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公侯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7 2011-6-10 23:0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68710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25
第八十章  審題,難題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一句出自《論語?衛靈公》,意思是:志士仁人不肯貪生怕死而傷害仁義,他們總是寧可犧牲性命以成全大義的。

這一段算是對孔子思想的高度概括,孔子思想總的來說分為兩點,一是仁,二是禮。

凡是有道德志氣的,沒有哪一個人願意為了自身的安危而失德,皆願意用生命來追求真理大道。

正因為仁和禮如此重要,圍繞這兩個要點的考題歷朝歷代層出不窮,尤其是在鄉試和會試這種選官考試之中。

可童子試出這種題目卻有為難人的嫌疑,畢竟,縣試府試兩關的讀書人中有很大部分並沒有太多學問,而如今的蘇州府有學問的讀書人大多逃亡一空,這一百多童生中,有不少是臨時湊數的,讓他們做這種高難度的題目,卻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嫌疑。

陳艾當初學國學的時候,老師就說過一句話,國學之中《論語》大多是孔子當年的語錄,篇幅短,又是後人編纂,其中很多地方存有爭議和歧異,學起來最難。

國學要想入門,得先從《孟子》開始,然後是《大學》和《中庸》,最後才是《論語》。

知府姚善以《論語》中這句為題,確實是為難這一百多水平參差不齊的童生了。

不但別的考試,連陳艾也有些頭疼。

他最怕這種大為泛的題目。

一篇八股數上有嚴格的限制,少則八百,最多也不能超過兩千。

你放開了寫吧,容易寫得不著邊際,抓不住重點。凝練筆墨吧,卻又沒辦法出彩,也許,走中庸路線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裡,陳艾定了定神,提起筆在考官發下來的稿子上大概寫了個幾十字的提綱,這才開始寫正文。

可寫不了幾百字,卻覺得筆頭沉重,無法揮灑自如。

這樣的文章質量如何可想而知。

就這麼寫下去,別說拿第一,過關都難。

歎息一聲撕掉稿子,陳艾決定還是以自己最擅長的手法作文,他依著清人的筆法,按照嚴格的格式寫起了那種死氣沉沉的穩重文字。

忙乎了一個上午,堪堪將一篇兩千字的文章作完。

吁了一口氣,陳艾這才感覺到腹中飢餓,胡亂吃了點送來的食物,休息片刻,這才又拿起卷子檢查起來。

這一看不要緊,只看得他自己差點昏睡過去。

「這種垃圾真是我寫的嗎?」陳艾歎息一聲:「不管從哪一方面看,清朝的八股文已經達到了歷史上的最高峰,無論是格式還是文字上都讓人挑不出錯來。我也有意依著清人的路子一路走下去。

可是,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這裡是明朝,而且是明朝初年。明人看文章,還是要看文才的。我這篇稿子交上去,即便沒辦法找出半點紕漏,卻乾癟艱澀,已經落了下乘。過關是沒任何問題的,可要想贏歸元節卻沒有任何可能。」

一想到這裡,陳艾越看自己的文章,心頭越是惱火。一怒之下,用力一扯,將這份稿子撕得粉碎。

等到卷子撕碎之後,陳艾卻後悔了。

這篇文章即便再不堪也足以讓自己順利通過府試這一關,說撕就撕了,要想再起爐灶新作一篇談何容易。

況且,我心中已經亂成一團,要想再寫一篇超越前作的文章出來,有那麼容易嗎?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像是塞了一團亂麻,吞不下又吐不出。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微微西斜,屋簷的影子一點點拉長。

也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陳艾突然一個激靈:「不行,時間不夠了,離交卷也沒幾個時辰。無論如何,我得寫,必須要寫……不過,我該寫什麼呢?」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試圖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去。

硯台裡的墨汁已干,倒了點水,磨了半響,心潮還是如海浪般翻騰不休。

「草泥馬,必須開始寫了。」粗魯地罵了一句。

屋簷的影子更長,剛才還暖洋洋的感覺被陰冷代替。

陳艾提起筆蘸了墨,又鋪開一張新稿子,竭力回想剛才那篇文章中自己所寫的字句。可無論如何回憶,卻一個字也記不住。

怪就怪自己太重八股文的格式,卻忽略了內容。

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我是樣樣都記得,可該填什麼內容進去,卻難煞個人。

呆呆地站在桌前,許久,陳艾心一橫,也管不了那麼多,提筆就端正地寫道:「聖人於心之有主者,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

這是破題。

接下來就該承題了,那麼,該寫什麼呢?

沒時間再考慮了,胡亂寫吧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自己的筆桿子一氣地寫下去:「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於私者也。以是人而當死生之際,吾惟見其求無慚於心焉耳,而於吾身何恤乎?此夫子為天下之無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這是……」陳艾心中一驚,手中的筆卻落了下去,在稿子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污點。

「這句子我怎麼這麼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怎麼會這樣呢?」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

多麼簡單的一道題啊

一看到最後這一天的考題,歸元節就欣喜若狂,這個題目自己以前不說做過一百次,二三十次總是有的。

當初,他父親請的那個私塾先生雖只是一個老秀才,可學問素養卻是極高的,在江南士林中也小有名字。只可惜這老先生不知道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運氣不好,平日裡看起來滿腹才華,可一進考場做出來的卷子不堪入目到極點,連個發蒙學童也不如。

到五十多歲的年紀了,還是一個小小的秀才,也沒辦法做官。

歸元節懷疑這老傢伙一進考場根本就是有意亂寫,好讓人家沒辦法錄取。

這老東西看世向倒是明白啊

在他做自己先生的那幾年,這道題目可沒少讓歸公子作,還修改過許多遍。今日,索性將那修改的舊稿抄上去就是了。

bk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26
第八十一章 慎重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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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慎重作

對,沒錯,只需將那篇稿抄上去就是了。

歸元節是知道自己老師本事的,他記得剛到蘇州那一年自家的條件突然好起來,手頭好像有使不完的鈔票,這讓窮慣了的歸公子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怎麼過日子才好。

於是整日流連在花街柳巷之中,樂不思蜀。

等到父親請的老師進門之後,歸元節還很不以為然,覺得自己聰明伶俐,白花錢請老師做什麼。有那錢,還不如自己使著痛快。

可接觸之下他才發現這個先生學問深厚,不是普通冬拱先生可比的。這才虛心學習了好幾年,他這個花花大少才變成了蘇州府有名的才子。

能夠調教出自己這種人才的先生會是普通人嗎,他的文章自然是世間第一流的。

世人都知道科舉場中八股時文乃是第一樁要緊的,這個老師也不例外,平日裡授課,基礎經義也不怎麼教,每五日只讓歸元節寫一篇八股,然後細心修改,改到最後,直到改無可改才讓歸元節囫圇吞棗地背熟才肯罷休。

幾年下來,幾百篇文章寫下來,歸元節只覺得自己都快變成一台八股機器了。

可以說四書五經中的重要字句他都準備有一篇相對應的範文,上了考場,只需將經過老師不斷修改千錘百煉的習作照抄一遍即可。

這個時候,歸公子才明白了父親提出要同陳艾比試八股文的良苦用心。

有恩師那些修改得已臻完美的范難道還不能打敗那該死的陳艾?

陳艾啊陳艾,別人一提起你我,都說什麼南陳北歸。我呸,什麼時候我歸公子降低到和你一個檔次了?

你不過能寫兩首小曲罷了,上了正式場合,還得靠八股文說話。

我歸元節可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且看我如何在這最關鍵的一題壓你一頭。

想到這裡,歸元節就忍不住想狂笑。

他提起筆來,也顧不得什麼字跡不字跡,就那麼用自己平日裡寫順了手的顏體一氣地寫下去。

三張卷子,滿滿兩千來字,酣暢淋漓一氣呵成。

寫完,手心有些微微發熱,沁出了一絲細細的汗水,也不知道是太用力還是寫興奮了。

等到最後一個字落到紙上,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大概估計了一下,已經是下午。到晚間交卷也沒剩多少時辰,時間剛剛好。

在放下筆的一瞬間,心中固然滿意非常,可卻突然有一絲不安的感覺浮起:陳艾這鳥人鬼名堂不少,在考前他肯定會有所準備的。依的如今的名氣,不會連八股文也寫不好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艾應該不擅長八股時文的,我聽爹爹說過,此人在王謨那裡吃過兩年閒飯,也沒正經讀過幾本書。回吳江後才拜在胡知縣門下,系統得學起了道德文章,經貼時藝。

不過幾個月時間,能學到什麼?

我可是在八股上面花了好幾年工夫的,沒理由輸給他啊

可我心中為什麼還是那麼不安呢?

一想到這裡,歸元節心中開始沒由來的慌亂起來。可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也不必再說。

他拿起桌上的鈴鐺搖了搖。

一個衙役走過來:「歸生,你有什麼事?」

歸元節深吸了一口氣:「蘇州府本科府試考生歸元節交卷。」

……

「這樣的句子我怎麼這麼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怎麼會這樣呢?」

在歸元節交卷的同時,陳艾卻陷入了迷茫之中。

剛才他因為不知道究竟該寫什麼,索性什麼也不想,就那麼胡亂寫下去。也不知道是見了什麼鬼,手下竟不受控制的寫出這兩段文字來。

難道我被惡鬼附體了?

心中突然有這個念頭升起。

在沒有穿越之前,畢竟是一個高知,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唯物主義的哲學思維已深入骨髓。可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他的世界觀已經徹底顛覆,對那些莫名其妙的神話傳說之類的東西已經有些半信半疑。

有些東西你可以不信,但你卻不能不敬畏。

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考捨,陳艾背心有些發涼。

不過,看到外面的青天白日,他還是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猜疑。鬼怪這種東西大白天是不可能出來的,況且,按照儒家的說法,但凡學有所成的儒者,胸中自然而然有一股浩然之氣。

考場中一百多考生,那股氣勢,任何一種鬼怪也經受不住。

當然,這不過是一種傳說,當不得准,也沒人相信。

可手下突然寫出這兩段總歸有理由的。

事情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陳艾索性站起來在屋中走了兩步,突然失笑:「原來是潛意識啊,我倒忘記了這一點。」

原來,人腦的記憶力非常驚人,其儲存能力超越任何人的想像。

我們每日都要接受海量信息,這些信息不管有用無用,都會被大腦不加分辨地儲存到大腦皮層之中。待到存儲完畢,大腦還會無意識地通過我們對這些信息的使用頻率進行篩選。使用頻率高的,則作為有用信息浮參觀戶水面成為我們的顯意識。

至於使用率不高,或者完全不使用的信息則變成潛意識深埋在我們意識深處。

這種潛意識或許一輩子都用不上,可我們有的時候還是會突然想起一些事。比如某一天,你會突然想起你三歲的時候去過一個地方,見過一個人……

「或許,我現在碰到的就是這種情況。這篇文章我以前一定讀過,只不過,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用不上,被遺忘了。如今,我只要將這段記憶找出來就可以了。」

「不能慌,不能慌,肯定能回憶起來的。」

陳艾又坐回椅子上,將大學四年,和碩士生涯的那幾年在腦中逐一過了一遍,包括以前學過的課本,在圖書館借閱讀書籍。

漸漸的,以前學的知識慢慢從記憶中跳將出來。

「哎,大學中所學的知識有許多還真用不上,不過,知識總是有用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就能用上。比如今天,比如現在……」

「王陽明……對就是他,我想起來了。」

一個巍峨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那是一座高山。

無善無噁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對,這篇文章就是他寫的。」

bk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27
第八十二章  等著吧

不管考場之內如何難熬,時間還是不為人意志為轉移地一點點流逝。

三天時間眼看就要結束,蘇州府一眾考官被關在寺院中這麼長時間,氣色都顯得不太好。即便是一場普通府試,還是關係到考生們明年參加院試獲取秀才功名的資格,大家的神經都繃得很緊。

看了那麼多卷子,除了陳艾的文章有一定可讀性,其他的千篇一律不說,還枯燥乏味。這樣煩躁的工作幹上幾天,所有的官員都有些鬱悶。

還好,眼看著就到第三天下午,離最後的交卷時刻只剩不到兩個時辰。只要天一黑,就可以收捲開閘回家快活去了。

可偏偏這最後兩個時辰最是難熬,不但眾官員,就連衙役們也都伸長了脖子看著地上的陰影一寸寸變長。

倒是徐增山和知府姚善有說有笑一臉恬淡。知府大人且不說,人家畢竟是一個地方大員,怎麼說也得擺出一個震得住場面的架勢,徐增山能夠如此沉靜,卻顯示出不錯的修養,倒讓人佩服。

八股文乃是科場的敲門磚,格式嚴謹,對考生的自由發揮有極大束縛,確實沒什麼可讀性。

考生已經陸續交卷,眾考官也看得昏昏厄厄。

八股文卷子審閱起來也很簡單,只需大概掃上一眼,只要格式對了,沒有錯別上也沒有犯忌的地方,就無一例外地放行。至於給考生排名次的任務,自有知府大人決斷。

雖說八股時文實在沒可讀性,其實這也不過是讀普通人而言。真正學養深厚之人,做出的文章卻異常精美,比如解綸兄弟,比如當年的劉青田、宋廉,寫出來的東西辭達、通變,讀之口角噙香。

可見,八股鐐銬固然是對讀書人才華的一種禁錮,可戴著鐐銬跳舞卻有另外一種風韻,更能顯示出其超凡脫俗的才華。

那麼,唯一能夠期待的也只有陳艾的卷子了。

此人才華自然無庸多說,也每每有出人意表的驚人之語,這種八股文在他手中或許能寫出不一樣的味道吧?

審完卷子的考官們因為等著看陳艾的卷子,閒著無事,就找了個借口跑知府姚善和徐增山這裡來敘談,一邊說話,一邊等著。

姚知府知道屬下的心思,也不說破,微微一笑了事。

可等了半天,眼見著考生們都已交卷,陳艾還沒有任何動靜,這就不得不讓人感到奇怪了。

「這個陳艾怎麼搞的?」花推官對陳艾很有好感,前兩日也頗多維護,心中不覺著急,忍不住將這個心思說出口來。

「陳艾此人是個慢性子,倒不是他狂傲。」姚善笑笑,道:「前三道試題大家也都看到了,他好像都是最後幾個交卷的,大家也不要急,等著吧。」

「知府大人言之有理。」眾官連連點頭。

見所有人都看好陳艾的樣子,歸照磨心中不快,冷笑道:「各位大人也太看得起陳艾了,或許陳艾的雜學實在了得。但這八股時文同雜學卻沒有任何關係,不經過多年的磨練,不將四書五經熟記在胸,吃透其中的經義,寫出來的東西也不忍猝讀。陳艾才讀了幾年書,或許他是真的做不出來吧。」

「歸大人說笑話了吧?」花推官眉頭一揚。

所有的人也都笑著搖頭:「怎麼可能?歸大人確實是在說笑了,話說,我等現在議論陳艾,可歸大人的公子好像還沒交卷吧。難道歸大人就不擔心貴公子這最後一場的八股時文做得如何?」

「犬子雖然詩詞歌賦不成,但這道德文章,聖人之言卻吃得甚透。區區一篇八股文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難事。」歸照磨心中不快,正要再說,透過窗戶卻見一個書辦捧著一份卷子快步走過來。

歸照磨心中一驚,有種莫名其妙的念頭從心中升起:不會是陳艾交卷了吧?

隨著歸照磨的目光,眾考官也看到那個小吏手中的卷子,俱是一靜。

等他進得大堂來,眾人都紛紛出言詢問:「可是陳艾的卷子?」

就連知府姚善和徐增山也望了過來。

「稟告知府大老爺、徐先生,各位大人。」那小吏回答道:「卻不是陳艾的,此卷正是歸公子的文章。大老爺吩咐過,不但是陳艾還是歸公子,只要他們交卷,就得將卷子首先送過來,小人不敢怠慢,這不就取了試卷過來稟報大人們。」

「啊,是犬子的卷子,快給我。」歸照磨心中歡喜,「可算是寫完了。」

「歸大人,請避嫌。」花推官哼了一聲。

歸照磨醒悟,將手縮了回去,可人卻朝前走了一步挨到長案前,目光炯炯地盯著兒子那份卷子。

姚知府接過歸元節的卷子飛快地看了一遍,口中卻「咦」的一聲。

歸照磨一顆心立即提到嗓子眼上,他以為兒子的文章出了紕漏,背心上立即出了一層毛毛汗。

好好,接下來知府大人的面色突然露出一絲笑容:「不錯,這個歸元節還是挺有才的,一篇八股時數不過千餘,卻能在方寸之間騰挪轉圜,藏須彌於芥子。能寫這麼一手好文章的人,當今世下已然不多。增山先生,你且看看。」

聽到知府稱讚兒子的試卷,歸照磨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到實處。看起來,兒子這篇文章自然是寫的極好的,否則姚知府也不可能如此誇讚。

哈哈,好兒子,總算給老子爭了一口氣。

歸照磨得意得幾乎要笑出聲來,但一看到試卷又交到徐增山的手中,他心中卻是一沉。

徐增山好像很厭我的樣子,恨屋及烏,別睜著眼睛說瞎話判兒子一個劣等才好。

果然,徐增山聽說是歸元節的卷子,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這讓歸照磨心中擔憂又多了一重。

徐增山拿起歸元節的文章反反覆覆地看了起來,半響不語。

「徐……徐先生……」歸照磨鼓起勇氣問,聲音卻有些顫抖起來。

徐增山皺起眉頭朝歸照磨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又將文章看了一遍,眼睛卻是越來越亮,良久才將手指敲在桌上:「好文章,大家都看看。」

文章不長,蘇州府的官員都圍了上來,很快將歸元節的卷子看完,都同時叫了一聲好。

「此文章的文彩還真是不錯啊」就有人歎息。

徐增山點頭:「這文章端的是做得老辣,不似出自一個少年人之手。若不知道是歸元節所作,還真以為是個老翰林的手筆。單就這篇文章來看,就算是去參加鄉試,也能輕易過關。」

連徐增山都這麼說,歸照磨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承蒙增山先生誇獎,犬子也是個愚鈍之人,只不過平日間比別的人多花了些心思在功課上罷了。」

他因為太得意,說起話來也沒有了分寸,逕直問:「徐先生不是不喜歡犬子嗎,怎麼反對他的文章讚賞有加了?」

歸照磨的話說得非常視力,別人都心叫一聲不妙。

果然,徐增山的臉色沉了下去,哼了一聲:「我徐增山從來不以個人好惡評價一篇詩文的好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可惜歸照磨實在是太得意了,沒發覺徐增山的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又說出一句失態的話來:「徐先生,你說以犬子的文章,夠不夠資格拜在你門下,入徐家族學讀書啊?」

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皆拿眼睛看著歸照磨和徐增山,等著狂傲的徐先生雷霆一怒。

可惜,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徐增山卻沒有發怒,反淡淡對歸照磨道:「歸大人,其實,以你兒子的先前所寫的詩和這篇八股文看來,他也算是一個有才之士。雖然比起我們府上的幾個小公爺還差些火候,卻也不錯了。」

歸照磨:「那是那是,犬子怎麼敢同國公府的幾個小爺相比。」

徐增山又道:「以歸元節的才華,進族學本沒什麼問題。不過……」

「不過什麼?」歸照磨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不住口地問。

「不過,我說了,只要歸元節奪了今科蘇州府試頭名,我就讓他如徐家族學。現在考試都還沒結束,要等發榜也還要好幾天,你現在提起這事毫無意義。」

「難道犬子的文章還不能拿第一嗎?」歸照磨得意地笑著:「前面三題犬子雖然都拿了第二,可科舉考場是八股文才是第一要緊的。其他試卷我等也已經看過,沒有一篇能夠超過犬子,如此說來,我兒元節的頭名是當定了。」

「未必吧」花推官忍不住插嘴:「陳艾可還沒交卷呢,貴公子最後的排名如何還得等陳艾的文章出來後才能分出高下。」

歸照磨大聲冷笑:「花大人這話說得沒道理,你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該交卷的都交了,陳艾動作雖慢,可如果他真的有才,區區一兩千字的文章,整整一天,難道還沒作好?依我看,他根本就是浪得虛名,詩詞歌賦他或許不錯,可一到些八股文,就露餡了。」

「都安靜,等著吧,等著考完再說。」知府緩緩地說。

徐增山也道:「也就是等上一兩個時辰而已,等著吧。」

花推官心中終於急噪起來,借了個由頭跑到陳艾的考捨前,伸長脖子朝裡面看去,卻看到陳艾還呆呆地做在椅子上,面上一陣歡喜一陣憂愁。

bk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28
第八十三章切都不成問題

這個時候陳艾突然想起了一句老歌的歌詞「讓我歡喜讓我憂」。

當王陽明這個名字從心底升起時,他就知道這次考試已經毫無難度了。

王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是明朝成化、正德年間的大儒,乃是儒家繼朱、程之後又一個大宗師,心學流派的重要人物。在他的名字之前,後人一般都貫以大學問家、大文學家、大哲學家的名頭。

一提起明朝,普通百姓大概都會第一時間想起唐伯虎、解縉的名字,可在官方的正統史料上,王守仁的名字就如高掛青天的白日一樣,有明一朝所有文人都被他的光芒所掩蓋。

實際上,儒學到王陽明就達到了他的最高峰,在此之後就逐漸沒落下去,直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才徹底被西學所替代。

抄這樣一個高山仰止的巨人的作品,難道還不足以在這個小小的蘇州府試中脫穎而出嗎?

陳艾終於想起這篇文章是當初在大學讀書時,正好學到明清八股文那一段,自己偶然在圖書館裡借了一本《歷代八股文名篇》時看到的。

這一篇文章是王陽明弘治十二年中進士時所寫的,這樣的文章連進士都能中,已經能夠說明問題了,質量絕對上乘。

「有此雄文再手,這個第一我拿定了」陳艾歡喜得只想笑出聲來。

可是,他面上的微笑突然凝固了,從當初看到這篇文章到現在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他也沒辦法將那一篇兩千多字的東西從頭到尾記得一字不差,就算想抄也沒辦法抄啊

心頭咯噔一聲,陳艾突然覺得有些頹廢。感覺自己就想天方夜談中的阿里巴巴走到四十大盜的寶藏門口,眼看著如山的金銀財寶唾手可得,卻忘記了開門的咒語究竟是「芝麻開門」還是「西瓜開門」。

狠狠地敲了敲自己腦門,除了隻言片語,卻死活也記不得那篇文章究竟寫了些什麼。

潛意識雖然在關鍵時刻浮現在自己腦海之中,卻尤抱琵琶半遮面,死活也不肯現出全貌。

可見,潛意識這種東西並不可靠。

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事情就是給了人希望,轉瞬卻又將希望扼殺在搖籃裡。

心中一陣接一陣慌亂,使陳艾再也無法從容。

他坐在桌子面前看著手中的考卷,喜一陣憂一陣,遲遲無法下筆。

這個時候,花推官走到院子面前,用擔憂的眼神看著考捨中的陳艾。

陳艾半天才發現花大人已經到了,他這人最好面子,自然不肯在花推官的面前失墮了志氣,連忙提起筆來。

看到陳艾提筆,花推官不為人知地鬆了一口氣。

筆是提起來了,接下來該寫什麼卻是個問題。

陳艾心臟還在亂跳,他不停地深呼吸,告戒自己:不要亂不要亂,既然上天讓你記地王陽明所寫的那些片段,絕對不會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你死掉,一定會找出辦法來的。

破題和承題已經寫好,接著就是起講。

所謂起講為議論的開始,首二字用「意謂」、「若曰」、「以為」、「且夫」、「嘗思」等開端。

這是固定格式。

於是,陳艾也管不了那麼多,隨手在卷子上寫下「若曰」二字,接下來,王守仁的好像寫的是「若曰:天下之事變無常,而生死之所繫甚大。」至於後面,卻不太記得。

不管怎麼說,有花推官在外面盯著,都得硬著頭皮寫下去。

於是,陳艾用端正的館閣體一筆一畫寫得極慢,這短短的一句話竟寫了大約十分鐘,只覺得筆頭沉重無比。

看到陳艾開始動筆,外面的花大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面上凝重的表情也緩和下去。

陳艾朝外面笑了笑,示意花大人放一百個心。

來也怪,自己這一笑,心中那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好像轟然落地,一層窗戶紙好像是被自己桶破了:我又何必幻想這一字不差地將陽明先生的這篇八股文抄下來呢,我陳艾又不是計算機,這麼多年前讀的文章,怎麼可能從頭到尾全記在心頭。

其實,作文這種東西,首在立意,只要意思對了,格式對了,就是一篇好文字。至於文字上的工夫,這需要時間的磨練,粗糙一些也無傷大雅。只要能夠抓做王陽明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以自己的語言方式寫出來,也不失為一篇絕妙好文。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老天讓你想起這篇文章,已經夠意思了,你還想怎麼樣?

陳艾面上的笑容更盛,說句實在話,這篇文字他是不可能一字不差的記下來的。還好當初讀大學的時候,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做過筆記,分析過。

那些筆記,自己還記的:陳艾啊陳艾,你太沒志氣了,一心只想這抄。你畢竟也是個碩士生,提煉歸納能力可比明朝的童生強太多了。況且,前一段時間你在胡知縣那裡讀了那麼長時間書,八股文也反反覆覆寫了幾十篇,難道重新寫一篇文章對你就那麼難?況且,有王陽明的立意,我還記得其中的一些字句,如果這樣還寫不出來,你也別想在科舉這條路上有所成就了。

心中有了計劃,自然安穩下來。

陳艾將亂糟糟的念頭拋之腦後,以著以前做的筆記句地寫了下去。

「固有臨難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見危授命,而殺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決,而恆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於志士仁人乎?夫所謂志士者,以身負綱常之重,而志慮之高潔,每思有植天下之大閒;所謂仁人者,以身會天德之全,而心體之光明,必欲有以貞天下之大節。是二人者,固皆事變之所不能驚,而利害之所不能奪,其死與生有不足累者也。」

寫完起講,陳艾心中大爽,回頭又讀了一遍,這段文字中王陽明的原著佔了六成,另外四成是自己的再創作。如今卻天衣無縫,渾然一體得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看來,前一段時間的下的工夫沒有白費,陳艾歡喜得想振衣長嘯。

這感覺可比單純的抄襲更有快感啊

八股已經寫了三股,接著還有五股。

一切都不成問題。

bk
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29
第八十四章  誤會,府試第

其實這也不算是陳艾第一次做八股文章,在吳江縣學讀書的時候,他也寫過幾十篇,也將上百篇範文琢磨透了。

現代人讀書比起古人實際在學習能力上要強上許多,比如歸納總結能力,比如科學的記憶和學習方法,都不是明朝人所能想像的。

若單純為寫作而寫作,區區一篇千餘字的文章也只需要花上一個小時就能搞定。可今日因為要借鑒王陽明的原作,又得在語言上同王先生保持一致,句子的句型、文章的氣脈都要考慮在內,要想寫快也不容易。

一句話通常要在心中想上半天才落到紙上,以期和陽明先生的風格保持統一。

這樣寫起來,速度就慢得像蝸牛一般。

看到陳艾開始作文,花推官心中本已一鬆。可陳艾答起卷子來卻不讓人省心,只見這傢伙一會兒咬筆桿,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又飛快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艱難得好像是六月懷胎一朝分娩,又好像是人內火旺盛大便乾燥,無法酣暢淋漓痛快一瀉如注。

在院子裡站了也不知道有多久,花推官只覺得腿也麻了,身上也冷木了。

這時候,眼前突然一黑。

他這才愕然發現,天已經黑了下去,馬上就要收捲了。

「這個陳艾,搞什麼呀?」花推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關心這個吳江士子,心中一股怒火騰騰拱起,只恨不得立即衝進屋去,一把揪住陳艾的領子大吼:「你屬蝸牛的嗎,都什麼光陰了,你磨蹭個屁?」

一個衙役走到花推官身前,低聲道:「花大人,知府大人讓小人來請你過去。」

「啊」花推官一個激靈,問:「怎麼了?」

「已經到收卷的時候了,知府大人讓我過來請你回大堂。」

「都……都到收卷的時候了……還有多少考生的卷子沒收上來?」花推官突然有些口吃。

衙役回答道:「就剩陳艾的卷子沒做完了。」

「就剩他了,這個陳艾,太不像話了」花推官氣急敗壞起來。

衙役催促:「花大人,知府大人和各位大人還等著呢,還請你快些過去。」

「咳,自己都不看重自己的前程,我這個外人費這個神做什麼?」花推官狠狠一跺腳,轉頭就走。

就在花大人轉身的一瞬間,一直在考捨中慢吞吞字斟句酌作文的陳艾突然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總算找到語感了,陽明先生的文章樸實厚重,增一份嫌多,減一分嫌少,要想摹擬出其中的韻味來,還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還好這篇文章的大意和六成字句我還記得,還好有胡知縣胡老師前一段時間的細心調教,否則我這一關還真過不了。」

「看來,勤能補拙,確實是至理名言。」

「嗯,回去之後還真要好好弄個筆記,將以前在大學裡所學的那些東西歸納總結一下。對了,那本《八股名篇》也得憑記憶謄錄下來,以後考試或許能夠用上。」

「咦,天都黑了,嘛辣隔壁的,得快些答題才是正經。這次雖然是個小小的府試,卻也算是讓我找回了當初高考時的狀態,有這種經歷,對以後的幾場考試卻大好好處。」

陳艾這篇文章已經寫到中股部分,還有後股和束股沒寫,也就是兩三段,三百字左右。

這個時候,再用標準的館閣體答卷顯然已經來不及。

將即將寫下的內容在胸中過了一遍,發現自己所寫的文字同記憶中殘留的王陽明原著的片段嚴絲合縫在一起時,陳艾提起筆用漂亮的行書一氣寫下去:

「以吾心為重,而以吾身為輕。其慷慨激烈以為成仁之計者,固志士之勇為而亦仁人之優為也。視諸逡巡畏縮而苟全於一時者,誠何如哉?

以存心為生,而以存身為累,其從容就義以明分義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決也。視諸回護隱伏而覬覦於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觀志士之所為,而天下無志者可以愧矣,觀仁人之所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最後一個字寫畢,他下意識地想添上去一句號,還好在要緊關頭將筆縮了回來。

又看了一遍自己辛苦寫下的就算是交給後人來讀,也未必分辨得出那些是王守仁的原作,那些是陳艾後來的添加。

「漂亮,真是漂亮啊」陳艾正要交卷,外面傳來衙役的叫聲:「時辰到了,所有考生停筆交卷,等待統一開門點名」

這次蘇州府試終於結束了,還好陳艾終於在最後關頭寫完了卷子。

對於這次考試他充滿信心。

……

等花推官走回考場臨時設置的大堂之內,所有的官員都站在那裡,等著考試結束的那一瞬間。

各色卷子已經收了上來,分門別類做成卷宗放在長案之上。

花推官空手而回,眾人心中都是一驚,竟沒有一個人說話。

「怎麼樣?」很奇怪,好像一直都不將這次府試放在心上的徐增山突然眼睛銳利地看著花推官。

花大人一副是失魂落魄模樣,喃喃問:「什麼……什麼怎麼樣?」

「當時是在問你陳艾考的如何了?」知府姚善略有不快。

「陳……陳艾……」

「究竟如何了?」這下,連歸照磨也忍不住大聲問起來。

徐增山也急了:「花大人」

花推官這才一臉惱怒地回答:「徐先生,各位大人,本官剛才在陳艾的考捨外面站了許久,咳,這個陳艾實在是……看他作文,筆頭如墜千斤,寫一個字要等半天,上殺場一樣,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就是什麼?」知府問。

「還能是什麼,分明就是搜刮枯腸,挖空心思,卻寫不出一個字來。」歸照磨大聲說:「如此看來,陳艾是寫不出來了?」

眾官同時搖頭:「怎麼可能,這篇八股文題目對其他考生來說或許有些難,可對陳艾應該不成其為問題吧。」

「難說。」歸照磨不住冷笑。

眾官同時將目光落到花大人身上,連徐增山和知府姚善也不例外。

花推官長長歎息一聲:「好像他是寫不出來,江郎才盡了。」

「啊」這個消息太讓人吃驚了,就連知府大人也叫了一聲,而徐增山則是一臉的痛惜。

「等等,考試還沒結束呢,等等,或許他馬上就要交卷了……」花推官還在小聲地說著話。

可大家好像都已經接受了陳艾沒做完卷子這個事實,目光都落到大堂中的那個沙漏上面。

在裡面,沙子已經瀉盡。

「時辰到了,知府大人……」一個衙役小心提醒姚善。

「哎,可惜了」姚知府長歎一聲,然後點了點頭:「收卷,點名,開閘,本次蘇州府試到此結束。」

「隆隆隆」一陣鼓聲。

「哈哈哈,終於結束了,陳艾沒有交卷」歸照磨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地,在他看來,沒有陳艾,兒子歸元節肯定要拿到這一科的頭名。

他大笑著朝徐增山拱了拱手:「增山先生。」

徐增山神色不變,擺了擺手:「歸大人無庸多說,我徐某人說話算話,貴公子應該是這一科的頭名了,他要進我徐家族學且管去就是。」

「這麼說來,徐先生是答應收犬子入門了?」歸照磨又驚又喜。

徐增山鼻子裡哼了一聲,將眼睛閉了起來,算是默許了。可心中卻像是吃了個蒼蠅,他堂堂一個大名士,竟然要收歸元節這種不堪之人入門,簡直糟糕透頂。他決定等考場大門立即調頭離開蘇州回南京去。

「那好,我馬上去告訴我那乖兒子。」歸照磨朝眾人拱了拱舞足蹈地朝門外走去:「過完年就讓犬子去徐國公府進學,還要準備很多東西呢,我聽人說,南京因為靠著長江,冬冷夏熱,這四時衣裳,各色用度都得準備妥當了才好。」

在歸照磨離開大堂的時候,知府姚善著才提起精神對手下道:「你們都下去點名,然後安排考生離場吧。」

等眾官離去,大堂裡只剩下知府大人和徐增山二人。

姚知府笑了笑:「這個陳艾還真讓人失望啊,不過,事情已經這樣了,別人也沒辦法,是他陳佩萸學業不精,枉費了我等的期待。增山先生,你們徐府真要收歸元節進族學?」

徐增山眼睛還閉著,卻道:「還能怎麼樣,堂堂徐增山總不能食言而肥吧?這個歸大人還真是好心計,從此同我徐家搭上了關係,以後的前程可遠大得緊啊」

姚知府也是苦笑。

遠處傳來一片沙沙的腳步聲,是考生們正在離場。

一個衙役衝了過來,手中揮舞著一份卷子:「知府大老爺,徐先生,這是陳艾的卷子,剛做完。」

「什麼,他作完了,快給我看」

姚善一把搶過卷子,飛快地看了一遍,就驚叫出聲:「雄文大作,如椽巨筆,好個陳佩萸,單就這一篇文章來看,已是我蘇州士林的魁首了」

他捧著卷子抑揚頓挫地念頌起來:「聖人於心之有主者,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於私者也。以是人而當死生之際,吾惟見其求無慚於心焉耳,而於吾身何恤乎?此夫子為天下之無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以存心為生,而以存身為累,其從容就義以明分義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決也。視諸回護隱伏而覬覦於不死者,又何如哉?

是知觀志士之所為,而天下無志者可以愧矣,觀仁人之所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好文章啊,好文章,此文一出,陳艾府試的頭名拿穩了。」知府哈哈大笑著提筆在卷子上一圈。

如此一來,陳艾這科府試四道題拿了四個第一,府試第一實至名歸。

就等著放榜的那天了。

「拿了又如何」一直閉幕養神的徐增山猛地睜開眼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這個陳艾肯定是故意的,可惡,實在可惡。他竟然讓我就這麼忍氣吞聲地收了歸元節這個混蛋做學生,我徐增山這個暗虧吃大了」

知府愕然,半天才道:「糟糕,剛才先生可是答應了歸大人的,現在卻不好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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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30
第八十五章  挖苦

考生們都在排隊出場,一百多個考生經過三天的考試,又這麼冷的天,都顯得萎靡不振。

大家來虎丘參加文會時都沒想到知府大人會突然宣佈府試開始,全都準備不足,最後的考試成績可想而知。除了陳艾和歸元節少數幾個肚子裡有真才實料的,其他人都感覺自己考得非常不好。

再則,天氣實在太冷,偏偏寺院裡的伙食又看不半點葷腥,三天青菜豆腐下來,口中淡出鳥來不說,吃下去的那點碳水化合物也提供不了多少熱量。不少人都感冒了,清鼻涕流個不停。

天已經完全黑下去,燈籠的光將寺院大門照得通明,可卻沒多少人說話。

現在,考生們只想快點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回旅店泡個熱水澡,喝兩杯酒美美睡上一覺。

點名沒花多少時間,等出了寺院大門,早有考生們的家人奴僕等在外面,見考場放閘,都一湧而上「少爺」「公子」地叫個不停,然後簇擁著小主人一轟而去。

考得好的學童自然是有說有笑,卻有幾個考生大概是考砸了,不住抹著眼淚。

大門外的空地上亂得不能再亂。

反正已經考完,官員們都忙得收卷歸擋閱卷,也沒人出來。至於衙役們則笑瞇瞇地看著外面這一場浮世畫卷,也不管。

對這場府試陳艾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對自己的卷子非常有信心。兩道史論和一道策問他做得隨便,可拿到合格的分數應該沒什麼問題,當然,這三道題占總分的比例也不大。至於最後那道八股,更是作得花團錦簇。

不過,這場考試還是讓他大有收穫。首先是熟悉了正規考場的氣氛,不可否認最後一場考試一開始還讓他有些不適應,經過這一遭,下一次院試應該能夠從容應付了。

而且,他已經回憶起了許多大學時學過的東西,如今是時候將以前的知識做個系統的歸納總結了。

陳艾在蘇州府也沒有親友同門,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接。

可剛一出寺院大門,就發現童生們很自然地閃開一條道路來讓自己先走。

再一看他們面上的表情,都是又敬又畏。

不斷有人拱手施禮:「陳年兄好。」

「陳兄好。」

「佩萸兄,若得空,我等不妨一道去喝上幾杯。」

有人出言邀請。

陳艾除了微笑著一一回禮,還客氣地說:「今天不成,實在太累,要不改日咱們聚上一聚?」

「好,就依佩萸兄的。」

……

一番應酬之後,陳艾因為急著歸納以前在大學時所看到過的那些八股名篇,也不再多說,只快步向前走去。

這時代的虎丘山並不向後世那樣到處都是路燈,道路也是清一色的條石地面,暗夜裡行路卻是高一腳低一腳有些惱火。

有兩個考生慇勤地舉著燈籠跟在他身後為陳艾照明。

陳艾心中有事,謝了兩聲,也由著他們。

大約是對陳艾心生敬意,別的考生也都很自覺地不上來同他搶道,全跟在他身後慢慢走著。

陳艾起初還沒發現這一點,一邊回憶著以前所學的知識,一邊在前面慢慢走著。

等到後面的議論聲傳來,他這才愕然發現身前沒有一人,而後面這拖起了一道燈籠火把的長蛇在虎丘山上蜿蜒盤旋出去一里地。

冷風中有考生小聲說話:「曾兄,你這次考試如何?」

「還能如何,倉促上陣,也沒有什麼準備,還好以前有些積澱,也能勉強應付。」

「是啊,這次的考試來得太突然,我等都沒想到。小弟算是完蛋了,無論是史論策問還是八股時文都做得一塌糊塗。」

「高兄也不用擔心,這次府試可有五十多個錄取名額,總共才來了百餘童生,一半的人能過關,可比往年好多了。」

「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看運氣如何了。」說話的人不住歎息。

又有人小聲道:「我蘇州今年考生如此至少還真讓人意外,不過就算如往年一樣來上一千多人,該過關的一樣過關,比如陳佩萸,比如歸元節。「

「那是,南陳嘛,我以前也聽過陳艾的名字,前日的文會上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他的風采,過名士也,這次府試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對對對。」就有人提高聲音喊:「佩萸兄,考得如何?」

陳艾被人打斷思緒,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就有一群人湧上來,齊齊高聲喝道:「讓開讓開,別擋道,歸公子來了。」

回頭原來是歸元節和幾個與他相熟的蘇州城中的童生得意揚揚地衝上來,將眾人擠得東倒西歪。

眾人一是畏懼歸照磨的權勢,二是人家歸元節確實是蘇州有名的才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都用不滿的眼神看過去。

「哈,我道是誰,原來是陳兄啊」歸元節走上前來,裝模做樣地拱了拱手。

陳艾見到歸元節心中就煩,無奈大家都是同年,場面上不得不應酬一下,也拱手道:「原來是歸兄。」

歸元節走了很上的路,面上亮晶晶都是水珠也不知是汗水還是露水,他一臉得意的笑容:「陳兄,也不知道你這次考試如何,能拿第幾名啊?」

陳艾淡淡道:「陳艾才疏學淺,自然比不上歸兄。」

二人都停了下來。

南陳北歸說話,其他童生也不敢向前,都停了下來,皆伸長了脖子看過來。

山風輕輕吹拂,有火光搖曳不定。

「你自然是比不上我」突然間,歸元節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肥肉快活地顫抖著,上面的水珠不住落下,「陳艾你什麼東西,也配同我歸元節相提並論,還說什麼南陳北歸,我呸提起你的名字還髒了我歸元節的耳朵呢」

「哦,是嘛」若換成其他場合,歸元節這廝如此鴰噪,陳艾早一拳轟過去將這鳥人打翻在地。可當著眾書生的面,陳艾還是要保持基本的名士風采的。他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嘴角掛著著一絲笑容。

「是嗎,還是馬?」歸元節冷笑:「陳艾你也好意思在大家面前拿大,只怕你這次府試要名落孫山吧?」

他轉身對眾人喊道:「大家且聽我講,剛才我聽人說陳艾最後一題根本就沒做完。」

「啊」

眾人都是一真騷動,連帶著燈籠火把拖曳出去的那條火龍也有些亂起來了。

「怎麼可能,陳佩萸那麼大才學,怎麼可能沒做完卷子。」

「是呀,不可能。最後那道八股文試題雖然有些難,可只要將《論語》吃得透了,寫一個千餘字的文章應該不是難事。」

「的確,陳艾那麼大名氣,《論語》又是我輩讀書人必修科目,就算是胡謅,也能寫個不錯的文章啊」

眾人都停了下來,小聲地議論起來。

「不會吧,陳兄文會時的詩文氣象雄壯,當是胸有錦繡之人,歸公子應該是說笑的。」就有人大著膽子提高聲氣問歸元節。

歸元節只是大聲冷笑,卻不回答。

「陳兄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人還是不住口地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陳艾身上,等著聽他的回答。

再大家看來,陳艾什麼人物,歸元節這話根本就是侮辱人嘛,換任何一人,只怕立即會出言反擊。

陳艾卻笑了笑,緩緩道:「老實後一題陳艾確實做得有些不滿意。」

「那不要緊,陳兄不滿意的文章就算拿出來同我等相比,也是一流好卷啊」眾人都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又有人小聲嘀咕:「是啊,今科府試有一半考生可以過關,簡單得很,只要將所有題目都做完了……」

「哈哈,問題是陳艾的卷子沒做完啊」歸元節又再次大笑起來,朗聲道:「剛才我聽家父說了,陳艾的最後一道題目根本就沒做完,然後就到了收卷的時候。怎麼,你們還不相信我嗎,就算不相信我歸元節,也得相信家父啊,他可是審卷官之一啊」

歸元節越想這事,心中越是痛快。

方才出考場的時候,他父親歸照磨匆忙走了過來,向他遞了個眼色。

府試本不正規,考場紀律也沒那麼森嚴,所以歸元節還是能和父親說話的。忙走上去問:「父親大人,我的卷子做得如何?」

「好好好。」歸大人一連叫了三聲好,用手摸著鬍鬚欣慰地笑了起來,回答說:「你和陳艾的卷子做完之後,第一時間就交到知府大人的手上。好叫我兒知悉,你前兩道史論和策問都排在陳艾之後,得了第二名。」

一聽到這話,歸元節心中就急了,埋怨道:「父親大人,我才得了第二,你怎麼就開心成這樣啊?」

歸大人呵呵笑著:「別急,別急。史論和策問在科舉場上本就算不了什麼,就算沒考好也不打緊。只要最後一道八股做好了,就能全盤板回來。」

他壓低聲音在兒子耳邊小聲說:「你最後一題的文章自然是作得極好,連徐增山對你都是讚賞有加,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拿第一名。」

「那麼,陳艾呢?」歸元節還是有些擔心。

「這個你就放心吧,陳艾最後一題根本就沒作完。」

「啊」

「哈哈哈哈」

父子二人得意地笑了起來。

……

「啊」一想到這樁,眾考都轟一聲鬧起來,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陳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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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31
第八十六章  闖門

歸元節笑得臉上的肥肉波瀾起伏,口氣也咄咄逼人起來:「陳艾,你這個欺世盜名的傢伙。別以為你能寫幾首歪詞,就真當自己是大才子了。須知上了考場,道德文章才是第一樁要緊的東西。如何,拿到今天考題的那時,你是不是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是不是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好好讀書?」

陳艾也不同歸元節生氣,道:「歸兄這番話真是沒由來,你父親說我卷子沒做完我就沒做完啊?」

「廢話,家父乃是閱卷官,他說的話還有錯嗎?」

陳艾微笑不語。

歸元節繼續喝道:「陳艾,當著全蘇州士子的面,你老實回答,最後一題你究竟答得如何?」

陳艾悠悠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就裝吧,硬撐吧,三日之後就是放榜之期,到時候你陳艾究竟是什麼情形,大家都知道了。嘿嘿,到時候,我的倒想看看陳兄你是如何無地自容的。」

「也對,三日之後就知道了。」陳艾點點頭,突然抬頭滿眼精光地看著歸元節:「歸兄,陳艾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三日之後陳艾必定能拿今科府試的第一,必定會高高地壓歸兄一頭。」

陳艾身上顯示出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來自於王陽明,來自於那篇樸實厚重的八股名篇。一篇進士考卷難道還不足以讓自己登頂嗎?

「空口大話,滿嘴荒謬,題都沒作完,你憑什麼得第一?」看到陳艾身上所散發出的強烈的自信,歸元節心中有些慌亂,也對父親的話產生了懷疑,不覺後退了一步。

見陳艾說出這樣的話來,眾童生都暗自點頭,心道陳艾如此大才,怎麼可能連一篇八股文都作不出來,分明是著歸元節嫉妒陳艾在文會上搶了自己風頭,特來胡攪蠻纏。可見,歸元節這人雖然名氣不小,人品卻低劣得很。

所以人看歸元節的目光中卻了許多不屑。

「我陳艾讀聖賢書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大言欺人過,不過是等三天罷了。」陳艾也不理睬歸元節,轉身就朝山下走去。

他在考場裡呆了三天,又冷又累,只想早一些回旅館吃點酒食再美美睡上一覺,哪裡有精力同歸元節廢話。

「佩萸兄慢慢走,小心腳下的路。」兩個考生慌忙打著燈籠衝上去,一把將歸元節推心地替陳艾照明。

歸元節吃兩個考生如此不禮貌一推,身下一個趔趄,怒火頂心,高聲叫道:「陳艾,你絕對拿不了第一的,我歸元節的排名肯定在你前頭。」

他對父親先前所說的話心生懷疑,這下也不再提陳艾沒做完卷子的事情了。

眾童生一聽,心中都是明瞭:剛才這歸元節果然是是張口胡說的,這廝枉為人子,竟然滿口謊言,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陳艾也不回答,長笑道:「若陳艾壓你一頭呢?」

歸元節自然不肯服輸,追著叫道:「若歸元節輸與你,以後自然對陳兄以兄弟事之。若我贏了,你得叫我一聲大哥。」

「別別別,我可不想要你這麼一個弟弟。」

因為靠著運河,天也冷,逐漸有霧氣飄來。

過不了多久,竟然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

從虎丘山回到蘇州城,走了小半夜,到了旅館大概已經是後世北京時間十點模樣。

還好蘇州知府也要回城,倒也留了一道門禁。

陳艾洗了個澡,叫店家送了點酒食過來,準備大快朵頤之後上床睡覺。

這個時候,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嘩聲,一個聲音傳來:「吳江陳艾可住在這裡?」

聲音很是熟悉,雖然有些微醉,陳艾還是聽出來人是徐增山。

他心中好奇,大半夜的,這個增山先生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他忙推開房門,外面已經起了濃重的白霧。藉著店家手中朦朧的燈火,陳艾看到那團光暈中,徐增山青衣寬袍風度翩翩地走過來,含笑地看著陳艾。

陳艾拱手施禮:「晚生陳艾見過增山先生。」

徐增山面上的笑容更盛:「陳艾,你可知道我漏夜來此所為何事?」

陳艾心中也是疑惑:「還請教。」

「你拿了蘇州府試的頭名了。」徐增山不住點頭:「你的文章我也看了,真是不錯啊。若換成我,一時之間,只怕也未必寫出如此精妙的文章。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聽到這話,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陳艾還是一陣驚喜:「真的拿第一了,太好了,多謝徐先生前來通報。」

「跪下吧」

「什麼?」陳艾驚訝地看著徐增山。

徐增山面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一臉的鄭重:「跪下」

「徐先生,怎麼一來就讓我跪下?」陳艾好奇地問。

徐增山一臉傲氣,用手摸了摸下巴的鬍鬚,淡淡道:「先前我已經同知府大人和歸照磨說好了,你和歸元節誰拿了本科府試頭名都可拜到我門下進徐府族學讀書。也合著是你運氣,得了第一不說,你的詩文也對我徐增山的脾性,罷,今日就收你入門好了。跪下磕頭行拜師禮吧。」

這可是一個好消息,一般人若遇到這種事情,只怕早歡喜得涕淚而下,自然是納頭便拜。

且不說徐增山本就是一個有大才的人,只要能得他細心指點問上面自然是一日千里。單單說他背後的徐家本是海內第一名門,將來若出仕,有徐家人照應,官場上自然一帆風順。

陳艾本就是一個普通人,也不能免俗,可他畢竟有著一個現代人的靈魂,讓他跪下磕頭,心中卻不太願意,便有些遲疑起來。

這情形落到徐增山眼中,卻讓徐老夫子大為不快,面色難看起來,指著陳艾喝道:「好一個狂妄的小子,怎麼,連我徐增山也看不上了。嘿嘿,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徐增山不過舉人功名,自然比不上人家謝綸謝大學士,你陳艾要拜也得拜那樣的大人物是不是?」

陳艾苦笑:「徐先生你誤會了。」

「什麼誤會」老實說,徐增山雖然非常欣賞陳艾,可因為二人脾氣實在太像了,未免有些性相不和,兩句話不對就要起衝突。

他越想越氣,指著陳艾的手也微微發顫:「可惡的小子,以你的才學,區區一篇八股文對你算得了什麼,偏偏你要最後一個交卷,害得我收了歸元節那小子入門,是可忍,孰不可人。你不想進我徐門,我還不想收你呢」

完就朝門口走去。

陳艾心中大苦,正要上前去拉住徐增山。

突然間,有人碰一腳踢在院子大門上,並聲嘶力竭地罵道:「陳艾,你這個鳥人,老子今日非整死你不可」

叫罵的分明就是剛分手不久的歸元節。

徐增山現在是越想歸元節越覺得此子面目可憎,自然不想同他照面,就悄悄地退到一邊院門口的那顆樹下。

霧濃得厲害,天又黑,很有些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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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32
第八十七章  波瀾

因此,徐增山站在樹後也沒被歸元節發現。

徐增山自重身份,也不會與歸元節在這種場合下見面,也免得尷尬。

在來見陳艾之前,徐增山已經將陳艾那份卷子反反覆覆地讀了好幾遍,直讀得心潮澎湃。

正如知府姚善所評論的那樣,「雄文大作,如椽巨筆」八字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篇好文章。

細讀之下,感覺陳艾這篇八股文卻沒有人普通讀書人那樣人云亦云,寫一些套話廢話。當然,也不是說陳艾所作就一味走彎路邪路,一味標新立異。其實,陳艾所抄的這篇文章中還有許多新鮮的見解,發人深省不說,也讓徐增山眼睛大亮,感覺到彷彿有一扇大門在自己眼前推開,裡面乃是一片嶄新天地。

實際上,王陽明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正直中年,正是他人生觀和世界觀成熟的時候。這一年,王守仁先生的心學已然大成,筆下一詞一句,巍然如高山聳立,一派宗師風範。

就連徐增山也心中敬服,不禁想,若是讓自己來寫,也未必能寫得如此之好。

可惜的是,此文雖好,可有些細節還不甚完美,有些詞句也顯得毛糙。

徐增山所挑出的那些略微毛糙的字句其實就是陳艾憑自己本事補上去的部分,上下五千年中國只出了一個王陽明,陳艾雖然讀了這麼多年書,也接受過現代教育,可同這個文化巨人相比,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不管怎麼說,陳艾如此大才,若能歸於徐家門下,讓自己雕琢上幾年,絕對會培養出一個不遜於解縉、方孝儒的大宗師。

一念至此,徐增山再也按耐不住心頭的興奮,忙拜別知府姚善,逕直跑到陳艾所住的旅店,急吼吼地就讓陳艾跪下磕頭。

出乎徐增山的意料,陳艾去好像對拜到徐家門下很不感冒的樣子,遲遲不肯下跪,一副狂傲模樣。

徐增山一看到這種情形,就誤會陳艾是故做狂態,不肯去沾國公府的光。

古代的文人都有氣節,最怕被人看成那種彎腰侍奉權貴以求佞進的小人,尤其是那種不世出的大名士,更是狂到沒邊了。這才有李白鬥酒詩百篇,讓高力士替自己脫靴,楊國忠為自己捧墨的佳話。

對陳艾這種氣節徐增山固然佩服,也高看此子一眼。但陳艾可以看不上徐府,卻不能瞧不起他徐增山,難道我堂堂增山先生還沒資格做你的先生嗎?

一想到這裡,徐增山又氣又急,轉身就走。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歸元節突然來訪。

徐增山自然不想讓歸元節這個自己的學生看到先生的尷尬,就悄悄地站在樹後。

……

「陳艾,你這個鳥人,老子今日非整死你不可」是歸元節的聲音。

接著就是一片喧嘩,看樣子來了不少人,都是齊聲吶喊:「歸公子,只須一聲令下,咱們揍死這個酸丁。」

然後就有人「砰」一腳踢開了院門。

聽到歸元節的叫罵聲,又見來了這個多打手,陳艾眉頭微微一皺,心中卻不畏懼。

陳三可是潑皮出身,像這種群毆事件以前可沒少遇到過,經驗非常豐富。此時最好的應對方法是抄傢伙衝上去,對著領頭的歸元節就是一通狠揍,打他個猝不及防。只要幹掉領頭的,其他小嘍囉也就作鳥獸散了。

他眼睛私下一掃,就要去提靠在牆角的那把鋤頭,心中卻是一動:徐增山可在這裡,在他面前動粗不太好。再說,這事是歸元節衝上門來挑釁,徐增山身份特殊,他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在徐增山面前暴露我陳三不奢遮的面,可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陳艾就將握緊的拳頭鬆了下來。

「誰呀,誰呀,這夜半三更的,踹什麼門。」旅館的小兒埋怨著走上去,剛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

只聽得「啪」一聲,一記耳光甩到他臉上:「哎,你怎麼打人,還講不講道理了?」

動手的正是歸元節,他怒喝道:「打的就是,怎麼,造反了,連我都不認識?」

「你是?」小二見一個華服少年帶著一群潑皮氣勢洶洶地從院子外面衝進來,心中卻是懼了,捂著臉吃吃地問。

「歸公子你都不認識。」一個潑皮冷笑著推了小二一把,眼睛落到陳艾身上,問身邊的歸元節道:「歸公子,可是這人?」

「對,就是他,就是他」歸元節好像氣急敗壞的樣子,用手指著陳艾叫囂:「給我打,打死他。」

幾個潑皮就要動手,陳艾手一伸:「等等,歸兄,你一來就喊打喊殺的,弄這麼大動靜做什麼?古人軍陣對壘,還講究一個互報家門來歷,這才動手廝殺。歸兄漏夜前來,殺氣騰騰,總不會事出無因吧?」

「原因,你要聽原因。」此的歸元節已經完全沒有儒雅文士的模樣,他將臉探過來,用右手指著自己的臉大聲咆哮。

因為霧氣太濃,陳艾也是向前走了一步才看清楚。卻見歸元節面皮青腫,上面還有一道清晰的五爪印,顯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記耳光。

陳艾心中一驚,歸元節的父親官職雖然不大,可在蘇州府卻是實權派,只有他欺負人的,什麼時候有人敢打他:「歸兄,你這是被誰抽了?」

歸元節大叫:「誰敢打我,還不是家父。陳艾你這鳥人真真是可惡,最後一題明明已經做完,卻遲遲不肯交卷。家父以為你沒做完,也是一時心熱,讓徐增山收我進門。最後,考試成績出來了,你卻拿了第一。如此一來,徐增山固然要怪家父,連衙門裡的一干官員也譏笑我爹不要臉。回家之後,我爹氣得躺在床上,連我也被他扇了一記耳光。陳艾,你說,今天我能放過你嗎……」

接下來就是啪啦啪啦地說了一大通。

原來,正如歸元節所到陳艾的卷子之後。知府衙門的官員們都是一陣大嘩。尤其是那個花推官,說起話來更是難聽,譏諷歸照磨明知自己兒子拿不了第一,故意趁陳艾遲遲沒有交卷的機會,騙徐增山收歸元節進了徐家族學。如此行徑,人神共憤,已成士林中的笑柄,若換成是他,早一頭撞死了。

歸照磨被眾人一通埋汰,氣得差點吐血,回家之後,正好遇到歸元節過來問自己要這個月的零花錢,說如果要去南京讀書,花消很大,是不是增加些月份?

歸大人正在氣頭上,提起右手就一巴掌扇了過去,打得歸元節鼻血長流。

歸元節問明白事情的原由,一怒之下帶了幾個相熟的潑皮殺上門來,準備找陳艾出一口惡氣。

陳艾大概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笑道:「我做題慢又有什麼辦法,再說,我什麼時候交卷輪得著你們父子來管嗎?還有啊,歸公子,不是我說你。雖然說你父親用了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你畢竟也算是拜在徐先生門下了。恩師總得喊上一聲吧,別動不動就徐增山徐增山地叫,沒禮貌。」

歸元節冷笑:「叫了又怎麼樣,我是拜在徐增山門下了。可那是我想進國公府,攀那棵大樹。否則,誰認識他徐增山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人,憑什麼做我的老師。休要看別人徐先生徐先生的喊得親熱,其實人家是畏懼國公府的權勢。他還真當他自己是什麼大人物了,嘿嘿,我呸」

陳艾可以想像站在樹後的徐增山此刻的模樣,他心中好笑,心道,歸元節你這個傢伙口無遮攔,滿口亂說,也不怕隔牆有耳。哼,竟然殺上門來找我陳艾的麻煩,卻不想徐增山就在我這裡。好,我在撩撥你一下,等下看你怎麼死。

他笑了笑:「歸公子慎言,徐先生畢竟是你的恩師,也是我陳艾最最尊重的人。我勸你,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都不要直呼徐先生的名諱。」

「我就喊了怎麼樣?」歸元節眉毛倒豎,面如藍靛,提高了聲氣大喊:「徐增山,徐增山。」

陳艾心中大樂:「你還叫?」

「徐增山,徐增山」歸元節又喊了兩聲,回頭對手下的潑皮笑道:「你們也喊幾句以壯行色,鼓舞士氣,喊完就動手將陳艾這個鳥人揍得連他**都不認識。」

「徐增山,徐增山」幾個潑皮同時發出一聲喊,又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同時笑成一團。

「誰在叫我?」一個不大的聲音威嚴地傳來。

眾人同時一靜,轉頭看去,卻見一個青衫中年文士慢慢地從樹後走出來。

來的人正是徐增山,潑皮們不認識他,可歸元節如何認不出來。

他立即冷汗淋漓,用顫抖的聲音怯生生喊:「恩師。」

古人最講究綱常lun理,所謂天地君親師。天地者,飄渺難測,不好琢磨。可君親師卻是現實存在於現實生活中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歸元節在背後直呼徐增山的名字,已是大不敬。

若徐增山真有意為難,直接報到官府,歸元節這輩子也別想憑科舉入仕了。

看到老師突然出現,歸元節嚇得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想不到呀想不到,我徐增山的名字還有壯膽的妙處。」徐增山大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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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33
第八十八章  提檔

一聲聲琵琶如珍珠落地,丁冬地將人的心尖兒都拔高了。

又有笛師吹奏的笛聲幽幽而來,清澈明淨,直將這寒夜都吹得分外清香。

這樣的音樂也只有蘇州這個陸上天堂一般的地方才能聽到,洪武二十八年離昆曲成熟還有很長的時間段,但這曲聲樂聲卻隱約透出一絲昆曲特有的清婉。

宋金保身著便服,微閉著眼睛坐蘇州府最有名的青樓花廳裡,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要飄起來一樣。

一片絢麗的雲彩吹過來,又有一道清亮的溪流汩汩流瀉。南朝煙雨、江南風物,都在這天籟之音中若隱若現,青山綽約、有廳堂樓閣在這水鄉的朦朧春雨中濕得沁人心脾,綠得指尖生涼。

垂目看去,幾上嚇煞人香中有氤氳熱氣飄浮。

偷得浮生半日閒本是一大快事,更何況在這浮華娟秀的蘇州一呆兩日?

有無數身批娟、緞、紗、綢的女子從前面的九曲迴廊裡來來去去,同這婉轉悠揚的笛聲、琵琶的錚鳴組合成一闋清麗小曲,讓人耳絢目迷。

一曲終了,那些女子紛紛回眸一笑。

這其中竟有幾個高鼻金髮藍眼的色目人,估計是蒙古人北撤時流下的西域人的後裔。

宋金保還算是見過一些場面,身邊的小麥和滿囤早就張大嘴巴,如入定老僧一樣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

「賞」宋金保對今天的服務非常滿意抬,就將一團寶鈔扔給在一邊時候的老鴇。

「謝大爺賞」老鴇尖聲尖氣地叫著。

麥和滿囤年紀不大,可都是老錦衣衛,眼尖耳活是必備的素質。他們看得真切,宋金保剛才扔出去的是一張六百文的鈔票,都是大吃了一驚。

老鴇一臉討好的對宋金保道:「大爺,可是在這裡過夜,奴家去叫幾個面目嬌好的姑娘過來。」

「現在什麼時辰了?」宋金保睜開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概是因為花廳裡燈火實在太亮,外面濃重的霧氣顯得異常混沌,根本就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回大爺的話,亥時了。」

亥時就是後世北京時間晚上九到十一點之間,又叫人定,夜已經很深了。

「哦,這麼晚了,不用麻煩,我們還有生意要做,馬上就走。」揮了揮手,示意老鴇退下。宋金保有意點撥小麥和滿囤這兩個得力手下:「你們說,我等現在該怎麼辦?」

滿囤:「回大人的話,我等不是來傳陳艾進京問話的嗎,直接去他那裡叫上他就是了。」

麥比滿囤要多些心計,沉聲道:「大人此話何意,還請指教。」

宋金保:「人固然是要去請的,不過,上面也只是聽說過陳艾的名字,至於此人什麼稟性,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我等卻都要訪得清楚才是。否則,直接一道公文下來,讓地方官帶著陳艾進京就是,還用得著我們錦衣衛?」

滿囤恍然大悟:「大人英明,不過,這幾日我們在蘇州也打聽過陳艾的事,也有些瞭解,不知道大人還要訪什麼?」

「也不需要再訪什麼了,陳艾剛參加完府試,我聽說知府姚善和徐增山對他卷子讚不絕口。俗話為心聲,或許上頭對他的文章會很有興趣的。你我不妨去將他的卷子提了,然後再去叫聲陳艾一道去吳江。」

麥和滿囤同是點頭:「大人言之有理。」

三人匆忙會了帳離開青樓徑直朝貢院走去,一路上,滿囤滿臉鬱悶,好像忿忿不平的樣子。

宋金保覺得奇怪,忍不住問:「滿囤,你生什麼氣?」

滿囤:「大人,剛才在窯子裡,我等連姑娘的邊都沒挨上,竟花了兩千多文鈔票,實在是太虧了。」

「你懂什麼?」小麥怒喝:「我等都在辦官差,哪裡還有心情去嫖?」

「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那窯子根本就是騙人嘛,一進去,也不讓人進屋睡女人。又是打叉未,又是聽曲,價錢還這麼貴,沒意思得緊。」

「哈哈,你這小子,真是山豬吃不來細糠,這才是高級享受啊」宋金保一臉的微笑:「裡面的姑娘不是不能碰,得拿出大把銀子,要想在裡面過夜,沒個三五兩銀子可以嗎?真當是你在南京是玩的那種女人,直接寬衣解帶,上床瞎搞,那有什麼意思。富貴之人,還看不上呢?」

「三五兩銀子,我的乖乖,難道裡面都是天仙?」滿囤一臉的嚮往:「還是富貴好呀」

宋金保心中一動,是啊,富貴好啊,我也是得了官差,這才讓地方的上的千戶所辦了這個招待。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若是錦衣衛的千戶,甚至僉事、指揮使,卻又不知道是何等的風光?

還是那句話,能在台前風光數日,也勝似空活百年。

這趟差事也是邪門,聽說連聖駕都被驚動了。

陳艾這個小小的儒生究竟什麼來頭?

或許,辦好這個官差,就是我宋金保東山再起的好機會。

此事不能急也不能亂,得小心應付好了。

三人換上官服徑直去貢院提了陳艾的卷子,裡面的幾個官員正在寫榜,見有錦衣衛漏夜前來,都嚇成了一團,自然不敢違抗,乖乖地將卷子交出來之後,一溜煙跑去通報知府姚善。

等姚知府趕到之後,宋金保三人已經離開。

就有官員問:「知府大人,這榜還張貼嗎,陳艾還是不是頭名?」

知府大人沉吟良久,覺得這事實在有些詭異,就問:「陳艾的卷子可留有底子?」

「回大人的話,已經留底了。」

「那麼,如期張榜吧。」姚善也吃不準陳艾究竟是怎麼回事,說他犯事了吧,錦衣衛也不可能如此低調僅僅就將卷子抄走。以他們的行事風格,早鬧得沸反盈天,直接將一大票人鎖拿走了。

「究竟在搞什麼鬼?」知府大人覺得頭大如斗。

另外一邊花推官也覺得事情有些奇怪,悄悄地寫了一封信給京城的練子寧,將這邊發生的一切事無鉅細說了個分明。

走出貢院,宋金保飛快地將陳艾的四道題目飛快地看了一遍,等看到最後一題的八股文是,長長地抽了一口冷氣。

「大人,怎麼了,可有犯禁的地方?」小麥問。

「沒有,沒有……」宋金保發出一聲驚歎:「我知道上頭為什麼要傳陳艾進京了。」

「什麼?」

「此人大才。」宋金保聲音大了些:「能寫出這種文字的人絕對不簡單,難怪上頭不肯放過。依我看來,這種人物,上頭是要大用的。若不用,肯定會一刀殺之。就像……劉青……」

「就像劉青田。」小麥說出這個禁忌一般的名字,他心中也是震撼,陳艾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之人,怎麼可能與劉伯溫相提並論。

宋金保:「廢話少說,走快些,我們去陳艾那裡將他……請回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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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11 00:34
第八十九章  懲戒

在陳艾所住的旅店內,徐增山的突然出現讓歸元節魂飛魄散。

聽到徐增山這句看似諷刺的話中充滿了憤怒,歸元節只能不住磕頭,渾身的肥肉都在輕顫:「恩師,學生知錯了,學生知錯了。」

至於同歸元節一道過來的幾個潑皮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知道歸大公子要倒霉了。市井潑皮雖然人品骯髒,可都不是傻蛋,聽到歸元節被徐增山嚇成這樣,知道來者乃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全縮到牆角不敢說話。

徐增山:「你歸大公子會認錯,這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既然你不認我這個老師,徐家族學也不用進去了。」

「恩師,學生知錯了,不要趕我出門呀」歸元節聽到他說要趕自己出門,心中大急。能進國公府是父親的願望,他也知道如果能依附到徐家這棵大樹上,對自己的前程大有好處。

如今卻惹惱了徐先生,且不說世人不知該如何笑話自己,單父親那一關,他歸元節就過不了。

歸照磨早年在外讀書做官,對兒子疏於教養,這才養成了歸元節驕橫紈褲的性子。等到生活安定了,將兒子接到身邊時,才發現兒子頑劣異常。但若想再教育,卻為時晚也,只能一味用棍子教訓,打起歸元節來下手也特別狠。

一想到父親手中的家法,歸元節就不寒而慄,忙在地上匍匐著向前爬了幾步,一把抱住徐增山的雙腿,大聲哀號:「恩師是恩師,就饒了學生這一遭吧」

「放手,放手」徐增山怒吼連連,無奈歸元節身大力不虧,他又是一個文弱書生,如果掙扎得脫,一張臉氣得又青又白。

他也是被歸元節抱得心浮氣躁,心中不耐,正要不顧身份提起腳來朝前死命一踹。

這個時候,徐增山聽到了一聲輕笑,轉頭卻是陳艾在旁邊捂嘴偷笑。

徐增山大怒,他以為陳艾是在嘲笑自己,連帶著陳艾臉上的笑容看起來也好像是充滿了嘲諷。

徐增山年紀雖大,可性子卻急,平日裡也是狂傲慣了的人,什麼時候被晚輩這麼嘲笑過。不覺中,他竟同陳艾賭起氣來。

轉過頭來狠狠地盯了陳艾一眼,一張臉憋成紫色。

其實徐增山是誤會陳艾的,陳艾的笑容並不是對著他而去的。

陳艾見歸元節嚇成這樣,很有可能被徐家拒之門外,心中一陣大快。歸家這小子一心同我陳艾作對,現在好了吧,吃大虧了吧,呵呵,惹我,有的是機會作弄你

正因為心中實在太痛快,陳艾忍不住輕輕發出一聲低笑,卻不想被徐增山給聽到了。

看到老徐又氣又急的表情,陳艾心中覺得了一絲不妙,立即收起了笑容,一副事不關己模樣邊。

這個時候徐增山好像明白了什麼,這陳艾同歸元節已經結下了仇怨,剛才他明知自己就站在樹後,偏偏要去撩撥那歸元節,不就是想借自己的手教訓歸元節嗎?

如果自己現在趕歸元節出徐家族學,豈不正遂了陳艾的心願。

陳艾這人,心思倒也縝密,心思也靈便,果然不凡。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徐增山,想在我這裡煽風點火,還年輕了些。你想借刀殺人,我偏偏要和你反著來。

況且,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我徐增山同意收歸元節入門,現在才過去幾個時辰,卻趕他離開。傳了出去,別人還怎麼看我,還不都要笑話我食言而肥?

於是,徐增山也不掙扎,低頭看著歸元節:「歸元節,你可知道什麼地方錯了?」

「先生,學生……學生不該亂呼你的名諱。」歸元節見徐增山語氣緩和下來,心中一鬆,慌忙認錯。

「好,知道錯了,念在你是初犯,本師也不同你計較了。」

「多謝恩師,多謝恩師。」歸元節心中一陣狂喜,鬆開老師的雙腿,連連磕頭。

陳艾在旁邊看著一楞,心中一陣失望,就這麼著也不能整倒歸元節,這小子真是命大。還有這個徐增山,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麼好的修養?

徐增山見陳艾滿面失望,心中得意,可一看到跪在地上的歸元節,卻越發覺得這傢伙面目可憎起來,心中一陣厭煩,喝道:「把你的左手伸出來。」說完話,就從袖子裡抽出一把戒尺。

「啊」不但是歸元節,連陳艾也叫出聲來。

他們都沒想到徐增山居然隨身帶著傢伙,這是什麼樣的惡習啊

戒尺雨點一樣落到歸元節白胖的左手上,轉眼,那只又肥又厚的手逐漸變成紅色,繼而變紫,最後如發面饅頭一樣腫起來。

徐增山討厭歸元節,下手極狠。

歸元節不敢反抗,剛開始還咬牙忍受。到最後,實在疼得受不住,小聲呻吟起來,眼淚如溪流一樣落下:「恩師饒命,恩師饒命啊……我的媽呀,好疼……爹爹,救命……」

空氣中滿是尺子落肉的聲音,聽得人驚心動魄頭皮發麻。

就兩躲在一邊的幾個潑皮也面色發白,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絲半毫的聲音。

須臾,大概一百多戒尺下去,徐增山也累得氣喘吁吁,握戒尺的右手也有些發酸。

最後,歸元節的左手已經被他打得完全變形。徐增山心頭的怒氣也隨著這一頓好打發洩完畢,這才罷手,不緊不慢地收起尺子,喝道:「你不是一心想進我徐家族學讀書嗎,我不收你,以後也沒機會教訓你這不成器的傢伙。哼,竟敢在背後直呼我徐增山的名字,膽子也太大了。玉不琢不成器,看我以後怎麼將你雕琢得人不人鬼不鬼。」

徐增山說得殺氣騰騰,哪裡還有半點名士的風采,歸元節固然嚇得面無血色,滿臉熱淚,陳艾也被逗了啦:這個徐先生,還真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人物啊

看到陳艾面上的笑容,徐增山剛才發洩出去的那股怒氣有升起來,道:「陳艾,陳先生。」

聽到徐增山將矛頭對準了自己,陳艾忙道:「徐先生,晚生陳艾不敢當。」

「當,你當得起,你怎麼就當不起了,能寫一手漂亮的文章就瞧不起我徐增山了。」徐增上冷笑:「你看不上我們徐家族學,我還看不上你呢,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徐家族學你也不用來了。」

完話,袖子一甩,身影消失在弄霧之中。

等徐增山一走,幾個潑皮慌忙衝上來扶起歸元節:「歸公子,你不要緊吧。」

「疼,疼,快上藥。」歸元節還在哭個不停。

幾個潑皮掏藥的掏藥,裹傷的裹傷,忙乎了半天,這才讓歸元節平靜下來。

看了半天熱鬧,陳艾也有些累了,院子裡實在太冷,他也沒心思看歸元節的醜態,正欲轉身回屋睡覺,歸元節突然一聲怒喝:「站住」

陳艾心中一驚,暗叫了一聲不妙。自己剛才看得痛快,只顧著高興,卻沒想到徐增山已經離開了,再沒有人能夠制得住歸元節。

以歸元節的性子,能夠放過我陳艾嗎?

陳艾四下看了看,心中叫苦,小旅館只有一道大門,就算想跑,也沒有出口。

早知如此,剛才就應該想個辦法將徐增山留下,或者尋個由頭隨他一道出去。

現在想這些已經晚了,再說,靠天靠地靠外人,總歸不是辦法。這人,遇到麻煩,還得靠自己解決。

想到這裡,陳艾一邊笑道:「怎麼了,歸兄還要同陳艾把酒秉燭夜談嗎,我這就去找人準備酒食與歸公子一敘。」一邊慢慢地朝自己房間退去,只要能夠進屋,抄了傢伙把住大門,以自己的力氣,不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抵擋十來個人的衝鋒當不在話下。

可歸元節所帶來的一眾潑皮都是成日在街上打滾的混混,格鬥經驗豐富,如何不知道陳艾的心思,就有兩條漢子向前跨出一步,檔住陳艾的去路。

陳艾心中也不畏懼,笑吟吟地看著歸元節:「怎麼,歸公子真要同為兄翻臉嗎?你我先前不是約定,誰拿了第一,另外一個人就以兄長之禮事之。如今我可是府試頭名,歸兄弟,你就是這麼對你大哥我的嗎?」

歸元節想起這一節,一張臉氣得完全扭曲了,他抬起包得像粽子一樣左手大叫:「打,把他給我打死」

幾個潑皮同時緩緩地朝陳艾圍來。

陳艾趁他說話的當兒一個箭步躍到牆邊,背靠圍牆,對逼近的幾個潑皮笑道:「你們可想好了,我是讀書人,你們竟然動手打讀書人,不怕官府治罪嗎?」

幾個潑皮想到這個厲害,都有些遲疑了。

「我呸,什麼讀書人,他陳艾不過是一個童生,又沒有功名,就算被打,也不會有學政衙門的人替他出頭,你們怕什麼?」見手下畏縮不前,歸元節暴跳如雷,連聲催促:「打,打死他,出了事自有我來做主,自有我蘇州府照磨所來處置,你們怕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院外傳來一聲長笑:「好威風,好殺氣,什麼時候這蘇州照磨所幹起了殘害百姓的事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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