  胡知縣微笑地點了點頭,兩個衙役飛快跑出去,將衙門大門往外一關。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門「碰!」一聲被人推開,撞得兩個衙役一陣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是一驚,幾十雙眼睛同時望過去,卻見細雨中,一個胖大的八品官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不住高喊:「胡夢海,胡夢海,本官和你拼了!」

  來人正是前一段時間剛來過吳江縣的蘇州照磨歸大人,只見他一身濕漉漉的,面上的肥肉又青又白,隨著奔跑顫個不停,眼睛裡全是驚懼。

  「搞什麼名堂,國家輪才大典,豈能容你胡來。龍門一關,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進來!」胡知縣又驚又怒,厲聲大喝:「來人,把他給我拿下!……幹什麼?」

  話還沒有說話,歸照磨已經衝到胡知縣跟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歇斯底里大叫:「我馬上就老命不保,還怕什麼,有種今天你就將我抓起來!」

  幾個衙役見兩位大人在這種莊重的場合鬧將起來,都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時候,包括底下的考生,也是一片騷動。

  陳艾心中也是一驚,知道有事發生,忙朝衙役們擺了擺手,喝道:「且慢關閘!」

  他走到歸照磨身邊,一把將他的手擰住,冷冷道:「歸大人,你這是幹什麼,擅闖考場,破壞科舉可是死罪。你人大面大,在這裡鬧像什麼話?」

  歸照磨如何是陳艾的對手,被他用手一擰,只覺得腕口都要斷掉,疼得鑽心。氣焰稍微受挫,喝道:「放手,你什麼身份,竟然對本大人無禮。胡夢海,你就可勁地折騰吧。這下好了,錦衣衛都要來了。」

  「什麼?」胡夢海面色一陣慘白,身體一陣搖晃。他可是在北衙的天牢裡住過兩年的,知道錦衣衛的厲害,這輩子也不想再看到那群閻王。現在聽歸照磨說錦衣衛就要來了,心中一凜,忍不住叫出聲來。

  陳艾也有些頭皮發麻,放開歸照磨的手,低聲道:「二位大人,此事關係重大,還請先去廂房商議,這個考場的大門遲上片刻落閘也是可以的。」明朝沒有標準的計時工具,考試時間往後延遲個十幾分鐘還是可以的。

  胡夢海也知道事關重大,點了點頭,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讓陳艾和歸照磨隨他去廂房說話。

  剛進廂房,胡知縣就問:「歸大人,你說錦衣衛來了,是怎麼回事,到蘇州了嗎?陛下不是於今年撤消了錦衣衛衙門了嗎?」

  「你糊塗啊,錦衣衛衙門是撤消了,可錦衣親軍都指揮衙門還在呀,不過是換個名字,該幹嘛還幹嘛。」歸照磨氣急敗壞地說:「還沒到蘇州,可我聽知府大人說,蘇州官員的三年政績考評還沒交上去……實在是沒辦法交啊……引得龍顏大怒,即令錦衣衛過來徹查,如今,估計已在路上了。死了,這次是真的死定了。」

  歸照磨心中一算,有眼淚不住落下:「蘇州其他地方還好,就你吳江一縣死活也湊不夠秋稅。這下好了吧,朝廷裡有人說三道四,說什麼,蘇州府之所以交不上足夠的錢糧,那是因為官員們貪污,把可皇糧國稅都私分了。」

  「原來是這事。」胡夢海哼了一聲:「我胡夢海為官清廉,不怕人查,倒是你歸大人……哼……」

  「哼什麼哼,廢那麼多話做什麼。」歸照磨喝道:「今天咱多的話也不說,就坐在你衙門的大門口等,等你將秋稅交夠了再說。」

  胡知縣眉毛一揚森然:「看樣子你是不想讓我如期舉行這次縣試了?」

  「答對了,有種你就派人來抓我,敢動我一根毫毛,我撞死在這裡。」歸照磨淚飛如雨:「錦衣衛什麼人,落到他手裡,你有沒事也得蛻兩層皮,我這次是死定了,可就算是死,也得拉你下水。不交夠錢糧,我讓你考不成,大家一塊兒完蛋!」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3
第五十八章 圈點,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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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知縣見歸照磨耍起無賴,心中更怒:「你心中有鬼,自然怕那錦衣衛,想你做官這麼多年,究竟拿了多少銀子,官聲如何,世人心中自有定論。依照《大明律》,貪一兩銀子都是死罪,真認真起來,你老歸已經翻來覆去死過幾回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要想在我這裡耍狠,我拿你沒辦法。可國法無情,就別怪我胡夢海秉公執法了。」

  說完話,一甩袖子走出屋去,大喝:「關門,開考!」

  「不許放閘!」歸照磨也跟了出去。

  兩個衙役正要關門,又有事發生,只聽得衙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就有人喊:「這裡可是吳江縣衙?」

  大半夜的衙門外居然這麼多人,不要說是胡知縣和一眾衙役,連陳艾都有些愕然。同現代社會不同,古代的城市,一入夜就要關閉城門,還得宵禁。因為在古人看來,大半夜在街上亂逛的,肯定是犯罪份子。

  如今,明朝建國快三十年,社會穩定,宵禁也沒開朝時那麼嚴格。而且,吳江又是一座水城,城中水道縱橫,除了四門,還有無數條水路。城門之設也流於形式,大半夜的,普通百姓想出城進城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碰到那些販運素菜和水產的商販,起個大早也是常事。

  可這麼多人黎明時分朝縣衙門衝來,卻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陳艾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大門口,大聲問道:「來者何人,這裡正是吳江縣衙門,爾得漏夜前來,所為何事?」

  「可算是找到了,快開門。」外面傳來幾聲喧嘩:「走了半夜,累死個人。」

  陳艾微微一皺眉頭:「這裡縣衙,可是你們能夠亂闖的地方,報上名來?」

  「你幾日人拉,說憑多廢話,就算是你們縣大老爺來了,也不敢同我等如此說話?」傳來一聲濃重的湖北口音,「碰!」一聲,大門又被撞開,大約三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衝了進來,進門就喊:「胡夢海在哪裡?」

  一聽到他們的湖北口音,陳艾心中一凜,立即明白這是胡知縣的叔伯們來了,而且是在縣試著要緊關頭。

  這三個老頭子一身都是泥水,身上也是濕漉漉一片。

  衙門大門口左右本放有兩排長凳,三個老頭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坐在凳子上,脫下布鞋,就將鞋底板上的黃泥刮在凳腳上,一邊刮一邊喊:「餓死了,餓死了,在驛站走了這半月,一條命反被折去了半條。」

  看到這三個不倫不類的老頭,又聽他們直呼胡知縣的大名,衙役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何來路,都不敢上前說話。

  倒是那胡知縣「哎喲!」一聲,急忙走了上去,長長施禮,叫道:「侄子見過大堂伯,二叔和三叔。侄兒有官服在身,不能全力,還望各位長輩恕罪。」

  「啊!」眾人聽說是胡知縣的長輩,都驚訝地叫出聲來。

  就連剛才還抓住胡夢海不依不饒的歸大人也愣在那裡。

  「哼,你還記得我這個大堂伯,還記得你姓胡?」三個老頭中年紀最大的那個鼻子裡哼了一聲,面色一片鐵青。

  「大伯說什麼話,你老的養育之恩,侄子沒齒難往,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孝敬你老。今日怎麼跑吳江來,又說起這樣的話來?」胡知縣眼中喊淚,接過大伯手中的鞋子,也顧不得髒,親自動手就要替他穿鞋。

  那大堂伯哼了一聲將腳縮了回去,怒道:「你是知縣大老爺,我不過是一芥草民,可當不起。」

  「大伯你說什麼話,侄子父母去世得早,若不是大伯,侄子早就餓死了。在侄子看來,大伯就是侄兒的親生父母啊。」胡知縣的眼淚就要丟了下來。

  「你這個不孝的子孫,還記得我這個大伯嗎?」那老頭子越說越憤慨,一怒之下,也顧不得地上涼,光著腳站在地上,大罵:「你行啊,陞官發財了,卻記不得我們老胡家了。這些年你在外面風流快活,卻沒想到我們老胡家連飯都吃不上。你哪怕念及半天胡家對你的恩情,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家裡人挨餓受凍,今年的大旱,我老胡家餓死了三條人命。若你真記得自己姓胡,老朽我也不至於跑到你府上來討口。你自己摸著良心好好想想,這些年你究竟寄回家多少錢?」

  「大伯,侄……侄子……」胡知縣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侄子就那麼點俸祿,又不貪污腐敗,哪裡還有餘錢。」

  「住口!」老頭子精神極好,這一聲暴喝,震得人耳朵裡嗡嗡著響:「你瞧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不要緊,我們也不來當討人嫌。可你不要忘了,你姓胡,就算是死了,也是我們胡家人。家裡正要修訂族譜,修葺宗祠,我們都是窮光蛋一群,可你卻在外面榮華富貴了。沒說的,這錢你得出,如果你將來還想進宗祠的話。」

  「修訂族譜!」胡知縣吃了一驚,跌足道:「大伯,我哪裡還有錢啊,你這不是逼侄兒去死嗎?」

  「你這個不孝的子孫,我打死你!」大伯越說越怒,提起鞋子就要往胡知縣頭上拍去。

  陳艾慌忙攔在他們中間,一把抱住胡知縣大伯,連聲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各位叔叔伯伯,你們走了這麼長路也累了,何不先去廂房歇氣。我們正在縣試,有什麼事情等考完再說。」

  「考試,考鬼的試啊,連祖宗都不要了的人,還有臉做考官!」胡知縣的幾個叔叔伯伯也大聲痛罵起來。

  見一個縣試弄得一地雞毛,包括考生在,都是面面相覷,氣氛一時顯得有些詭異。

  「哈!」歸照磨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大步走到胡知縣面前,指著他:「胡大人啊胡大人,你剛才說我是貪官,被錦衣衛抓了、殺了活該,好一副義正詞嚴,好一副大義凜然。卻不想你竟是一個不忠不孝,置親友養育之恩於不顧,眼睜睜看著自家親人餓死的混帳。現在好了,家裡人追上門來了,不過是問你要點錢修訂族譜,就那麼難為你。還是捨不得錢吧,別忘了,你將來也是要進宗祠享後人香火的。哈哈,我呸,你這個偽君子!」

  胡知縣痛苦地搖著頭,什麼話也沒說。

  陳艾憤怒地看了歸照磨一眼:「歸大人,你可別忘了,胡家尊長可是胡大人請過來的。之所以請各位叔叔伯伯來吳江,不就是為商議修葺宗祠一事嗎,大人不但沒說不給錢,反熱衷於此。依在下看來,胡大人乃是個孝義之人。」

  「真的?」胡知縣堂伯問。

  陳艾微笑道:「老伯,大人能請你過來,還不說明問題嗎。這天冷的,沒吃飯吧。還是先去吃飯,銀子早就準備好了。」

  「好好好,夢海啊,你總算沒有讓我失望。」胡知縣堂伯欣慰地笑了起來。

  陳艾忙一揮手,兩個識趣的衙役忙走過來,自引三個叔伯去後花園進食。

  好不容易從這種尷尬中脫身,胡知縣抹了一把眼淚,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可面上卻是一臉憂慮。今天算是將伯伯們打發了,可明天怎麼辦,又從什麼地方變出錢來?

  他心中也有些奇怪,老家訂族譜修葺宗祠的事情自己怎麼就不知道,反弄得堂伯他們追上門來。

  他看了陳艾一眼:「佩萸,隨我來。」

  二人又進了廂房,歸照磨也跟了過去,無奈陳艾已經將門關上,只能站在屋簷下等。

  「你剛才說銀子已經準備好了?」

  「是,已經準備好,只要大人點頭,再多的錢也能拿出來。」陳艾不等胡知縣詢問,就一五一十將這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當然,他不過將自己心中那點小九九和盤倒出來,只說,休憩宗祠乃是大事,大人有將一應雜事委託學生處置。學生尋思這事拖不得,若再拖下去,於大人名聲有損,就以大人的名義請恩師堂伯他們過來。

  「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麼,不就是彩票嗎?」胡知縣垂淚道:「佩萸,你真要陷為師於不仁不義啊!」

  「學生知錯了。」陳艾就要拜下去。

  胡知縣一把將陳艾扶起來,苦澀地搖頭:「這事不怪你,你沒做錯。家中要修宗祠,就算本官砸鍋賣鐵,也得將這錢湊出來,否則,我還是人嗎?只是,發行彩票一事……實在是歪門邪道啊!」

  「恩師此言差矣。」陳艾辯解道:「發行彩票並不等於賭博,實際上是為國家湊集資金,用來應付往年和虧空和秋賦的損耗。有這筆錢在,不但能廢除收取損耗的弊政,還可以提取一部分修建水利,獎勵農桑。可說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而且,大人經辦此事,還能得到一筆數額不菲的經費,於民於己都是一樁美事,何樂而不為?現在,恩師的伯伯已經來了,等著要錢,歸大人也在外面等著。若恩師相信學生,我這就替老師把這事辦好。」

  胡知縣歎息一聲,良久才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胡夢海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只要能為吳江百姓謀得些須福利,填補上往年虧空,就算斧鉞加身,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不過,經費一事我就不要了,能湊夠修葺宗祠所需要的費用就好。」

  「是,學生這就去辦。」

  「耽擱了這麼久,考試吧。」胡夢海趔趄著走出房門,對站在屋簷下的歸照磨道:「歸大人你且去後花園歇息,天明就回蘇州吧,五日之內,我一定將所欠的虧空都補上。」

  「好!」歸照磨知道胡知縣是個君子,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自然不會誆騙自己。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兩連拱手作揖,喜極而泣:「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歸某人這條命算是揀回來了。胡大人,先前多有得罪,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胡夢海擺了擺手:「以前的事情休要再說,我急著主考呢。」

  他振作起精神,大喝一聲:「放閘,考生進場!」

  ……

  弄妥這事,陳艾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也不再想其他,靜下心迎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戰。

  明朝的縣試卷子都由禮房統一印製,一共有十四頁,每頁紙上用紅筆畫十四道紅線,每行規定只能寫十八個字。這算是科舉考試的一個格式要求,陳艾對此這個規則已經非常熟悉了,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卷子上印了考號,需要按照號碼尋找自己座位。陳艾的考號排在第一,位於大堂正中第一個位置。陳艾估計是因為自己在一眾考生中水平最高,知縣怕別人抄他,特意將他排在最前面吧。

  今天的考題很簡單,就兩道小題,都取自《論語》。

  第一題是:《子曰:見賢思齊》。

  第二題是:《士不可以不弘毅》。

  第一題講的是學習的態度,第二題是將做人的準則。

  一看到這兩道題目,陳艾心中就一陣搖頭:實在是……太簡單的。

  這樣的題目就算是在現代,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就算派一個初中生過來,也是提筆就來,更別說他這個專門研究國學的碩士了。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再座的各位考生大多是趕鴨子上架臨時拼湊的,很多人也不過是蒙童水平,若出題太難,還真為難他們。

  況且,童子試大多考的是學童們對基礎知識的掌握程度,死記硬背的東西更多一些。

  再說,明初八股文剛剛興起,考題並不像後來那樣已經被人出盡,不出難點怪點,考生很容易就將考官的題目給猜出來。

  就陳艾手中的那本範文看來也是如此,大多是《三人行,必有我師》和《學而時習之》之類,這種題目,在明末和清朝都已經被人做爛了,每一題至少能找出上千篇範文。

  陳艾這些天已經將幾百篇範文背得熟了,加上自身的國學底子本厚,那到卷子之後,微一思索,提起筆就唰唰地寫了起來。

  反正八股文就那樣,你言之無物也好,空洞乏味也好,只要格式對了,沒亂用典故,沒病句錯別字就算是一篇好文章。

  同後世在鍵盤上敲字不同,用毛筆字寫東西速度也上不來。等一篇上八百來字的文章做完,天已經徹底亮開,天色還是非常陰霾,凍雨依舊下個不停。

  大堂裡又冷,不少考生都凍得不住哆嗦,更有人小心地跺腳取暖。

  那些考生大多是來陪場的,一拿到考卷就咬起了筆桿子,久久沒有落筆。

  等到第一次放牌子時,才有人匆匆地在紙上胡亂寫下幾個字,交卷走人。

  陳艾因為寫字慢,又非常看重這次縣考,等到他開始做第二題的時候,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考場中只剩他一個人。

  而胡知縣拿著考生們的卷子看得滿面怒容,如果不是在考場上,只怕他已破口大罵「狗屁不通」了。

  覺察到陳艾的目光,胡知縣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全是欣慰:這一科也就自己這個學生能夠勉強撐一撐門面了。

  等陳艾將第二題作完,恰好到了第二次放牌子時間。他將最後一個字寫完,有飛快地掃了一眼卷子,這才起身交卷。

  胡知縣這段時間天天讀陳艾的文章,自然知道自己學生要應付縣試沒有任何問題。如果放在往日,兩道題目也用不了這麼多時間。可今日他偏偏最後一個交卷。看樣子,陳艾卻是一個慎重老成之人,也不枉自己對他的苦心栽培。

  他讓陳艾別忙走,當場閱起捲來。只看一眼,心中就是苦笑。若是在平日裡,這樣的卷子他是不肯多看的,再看上幾頁,只怕先被鬱悶得昏睡過去。

  可也就是這樣的卷子偏生讓人挑不出錯來,卻也是一樁不得了的本事。

  他不住搖頭,陳艾這一科肯定是會中的。不過,還是得找出幾個紕漏來,給這個學生一點警示,去掉他的嬌躁之心。可找了半天,胡知縣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分標準得令人髮指的文章,就算放在鄉試會試考場上,也能拿到高分。

  胡知縣無奈的同時,心中也是一樂,忍不住道:「佩萸,你分明是在為難我這個考官啊!」說罷就提起筆來,在陳艾的卷子上一圈一點。

  一切雖然都在預料之中,可胡知縣這一圈一點算是現場取了自己,陳艾的心中一鬆忙要拜下去:「多謝恩師。」

  胡知縣忙將他扶住,笑道:「如今你我的師生名分才算是坐實了,半月之後就是府試,你好生準備,別讓為師失望。」

  「是。」陳艾正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正要退下,胡知縣卻叫住他:「別忙,去廂房等我,為師有話要說。」

  ……

  在廂房等了片刻,胡知縣就喜氣揚揚地走進來:「佩萸,盛世彩票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科舉要緊,立即動身去蘇州府,這邊有為師呢。」

  「怎麼?」陳艾有些吃驚。

  胡知縣道:「為師覺得,不管如何冠冕堂皇,可發行彩票一事還是有賭博嫌疑。我一把年紀,這輩子也就這樣,可你前程遠大,若因身上有了污點,你將來的仕途影響卻大。你只要不在吳江,將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為師都一肩擔了。」

  「恩師。」陳艾心中感動,想要再說些什麼。

  胡知縣打斷他的話:「都不要說了,你寫個條呈出來,看這個彩票怎麼弄,我照葫蘆畫瓢就是了。」

  「是,老師。」

  陳艾送走胡說知縣,提起畢來將彩票如何發行,如何運作一一寫得分明,又讓衙役去將鄭重傳來,將細節同鄭重說了,最後道:「員外,不管是僱人還是搭建檯子,還是拉人來買票,都需要用錢。按照常例,我等操辦此事應該提取一成的手續費。至於節餘部分,可由你來安排,對了,我恩師那裡你也得表示表示。」

  鄭重會意:「鄭重知道怎麼做。」

  他想了想,又道:「鄭重以前常年在江湖行走,認識不少富商大賈,到時候可著人接他們過來玩兩把,呵呵,那些豪客們,應該很樂意的。」

  交代完一切,等走出縣衙,已是黃昏時分,卻見梅姐等在衙門口:「陳三,怎麼樣了?」

  「應該是過了吧。」

  「太好了,我家可算是出了個讀書人。」梅姐一張臉因為興奮紅撲撲的。

  「對了,回家幫我收拾行李,我馬上要去蘇州。」

  「去幹什麼?」

  「府試,還有半個月就考試了。」

  回家之後,陳艾也不耽擱,拿了行李就走。見他行色匆忙,又想起昨夜的情形,素娘心中更怕,可卻不敢問。

  天黑時分,陳艾起程離開吳江,坐的卻是歸照磨的船。

  二人話不投機,也沒多的話講,各自在船艙裡悶頭大睡。

  一覺醒來,船已經停在蘇州的閭門碼頭,船家說昨天半夜就到地頭,見兩位大人在睡覺,不好打攪,也就沒吵醒你們。

  陳艾進了城,尋了一間乾淨旅店讀了十日書,這一日清晨,鄭重就過來了,說縣試早在六日前放榜,陳艾得了第一。至於彩票,卻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說完話,他雙手一拍,一個下人就將一個麻袋背了進來。

  鄭重屏退左右,將麻袋口一拉,花花綠綠的鈔票如流水一樣瀉下來。

  鄭重:「手續費的節餘,這是陳先生應得的那一份。」

  「一共多少?」陳艾淡淡地問。

  鄭重:「一共賣出去三萬多兩寶鈔,我們幾家一分,各人都有一千多兩。真是好生意啊,以後要不要再干幾票?」他不住地搓著手,不住地讚道:「先生真是大才,竟然想出這麼個好法子。」

  陳艾嚇了一跳,道:「不能再干了,我當初也是考慮不周,這事若鬧大了,只怕收不了場。彩票的事情以後休要再提,就算你想再做,知縣大人也不會再答應了。」

  「好吧。」鄭重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點點頭:「這事是不能再干了,先生將來是要做大官的,科舉才是正途。」

  「對了,這次發行彩票,民間是怎麼看的?」陳艾還有些擔心私彩害人,若真惹出事來,只怕會有大麻煩。

  「這個不用擔心。」鄭重一邊收拾著地上的寶鈔,一說:「彩票的事情根本就沒在吳江搞。」

  「啊,怎麼會這樣?」陳艾張大了嘴巴。

  鄭重得意一笑:「這個知縣大老爺也擔心賭博一事害民,可為了填補這個虧空,他也是至生死於不顧了。我下來也想了想,這事幹起來風險實在太大,先生你前程遠大,犯不得為這事背上惡名。因此,我依照你的法子找了個江湖中人悄悄弄,又聚了一大批富商來玩。至於那些商人,本就有錢,輸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權當是個樂子。

  知縣大老爺的幾個親戚,我就借你這個學生的名義,從利潤裡掏了些銀子把他們送走了。我縣秋稅的虧空也辦好了,我將賺來的錢發給各里長,讓他們以百姓的名義將稅款都補了上去。

  至於彩票承頭那人,分了錢,早就遠走高飛,而從頭到尾我都沒出面過。將來就算有司追究下來,也沒了人證物證,不用害怕的。」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陳艾鬆了一口氣:「我當初也是急的,卻沒考慮這麼多,還是要多謝你了。」他摸了摸頭,心中歎息,自己當初弄這個彩票還是考慮不周啊,卻沒想到彩票涉嫌賭博,一旦被上頭知道,就是滔天大禍。還讓恩師如此為難,真是有些過分了。

  這也是穿越者對歷史不熟悉才犯下的錯。想像的東西跟現實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就當是買個教訓,今後做事還真要小心些才好。

  好在這個鄭重機靈,總算將此事消弭於無形。

  不過,得了這麼多錢,也算是一件好事,一千多兩銀子啊,我也成百萬富翁了。

  如此一想,陳艾心中又高興起來。

  二人正說著話,外面有人高喊:「哪個是蘇州來的陳佩萸?」

  陳艾走出房門,卻見一個公差正站在院子裡,回答道:「我是陳艾。」

  那公差道:「原來你就是陳艾,跟我走一趟吧。」

  「什麼事?」

  衙役:「知府大人正在接待一個京城來的貴客,讓蘇州府的幾個名士去陪客,知道你已經到蘇州府了,傳你過去。」

  陳艾心中疑惑,將一張五百文的寶鈔塞到他手裡,問:「京城裡來的是什麼貴客,又請了哪些名士?」

  「京城來的是魏國公府的一個旁系侄子,好像叫什麼徐中山。」看到了錢,那個衙役眉開眼笑,話也多起來。

  「啊,大將軍徐達府的人。」陳艾吃了一驚,不過,他心中還是非常疑惑。若說是徐家的直系子弟來蘇州,知府高規格接待還可以理解。一個旁系子侄,不至於弄出這麼大動靜吧?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衙役笑道:「大概是知府大老爺同魏國公府有舊吧,蘇州士子有心在大老爺那裡賣弄學問,都鉚足了盡要出彩。來的除了各縣的考生之外,還有不少士林中的名士。知府大老爺說了,準備在虎丘弄個詩會,並拿出一副黃什麼庭什麼山谷抄錄的《金剛經》出來做綵頭。其中呼聲最高的卻是陳先生你和歸照磨的兒子歸元節。」

  「黃山谷,黃庭堅。」

  「對對對,就是他。」衙役連連點頭:「陳先生,快隨我去虎丘吧,我尋你半天,總算把你找到了。」

  PS:阿彌陀佛,彩票的事情總算寫過去了。書評我也有看,當初是考慮不周,今天總算圓了過去,對幾個留言的讀者表示感謝。接下來的情節重點還是在科舉上面,前一段情節寫得不太好,至歉。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4
第五十九章 以雪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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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天氣不壞,前一段日子的凍雨停好幾天了,雪繼續落,但撲面而來的風卻帶著一絲潮氣。其中甚至還隱含縷縷暖意思,或許,春天就要來了。

  大雪如背,滿眼都是潔白。但蘇州城裡城外,依舊有農夫和商販來來往往。不愧為東吳第一繁華去處,商業也比吳江那種小縣城繁榮得多。

  後世的蘇州一年間難得看到幾次雪,可在明朝,卻是冬季常態。

  這片雪景讓陳艾看得心曠神怡,這樣的天氣若溫上一壺酒,約上三五詩朋文友,坐而論道,詩酒酣暢處甚至放聲長嘯,卻是人生一大快事。

  陳艾同那衙役坐上一輛牛車出城飛快朝虎丘山而去,一路上車馬和行人也多了起來,看路人的穿戴,都是儒生打扮,估計都是去虎丘的。

  到了山下,自有人接應。

  虎丘山也算不得是什麼大山,陳艾這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也不急,索性下了轎,安步以當車,一邊走一邊看著路上風景,走了半天才到了雲巖寺塔。

  這裡正是蘇州太守姚善所主持的文人雅會之處。

  遠遠望去,地上都鋪了草蓆,大概有百餘士子正席地而坐。士子面前都放在筆墨紙硯和一壺酒,講究一些的人還在身邊生了一口紅泥小火爐。

  姚知府還沒到,上百士子坐在草蓆上小聲談詩論道,說到高興處,有人還大聲笑起來。

  幾十個衙役散亂地站在四周照應著。

  從雲巖寺那邊傳來隱約的頌經聲和塔下雅集的絲竹之音混雜在一起,別有一番韻味。

  蘇州知府在做官以前本是地方豪紳,家資豐厚,後來被皇帝征辟入仕之後因為不是正經出身,頗受朝中官僚排擠。也因為如此,姚知府平日間偏偏還弄些風雅之事,對這種吟風弄月之事更是異常熱中,也花了不少錢。

  今日,中山王,前魏國公大將軍徐達府來人,知府大人更是有心讓客人看看治下的人文盛況。恰逢府試之期間,士子們都集中在城中,索性都請了過來,像陳艾這種名聲在外的讀書人,更在特別關照之例。

  因次,當陳艾一走過來,身邊那個衙役就大聲喊:「吳江陳艾到了。」

  「啊,原來是吳江的陳佩萸。」

  陳艾這段時間因為經過大名士解綸的品鑒,在江南一帶也算是小有名字。

  十幾道目光射來,欽佩這有之,羨慕者有之,嫉妒這有之,暗自警惕者有之。

  這其中,陳艾注意到有一個白胖子的少年人面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目光中充滿了敵意。

  衙役引陳艾坐下之後,幾有幾個士人微笑著同陳艾攀談,並各自通報姓名。

  陳艾知道這些人雖然是自己科場上的競爭對手,可卻是蘇州府的讀書種子有的人很有可能會在未來的鄉試中做自己的同年。明朝官場最講出身和來歷,而同年和師生關係一旦確定,將來在官場上自然而然互相呼應,結成一個牢固的官僚團體,彼此都有幫襯和照應的責任。

  便對他們一一微笑點頭,並說了許多客氣的話。

  陳艾後世本就是一個公務員,對這種招呼應酬的事情自然是得心應手,對付還算淳樸單純的古人還不簡單。

  幾句話下來,眾人心中對陳艾都大起好感,只覺得此人是熱情豪爽,是一個值得結交之人。一時間「佩茱兄」之聲四起。

  很快,陳艾附近逐漸熱鬧起來。他來得雖遲,卻隱約變成了這次雅集的中心。

  說也也巧,陳艾正好坐在那個小胖子身邊。可奇怪的是,那小胖子對陳艾卻是不屑一顧的樣子,陳艾雖然脾氣好,可也不是一個沒有性格的人,自然不會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一屁股坐下之後,也懶得同他打招呼,逕直同其他士子說起話來。

  那小胖子大概是自視甚高,陳艾不理他,他也端坐不動。他是蘇州本地人,又是一眾讀書人的頭,本以為只要自己不搭理陳艾,陳艾沒了趣,就會如坐針氈。

  可沒想到陳艾這傢伙交際能力如此之強,只三言兩語就將場面弄得活絡起來。

  看到周圍的士子們同陳艾相處融洽,小胖子逐漸有些坐不住了。

  恰好,陳艾正同一個士子說起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有什麼區別是,小胖子冷笑一聲:「讀萬卷書還得行萬里路,空談南北之別也不過識古人牙惠。我看你跟我一樣沒有功名在身,又窮得厲害,估計也不可能帶劍遊學天下。」

  陳艾被他打斷話頭,眉頭微微一皺,「這麼看來,你是去過北方的了?」

  「那是自然,我去年剛隨家父去山東登泰山游蓬萊,也看過北地大雪,好像同你說得卻不太一樣。」

  小胖子身後一個瘦小的讀書人將頭伸過來,討好地對小胖子一笑,轉瞬換上一副厭惡的表情對陳艾喝到:「陳艾,這位是我蘇州府有名的小才子歸元節,也是歸照磨歸大人的公子。歸公子從小隨歸大人雲遊天下,不管是文章見識都勝我等十倍。你在他面前班門弄斧,也不怕人笑話。」

  「原來是歸照磨的公子。」陳艾朝他點點頭。

  歸元節哼了一聲,得意地抬頭望天。

  陳艾心中冷笑:你一個古人能走多遠路,能有多大見識,敢同我這個來自訊息爆炸年代的現代人比?看你模樣,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估計同歸照磨一樣,也是一個齷齪人物,我也懶得理你。不過,這個姚知府怎麼還不出來,這裡又在下雪,再坐下去,可有些冷。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矮小的中年人穿著七品官服走出來。

  「見過花推官。」在座的讀書人們紛紛起身見禮。

  一看到這個人,陳艾心中一驚,這不就是那日在糧庫中藏在人群中的那人嗎,果然不是一個尋常人物。

  歸元節的父親本就是官,平日裡估計同花推官也熟,為了顯示自己的特殊身份,便笑著站起來,拱手道:「花叔叔,知府大人和中山王府的徐增山先生怎麼還不出來。」說著話,他還有意無意地掃了身邊的陳艾一眼。

  花推官發現了歸元節身邊的陳艾,眼睛一亮,朗聲道:「徐增山先生乃是中山王的侄子,如今正是王府的族學先生,雖然在士林中沒甚名氣,可就算是解綸和解縉二位先生對增山先生的學問也是讚不絕口。」

  「啊!」士子們都激動起來,能夠得到解家兄弟稱讚的人可不多。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連知府大人都會用如此高的規格接待這個聽起來籍籍無名之人了。

  花推官又笑著說:「徐先生頗有名士派頭,說了,他本好靜,不怎麼願意見人。不過,若在場的各位士子若有好詩文問世,增山先生倒是願意出來同你們見上一面。知府大人說了,命在眾各位都以雪為題寫一首詩,無論是五言還是七言,無論如何得將增山先生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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