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審題,難題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一句出自《論語?衛靈公》,意思是:志士仁人不肯貪生怕死而傷害仁義,他們總是寧可犧牲性命以成全大義的。
這一段算是對孔子思想的高度概括,孔子思想總的來說分為兩點,一是仁,二是禮。
凡是有道德志氣的,沒有哪一個人願意為了自身的安危而失德,皆願意用生命來追求真理大道。
正因為仁和禮如此重要,圍繞這兩個要點的考題歷朝歷代層出不窮,尤其是在鄉試和會試這種選官考試之中。
可童子試出這種題目卻有為難人的嫌疑,畢竟,縣試府試兩關的讀書人中有很大部分並沒有太多學問,而如今的蘇州府有學問的讀書人大多逃亡一空,這一百多童生中,有不少是臨時湊數的,讓他們做這種高難度的題目,卻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嫌疑。
陳艾當初學國學的時候,老師就說過一句話,國學之中《論語》大多是孔子當年的語錄,篇幅短,又是後人編纂,其中很多地方存有爭議和歧異,學起來最難。
國學要想入門,得先從《孟子》開始,然後是《大學》和《中庸》,最後才是《論語》。
知府姚善以《論語》中這句為題,確實是為難這一百多水平參差不齊的童生了。
不但別的考試,連陳艾也有些頭疼。
他最怕這種大為泛的題目。
一篇八股數上有嚴格的限制,少則八百,最多也不能超過兩千。
你放開了寫吧,容易寫得不著邊際,抓不住重點。凝練筆墨吧,卻又沒辦法出彩,也許,走中庸路線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裡,陳艾定了定神,提起筆在考官發下來的稿子上大概寫了個幾十字的提綱,這才開始寫正文。
可寫不了幾百字,卻覺得筆頭沉重,無法揮灑自如。
這樣的文章質量如何可想而知。
就這麼寫下去,別說拿第一,過關都難。
歎息一聲撕掉稿子,陳艾決定還是以自己最擅長的手法作文,他依著清人的筆法,按照嚴格的格式寫起了那種死氣沉沉的穩重文字。
忙乎了一個上午,堪堪將一篇兩千字的文章作完。
吁了一口氣,陳艾這才感覺到腹中飢餓,胡亂吃了點送來的食物,休息片刻,這才又拿起卷子檢查起來。
這一看不要緊,只看得他自己差點昏睡過去。
「這種垃圾真是我寫的嗎?」陳艾歎息一聲:「不管從哪一方面看,清朝的八股文已經達到了歷史上的最高峰,無論是格式還是文字上都讓人挑不出錯來。我也有意依著清人的路子一路走下去。
可是,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這裡是明朝,而且是明朝初年。明人看文章,還是要看文才的。我這篇稿子交上去,即便沒辦法找出半點紕漏,卻乾癟艱澀,已經落了下乘。過關是沒任何問題的,可要想贏歸元節卻沒有任何可能。」
一想到這裡,陳艾越看自己的文章,心頭越是惱火。一怒之下,用力一扯,將這份稿子撕得粉碎。
等到卷子撕碎之後,陳艾卻後悔了。
這篇文章即便再不堪也足以讓自己順利通過府試這一關,說撕就撕了,要想再起爐灶新作一篇談何容易。
況且,我心中已經亂成一團,要想再寫一篇超越前作的文章出來,有那麼容易嗎?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像是塞了一團亂麻,吞不下又吐不出。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微微西斜,屋簷的影子一點點拉長。
也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陳艾突然一個激靈:「不行,時間不夠了,離交卷也沒幾個時辰。無論如何,我得寫,必須要寫……不過,我該寫什麼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試圖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去。
硯台裡的墨汁已干,倒了點水,磨了半響,心潮還是如海浪般翻騰不休。
「草泥馬,必須開始寫了。」粗魯地罵了一句。
屋簷的影子更長,剛才還暖洋洋的感覺被陰冷代替。
陳艾提起筆蘸了墨,又鋪開一張新稿子,竭力回想剛才那篇文章中自己所寫的字句。可無論如何回憶,卻一個字也記不住。
怪就怪自己太重八股文的格式,卻忽略了內容。
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我是樣樣都記得,可該填什麼內容進去,卻難煞個人。
呆呆地站在桌前,許久,陳艾心一橫,也管不了那麼多,提筆就端正地寫道:「聖人於心之有主者,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
這是破題。
接下來就該承題了,那麼,該寫什麼呢?
沒時間再考慮了,胡亂寫吧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自己的筆桿子一氣地寫下去:「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於私者也。以是人而當死生之際,吾惟見其求無慚於心焉耳,而於吾身何恤乎?此夫子為天下之無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這是……」陳艾心中一驚,手中的筆卻落了下去,在稿子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污點。
「這句子我怎麼這麼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怎麼會這樣呢?」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
多麼簡單的一道題啊
一看到最後這一天的考題,歸元節就欣喜若狂,這個題目自己以前不說做過一百次,二三十次總是有的。
當初,他父親請的那個私塾先生雖只是一個老秀才,可學問素養卻是極高的,在江南士林中也小有名字。只可惜這老先生不知道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運氣不好,平日裡看起來滿腹才華,可一進考場做出來的卷子不堪入目到極點,連個發蒙學童也不如。
到五十多歲的年紀了,還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沒辦法做官。
歸元節懷疑這老傢伙一進考場根本就是有意亂寫,好讓人家沒辦法錄取。
這老東西看世向倒是明白啊
在他做自己先生的那幾年,這道題目可沒少讓歸公子作,還修改過許多遍。今日,索性將那修改的舊稿抄上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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