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公侯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7 2011-6-10 23:0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68829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5
第六十章 徐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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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籍籍無名,這個徐增山在士林裡還真是籍籍無名。

  可若說起方孝儒,天下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徐增山則和方孝儒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還曾經打過嘴仗。

  方孝儒自不用說,乃是當年海內排名第一的大學者,而當年的徐增山正青春年少,琴棋書畫無不精通,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乃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在解縉這個光彩奪目的鬼才還未橫空出世前乃是大明文壇一等一的領軍人物。

  這件事的起因是方孝儒於洪武十五年進京應試的時候,同士林中人聚會時。正好碰到一眾讀書書詩詞唱和,方孝儒對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十分厭惡,說過一句諸如詩詞歌賦都是小道,教化、道德才是一個讀書人最最要緊的東西之類的話。

  實際上,作為宋廉的得意門生,方孝儒並不是不能寫詩作詞,文章詩賦乃是宋門諸弟子之冠。可他生性方正剛烈,一心以天下為己任,對風花雪月的東西也看不上,輕文藝,重教化,索性就來了一個一字不作,一言不發。

  眾人都覺得奇怪,問了半天,方孝儒才說:「詩詞一物對國家百姓毫無益處,作之何用?不過是幾個士大夫文人雅士對花流淚對月傷心罷了,反徒增笑話。」

  此話激怒了徐增山,當年的徐增山血氣方剛,拍案而起,與方孝儒辯論數日,無奈還是辯不過宋廉的這個得意門生,一怒之下,負氣道:「你說詩詞乃是小道,與國家和百姓毫無益處,那好,我徐增山今生絕意科舉,自在家吟風弄月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方孝儒如何在朝堂之上明王道,至太平。」

  於是,在世人惋惜的目光中,徐增山拒絕參加當年的會試,進魏國公府做了大將軍徐達家的族學老師。

  而方孝儒的仕途也頗為坎坷,洪武十五年中進士之後,皇帝詔對,因應答失誤,為朱元璋所不喜,竟不用,遣返回鄉。至於當初方孝儒同皇帝說了些什麼,又為什麼觸怒了陛下,也沒有人知道。或許要等到皇帝百年之後,《起居注》解禁之後才能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然,在表面上,皇帝對方孝儒還是很客氣的。據京城小道消息說:陛下喜方孝儒舉止端整、禮遣返,謂太子曰:「此莊士,當老其才。」

  所謂老其才,意思是說:這人不錯,還需歷,等他老了,就能大用了。

  老了大用,這根本就是一句笑話。當年的方孝儒才二十出頭,等他老了,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朱元璋這句話實際上就是判了方孝儒政治上的死刑,其實,未必沒有對宋廉和他門下諸弟子的猜忌之心。

  從洪武十五年到現在,一晃十四年過去了。到如今,方孝儒現在漢中府學做教授混吃等死,而他徐增山也從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變成了睡眼朦朧的老者。

  此刻,在雲巖寺的一間禪房內,徐增山微閉雙眼,將手放在銅暖爐上,似睡非睡,一副混混厄厄模樣。

  而蘇州知府姚善則笑吟吟地端著茶杯,盯著掛在牆壁上的那副山水畫出神。

  禪房靠窗的大案上正放在一本藍綢包皮的冊頁,那正是此次詩會的綵頭,黃庭堅手書的《金剛經》。

  看著這本《金剛經》,歸照磨心中一陣亂跳,這可是一件價值不菲好東西啊。當年知府大人也是用了上五百兩銀子,才從一個富商手上購得。如果這東西落到我手上,以如今的行情,起碼能買上千兩白銀。

  當然,錢算什麼東西,只要有權有勢,多少錢都能弄到手。

  《金剛經》固然吸引人,可如果元節能夠一舉奪魁,引起徐增山的注意,甚至青眼有加,對他的前程卻大有好處。

  又抬頭看了一眼正在假寐的徐增山,此人今年四十歲了吧,可看他模樣卻是滿面皺紋,頭髮也顯得花白,看起來糟老頭一個。加上衣著樸素,放在人群中也毫不起眼。在他身上也看不出半點名震京城的大才子的影子。

  其實,十多年過去了,京城中能記得徐增山名字的人也不多。

  可歸照磨心中卻不敢有半點輕視,在徐增山來蘇州的時候,他已經將此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看來,徐增山不過是徐府族學的先生,大將軍徐達的一個遠房侄子,可在以前,此人實際上是大將軍的首席幕僚。

  魏國公徐達能夠終老床榻,並在死後追封為中山王,而沒有像李善長、劉伯溫、藍玉、馮勝那群開國元勳們被皇帝來一個狡兔死,走狗烹,未必沒有這個徐增山幕後運籌帷幄之功。

  當年徐增山輸給方孝儒後,絕意仕途,固然令人扼腕歎息,現在想起來,未必沒有明哲保身的嫌疑。洪武十五年那一期的進士們,到如今死的死流的流,也沒剩幾個。徐增山又是徐達的侄子,若真進了官場,在當年那種酷烈的政治環境中未必能活下來。

  現在回過頭一想,這個徐增山還真是一個鬼機靈啊!

  到如今,他雖然是徐府的族學先生,可官場的大人們都會給他幾分面子。就算是襲了徐大將軍爵位的魏國公徐輝祖見了徐增山,也得客氣地叫一聲大哥。

  隨著皇帝年事越來越高,開國功臣們也殺了個精光。這幾年,皇帝的性子也溫和下來,朝廷政治氣氛趨於緩和。徐增山常年遊走於官場之上,為徐輝祖出謀劃策,能量極大。

  這次來蘇州,若能討得他的歡心,將來我兒元節進入官場,又靠上徐家這棵大樹,未必沒有飛黃騰達的那一天。

  據說徐增山嗜好古人書畫,見到黃山谷親手抄錄的《金剛經》後也是讚不絕口。如果元節能夠在這次詩會中得了頭名,拿到這本冊子,往徐增山手上一送……呵呵,陳艾那廝不過是得瞭解綸兩句品評,就名滿京城。我兒若是能……

  一想到這裡,歸照磨面上露出了微笑。可一想到陳艾那張討厭的臉,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牙關咬得咯吱響。

  聽到這輕微的異響,姚知府將頭轉向歸照磨:「歸大人,士子們開始做詩了嗎?」

  歸照磨點點頭:「方纔花大人已經過去出題了,依徐先生的意思,以雪為題,士子們應該都已經做完了。」

  這個時候,一直閉目假寐的徐增山睜開雙眼,眼珠子裡滿是紅絲,顯出異常的疲憊,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濃重的痰音:「以雪為題,如今的讀書人大多埋頭研習今文八股,對於詩詞,卻不上心。寒冷窗十年,一舉高中,待到做了官,自然將書本扔到腦後,再不肯多翻一頁。嘿嘿,還真拿書本當敲門磚了。卻不想,讀書這種事情,一來是為了提高個人修養,明白事理;二來,讀書本就是一件有意思有趣的東西,詩詞歌賦又怎麼樣,其中的樂趣又有誰能知道?可歎世人都以仕進為念,以讀書為苦。卻不想,讀書也是一件很有滋味的事情。姚大人,老實說,我對你弄的這個什麼詩會也沒甚期待,也不指望能讀到什麼好句子。」

  「徐先生說的在理。」知府笑著點了點頭,說:「不過,為了弄這次詩會,我把這次府試的考生都請了過來,可說蘇州年輕一代才俊皆匯於此,其中未必沒有人才。」

  「人才,據我說知,你們蘇州像模像樣的士子都逃亡一空,能有什麼人才?」徐增山說起話來很不客氣。

  知府也不生氣,指了指身邊的歸照磨:「未必,比如歸大人的公子歸元節七歲能詩,十歲能文,乃是城中有名的俊彥。比如吳江府的陳艾,雖然年紀大了,今年已經二十有六,可卻被解綸所看重。」

  聽到知府提起自己兒子,歸照磨心中得意,正要故做謙虛。

  那徐增山卻道:「陳艾,這人我倒想見識一下。」

  歸照磨聽徐增山留意陳艾,心中一團熱火好似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不覺大為失望。

  知府:「徐先生,你若想見陳艾和歸元節,何不隨我一道出去,我蘇州一府的士子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一直盼著同你見面呢!」

  「久仰,久仰我什麼?」徐增山冷笑:「這天下間,也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窮困潦倒的徐某,你蘇州城的人怎麼會盼望著見到我?」

  知府終於有些尷尬,輕輕笑了一聲:「徐先生,今日雪景正好,要不一道出去看看。」

  「不了。」徐增山又將眼睛閉上,淡淡道:「人老了,看東西也淡。如果今日的詩會真有詩句能打動我徐增山,我倒不妨出去同大家見見。否則,一群只知道寫八股,渾身匠氣的腐儒,有什麼可見的?」

  ……

  寺外塔下的空地上,雪已經停了。

  突然間,一縷陽光從雲層縫隙中投射下來,久違的大晴天就要來了。

  沒有風,也不冷,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正面的長案上,一柱線香快要燃到盡頭。

  場中,士子面前的草蓆上都放著一張三尺白宣。眾人或奮筆疾書,或字斟句酌。表情或亢奮、或憂慮,或滿面痛苦,或志得意滿。

  陳艾面前的紙上依舊空白一片。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6
第六十一章 不著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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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在座各人都在提筆寫詩,花推官撫鬚微笑,心中卻有些嘀咕。徐增山這次來蘇州說只是私人性質的訪問,可鬼才知道他究竟想幹些什麼。

  據他自己說,徐府老太君嗜好聽曲,徐先生這次來蘇州就是為請蘇州城中排名第一的歌妓去南京。

  不過,事情或許沒那麼簡單。徐輝祖徐國公如今襲了徐大將軍的爵位,又領中軍都督府,乃是朝廷武臣之首,聖眷正隆。

  徐達將軍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坊間傳言,徐大將軍是吃了皇帝所賜下的蒸鵝背上生疽而死。不過,市井傳言也不能讓人信服。以陛下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的性子。真有意殺徐達,隨便尋個由頭即可,哪裡還需要費那工夫。

  而且,還有一種說法,徐輝祖如今雖然還未大用,那是皇帝萬年之後為太孫留下的輔政大臣。正值太孫剛做父親,如果不出意外,只等太孫將來得繼大統,這個徐國公就是太子太傅的不二人選。

  從徐府裡出來的族學先生,又是徐國公的首席幕僚,蘇州府如何敢不盡心接待徐增山?

  這次詩會是知府姚善大人特意弄的,徐增山頗有名士派頭,此舉也是投他所好。再則,這些前來應試的士子們將來過了府試一關,也就是他姚知府的門生,若能用詩句打動徐增山,得他垂青,姚知府也算是變相同徐府拉上了關係。

  說起蘇州年輕一代的人才,屈指算來,也只有陳艾和歸元節二人。

  歸照磨兒子自然不用多說,六歲能詩,七歲能文,倒也是個聰慧的孩子。就他所作的詩文看來,也算是中上水準,放在十幾年前本不算什麼。可如今蘇州士林一片凋敝,這個歸元節就一躍成為青年士子中的領軍人物。

  只可惜歸元節紈褲出身,經常仗著他父親的勢子惹出不少禍事,品質上也有問題,花推官卻有些不喜歡這人。

  對於陳艾,他倒是高看一眼,畢竟此人是解綸所看重的。且上次在吳江,花推官和練子寧也見過陳艾一次,對他的品德,練子寧也是讚賞有加。能得練子寧和解綸欣賞,陳艾若是在詩文上也有一定水準,卻能為蘇州讀書人將門面撐起來。

  想到這裡,花推官不覺將目光落到陳艾身上,這一看,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那陳艾面前的紙上還是一片空白,卻一個字也沒寫,而他卻恬淡地盤膝坐在蓆子上,面露微笑,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

  花推官心中著急,微一思索,好像明白過來。自從上次練子寧叮囑他多留意吳江之後,他下來也著人去瞭解過,對陳艾的情況也很清楚。

  陳艾窮困人家出身,今年二十六歲,也沒讀過書,一直在外打短工。三年前才在王謨那裡做隨從,聽過王先生幾節課。今年回吳江後才進了縣學,正經地讀了幾個月子曰詩雲。一個二十幾歲才發蒙的年輕人,進學本晚,估計全副精神都放在學習八股時文上,對於詩詞一物卻沒什麼研究。這種詩會,最最考量人的急智和文化積澱,不在此道上浸淫個十數年,強寫出來也是徒增笑話。

  哎,今天這個詩會就這樣吧。

  想到這裡,花推官無奈地搖了搖頭,大聲道:「好,時間到,交卷吧!」

  眾士子都將筆放下,依次將卷子交到花推官的手中。已經有人開始低聲議論起自己所作詩劇,檢討得失,切磋成敗。一時間,塔下的空地上上響起了一片俄吟之聲。

  陳艾的情形,花推官雖然猜得不對,卻也八九不離十。

  陳艾確實不會做詩,尤其是寫這種命題作文。他倒是裝了一肚子關於雪景的詩句,這些都是他以前上大學時背過的。只可惜,都是唐宋時期的作品。明以後的詩歌因為水準太低,沒興趣研究,到現在也記不得幾首。

  若是強寫,雖然懂得古詩的格律,但以自己肚子裡的那點墨水,就算寫出來也是打油詩,沒得笑掉人大牙,還不如一個字不寫。就好像武林高手出招,你只要不出手,別人也找不你的破綻。

  因此,他表面上還是保持著恬淡的微笑,一副高深莫測模樣,其實心中卻是一片苦澀:這次穿越還真是運氣不佳,如果是唐初就好了,好歹也能抄幾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樣的千古名句,就算是抄一首「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也能將明人甩出去兩條街。

  可老天爺偏偏讓自己穿越到抄無可抄的明朝,奈何,奈何!

  上次同解綸行酒令,並抄了一首詩應景,那也是自己運氣好,恰好在書上看過。如今自己搜刮枯腸,直想得頭疼,還是一無所獲。

  到這種地步,他只能歎息了:誰讓郭沫若同學沒寫過雪景呢?總不可能將現代詩直接搬到明朝來吧。

  「天上的雪花飄了,地上的雪地亮了。」

  或者「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雪地,春暖花開。」

  估計只要那麼幹,立即就會被人打將出去,淪為笑柄。

  ……

  身邊的士子們不管做得怎麼樣,可人家好歹也是攪盡腦汁寫了滿滿一紙的字。

  一直在盯著陳艾看的歸元節早將陳艾的一舉一動看得仔細,見他端坐不動,「咯咯」一聲笑了起來:「佩萸兄,你怎麼還不交卷。你乃是吳江縣試頭名,不會連一首普通的五言七言也不會做吧?」

  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陳艾自然知道歸元節有心看自己的笑話,卻不在意,至少表面上還在硬撐,淡淡道:「詩詞小道,非我不能,實不願也。詩乃心聲,有感而發,若真要強作,也是言之無物,卻沒甚意思。況且,在陳艾看來,寫出來的東西既然不能比肩唐人,還不如不作。」

  「好大口氣,我看你是根本就寫不出來,卻在這裡大言欺人。」歸元節放聲大笑起來:「還說什麼詩詞小道,文章才是正經。誰不知道吳江縣試的考生都是強拉來的販夫走卒,而你陳艾又是胡夢海的學生,你若不中才是咄咄怪事呢!」

  陳艾也有些頹喪,臉上怒色一閃,旋即平靜下來,依舊從容道:「既然歸兄說我陳艾根本寫不出來,那就算我寫不出來好了。」

  聽到陳艾甘拜下風,周圍的讀書人都發出一陣輕微的譏笑聲。

  自古文人相輕,陳艾得解綸品鑒,如今在蘇州府大名鼎鼎。大家攝於解綸的威名,對陳艾倒也敬畏,可內心中未免沒有一絲嫉妒。

  如今見陳艾一字未作,根本就是草包一個,不覺心中大快。

  寫應景詩最簡單不過,就算普通童生,只要正經讀過幾年書,懂得格律對仗,急切之下,也能胡亂應承幾句,就算不堪入目,也能讓人挑不出錯來。

  很快,同歸元節相熟的幾個童生就小聲挖苦起陳艾。

  「這個陳艾不是得解大學士青眼的人嗎,解大學士說了,陳艾此人有六部部堂的才華。」

  「嘿嘿,空口白牙當得了准嗎,我還說歸公子有宰輔的命格呢。」

  「也不對啊,那日陳艾所做的詩文字字珠璣,怎麼今日卻什麼也寫不出來了?」又有人故意問。

  「笨蛋,陳艾乃是胡知縣的關門弟子。胡夢海什麼人,兩榜進士出身,胸中才學自然是有的。解大學士去吳江的時候,胡知縣為了替自己弟子揚名,未必沒有早做準備。」

  「你的意思是……胡說知縣事先替陳艾將詩寫好,到解學士去吳江的時候,讓他照本宣科念就是了。」

  「我可沒說過這話,你也別亂猜。」說話的人冷笑:「不過你想啊,一個市井潑皮,以前從來沒讀過書,怎麼在縣學讀了兩天書就搖身一變變成了大才子,你覺得可能嗎?」

  「哈哈,原來是個文抄公呀!」歸元節大聲笑了起來:「這種骯髒人物竟然坐在我身邊,難怪我方才覺得濁氣逼人而來呀!」說著話,他將身子朝旁邊挪了挪。

  陳艾旁邊的幾個童生也同時將身體挪開。

  陳艾身周瞬間空了下來。

  陳艾心中那股怒火終於升了起來,一張臉變得陰霾。他本不想同歸元節計較的,可這鳥人肯定是知道自己同歸照磨的過節,有心來羞辱自己。若不將這個場子找回來,我陳艾以後還如何在士林中混下去?

  可是,命題作文已經做完,我陳艾還有機會將這一場板回來嗎?

  場下的一幕自然落到花推官的眼裡,他心中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喝道:「大家安靜,此次能不能將增山先生請出來,就看你們的詩句是否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你們誰能將他請出來,黃山谷手書的〈金剛經〉就歸誰,大家且吃幾杯酒暖暖身子。」

  「嗷!」大家還是興奮地叫出聲來,紛紛舉杯痛飲。

  陳艾身邊的歸元節更是喝得面帶紅光,一臉肥肉都在興奮地輕顫。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7
第六十二章 判卷,再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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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了眾生的詩稿,花推官走進禪堂。

  徐增山還在閉目假寐,而歸照磨則討好地侍侯在一邊端茶送水,慇勤得好像是一個僕人。

  花推官暗自搖頭:這個歸大人好歹也是八品官,徐增山雖然學問高來頭大,可不過是徐府的族學先生,犯不著這麼討好,只需不卑不亢即可。文人交往,講究的是舉止端莊從容,怎能如此諂媚。

  見花推官捧著一大疊詩稿進屋,歸照磨猛一個激靈,猛衝過來,急問:「花大人,稿子都收上來了,我兒作得怎麼樣,哪本是他的稿子,快給增山先生看。」

  蘇州知府姚善咳嗽一聲,正色道:「歸大人請自重,此次詩會可是有綵頭的,務必要做到公正公開。你且讓徐先生自己看好了,若一開始就知道每張稿子的作者是誰,徐先生在讀稿的時候,未必不先入為主,或者情面上過不去,這樣對其他士子也不公平。」

  花推官連連點頭:「卻也是。」

  「知府大人言之有理。」歸照磨吃姚善這一呵斥,面紅耳赤,神情大為尷尬,忙退到一邊不敢說話,但脖子卻伸得老長,目光落到徐增山臉上。

  徐增山卻冷笑一聲:「情面,我徐增山是個最不講情面的人,我管你是誰,詩文這種東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來不得半點虛假。」說著話,抬頭撇了歸照磨一眼,讓歸大人心中打了個突。

  為了顯示公平,所有士子的詩稿都在背面落名。

  不過,歸照磨還是不肯死心,訥訥道:「增山先生,今日來了這麼多童生,一人一首,就算全是五言,一篇也是二十字。一百人,就是兩三千字,讀起來也須花上不少工夫。何不讓我來替你念。」

  「不用,一目十行乃是我等讀書人的基本功,幾千字罷了,片刻就能讀完。」徐增山將手一伸:「拿來我看。」

  他看稿極快,只一眼就將一張詩稿掃完,遇到合意的,就放在案上,不合意得則隨手一拋扔進火爐。

  可惜放在案上的稿子卻不多,看了大約五十張稿子,只留了三張,剩下的都被他付之一炬。

  火爐中一團接一團火苗騰騰而起,屋中也有股股煙氣氤氳繚繞,嗆得人直想流淚。

  徐增山一派狂士派頭,本是一件很無禮的舉動,可知府姚善卻不生氣,反笑吟吟地盯著他看。

  在旁邊侍侯著的歸照磨見不斷有稿子被燒成灰燼,而茶几上只有三張詩稿,也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否就在其中,心中越發緊張起來。顧不得喉嚨裡被熏得火辣辣地疼,提起茶壺故意走到徐增山身邊給他續水,目光卻落到詩稿上面。

  可惜上面第一張稿子卻不是歸元節的筆跡,下面的稿子究竟是何人所寫,他也沒有透視眼,自然看不到。

  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徐增山看稿極快,只一壺茶的功夫就將一百多頁稿子讀完。很可惜,接下來他一張稿子都沒看上眼,全丟進爐中去了。

  歸照磨心中更是不安。

  屋中的煙氣更濃,終於讓人睜不開眼睛了。

  姚知府走到窗前將花窗推開,有清風入室,屋中景物清晰起來,有臘梅花的香氣襲來,讓人心懷大暢。

  徐增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好風如醉,要到春天了啊。」

  歸照磨忙道:「徐先生你還是快些看稿吧。」

  徐增山心中不快,一翻白眼,冷冷道:「一百多頁詩稿也就三本堪堪入眼,想不到人文薈萃的江南也凋敝如斯。」

  他百無聊賴地拿起三頁詩稿看了看,又將其中兩份丟進火爐,只留了一份,微微點頭:「也就這份可以一讀。」

  歸照磨定睛看去,不是兒子的筆跡又是誰,心臟不爭氣地一通亂跳,只欲歡呼雀躍而起。

  徐增山手拿詩稿輕輕念道:

  「日夕北風緊,寒林噤暮鴉。

  是誰談佛法,真個墜天花。

  呵筆難臨帖,敲床且煮茶。

  禪關堪早閉,應少客停車。」

  他又念了一遍:「是誰談佛法,真個墜天花。倒有幾分意思,對仗還算工整,圓熟融通,沒有斧鑿痕跡,作者在詩詞上倒是下了些工夫的。」

  姚知府也點了點頭,說了聲不錯。

  歸照磨歡喜得幾乎要滴下淚了,沒口問:「增山先生,這詩是不是能拿第一?」

  徐增也不笑,冷冷道:「也就可以讀讀而已,矮子當中選人才。」

  「那就是第一了。」知府連連點頭。

  徐增山突然道:「此詩卻不應景,現在明明是上午,偏偏要寫什麼暮色。還有,寒林、歸鳥等物也破壞此詩的禪意,不算太好。不過,能有這種詩詞功底的人,如今卻不太多。如果我沒猜錯,定是陳艾陳佩萸的手筆。」

  姚知府也連連點頭:「也只有寫出『珍重暗香休踏破,憑誰醉眼看朦朧』的陳艾能寫出這樣的東西來。」

  「哈哈哈哈!」歸照磨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錯了,錯了,增山先生和知府大人都錯了。」

  歸照磨放肆的笑聲讓徐增山大為不滿,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姚善忙問;「不是陳艾又能是誰?」

  歸照磨大概是太興奮了,沒察覺出徐增山的不滿,一把從他手中搶過稿子,將背面的簽字亮出來,大笑;「是我兒子,各位大人,徐先生請看,這是我兒子歸元節作的。」

  兒子能夠在這次詩會中拔得頭籌,歸照磨也是樂而忘形,說起話來未免有些不知道收斂,他大叫道:「知府大人,徐先生,這首詩究竟能不能得第一呀?」

  徐增山面上有青氣一閃而過。

  他是什麼人物,徐家族學的先生,又是大將軍徐達的幕僚,常年行走到公卿大夫之家,就算是開國勳貴見了他,也要叫一聲增山先生。只不過,徐增山無意仕途,平日為人低調,也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名氣。

  據他這幾天同歸照磨的接觸看來,這就是一個小人,徐增山覺得同他多說一句話都是白費口水。

  眼皮一個耷拉,又進入了假寐狀態。

  知府姚善也是有些詫異,按說以陳艾以前所顯出的才華來看,不至於會落選啊:「花大人,陳艾究竟怎麼回事?」

  花推官苦笑一聲:「陳艾交了白卷。」

  「什麼?」知府驚訝地叫了起來。

  花推官苦笑,「陳艾原話是這麼說的,他說詩詞是小道,還是聖人之言時文八卦才是正途。」

  「好個狂妄的小子!」徐增山一身工夫都在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上面,聞言如何不怒。

  他睜開眼睛,猛一拍茶几,震得幾上茶杯光當亂跳:「此人就算才高八斗,也是個妄徒!」

  知府也是歎氣,不住搖頭:「太狂妄了,太狂妄了!」

  在座諸人都覺得陳艾實在是一個狂悖之人,卻萬萬沒想到,陳艾這不是狂,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會作詩。你讓他現場賦詩一首,那不是逼公雞下蛋嗎?

  歸照磨見幾人對陳艾不滿,心中更是得意,笑問知府:「大人,我兒能得第一嗎?若你點頭,我這就叫他進來拜見徐先生。」

  姚知府只得點頭,將〈金剛經〉捧起遞給歸照磨:「此物是你兒子的了。」

  歸照磨接過書,卻放在徐增山面前的茶几上:「我願代犬子將此書送與增山先生。」

  徐增山有些意外:「你要送這本書給我?」

  歸照磨忙道:「我兒元節一直嚮往徐先生的學問,想拜在你門下,這本黃山谷的手書權當是他的束修。」

  「想讓你兒子進徐家族學?」徐增山臉色冷了下來。

  「還請徐先生點頭。」歸照磨不住口起求肯,他心中滴溜溜地打起了小算盤。以自己兒子的才學,將來不說進士,考個舉人,從此走進官場應該沒有問題。只可惜兒子五官長相實在不堪入眼,朝廷選官最重相貌,以元節的模樣,將來只怕前途無亮。可若是攀上了魏國公府這棵大樹,有徐家人提攜,將來的成就只怕比他老子我要大許多。

  歸照磨的心思徐增山如何不明白,他冷冷地將〈金剛經〉推出去,淡淡道:「想進我們徐家的族學,不是不可以,可首先得姓徐。外姓人若要進去,得有老太太點頭,得先討了她的歡心才是。不過,我們府上的老太君可不信佛,也不喜歡名人字畫,你本經書就算送過去,她也會拿來納鞋底。」

  徐增山口中的老太太就是大將軍徐達的髮妻,也是魏國公府的事實上的主人。

  歸大人大為尷尬,還是癡纏不休,弄得徐增山煩不勝煩,偏偏又不好發作。

  歸照磨如此不要臉地苦求,連知府大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哼了一聲:「歸大人。」

  若是往常,徐增山早就拂袖而去。可今天卻不能不給姚知府的面子,無奈之下,只道:「要想打動老太君的心也不難,老太太最喜歡聽曲子,今次差我來蘇州,就是為了替你們蘇州最有名的歌妓蘭姬贖身,請她去我們府上陪老太君說說話,唱唱曲解悶的。要不這樣,就讓蘭姬出來給你們蘇州的童生們唱一首曲子,再讓他們依著這曲做一首詞。若你兒子真拿了第一,我就做主收他進我們徐家族學。」

  歸照磨對自己兒子的才華信心十足,忙道:「但憑增山先生決斷。」重要再勝一場,這個徐增山就沒辦法推脫了,到時候……呵呵,也是我兒的運氣啊!

  說了半天,徐增山冷笑:「他陳艾不是瞧不起詩詞小道嗎,姚大人,你是父母官,就下個命令,讓他寫。我倒要看看他陳艾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狂妄!」

  知府點頭:「好,我這就讓花推官去傳我的話,就說,陳艾必須下筆,否則這科府試他就別想了。」

  徐增山一拍巴掌,從裡屋裡就走出來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8
第六十三章 蘭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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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這個女子從裡屋裡走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連一向為人謹慎剛正的花推官也忍不住定睛看過去。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蘭姬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了。

  此人乃是蘇州城中有名的歌妓,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號稱三吳第一。

  琵琶這種東西易學難精,初學時,若要彈出簡單的曲調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因為上面刻有枕位,每一個音都有固定的位置,即便是三歲小兒,學上兩天,就能準確地找到每一個音階。不像胡琴之類的絃樂需要找把位,碰到悟性低的,學上一年半載,也難聽得讓人想自殺。

  琵琶雖然入門容易,可真要彈好卻非常難。對樂手的身體條件有一定要求,首先一條,你手指得長,延伸性要好,特別是按弦的左手,若全是又粗又短胡蘿蔔似的手指,很多音階你按都按不到,還能彈出曲子來?

  可是,細長的手指也有一個問題---手指力量不足。現代的琵琶多用鋼絲尼龍纏弦,對人的指力要求極高。古代好些,可羊腸弦又硬又韌,彈的時間長了,也不好受。

  據說這個叫蘭姬的女子,為彈琵琶每日都要做上半個時辰手指操,十根手指不但能做出許多匪夷所思的動作,力道也大得驚人。

  幾十年苦練下來,遂成天下間有名的琵琶好手。世人路過蘇州,除了要例行去游一遊寒山寺和虎丘劍池之外,聽蘭姬的琵琶也是必備的節目。

  說起這個蘭姬也是命苦,她十二歲的時候進了張士誠府做侍女。後來,朱元璋攻破張士誠之後,蘭姬就被分在妓寨,一呆就是將近三十年。堂堂一代琵琶大家,命運如此多舛,念之讓人扼腕歎息。

  對於她的名氣,屋中眾人都是聞名已久,包括花推官在內,也都曾經想過要去見識一下這個琵琶聖手的風采。只可惜蘭姬身體特殊,明朝又有制度,官員狎妓,直接摘掉烏紗帽。所以,姚知府、花推官和歸照磨雖然在蘇州為官多年,卻一直沒見過蘭姬的真人。

  如今,一看到她抱著琵琶出來,都抖擻起精神拿眼睛看過去。

  一看之下,眾人都有些失望。

  本以為如此一個名震天下的大樂師,又是名妓,必然生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可眼前這個女子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滿臉都是皺紋,身上的衣著也是異常樸素。名妓風采半點也無不說,倒像市井中那些罵街說八卦的愚婦。

  不過,她手上琵琶品質倒是不錯,由一整塊上好紅木雕成,琴頭乃是北宋形制,估計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古物。

  眾人轉念一想,這也可以理解。

  蘭姬十二歲進張士城府,到現在都三十年了,她也是一個快五十的老婦人,早老得不成話了。再說,她是樂師,又不是出賣色相的美人。

  姚知府和花推官還好些,歸照磨心中卻叫了聲晦氣:我呸,還名妓呢,都可以做老媽子了。

  可是那徐增山對蘭姬卻很是客氣:「蘭大家,方纔我等的談話你在裡屋大概也聽到了。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我想請你給外面的童生們彈一首曲子,再讓他們填詞。若能合你的意,就判他為這次詩會的頭名。」

  蘭姬態度很是惡劣,頭一揚,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高山流水也需要知音,外面可不都是鍾子期。塔下那一百多面目可憎之人,多看一眼都覺得髒了眼睛,誰耐煩一首一首去看他們填的詞。」

  她說起話來如此無禮,早惹惱了歸照磨。

  歸照磨面色一沉,呵斥道:「大膽,你一卑賤之人,竟敢同諸位大人如此說話,該當何罪?」

  蘭姬聞言臉色一變,也不說話,轉頭就走。

  徐增山慌忙站起身來攔住她,連連拱手:「蘭大家休走,不過是一個狂徒說些骯髒話兒,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權當他狺狺狂吠罷了。」

  聽徐增山將自己比做瘋狗,歸照磨一張臉憋成了紫色,可顧忌徐府的權勢,卻不好發作。

  徐增山又不住勸道:「蘭大家,我也知道尋常之人也不配聽你的曲子,可今日之事同往常卻不相同,求你看到老徐的面子上就出去給大家彈上一曲,並為士子們做個評判。」

  屋中眾人見一向狂妄傲氣的徐增山在一個歌妓面前如此謙恭,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徐增山勸說了半天,蘭姬的臉色才好了些,點點頭說:「看在徐先生的面上,我倒是可以出去。不過,這一百多人若填的詞若要逐一看來,我卻沒那個耐心。這樣,我彈一首生僻的曲子,至於他們填不填得來,卻不關我事。」

  歸照磨心中有些著急,咳嗽一聲:「蘭……大家,你彈生僻的曲子讓……讓士子們怎麼填詞,這這這,這不是為難人嗎?」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來,他家教雖嚴,可對這個兒子卻是非常寵愛,錢財上卻沒短過他一文。兒子瞞著他出入青樓酒肆他也是知道的,坊間的曲兒詞兒歸元節也大概知道一些。不過如果這女人彈的曲子太生,元節沒聽過,還怎麼拿第一?

  蘭姬冷笑:「我管得了這許多?」

  徐增山哈哈大笑:「蘭大家你想怎麼彈就怎麼彈,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好了,他們若沒聽過這曲子也是他們運氣不好,怪不了別人。去吧,去吧!」

  徐增山剛才替蘭姬出了一口惡氣,她這才高興起來,施施然抱著琵琶隨花推官出去了。

  徐增山又將眼睛一閉:「好了,沒我什麼事,一切都由蘭大家做主吧,真有好詞問世再叫醒我。不過,以蘭大家的性子,估計也沒什麼詞能入她的眼。」讓蘭姬替自己出面也好,徐增山越看歸照磨越是不順眼,這樣的厭物,還想讓他兒子拜到徐府門下?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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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第一公子哥》

  起點書號:1815450

  簡介:擋在我面前的,皆踩之!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09
第六十四章 再賽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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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快中午了,陳艾心神不寧地坐在草蓆上,剛才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這人可丟大了。

  前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才子名聲可說是毀之殆盡,如果再不想辦法板回來,今後也別想在士林中混下去了。

  古人的名聲非常重要,如果真弄到人人鄙夷的地步,就算將來依靠科舉進入官場,沒有同年、座師的幫襯,終歸是孤家寡人一個,將來的成就也有限得很。

  可是,到現在詩會大概也已經結束了,還有機會將剛才丟掉的面子揀回來嗎?

  就算運氣好到爆棚,再比一場,急切之下又做得出什麼詩詞?

  他讀書的時候雖然學的是中文專業,對國學也頗有研究,可惟獨對明詩沒什麼研究。實在是明朝的詩歌水準太低,除了吳梅村、顧炎武區區數人,其他人的成就都不太高。格律詩發展到唐朝已達到頂峰,後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超越。因此,宋人專一於詞,明朝則是長篇小說的時代。

  所起明詩,除了幾個名篇,其他都沒有背過。急切之下,能找到應景的詩詞嗎?

  看著旁邊滿面譏笑的童生們,用如坐針氈四字形容陳艾此刻的心情最貼切不過。

  可不管怎麼說,倒人不倒架,陳艾還是沉穩地坐在那裡,將腰提得筆直,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

  痛快,實在是太痛快了!

  歸元節坐在陳艾身邊,一邊喝著黃米酒,一邊斜視著這個從吳江來的鄉下人,心中樂開了花。

  在歸元節看來,除了南京和蘇、揚、常,其他地方都是鄉下,都讓人瞧不上。

  可就是這麼個鄉下小子,在吳江讓父親吃了兩次大虧。父親在吳江究竟出了什麼事,他也不太清楚,可一提起陳艾陳佩萸,父親就恨得咬牙切齒。

  而且,如今一提起蘇州府年輕一代的讀書人,人人必談陳艾。

  他之所以有這麼大名氣,還不因為有解綸的幫他宣揚嗎?

  想當初,我歸元節才是蘇州第一才子呀,什麼時候輪到這個阿鄉了?

  今天無論如何得給陳艾一點顏色看看,務必讓他在蘇州府的讀書人面前大大出醜。

  在來虎丘參加詩會之前,他也摩拳擦掌向在眾人面前壓陳艾一頭。因此,他事先也做了準備。作為一個還不算笨的,又有才子之名的青年士子,他大概也猜到了這次詩會的題目。這麼大冷天,這麼大雪,按照慣例,多半會以雪、梅、寺廟或者春為題。

  為此,他私底下也寫了好幾首關於梅花和雪的詩詞,自己也覺得很滿意,並有信心力拔頭籌。

  今日詩會果然以雪為題,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陳艾居然一字也寫不出來。哈哈,估計他是作不出來吧!

  我呸,還才子呢,根本就是草包一個。也不知道當初解綸是瞎子還是怎麼著,竟那麼看重陳艾,真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嘿,還在笑?

  裝,你就裝吧,這次詩會也已經結束了,我歸元節馬上就能拿到第一。你陳艾丟人已經丟到了家,看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裡,歸元節不住冷笑。

  正要再給身邊幾個童生遞個眼色,讓他們繼續挖苦陳艾,人群中突然發出一陣騷動,就有人低聲驚呼:「花推官出來了,難道是來宣佈結果的?」

  「嗯,肯定是的,不過一百多篇詩稿,要讀完,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對了,最後誰能拿第一呢。綵頭可是黃山谷的《金剛經》,拿可是價值千金的寶貝,若是我的就好了。」說話的人舔著嘴唇,一臉垂涎。

  「做夢吧,你肚子裡那點墨水能拿第一嗎?我蘇州自古都是出人才的地方,如今,南有陳艾,北有歸元節,什麼時候輪得到你?」

  「是啊,有他們在,也沒我的份。」剛才還一臉貪婪的那人立即喪了氣。

  「歸公子就不說了,他的詩文定然是極好的。可是,剛才我聽人說,陳艾好像一字未寫。」

  「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陳艾看過來。

  陳艾心中大苦。

  這個時候,花推官什麼話也沒說,大步朝陳艾和歸元節走了過來。

  看到這個情景,歸元節身邊的幾個童生立即小聲驚叫,「歸公子,花推官朝你走過來了,肯定是你拿了第一。」

  歸元節心中也是一陣猛跳,不覺有些緊張起來。他慌忙站起身來,拱手施禮:「花叔叔,小侄剛才所做的詩文可堪入目,拿了第幾?

  徐先生呢……可是來叫我過去見他的?徐先生身份尊貴,自然不是阿貓阿狗就能見到的。」

  花推官微笑著朝歸元節點了點頭:「好叫你知道,剛才送過去的一百多份詩稿,徐先生都看過了。徐先生說,只有你的那篇詩文尚可,就留在了手邊。其他的一概扔進火爐,付之一炬了。」

  「哈哈,那麼說來小侄拿第一了。」歸元節又挑釁地看了陳艾一眼,得意地大笑起來:「花叔,我這就隨你去拜見增山先生。」

  花推官也不再說什麼,反走到陳艾面前,低下頭狠狠地看著陳艾,語氣中帶著惱怒:「陳艾。」

  陳艾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禮:「晚生陳艾見過花大人。」

  「你行啊,真當自己是李太白了。」花推官冷冷道:「是不是要有人替你捧墨、脫鞋你才肯動筆?」

  花推官的表情又是惱怒又是痛惜,看得出來,他還是很關心陳艾的。

  陳艾如何不明白這一點,雖然他私下並沒有同此人有過任何一次接觸,但自己上次在糧庫時的表現定然給花大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正要回話,剛才被花推官晾到一邊的歸元節插嘴:「花叔叔,陳艾是根本做不出來。就算有人替他捧墨脫鞋也是一樣,此人浪得虛名,其實是草包一個。」

  花推官卻不理睬歸元節,只直直地盯著陳艾:「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陳艾裝出一副坦蕩的樣子,淡淡道:「詩乃心聲,有感而發。若要強寫,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寫出來的東西只有皮相沒有骨肉,缺少精神氣的文字留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

  「好好好,好一個缺少精神氣的文字留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狂妄,狂妄!」花推官氣得渾身亂顫,手指著陳艾痛心地怒喝:「當初我見你還算是一個正直君子,又才華出眾,本高看你一眼。卻不想你卻狂傲成這樣。還真當你是三吳第一,別人在你眼中都如土雞瓦狗了,連陪大家詩詞唱和也失了你的身份。哼,你陳艾什麼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不是解大學士那樣人物也入不了你的眼睛?怎麼,你連我也看不上?」

  花推官越說越怒,聲音也大起來,每一個字都落到再場數百童生的耳朵裡。

  就有人心中暗道:我道那陳艾為什麼一字不著,原來是瞧不起我等啊!是,一定是這樣,此人能得解大學士青眼,怎麼可能是個草包?

  又有人向:「可惡,這個陳佩萸簡直是目無餘子,還真當自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有才是有才,可卻討厭得緊。」

  花推官罵了幾句,喝道:「陳艾,老實告訴你,你今日如此行徑,增山先生大人大量,也不會放在心上。可知府大人卻已經勃然大怒,大人說了,再賽一場,這一回你若再一字不寫耍你的名士派頭,這次府試你也不用考了,自回吳江去罷。」

  歸元節先前聽到花推官罵陳艾心中大快,可越聽到後來越不對勁,待到花推官說要再賽一場時,心中大急,忍不住叫道:「花叔叔,我不是拿了第一嗎,怎麼還要比賽?」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10
第六十五章 規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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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推官對著陳艾那是聲色俱厲,可轉頭看著歸元節時卻滿面微笑,客氣地說:「元節,你剛才的那首詩雖然拿了第一,可徐先生卻不滿意,不肯出來與大家見面。知府大人先前可是說了,要將增山先生請出來才算是真正的第一。」

  照理說花推官是歸元節的長輩,日常也經常見面,同他說起話來原本用不著這麼客氣的。可如今他卻一臉的客套,笑容裡隱約帶著一絲生分。對陳艾卻是另外一種模樣,雖然大聲呵斥,可語氣中卻又是痛心又是期盼,倒像是長輩在教訓自己的侄子。

  陳艾如何不懂得這裡面的親疏遠近,表面上一副惶恐的模樣,心中卻對花推官大起好感:此人對自己還真是不錯啊。

  歸元節大為不滿,聲音也大起來:「花叔,我那詩怎麼肯請不動增山先生,那可是我準備許久的……」

  歸元節一時口快說漏了嘴,旁邊耳尖的人心中同時咯噔一聲,都有些鄙夷。這個歸公子如此大的名氣還需要作弊嗎?

  歸元節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張胖臉紅將起來。

  花推官裝著沒聽懂的樣子,繼續說道:「方纔徐先生說了,你這詩雖然還算不錯,可此詩卻不應景,現在明明是上午,偏偏要寫什麼暮色。還有,寒林、歸鳥等物也破壞此詩的禪意,不算太好,所以,他就不出來了,讓大家再賽一場。」

  說完話,花推官將目光落到陳艾身上,表面上是回答歸元節的問題,實際上卻是在提醒陳艾。他一字一句道:「你也是我蘇州府年輕一代的俊才,才華即高,為人也狂傲慣了。可在徐先生這般的士林前輩面前可有你狂傲的份?把你的那點小脾性給我收起來,老實比賽,別再讓人失望了。」

  歸元節這才明白花推官這話是對陳艾說的,譏笑道:「花叔,陳艾不過是草包一個,就算再賽一百次,寫不出來依舊寫不出來,你同他說如許廢話做甚?」

  陳艾聽花推官說要再賽一場,心中即意外又驚喜。本來,像這種詩會他是不太感冒的,詩詞這種東西對科舉來說毫無意義,你詩寫得再好,上了考場寫不出八股文也是白搭。所以,先前他不著一字,心中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過,後來一看到大家鄙夷的目光,陳艾突然察覺到。詩詞唱和雖然與科舉無關,可卻能最直觀地體現出一個人的文化素養。若真被人當成草包,以後也不用在文人和官僚圈子裡混下去了。

  而且,剛才花推官也說了,剛才自己交白卷的行為已經觸怒了姚知府,被人家看成了一個狂生,如果不想辦法板回一場,不但要在眾人面前大大丟人,很有可能在這次府試中名落孫山。府試不比後面的院試、鄉試和會試,沒有一定的規章制度,有很強烈的人治因素。可以說,知府大人讓你過關你就過關。知府覺得你這人面目可憎,就算你的文章寫得再好,一樣趕出考場永不錄用。

  好在現在又能再一場,對陳艾來說簡直就是絕處逢生。

  無論如何,這一關一定要過。

  不但要過,還得拿第一,還得讓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如今,若想再韜光養晦也已經不可能了。

  聽到歸元節出言挖苦,陳艾再也不想忍下去,大笑一聲:「陳艾雖然只讀過幾年書,可這種應景的文卻難不到我。只可惜陳艾凡事講究完美,若筆下只能作出尋常文字,還不如不寫。非不能,實不願。哪裡比得上歸公子深謀遠慮,早有準備,我猜歸公子在來之前至少準備了十首以上的詩詞吧!」

  「你你你!」聽陳艾說破這其中的關節,歸元節暴跳如雷,一張圓臉變成了豬肝色,大叫:「陳艾,有種這一場比賽你就交白卷。」

  陳艾再不理睬歸元節,轉身向話推官深深一揖,裝出一臉羞愧的模樣:「花大人剛才一席話教訓得是,陳艾深為羞愧。晚生疏狂慣了,性子也急。剛才聽了大人的話,晚生這才明白這天下之大能人異士不知凡己,小小一個陳艾在增山先生,在大人們面前又算得了什麼。還請大人出題。」

  花推官欣慰地看了陳艾一眼,哈哈大笑:「好好好,孺子可教也,收起你的名士派頭,好生作題吧。」

  他大步走回前台,高聲喊:「蘭大家請出來與大家見面吧。」

  「蘭大家……是不是蘭姬?」

  「轟!」一聲,在座的一百多個童生都激動地叫出聲來。

  就連陳艾也心中一動,這個蘭大家在明朝的蘇州可是一個可以比擬後世影視明星。此人雖然是歌妓,可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相當於現代的李雲迪、郎朗。此人在古代的娛樂界地位極高,是南派琵琶的宗師級人物。據說蘭姬每次出場費高達十兩銀子,這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糧,她的音樂自然也不是尋常市井小民可以享受的。

  可是,因為朱元璋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社會各階級層次分明,因此,就如蘭姬這種琵琶大師如今的身份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歌妓。

  話雖如此,蘭大家的出現還是讓所有人都十分激動,一百多條脖子長長地伸了出去。

  花推官見場面有些混亂,眼神嚴厲地掃視而來。

  如果換在平時,有官府的威望在,大家早安靜下來了。可因為實在太亢奮,眾人還是在鬧個不停。

  花推官眉頭緊鎖,正要發作,這個時候「丁!」一聲,有琵琶聲傳來。

  是一記標準的爆音。

  聲音雖然不大,可就好像有人用手指關節敲到了自己心上,陳艾只聽得心中一顫。

  「叮,叮!」又是兩聲,每一聲都讓人心中一緊。

  陳艾這才感覺到這三聲爆音的不凡之處。

  場面如此混亂,不管是什麼樂器發出的聲,只怕早就被嘈雜聲所淹沒了。可這三聲卻如錐子一樣刺來,顯示出極強的穿透力。

  喧鬧聲小了些。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勁急的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不間歇地襲來,刺得人腦門發漲,這是琵琶中最經典的「輪指」。

  陳艾只覺得耳鼓一張一縮,心中一陣煩惡,難受到了極處。

  他心中駭然:音樂固然可以給人一種愉悅,可有的時候也能讓人非常難受。蘭姬果然是一個大師級的樂手,單就這一手看來,已經足讓人又敬又畏了。

  果然,所有人的人都安靜下來了。

  這個時候,從背後的梅林裡走出來一個衣著樸素懷抱琵琶的老婦人,也不施禮,逕直走上座坐下,一臉的狂傲。

  眾人對蘭大家是聞名已久的,大家都是讀書人,對所謂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也頗為嚮往,原本以為蘭姬是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如今卻看到一個老得不像話的婦人,先就倒了胃口。

  陳艾身邊的歸元節忍不住笑起來,小聲對幾個童生道:「我呸,我還以為蘭大家是大美人呢,原來是個老乞婆,還十兩銀子一曲。看她這噁心模樣,倒貼本公子十兩,本公子還覺得吃了虧。」

  幾個童生附和著他譏笑起來。

  陳艾眼尖,就看到坐在上座的蘭姬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刀子一樣落到歸元節臉上,目光中充滿了憤怒。

  陳艾心中好笑,據他所知,玩音樂的人耳朵都靈得很。如蘭大家這種一流好手,耳朵更是靈敏得像是有特意功能一樣。就如後世的卡拉揚一級的大師們一樣,一台交響樂晚會,一首交響樂,上百種樂器,多個聲部,他也不用留意,輕鬆地就能分辨出其中任何一種樂器。在他們面前,要想濫竽充數那是毫無可能的。

  花推官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將蘭大家請出來,難道……她同這一題有關?

  陳艾微一沉吟,立即就肯定了這一點。

  這個歸公子也是自己找死,竟然敢得罪蘭姬,不想拿第一了?

  如此也好,對我陳艾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只要讓蘭大家對歸元節心存惡感,我拿第一也多了一份把握。

  只需再添一把火。

  想到這裡,陳艾緩緩張口:「歸公子此言差矣!」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11
第六十六章 規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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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元節聽到這話,心中大為不快,鼻子裡「嗤!」一聲:「交白卷的傢伙,你什麼東西,本公子自與人說話,什麼時候論到你插嘴?」

  陳艾無所謂地一攤手:「我交白卷是我樂意,不過你背後議論蘭大家,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荒謬透頂,陳艾不敢苟同。」

  「那你說呀,我就不信你還能說出個道道來?」歸元節譏笑道:「人說陳佩萸乃是蘇州府的大才子,我看就是個狗屁。好今天就讓你暢所欲言,也免得別人說我歸元節不讓別人說話。」

  「歸兄客氣。」陳艾故意一副彬彬有禮模樣,拱了拱手:「我想問歸公子,蘭大家之所有有偌大名氣,靠的是什麼,別人一提起蘇州蘭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這不是廢話嗎?」歸元節揮了揮衣袖:「別人提起蘭姬首先就會想到她是一個琵琶聖手,這事三歲小兒都知道,你還問個什麼勁。」

  「哈哈,歸兄原來不糊塗呀。」陳艾大笑:「三歲孩童都知道蘭大家是琵琶聖人,偏偏歸公子卻不明白這個道理,見了蘭姬卻評點她的相貌,連個黃口小兒也比不上。我想問歸公子,琵琶是用來聽的,還是用來看的?你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不知道你讀過太史公的《史記》沒有?要不,陳艾念一段給你聽。」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孔子聞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不能只根據外貌來品評一個人品質和才能的好壞。如果你沒讀過這本書,我倒可以送你一本。」

  聽到陳艾居然像教訓學生一樣在歸元節面前背起書來,旁邊就有幾個童生小聲地笑了起來。這些童生們雖然不喜歡陳艾的狂傲,可對歸元節為了拿第一事先準備詩稿作弊一事頗有怨言,見大名鼎鼎的歸公子吃憋,都心中大快,不覺看陳艾也順眼了許多。

  在座的讀書人大多出身寒微,對歸元節這種紈褲大多有一份隔閡,反倒是對陳艾這種苦出身的士子要親切些。

  看到眾人譏諷的笑容,歸元節胖臉憤怒地扭曲起來,正欲叫罵,站在眾人面前的花推官喝道:「安靜,馬上就出題了。」

  這下歸元節將這句罵娘的話嚥回肚子裡,一口惡氣悶得像是要爆炸開來,嘴唇也開始發顫。

  陳艾挖苦了歸元節兩句,心中固然大快,說話的同時卻暗自留意坐在前方椅子上的蘭姬。

  他發現蘭姬看歸元節的目光異常冰冷,裡面滿是憤恨和厭惡。

  倒是同自己的目光相觸的一剎轉為感激,甚至還微微朝他陳艾點了點頭。

  陳艾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心中還是非常驚訝:看來剛才我同歸元節所說的一席話一字不漏地落到她耳朵裡了,這老太太聽力好厲害!如此也好,若蘭大家真同接下來的題目有關,我結了這個善緣,對自己卻大有好處。歸家小子你一定想不到就這麼被我陰了一道吧。也別說我陳艾腹黑,你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聖人不是一直教導我們要慎獨嗎?別以為別人聽不到看不到就可以亂說。

  果然,同陳艾所猜測的那樣,花推官等大家都安靜下來,這才說起了這次比賽的規則:「諸生聽著,知府大人和徐先生之所以將蘭大家請出來不是沒有理由的。接下來,我們請蘭大家為我們彈奏一曲,然後大家再根據這首曲子的曲牌添詞。」

  一聽到終於可以親耳聆聽琵琶聖手蘭大家的曲子,眾人都興奮地輕呼出聲。這可是價值十兩銀子的曲子啊,不是王公貴族也消受不起。如今卻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就算聽不懂她彈的是什麼,日後卻有了與人炫耀的資本。

  眾生的心情花推官可以理解,等大家稍微安靜了一些,繼續說道:「剛才賽詩的時候,徐先生說逐一審稿實在太麻煩,就不親自審核了。你們填完詞之後就交給蘭大家,若能打動蘭大家,自然能拿第一。呵呵,蘭大家就是這次的審卷官。」

  聽到這話,陳艾心中咯噔一聲,暗叫:果然如此,還好還好,還好剛才幫她說了幾句好話,至少已經加了不少印象分。可歸元節就可憐了,在背後說了蘭姬那麼多難聽的話,換我是她,二話不說,先把他給刷下去。哈哈,歸公子,你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想到這裡,陳艾心中直樂。

  看到陳艾面露笑容,歸元節並未意識到自己即將要倒大霉,反覺得陳艾這張笑臉非常可惡,忍不住問道:「陳艾,蘇州人將你我並稱為南陳北歸,就算你這個才子的名氣名不副實,可左近還是有些水準的。卻不知道你對詞牌曲牌有沒有研究,平日間又聽過什麼曲子,還請教。」

  陳艾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這才感覺到一絲不妙,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他整日只顧著讀書,對於明朝文人的業業餘生活倒沒什麼瞭解。

  所謂詞牌曲牌,都有固定的格律和曲調,其中有不少講究,同後世的流行歌曲一樣,是文人雅士們最喜歡的娛樂節目。

  實際上詞這種東西在宋朝時在市井升斗小民之中就已經十分流行,並非專為士大夫所獨享,否則也不會有「有井水處皆歌柳永詞」一說。到宋亡之後,經過多年元朝多年的奴化統治,百姓的文化素質極大下降,詞曲這種東西也逐漸在百姓生活中消失無蹤。高雅藝術的消亡使得明朝的俗文化於嘉靖年間得到極大發展,這才有四大名著中的《三國演義》和《水滸》,這才有《牡丹亭》和《金瓶梅》。

  就連普通明朝人不明白詞牌曲牌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麼,更別說陳艾這個現代人了。

  若說起對詞牌的認識,他也僅僅記得幾個諸如《憶秦娥》〈沁園春〉之類的名字,也學過其中的平仄格律。可問題是,從北宋到洪武二十八年,宋詞、元曲的詞牌曲牌不知凡己,等下蘭姬在上面丁丁鼕鼕地彈上一氣,鬼知道她彈的是哪一首曲,就算想抄也不知道炒哪首。

  難不成今天又要交一次白卷?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12
第六十七章 鏗鏘有力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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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推官雙手朝下面壓了壓:「至於題目,大家就以虎丘山為題吧!」

  聽到這道題目,不但陳艾有一種無力感,就連其他童生也都被弄暈了頭。

  花推官剛將這次比賽的規則說明白,下面的士子們就騷動起來。在座百餘童生,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聽人唱過曲,連詞牌和曲牌的區別都弄不明白,更別說依著曲子填詞了。

  正喧嘩中,蘭姬從袖中摸出一個鑲金檀香木盒,輕輕打開了,從裡面捏起五隻米黃色的象牙義甲套在右手五根手指上,「唰!」一聲朝琵琶弦掃將下去。

  這是一個琵琶技巧裡標準的掃弦。

  這一聲如銀瓶乍破,刺得眾人腦袋裡「嗡!」一聲,所有的怨氣和不滿都被這一聲壓回了腹中。

  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高音,配合著她左手快速的糅弦,將這一聲尾音高高曳起,直直地朝頭頂拔高,彷彿樣將所有人都朝那九天雲外拽去。

  在這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同時將頭抬起,朝那無盡的蒼穹望去。

  卻見,頭上的雪花早已不見,有大塊大塊的雲團被風吹得疾如奔馬,在頭頂奔湧來去。

  太陽早已升起,照得雲層一片斑駁,有無數或大或小的光柱子從上投射而下。

  心血中那一口熱血在這道顫音中往上直衝,無著無靠,只奮力向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落下。

  再沒有人說話,更無法呼吸。

  這一聲還未停歇,第二聲又傳來,這一聲又甚為古怪。

  陳艾心中雖然鬱悶,可眼中卻看得分明。

  他看見蘭姬這一聲左手的握把和右手的手型非常奇特。

  一般人彈琵琶右手手指都會在位於琵琶中部的納孔處用力,所謂納孔其實就是音箱的開口處,在這個地方撥弦,可以產生極強的共鳴音,音樂也顯得響亮、圓潤、優美。

  可蘭大家的右手食指偏偏放在最下部系弦的地方,在這個地方撥弦,發出的聲音又乾又澀,也談不上任何美感。

  至於她的左手的手指更是奇怪,在右手撥仙的一瞬間飛快離琴弦,然後有飛快放在弦上。

  於是,這第二聲不但乾澀,還顯得異常短促沉悶。

  這一聲發出,眾人剛才被拖曳到高天雲外的那顆心紛紛墜地,憋得人有一種煩悶欲吐的感覺。

  按說,以蘭大家這樣的琵琶聖手斷斷不可能彈出這種又沙又啞的破音,難道是她失誤了?

  所有的人卻沒有猜對,蘭姬接下來依舊發出這種奇特的聲音,一聲接一聲,接連不斷,聲音也越來越高,如奇峰突起,從這片空曠無垠的平原上拔地而起,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陳艾心中一動,四下看去。從山頭往下看去,底下是平坦的杭嘉湖平原。虎丘山本不高,也不過是一個幾百米的小土堆。在後世,到處都修有亭台樓閣,顯得擁擠窄蔽。可在古代,因為沒有那麼多建築物,視野非常開闊。雖然還談不上是吳山第一峰,卻是蘇州府的第一制高點。

  蘭大家的曲調雖然古怪,卻將虎丘這俯視三吳的氣勢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來。曲調雖然不美,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宏大氣魄。

  不要說是在座的各位讀書人,就連陳艾也被這激揚的琵琶聲震得透不過氣來。

  再看其他人,更是大大地張著嘴巴,目光滿是迷離。

  再沒有人說話,靜得可怕,這首曲子也短,只一段簡單的旋律反反覆覆地彈奏,到第三遍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一曲終了,沉默片刻,下面的士子們這才「轟」一聲又鬧了起來。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今日能夠聽到這天籟之音,也沒算白來。」

  「哎,好曲啊,從來沒想到過琵琶還能夠這樣彈。」

  「只是……只是……蘭大家剛才彈的究竟是什麼曲子啊,又該填什麼詞呢?」有人小聲嘀咕。

  「哎,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夠親耳聆聽蘭大家的演奏已經是我等的福氣,至於能不能填詞,倒不要緊了。」

  「是啊,也是我等的運氣,這一趟就算空手而回,也值了!」

  ……

  唱曲填詞在明朝初年是一等一的高雅藝術,蘇州的士子中絕大多數都是寒門出身,對詞牌曲牌也沒什麼研究,也沒辦法填詞。於是,不少人都將手中的筆放在席上,放棄了這次比賽。

  不過,眾人的面上卻看不有絲毫的失望,反是一臉興奮,似乎還沉浸在蘭姬繞樑三日的樂聲中。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填不出詞。還是有幾個書香門第出身有見識的童生略一沉思,提起筆來唰唰地寫開去,然後起身交卷。

  花推官大概數了數,識得這一曲的童生不過三五人,而這三五人大多是蘇州各縣今科縣試的頭名,有真才實學的。

  說句實在話,花推官也不知道蘭姬剛才彈的究竟是什麼曲子。不過這也不要緊,反正有蘭大家審卷,自己也不用費神。

  他伸出手去接了士子們交過來的卷子之後遞給蘭姬,蘭姬卻不接,只用眼角輕輕地撇了一眼。

  花推官就知道這張卷子蘭大家沒有看上,就隨手扔到了一邊。

  如此,四張卷子之後,竟沒有一個人所填的詞被蘭姬看中。

  花推官苦笑一聲,揚聲道:「還有沒有人要交卷?」

  「歸元節已經做好了。」歸元節站起身來。

  花推官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去,卻見歸元節身邊,陳艾還是木呆呆地坐在那裡。

  花推官心中一驚:這個陳艾怎麼回事,難道……難道他真不會作?

  ……

  一曲終了,禪房中,徐增山猛地睜開眼睛,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好,果然是蘭大家,這一曲絕了。」

  「是挺古怪的。」姚知府連連點頭:「如今這個世上,敢用這種高難度技巧演奏的琵琶樂手已經不多了,不過,這個曲牌好生生僻,我也是想了半天才記起的,蘭大家這不是故意為難我蘇州士子嗎?」

  徐增山哈哈大笑:「若只彈一首尋常的曲子也顯示不出蘭姬的本事。」

  姚知府:「也是,能夠聽到這樣的曲子也是我等運氣,就怕我蘇州的讀書人要交白卷了。」

  聽到二人的交談,歸照磨心中一凜:元節識得這首曲子嗎?

  這個時候,一個小吏跑進屋來:「見過各位大人,見過徐先生。」

  姚知府:「士子們交卷了嗎,有幾人知道這個曲牌?」

  「回知府大人的話,一共有五人。」

  徐增山倒有些驚訝:「不錯啊,蘇州出人才啊,我本以為沒一個人知道這個曲牌的。」

  歸照磨忙問:「我兒元節交卷了沒有?」

  小吏:「回歸大人話,歸公子已經交卷了。」

  歸照磨哈哈大笑起來:「犬子雖然頑劣,可讀書還成,對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也頗上心,應該不會讓蘭大家失望。」

  徐增山突然問:「陳艾填詞沒有?」

  聽到他問,所有人都看想那個小吏。

  那小吏搖頭:「沒有。」

  「什麼?」

  小吏:「陳艾還坐在那裡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享受的樣子,還還……還面露微笑。」

  「可惡!」知府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好一個狂生!」徐增山氣的頭髮都豎起來了:「此人究竟想幹什麼,難道他瞧不起我徐增山,瞧不起我徐國公府?」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13
第六十八章 奔放不羈墨意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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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知府大人和貴客徐先生都怒不可遏,那個小吏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等到知府姚善發洩完畢,手一揮:「再去看看時。」那小吏這才如蒙大赦,一溜煙又跑了出去。

  「歸元節已經做好了。」歸元節站起身來。

  此刻在雲巖寺外的虎丘塔下,花推官看見陳艾定定地坐在那裡,心中又氣又急,心中突然有一個聲音如雷震般響起:難道這個陳艾正如歸元節所說的那樣,根本就是個草包,對於詩詞歌賦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可是……不可能,他可是胡夢海的關門弟子,解綸所看重的人呀!

  不可否認,花推官對陳艾觀感不錯,對歸元節又極為厭惡,自然希望陳艾能夠壓他一頭。問題是,現在的陳艾好像傻子一樣呆在那裡,就不能不讓花大人氣急敗壞了。

  花推官一咬牙,正要不顧身份出言呵斥陳艾,這個時候,他看到正在發呆的陳艾突然一挺身子,伸手抓住身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看他端酒杯的右手非常穩定,花推官心中稍微安穩了一些:或許這個陳艾正在醞釀詞句吧,且等等再說。

  正亂糟糟地想著,歸元節已經填好了詞站起身來,卻沒有立即走上前來交卷,反站住了居高臨下笑瞇瞇地看著陳艾。

  「佩萸兄,你怎麼還沒填詞啊,真真讓歸元節好生失望。」歸元節臉上的笑容中滿是得色:「人說我蘇州府南陳北歸,看今日的情形,佩萸兄頗有浪得虛名的嫌疑。若沒有你同我打擂台,我這個北歸還真是寂寞得緊張啊!」

  「是嘛!」陳艾神色恬淡,又將一杯酒倒進嘴中。

  碰到這種刁鑽的題目,也只能自認倒霉,可卻不能丟了面子。陳艾雖然顯得異常鎮定,可心中卻莫名地慌亂起來,耷拉的眼皮微微跳動。

  歸元節眼尖,見陳艾的神色有些不對,心中冷笑:裝,你繼續裝。這吟詩做對憑的可是真工夫,寫得出來就是寫得出,寫不出來,神仙也幫不了你。你裝什麼大頭蒜?

  歸元節突然一拍後腦勺:「哎喲,我倒忘記了,蘭姬剛才彈的這首琵琶曲非常生僻,你看看在座一百多同道,能識得這首曲子的也沒幾個。我聽人說佩萸兄出身寒微,這種曲子以前定然是沒聽過的。要不,我把這個曲子的名字告訴你好了,或許能幫佩萸兄一個小忙。」

  陳艾忍住氣平靜地說:「如此說來,我倒要欠歸公子一個大人情了。」他自然不相信歸元節會突發善心。

  果然,歸元節將手中的稿子折好,飛快地陳艾眼前輕佻地晃了晃,然後飛快地縮了回去,揚聲大笑:「看清楚了嗎,哈哈!」

  「為有浮雲遮望眼。」陳艾:「我又沒有透視眼,怎麼看得穿。」

  「那我就沒辦法了。」歸元節在陳艾面前大大地出了一惡氣,得意得長笑起來,一搖三晃地朝蘭姬走去。

  因為激動,他一身的肥肉都在顫動。

  走到蘭姬面前,「啪!」一聲就將稿子拍在蘭大家面前,大聲道:「蘭姬,你且看看,我歸元節這首詞填得如何?」

  歸元節這一舉動相當無禮,蘭姬聽到他先前所說的那番話,對此人極為惱恨,眼睛一抬,目光中滿是怒火。

  可她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往來的不是公卿大夫就是儒雅風流之士,強生生地將怒火壓了下去,目光在歸元節的稿子上一撇,心中咯噔一聲:這人竟然識得我這首曲子,填的詞也差強人意,比先前幾份卻好了許多。說起來,此人也算是個有才之人,可人品為何如此不堪,難道真要判他為這次比試的第一名。如此厭物拿了第一,老天不公,我蘭姬也心有不甘。

  蘭大家沉默下去。

  歸元節見蘭大家不說話,心頭有些著急,說話也沒了分寸,聲音更大:「蘭姬,我這首詞能不能拿第一,說話呀!」

  蘭大家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呵斥過,她雖然身份卑微,可別人見了她都是客客氣氣的,像這種孟浪之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緊張咬著牙齒,半晌才冷冷道:「若沒有其他人交卷,你這首詞可以拿第一。」

  「哈哈,那就是了。不過,看現在的情形,估計也不會有其他人交卷了。」歸元節轉頭挑釁地看了還在不停喝酒的陳艾,大笑道:「今天的比試,我歸元節拔得頭籌那是實至名歸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蘭大家應允。」

  「你說。」

  歸元節:「人說蘭姬你是琵琶聖手,可晚生卻是知道的,蘭大家你當初可是歌女出身。以前在張士誠府上時,你在一眾侍女中相貌最醜,若換成其他人,早被發放去軍營給披甲人為奴了。可就因為你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曲來婉轉悠揚。張士誠愛你那條好嗓子,留在身邊讓樂師細心調教,這才調教出一個琵琶聖手。既然你有這麼好的嗓子,既然我歸元節今天拿了第一,乾脆你就依我這首詞唱個小曲好了。若唱得好,十兩銀子的脂粉錢本公子是斷斷少不了你的。」

  歸元節自知這次比試已經穩拿第一,加上看蘭姬也異常不順眼:一個妓女而已,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可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出來嚇人也就罷了,可你裝出一副吃不完要不完,一副名人雅士模樣就是太招人嫌了。今日且看本公子如何調戲於你。

  「啪!」蘭大家手中琵琶落到地上,眼睛裡全是淚水。

  眾生也是一片大嘩。

  花推官也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心中又氣有急。以前的蘭大家也就罷了,不過是一個歌妓,可如今人家卻是徐國公府老太太親點的人,要請回府中供養的。得罪了蘭大家,就是得罪徐輝祖,得罪了未來的顧命大臣。

  他狠狠地瞪了歸元節一眼,抬頭看著不住喝酒的陳艾,再顧不其他,大喝道:「陳艾,馬上填詞,否則本官直接派人將你打將出去,自回你的吳江去!」

  陳艾端著酒杯的手定在空中,他突然將杯子一摔,喝道:「謹遵花大人之命,紙筆。」

  花推官手一指,兩個小吏飛快起取了筆墨跑過去鋪在陳艾身前。

  陳艾提起畢,就如潑墨大寫意一般用奔放不羈的狂草一路寫下去。

  只片刻,一副墨意縱橫的新詞躍然而出。

  他大笑著將筆一扔:「妥了,我若真不出手,還真些某人小人得志了,今次比試的第一,我陳艾拿定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14
第六十九章 長短參差十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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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算寫出來了!」見陳艾拿了詞稿大步走上前來,花推官又驚又喜,再顧不得體面,一把搶過陳艾手中那副墨汁縱橫的白宣大叫出聲。聲音中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歡愉,就好像自己度過了一大難關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也沒想過陳艾這闋詞填得究竟如何,好像只要他填,就能穩拿第一一般。

  一接過稿子,待看到陳艾那手漂亮恣肆的狂草,花推官就讚了一聲:「好字!」

  卻見這一手草書寫得用筆圓勁有力,使轉如環,奔放流暢,一氣呵成,有一種特有的狂放之氣,已深得懷素三昧。

  若不是親眼看到陳艾運筆,還真讓人懷疑此乃懷素和尚的真跡。

  唐朝書法大家中,懷素和張旭乃是其中翹楚,二人都是草書大家,但風格卻不盡相同。張旭的草書瀟灑磊落,變幻莫測,而懷素的則在氣勢上更勝一籌,這才有「張癲懷狂」一說。

  想起陳艾剛才的狂悖傲氣,花推官忍不住笑了一聲:陳佩萸狂人一個,無論是為人還是書法倒與懷素有三分彷彿。對這種狂士不能以常理推斷,有的時候你就得採取逼迫手段。

  聽到花推官稱讚自己的書法,陳艾心中卻有些不好意思。書法這種東西他在後世也苦練過十多年,除了本身就愛好這種東西還因為窮。在別的同學都在打遊戲、談戀愛的時候,他因為沒別的消遣,索性躲在宿舍寫字玩,反正紙筆也花不了多少錢。

  參加工作之後,因為工作關係同書法家協會的人也多有往來,因為常年與同道切磋,一手毛筆字更是越發純熟圓潤。

  陳艾能寫一手漂亮的館閣體,往常也沒少被書法家協會的同道笑話。但其實,他的狂草也寫得不錯,只可惜能寫一手好草書的人實在太多,平日間也不肯輕易示人,以免得被人比了下去。

  說起書法,其實現代人中有不少書法家的字寫得相當不錯,若放在古代,絕對是一流大家。只可惜現代人並不看重書法,也不在意。

  其實,陳艾的手法在現代不過是二流水準,但在明朝這種滿目文盲的世界中卻是一流高人。普通人若要練習書法必須大量臨貼,可好的帖子都是古人真跡,價值不菲,也不是普通讀書人所能承受的。比如今天這場文會的賞格黃庭堅的手書《金剛經》其市價已經足夠讓尋常百姓吃用一世了。

  沒有好的帖子,要想練出一手好書法無疑是癡人說夢。就陳艾剛才說看到,在座一百多童生中,絕大多數人的毛筆字都歪歪扭扭,在後世也不過是初中生水準。

  陳艾身為一個現代人,學的是國學,對書法這種東西又有強烈的興趣,真有意練習,無論是蘇、黃、米、蔡還是顏、柳、鍾、王,只要他願意,大不了跑一趟圖書館,就能輕易借到古今先賢真跡的影印本。只要肯下些工夫,沉下心練他十來年,放到明朝也是一個書法好手。

  陳艾剛一交卷,旁邊的歸元節早留了心,一等花推官將陳艾的稿子攤開,他就忍不住將腦袋伸了過去。只看了一眼,腦袋裡就「嗡!」一聲劇響:這字……實在是太好了,我歸元節的字同他相比,簡直就是不堪入目啊……

  卻見這一副字墨意縱,每一個字都黑得耀眼,如奔馬、如虯龍、如臥虎,黑亮亮的如同要活過來一般,直欲破壁而出,沉重地壓在人心頭,讓人無法呼吸。

  那氣勢,只能用巍峨山嶽才能形容。

  至於其中的內容,歸元節之看了第一個字,心中就像打了個大雷:這廝竟然識得此曲!

  陳艾這闋詞的第一個字是「山」。

  詞很短,只十六個字,花推官只看了一遍就大叫一聲:「好氣魄!蘭大家,你且看。」

  蘭姬剛才受了歸元節極大污辱,正老淚縱橫,突見陳艾站出來壓他一頭,心中一喜,定睛看去,也低呼一聲:「好詞!」

  「好好好!」一連叫了三聲,花推官忍不住念道:「山,快馬加鞭未下鞍。」

  突然間,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琵琶聲傳來,接著是一聲穿雲裂石的高歌:「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還有三尺三。」

  一剎那,先前還嘈雜一片的眾人都安靜下來。

  聽到這氣勢滂沱的新詞,聽到蘭大家這高亢得如金石交鳴一樣的嗓音,所有人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皮都被震得麻了。一顆心臟撲通跳蕩不休,血管裡的血也激烈沸騰,只想噴薄而出,化成這滿天陽光燦爛。

  花推官:「山!」

  陳艾知道自己贏了,索性大力踏地,長嘯一聲:「山!」

  一個士子滿面淚水的站起來,大叫:「山!」

  彷彿中了魔咒,一百多人同時高喊:「山!」

  蘭大家還在反覆吟唱:「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還有三尺三。」手中的琵琶更是彈得如暴風驟雨一般,鏗鏘的琵琶聲發出馬蹄的轟隆、刀槍的錚鳴、壯士的吶喊。

  抬頭看去,頭頂的冬日艷陽如猛虎咆哮,撒下漫天赤紅。

  ……

  是的,這一題正是《十六字令》。

  沒錯,這正是毛主席所寫的《十六字令》。是現存唐宋詞中唯一以字數命名的詞牌。四句,三平韻。

  一樣寫山,一樣寫景,歸元節也只能寫寫江南冬日勝景,寫寫風花,謝謝文人的小情小調。卻哪裡能寫出這種看似普通,卻氣勢博大雄渾,豪放灑脫,氣韻天成的雄偉壯闊。

  他面上的血色突然褪盡,如置身於洪流中一樣搖晃不停。

  驚回首,離天還有三尺三。

  突然回頭,陳艾就像一座高峰站在自己身邊,逼得他無法呼吸。

  ……

  與此同時,在禪房中,聽到這雄厚的高歌,聽到這金聲玉質的琵琶聲,徐增山猛地伸手抓在椅子的扶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胸膛也在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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