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公侯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7 2011-6-10 23:0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0 68576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45
第四十一章 淋尖踢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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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答應了恩師,陳艾就沉下心來開始熟悉手頭的工作。

  實際上,他目前擔任的乃是六房中戶房的主要工作,可因為不在編,也就是明中期以後的錢糧師爺的角色。明初縣衙並沒有幕友制,陳艾的算是走到潮流的前頭了。

  洪武年之後,各地縣官開始習慣在上任前將以前的落榜的同窗或者子弟帶到任上,充實幹部隊伍,一來自己人知根知底,使用起來方便,二來也可防備使用本地人,上下勾結,架空了自己。

  因此,從永樂年開始,各地縣衙特意開闢出一個廳堂做為師爺們的辦公場所,稱之為幕廳。

  胡知縣之所以讓陳艾這個學生來幫自己的忙,除了吳江確實缺乏人才以外,還存了扶持陳艾給他找口飯吃的心思。

  他這份心思陳艾自然心知肚明,雖然胡夢海做官越做越窮,每月也只能給陳艾發一百斤糙米的薪水,有的時候甚至還用其他雜糧抵數,可陳艾對老師非常感激。

  況且,對於古代政府的運作方式他還是兩眼一抹黑,如果能夠借這個機會熟悉一下,對自己將來卻是大有好處。

  一百斤糙米雖然還不放在他眼裡,可只要能在體制內混著,就算混得再差,也比普通老百姓多了上進的機會。

  仔細一想,自己還真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啊!

  對此,陳艾從來不否認。就算將來做了官,他也不打算做中國傳統意義上的海瑞式的清官好官。張居正那樣的人物才是自己的最高理想,在位時富貴榮華,即便腐敗得令人髮指,可只要能確實為國家和百姓做有益的實事,私節上倒不用太苛刻自己。

  這個時代最缺乏的是技術官僚,尤其是像收稅這種有大量數據往來的職位,更是讓古人頭疼。道德文章並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就陳艾手頭手的二十幾本帳薄來看,吳江往年的錢谷帳目亂得如一團絲絮,剪不斷理還亂。

  在現代時,他接觸最多的是文書往來,單位自有會計出納,如今突然經手經濟工作,一切都要從頭熟悉。

  沒辦法,陳艾只能提起毛筆,歪歪斜斜在在紙上寫下對古人而言如同天書一樣的阿拉伯數字,從頭釐清吳江的財務收支。

  好在記流水帳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肚子裡那點四則運算還沒還給老師,倒也能勉強應付。

  不過十來天,總算將吳江今年的財務報表做了出來,得出一個準確的數字。

  這也讓胡知縣對自己這個學生刮目相看,他也沒想到陳艾居然有這樣的本事,看來自己讓他經世致用這條思路是走對了,也為自己分擔了海量的煩瑣雜務。

  在縣衙門裡坐了十來天,時間已經到了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相當於後世的十二月隆冬。這年頭又沒有溫室效應,冷得滴水成冰。偏偏胡知縣又不貪污,衙門窮得厲害,也沒錢買木炭,在屋裡坐著和屋外也沒什麼區別,通常是坐上一個時辰,一身都凍得木了。

  陳艾苦笑著站起身來,飛快地跺著腳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屋外是紛紛揚揚的雪花,硯台裡的墨汁也有凝結的跡象。

  他吃驚地張大嘴,這還是江南嗎?

  眼看著洪武二十八年就要過去了,吳江今年的秋稅還沒有收繳完畢。很多農戶拖欠官府的錢糧多年,年年催,年年拖,積累下來,已經是一筆爛帳,根本就沒辦法收繳。

  最離譜的是同裡鎮的一個農戶,連洪武二十年的稅款都還有交齊。偏偏此人窮得厲害,八年稅款累計下來,就算將他一家老少來回賣上三次也抵不夠。

  其實,如果換成任何一個朝代,遇到這種事情處理起來也簡單。你沒錢交稅就是違法,直接緝拿歸案,該充軍的充軍,該服勞役的服勞役,將人往有司一交就沒地方官什麼事了。

  可在這個年代不成,朱元璋最恨官員殘害百姓。遇到這種事情,百姓因為窮交不上稅款是你地方官沒本事,可若因此捉拿百姓歸案,那就是害民。

  反正無論你怎麼做,都是你們當官的不對,先就地免職再說。接下來,咱們再慢慢審訊,就算你是一顆雞蛋,也得從中挑出骨頭來。

  這也是洪武朝的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遇到官民衝突,左右都是官員不對。

  「朕本淮右布衣,你跟朕的子民作對,就是跟朕作對。」

  如此一來,官員也不怎麼敢管事。

  「哎,走司法途徑這條路是斷斷不可行的。」陳艾歎息一聲,看了看窗外的雪:「就算我有心這麼做,衙役們也未必肯與我配合,他們可是好幾個月沒領過薪水的。要想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一般來說,遇到這種事情,加上自己又不熟悉情況,本應該找同僚商量一下。可現在的吳江縣衙根本就沒其他小吏,而胡知對這種經濟事務也是一竅不通,根本找不到人商議。

  心中不覺有些喪氣,看看天色已經晌午,衙門裡又沒有午飯供應,陳艾索性什麼也不管,推開門朝裁縫鋪走去。

  走兩兩條街,身上終於走得暖和起來。剛走到裁縫鋪子門口,就嗅到濃郁的臘肉香味,讓陳艾不覺精神一振。一個多月前鄭重送過一百多斤臘肉,都是上好的豬肉,又用柏樹枝熏成金黃色,下水煮熟,用刀切成薄片,舉到眼前呈半透明狀。咬一口更是滿嘴是油,香得人想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這年頭也沒有飼料豬一說,正宗的生態豬肉在後世可不好尋。

  不過,這玩意兒吃多也有些問題。

  家裡的素娘是窮慣了的人,日常非常節省,成天不是臘肉豬白菜,就是白菜燴臘肉,吃得陳艾現在一看臘肉就頭疼。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素娘端著一口大海碗走出門來,碗中照例裝滿了油光锃亮的臘豬肉,也騰騰熱氣冒出。

  陳艾忙問:「素娘,這都吃午飯了,你要去哪裡?」

  素娘見是陳艾,「哎」一聲,回答說:「原來是陳三回來了,午飯已經做好了,快回去吃吧。我剛煮了臘肉,給隔壁的於大嬸送點過去。我說陳三啊,這些日子你整日都朝外面跑。如今都快要過年了,別……別鬧出點什麼事情才好呀!」

  這段時間裡,陳艾沒同素娘說白天都去哪裡了,素娘又是個溫柔的性子,也不問。

  至於梅姐,如今對陳艾也是又敬又畏,知道自家這個男人是個做大事的,也不敢問。

  因此,在衙門裡做了這麼長時間師爺,加上陳艾這段時間主要是在簽押房裡整理帳目,沒怎麼在外面拋頭露面,街坊鄰居並沒感覺出陳艾同往日有什麼不同。

  反正陳三這個潑皮就是在街上廝混的主,若是成日呆在鋪子裡,那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素娘說話的聲音柔柔的,一雙晶瑩的眼睛低低地望著自己的腳尖,時不時悄悄地看陳艾一眼,一副害羞模樣。

  陳艾心中一笑,這個素娘,都是做母親的人來,可待人接物還是一副少女模樣,哪像她女兒梅娘,成天都飆呼呼地讓人受不了。

  「我自做正事,又沒在外面胡鬧。」陳艾微微笑著,朝前走了一步。

  素娘被陳艾靠近,口中低呼一聲,忙後退了一步,低眉順眼地小聲道:「我又沒說你在外面胡鬧,這……這世道……活著也不容易,你還是別亂跑的好。」

  「臘肉快冷了。」陳艾指了指她手中的海碗。

  「啊,我得快點過去。」素娘這才用左手掩著自己的小嘴叫了一聲。

  陳艾轉身正要進門,素娘卻在背後喊到:「等等。」

  「怎麼了?」陳艾愕然回首。

  「你的頭上。」素娘指著陳艾的腦袋。

  「我的頭怎麼了?」

  素娘伸出手來,兩根細長白皙的手在他頭髮上捏了一下,扯出一根蛛絲來,在陳艾眼前晃了晃,一張俏臉微微發紅。

  哦,衙門裡也實在破舊,髒得很。陳艾這才明白過來,笑了笑,說了聲謝謝:「快去快回,等你吃飯。」

  「嗯。」小聲地應了一句,素娘的一張臉更紅,看起來滿頰都是桃花。

  陳艾心中一動:以前還真沒發現這個素娘也是個美人,她這種美同梅姐不同,有一種古代小家碧玉的獨特韻味,也只有江南這方水土才能養出這樣的婦人。其實,說起來,素娘也不過比自己大兩歲,和是我陳艾乃是同齡人,如果在現代,連剩女都算不上。真若說起來,自己同梅姐倒有代溝。二十八歲的女人自有成熟的韻味,而梅姐則有少女特有的陽光燦爛,各有各的美麗啊!

  正在這個時候,鋪子裡面傳來「哼!」的一聲,一條修長的身影走了出來。

  出來的正是梅姐,素娘嚇得又退了一步。

  梅姐對母親說:「娘你也真是,自家的肉菜都不夠吃,你還往外面送,真忘記了從前的苦日子,窮大方起來了?」

  素娘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在女兒面前低著頭,訥訥道:「梅姐,你於大嬸也不是外人……」

  「什麼於大嬸,那婆子鼻子也尖,只要我家一吃肉,她就藉著由頭跑我們這裡來,一頭鑽進廚房東摸摸西看看,勾留不去,不就是想分些過去吃嗎?」梅姐冷笑。

  「我,我我……」

  「好了好了,外面冷,進屋去。」陳艾最怕看到女人爭執,不覺皺起了眉頭。

  梅姐雖然性子急噪,什麼人都不怕,可不知怎麼的,最近對陳三的話是言聽計從,見他不高興,就乖乖地閉上了嘴巴,然後伸出手來使勁地拍打著陳艾身上的雪花,不住口地埋怨:「這麼大雪,你也不打把傘?」

  她手上故意用了很大力氣,拍得蓬蓬做響,然後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母親。

  素娘忙低著頭匆匆朝於大嬸家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46
第四十二章 淋尖踢斛(二)

  「你就不能輕點?」被梅姐拍得胸中氣血沸騰,陳艾微微皺了下眉頭。

  梅姐這才收手,不好意思地笑著,又飛快地跑進鋪子裡去。

  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照例是臘肉煮白菜,好在還多了一盤豆芽,讓陳艾對這頓午飯略微有些期待。

  剛坐定,梅姐就手腳麻利地端了一盆熱水,擰了毛巾遞過來。

  柔聲道:「累了吧,擦把臉。」一雙圓溜溜晶瑩的眼睛忽閃忽閃的。

  陳艾有些不習慣梅姐如此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笑道:「怎麼這麼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你究竟擦不擦臉,不擦我把這盆水婆到街上去!」梅姐立即發作,柳眉又豎了起來。

  這才是陳艾所熟悉的梅姐,他安心了,接過毛巾擦了擦手臉,笑道:「小妮子你最近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錯,不錯。」

  「吃吧,吃吧。」接了臉盆放在一邊,梅姐將一口大碗推到陳艾面前。

  「要不等等你母親?」陳艾說。

  「等她做什麼,我娘是個疲性人,做事慢,她去於大嬸家不知還要磨蹭多長時間,你等得了她嗎?」

  「不妥當吧,畢竟是你母親,你這個做小輩……」陳艾小心地說。

  「別管了,你忙,不能耽擱了。」梅姐前一段時間聽陳艾說他去衙門裡做事,心中也為陳艾感到驕傲。當然,這種事情同別人說了,鄰居們也不會相信,她也只能暗暗歡喜。

  梅姐又說:「你是一個大男人。男兒有志在四方,婆婆媽媽做甚?當初我爹在世的時候,每到吃飯,我們娘倆都不會入席的,先得侍侯好家中的男人吃好了,這才在廚房裡胡亂吃些。」梅姐想起去世的父親,神色有些悲傷,然後又開始不停地說了下去。

  陳艾卻不動筷子:「我吃飯卻喜歡人多熱鬧,還是等等你母親,我有些事情想問問她。」

  「什麼事?」

  「我想問問鋪子裡每年是如何完稅的?」

  「這個我卻不知道,要問問母親才成。」梅姐畢竟是個小孩子,家裡的大事卻不知曉。加上又處於叛逆期,凡事都喜歡和母親頂牛,鋪子裡很多事情也不願意問素娘。

  正說著話,素娘回來了。

  梅姐將碗筷替母親擺上。

  素娘好像做錯了事一樣,低著頭小口地吃著飯。

  陳艾:「素娘,我想問一下我們裁縫鋪子每年是怎麼交稅的?」

  素娘這才如夢方醒一樣「哎」一聲抬起頭來,說鋪子裡每年交兩次稅。按照官府定下的規矩,每年的營業額的一成要上交衙門。不過,鋪子裡本就沒什麼生意,每月也不過一兩百文錢的收入,這些年也沒錢交稅,幾年下來,倒欠衙門三百多文。

  陳艾又問其他鋪子的稅款交納情況如何,素娘回答說,其他生意好點的鋪子倒也按時交了,不過都不太多。生意最好的是水西門的回春堂藥鋪,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兩多的樣子。

  說起經濟事務,陳艾也來了精神,顧不得吃飯,不住地問素娘,素娘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素娘看來,這不過是一家人閒聊,倒沒想到其他。內心中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心中突然一顫,當初那冤家在世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不也是這麼坐在一起說些閒話,那日子真好啊!

  通過素娘這一番話,陳艾算是大概將明朝初年代的賦稅情況摸了個門清,尤其是商業稅。

  明朝的商業稅其實還是很複雜的,但總體來說從洪武年朱元璋定下了十一稅制之後,到明朝滅亡,這個比例一直沒有太大的變化。

  明朝的商人分為行商和坐商兩類,所謂坐商就是如藥鋪這種開店的商家,官府根據營業額收取十分之一的稅款。至於行商,除了交納十分之一的稅款之外,在路上販運貨物的時候還得交納一定的通關稅。

  到明朝中期,隨著商業的進一步繁榮,商業稅在國家收入中的比例越來越大,逐漸成為朝廷的一筆不可或缺的賦稅收入。

  不過,在明初,商業還處於萌芽狀態,這一筆收入還非常少。

  就如吳江縣城,所有開店的坐商的稅款加一起,每年也不過幾十兩。至於行商,人家大多朝南京揚州蘇州那種大地方跑,很少來吳江這種小縣城,這一筆款子是想也別想。

  所以說,要想幫胡知縣度過政績審核這道難關,商業稅是指望不上了。

  實際上,如今整個大明朝的主要收入還是夏秋兩季的田賦。

  可如今,百姓積欠實在太多,根本沒辦法收到足額的稅賦,這事倒有些難辦了。

  舉著筷子,陳艾陷入了沉思。

  「你們說半天做什麼呀,飯菜都涼了,快吃,快吃。」梅姐大為不滿,看了母親一眼,又狠狠地瞪著陳艾。

  陳艾心神不寧地點了點頭,將碗端到面前朝嘴裡不住扒拉,只覺得食之無味。

  「你這人怎麼這麼吃飯。」梅姐生氣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我怎麼了?」陳艾這才醒過神來,驚訝地看著這個小姑娘。

  梅姐指了指他的碗,說:「面上的飯都冷了,你翻一翻,把飯拌勻了。」

  「好。」陳艾不疑有他,將筷子在碗裡攪了攪,卻不想從碗底翻出一個煎雞蛋來。

  陳艾吃驚地看著梅姐,失笑:「原來暗藏玄機啊!」

  梅姐得意地笑起來:「陳三,看到你這段時間還算老實的份上,今天就犒勞你了。我知道你吃臘肉白菜吃得膩煩,特意給你煎的,快吃吃,看看滋味如何?」

  小姑娘一臉的期待。

  陳艾笑了笑,夾著雞蛋咬了一口,一臉的難受。

  「怎麼了?」梅姐驚問。

  「焦了,還沒放鹽。」

  「討厭,不吃算了,還給我!」梅姐大怒,伸出筷子去搶。

  陳艾卻一口將雞蛋塞進嘴中:「搶我的東西,想得美。」

  看到女兒一臉興奮,素娘也想笑,可轉瞬間,卻是一臉的黯然,只低頭看著手中的飯碗,一副魂遊天外模樣。

  陳艾沒發現有什麼不妥,倒是梅姐眼尖,卻氣憤地看著母親。

  正在這個時候,一條漢子從外面衝進鋪子裡來,進門就嚷嚷:「陳先生,出事了,出事了!」

  這人陳三卻認識,正是祿米倉的一個看管,姓高,今日正在糧倉庫收糧。

  這段時間陳艾負責戶房日常事務,同此人倒混得熟了。

  見他來得驚慌,陳艾忙問:「怎麼了?」這一聲雖然不大,卻充滿了威嚴。

  那姓高的看管一頭都是熱汗,神色惶急地道:「出事了出事了,打起來了,都打得滿頭是血,有好幾人都躺在地上起不來……」

  陳艾腦袋裡嗡一聲,將筷子一放,卻還保持著平靜:「領我無看看。」官民糾紛乃是明初政治的大忌,若真鬧道不可開交的地步,只怕會有大麻煩。

  「是,先生請隨我來。」高管理恭敬起讓開了路。

  看到陳艾做事如此沉穩,又頗具威嚴,梅姐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倒是那素娘沒發現有什麼一樣,反驚慌地站起身來,急道:「陳三,你可不能出去啊,別鬧事,快過年了……別去!」

  「我怎麼了?」陳艾有些不解。

  素娘眼圈有些紅了:「陳三,你前一段時間因為病了,腦子糊塗,換了一個人似的,我們雖然擔心,卻也歡喜,你可算有個正形了。如今……如今你卻要上街去胡鬧……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陳艾這才明白素娘以為高管理是來找自己出去打架鬧事,又干回黑社會潑皮本行了。

  他苦惱地擺了擺頭:「我又不是出去做齷齪事,素娘你放心好了。」

  可素娘還是哀哀道:「陳三,別去啊!」

  梅姐喝道:「娘,男人做事我們女人插什麼嘴,讓陳三去!」

  素娘愕然地定住了。

  陳艾著才脫了身,一邊隨高管理在街上急走,一邊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47
第四十三章 淋尖踢斛(三)

  「咳,還不是因為腳踢淋尖。」高管理一邊走一邊搖頭。

  「淋尖踢斛,胡大人知道這事不?」陳艾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忙問。

  「知縣大老爺卻不知道,這事也不好去麻煩他老人家。」高管理走得飛快,胸口不住起伏,有些氣喘,也不知道是急還是累了。

  所謂的淋尖踢斛說起來也算是明朝徵稅時的一種特殊產物。

  明朝的賦稅分為實物稅和現金稅兩種。

  現金稅主要是針對商戶,商人在經營活動中經手的貨物實在太多,比如一家藥鋪,怎麼著也有好幾百種藥材,你若徵收實物稅,總不可能每種藥材都收上一點。因此,對於商家,朝廷一般按照他們的營業額收取百分之十的現金做為當稅款。

  至於實物稅,主要針對普通農戶。因為明朝初年商業還不甚發達,帝國主要由小自耕農構成,手頭也沒那麼多現金。所以,朝廷索性徵收實物。你是種糧的吧,直接交糧食好了。你種水果,好,到收穫季節交些果子過來。捕魚的?魚乾我也要。

  其實,實物稅對農戶還是有好處的,可免得百姓受到商家的盤剝,和農產品受到氣候季節的影響而貶值。

  但是,如此也有一個麻煩。比如你是果農,種了兩畝葡萄,到收穫季節時交了一百斤葡萄給官府。官府徵收到葡萄之後,驗收裝箱完畢,還得送到京城裡去交帳。路途遙遠,肯定有爛掉的,這爛掉的部分朝廷肯定不會認帳。而農戶已經足額交稅,也與他們無關。

  難不成這部分損耗還落實到地方官頭上去?

  如果這樣,這官只會越當越窮,就算你富如和紳,也經不起這種折騰。

  因此,地方官在徵收實物稅的時候,通常會根據百姓所交納的實物類型加上一部分損耗。這部分損耗也會根本食物品種不同,有不同的比例。時鮮土產比例高些,容易存放的物品則低一些。

  可這個比例朝廷也沒有一定之規,大多由地方官靈活掌握,可說是知縣們一言而決。一旦在實施上出現問題,就有虐民害民的嫌疑。

  就因為看到這個弊端,萬曆年首輔張居正索性盡廢實物稅,全部折合成現銀,如此才將這個弊政徹底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這就是有名的一條鞭法。

  當然,一條鞭法的實施是建立在商品經濟極大發達和美洲白銀大量輸入的歷史背景之中。就洪武年而言,地方商業還不發達,而貴金屬缺乏到朝廷大量印刷寶鈔用來替代金銀在市場上流通的地步。所以,一條鞭法在洪武初年並沒有實際意義。

  那麼,實物稅在如今這種歷史背景下卻是必然的選擇。

  兼之明朝初年地方官的俸祿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就陳艾所知,胡知縣年俸九十石米,也就是一千兩百斤的模樣。也就是說,一個月有一百多斤糧食。這點米,也只夠他一個人吃飯。

  可光他一個人吃飯還不算,明朝政府編制都小。像現在的吳江,只他一個人是在編的公務員。其他的衙役、師爺、書吏都需要知縣自己出錢聘請,這部分開銷國家可不認。

  碰到正直一點的官員,這官只會越當越窮。

  所以,不少官員將主意打到夏秋兩稅的損耗上面,用這部分截流的款項維持政府的日常運轉。

  這其中,淋尖踢斛是最常用的一個手段。

  吳江本是一個產糧大縣,每年的截流都是一筆大數字。

  那麼,什麼叫淋尖踢斛呢?

  簡單來說,官府在徵收糧食的時候通常會弄一個大斛做容器,讓農民將糧食倒進斛中稱重。谷堆要按尖堆型裝起來,會有一部分超出斛壁。這個時候,衙門裡的人就會突然一腳踢過去。

  這一腳通常都勢大力沉,必然有不少糧食溢出來掉到地上。

  糧食只要落到地上,就是衙門的,這部分糧食就是衙門用來彌補糧食押運途中的損耗和維持日常開銷的截流。

  這也是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普通百姓也默許官府這麼幹。畢竟,一斛糧食中溢到地上也不過二三兩,還能容忍。

  當然,像吳江這種上縣,幾萬戶百姓,每戶剋扣二兩,加一起就是好萬斤糧食,折合寶鈔至少五萬貫,用來養活衙門裡十來號人沒有任何問題。

  可今日的情形卻有不同,有個突發情況。

  今天上午,同裡那邊的農戶在里長的組織下有一千多戶百姓背著糧食來縣城完稅,衙門裡的工作忙了起來,人手也是不足。於是,就連在家中養傷的付班頭也過去蹲點維持秩序。

  衙役們已經好幾個月沒領薪水,都眼巴巴地指望著能從這裡分些損害回家過日子,踢起大斛來也格外賣力。

  一開始,秩序還很良好,到中午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

  事情是這樣,一戶姓嚴的農戶家中有百來畝水田,加上人丁興旺,四個兒子都沒有分家,在同裡也算是中上人家,每年所交的稅款也特別多。這一日,嚴老漢趕了牛車拉著糧食帶著四個兒子來糧庫交糧,剛一進庫,那頭拉車的牯牛受了驚,一通亂跑,將車上兩千多斤糧食全部掀翻在地。白花花的大米淌了一地。

  於是,嚴老漢一家手忙腳亂地開始收集地上的大米。

  但問題是,一看到地上的大米,衙役們眼睛都綠了。尤其是付班頭,上前一步:「慢著,掉到地上的糧食就是官府的,誰也不許動。」

  這事若是真論起歪理來,付長貴也在理,畢竟倉庫地上也堆有不少糧食,庫房是國家的,糧食只要一落地,就算是入庫了。

  可這一車糧食實在太多,平白被官府拿了去,換誰都會急眼。

  嚴老漢和四個兒子也急了,上前理論,一言不合,就與付長貴等人扭打起來。可他們如何是衙役們的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不說,還被放倒了好幾個。

  高管見勢不妙,忙跑過來找陳艾。畢竟,稅務上的具體工作都由他負責。

  「糊塗啊,出這麼大事,怎麼不去通報知縣大人。」陳艾不住跺腳。

  「這事……不大吧,不就是幾個刁民鬧事被班頭給打了。」高管理眨巴著眼睛。

  「你卻不知道,這可是群體事件。」陳艾一邊急行一邊苦笑著搖頭:「真弄將事情鬧大了,只怕知縣大人也要犯了干係……」他心中突然一驚,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會不會是付長貴這廝故意胡鬧,想把這件事搞大,牽涉到胡知縣頭上去。以朝廷現在的苛刻和皇帝喜怒無常的性子,碰到這種事情,照例會將胡夢海奪官免職,緝拿回京問審。只要胡知縣一倒,那付班頭還不知會怎麼對付我陳艾。

  這個付班頭,還真是壞得可以啊!

  陳艾忙道:「老高,事不宜遲,你立即跑去稟告胡大人,糧庫那邊我來處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48
第四十四章 亂相(二更)

  等高管理朝衙門方向跑去,陳艾加快了步伐,在街上一通小跑,轉眼就到了糧庫。

  裡面已經是一片狼跡。

  今日來交糧的百姓特別多,看模樣至少有好幾百人,滿滿地站在糧庫的空地上。

  陳艾排開眾人都到庫房門口,就看到有好幾個百姓躺在地上不住翻滾,有好幾個頭上還汩汩地冒著熱血。

  而付班頭和幾個衙役則手提著棍子和鐵尺等家什,獰笑著看著圍觀眾人。

  他手中正拿著一根一米長的鐵鏈,一抖,「嘩啦!」做響:「狗都不吃的刁民,竟想到跟我們胡大老爺爭食,找死嗎?惹惱了我們胡大人,直接抓進監牢關到明年。」

  雪花正無聲地從頭上落下來,躺在地上的那個白髮老者應該就是嚴老漢了,他滿頭都是鮮血,剛才在地上又滾了好幾圈,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看起來甚是可憐。

  聽到付長貴殺氣騰騰的話,圍觀的百姓都後退了一步,面上都帶著不忿。

  陳艾也被付班頭這個舉動氣得胸中有怒火不住上拱,只恨不得提起地上的扁擔,一扁擔砸在這廝的腦袋上。

  可他卻沒急著衝上去,反四下看了看。

  陳艾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這種群體事件在後世也沒少碰到,也被調去維持過秩序。

  就現在的情形而言,最重要是摸清情況,看看這裡究竟都是些什麼人。

  他這一看不要緊,卻發現人群中有兩個看起來不太尋常的人物。

  這二人都是三十來歲年紀,同一身破爛的百姓不同,這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整齊乾淨,身體也挺得筆直,在人群裡一站,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相貌堂堂,頗為儒雅。

  矮的那個精明幹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利索勁。

  當然,這裡的人實在太多,也有些亂,若不是多留了一個心眼,還真不容易被陳艾發現。

  那麼,這兩人究竟是誰呢?

  難道跟付班頭有關?

  陳艾心中有些疑惑,人不知鬼不覺地靠到他們身邊去。

  嚴老漢一聲悲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衙門也搶人,這和強盜又有什麼區別?」

  「放屁,竟然污蔑我們胡大人是強盜,好大狗膽,老子打死你!」付長貴一聲暴喝,向前跨出一步,一鐵鏈朝嚴老漢頭上抽去。

  嚴老漢下意識地將頭一偏,鐵鏈正好抽到他的肩膀上。一陣劇痛襲來,讓他忍不住一聲慘叫。

  看到付班頭動起手來,剛才還默然不語的百姓都喧嘩起來。

  「幹什麼,想造反呀?」付長貴大聲冷笑,手中卻不停,鐵鏈如雨點一樣落下:「胡大人有令,今日徵稅,若遇刁民鬧事,一律大刑侍侯,眾衙役聽著,把傢伙都亮出來,敢上前一步則,立即打殺了!」

  「是!」眾衙役都是一聲震天價的大吼。

  「爹!」嚴老漢的四個兒子一聲悲叫,同時撲上來,卻有被付班頭逐一踢翻在地。

  陳艾皺了一下眉頭,就聽到人群中那兩人小聲說起話來。

  矮個子那人道:「練大人,要管嗎?」

  高個子:「不用,我這次出來又沒有公務,不好插手地方事務。再說,這裡不屬於我的管轄範圍。」

  矮個子:「那就由我出面好了,這是我的職責。這個胡夢海……簡直就是一個混帳東西……我當在上司面前將今日之事據實稟告。」

  「花大人,還是看看再說吧。」高個子輕輕一笑:「凡事不要這麼早下結論,胡夢海究竟是什麼人,沒看到人之前,你我都是道聽途說。」

  「那不成眼見著他殘海百姓置之不理?」矮個子不住冷哼。

  陳艾這一聽,驚得非同小可。

  如果沒有猜錯,這二人的職位比起胡知縣只高不低,今日這一幕若落到他們眼中,將來追究起來,胡知縣的政治前途就徹底完蛋了,這不正中了付班頭的下懷。

  不行,這事都立即解決,不計任何手段。

  想到這裡,陳艾悄悄地將身體挪到前面,一步躍將出去,大喝:「住手,付長貴,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個時候,付長貴的鐵鏈正好抽將下來。

  以陳艾的身手,要想躲開這一鏈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可為了給人群中那兩人留下深刻印象,他故意不躲,只在鐵鏈觸到自己額頭的時候悄悄朝旁邊一閃,讓鐵鏈擦臉而過。

  然後他故意發出一聲痛叫,用手摀住毫髮無損的額角,做痛苦狀。

  「啊!」衙役們都發出一聲驚叫:「班頭,你打中陳先生了!」

  「你怎麼來了?」付班頭愕然地停了下來:「裝什麼裝,我可沒打中你。」

  「痛!」陳艾大聲喝道:「付長貴你好大膽子!」

  「我怎麼了?」付長貴一臉猙獰地盯著陳艾。

  確實,正如陳艾來之前所想的那樣,付長貴今日的確是想將髒水往胡知縣身上潑。他是縣衙的班頭,除了負責治安,還掌管著驛站。

  驛站在明朝除了是縣政府的官辦賓館外,還擔任著聯絡,接待和傳遞消息的任務。因此,付班頭的消息比起普通人來要靈通許多。

  他也是偶然知道今日吳江要來兩個大人物,有心在糧庫挑事,將胡知縣給拖下水。

  反正朝廷吏治苛刻到變態的地步,只要出些小紕漏,胡知縣的官場生涯就算結束了。到時候,陳艾的靠山一倒,要想捏死他,像捏死一隻臭蟲那樣簡單。

  陳艾喝道:「付班頭,你剛才口口聲聲說得了胡知縣的命令,剛才我還和知縣大人在一起,怎麼沒聽他說過?付班頭,你假傳大人的命令,該當何罪?」

  聽到這話,眾百姓都是一陣喧嘩。

  陳艾轉過身來:「各位父老鄉親,胡大人一向勤政愛民,你們大家說說,他來吳江縣這幾個月,可做過哪怕一樁一件虐民害民的事情?」

  「的確是,胡大人是個好官。」有膽大的百姓應到。

  「對,胡大人是個好官。」說話的人更多了。

  陳艾指著付班頭輕蔑地說:「今日這事完全是付班頭欲中飽私囊搞出來的,大家也不要急,胡大人馬上就到,到時候肯定會還嚴家父子一個公道。」

  「你……陳艾!」付班頭聽說胡知縣馬上就要過來,心中一急,腦袋也糊塗了,大聲咆哮著舉起鐵鏈:「陳三你這個雜種,老子抽死你!」

  陳艾將摀住腦袋的手放下,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看著他,喝道:「付班頭,孔曰成人,孟曰取義。今日我陳艾若能為百姓死,為胡大人的清白而死,死得其所,何樂不為?動手吧!」

  這一句話震得眾人都是一靜,就連付班頭也愣住了。

  ……

  人群中,高個子的那個姓練的人忍不住對身邊姓花的矮個道:「好一個成仁取義,此人不錯啊,是個有擔當的君子。聽剛才所言,他應該是縣衙裡的書辦,卻不知是誰?」語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讚賞。

  矮個的姓花的人也是一臉欣賞:「卻不知道。剛才聽說付班頭說他姓陳,吳江姓陳的士子我只知道有一個叫陳艾陳佩萸的,應該就是他了。」

  「陳艾,可是解綸口中所說的『成仁心事底從容,留待千秋史管彤』的那個陳艾?」

  花姓那人點點頭:「正是『珍重暗香休踏破,憑誰醉眼認朦朧』的陳佩萸。」

  「好,果名士也,是真名士有風骨。」

  「看那姓付的衙役面目可憎,等防備這等小人行兇傷人,我得去管管。」

  「也是,我輩讀書人為國為民成仁取義乃是本分,可若害在衙役牢子這等卑賤之人手中,卻是不美。」練姓官員微微頷首。

  矮小的官員正要出面,卻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胡大人來了,胡大人來啦!」

  花姓官員和練姓官員相視一笑,隱忍不發。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49
第四十五章 逼官


  「都住手!」吳江知縣胡夢海大步走了過來。

  聽到本縣父母官的叫聲,所有百姓都同時朝旁邊一讓,閃出一條通道來。

  付班頭還高舉著鐵鏈,但一張嘴卻大得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

  人群中姓練和姓花的官員都悄悄地躲在人群之中,既然正主兒出現了,自然也沒他們什麼事情。況且,練姓官員也想看看遇到這種重大的官民糾紛,胡知縣是如何處置的。

  「付長貴,把手中的凶器放下,你究竟想幹什麼,想殺人嗎?」胡知縣見付長貴一臉的凶悍,又擔心自己學生的安危,心中大為惱怒。

  付長貴見胡夢海一臉怒容,心中一窒,喪氣地將鐵鏈扔在地上,拱手施禮:「見過知縣大老爺。」

  「怎麼回事?」胡知縣威嚴地看了眾人一眼。

  付班頭訥訥道:「大人,方才……」

  「你不要說話,你認為你說的話,本縣會相信嗎?退一邊去。」胡知縣斜視他一眼,指著陳艾:「佩萸,你來說。」

  付班頭一臉又紅又白,即惱且羞,一雙手在微微顫。

  見往日間威風凜凜的付班頭在知縣大人的面前如老鼠一樣乖覺,眾百姓以前交公糧的時候也受盡了他的欺凌,皆覺心中大快,有膽大的人已經忍不住小聲笑起來。直到付班頭眼睛裡的凶光掃來,這才害怕地低下頭去。

  陳艾先前並不打算真拿付班頭如何,上次在東山鄭重那裡,他已經狠狠地教訓了他一次。這一個多月以來,付長貴一直躲在家中養傷,也沒出來戳自己眼睛,陳艾覺得前所未有的舒爽。

  本來,他認為付班頭受到了這個教訓,應該懂得處世做人,懂得他陳三的厲害,再不會來給自己找麻煩。可萬萬沒想到今日這個付長貴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行兇,如此自然是斷不能忍。

  我想高抬貴手,無奈人家糾纏不休。

  好,既如此,就別怪我陳艾不講情面了。

  事情要麼不做,既然做,就要做絕。

  於是,陳艾立即將剛才所發生的情形一一同胡知縣說得分明。當然,這其中他還加上了一些付長貴殘害百姓的豐富細節。

  陳艾口舌本就來得,前世在辦公室歷練了那麼多年,別的本事不見長,反動群眾,影響輿論的宣傳工作卻是十分的得心應手。

  在他口中,付班頭簡直就是元朝時的貪官污吏的代名詞。

  「付長貴,胡大人本就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所謂皇糧國稅,不過是取之與民,用之於民。可在你手中,卻變成了一種搶劫。還真拿胡大人當強盜,拿我大明朝當強盜窩了。只不知你如此殘虐百姓,用的又是哪一朝的國法?」陳艾咄咄逼人。

  老百姓都心地純良,以前被付班頭欺壓的時候,大多覺得官家本就如此,不厲害一些,也顯示不出朝廷的威嚴。可現在聽陳艾這麼一說,這才恍然大悟性,其實,朝廷並沒不想大家所想像的那麼苛刻。其實,朝廷還是好的,關鍵是下面的如付長貴這種衙役實在是壞透了。

  一想到這裡,群情激憤,都用憤怒的目光看著付班頭。

  付長貴剛開始的時候還辯解上幾句,可他如何是陳艾的對手,幾句話下來,就被說得面如土色,額頭上卻是汗水。

  陳艾還是不肯放過,繼續大聲斥責道:「付長貴,我且問你,剛才剋扣百姓糧食,毆打嚴家父子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幹的?把人都打成這樣,你說說,難道這也是胡大人的意思?」

  「我我我……」付長貴惱羞成怒,大吼一聲:「陳三,你什麼人,也配來問我?」

  「住口!」胡知縣氣得渾身亂顫,一聲暴喝:「陳艾乃是本縣幕僚,又是我胡夢海的學生,他的意思就是本官的意思,付長貴,好生回答陳艾的話。說,你剋扣百姓公糧,毆打嚴家父子,究竟該當何罪?」

  付長貴心中一涼,普通一聲跪在雪地裡,不住磕頭:「大人,大人啊!」

  胡夢海:「好,既然你無言以辯,又犯下這等大錯,本官也饒你不得。本官今日就打你五十棍,再判你賠償嚴家父子二兩湯藥錢。來人,動手!」

  聽到知縣大老爺下令打手,幾個衙役都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畢竟,當真百姓的面辦了付班頭,衙門的威信盡失,大傢伙以後還怎麼管理地方?

  「動手,動手!」胡知縣只不住口地催促。

  付長貴急了,也顧不得再給胡知縣留任何臉面,大聲叫道:「大人,我冤枉啊!小人今日就算被你打死了,也合該我付長貴倒霉,可有一句話,小人卻不能不說。」

  「說!」胡知縣沉聲道。

  付長貴鼓起勇氣,狠狠地看著胡夢海,高聲叫道:「大人,淋尖踢斛乃是衙門裡二十多年留下來的規矩,大傢伙的薪俸用度可都指望著夏秋兩季的公糧損耗。大人以為小人是為了一己之私嗎?我這是為衙門,為大人作想啊!大人高高在上,自然看不到我們下邊的苦處。到現在,大人已經欠我等三個月薪俸了吧?我等也不指望大人從別的地方變出銀子了,既然大人不食人間煙火,小人們就只能從衙門裡的老規矩裡想辦法。」

  他吞了一口唾沫,繼續叫囂道:「大人,從百姓的公糧裡提些損耗本就是朝廷默許了的。就算我等可以不要薪水,平白為你出力。可公糧解送京城,路上蟲吃鼠咬,腳夫還會伸手要工錢,這錢難道大人還能自掏腰包?嚴家父子活脫脫的一屋刁民,打了也就打了,不打,他們還真瞪鼻子上眼了。我這也是為大人分憂!」

  說完,負氣地重重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

  聽到說得在理,一眾衙役都沉默下去,皆是面帶憂色。

  連胡夢海也呆住了,喃喃道:「奇談怪論,奇談怪論!」

  陳艾心中冷笑一聲,心念急轉,立即有了一個主意:我不是一直想說服胡知縣開禁博彩業嗎。以前也沒機會同他提起,如今卻是一個好機會。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0
第四十六章 承諾

  付長貴並沒有看到陳艾面上的笑容,他一邊磕頭,心中一邊譏笑起來:胡大人,你的確是一個父母大老爺,可惜啊,你們這種書獃子成天坐在堂中做威做福,這世間人情又知道多少?

  剛才他所說的一席話,其他是給了胡知縣一個下馬威,逼胡夢海表態:公糧的損耗究竟收還是不收?

  若收,如今百姓的情緒已經被那該死的陳三撩撥起來了,此刻若在提起損耗的事情,首先胡夢海就不能追究自己毆打嚴家父子一事。不但不能提,還得將嚴老頭一家的糧食都收歸公有。

  這樣一來,不但嚴家父子不依,只怕在場的幾百個百姓立即就會騷動起來,局面還有可能發展到失控的地步。

  如今,吳江城中可是來了兩個大人物的。如此重大的官民衝突一起,胡知縣的政績考核肯定徹底完蛋。

  可如果胡知縣硬是要不顧一切處置我付長貴,嘿嘿,你胡大人比我老付還窮,看你從什麼地方變出銀子來填補公糧押運途中的損耗,看你從什麼地方弄來鈔票給衙役門發薪水?

  完不成朝廷交下的賦稅任務,你胡知縣的政績考核一樣過不了關。

  無論怎麼看來,都是我付長貴贏。

  大不了今天被你胡夢海和陳三打一頓,只要等你們一倒台,我付班頭有的是東山再起的機會。

  東山……呸,東山鄭重那個鳥人我也不會放過!

  付長貴將牙齒咬得咯吱響。

  付班頭這一席話算是將了胡夢海一軍。

  人群之中,花姓矮小官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練姓官員方才也沒覺著有什麼不妥,可一看到花姓官員的表情,心中疑惑,小聲問:「怎麼了?」

  花姓官員嘀咕道:「練大人,你高居朝堂之上,這地方上的事情估計還不是很清楚,衙門中許多不成文的規矩從我大明開國以來就已約定俗成了。」

  練姓官員點點頭:「花大人,我自科舉入仕以後一直被留在陛下身邊隨侍,也沒外派過,倒不清楚下面的情形。這次下來,不過是隨便走走看看各地的水利航運,也算是一時興起,還請教。」

  花姓官員忙飛快地將淋尖踢斛這個衙門的潛規則同他說了。

  練姓官員沉默下去,須臾,歎息一聲:「如此弊政,若不改改,也是不妥當的。」

  ……

  場面開始沉悶下來。

  胡知縣固然鐵青這臉不說話,別的人也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正在這個時候,陳艾緩緩向前一步,走到付長貴的面前,靜靜說道:「分憂,分的什麼憂。胡大人本就是清廉的好官,難不成還真被你們這些所謂的衙門老規矩給綁架了。我且問你,這個吳江縣主政的是胡大人還是你付班頭?」

  付班頭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陳艾:「自然是胡大人,我付長貴不過是大老爺手下的一個走卒,喜歡說幾句實話罷了。」

  「廢話,胡大人乃兩榜進士出身,諒你付長貴還未膽大妄為到那等地步。實話,你說的什麼實話,根本就是混帳話嘛。難道大人還真要依了你,去盤剝百姓嗎?」陳艾不肯放鬆。

  付班頭怒道:「我說過要大人去盤剝百姓嗎?只不過是提取正常的損耗而已,我這可是為大人,為衙門裡的眾弟兄著想。你陳三什麼東西,真以為你識的幾個字,就拿自己當讀書人了?你童生一個,有秀才功名還是舉人功名?咱啥話也不說了,若你能想出法子把眾弟兄的薪水給補上。付長貴甘願受罰。」

  「好,你真當我們胡大人想不出法子來?」陳艾不再理睬付長貴,轉身看著一眾百姓和衙役,高聲道:「先前胡大人說了,所謂的公糧損耗自有官府處理,同大家也沒什麼關係。如今百姓生活困苦,大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怎麼可能還做出這種殘害百姓的事兒來。實際上,大人已經有意免除大家的損耗,只不過現在還在考慮該如何做,一旦考慮成熟,必然會拿出一個穩妥的方案。至於衙門裡的一應開銷,自然難不到我們胡大人,不日就會將所欠下的薪俸補發下來。」

  聽到要補工資了,所有的衙役都是一臉的興奮。

  「清官啊!」嚴老漢一聲長號,掙扎著跪在胡知縣面前,不住磕頭,眼睛裡全是熱淚。

  「青天大老爺啊!」幾百個百姓同時跪了下去,不住磕頭。滿世界都蓬蓬的磕頭聲,有積雪飛濺而起,場面蔚為壯觀。

  練姓官員和花姓官員心中一驚,連忙走到一個草垛後面。糧庫廣場裡又是車又是糧堆,又是草垛,倒沒被人發現。

  一直以來,提取公糧損耗都是困擾百姓的一樁弊政。

  明朝初年,經濟不發達,即便在江南地區,還是有不少百姓窮得吃不上飯。

  而每年夏秋兩季的公糧又要被提取一定比例的損耗,每斛二三兩白米看起來不厲害,可一戶人家在糧庫走上一遭,幾十斤糧食就這麼平白出去了。而碰到青黃不接的要緊日子,通常是一口糧食就能活一家人。

  胡知縣竟答應免去全縣百姓的損耗,那可是萬家生佛的義舉和善政。如此一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這一舉措而生存下去。

  「哇!」突然間,有一個老人長聲號哭起來:「青天大老爺啊,你怎麼不早些到我們吳江來啊!可憐我家小囡,前年夏初,因為家中缺糧硬生生餓死在田檻上。若大老爺你早兩年來我們吳江,我孫女也能活下去了呀!」

  「哇!」各家自有各家的苦處,回想起前幾年家中的困苦,不斷有人加入到號哭的隊伍中來。

  雪花還在不住落下,轉眼,百姓肩膀上就白了一片。

  一種肅穆而沉重的氣氛瀰漫開來,壓得人心頭沉重。

  胡夢海先前還驚訝陳艾自作主張假傳自己的命令免除百姓的損耗,心中還覺得有些不滿。

  可被這種氣氛一感染,心中卻大覺羞愧。

  暗道:胡夢海啊,胡夢海,枉你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怎麼一當官了,卻對民間疾苦視若惘聞。你當初讀書的時候是怎麼立志的,不外乎是輔明君,治天下,開太平盛世嗎?如今,治下的百姓連飯都吃不上,你卻默許衙役盤剝壓搾百姓,你忘記你讀書時的初衷嗎?你究竟在怕什麼,顧慮什麼?陳艾連我這個老師都不怕得罪,你怎麼連他都比不上?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買紅薯,這個衙門裡的成規陋俗也得改上一改了。

  就算今年的秋稅完成不了,就算我被朝廷罷官免職,甚至肝腦塗地,卻也死其所。雖九死,而不悔。

  他眼睛裡有熱淚湧出,逐一地扶起跪在地上的百姓,語含顫音:「都起來吧,我這個知縣沒做好,是我之罪。從現在開始,只要我胡夢海在吳江一天,絕不允許有盤剝殘害百姓的事情發生。來人了,將付長貴這小人打五十棍子,然後趕出衙門去!」

  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衝上來,按住付長貴提起板子就是一通死揍。

  可憐那付長貴遭到如此痛毆,如何經受得住,轉眼間,脊背和屁股處就血肉模糊一片。

  他長聲痛叫:「陳三,你這潑皮,害死爺爺了!胡大人,小人對你忠心一片啊,你得好好想想,若不提損耗,你怎麼向朝廷交差,你還怎麼保住官帽子?」

  「大膽,竟然威脅本官,打,把這殘害百姓的厭物照死裡打!」

  二人的聲音被百姓的歡呼聲淹沒了:「青天啊,我們吳江縣終於出了一個青天大老爺了!」

  「百姓有福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1
第四十六章 練子寧

  很快,被打得渾身鮮血的付長貴被拖了出去。可憐這付班頭三個月連續被人痛打兩次不說,此次還丟了縣衙班頭一職,被趕出了公門,一切的緣由,固然有得罪陳艾的原故。可仔細一想,未必不同他平日裡飛揚跋扈,欺壓良善有關。

  可見,凡事必有因果。

  看到凶狠霸道的付長貴被打得如此之慘,眾人百姓都是一陣歡呼。

  很快,糧庫裡混亂的秩序就恢復過來,大家也開始有條不紊地交納起了公糧,而衙役們也沒再如往日那樣剋扣百姓的損耗。

  其實,衙役們也不想那麼做,主要是因為衙門裡的各項開銷都要著落在這上面,不得以而為之。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日常也是要打照面的,若做得狠了,以後也不好見面。胡大人此舉對大家都有好處,確實是一大善政。

  等到陳艾和胡知縣離開糧庫,練姓官員和花姓官員這才從草垛後面走出來。

  花姓官員:「練大人,是否去縣衙?」

  「不去了,剛才本官已經見到了胡夢海,對吳江的事情也已一清二楚,再去見他也沒什麼必要。」練姓官員面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說:「本官主管工部水利航運,也不便插手地方政務,這次來地方又沒有公務,不好麻煩胡夢海。」

  花姓官員點點頭,恭敬地說:「練大人言之有理,那麼,還請隨下官去蘇州城與知府大人見上一面才好。」

  「去蘇州城做什麼?」練姓官員道:「姚善就那麼想見我,不必了吧,馬上就是政績考核,姚大人那裡也是諸事繁雜,就不給他添麻煩了。」

  「是。」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緩緩地走出糧庫。

  此刻,若胡知縣在這裡,一定會驚訝地叫出聲來。

  原來,這二人卻是他的老相識,那個姓練的官員更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其中,姓花的那個官員正是蘇州府的正七品推官,一年中,胡夢海要同他見上三五次面。而練姓官員則是當朝工部右侍郎練子寧。

  說起這個練子寧,如今還真有些名滿天下的味道。他是洪武八年的榜眼,在朱元璋身邊做了十多年翰林院編撰,擔任貼身秘書角色。最近放出來做了工部侍郎,掌管地方水利航運。

  他這次下地方來,主要是巡視蘇州府的灌溉水渠和內河航運。

  蘇州府是大明朝主要的糧食產地,每年夏秋兩季所產的糧食,佔全國總產量的百分之九,又因為蘇州米直接供應京城,關係重大,練子寧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來蘇州視察。

  聽說練子寧來了蘇州,蘇州知府姚善派花推官過來陪同。

  實際上,花推官一直懷疑練子寧這次來蘇州,又恰好碰上三年政績大考的關口,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朝野一直有傳言這個練子寧即便調任吏部任左侍郎,這個職位乃是六部中最炙手可熱的肥缺。位高權重,直接關係到天下所有官員的陞遷罷黜。可說,就算是一省的布政使司那樣的封疆大吏,在他面前也得戰戰兢兢汗不敢出。

  或許,練大人這次來蘇州,就是為考察地方吏治吧?

  於是,花推官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練大人,胡知縣一舉免除全縣百姓的公糧損害,倒是一個大膽的舉措,卻不知衙門裡的日常費用和稅款押運途中的損耗又從什麼地方去補,下官還真有些替他擔心啊。這次政績考核若過不了,豈不令人扼腕?」

  練子寧:「我朝廷官員俸祿極低,朝中有不少大人們都窮得快揭不開鍋。可陛下定下了這麼一個規矩,我們做臣子的也只能實心用事,竭力維持吧。不過,我們做官乃是為國為民做事的,又不是來發財的。不收取損耗,衙門裡大不了少用幾個人,而官員們多做些事情罷了。難不成這麼多年聖賢書都白讀了,你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花推官心中苦笑,暗叫了一聲迂腐,只得無奈地說:「大人說得在理。」

  練子寧:「胡夢海是個好官,那個陳姓士子也是個君子。對了,陳艾還沒有功名吧?」

  「據說連個秀才也不是。」

  「怎麼搞的,這樣一個人才連個功名都沒有?」練子寧對陳艾觀感不錯,聽說他連個秀才也沒考中,心中卻有些不悅。

  花推官苦笑:「陳佩萸以前師從王謨,受了王謨一案牽連,一直吳江避禍,不敢參加科舉。如今,這個案子的風聲鬆了些,這才進衙門做事,準備參加明年的童子試。」

  「如此倒可以理解了。」練子寧臉色好看了些:「我就說,你們知府姚大人也是個識才重才的人,怎麼就……姚善也不是正經出身,怎麼就……算了,地方上的事情本官也不便多說。」

  花推官有些尷尬,蘇州知府姚善的出身確實不那麼光彩。他雖然也是飽學之士,也有意科舉入仕。可惜洪武朝初年國家缺乏人才,皇帝聽到他的大名字,直接一到聖旨下來讓他入朝為官。於是,科舉這件事情同姚善也沒有任何關係。

  洪武初年還好,後來隨著國家科舉制度的進一步完善,非科舉出身的官員逐漸受到排擠,總覺得自己矮人一頭,在讀書人眼中,總有些佞進的味道。

  見陳艾竟然連個秀才都沒中,落到練子寧眼中,這個姚善未免有妒賢忌能的嫌疑。

  花推官忙道:「明年二月,陳艾要參加吳江縣城的縣考,以他的本事,肯定是能過的。五月的府試,就得憑他的真本事了。」

  他心念急轉,暗想,府試那關無論如何得讓陳艾過了,否則我家姚大人還真得背上壞名聲了,等我回蘇州城得將這事想姚大人稟告。

  花推官:「練大人,你這就回京城?」

  「回了。」練子寧微微頷首:「我對吳江縣的事倒有些期待,你留意一下胡大人和陳艾他們是如何填補上損耗漏洞的。」

  「是。」花推官心中越發肯定這個練大人這裡來蘇州別有用心。

  ……

  吳江縣衙中,剛一書屋,陳艾就一揖到地:「恩師,學生剛才自作主張免除全縣公糧損耗,還請恩師責罰。」

  胡知縣一把扶起陳艾:「佩萸快快請起,此事情錯在本官,你何罪之有?」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2
第四十七章 盛世彩票

  陳艾順勢站起來,裝出一臉的羞愧:「恩師,學生愧對你啊!」

  胡知縣鬆開陳艾,讓陳艾坐在自己身邊,歎息一聲:「淋尖踢斛本就是衙門裡的陋習,以前衙門裡全靠這些損耗維持,本官也覺得有些不妥。可一來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也懶得去改。再則,衙門裡的一應該開支都著落在這上面。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默許了。」

  他滿面的激動:「可是,夜深無人之時,捫心自問,本官內心中未必沒有樂見其成的心思,想著有這一筆收入,衙門也能順暢運作下去,甚至還巴不得衙役們提留的損耗多一些,再多一些,越多越好。」

  他一臉的黯然:「也許這才是本官的真實想法吧,可內心之中卻絲毫沒有為百姓想過,衙役們這一腳踢出去,踢掉的有可能是治下子民災年裡賴以為生的口糧。說到底,本官還是私心作祟啊!想我胡夢海,十年寒窗,出人頭地,做了一縣父母官,沒想過為百姓謀福利,卻打著私人算盤,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今天,眾百姓叫我一聲青天大老爺,我羞愧啊,我當不起啊!」

  說到這裡,胡知縣不住用手拍著自己胸脯,眼睛裡泛著淚花。

  陳艾沒想到自己這一舉動竟然引得胡知縣如此激動。他剛才還裝出一副羞愧模樣,如今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剛才的所作所為,其實不過是陳艾設的一個局,想斬斷縣衙的這條財路,誘使胡知縣同意發行彩票,以便在其中大撈一筆。可沒想到胡知縣居然直接觸及靈魂,拷問起自己的良心來。欺騙這樣的君子,還真真讓人心中有些羞愧。

  不過,事情已經弄成這樣,陳艾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恩師,馬上就是政績考核。我這段時間在戶房做事,翻閱了這兩年的帳目,我縣的賦稅情況不容樂觀啊,很多農戶已經拖欠公糧三年。如今又免除一切損耗,只怕這個窟窿更大。」

  「不用擔心。」胡夢海好像突然鬆弛下來,靜靜地對陳艾說:「看樣子這次政績考核,本官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實在不行,大不了回家務農,不做這個官就是了。反正,淋尖踢斛這項殘民害民之舉再不能行。」

  「恩師……」

  胡知縣微笑道:「如此也好,我朝做官的,誰不戰戰兢兢,誰不如履薄冰,能夠借此全身而退,歸田園居,也是一樁美事。反正我胡夢海兩袖清風,也不怕人來查,自然是走得囫圇。」

  陳艾也笑了起來:「恩師如果能從這官場上全身而退,歸隱田園,枕書而眠,聽風吟月,卻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不過,此次我吳江縣一舉免掉所有損耗,卻給繼任者留下一個大窟窿,卻也遭人腹誹。」他還是不忘將了胡知縣一軍。

  「那卻也是。」胡知縣沉吟片刻,歎息道:「本官也只能在任上竭力維持,看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想些法子。」

  「不過……」胡知縣話鋒一轉,一臉愁容:「卻不甚容易。」

  陳艾見到這個好機會,忙道:「恩師,學生早年行走江湖,看得多見得多,也懂得不少經濟事務的法門。我倒又個好法子,不但能助恩師順利度過今年秋稅這個難關,甚至連前任知縣留下的窟窿也能補上。」

  「咦,你有好辦法,快說來聽聽。」胡知縣神色一動,他以前在沒做官的時候本是一個單純的讀書人,對這世事人情卻沒甚研究。做起這個地方官來,有時候未免高高在上,對於俗務也顯得有些懵懂。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年紀一大把,又是在江湖上打過滾的,人情練達,鬼名堂也多。

  或許,這個陳佩萸還真有好辦法吧。

  胡知縣還是有些顧慮:「不過,若是那種不三不四的門道,若有殘害百姓的可能,你也休要再提。」

  「恩師放心,學生在你這裡讀了這麼久的聖賢書,張口聖人言,閉口父子語,這做人的道理卻也懂得。」

  「那就好,快快說來。」胡知縣被陳艾逗得笑出聲來。

  「其實這個法子說起來也是簡單,馬上就是春節,正好借這個時機……」

  陳艾清了清嗓子,將後世彩票的事情一一同胡知縣說了,從印刷到發行、抽獎,到獎金比例都說得分明。

  胡知縣越聽眼睛越亮,聽到後來口中發出感歎:「這卻是一個好法子,蘇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繁華的所在,蘇州城中的富商大賈不知凡己。若能吸引他們來吳江搏彩,就算將彩金的九成返還出去,至少也能湊齊上萬兩銀子。如此一來,我縣的賦稅當可足額交納了。」

  「返還九成實在太多。」陳艾笑道:「其實,返還八成就算是很了不得的啦,對了,每張彩票還得提取一成的稅金。如此一來,短期內三萬兩銀子,甚至五萬兩的稅金和利潤還是可以預期的。」

  「妙,妙,真好辦法啊!」胡知縣不住地以手扶額,讚歎道:「佩萸你的心思當真靈便,我所不及也!」

  陳艾見胡知縣意動,心中一陣狂喜,謙虛地說:「學生這點小聰明上不得檯面,恩師謬讚了。」

  可是,胡知縣好像想起了什麼,神色突然一凜,連連搖頭:「此事雖好,卻不不可行。」

  陳艾大驚:「恩師何出此言?」

  胡知縣還在搖頭:「本縣剛才突然想到,你這個所謂的盛事博彩,說到底其實就是一種賭博。本朝刑法嚴酷,民間有賭博耍錢者,一但抓到,直接砍去右手。你是讀書人,我又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何能帶頭聚眾賭博,壞了國家法紀,亂了地方風俗,不成?」

  陳艾傻了眼:「恩師,這可是來錢最快的辦法,如果不這樣,從什麼地方去弄那麼多錢來完稅?」

  胡知縣:「實在不行,到時候本縣自向朝廷請罪。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子,只要胸有正氣,就算因此而獲罪,固所願也!」

  陳艾有些無語,君子固然欺之可方,可君子大多是死腦筋,一旦拿定主意,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胡知縣做出這個決定,神色也恬淡下來:「佩萸,秋稅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自有本官處置,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就是童子試。還好生讀書,考個功名出來光宗耀祖,也替本官臉上增光。」

  「是,謹遵恩師教導。」陳艾不以為然地拱手應允,他還是不肯放棄,心念一動,又想出了一個主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3
第四十八章 家信

  原來,陳艾這段時間在衙門裡不但實際擔任起戶房師爺一職,也因為他和胡知縣的師生關係,實際上也是胡大人的私人秘書。不但幫他處置公務,甚至也順帶著處理老師的私人事務。

  比如每月領取俸祿的時候,陳艾通常都會親自提著口袋帶著腳夫去祿米倉把胡大人的那一份口糧領回衙門,留下當月的口糧之後,剩餘部分則變買成現金,為胡大人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胡知縣是個標準的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君子不言利,對於日常經濟事務自然不甚上心,自然樂得讓陳艾替自己操心。

  胡知縣的俸祿自然是十分微薄的,若按照實額領取,夠吃飯不說,還能剩些餘錢。可問題是朝廷發放的俸祿按照成例通常要被剋扣去四成,剩下的六成中也有一部分是寶鈔。

  明朝的鈔票貶值得厲害,而胡知縣又不肯貪污,這官做的時間越長,日子過得越是窘迫,半年下來,他倒貼進去不少私房錢。

  可外面的人卻不這麼看,你一個堂堂七品縣太爺,怎麼可能比普通老百姓還窮。船爛還有三斤釘,只要肯動腦筋,還不是財源滾滾。指縫裡漏一點出來,也夠尋常人家吃上一年的了。

  抱有這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這其中以胡夢海的族人為甚。

  胡知縣乃是英山人氏,十歲時父母雙亡,家裡窮得厲害,靠著家族的供養,從十二歲起就脫產讀書,一路考上去,直到考中進士,做了一縣的縣令,也為家族狠狠地爭了一口氣。

  如今胡知縣算是功成名就,也到了回饋家鄉父老的時候。

  不要說明朝,就算是現代,脫產讀書,一讀十多年都是一件需要耗費大量錢財的事情。四時衣裳、文房四寶、聘請老師的束修,遊學的旅資……林林總總,加起來是一筆讓人無法承受的天文數字。尤其是在明初這種舉目都是窮人的世界,若非富家大族,要想供養出一個進士,還真得舉全族之力。

  如今,族人總算將胡知縣給盼出來了,你胡知縣總得有所表示才是。

  前些年,族中長者就不斷寫信過來今天要錢,明天要物,胡知縣總是咬著牙關一一應允了。好在他早年做官的時候還有些積蓄,還能勉強支撐。

  可藍玉案一發,在監獄裡呆了兩年,他手頭那點微薄的急需早折騰得一乾二淨。如今到了吳江知縣任上,又要做一個一毫不取的清官,自然是沒有金山銀海匯回老家。

  老家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胡夢海官復原職,本指望著他為家人謀福利,如今半年過去了,卻沒有任何動靜,心中未免焦急,不斷來信說事,弄得胡知縣有些焦頭爛額的感覺。

  碰到這種情況,胡夢海也只能寫信回去,解釋自己如今的窘狀,讓父老鄉親再忍耐些。信中,胡知縣溫言安慰自己的窮親戚,還寫了許多愧疚的話兒,說自己沒本事,讓家裡人吃苦了。

  陳艾因為經手恩師的私人信件,恰好看到過其中一封,一看之下,心中一陣陣發酸:這個胡老師這官當得還真是潦倒啊,堂堂七品知縣,執掌的又是吳江這樣的上縣,若是在現代社會,隨便搞搞拆遷,修幾條路幾座橋,小幾百萬到手。這大明朝的官,君子多過小人,正氣壓到邪氣。

  若是在往年,胡知縣的親戚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知道他的難處之後也不可能糾纏不休。

  問題是今年英山地區遭遇了罕見大旱,田里都幹得裂了口子,夏秋兩季顆粒無收,家中已經斷糧了。

  英山位於大別山腹地,多山,少地,自古都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窮得厲害。也因為如此,在後世,這裡是戰亂和暴動多發地區。就連明末的張獻忠也將這裡開闢為根據地,一舉壯大成明末最大的流寇集團。

  從今年春夏之交時起,老家就不斷來信,讓胡夢海解決家中一百餘口的吃飯問題,每月一封,從不間斷。胡知縣也是有苦難說,他現在窮得厲害,上次解綸來吳江的時候連買罈酒的錢也拿不出來,甚至還想過要當掉身上的袍子。

  讓他解決一百口人的口糧,那不是要的命嗎?

  可一想起族人對自己的深恩大德,胡知縣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整日長吁斷歎,一臉的憂容。

  而老家來信的口氣也一日比一日嚴厲,更是逼得胡大人暗自垂淚,甚至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到最後,胡大人索性不再看信,讓陳艾看情形幫自己處理。

  陳艾也知道胡大人內心中的痛苦,只能硬著頭皮用老師的口氣寫信去英山,該道歉的道歉,該說明情況的說明情況,並從胡知縣的俸祿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寶鈔寄去湖北。可胡夢海的俸祿連吃飽飯都成問題,寄回去的錢鈔自然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計。

  於是,家鄉那邊對胡知縣更是不滿,信上的話也更加難聽。在信中,胡知縣簡直就是數典忘祖的畜生。

  還在這些信陳艾也不敢給胡夢海看,胡知縣也來樂得裝聾做啞掩耳盜鈴。

  其實胡知縣所面臨的困境在明朝官場上並不罕見,終明一朝,雖然出過嚴嵩這樣的大貪官,但官場總體的風氣還是非常廉潔的,像海瑞就窮到家中斷糧的地步。而明中期著名大學者大哲學家李贄就因為為官清廉,被族人逼得出家為僧。

  對於寒門出身的正直官員來說,微薄的俸祿一直是他們心頭之痛。一方面想做好官清官,一方面又想報答族人的厚恩,到最後,也只能選擇逃避。

  陳艾現在想做的是通過這件事再逼胡知縣一步,逼他答應開放博彩業。

  只要他點頭,不但整個吳江縣城的秋稅能夠如期完成為百姓謀福利不說,自己也能得到一定的好處,連帶著也隨手幫胡知縣的族人度過這個災年,三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雖然這麼做未免有欺騙老師的嫌疑,可我這也是對他好啊!

  所以,陳艾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也不再提彩票一事,用隨便的語氣問:「恩師,你老家的叔叔伯伯又來信了,該如何回話?」

  胡知縣一聽,滿面都是陰霾,歎息一聲:「佩萸,還是照往常一樣。本縣有負老家的父老鄉親,能幫就幫吧。」

  「真的能幫就幫?」陳艾又問。

  「當然,否則我胡夢海還是人嗎?」

  「是,學生這就去回信。」陳艾站起身來,自回簽押房去,掏出英山來信又看了一眼。
mk2257 發表於 2011-6-10 23:54
第四十九章 回信

  英山那邊寫信的是胡知縣的一個堂伯,也是胡氏家族的族長。實際上,英山老家的每一封信件都是以他名義發出的。只不過,每次的筆跡都不一樣,估計是請當地的讀書人代筆。

  如此一來,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古人都注重名節,胡家的這點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已經在老家的士林中廣為流傳。而隨著胡知縣堂伯的語氣越來越嚴厲,胡知縣的個人形象也越發地不堪起來。

  說起這個堂伯,陳艾還是知道一些的。此人今年六十出頭,在地方上素有威望,是個令人尊重的長者。胡大人父母雙亡之後,就是這個堂伯將他接到家中撫養,彼此雖然沒有父子之名,卻對胡知縣有養育之恩。

  可這個堂伯家中也窮得厲害,為了供養胡知縣讀書,還賣過地。

  一提起這個堂伯,胡大人總是不住流淚,說自己對不起這個伯伯。

  同往日一樣,這封英山來信除了說老家的災情,說老家的胡姓族人餓得都揭不開鍋,望胡夢海多寄些錢糧回去活命之外,還有新的內容。

  信中,胡知縣的堂伯大概是對他有些絕望,只說實在不想寄錢回來,不認老家的親戚也就算了。你現在堂堂一縣的知縣大老爺,要做清官,我們也不攔著你。可你不能不認祖宗啊!

  最近家中不斷有人餓死,人死鳥朝天,大不了破席一捲往祖墳裡一埋了事,也不用再理世上那些煩心事。可人死卻不能如燈滅,我胡家今年日子過得艱難,可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未必沒有光宗耀祖,發揚光大的那一天。在世受窮,將來未必不受後人香火供奉。

  可關鍵是要將自己的名字和牌位留下來,讓後人曉得自己的姓名和排行。

  家中打算重新修訂族譜,並讓出一間瓦房做祠堂。這修訂族譜需要用錢,祠堂休整,也要用錢。

  你胡夢海自是胡家人,你的名字將來也要寫在裡面的。我們胡家就出了你這麼一個人物,這事你不能不管。

  無論如何,年前你得為家裡準備三十兩銀子。

  你如果不給,我親自來吳江討。看看你這個知縣大老爺是如何打發你堂伯這個叫花子的。

  ……

  胡知縣堂伯的這封信已經上升到封建倫理的高度。

  封建禮儀一直是維繫整個社會的思想基礎,所謂天地君親師,長幼有序,斷斷亂不得。天地二物虛無飄渺,也沒辦法琢磨。可君親師三樣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君是國君,親是父母長輩,師是老師。

  大明朝講究以忠孝治天下,朝廷取士取德更重於取才。一個人就算才高八斗,可不忠不孝不悌,就算本事再大,做了高官也是亂臣賊子。

  你胡知縣不敬祖宗,連起碼的孝道都做不好,還怎麼代天子牧民,還怎麼教化地方?

  此事若被朝中御使知道,一份奏折彈劾下去,立即就會讓胡知縣丟掉頭頂的烏紗帽。

  因此,拿到這封信之後,陳艾悄悄地鎖在抽屜裡,琢磨著該如何回話。

  當然,無論怎麼回信,修訂族譜,修葺宗祠一事也沒辦法拒絕。

  不就是要錢嗎,好辦,只要依了我陳艾的法子,自然會讓恩師這件家事辦得風光體面。

  想了想,陳艾提起筆來在紙上飛快地寫了下去。

  信的大致內容是:修訂族譜和修建宗祠乃是我族大事,身為胡家一員,自然當仁不讓。三十兩銀子我胡夢海願意一力承擔,至於家中一百餘口的吃飯問題,也是侄兒本應肩負的責任,伯父勿需憂慮。只可惜侄子事務繁忙,不能回鄉。且,三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若托人帶回英山,恐有紕漏。如伯父有暇,可親自來吳江。一來可親自押運,二來侄子也可就近侍奉以慰思念之情。路上所費也不用擔心,侄兒會以吳江縣的名義發一道公函,讓各路驛站負責伯父路上吃用,一應費用自有侄子負擔。

  ……

  寫好信,陳艾搓了搓已經被隆冬的寒氣凍得發僵的雙手,在信的結尾處蓋上胡知縣的私章。又寫了一份驛站的通用接待文書和相關手續,蓋上吳江知縣的大印,用火漆封了口,遞給身邊的一個衙役:「發去英山胡大人老家,用驛站急遞。」

  「是。」衙役小心地接過信箋,一臉恭敬。

  陳艾今天收拾了不可一世的付班頭,在吳江縣已是僅次於胡知縣的存在。而知縣大人又不怎麼管俗事,可以說,這個陳先生此刻已是吳江縣務的實際管理者。

  ……

  看著衙役跑出去的身影,陳艾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事他雖然瞞住了胡知縣,可內心之中卻不覺得有些不妥。

  首先,自己老師的家務事可都是委託我陳艾幫助處理的,我有臨機處斷的權力。再則,修建祠堂一事是老師繞不過去的一座大山,若不得到妥善解決,只怕胡大人的仕途之路至此就要走絕。

  最後,若不發行彩票,一舉解決掉籠罩到吳江縣衙頭頂上的財政危機,今年的秋稅、衙役們的薪水,百姓的期盼都將化著一道道催命符,要將恩師的聲望前途化為烏有。

  此事若能做好,利國、利民、利己,確實是一件大好事。

  算了算,若走驛站急遞的路子,英山那邊的親戚應該能夠在春節時來吳江,到時候將彩票這事給辦了,過一個肥年,然後再參加科舉,一舉考個功名出來。

  ……

  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

  寫完信,耽擱了整整一個下午,冬日天短,屋外的天色已經黑了下去,雪下得越發地緊。

  這還是溫暖的江南嗎?

  不過,再過些日子,春天就該到了吧。

  又搓了搓手,陳艾再不願意在這冷得像冰窟窿一樣的簽押房呆下去,就站起身來快步朝裁縫鋪子走去。

  北風刺骨冰寒,吹到臉上如針砭刀割,額頭竟有些微微發疼。

  剛一跨進裁縫鋪子,素娘就驚叫一聲:「陳三,你的臉……怎麼了?」

  「我的臉?」陳艾有些不解。

  素娘連忙拿來鏡子,嘴唇微微發顫。

  陳艾對著鏡子一看,額角處又一個蠶豆大小的紅斑。

  原來,先前付長貴那一鐵鏈抽來時,陳艾雖然躲了過去,可還是被擦著了一點。如今被風一吹,就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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