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傳奇之蠱婚 作者:清風淺笑(連載中)

WLO1788304 2011-7-31 14:04:0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2 18831
WLO1788304 發表於 2011-7-31 14:07
第二卷 凶變 第十章 重逢


  

  商業街還沒有修好,黃博此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轉悠,在這里租了店鋪,心里仿佛有了依靠,踏實了不少,但是一想到張福父女對他的態度,他就不舒服——他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怎麼能如此不信任他?話說回來,鄉里人,得個錢都不容易,自己一出手就花掉了人家的幾年的生活費,就算是自己的親爹,也未必能原諒自己。要怪也只能怪這個地方太窮了。

  黃博想得入神,沒發覺穗穗娘什麼時候站到了他面前:“喲,今天怎麼那麼早就來縣里了?”

  見是穗穗娘,黃博心里更踏實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沒什麼,我來縣里找事做,好養家里的婆娘。”

  穗穗娘說:“哎呀長大了,知道疼老婆了。想找什麼工作,跟伯伯說!”

  黃博說:“還不知道能做什麼啊,現在還在這里轉侯呢。”

  “我剛忙完,要不去我那里坐坐?”穗穗娘倒是挺熱心的。

  “這不好吧。”黃博想去見穗穗,但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怕惹上閑言蠻語,回答含含糊糊的。

  “怕什麼?我們家一屋子男人!”穗穗娘的話讓他大吃一驚,什麼叫“一屋子男人”這是什麼狀況?穗穗娘是個爽快人,見黃博沒有拒絕,拽著他就走:“去吧去吧,伯伯有事跟你商量。”

  到了穗穗家,果然是“一屋子男人”,都在忙裝修呢!

  黃博松了口氣,他站在客廳看這忙活的景象,很奇怪剛才的感覺:“怎麼會緊張呢?跟我又沒有關系。”穗穗娘關上鐵門也進屋了,她站在客廳中間,朝樓上大喊:“穗穗,家里來客人了,快出來。”

  “哎!知道了。”聲音甜如甘泉,黃博像被人迷了魂一樣,出神地望向樓上,雖然看不見人,但是能感覺到那塵埃被腳步聲震起的舞蹈。

  穗穗下來,見是個陌生男人,有些疑遲,不!這人,以前在哪里見過的,挺面善的。

  “哎呀,你還呆在那里做什麼?是黃博,你們兩個以前關系還不錯的啊。”穗穗娘叫住了還在發呆的二人:“還不去給客人倒杯水。”

  穗穗知道自己失態了,馬上閃到一邊去了。穗穗娘把黃博拉過去說話:“小子,我又事想找你幫個忙。”

  黃博詫異:“什麼事?”

  “沒多大個事,黃博啊,伯伯是看著你長大的,在我心里你就頂我半個兒子。”穗穗娘面帶難色:“你知道的現在游客很多,我就是沖著這個,想把這個房子弄成家庭旅館,我叫你來呢,一是想讓你幫我出主意,你去過大城市,知道那些城里人喜歡什麼;二來呢,就是拜托你來監工。你也清楚,我們家兩個勞動力,穗穗她爹不管事,大偉呢,身體有些缺陷,怕鎮不住這些人,讓我們母女吃啞巴虧。”

  幫忙?行啊,黃博聽樂意的。但是怎麼給家里的女人交待呢?

  穗穗娘說:“鄉里鄉親的,都不容易啊。我知道你愁家里,這樣吧,在縣里,一個工程,包工頭要拿100塊錢,我再給你添30,你要答應我馬上給你取錢去。”

  130塊錢是什麼概念?那個時候湘西地區的教師工資也只有那麼多,白菜幾分錢一斤,豬肉只要兩三塊錢。

  黃博不是貪便宜的人,他手頭上還有一千塊錢,勉強能撐到明年商業街開業,他說:“伯伯,這忙我幫,但是錢您就不用加了,按規矩,100就好了。”

  穗穗娘不同意:“這哪成啊?你結婚的時候沒給你過禮,這30就當時的賀禮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黃博不好再推托,穗穗娘說:“裝修才開始動工,現在在拆牆,過兩天就正是裝修了,喏,這錢你拿好,過幾天就要辛苦你了。”

  時間飛快,太陽轉眼西斜。黃博想再看一眼穗穗,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戀戀不舍的回家了。

  回家後,張福沒有說他,眼睛里憋出了血絲,狠狠得盯著黃博,像座蓄勢待發的火山。看得出來他很緊張黃博。

  黃博也不希望把家里的氣氛弄得那麼緊張,他主動說話:“爹,我回來了。”

  張福有了台階下,放軟了口氣,說:“吃飯了沒?要不要叫春兒給你炒晚飯?”黃博說:“不用了,我自己弄去。”

  他去廚房炒飯的時候,春兒過來了:“回來了?”

  “嗯!”黃博不想看她,漫不經心的應著。

  “怎麼不進房給我說一聲?”

  “有什麼好說的?我吃完飯就進去看你。”

  看見春兒沒有走的意思,黃博說:“站在這里干什麼?我等會兒就進去。”他女人靦腆著說:“我等你。”

  剛才還有氣的黃博也不在犟了,說:“今天我在街上遇見穗穗娘了。”春兒見他不生氣了,接過鍋鏟炒飯:“你們都說什麼了?”

  黃博說:“她叫我幫她裝修房子,還給了我130塊錢。”

  春兒說:“她怎麼給了你那麼多錢?”

  “她說,縣里的包工頭就是這個價。本來我只想要100塊的,她還給補了30,說是結婚的賀禮。”

  春兒單純,沒什麼想法,也沒有那麼多話,站在他旁邊看他吃飯。

  晚上睡覺的時候,黃博心里惦記著穗穗,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對他來說,春兒是當家女人,膽子小點就小點,能安安靜靜守在家里也是福氣,穗穗再漂亮,究竟是人家睡過的,還是個寡婦,還是春兒好啊,就像棉布,自家的棉被冷暖自知。他越是努力不讓自己像穗穗,穗穗越是往他腦子里鑽:寡婦……她老公是怎麼死的?現在生活得怎麼樣?有沒有被人欺負?在朦朦朧朧中,他看見穗穗對著他嬌嬌的笑,笑得他骨頭都酥了,在夢里,他做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WLO1788304 發表於 2011-7-31 14:07
第二卷 凶變 第十一章 男人的想法


  

  第二天醒來,春兒在喂雞的時候他蹲在旁邊想著心事:那個穗穗哦,笑起來怎麼那麼甜?小臉蛋嫩的哦,捏一捏都要出水!一大群母雞圍著春兒,咯咯叫著掙食吃,唯一的一只成年公雞在雞群外面昂首闊步,也不怕黃博,抖著大紅冠子,雄赳赳的金雞獨立。黃博心里不爽,撿起小碎石子向大公雞打去,嘴里嘟囔:“你是爽了,一個人有一大群老婆,還不犯法!”春兒沒聽清楚,還以為公雞好斗啄了她老公,趁公雞不備,狠狠踢了它一腳,公雞也沒理他撲騰翅膀飛到屋頂打了一個響鳴兒。黃博站在屋簷下,不著邊際幻想他成了一只公雞,幻想他有一堆老婆,其他人沒來得及瞄清楚,就看見穗穗和春兒在對他媚笑。”棉被雖好,要是再有一匹綢緞,人生就滿足了。”一邊想著一邊向穗穗娘家的方向張望著:“哎呀,都怪當初沒有說清楚,什麼時候上活都不知道,她們家怎麼也不來個人跟我聲,我好提前准備准備。”

  他老婆看見他在門外急促不安,起了疑心,跑出來問:“干什麼呢?站在屋子外面,吹風當門神啊?”她男人心里有鬼,自然不會說實話:“我再等伯伯呢,拿了人家的錢又沒有給人家干活,心里不踏實。”

  張福在里面聽著,覺得這孩子——老實,不貪小便宜!是個好女婿!那三千五百塊錢就當丟了,只要能照顧好春兒就行了,老實人啊上天護著的呢,虧也不會虧到哪里去。這樣想著,氣就消了一大半,吃晚飯的時候翁婿倆都客客氣氣的。晚飯過後,兩口子去院子里收拾,光剩張福在客廳。老爺子剛眯完一袋煙,穗穗娘就進來了:“張福哥,借你女婿來了。”

  穗穗娘要黃博幫忙的事,他都知道了,年輕人的事他是不想多管,只要正正當當,他都支持。

  穗穗娘等站穩了腳說:“那事你知道了不?”

  張福說:“知道了。”

  穗穗娘說:“我啊,是來催他的,我怕他城里縣里跑著太累了,還給他專門收拾了一間房子……”張福聽著眼睛發亮:“喲,你也太客氣了!”

  穗穗娘說:“哎呀,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黃博還小的時候不是經常照顧他,我那是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侄子嘞!”

  張福說:“那是那是,寨子里都知道你對他好!他現在在院子里,我叫他來。”

  “不用不用!”穗穗娘說:“我轉身就走,大哥你幫忙報一聲呵!我明天來約他上路。”說完就走了。

  張福回到院子里,把穗穗娘的話轉交了女婿,又叮囑了一番,大概就是要他要注意安全,還有要經常惦記著家里,黃博心里“哎、哎”答應著,心早就飛到縣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穗穗娘就來叫黃博了,黃博一聽到她聲音特別興奮,張家父女只當他是要出門了,還高高興興出來送別。

  一路上穗穗娘問了很多他生活上的問題,他覺得特別親切,就想娘一樣。

  已經記不起來娘的樣子了。寨子里有人說:娘是和穗穗娘一起失蹤,他想知道再多一些,他爹卻訓斥說:“小孩子管那麼多是干什麼!”那是他親娘他都不能關心嗎?他想問問穗穗娘有關娘的事,話到嘴邊又覺得太唐突,舌頭拐了個彎:“伯伯,您就想我親娘一樣。”

  穗穗娘被他的話下了一跳說:“你還記得你娘嗎?”

  黃博感覺這話怪怪的:“當然了,沒有娘哪來的我?”

  穗穗娘也察覺自己說錯話了,忙解釋說:“你小的時候,從來也沒問過,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

  黃博笑道:“哪有孩兒不記得娘的,我爹不怎麼跟我提娘的事,也不喜歡我問起。”

  穗穗娘歎了口氣,說:“也難怪你爹,你說你娘怎麼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呢。”黃博好奇的問:“我娘長得怎麼樣?”

  穗穗娘說:“挺俏的。”

  黃博說:“那他怎麼會看上我爹呢?”

  穗穗娘欲言又止,眼神空洞,仿佛已陷入了回憶,黃博著急知道答案,忍不住喚了一句:“伯伯!”

  穗穗娘回過神,神情閃爍:“你娘是寡婦,是你爹從她婆婆手上買下來的。”
WLO1788304 發表於 2011-7-31 14:07
第二卷 凶變 第十二章 掙紮


  

  寡婦?

  娘以前是個寡婦?!

  又是個寡婦!

  在鄉里,寡婦是被人欺凌的首選對象,尤其是婆家不管的寡婦,不但得不到一分財產還沒有人身安全,有些討不到老婆的男人就喜歡騷擾寡婦,寡婦即使被強暴了也得不到人們的同情,還會遭到寨子里其他女人的唾罵,罵她們害死了自己男人還要到處勾引別的男人。黃博還小的時候就經常聽到有關這方面的傳言,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嫌棄別人是寡婦,想不到自己的親娘也曾是寡婦。

  穗穗娘想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說:“你娘的命還算好,她是被賣過來做童養媳的。原來的那個丈夫還沒有來得及同房就被癆病拖死了,好在公婆對她有了感情,也沒難為她,你爹來求親,就把她嫁了。”

  黃博納悶:“她原來的公婆不知道我爹有病嗎?”

  穗穗娘說:“你娘的婆婆說,其他人來都只帶了幾百塊錢,只有你爹備齊了求親的三金兩銀,估計嫁過去也有些地位,她還跟你娘商量了,你娘點頭了,這事才算成。那時候,你爹還沒有病得那麼厲害,他很少發瘋,瘋的時候頂多就是跑到後院趕趕雞鴨。”

  黃博還是不明白:“那我娘為什麼跑了呢?”

  穗穗娘說:“不知道,那天我在山上玩雪,迷路了,雪融的時候才摸到路,回來的時候就有人問我有沒有看到你娘。”她頓了下,抬頭看著這延綿不絕的山脈,無限感慨地說:“也是我命大,困在山上五天居然沒死。”

  黃博不說話,他剛要開口,眼淚就往上湧,他有預感,娘一定不是故意丟下他和爹的,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路邊的草被人踩出了水綠的痕跡,黃博覺得那就像她多災多難的娘親,都不忍心抬腳踩下去,好在山路已要結束了,前面就是進城的大馬路,他心里亂糟糟的,有些難過又夾雜著些許興奮。

  黃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想到穗穗就會莫名其妙的興奮。是因為小時候的那個玩笑嗎?穗穗娘跟他想到一塊去了,她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穗穗還說要嫁給你啊。”黃博臉像開水壺,通紅的,水被燒得滾燙滾燙,都快要溢出了,他小聲地說:“記得。”

  穗穗娘說:“哎,可惜我們家穗穗沒有那麼好的命,嫁了個短命地瓜。”

  黃博鼓足勇氣問道:“那她還好嗎?”

  穗穗娘說:“好?能好到哪里去?也是我娘倆運氣好,他老公的生前還有幾個弟兄,硬是幫穗穗保住了一套房子,不然東西都被別人搬空了。哎!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誰能照顧我可憐的穗穗?”黃博聽了心里有些難過,仿佛穗穗之所以會有今天都是因為他沒有履行當初的諾言:“那還不算很糟啊,有您和大伯那麼照顧他。——有沒有許給別家啊?”穗穗娘說:“沒有,也不知道那丫頭怎麼樣想的。”

  有人搭伴,路陡縮短了。黃博還有很多事情想問,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到穗穗家了。

  穗穗給他們開的門。上次只是匆匆一瞥,這次近距離接觸,黃博貪婪的注視著她,眼睛像攝像機一樣抓拍著她的一舉一動。幸好家養的兩條大狼狗護主,沖著黃博狂叫,才沒有讓他失神。穗穗察覺到黃博的失常,她對黃博雖情意,但是不敢有非分之想,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就想看見老朋友一樣打招呼:“來了?”

  黃博點了點頭。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氣氛一時很尷尬。穗穗娘的聲音及時響起:“干什麼,黃博?快進來看看你的房間。”

  按照昨天跟張福說的,她真的給黃博弄了一間小房子,房子里面有個小衣櫃和一副床板,她說:“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我等下叫穗穗給你多鋪層棉絮,你睡著舒服點。”黃博環顧四周,冷冰冰的牆壁讓他記起廣州的宿舍,也是這樣四四方方,壓抑的人透不過氣來,好在,這里還有個穗穗,讓人心里有個想頭。黃博把東西放到床板上說:“明天就開工嗎?”穗穗娘說:“是啊,明天你跟大偉和師傅們商量下,看把這房子弄成什麼樣的最好。”

  黃博說:“大偉?大偉也來了嗎?”

  穗穗娘說:“是啊,他過來到城里來陪她妹妹的,大侄子哎,你別怪你伯伯一開始沒跟你說清楚,這家里啊,要是平白無故多出個男人,肯定會遭人閑話的,大偉身體不好,但是他好歹能治住留言,保住穗穗的清白,也免得你不好向家里的女人交待。”

  黃博惦記歲歲,那也是個想頭,他還真沒敢把穗穗怎麼樣,大偉來了就來了吧,那老太婆說得也是理,他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樣很好啊,有空我還能跟大偉和兩碗酒,解解悶!”穗穗娘見黃博挺好說話的,馬上笑開了臉,說:“大侄子,你就在這里歇會兒,我叫穗穗來幫你鋪床。”

  不大一會兒,穗穗就抱著兩床棉絮進來了。黃博也沒接手,他懶洋洋的靠著牆,看著穗穗忙活,感歎著:“一轉眼,我們都這麼大了!”穗穗聽見了,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是啊,小時候還打打鬧鬧不成樣子,現在我們都成家了。”

  有時候現實就愛開了玩笑,你越是想插話,就越插不上話,反倒一句有口無心卻能讓對方打開話夾子。

  兩個人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也就不那麼拘束了,穗穗對黃博說:“還就記得小時候那個玩笑?你說我爹上門提親,你就嫁給我。”黃博說:“記得,你那時候是出了名的殆厭鬼,誰看見你都要躲三分。”穗穗蒼白的臉上浮起紅暈說:“哎呀,虧你還記得,那個時候我也才知道出名的苦瓜臉還會開玩笑!”兩人互相取笑,找回了童年的樂趣,特別的幸福。

  晚上,黃博又一次失眠了,他知道了娘的遭遇,也和穗穗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很卑鄙,他有什麼資格看不起穗穗?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自己竟然把她想成那樣!黃博重重抽了自己兩巴掌:“他媽的,你還算是個男人嗎?怎麼能占穗穗的便宜!”
WLO1788304 發表於 2011-7-31 14:08
第二卷 凶變 第十三章 無法解決的命案(上)


  

  開開工的這段日子,黃博過得挺充實的。沒了對穗穗的偏見取而代之的是尊重與欣賞。穗穗雖然調皮還是守本分的,有時候跟黃博開玩笑斗嘴,但都無傷大雅;大偉很少說話,但是從來不拒絕黃博的酒,二人經常秉燭夜酒;黃博每隔幾天都會回去一趟,給春兒捎些縣里的小吃。

  兒子女兒,還有老婆都在縣里,穗穗他爹怎麼辦?老頭子不喜歡縣城,覺得去縣城沒有在寨子里威風,但是又耐不得寂寞,也跑到縣里去了。他到哪里都是不做事,東逛逛西逛逛,整天無所事事。日子久了,也跟縣里的人混熟了,鄉里的房子也不管了。

  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穗穗爹在縣里聽多了有關房子的交易,心里有了想法。那天,穗穗的房子裝修完成後,他擺了酒席,晚上他借著酒勁跟老婆說:“孩子他媽,大偉也該娶媳婦了!”穗穗娘說:“等幾年,等我們攢夠了錢再說。”

  穗穗爹說:“攢什麼啊?這不現成的嗎?”說著,小眼珠子四處掃射著客廳。穗穗娘嚇了一跳:“你想賣這房子?”穗穗爹他不死心,還是想要說服她:“哎,我也不想啊,但是穗穗都已經那樣了,不如就成全他哥,把房子賣了就跟我們住吧。”穗穗娘不同意:“不行,這房子是穗穗的救命錢。兒子女兒都是心頭肉啊,我們倆再苦幾年,別折騰孩子們。”穗穗爹見老婆說話斬釘截鐵,知道沒有回旋的余地,就住了嘴。他心里暗暗打響了小算盤:“賺個錢都不容易,現在都花在了裝修上,還要攢到什麼時候去?”

  第二天,人們在討論房子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裝作漫不經心的問起了他穗穗那棟房子的價格,出乎他意料——十多萬!天啊,他在鄉里大半輩子作威作福還沒見過那麼多錢呢,夠了夠了,他兒子都能去兩個媳婦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跟老婆說:“你知道穗穗這房子值多少錢嗎?”穗穗娘見他行動奇怪,還以為他喝了酒,湊過去又沒有聞到酒味,她說:“不知道。”

  穗穗爹豎起兩個指頭說:“十萬呐!我再也不要過窮日子了。”

  穗穗娘心疼女兒說:“二十萬我也不賣!哪有做父母的打女兒救命錢的主意?”

  穗穗爹說:“你怕什麼?有了這些錢,穗穗就能跟我們過一輩子了。”

  他們在這里嘀咕著,兒女們起了疑心,想要湊近些聽個明白,他二老一見孩子過來就不吭聲了。

  最後歲隨娘實在不想跟他啰嗦了,她說:“當初女婿是你選的,現在他不在了,你不但不對女兒負責,還要打她救命錢的主意,姓向的,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告訴你,你要賣房子就等我死了吧!”穗穗爹見老婆動怒了,也不敢多話,卻還是不服氣:“把房子賣了女兒天天跟你住,那還不好?”這樣想著,他還真去打聽買主了。

  活動了幾天,有個姓陳的老板相中了那房子,出價十五萬。

  穗穗爹一聽到這個數字,心都要蹦出來了,十五萬啊!可以賣多少把大白菜,多少斤肉啊!以後喝粥,想放白糖就放白糖,想放紅糖就放紅糖;以後抽煙,自己抽一包身上還要帶一包,讓別人看著羨慕去!

  陳老板說:“這房子建的地方是不錯,不知道里面怎麼樣。”

  穗穗爹說:“這個你放心,里面都是剛裝修的。”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他也不顧老婆孩子在家,就把陳老板請進去了。

  家里人正在准備中飯了,穗穗娘見來了客人就叫穗穗多難副碗筷,陳老板說:“不用了,我看了房子就走。”這句話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穗穗娘吼道:“什麼?看房子?誰說我們家賣房子了?”

  陳老板被她震得到退兩步,指著穗穗爹說:“他說的!”

  穗穗娘氣急敗壞的說:“他說話不算!這房子是我女兒的!沒有房產證,你們說好了也沒用!”

  按市場價格,這房子應該在二十萬左右,陳老板本來是想占點小便宜的,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他又羞又怒,狠狠瞪了穗穗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穗穗爹見老婆駁了他的面子,心里不痛快,說話的聲音不自覺的大了:“我說話不算?好,你說話算!兒女大了,也不要我了,我明天就走!”穗穗娘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女兒的救命錢,動不得的!我沒跟你好好說嗎?再說了,女兒房子賺的租金你沒有用是不?”穗穗爹在氣頭上,也不去細細捉摸,他現在只想賣房子,他認為他是當家的,老婆當著客人那麼不給他面子,他要把男人的尊嚴弄回來。至于這房產證,是什麼東西?聽她那口氣,房產證才是關鍵。他也不跟穗穗娘吵了,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知道老婆的脾氣,把她惹火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得順著她來。

  穗穗娘罵了半天,見穗穗爹不還口,以為他知道錯了,就不說了,喚女兒兒子洗洗睡了。穗穗和大偉知道房產證在娘手上,只要她不松口,這房子是賣不掉的,也不多嘴,安心睡覺去了。

  晚上熄燈後,穗穗爹問穗穗娘:“房產證是什麼?”穗穗娘剛剛放松的警惕又緊張起來,說:“你問這個干什麼?”穗穗爹打了個滑頭說:“我怕我什麼都不懂以後出門遭人笑話。”穗穗娘給他解釋了房產證的作用,並再次警告了他:“你就算拿了也沒有用,房子登記在穗穗名下。”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穗穗爹就不見影了,穗穗娘問穗穗:“你爹呢?”穗穗說:“沒看見。”

  “那他跟你提房子的事了沒?”

  “嗯!”穗穗說:“他問我房產證在哪里,我說在你那里呢!”

  穗穗娘火氣攻心說:“這個沒出息的,說也說不聽!腦子是不是燒壞了?”出門一打聽,鄰居告訴她,半個小時前,穗穗爹往正在修建的商業街方向去了。她有了數:估計那姓陳的是搞開發商的,沒有房產證,怎麼賣房子?那砍腦殼的難不成還真想把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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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凶變 第十四章 無法解決的命案(中)


  

  在未完成的商業街里面,穗穗娘看見他們家老頭子在對著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她真想上前把老頭子揪回來,又怕掃了他的面子,事情更不好收場了,便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到了家里,就癡癡地癱在沙發上,女兒說話她也不搭理。

  穗穗跟哥哥說:“娘是怎麼了?”

  大偉說:“估計爹要賣房子了。”

  穗穗說:“瞎說,爹沒有房產證,怎麼賣?”

  大偉不以為然:“爹什麼脾氣你不知道?他真要想賣,你也拿他沒辦法。”穗穗說:“要是不賣這房子,一年下來能賺好幾千呐。”這房子明擺著是蔸搖錢樹,可是到了爹那里怎麼就說不明白呢?兄妹倆商量晚上好好跟爹說說,免得家里雞飛狗跳,不得安甯。

  他爹到半夜才回來,還帶了一身的酒氣。穗穗給他爹打了洗臉水,他爹沒接穩,水灑了一身。老爺子上了火:“你娘的!做什麼事都做不好,嫁個人,孩子都沒有丈夫就死了,我想賣個房子,你娘又不讓,你他媽的一個掃把星!你一個拖著這個房子,你知不知道,你哥還靠這個房子娶媳婦,你就那麼自私啊?”一邊罵一邊把地下的鐵盆踢得刺耳的響。大偉怕爹打人,忙過去護住穗穗,他娘聽到動靜也出來了。老兩口了,她才不怕穗穗爹動手!毫不客氣的回敬道:“你有完沒完!為了兒子還是為了你自己,你心里有數!”

  穗穗爹冷笑著,說:“我把兒子女兒拉扯大,你們就為了這房子,親爹親丈夫都不要了?”

  這就話說得穗穗娘涼了半截身子:“姓向的,你真不是個東西,你養的?你除了游手好閑你還養兒子?你回老家問問,看看有誰相信你的鬼話!”穗穗爹知道剛才的話不能說出口,他索性承認了:“我賣房子就算是為了我自己,那也為你們想過了,房子賣了,大偉娶上媳婦了,穗穗跟我們回鄉下一起住,這樣不好嗎?”

  穗穗躲在哥的身後——爹爹陌生了。以前爹爹在別人面前耍流氓,她是特別崇拜,慶幸自己有個威風的老爹,現在她才知道,那些人的感覺,沒有半點崇拜,只有憎恨。她看見娘不說話,眼里布滿了絕望紅絲,哥哥擋在他面前安全卻無力。

  她爹發覺氣氛異常的冷酷,老婆吵不過,也沒撒潑了,有些無趣,就進去睡了。

  娘兒三靜坐了一會兒,穗穗開口打破了沉默:“賣了吧,該給哥找個媳婦了。”穗穗娘說:“大偉你的意思呢?”大偉說:“不行,那是妹的救命錢,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動。”穗穗娘說:“我也知道啊。”

  誰也沒接話,夜深了,院子里的狗都不叫了。

  穗穗娘安排兄妹倆去睡覺,穗穗說:“娘,你就別忙活了,都這麼大的人了。”穗穗娘說:“再大也是娘的心頭肉!”道了晚安,穗穗就去睡了。

  清早起來的時候,穗穗發現娘已經坐在沙發上了,她問:“娘,昨天晚上睡了沒?”她娘說:“沒,在想房子的事。”穗穗勸娘去休息,她娘說:“睡不著,都怨你爹。等他醒了我再跟他說說。”穗穗點點頭,她娘又說了:“穗兒啊,要是把房子賣了,你怨娘嗎?”穗穗說:“爹娘做什麼都是為了兒女好,怎麼會怨你們呢?”穗穗娘摟著穗穗哭了:“我苦命的穗穗哦,娘怎麼舍得?”

  這會兒,他爹也醒了,看見她母女倆大清早就在那里哭,心里極不舒服,說:“哭什麼哭?又不是賣女兒。”

  穗穗娘擦了眼淚,對穗穗爹說:“你一定要賣房子是不?”

  穗穗爹粗了脖子吼道:“是!”

  穗穗娘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為了讓大家看看誰是當家的!”穗穗爹知道老婆要松口了,一臉的得意。

  穗穗娘面帶憔悴說:“就順了你,吃過早飯再走吧。”

  這餐早飯,穗穗爹吃得舒服極了,心情一好自然免不了飲點小酒。正暢快時,忽然發覺餐桌上少了個人:“穗穗,你娘呢?”穗穗不敢看他爹,,小聲說:“剛才出門了,叫我們吃飯不要等她。”他爹聽到這話又來氣了,一拍桌子,扯著嗓子喊道:“誰等她了?我要房產證!”

  這一幕被剛回來德穗穗娘就撞見了,她也不吵,一字一頓地說:“我會給你的!”說著進房里,還把房門反鎖了,穗穗爹聽見里面翻箱倒櫃的聲音,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毛毛汗,生怕她把那玩意兒弄丟了。一雙兒女也坐立不安,平日里能干潑辣的娘怎麼會妥協呢?今天娘說話的聲音幽幽的,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穗穗娘出來的時候,手里拿了一本紅色本子。穗穗爹的心都要擠到嗓子眼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房產證了!他迫不及待地湊過去,兩只爪子對准房產證抓了過去。他老婆的巴掌毫不客氣打了過來:“你拿干什麼?你個不識字的,手縮回去?”兄妹倆松了口氣——這才是他們潑辣可愛的娘!

  穗穗娘把穗穗叫到跟前說:“穗兒啊,娘對不起你,娘知道你聽話,你跟爹去,把房子賣了啊?!”說著,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穗穗和大偉心里都不好受,對穗穗來說,娘和哥哥就是她的寄托,只要他們高興,什麼事情,她都能做。穗穗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輕輕地說:“知道了。”她娘把房產證交到女兒手上,穗穗爹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用,摸兩把總可以吧?剛要發作,穗穗娘從懷里掏出一個白沙煙的盒子說:“把你的煙拿來!”穗穗爹不清楚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還是把半包老大哥給了過去。

  都說湘西窮,又有誰真正領教過那種貧窮呢?那個時候,很多男人都還是叼著草煙杆子。老大哥賣一塊二一包那是男人們用來裝面子的,至于白沙煙,兩毛錢一根,已經算是奢侈品了。

  穗穗娘手里的白沙煙盒里面還有三根煙,她囑咐道:“你看好了,這三根給陳老板的,我們這家子就指望你談個好價錢了,穗穗,一路上盯著你爹。”說完,把老大哥全部轉移到了白沙煙鶴里面。穗穗爹的臉都快笑爛了,不住的誇老婆聰明。裝好煙盒拉了穗穗就出門了。
WLO1788304 發表於 2011-7-31 14:08
第二卷 凶變 第十五章 無法解決的命案(下)


  

  一路上,大家看他紅光滿面,都沖過來打聽他們家有什麼喜事。”能有什麼事啊?我帶我們家閨女逛街你們也看著希奇啊?!”穗穗爹小心翼翼打量著來人,仿佛他帶的不是房產證,而是一把把能讓他數到手軟的鈔票。穗穗高興不起來,她懷里端著的是丈夫留給她的保命的錢,是哥哥和娘還有她自己的搖錢樹,想到這,她渾身就起小疙瘩,癢得她不知道往哪里撓。

  兩人沿著江邊,能看見過江橋的時候,他爹煙癮犯了,抽出一只煙缸要打火,穗穗看著不對勁:“別抽白沙!”他爹趕忙把煙從嘴里拔了出來,一看,笑了:“都是跟娘學的,越來越精了。來,幫你爹選根老大哥!”

  老大哥跟白沙煙很像,白管兒金黃嘴。從外表看,就是印上去的字不同,這老大粗瞅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就叫穗穗幫忙挑了。點上煙,緊張感頓時煙消云散,走路都用飄的了。穗穗不高興看他爹那般得意,走先了一步。快到橋的時候,穗穗習慣性的回頭,正好對上他爹的目光,嚇得她頭皮發麻——他爹正沖她詭異的笑呢!

  快到橋的時候,穗穗習慣性的回頭——他爹正沖她詭異的笑!不,那不是笑,那張臉被扭曲了!嘴角向上翹著,做出微笑時的嘴型;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山夜里四處逃竄的野狼,透著凶狠與恐懼。穗穗正對著他爹,嚇得像被人鉤去了魂,臉色煞白,全身汗毛倒豎起來,發不出聲,邁不開步,微乎極微的呼吸,手腳冰冷杵在江邊。

  不僅僅是臉在扭曲,穗穗爹整個身子都在劇烈的抖動,兩腿像即將癱軟的泥塑努力支撐著,雙肩後翻下垂,脖子顯得又細又長,爆出來的靜動脈,像是雨後爬出地面的紫紅的大蚯蚓,渾身散發著一股吃人的邪氣。過往的行人都被這父女倆弄懵了,有人認出了他們,忙跑回去給穗穗娘報信去了,其他的人就躲得遠遠的看熱鬧。

  穗穗的目光已經無法從他爹臉上移開了,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幾個膽大的人走近些想把穗穗爹從江邊拉過來,還沒有挨到,五步之外,都被邪氣逼退了。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突然穗穗爹的右手微微顫顫抬了起來,像是在向穗穗索要東西,突然他翻出眼白,身子往江里橫倒下去了。穗穗仿佛從他爹的眼神中解脫出來了,她恢複了意識,身體卻一陣酥軟癱到在地。

  朦朦朧朧中,她知道自己被人七手八腳的抬了起來。

  朦朦朧朧中,她聽見娘親哭天搶地的叫喚。

  朦朦朧朧中,她感覺床前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她醒來的時候,只有哥坐在床前。她虛弱的叫了聲:“哥……”大偉見他醒了,瘦削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等著,我叫娘來。”說著,築起拐杖走到門邊扯起嗓子不斷重複地喊:“娘!妹醒了!”

  “娘!妹醒了!”

  “娘!妹醒了!”

  沒等他歇口氣,穗穗床前呼啦啦圍了一群人,穗穗的頭開始疼了,她害怕——這些人就像是老鼠一樣從房子的四面八方躥出來的。

  穗穗娘忙驅散了人群,好讓女兒安心調養。

  再次醒來的時候,娘跟哥哥都在。她想要起身,她娘眼尖,一把將她按了下去,說:“好好躺著,別著涼了。”

  穗穗努力回想著,眼珠繞著房頂跑了好幾圈,她才緩過神來,說:“爹呢?”

  聽到這個人,母子倆剛才的一抹紅暈消失了。穗穗這才發現,娘的眼睛有些紅腫。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加大了音量:“爹呢?”

  大偉說:“公安局的來幫忙了,爹他……還沒有撈起來。”

  公安局……撈起來……難道爹爹已經……穗穗的頭又開始痛了。這時候門外有個男人在叫:“向大偉在嗎?”大偉說:“估計是公安局的。”就急匆匆走了去。一會兒傳來了他洪亮的聲音:“娘,找到爹了!”

  她娘一個激靈沖出了房門,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披了件衣服跟在娘的後面。

  他爹的尸體是今天早上被沖到險灘發現的。身體蓋上了白布,四肢攤開露了出來,被泡得精白浮腫,即使料到了這個結果,她娘仍忍不住號啕大哭。公安局一個戴眼鏡的挺斯文的小胖子問穗穗:“你是向穗穗?”穗穗已經說不出話,依偎著哥,點了點頭。

  小胖子說:“有人指證,死者出事前半個小時一只跟你在一起,有這回事嗎?”穗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小胖子用筆在本子上寫寫劃劃,然後接著問:“你能說一下那半個小時你跟你爹都做些什麼事嗎?”

  穗穗驚魂稍定,斷斷續續的說:“吃過早飯……我就和爹出門了。”

  小胖子問:“中間又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情況?”

  穗穗眉眼低垂,她不知道,小胖子說的“異常情況”到底是什麼?小胖子等不到他要的回答,換了方法問:“這樣吧,路上發生了什麼,你都告訴我。”

  穗穗咂吧咂吧嘴唇——爹和二狗子三貓子打招呼啦;差點抽錯白沙煙啦;走路飄忽飄忽的,她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末了,小胖子問:“也就是說一路上你都沒發現你爹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穗穗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說:“到橋邊的時候我就發現他不一樣了。”小胖子聽得只想笑,說:“這個我知道!”然後轉過身問穗穗娘說:“阿姨,你看這事怎麼辦?報不報案?”

  穗穗娘一拂袖子,眼淚鼻涕一塊抹,說:“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報案!你們這些官老爺就知道摳我們窮人家的錢。”那小胖子是本地人,知道這方的風俗習性,也不跟她計較,叫人幫忙抬了尸體就回局里彙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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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凶變 第十六章 湘西禁忌


  

  局長姓楊,剛剛從外地調來的,他對小胖子的做法非常不滿,大白天無緣無故死了人,也不問清楚就把這案子結了。小胖子也不惱,呵呵笑說:“楊局長,你是不了解這里的風俗,這深山老林里稀奇古怪的事多著呢。再說了,尸體表面沒有打斗的痕跡,要調查還得解剖,一來局里沒有那麼先進的設備,二來人家未必願意配合。”楊局長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不願意配合呢?這樣能給他們親人一個說法啊。”小胖子有些不高興了,說:“局長,你是剛調過來,還不知道這地方有多窮吧?哪來閑錢讓您折騰?”楊局長被他頂了回來,心里更不痛快了,一口悶氣憋在心里出不得。早在他調過來的時候,上面就有人告誡他:湘西是少數民族聚居地,要充分尊重少數民族的習俗;湘西同時也是出名的蠻夷之地,凡事都要靈活處理,千萬不要觸怒了本地人。

  他知道小胖子是本地人,動他不得!楊局長緊緊盯著他,小胖子也不怕他,迎著他的目光說:“局長,沒事我走了。”沒等楊局長回答,小胖子自覺地開門出了局長辦公室。楊局長含著一口悶氣,早知道,當初調令下來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拒絕,搞得現在公安沒有公安的樣子,都像是古時候貪官的衙門,政府下來的錢都分發給這些閑人了;局長也沒有局長的樣子,剛才那個小胖子居然敢當著局長的面嚼筋,想起來就煩躁。

  他在辦公室里一支支的抽悶煙,煙灰缸里,煙頭越積越多,煙可不能當飯吃。楊局長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飯,走出辦公室才發現天黑了。今天出事的地點是楊局長回家的必經之路。楊局長心情煩悶,轉身打算繞道走,卻迎面碰上了小胖子。

  小胖子已恢複了笑臉,樂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喲,您怎麼還沒回家?來看河燈的吧。”楊局長莫名其妙:“河燈?什麼東西?”小胖子說:“今天死的是個溺水鬼,他家人要給他點河燈引渡的!你看了就知道。”

  二人來到河邊,只見河上已漂了上了一片河燈:比星星更明亮,比黃瓦燈泡更漂亮。數十盞河燈隨破蕩漾。楊局長看呆了,他來到湘西有一段時間了,真正體驗湘西民俗還是頭一遭。

  楊局長想問小胖子,事情就這麼辦著,沒關系嗎?開口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小胖子的名字,小胖子也不介意,依舊笑嘻嘻的說:“我叫王龍。那老大爺也是四五十歲的了,已經算老人了。既然人家說不追究了事情就到這里吧,這地方屬楚巫境內,很多事情用科學解釋不清楚的。”

  楊局長說:“說到底還是窮啊,都不相信科學。”

  王龍說:“別說他們了,我在外面讀了幾年書,對這東西還是半信半疑。”他告訴楊局長,人土家人跟漢族地區最大的區別在于,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極少會有人口遷徙現象,再加上這地方小,誰家有個風吹草動的都能弄得滿城皆知。所以說這向老頭子雖然說他名聲不好,但也沒有跟誰有深仇大恨,讓人冒著毀名滅譽風險去殺他,這就排出了他殺。自殺的可能性也不大,首先他出事之前沒有半點征兆,周圍的鄰居和他的家人都能作證;再次,很多人目睹他全身痙攣,落水出于意外。”

  楊局長打斷王龍,說:“怎麼沒有人去救呢?”王龍說:“我的局長大人啊?你怎麼救啊?”楊局長不明白:“人都掉家門前了,他們就那麼冷酷無情,不肯搭一手?”王龍顯然有些不耐煩了說:“你知道這江有多深嗎?”

  楊局長懵住了說:“不知道。”

  王龍說:“我告訴你,不深,”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說:“但是水有多深草就有多長!”湘西人怕水草,湘西的河不深,但是有了水草的河湘西人都不敢碰。暗綠的水草在透明的水中張牙舞爪,湘西人把這種水草叫水鬼草,他們認為溺水鬼寄生在這些草里,千百年來在等待著那些冒失的替死鬼。它們會溫柔的纏住落水人,用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輕輕的慢慢的往河的更深處拖去。

  楊局長聽得毛骨悚然,趕緊換了話題:“那老頭子怎麼會痙攣呢?會不會是中風?”

  王龍說:“死者的瞳孔放大了好幾倍,從醫學角度推斷應該是受驚嚇過度而引起的。”“你小子還懂醫?”楊局長對眼前的小伙子刮目相看。王龍說謙虛地說:“過獎了,在警校學過一些基本的,都是皮毛。”

  思緒回過來:“也就是說,死者是因為受到驚嚇而筋攣,導致失足落水的嗎?”

  王龍點頭。楊局長覺得奇怪,說:“他為什麼會受到驚嚇呢?有沒有其他人看見什麼異常情況?”王龍說:“關鍵就在這里了。我一直沒想明白,死者怎麼會突然受到驚嚇呢?又是什麼能讓他那麼恐懼呢?”

  二人陷入了深思。楊局長突然想到——會不會根湘西的巫術有關?小胖子笑道:“怎麼您也開始信這個了?”

  楊局長有些尷尬,忙找個台階給自己:“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王龍臉色多了分沉重說:“突然死去,在這里有兩種說法,可能是遇到不乾淨的東西或是中了蠱。一般來說,前者多為常見,死者家屬請人到出事的地方做法就可以消災驅邪了,你明天就能親眼看到。”楊局長對湘西巫術有些著迷了,窮追不舍:“那什麼是中蠱呢?”

  小胖子出乎意料的白了他一眼,說:“那就說不清了。”轉身欲離去。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叮囑說:“局長,這事你可別跟其他人隨便提啊。”楊局長意識到,這可能是民族禁忌,就像回族不喜歡別人說豬一樣。

  悼堂里還在唱著咿咿呀呀聽不懂得音樂,楊局長在橋上索然無味呆了一會,有些期待的回去了——明天他要親眼目睹湘西巫師的風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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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凶變 第十七章 打繞棺和哭喪歌


  

  中午下班後,楊局長就迫不及待的找王龍,這王龍也沒把昨天的不愉快放在心上。兩人趕到橋上時,驅邪法事已經結束了,出喪的隊伍即將啟程。八人抬靈柩,八個壯壯實實的小伙子。王龍眉頭一皺,說:“這還是不正式的出棺,估計是要把死者抬回老家。”楊局長吃了一驚,這小子怎麼能一眼看穿。王龍猜到楊局長的心思,解釋道:“楊局,這跟你們那邊的風俗不一樣,我們這邊抬棺材的八個人必須要有兩個三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掌舵。你看著清一色的壯小伙,絕對不是出殯,應該是把死者遷回老家再進行安葬。”

  楊局笑了說:“這次我真是開了眼界!”

  走在隊伍前面的是一個灰白胡子,披黃袍道服的老道師。楊局聽見他嘴里哼得古怪,遙王龍翻譯一下,王龍面帶難色說那是正宗的苗話,他也不知道。

  楊局不甘心:“大概呢?大概意思總知道吧?”

  王龍說,應該是開黃泉或是導橋。見楊局仍是一頭霧水,他耐著性子講解著:按照湘西喪葬文化的習俗,人死後,都會徘徊在黃泉路上,這黃泉路無邊無盡,不知道何端才是陰曹地府。因此就必須請道師為其開光念經,亡者在道師意念的指引下,就能順利地通過黃泉大道。

  接下來就是要進入陰曹地府了。要進地府,必須經過奈何橋,這里鎮守著能辨善惡的牛頭馬面。按照湘西的生死觀俗,牛頭馬面會用鐵叉將惡人趕下盤踞著毒蛇猛獸的萬丈深淵,使其陷入無邊的苦難,永世不得超生。好人過橋時也會遭受牛頭馬面的嚴厲盤查,他們的家人怕亡者遇到牛頭馬面因畏懼而回答不清問題,遭致不白之冤。故此需要有一個關鍵人物——道師為其開脫引度。道師為亡人導橋引度要念佛經和度文,度文的大意是說明望著身前的為人、身世和來曆,做了那些功德善事,以免受到意外的懲罰。

  楊局聽到這,忍不住開玩笑:“難道牛頭馬面也懂少數民族話?”話說出口,他馬上後悔了,怕觸了禁忌,王龍絲毫不介意:“什麼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否則好話說得再多也是白搭。”說得楊局連連點頭。

  二人經過步行街的時候,王龍不經意的歎了口氣,楊局捕捉到這個小細節,王龍也不加隱瞞:“這個房產商可能呆不下去了,在他手上出了人命,其他人可能也不會繼續干下去了。”楊局剛想問個究竟,王龍把食指放在嘴上說:“安靜,哭喪歌開始了。”

  歌聲斷斷續續,楊局不得不豎起耳朵仔細聽,唱歌是亡者的妻子,歌聲憂愁哀切,淒涼滄桑,如果不是悲痛欲絕,誰能唱出這樣的歌詞——

  我的夫耶!

  我的郎!

  你是一個狠心腸,

  丟下娘崽你不管,

  一個人黃泉路上走忙忙。

  我的夫耶!

  我的郎!

  五百年前修姻緣,

  今生與你配鴛鴦,

  如今你撒手西歸去,

  留下你妻孤苦伶仃守空房。

  我的夫耶!

  我的郎!

  罵聲背時的惡閻王,

  狠心勾了亡魂簿,

  我夫一朝短命亡,

  田里農活無人做,

  你妻無依無靠怎擔當。

  從此你我夫妻難想見,

  叫我怎不痛斷腸……

  當天下午,果然傳來了房地產易主的消息,楊局越來越佩服王龍了,他與王龍不經意的談起這件事情。王龍對他的贊揚置若惘然:“這種事情,誰都能料到,不過可憐了那個小寡婦。”——他指的是穗穗。”家里連死了兩個男人,她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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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凶變 第十八章 罵寨(上)


  

  穗穗這會兒正跪在靈堂上,哭干了眼淚。她看著靈堂上爹爹的遺相,恍惚之間又變成了二癩子,二癩子陰陽怪氣地笑著,她有些惱怒,剛要開口,相片里的人又變成了黃博,她的眼神面的溫柔了,像是文靜的月光,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黃博被他下山的那個黃昏,想起了黃博訂婚時的羞澀,想起了黃博和春兒完婚的那場熱鬧喜筵,想起了黃博在他家時明亮的眼睛……

  “穗穗、穗穗。”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聲音好熟悉啊,是娘嗎?

  一個激靈把她抖醒了,她睜開眼睛,眼淚霎時一擁而出。

  她娘見她跪在蒲墊上睡著了,有些不放心:“穗啊,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穗穗看見是娘,心里落了石頭,她有滿腹的委屈,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傻傻的問:“娘,我是不是造了什麼孽?”穗穗娘心酸得很,抱起她就哭:“別胡說,人命在天,是你爹到時候了,牛頭馬面來拐人了。”

  雞叫五更天,抬棺的人陸陸續續到齊了。

  張福和黃博都在抬棺的隊伍中,穗穗不敢看黃博,一路上都把頭埋的低低的。她不喜歡現在的狀況,可是又沒有辦法控制,好像心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棺材入土的時候,穗穗娘忍不住又哭了。大偉心疼得摟住了娘說:“娘,別怕,還有我呢。”

  穗穗娘說:“老頭子啊,你誰也別怪,怪就怪在你自己貪心。”穗穗站在旁邊聽了難受,她有些恨那棟房子,要不是它,家里也不會鬧成這樣。

  下山後她就在娘家帶著,每天喂雞做飯,足不出戶。大偉覺得奇怪,說:“丫頭,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啊?”穗穗一怔,說:“怎麼?要趕我走?”大偉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舌頭也轉不過來了:“沒,沒啊,我就是問問。”穗穗覺得哥哥不老實,眼淚控制不住,只在眼眶里打轉轉。他哥看了心疼,手舞足蹈,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這不是怕你在鄉下住不慣嘛!”到底是親兄妹,穗穗見他的憨樣,也不跟他急了,坦白道:“不想回去,想起那房子心里不舒服。”大偉知道妹妹的心結,卻不知道如何開導。晚飯的時候跟娘商量了下,他娘歎了口氣,說:“爹的死又不怨她,要是他爹能有她一半善良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這種事發生在誰家里都不痛快,她想住就讓她住吧,過段日子再勸她回去。”

  但是,能住多久不是他們說的算。

  第二天,穗穗出來買菜的時候,遭到了一群孩子的圍攻,帶頭的是寨子里老田的兒子,他上次不小心摔了穗穗娘一個雞蛋,他老子就被穗穗娘罵得抬不起頭。他對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懷,又苦于無處發泄,現在好了!他撿起地上的黃土坷瘩狠狠地向穗穗砸去,幸災樂禍罵道:“砸死你個害人的掃把星!”其他的孩子見了紛紛效仿。穗穗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著了,抱頭不知道往哪里躲。

  這一情景恰好被剛從縣里回來的黃博撞見了,他想都沒想護到穗穗身邊,趕走了那群猴孩子。看見穗穗那番狼狽,他不知道能該說什麼,又擔心孩子們再來欺負她,就送她回家去了。穗穗娘見到穗穗籃子空空,還帶回了一身泥巴,忙問:“怎麼了?”

  黃博也不瞞她:“猴孩子,不懂事,別跟他們計較。”

  穗穗娘也是個暴脾氣,說:“誰家孩子帶頭的,是不是老田的兒子?”

  黃博不回答。

  穗穗娘火氣“噌”的躥上老毛尖上,咬牙切齒地說:“我就覺得她兒子眼神不對,看樣子是蓄謀好了的。”說完再腰上綁了兩把菜刀沖出去了。

  既然安全到家,黃博尋思著回去了,穗穗也不好留他。目光掃到黃博手里的那穿黃紙草藥——家里有人病了嗎?

  黃博見她望著藥出神,有些靦腆的解釋道:“家里的女人懷孕了,今天上縣里抓得幾味安胎藥。”

  穗穗一怔:“春兒懷孕了?”

  黃博也不說話,撓頭傻笑著。穗穗覺得自己很笨,忙改口:“恭喜了啊!”

  黃博乘機說:“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不然家里惦記著。”

  回到家中,春兒嬌嗔埋怨黃博的晚歸。黃博也不爭辯,摸摸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幸福的笑著去廚房做飯了。春兒在客廳里面安靜地給還未出生的孩子縫制小衣服,她隱隱約約覺得今天空氣里躁動著一種不祥的氣氛,停下手中的活,月亮什麼也沒說,隨手扯來一片云,遮住了害羞的臉。

  只要丈夫在身邊,什麼都不怕。春兒看著丈夫忙碌的身影,心中安定了不少,只是,爹爹怎麼還沒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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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凶變 第十九章 罵寨(下)


  

  飯菜上桌的時候,張福風塵仆仆的回來了,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奸笑。他喝了口水,神秘兮兮的說:“寨里出事了!你們猜是誰?”黃博和春兒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問道:“是誰啊?”

  張福一拍大腿,眉飛色舞地說:“哈哈,穗穗娘和老天他老婆快操刀子了!你們猜不到吧?老田他兒子今天拿土坷打砸了穗穗,穗穗他娘不服氣,非要老田他老婆出來給個說法,那婆娘當然不肯,還說,穗穗命硬,哪家的男人跟她在一起都會被克死,用土坷瘩打算給足了她死去爹的面子了。——哎呀呀,老田他老婆原來也是個母老虎,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黃博聽到穗穗娘出事了,臉色煞白,放下碗筷就走。張福垮了臉吼道:“你干什麼去?”黃博沒想到張福會攔他,站在原地,不說話,死死的瞪著他丈人。張福說:“你小子那點心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想去幫穗穗是不?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嗎?都是當爹的人,還那麼沉不住氣,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老婆跟你兒子怎麼辦?”

  黃博討厭這老頭,總是沒完沒了羅羅嗦嗦,他想不起來當初是為什麼那麼崇拜他。春兒見兩人鬧得不愉快了,忙出來解勸:“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等明天消了氣你再去吧。”黃博還是不吭聲,飯也沒吃就去睡了。

  晚上春兒鑽被窩的時候,故意把他弄醒:“怎麼,還生我爹的氣啊?”

  黃博聽了,憋倔的氣也順了,說:“穗穗他娘對我好,全寨子都有目共睹的,她就像我第二個娘,看她受了委屈,我不好受。”春兒好言安撫道:“我知道,我爹也知道,他是疼你,怕你年輕氣盛, 到時候闖了禍自己都不知道。”兩句話哄得黃博心里甜甜的,翻個身摟了她,睡了。

  說來也怪,沒幾天老田他兒子小田就病了,病的很古怪:腹痛難忍,如毒蟲蛇蟻輪番撕咬;排盡浠水;病了幾天,神情也開始恍惚了。老田兩口子寢食難安,最後老田決定到另一個寨子去請道師,為兒子喊魂。

  傳說這個道師能驅百鬼治百病,為了表示誠意,老田親自翻山越嶺,來到張家寨。那道師看上去三十歲出頭,為人挺爽快地,聽說了老田兒子的病情,馬上收拾東西跟老田走了。到了老田家,他給小田把了脈說:“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做壇施法。”

  第二天,張道師布了法,燒了張符,兌了水讓小田喝下,四五個時辰後,小田蠟黃的臉逐漸有了起色,也不鬧肚子了。田家人感激涕淋,千恩萬謝送走了張道師。這病是好了,心病卻結下了。老田他老婆越想越不對勁——這兒子好好的怎麼會的那麼奇怪的病呢?她跟老田說,這里面肯定有人搗鬼,看我明天怎麼收拾她。老田老實遇事不多問,只當她在發神經。誰知清晨雞剛叫三遍,老田他老婆就開始放肆了。她不指名道姓地將穗穗從出生罵到出嫁,說穗穗是千年不遇的草蠱婆,哥哥腿瘸是她害的,丈夫溺水是她弄的,現在又開始害她親爹了,還說再過幾年,這寨子就要被她折騰成寡婦村了。

  穗穗娘在屋子里聽得牙齒打架,又奈何不得。因為苗寨里傳下的規矩,一旦觸及到這個話題,就表示苗家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要同草蠱婆決一死戰,而被罵的人還不能回應,否則就是默認,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這天寨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被老田他老婆吵起來的。老田他老婆罵了一個小時都不覺累,在門邊抱了個小茶壺,邊喝邊罵,而且話越說越狠,越說越惡毒。

  穗穗娘的心疼女兒,悶在家里哭得稀里糊塗的。穗穗倒是無動于衷,聽著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仿佛是在聽歌一般。向大偉知道妹妹是無辜的,可是這時候他能做什麼呢?他在娘和妹妹身邊徘徊著,突然靈光一閃,對娘說:“娘別怕,等大家都起來了,會有人前去勸罵的。”

  可使他失望了,罵寨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雜,可都是沖著穗穗他們一家來的。穗穗娘當場氣暈,他哥哥對這種現象大惑不解:她們怎麼能這樣?穗穗是寨子里的人看著長大的,她還沒出嫁的時候,誰不誇她活潑,漂亮,伶俐?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

  穗穗卻對這事不以為然,要勸架早勸了, 不來勸架的,也別指望她們能為你做什麼事了。這其中的人情冷暖,穗穗早在她老公死的時候就已經看透了:她眼睜睜看著那些平日里要好的姐妹在他老公的葬禮上,明里暗著的搬著搶著他們家的值錢的東西,連給狗喂食的鐵缽缽也不曾放過。

  “罵吧罵吧!”穗穗想:“天上有玉皇大帝,地里有閻王祖宗,都看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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