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越界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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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9-6 18:25:4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7 600693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46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禹余天(上)

“死了,沒死;死了,還沒死,快了吧。這小賊到底死了沒有?”

翼輕揚的心弦被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念頭來回拉鋸,時起時伏難以自已。

江面上波瀾壯闊,姹紫嫣紅的跌宕光霧撼天動地,卻看不到水下的惡戰。

翼輕揚系出名門家學淵源,對百草藥仙的名頭早有耳聞。

她本是千年紅蓮修煉成形,道行在南無八仙中名列前茅,兀自凌駕于被林盈虛擊殺的血羽老仙之上。尤其是一身毒功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正道各派對她深惡痛絕,卻又無可奈何。

這次要不是遇上楚天,自己絕難逃脫這妖婦的魔爪。

算上通城客棧的那次,楚天已接連救了她兩回。

但就算他再救上自己一百回,一千回,自己也絕對不會原諒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翼輕揚的芳心糾結在一起,下意識的,她的纖手緊握在素女仙劍冰冷的劍柄上,感覺到額頭掌心里全是汗。

同一時刻,水下。

百草藥仙和楚天的對決進入白熱化。

盡收輕敵之念,百草藥仙顯現出圣階高手的強大實力,肋下的綠蔓在江水中翻騰飛舞,幻化出無數條虛實難分的光影,從四面八方涌向楚天。

原本,她第一個要殺的人不是楚天,而是翼輕揚。

手下死了,可以重新招攬。女兒,是獨一無二的。

然而這小子卻一再毀損她以自身精血神魄煉鑄的本命魔寶,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幾次下手試圖以水為媒毒倒楚天。可不管是“白發三千丈”,還是“春睡海棠”,甚或令多少正道名宿談虎色變的“千秋亂紅”,都教亙古不化印毫不客氣地吞噬煉化,根本傷不到楚天半根毫毛。

反之,這少年仗劍橫江越戰越勇,雄渾的氣勢與天地合一,如滾雪球般不斷壯大。

百草藥仙暗暗心驚,欲要退走又于心不甘,驀地一記冷叱燃燒真元施展出了壓箱底的絕學“舌燦蓮花”。

“唿——”一朵粉白妖蓮精光閃閃從百草藥仙紅艷欲滴的檀口中吐將出來,彈指間便膨脹如盤,散發出熾烈熱浪。四周的江水汩汩翻滾,迅即化為濃烈的水汽蒸發,仿佛半條錦江都被煮得沸騰。

楚天如墜銅爐,兇猛肆虐的無形火毒如鋼針般扎破他的護體罡氣刺入體內,經脈中運轉的魔氣仿似熔巖躁動,直要將全身焚為灰燼。

“小心,這是妖婦用精血所化的‘紅蓮業火’!”一直關注戰局的洞天機開口了,道:“不如你下去休息一下,我老人家出手替你打發了她。放心,不收你的工錢。”

“這叫紅蓮業火是吧,你老人家歇著去,看我怎么收拾這個妖婦!”楚天凝念催功,口中低喝:“咄!”左手捏動法印,祭出真龍天子印。

但見一條如真似幻威猛絕倫的幽冥之龍從楚天體內升騰而起,通體燃放璀璨炫目的冰藍色光焰,陰冷的冥火氣息瞬間擴展四面八方,如春陽融雪將紅蓮業火轉瞬焚化,水下世界重歸清涼。

幽冥之龍昂首怒嘯氣勢更盛,光焰烈烈燃燒不可一世,壓向百草藥仙。

在幽冥之龍的強勢催壓之下,那朵粉白妖蓮猶如在風雨中搖擺的野花黯然失色。

“這小子,果真得到了劍魔真傳!”百草藥仙騎虎難下,猛催真元仰面“噗”地一口精血噴在妖蓮花心之上。

妖蓮得到精血滋潤,霍然一顫光芒暴漲,層層疊疊的花瓣哧哧橫空激射而出,爭奇斗艷蔚為壯觀,足足有八八六十四片之多,組成一座運轉先天誅仙殺魔的“蓮花落陣”,覆壓百丈方圓。

百草藥仙動真格的了。

這一下她燃燒耗損的真元,至少需要二十年的閉關苦修才能盡復舊觀,可謂下了血本。但她已輸紅了眼,況且若能得到蒼云元辰劍等諸多劍魔遺寶,這點損失也是值得。莫說二三十年間突破抱樸之境,就是沖擊守一境界直至躋身圣階巔峰亦非癡人說夢。

波光搖蕩,江水映出妖異的粉紅色,令人感覺置身在一個綺麗的夢境中。

六十四片蓮花瓣猶如刀鋒般犀利,切割開咆哮的怒濤,拖曳著長長的光影,各行其道變幻萬千,充滿毀滅天地的可怖殺意。

“妖婦想跟我玩命?”楚天冷冷一笑,身形不退反進夷然無懼地迎向蓮花落陣。

玩命,他最不怕的就是這個。

很久以前,除了這條命他幾乎一無所有。一路行來波詭云譎,不知經歷了多少九死一生的危急時刻,區區一個百草藥仙又哪在話下!

他的心神高度集中,漸漸進入洗心滌塵物我兩忘的先天之境,施展開沉魚落雁身法縱劍御龍破入蓮花落陣。

“哧哧哧哧——”蓮瓣鋒刃瘋狂肆虐,徹底將楚天的身影吞沒。

楚天的身形便在這片片凄美的花瓣之中穿梭趨避,宛如花間舞者。一任蓮花落陣轟轟烈烈的發動運轉,始終傷不到他半片衣角。

以道破陣,以心馭法。

他就像是這大江中一滴自由徜徉的水珠,不受任何力量與法則的禁錮束縛,隨心所欲地馳騁縱橫如入無人之境。

十丈、八丈、五丈……聲色不動間,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

百草藥仙的瞳孔逐漸收縮,眼眸深處映照出楚天灑脫從容的人影,駭異地發現到對方恰似指尖的一縷清風,不管自己如何用力抓攝握緊,卻終歸無法掌握住他。

反倒是來自蒼云元辰的凌厲劍氣宛若破囊之錐,不停撕裂蓮花陣罡壓迫過來,讓她心生寒意斗志銳減。

百草藥仙猛地一警,意識到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覺中已被楚天雄渾霸道的氣勢牢牢壓制,連帶蓮花落陣的威力亦大幅消退形同虛設。如此發展下去,無需對方仗劍來攻,她已然不戰自潰。

逃吧,保命要緊!

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由自主在百草藥仙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身為南無仙府外八府府主之一,坐鎮天南等若一方諸侯,手掌萬千黎庶的生死,從來以為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呼風喚雨、長生不死永享仙福,卻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輪為被別人宰殺的對象。

一絲無法遏制的懼意涌上心頭,百草藥仙的口中凄厲長嘯,不顧一切地催動真元釋放出最后的勝負手——“步步生蓮”!

她的身形飛速向后上方的江面退走,腳下踩踏出一朵朵金燦燦的魔蓮,如重巒疊嶂飛舞旋轉朝楚天轟去。

“嘩——”眼前光線一亮,她霍然沖出江面便欲縱身飛遁。

不料一道指風穿越十丈空間,如流光閃天急襲而至,直點她的眉心印堂。

“這是……”百草藥仙大吃一驚,眼角余光便掃到那小舟之上的老翁神態悠然,右袖低垂微微風動。

“老匹夫!”一瞬間她認出了對方的來頭,心中驚駭無以復加,雙手連劃,指尖十支紅葉甲刃在身前交織出一張赤色光網。

“啵!”指風激蕩光網破裂,百草藥仙如見了鬼似地不敢做絲毫停留,掠身往江岸方向逃去。

那老翁見遲滯百草藥仙的目的已達到,便也不再出手。

“唿——”一道雪白色的渾圓水柱破開江面扶搖直上,不偏不倚正阻擋在百草藥仙前逃的線路上。

楚天猶如龍出大海威勢無雙,蒼云元辰劍披荊斬棘碎裂山河自下而上刺向百草藥仙,正是料峭六劍中的一式“逆天改命”。

磅礴的劍勢融合天地神威光芒萬丈,像是一道橫亙大江的炫麗長虹,鋒芒所指蒼穹變色風云飛流。

百草藥仙的紅葉甲刃招式用老不及招架,只能急運綠蔓上下翻卷鎖纏魔劍。

“鏗!”出乎意料之外,蒼云元辰劍竟毫無變化,順順利利地被四條綠蔓捆縛纏繞,凝定在半空。

“砰!”楚天的雙腿一屈一彈,結結實實蹬在了百草藥仙的胸口中。

兔子蹬鷹!

這是他在斑斕霧山自我流放時悟出的一式腿法,久已不用。而今道心滌塵,領會到“向天借勢,問道取法”的無上真諦,這一腿踢出化腐朽為神奇,直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隱隱有宗師手筆。

“好!”小舟之上老翁撫掌喝彩,由衷贊道。

但百草藥仙的感覺卻是大大的不好,護體罡氣層層破碎,胸口“喀喇喇”斷裂塌陷,冒出一團香甜粉霧。

她一聲慘叫強運魔氣封住內傷,借助楚天的腿勁向后飄飛。

“咻!”楚天振腕擲出蒼云元辰劍,一道白光閃過,毫無懸念地洞穿百草藥仙的咽喉。

“唿——”粉霧濃烈噴薄,百草藥仙的身軀絲絲萎縮變化,最終凝煉成一支凋零的蓮花往江中墜落。

元辰寶珠毫不客氣,將從百草藥仙體內溢出的粉色精氣盡數攫取吸納,魔劍嗡嗡顫鳴興奮雀躍,幻動流光溢彩。

楚天運念召回蒼云元辰劍,入手即感一股充沛靈氣呼之欲出,虛境之中碎裂的傷痕修復已逾八成,大有進一步凈化突破之勢。

他轉頭望向老翁,說道:“有勞老丈助我一臂之力。”

老翁悠然道:“小哥客氣了,哪里是一臂,分明只是一指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云淡風清。

翼輕揚默默無語,看著楚天兵不血刃地斬殺了號稱南無八仙之一的百草藥仙,修為之高與當日落難法門山莊時不可同日而語,心里頭驚駭難言五味雜陳。

如果他不是兇手,而是行俠仗義的正道俠士該多好!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47
第一百四十章 禹余天(下)

舟行三日抵達濱州,老翁駕船離去,楚天和翼輕揚登陸上岸。因日暮黃昏,兩人便在碼頭邊尋了家客棧入駐,待明日天亮后再啟程趕往禹余天。

楚天估摸著到得禹余天少不了有場惡戰,稍事洗漱便熄滅了燈火打坐運功。

他這些天與漁舟老翁同舟共濟獲益良多,道心修為又有精進,但禹余天號稱千年名門,東海第一大派,藏龍臥虎高手如云,縱然有洞天機為自己撐腰,但畢竟自己單槍匹馬,仍然顯得勢單力薄兇險難料。

算起來,后天就是洞寒山與翼輕揚成親的良辰吉日,一個是未來的禹余天掌門人,一個是正道第一美人,可謂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神陸各門各派的耆宿名流早已接到洞上原和翼天翔聯名發出的請柬,這幾日禹余天高朋滿座群雄畢至自不待言。

楚天雖然面對翼輕揚時一切如常,可是心里面依舊免不了有些緊張。

但對他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復仇機會。

若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揭開翼天翔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令這衣冠禽獸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還有什么事比這更教人揚眉吐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算冒險,也要一試。

他靜靜盤腿坐在床上,心中默念道:“覺渡大師,不知你在極樂世界中過得可好?看我明日為你報仇雪恨,教翼天翔死無葬身之地!”

屋外樹影婆娑秋夜寂寥,一片皎潔月光映照紗窗。

驀然窗前有道窈窕的人影閃過,來到了客房門外,依稀便是翼輕揚。

“她來做什么?”楚天怔了怔,暗舒靈覺打探動靜。

只見翼輕揚已褪去易容恢復本來容貌,人比花嬌楚楚動人,春蔥似的纖手緩緩抬起似欲敲門,卻又猶豫放下慢慢收住。

楚天一時弄不清楚她的來意,索性默不作聲冷眼旁觀。

過了須臾,翼輕揚終于下定決心,舉手敲響屋門。

“咚、咚、咚!”

也不知是門在響,還是她的心在不爭氣地狂跳。

“門沒鎖。”屋里傳來楚天冰冷的聲音。

翼輕揚推開虛掩的房門,滿院月色泄落在她的身上,紅裳翠帶冰肌玉膚,垂腰的發絲被夜風吹得輕輕飄揚,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面罩寒霜邁步走近屋里,望著盤坐在床上的楚天道:“你真的打算明天和我一同前往禹余天找爹爹當眾對質?”

“是你逼著我和你一起去的!怎么,心虛了?”楚天睜眼看著她,帶著挑釁的口氣道:“還是你害怕當場出丑?”

翼輕揚娥眉輕挑,旋即提醒自己道:“冷靜,要冷靜——你不是來跟他吵架的。”

她深吸一口按捺怒氣,說道:“我給你一次逃走的機會,權當是償還救命之恩。”

楚天一愣,沒想到翼輕揚要“放過”自己,旋即豁然醒悟道:“這小女人看似人比花嬌,心似蛇蝎,她是心里有鬼才故意放我走。莫非她以為我還會再像那晚般受她誘騙,那我又豈不是被她父女倆算計到家了?!”

念及與此恨意更深,嘿然說道:“莫非日頭打西邊出來了,翼大小姐居然也會大發善心放楚某一條生路?莫要擔心,我不會攪亂你和洞少掌門的洞房花燭夜的。”

翼輕揚紅了臉,憤然道:“好,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她本來軟了心腸想勸楚天逃走,偏生對方毫不領情,自己反被羞辱一番。

罷了,罷了,好良言難勸該死鬼。既然自己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他要執迷不悟自尋死路,便由得他去。

她探手在衣袖里掏出一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又拿出一大包剛從街上買回來的面粉和蜂蜜,漠然道:“你坐過來。”

“你……要干什么?”楚天疑惑道。

“難不成楚大英雄還想明火執仗殺上禹余天?”

楚天不說話了,坐到了桌邊。

翼輕揚點亮油燈,仔細審視過一番楚天的臉部輪廓,著手為他易容改裝。

屋中悄然無聲,惟有油燈的火苗在噼啪燃燒。一陣陣沁人心脾的少女幽香如蘭似麝飄進楚天的鼻子里,卻有誰想像得到兩個人之間勢同水火恩怨難明?

翼輕揚的柔荑嬌嫩滑膩,在楚天的臉上輕輕撫動,微微帶著秋夜的涼意。

楚天的眉頭禁不住皺到一處,臉部肌肉僵硬,呼吸一下長一下短,心情起伏難言,畢竟,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十六歲少年。

翼輕揚立時覺察到他的微妙變化,嗔怒道:“老老實實坐著別動,更不許胡思亂想,不然搞砸了我可不管。”

楚天被她劈頭蓋臉一通教訓,忍不住重重一哼道:“你是千金大小姐,你不愿干沒人逼你。你當我很愿意被你這么折騰嗎?”

“啪!”翼輕揚重重丟下手中物事,突然伏在桌上雙肩抽搐嚶嚶低泣起來。

楚天不由愕然,猜不透她想耍什么花樣。見她梨花帶雨越哭越厲害,淚水好似滾滾江水滔滔不絕。

他暗自尋思道:“看來她是真的心中難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與翼天翔合謀害我的時候,可曾料到自己也會被父親出賣利用?”

過了一會兒翼輕揚泣聲徐歇,用手背抹去眼淚重新揀起了一支眉筆。

楚天也不再嘲諷刺激她,屋中一切又回歸于平靜。

畫完妝,翼輕揚一言不發地收起桌上的易容藥品,將一面青銅鏡擺在楚天面前。

鏡面里顯現出一張蒼老熟稔的臉龐,赫然便是那位江上漁翁的模樣。

灰白的須發,滄桑的皺紋,黝黑的膚色,怎么看怎么都是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不至于說三道四亂嚼舌頭。

楚天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沉聲說道:“早點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

翼輕揚木無表情道:“好,祝你早死早投胎。”

“唿——”她推門出屋,一股冷冽的夜風刮了進來,將油燈吹滅。

楚天端坐不動,目送翼輕揚的背影遠去,耳中忽聽洞天機說道:“小楚,我看你是冤枉了這丫頭,她多半真的不知情,只是被翼天翔利用了而已。”

楚天靜默片刻,徐徐道:“我寧愿她不是被冤枉的。”

洞天機明白了楚天話里的意思,干笑聲道:“你是怕一旦真相揭曉水落石出,這丫頭會受不了?她不會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這一夜,翼輕揚的客房里都亮著燈。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到天明。

深秋的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空氣里帶著來自海上的咸濕氣息。

夜雨漸歇,楚天和翼輕揚結賬離開客棧往江邊行去,濱州城的古老街道曲曲折折向遠方延伸。

江邊碼頭上,漸漸熱鬧了起來。一筐筐剛剛捕撈回來的海鮮從船上被搬運到岸邊,然后由商販們送上牛車,送往城里的菜市場與大戶人家。

楚天的神思情不自禁地一陣恍惚,仿佛回到了久遠的從前。他忍不住掃視過那些早點攤,有大餅賣油條的,有賣包子餛飩的……還有賣饅頭豆漿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吃頓早點,即管根本不覺著餓。

他在一家早點攤前停下腳步,朝正在忙碌的攤主招呼道:“大嫂,來兩個白饅頭,再打一碗豆漿。”

翼輕揚訝異地回首看著楚天,蹙眉道:“這臟兮兮的地方,你也吃得下?”

楚天的眼神驀然變得凌厲,注視翼輕揚許久,唇角漸漸化開一抹冷笑。

翼輕揚怔了怔,看著楚天自顧自在早點攤旁揀了個位置坐下,從攤主的手里接過了饅頭大口咬起來。

“翼大小姐千金之軀,不識人間疾苦,除了燕窩魚翅,你還曉得什么?”

他冷冷說道:“如果讓你享受下三九隆冬衣不蔽體,兩天兩夜只啃半個冷饅頭的滋味,恐怕手上只捧著一碗熱豆漿,也會激動得哭出來。你生來好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仆從如云,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說著話,他已經三兩口把一整個饅頭吞到了肚子里。

忽然微微風動,翼輕揚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喚道:“大嫂,也給我來一份。”

楚天望向翼輕揚,淡淡道:“當心,吃了臟東西會拉肚子的!”

翼輕揚撕下一小團白面饅頭放進嘴里細細咀嚼,道:“你能吃,我為什么不能吃?”

楚天不再說話,埋頭吃飯,不多會兒豆漿和饅頭統統下肚,胃里暖暖和和的甚是舒服。

翼輕揚吃得極慢,瞧得楚天忍無可忍,說道:“你究竟是在喝豆漿還是在品茶?”

翼輕揚瞪了他一眼似要發怒。然而就在楚天準備接戰的時候,翼輕揚卻張開嘴狠狠咬下小半個饅頭,那樣子就像跟她有仇的是手中的饅頭。

孰知這一大口下去哽住了喉嚨,噎得她滿臉通紅拼命咳嗽。

楚天瞅著她不由笑出聲來,搖頭道:“喝口豆漿,慢慢地順氣。”

翼輕揚也顧不得自己有多尷尬,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將滿滿一碗豆漿喝了個底朝天,拍著胸口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楚天撇嘴道:“下次,你還是去吃海鮮吧。”

就在這時候,楚天身后有人驚喜問道:“你是翼姑娘?”

翼輕揚聞聲抬頭,就見幾名禹余天的弟子正朝這邊走來,其中就有曾在法門山莊住過一段日子的趙紅瑤。

見這些人個個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翼輕揚一愣旋即醒悟過來,心中又惱又恨,想發脾氣又沒處可發,一時間粉臉變了顏色,郁悶難當。

趙紅瑤來到近前剛想說話,無意中看到了端坐在翼輕揚對面的楚天,頓時神情大變,失聲叫道:“你們快來,看看這里還有誰?!”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48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登島(上)

落日的余輝灑照在東海的萬頃碧波上,海波動蕩閃耀起一條條金龍。小山般的浪濤此起彼伏不斷拍擊船頭,濺起一陣陣綺麗的雨花。

楚天站在“太虛號”的甲板上,百無聊賴地欣賞著四方海景。

太虛號長十丈,寬三丈,船身布滿符文與法陣,以超過普通船只將近十倍的速度劈波斬浪在浩瀚的大海中航行。

從高空俯瞰,它便似一頭浮出海面的巨鯨,五面高聳如云的白帆鼓足長風一路東進,在身后留下銀龍般的水浪。

極目遠望海天一線,一輪彤紅的落日渲染云霞,正緩緩向西沉墜。波濤洶涌的海上一望無際,時有魚群徜徉海鳥高飛。

一座座云罩霧繚的仙島在遠處海面上疾掠而過,尚未看清它的容顏便被太虛號迅速拋在了身后。

禹余天號稱東海第一大派,聲勢如日中天,領袖三百六十五島、七十二嶼,萬里海疆盡在掌握之中。當今掌門洞上原功通造化名震神陸,執掌禹余天三十余年勵精圖治,大有后來居上取代碧洞宗成為正道第二大派之勢。

尤其近些年來,正魔兩道除了局部發生小規模戰斗以外,大體相安無事,禹余天雄踞東海韜光養晦,后起之秀層出不窮燦若晨星,其中又以包括洞寒山在內的“瀚海四劍”最為出名。

楚天和禹余天之間也算得上淵源頗深。當日在冰風虛境中他和晴兒曾聯手擊殺了禹余天長老蘇智淵,后又在法門山莊中三招脆敗洞寒山,雖說沒真的讓洞少掌門狗爬下山,但令其顏面無光威風掃地,雙方的梁子越結越深。

可偏偏楚天在無意中救了洞天機,這位禹余天活化石老古董又偏偏和楚天意氣相投患難與共,如今仍然隱居在元辰虛境中。這整個一筆糊涂賬,卻是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前院的花樹叢中看著夕陽下的大海,在濤聲里睡去……”

眺望夕陽,楚天的耳畔不自覺地響起離別時分珞珈那猶若夢囈的呢喃,唇角情不自禁地逸出一抹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不曉得此時此刻珞珈在做什么,是否在飄揚的晚風里那一縷思緒也牽系向他,然后輕輕地嗔罵自己執意要離她遠行?

為什么一定要遠行?如果自己一直留在北冥山、留在珞珈的身邊會怎樣?也許能雙宿雙飛,朝夕相處享受濃情蜜意,不必顧忌他人的眼光,盡可以讓珞珈的光輝永遠籠罩著自己。但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定不會是珞珈想要的。

回想從相遇開始,自己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了她,從什么時候開始讓她的身影填滿了自己的空間,呼吸中都是她的氣息和芬芳,身體中隨時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和甜美

或許,就是斑斕霧山無名古洞深處那驚鴻一瞥,已注定了今生之緣。

或許,是當她俏臉上蕩漾著魔鬼般的笑容,向自己連本帶利討要欠款時,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在心底里悄悄地生根發芽。

或許,是那夜從鬼城中風雪歸來,看到燈下的她把酒相候,在醉意盎然中輕歌曼舞,他的樊籬便被徹底粉碎。

又或許并不存在某個特定的時刻特定的場合,一如春風化雨滋潤無聲,就這樣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她,仿佛這一場愛戀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發生。

忽然身后腳步輕響,翼輕揚走了過來,站在楚天身旁雙手憑欄遠望,說道:“趙師姐方才告訴我,再有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楚天嗯了聲,翼輕揚道:“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們都當你是天意門的巽老門主,萬一身份被揭穿,后果不堪設想。”

楚天漫不經心地“哦”了聲,依舊保持著沉默。

翼輕揚咬咬櫻唇,驀地快速將一張折疊整齊的小方勝塞進楚天手里,低聲道:“我剛剛向趙師姐他們問來一些有關巽老門主的資料,還有從前聽過的一些關于他的傳聞,包括天意門的近況,都記在了紙上。”

楚天的眼珠終于動了動,問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來幫我?”

翼輕揚略作遲疑,說道:“他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若要走,沒人會攔你。”

“你……為什么想我走?”楚天似笑非笑,扭頭望向翼輕揚。

海風吹拂她的衣發,金紅色的晚霞映照在她吹彈可破的玉頰上,恍然已是這世間最美麗的風景。

她避而不答,徐徐道:“告訴我,你究竟為什么要來禹余天?”

“是你要我來的,忘了嗎?來和你爹對質。”

“鐵證如山,難道你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洗脫罪名?”

“鐵證如山?”楚天嘿然道:“你爹那才真的是賊喊捉賊!”

“我爹爹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不許你誣蔑他!”

楚天定定地看著翼輕揚,半晌后搖搖頭道:“信不信由你。不過我要提醒你,你可以為令尊準備后事了!”

他輕輕松手,指間的方勝被海風吹起飛速地拋離,遠遠飄落在海中。一個大浪打起,再也看不到它的蹤影。

“你……你無藥可救,就是個混蛋,大混蛋!”翼輕揚的淚水沖入眼眶,俏臉發白,轉身飛奔而去。

為什么要哭?為什么會在他的面前落淚?是因為楚天無視自己的好意,將她辛苦寫成的方勝像丟垃圾似的拋入海中而生氣傷心;還是因為內心深處那柔軟的七彩泡沫在破碎幻滅?

她奔入二樓的艙房,重重扣上門撲倒在床上,心思紛亂隨波逐流。

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地聽到趙紅瑤在外面敲門:“翼師妹,你醒著么?”

翼輕揚一省,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起身打開房門道:“趙師姐,什么事?”

趙紅瑤詫異地看了眼翼輕揚微紅的雙目,說道:“巽老門主走了。”

“走了?”翼輕揚吃了驚,心里莫名地如釋重負,“什么時候?”

“就在剛才,我本想挽留,可巽老門主說他自由散漫慣了,稍后會自行登島,亦無需本門專程接送。”

“他老人家游戲風塵不拘小節,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高人。難怪我們洞掌門對他贊不絕口,敬佩有加。”

翼輕揚暗笑低嘆,她本意是將楚天改扮成一位不知名的老漁翁,天曉得那人竟是天意門的門主巽揚劍,偏偏趙紅瑤還曾與之有一面之緣,在江邊碼頭將“他”認了出來。

如此弄巧成拙也是始料未及,只好將錯就錯默認了下來。但趙紅瑤等人尚可糊弄,一旦到得禹余天,八方正道耆宿云集,不乏與巽揚劍相交多年的莫逆好友,楚天的這層假身份遲早都會被揭破。

如今楚天選擇主動離去,自己也不必擔心太多。然而楚天下一步會做什么,翼輕揚卻一點兒底都沒有。

他還會不會去找爹爹對質,抑或和那個自稱是洞天機的怪老頭兒趁機潛入禹余天?翼輕揚的芳心七上八下,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擔心什么?

“我不會是喜歡上這小賊了吧?”

翼輕揚被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自己是瘋了嗎?

一個殺人兇手,一個誣蔑爹爹的無恥小人,自己頭腦發暈才會喜歡上他!

翼輕揚禁不住心虛起來,耳朵發燙玉頰暈紅,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惘讓心中又氣又恨,恁的是百味俱全難以自抑。

“翼師妹,我們快到了,你在想什么?要不要準備一下?”趙紅瑤發覺翼輕揚神情古怪,忽而是喜忽而是憂,不由得疑惑不解。

翼輕揚如夢初醒,忙問道:“我爹爹是否在島上?”

趙紅瑤笑道:“先前島上飛簡傳書,說是翼師叔已接到你回來的消息,正在返程途中。如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到。”

翼輕揚聞言暗自生出一縷愧疚之意,尋思道:“我這次逃婚出走,一定急壞了爹爹。”

轉念又想到,父女相見后爹爹勢必又會逼勸自己嫁給洞寒山,卻是大大的不好。

不錯,論身份地位,洞寒山是禹余天的少掌門;論相貌才能,他相貌堂堂前程遠大,是無數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

但自己偏偏就是不喜歡他。誰愛嫁他只管嫁吧,只要自己下定決心,誰答應了也沒用,誰來勸都一樣。

這時候太虛號開始漸漸減速,甲板上傳來一名禹余天弟子興奮的喊聲道:“我們到了!”

翼輕揚平復心緒,和趙紅瑤一同走上二樓的船甲板,東北方向一座雄峻蒼翠的仙島遙遙在望。

島上一峰突兀如鶴立雞群直插蒼穹,側旁的峭壁上銀鉤鐵劃刻著“上清境”三字,峰頂隱隱有青光閃耀,正是禹余天上清宮。

在上清島周圍,還有十二座小島氣象森森圍繞拱衛。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這些小島正環繞著位于中心的上清島緩緩漂移轉動,每過四十九日剛好完成一個循環。

“快看,”趙紅瑤興奮叫道:“洞掌門還有門中的許多長老都親自來接咱們啦!”

翼輕揚舉目望去,果然看見上清島西邊的一處小港灣里,佇立著許多人影。非但禹余天的掌門人洞上原來了,連龍華禪寺的方丈覺眠大師、碧洞宗的宗主首陽真人、海空閣長老梵一清、天意門長老袁換真等人已悉數聯袂而至,可謂盛況空前。

翼輕揚意興闌珊,搖搖頭道:“他們是來迎接巽老門主的。”

趙紅瑤笑道:“管它呢,反正是我第一個找到了你,這天大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說著話太虛號微微一下振動靠岸停泊,在暮色中駛入了上清島。

翼輕揚深吸一口氣走下太虛號,卻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該怎樣面對爹爹和島上的一眾人等。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49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島(下)

翼輕揚、趙紅瑤下了船,向前來迎接的覺眠大師等人施禮問安。

眾人略作寒暄后,洞上原問道:“紅瑤,為何不見巽老門主?”

趙紅瑤回答道:“啟稟掌門師伯,巽老門主中途離船。他特地交代弟子轉告您和翼師叔,明日婚典定會來討杯喜酒,還要為兩位新人備上一份厚禮。”

翼輕揚站在趙紅瑤身邊,正在偷偷打量洞上原,見他一襲青衣儒雅灑脫,面如冠玉相貌堂堂,舉手投足之間好不氣派。

但聽趙紅瑤說到“巽老門主”送禮之事,翼輕揚不禁心頭一震,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在場的所有人等,除了她以外,沒誰知道這份禮物究竟是什么!

碧洞宗宗主首陽真人須發皆白仙風道骨,身穿一襲明黃色道袍背負仙劍“潛寐”,點點頭道:“巽門主慣來如此,貧道早已見怪不怪。”

翼輕揚還是第一次見到號稱神陸道家第一高手的碧洞宗宗主首陽真人。和說話時總是臉上含笑令人如沐春風的洞上原相比,此老卻要威嚴得多。

洞上原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一同回返上清宮,輕揚奔波萬里也該早些歇息。”

他的眼光輕輕飄過翼輕揚,卻絕口不提逃婚一事,只用“奔波萬里”四個字便不著痕跡地把所有尷尬掩飾過去。

當下洞上原在前引路,眾人離開港灣拾階而上,朝峰頂的上清宮行去。

此刻天色漸黑,島上升起一團青色霧氣,如輕紗籠罩隨風蕩漾。一輪彎月緩緩從海中升起,皎潔的玉華灑照仙島,在山林草木上凝起一層銀霜。

天空中歸巢的仙禽從四面八方往上清島飛來,峰頂的上清宮在夜色里顯得愈發璀璨輝煌,隱隱有一道青氣沖霄,如臥龍般盤踞云空。

從山腳的止潮門到山頂的上清宮,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石臺階,猶如一條泄落九天的銀河劈裂群山直奔大海,亦由此得名“天河之梯”。

天河之梯兩旁樹木蓯蓉花團錦簇,靈獸仙鳥悠然棲息,見到人來也不驚慌。

翼輕揚佯裝欣賞山色,有意識地墮在后面,耳邊聽著趙紅瑤嘰嘰咯咯熱情地為自己介紹周遭景致。

“翼師妹你快看,那里就是斬妖巖。聽我師傅說八十多年前魔教大舉進犯禹余天,千鈞一發之際本門發動鎮島仙陣‘鎖天河’,霎那間整條天河之梯劍氣沖天固若金湯,島上弟子轉守為攻在斬妖巖前痛擊魔教人馬,經過一夜激戰大獲全勝。”

趙紅瑤興致勃勃地手指左前方一塊方圓千丈的巨大山石說道:“魔教高手死傷慘重,成百上千人流下的鮮血將山石染紅,經過幾十年的風雨沖刷仍然依稀可見。”

翼輕揚只是靜靜聽著并不答話,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不經意里她的目光順著趙紅瑤手指的地方,望向斬妖巖卻是一愣。

就見巽揚劍正盤腿倚坐在斬妖巖的一株樹下合目大睡,鼾聲如雷好不逍遙。

翼輕揚暗吃一驚,前頭的洞上原早已發覺,哈哈一笑道:“好你個巽兄,我們興師動眾撲了個空,你卻在這里躲清閑。”

袁換真縱身躍上斬妖巖,笑道:“巽師兄,你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點兒,害得洞掌門、覺眠大師和大伙兒徒勞往返空等半晌。”

翼輕揚心里一暗叫糟糕,著急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敢明目張膽地裝扮成巽老門主在此大睡,卻如何逃得過袁師叔他們的法眼。恐怕三言兩語之下就要原形畢露,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巽揚劍在樹下懶洋洋地睜開眼道:“我難得睡個好覺,你偏要來打擾。”

他一開口,翼輕揚心中更驚:“不好,這嗓音分明便是巽老門主本人,他怎么也來了禹余天?”

想到自己為楚天易容改裝的事馬上要穿幫,連自己在江上和那小賊同船共渡三日夜的經歷也遮掩不住,她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一邊偷偷地往趙紅瑤身后躲閃,一邊飛速轉動腦筋思忖對策,就聽覺眠大師雙手合十唱諾道:“阿彌陀佛,巽老門主別來無恙否?”

“托老和尚的福,無病無災馬馬虎虎。”巽揚劍的目光透過人群徑直看向翼輕揚,笑著招呼道:“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翼輕揚面上極力擠出一絲欣喜笑容道:“巽老門主,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巽揚劍躍下斬妖巖,笑呵呵道:“船上待得氣悶,索性溜了出來。沒想到鬧出這么大動靜,累得大伙兒下峰遠迎,罪過罪過。”

翼輕揚聽得呆了,自己已經做好抵死不認的準備,誰知對方的回答嚴絲合縫,就像事先和自己排練過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俱都蒙在鼓里,首陽真人看到巽揚劍,肅穆的面容上也露出一抹笑意,說道:“你這老猴兒,是不是又去偷酒喝了?”

巽揚劍笑罵道:“老雜毛,少來冤枉好人。我三個月前已經戒酒了。”

翼輕揚聽他當眾叫罵首陽真人“老雜毛”,不由得暗暗稱奇。殊不知這兩人自打做小劍僮和小道士的時候即已熟識,后來幾次正魔大戰出生入死肝膽相照,彼此間嬉笑怒罵慣了。

果然首陽真人聽了并不生氣,訝異問道:“你居然戒酒了,這是為何?”

巽揚劍嘆口氣道:“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三個月前我酒癮犯了,干脆找上君臨峰想跟林盈虛那老家伙拿兩壇瓊城老窖嘗嘗。林盈虛倒也客氣,把我請進通天塔,說想要瓊城老窖也容易,只要答應他一個條件。”

眾人聽得起勁,一直沒說話的梵一清開口問道:“什么條件?”

“跟他拼酒。若是贏了,往后他每年送我兩壇瓊城老窖。若是輸了,就替他辦妥一樁事,在那之前必須滴酒不沾。”巽揚劍回答道:“我毫不猶豫當場便應承下來。要知道我打小就是在酒缸里泡大的,跟人賭酒從沒輸過。”

趙紅瑤靠近翼輕揚,困惑問道:“奇怪,才半個時辰沒見巽老門主怎么像是換了個人,連嗓音也變味了?”

見巽揚劍沒有戳穿自己,翼輕揚的心稍稍放下,回道:“他是前輩高人,在我們面前顧及身份,所以矜持一些,如今遇到老友便無須拘束了。”

趙紅瑤深以為然,頷首道:“巽老門主膽子可真大,竟敢單槍匹馬上君臨峰找林老魔要酒喝。”

翼輕揚卻猜知內情絕不會如此簡單,討要瓊城老窖十有八九僅是個幌子罷了。

巽揚劍在前頭繼續說道:“當下我們定下規矩,誰也不準使詐,更不能偷偷運功化解酒勁。老家伙叫人搬上四十個酒壇子,在我們兩人面前一字排開,也不用碗,每人抱酒壇喝個痛快。”

洞上原輕笑道:“不用問,結果巽兄敗在林老魔手下,只好戒酒。”

巽揚劍長嘆一聲道:“真是邪門了,我從未聽說過林盈虛能喝酒,可他偏偏比我還能喝!那晚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壇酒下肚,直到喝得昏天黑地兩眼發直,老家伙居然還是紅光滿面若無其事。佩服,佩服啊!”

首陽真人沉吟道:“是不是他在酒里做了手腳,又或事先服下了解酒藥物?”

巽揚劍搖頭道:“四十壇酒我們是隨便選的,抓著哪壇就是哪壇,沒法作弊。至于解酒藥——除非林盈虛能掐會算,曉得會有人來跟他要酒,不然根本沒機會在我眼皮子底下服藥。”

袁換真關心道:“巽師兄,林老魔到底要你替他做件什么事?”

巽揚劍擺擺手道:“過些日子你們就曉得了,反正我這回是虧大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回過頭朝翼輕揚道:“小姑娘,記得你還欠了我一頓酒。”

翼輕揚聽明白巽揚劍話里有話,顯然他是知道楚天喬裝易容的事,且有意替自己遮掩。她雖猜不透他為何如此,卻也心存感激,于是爽快應道:“我天天備著好酒,只等您老來喝。”

眾人談笑風生腳程又快,一路也不覺得乏味,晃眼便來到了峰頂的上清宮前。

翼輕揚推說乏累,便由趙紅瑤引著前往宮中的“拋花小筑”歇息。其他人則徑自來到花廳用茶閑聊。

等到一眾正道翹楚人物分賓主落座過后,洞上原說道:“諸位想必都已聽說近日北冥神府爆發內亂,以倪天高和離傷秋為首的兩大勢力慘烈火拼死傷驚人。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與翼兄私下商議籌謀多日,欲借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舉敉平北冥山,長我正道千年浩氣,滅他魔門囂張氣焰!”

由于其他四大派掌門在接到婚宴請柬的同時,亦收到了洞上原和翼天翔聯名書寫的密函,信中所述正是此事,因而并不覺得訝異。

但首陽真人也好,代表海空閣出席的梵一清也罷,聽完洞上原的話都低頭喝茶,也不急著發言表態。

倒是覺眠大師說道:“善哉善哉,此事翼師弟確也對老衲提及過。只是神陸好不容易有了數十年清平歲月,何忍擅動刀兵再令生靈涂炭。”

坐在洞上原下首的禹余天長老許智藺咳嗽聲道:“大師慈悲為懷教人敬佩。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不論是魔教還是三大魔府均是虎狼成性,早晚都要禍害人間。小慈乃大悲之賊,除魔衛道時不我與!”

首陽真人淡淡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北冥神府即管大傷元氣但實力猶存,輕易舉兵未必妥當。”

洞上原沒料到覺眠大師和首陽真人這倆人居然會異口同聲地反對自己的提議,再看梵一清高挑眉毛閉目養神,巽揚劍笑吟吟地端坐喝茶,一點兒也沒出言相幫自己的意思。

正自焦灼間,就看見一人闊步走入花廳,高聲說道:“正因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更應戮力同心將其剿滅。諸位可知近來北冥海中異動頻頻,幽元殿大變已生,盡皆是那魔君即將歸來的預兆。若再不付諸行動,神陸末日為期不遠!”

剎那之間花廳里鴉雀無聲,惟有他的話音在振聾發聵隆隆回蕩……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0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嫁(上)

趙紅瑤奉命將翼輕揚引到拋花小筑住下,說道:“這里原本是六百年前咱們禹余天老掌門洞天機洞祖師居處,后來改建成了迎賓精舍,專門用來接待正道各派各位身份尊貴的人物。掌門師伯特地交代,將翼師叔和你安排在這里。”

翼輕揚凝眸打量拋花小筑,見它三面臨水靜謐雅致,處處綠樹成蔭曲徑通幽,心里也頗是喜歡。目光一轉,就看到廳中懸掛著一幅人物畫像。

“這位便是洞祖師。當年他會同天意門的掌門依山盡、碧洞宗宗主夢覺真人在風云山巔血戰一代劍魔寒料峭,最終油盡燈枯慷慨成仁,是我們后世弟子的楷模。”

趙紅瑤注意到翼輕揚目不轉睛地盯著畫像出神,便講解道:“從那以后咱們禹余天的掌門便由他老人家的后人一脈相承,六百年綿延不絕直至今日。”

翼輕揚卻似沒有聽到趙紅瑤在說什么,她的心神完全被那幅洞天機的畫像吸引——畫中之人分明和自己所見的那個怪老頭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畫中人凝重威嚴,而那個能突然現身又憑空消失自稱洞天機的老頭,則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滑稽模樣。

那個和楚天在一起的人,難道、居然真的就是禹余天祖師爺洞天機?!

翼輕揚的心中震撼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么覺渡大師的遇害,或許其中真的另有蹊蹺。

趙紅瑤察覺翼輕揚面色發白神思不屬,關切道:“翼師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翼輕揚心亂如麻道:“我有些累了,想早點歇息。”

趙紅瑤笑道:“那我就不打擾啦,養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做新娘子。”

翼輕揚朝她笑笑,目送趙紅瑤走出拋花小筑。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二樓推門入屋。屋中點著燈,窗外的天色卻早已黑透。

在窗邊不知呆坐多久,她忽然聽到腳步聲響,一個魁梧偉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來人的臉上自左額起有一道殷紅色的疤痕越過鼻梁、面頰直插右邊脖頸,像刀鋒般將面龐劈成兩半,像是被人重創所致。

“爹爹!”翼輕揚縱身撲入來人懷中,鼻子酸酸的想哭:“你怎么才來?”

“還不是為了找你!”翼天翔繃著臉,哼了聲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負了,又念起爹爹的好?”

“哪有,我是你的女兒,誰敢欺負我?”翼輕揚撒嬌道:“爹,你想不想我?”

“我想你什么?想你不聽話,想你一門心思要出去闖禍!”翼天翔情知自己把這丫頭寵壞了,只要不開心便鬧離家出走,若不給點顏色看,天曉得她還會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來。

“你三番四次溜出去,自己倒是玩了個痛快,卻教爹爹和洞掌門如何向前來出席婚典的親朋好友交待?都快做人妻子了,還是那么任性妄為。”

翼輕揚嘟起嘴巴,搖頭道:“我早說過不要嫁給洞寒山。爹爹,你跟洞掌門說說,咱們把婚事取消了吧。”

“不行!”翼天翔斬釘截鐵道:“喜帖發了,賓客也來了,咱們怎能說退婚就退婚?徒惹天下人恥笑。”

“不嫁不嫁,反正我死都不嫁!”翼輕揚跺腳道:“喜帖是你發的,賓客是你請的,我可沒同意!你這么喜歡洞寒山,自己嫁給他去——”

“啪!”翼天翔怒了,揚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翼輕揚的臉上。

翼輕揚猝不及防,嬌軀摔倒在床上,面頰上泛起五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輕揚……”翼天翔緩過神,伸手想扶起女兒,剛探出手,看到女兒恨恨瞪視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又不覺收住。“爹爹這么做,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如今正道各派年輕子弟,論修為論人品,論家事論才學,除了洞寒山,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你。爹爹終歸會老會死,不能照料你一輩子,你明白么?”

翼輕揚圓瞪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翼天翔,從小到大,在記憶中這是自己第一次挨打,爹爹說些什么也沒聽清,只是心底里有個聲音在不停叫道:“打死我吧,寧死也不嫁!”

翼天翔望著女兒倔強受傷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縷憐惜之色,口氣稍緩道:“你好生想想,爹爹還有事和洞掌門、覺眠師兄他們商議,今晚怕是沒空再來看你了。”

翼輕揚緩緩坐起身,口氣冰冷賭氣道:“你不必來,反正不管你說什么都沒用。如果你一定要逼女兒,我就自盡。”

翼天翔濃眉一揚,看到翼輕揚臉上的指印,重重嘆了口氣道:“輕揚,將來你會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突然長身出指,“哧”地聲指風點中翼輕揚。

翼輕揚小腹一麻,丹田真氣被翼天翔的指力鎖住,頓覺全身酸軟乏力。

她看著翼天翔,目中流下淚來,叫道:“爹爹,莫非你真想害女兒一生?”

翼天翔沉聲道:“別胡思亂想了,先好好歇息一宿,等明天咱們再聊。”

他轉身出屋下樓,向一同前來的趙嬤嬤吩咐道:“看好小姐,不準她踏出拋花小筑半步。若有事隨時通知我。”

樓上的翼輕揚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漸漸去遠,拋花小筑又變得寂靜無聲。

她伸手輕輕撫摸火辣辣的臉頰,痛在臉上傷在心里。

她不是不明白爹爹的安排,更曉得要他當眾退婚是件多么丟臉的事,會令他覺得愧對禹余天,從此抬不起頭來。

但爹爹的態度如此決絕,顯然在他的心中,這次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完全無須顧及自己的想法,更無絲毫回旋余地。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起楚天的身影——他的冷傲,他的倔強,他對自己的毫不在意,都令她恨令她惱令她傷,更令她忘不了。

“糟了!”她猛地一省,才想起自己剛剛只顧跟爹爹爭吵,卻忘了告訴他楚天也已來到禹余天,而且身邊還有個要幫他出頭作證的洞天機。

看來惟有等到明天見著爹爹再說了。現在,先設法解開丹田的經脈禁制再說。

然而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忽而想到楚天,忽而想到明天的婚典,總是沒法澄凈下來。

正自惱恨無奈之際,忽聽門外有人道:“翼師妹,我來看看你。聽說你剛才和翼師叔吵了一場?”

翼輕揚一抬頭,就見洞寒山不曉得何時站在了門外的過道上,那神氣好像自己能吃定全天下的人,因為誰都欠了他家一萬兩銀子賴著不還似的。

“你有什么事?”她沒好氣地問道,心里對這家伙反感到了極點。

洞寒山打量著翼輕揚尚未消腫的面頰,抿著薄薄的嘴唇道:“我帶了些傷藥來。”說著舉步邁入門內。

翼輕揚面沉似水,生硬道:“誰請你進來的?一個大男人,深更半夜未得允許便擅自闖入姑娘的住所,羞也不羞?”

洞寒山呆了呆,自感當頭挨了一悶棍。

盡管翼輕揚逃婚的事情翼天翔、洞上原等人對外守口如瓶,但洞寒山又不是傻子,從第一天見這丫頭開始,她就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一眼,他豈能不知她心比天高,并不愿嫁給自己。

不過他并未把這當作一回事。自古以來,天下人便遵從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傳統婚配嫁娶。更重要的是,他有這份自信,除了自己,神陸中再無人可配得上這位正道第一美女!

這份自信讓他有充足的驕傲的理由,就像他從呱呱墜地那天起便成為禹余天未來掌門人一樣,翼輕揚從出生那天起,便注定只能成為他洞寒山的妻子!

想到此處,他低哼了聲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而且明日我們便要成親!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知道,我來探望你,原也是一片好意。”

此言一出,無異于火上澆油。

翼輕揚原本只是發發牢騷,勉強還能忍住怒火,此刻聽他趾高氣昂居然以“未婚夫”自居,對自己父女反目的事全不在意,登時再也克制不住胸中怒氣,咬緊銀牙道:“你先扶我起來。”

洞寒山見火燭映照下佳人明艷不可方物,聽她呼喚自己上前,饒是素來自詡道心堅凝視美色如無物,亦禁不住心瀾波蕩,當下邁步上前道:“翼師叔可有打疼你?”

翼輕揚朝洞寒山淺淺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洞寒山望著翼輕揚星目流轉、淺笑嫣然的模樣,不自禁地點點頭。

“啪!”

一個脆生生的耳光甩到洞寒山臉上。

“嬤嬤,”翼輕揚柳眉一挑杏目含煞,冷喝道:“送客!”

洞寒山如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冷冷道:“叫也沒用,她聽不見。我早已把她點暈了過去。”

雖說翼輕揚丹田受制,這一巴掌并沒多大的勁兒,可對于洞寒山來說,這一巴掌其中包含的羞辱意味卻絕對刺激了他。

翼輕揚凜然一驚道:“你……你想怎么樣?”

“我原本不想怎樣,只想悄悄探望過后便即離去,不愿驚動任何人,以免流短蜚長敗壞了你我的名譽。”洞寒山的眼光變得陰森可怕,徐徐說道:“但你這一巴掌打醒了我——原來洞某在你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翼輕揚冷笑道:“你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你盡可以退婚,我絕無異議。”

洞寒山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不會退婚,而且我比從前更想要你。因為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誰敢說不給!”

翼輕揚心一沉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

洞寒山嘿地冷笑一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今晚,你實在不該拒絕我!”話音未落,他伸出右手快逾飛電地抓向翼輕揚……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1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嫁(下)

“咻——”一道電光從翼輕揚的袖袂里激射而出,赫然便是小羽。

“噗”的聲,它鋒利如刀的尖嘴狠狠啄在洞寒山的手背上,立時血如泉涌。

洞寒山毫無防備吃疼縮手,見是小羽偷襲不由得怒火中燒,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向它切落。

他這一下含怒出手掌上運足八成功力,四周精氣浮動青光霍霍。

小羽夷然不懼,身形倏忽膨脹十余倍,展開雙翅罡風卷涌往洞寒山左掌拍去。

“砰!”一人一鳥短兵相接,小羽被震得搖搖擺擺往后飄退,身上白色光霧絲絲流散,顯然吃了點小虧。

洞寒山的身軀亦是一晃,含怒冷笑道:“小畜生,你也敢傷我!”運氣封住傷口流血,抬右手拔出天驕仙劍道:“翼輕揚,你從還是不從?”

翼輕揚亦拔出了素女仙劍,倒轉劍鋒對準自己的咽喉,俏臉凝霜道:“洞寒山,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自盡!”

洞寒山卻不相信翼輕揚會自殺,漠然道:“你想嚇唬我?好,我先殺了這小畜生!”

“唰!”天驕仙劍一式“似水流年”飛挑小羽。

他自敗在楚天劍下深感恥辱,回山后杜門不出心無旁騖地苦修劍法,近來藝業大進,隱隱有突破抱樸境界之勢。

此刻他已動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決意先除去這傷了自己右手的小畜生,給翼輕揚點顏色看看。

不曾想天驕仙劍甫一出手,斜刺里突然有一陣風刮來。洞寒山只覺仙劍一沉不由自主地向外偏斜,“叮”地刺入墻中。

他暗自一凜,厲聲喝道:“什么人,裝神弄鬼?!”靈覺舒展覆蓋整座拋花小筑,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常。

忽聽頭頂上有人道:“混帳東西,可還記得咱們禹余天門規第八條說的是什么?”

洞寒山一驚抬頭,就看到半空中懸吊著的巨型宮燈之上坐著一條青色光影,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令他驚異的是此人的相貌模樣酷似傳說中的洞家老祖宗洞天機,只是他隨著那宮燈晃來晃去,全無想像中的威嚴英武之氣。

洞寒山不由自主回答道:“有欺辱奸淫者斬——”隨即一省道:“何方妖孽,竟敢褻瀆洞家先祖!”飛身而起左手引動劍訣,右手縱劍攻向那青色人影。

“唿——”青影一晃避開天驕仙劍,掄起右手對準洞寒山的兩邊面頰左右開弓。

“噼噼啪啪”如放爆竹,洞寒山全無招架之功,被打得七葷八素身形如醉酒般搖擺不停朝后飛跌。

他的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駭然叫道:“你到底是誰怎么會使本門的長袖善舞訣”

“砰”的一響,人已飛出拋花小筑摔進了樓下的池塘里,心中震撼道:“難不成果真是老祖宗顯靈?”

要知道,這拋花小筑六百年前正是洞天機的居處!

一想到這里,洞寒山再不敢逞強,忍痛運氣想從池中彈身躍出。哪知渾身發麻真氣消散,竟是被洞天機禁制了經脈,躺在池底淤泥里動彈不得!

他素來性高氣傲,誰曉得今晚卻三番兩次被人痛扇耳光,如今又深陷淤泥脫身不得,教他如何能夠咽下這口惡氣,禁不住急怒攻心登時昏死了過去。

那邊洞天機余怒未消,說道:“總算這小子狗眼不瞎,還能認出我老人家用的是長袖善舞訣。也罷,就讓他在池子里待著,等洗干凈了再上來!”

他的心里別提有多窩火,若非顧念著香火情分,照著他老人家的性子真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小王八蛋。

翼輕揚又驚又喜,叫道:“老爺子,你怎么來了?”

洞天機”咦”道:“怎么,你不懷疑我老人家是假冒的了?”

他看出翼輕揚丹田受制,隨手一指凌空點出,替她解開了經脈禁制。

翼輕揚只覺丹田一熱,經脈解封真氣汩汩流轉起來,道:“誰能想到過了六百多年,你老人家居然還在人世。”話鋒一轉又道:“老爺子,你都親眼看到了,方才洞寒山是怎么欺負我的,若非你及時趕到,我、我……”說著說著眼圈發紅,低垂螓首泫然欲泣。

洞天機見狀大是頭疼,干咳聲道:“丫頭放心,明日你只管照著翼天翔的意思去拜堂成親。萬事有我老人家作主,包教洞寒山空歡喜一場!”

翼輕揚聞言心中大喜過望,此刻她對洞天機的身份確認無疑,心想有了這座大靠山,連洞上原自己也不必再怕,更不必擔心爹爹一味強逼著自己嫁給洞寒山。

她心靈福至,欠身向洞天機深深一拜道:“老爺子,輕揚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幫我。”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直嘆氣,試探道:“小姑娘,你真不愿做我們洞家的兒媳婦?都怪洞寒山這混帳東西不成材,白白把這么好的小姑娘嚇跑了。”

翼輕揚玉容羞紅,嬌嗔不依道:“老爺子,你又在拿我開涮。”

洞天機哈哈一笑道:“丫頭,你暫莫將今晚的事說出去,也算幫我留點兒臉面。過了明日,我老人家定會讓洞寒山嘗嘗祖宗家法的厲害,替你出口惡氣。”

翼輕揚乖巧道:“這事我全聽老爺子您的安排。不過,縱然我不說,洞寒山卻未必會守口如瓶。”

洞天機道:“這種丟臉的事,我諒這小子絕對不敢對外張揚。”

翼輕揚想想也是,沉默須臾低聲問道:“老爺子,楚天果真是被冤枉的么?”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欲語還休的俏臉,尋思道:“這丫頭模樣好心地也好,怎么偏偏攤上翼天翔這樣的爹。只怕她無論如何也不愿相信,翼天翔才是真正的兇手!”

他點點頭,說道:“丫頭,楚天也曾經懷疑過你,你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對嗎?”

翼輕揚自然明白洞天機話里隱藏的意思,臉上登時失去血色,顫聲道:“可我爹爹,他——”櫻唇輕輕翕合,卻再也說不下去。

洞天機徐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楚天沒有害過覺渡大師。他冒著被正道各派圍攻的危險前來禹余天,為的就是替覺渡大師伸張正義報仇雪恨!”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翼輕揚腦海里混亂一團,怎也不信洞天機所說是實,可潛意識里卻又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假如說自己的爹爹翼天翔在正道人士的心目當中,堪比擎天柱石;那么洞天機則早已成為后世景仰的傳奇人物,宛若神話般的存在。

她叫道:“我這就去找爹爹問個明白!”縱身沖出拋花小筑,卻差點被門檻絆倒,嬌軀踉踉蹌蹌消失在夜色深處。

小羽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慌忙叫道:“輕揚,輕揚——”翅膀一振追了出去。

洞天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道:“這都是翼天翔造孽,不光害了自己,也害了女兒。”

他一回頭,卻見楚天不知何時已負手佇立在身后,雙目沉靜如水亦在遠望翼輕揚黑夜中迅速變得模糊的背影。

他依舊是一身巽揚劍的裝束打扮,緩緩道:“老洞,謝了。”

洞天機唉聲嘆氣道:“小楚,輕揚這丫頭實在可憐,我越來越擔心她了。”

楚天點點頭,別過臉去沒說話。

洞天機忽然惱了起來,說道:“小楚,你可不能沒義氣。輕揚那丫頭,可是真心幫過你的!”

楚天低下頭,若有所思道:“過了明天,恐怕她只會恨我了。”

洞天機搖頭道:“造化弄人,這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情!”

楚天不欲再就這個話題與洞天機討論下去,目光一轉打量拋花小筑道:“老洞,其實禹余天也會因此事而名聲受損遭人譏笑,你真的不在意?”

“怎么不在意?但我老人家必須這么做。”洞天機望著已然變得陌生的拋花小筑,回答道:“這棟小樓,經過了六百多年風吹雨打,已經漸漸變得陳舊腐朽,是到了該整修它的時候了。”

楚天靜靜聽著,眸中流露出一絲由衷的敬意。

“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一個連自己兒子都管教不好的人,又如何能夠執掌領導禹余天?”

洞天機伸手撫摸窗欞上模糊的雕花紋路,沉聲道:“禹余天不是我老洞家的私產,六百年來世襲掌門一家獨大這本身就有悖常理。既然事因我起,那就由我來破!我就不信禹余天除了姓洞的,便再無當世豪杰!”

楚天露出笑容,慨然道:“就沖著你這句話,明日我們便大干一場,管教禹余天舊貌換新顏,讓世人都知道老洞不死,豪杰尚在!”

“老洞不死,豪杰尚在……”洞天機低聲重復了一遍,笑瞇瞇道:“這話我老人家喜歡。小楚,我也跟你商量件事兒。”

楚天一怔道:“什么事?”

“三千年因果輪回,六百年氣運流轉——倘若有朝一日咱們成為對手,戰場相逢你不必留情,我也不會客套。但望你能替禹余天留一點火種,為神陸留一股正氣。”

洞天機的嗓音忽地低沉下來,凝視楚天疑惑不解的臉龐,擺擺手道:“你現在不必懂,記著我的話就是了。時勢造英雄,就算沒有你,那也會有另一個人橫空出世宿命傳承。既然如此,我倒由衷慶幸這個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楚天若有所悟心猛地一沉,重重頷首道:“老洞,我同樣很慶幸遇見的是你!”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2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心相印(上)

翌日天明后,整座上清仙島都沉浸在一片歡樂平和中,笑容掛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誰都明白這是個天大的好日子,八方貴客匯聚,四海賓朋云集,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然而偏偏就有兩個人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默默坐在書房中沉思,等待。

一清早洞上原和翼天翔便接到了消息,翼輕揚與洞寒山居然在昨夜雙雙失蹤!

假如說翼輕揚失蹤是為了逃婚,那洞寒山卻是毫無理由。

洞上原和翼天翔聞知此訊后又驚又怒,卻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揚,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無疑會引起軒然大波。

于是兩人一邊嚴密封鎖消息,一邊各自派遣心腹門人在暗中四處搜尋。眼看日頭一點一點往西移去,兩人的心情也隨之緩緩沉落。

外面的迎親花轎早已等候得不耐煩,一次次派人前來催問新郎官何時登場,好前往拋花小筑迎娶新娘。

洞上原苦在心里笑在臉上,只好出面與眾賓客談笑周旋,以免引起旁人疑竇。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新娘新郎齊齊不見,這事早晚要露餡。

洞上原嘆了口氣道:“翼兄,事已至此,我只能對賓客推說寒山昨夜修煉不慎出了岔子,急需靜養療傷,故而不得不推遲婚典。雖然掃興,但總好過公布實情,徒惹眾人猜忌。”

“咚!”翼天翔重重一拳捶在書案上,似要將積郁了一天的怒氣傾瀉在這張書桌上,歉疚道:“洞兄,是我教女無方連累你和禹余天。”

洞上原苦笑道:“翼兄何出此言,寒山不也是至今了無音訊么?說來也怪,他是極喜歡輕揚的,斷無悔婚的道理。”

翼天翔眸中精光一閃,說道:“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擄走輕揚和寒山,好教你我顏面掃地?”

洞上原微微皺眉道:“翼兄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出手,想教你我當眾出丑?”

翼天翔道:“這也僅僅是小弟的猜測之詞,不過有人對你我挾機報復亦大有可能,否則輕揚和寒山同時失蹤,未免太過巧合。”

“挾機報復,”洞上原想起法門山莊的那宗血案,望了眼翼天翔臉龐上觸目驚心的殷紅疤痕,問道:“你說的人,可是北冥神府楚天和珞珈?”

翼天翔剛要回答,卻聽門外洞寒山低聲叫道:“父親,翼師叔!”

洞上原一喜,急急問道:“寒山,你去哪里了,為何這時才回來?”

洞寒山走進書房,躬身道:“我昨夜因心緒難寧便出門散心,不料在拋花小筑外發現有人鬼鬼祟祟朝里窺覷,趙嬤嬤已然倒地不醒。我上前查看,那人轉身便跑。我便追了過去——”

說到這里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洞上原的臉色,見父親和翼天翔俱都聽得入神并無絲毫懷疑之意,放下心來繼續說道:“我一路追趕離島,終于在海上將其截住,便與他惡斗起來。”

翼天翔問道:“洞賢侄,你可有看清楚這人是誰?”

洞寒山頷首道:“此人雖然易容,可他手中拿的卻是蒼云元辰劍!”

“楚天?!”翼天翔和洞上原面露驚異,相互對視一眼道:“說下去!”

“他不是我的敵手,戰不到三十個回合便施展詭計妄圖逃脫。我本想趕緊回島以免誤了婚事,但念及覺渡大師的血海深仇,便繼續追趕。”

洞寒山一臉激憤之氣,接著說道:“就這樣我們兩人邊打邊追,不覺飛出了一千多里。楚天如喪家之犬眼看就要被我生擒活捉,誰知那魔女珞珈突然現身將他救走。我因恐陷入埋伏不敢貿然追擊,又怕父親掛念,只好無功而返。”

這套謊話他在心底里已悄悄演練了數遍,此刻說來當真煞有其事滴水不漏。

昨晚他夜探拋花小筑,被洞天機丟入池中昏死過去,待醒來時已過了正午。

他偷偷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換衣,卻又聽說翼輕揚昨晚也失蹤了。毋庸置疑,這丫頭一定是不愿嫁給自己,再次逃婚了。

聞知此訊,洞寒山憤怒之余反生出一絲欣慰,知道自己昨夜之事尚未被人知道。

畢竟自己夜入翼輕揚居處用強逼迫,絕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而被人打進爛泥塘里困了一宿,更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事。若是傳了出去,自己往后可別想在人前抬頭做人。

如今翼輕揚神秘失蹤,反是給了他遮掩的大好機會。哪怕日后她再說什么,亦是死無對證的事。

果然,洞上原對兒子的話并未起疑,望著洞寒山右手的傷口問道:“你被倪珞珈傷到了手?”

洞寒山道:“寒山學藝不精,有辱本門威名。”

翼天翔問道:“寒山賢侄,你可看清楚了,確是楚天和倪珞珈?”

“絕對不會錯。”洞寒山硬著頭皮道:“小侄曾在法門山莊見過他們兩人。”

翼天翔點點頭,心中疑竇暗生道:“若洞寒山碰到的果真是倪珞珈,又豈能僅傷手背全身而退?以那小魔女的性情,斷不會輕易放過他才對!”

這時就聽洞上原問道:“寒山,你昨夜可有見過輕揚?”

洞寒山垂首回答道:“沒有,我剛才聽說翼師妹又失蹤了,可是真的?”

洞上原沉吟道:“莫非輕揚的失蹤和楚天和倪珞珈有關?”

他的話音未落,書房外一名心腹弟子匆匆飛奔而至道:“師傅,師傅!”

“什么事?”洞上原素來講求養氣之道,最不喜弟子慌慌張張全無章法。

“翼師妹回來了!”那弟子顧不得施禮,迫不及待地稟報道。

翼天翔霍然起身,問道:“她現在何處?”

那弟子回答道:“剛剛過了暮雨亭正往霜風橫斗廳而來!”

“走,我們一起去看看!”聽到翼輕揚回來的消息,洞上原如釋重負,雖然一波三折,但總算婚典可以如期舉行了。

洞寒山卻是心頭慌亂手足無措,不曉得翼輕揚會不會當眾揭他的丑。但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可想,只能心神不寧地跟著洞上原與翼天翔趕往霜風橫斗廳。

幾人加快步履從后堂而入,繞過照壁正看到翼輕揚和小羽自前門步入廳中。

此刻的霜風橫斗廳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四處貼滿喜字,各路來賓正在陸續入席。

翼天翔顧不得旁人驚詫的目光,快步迎上道:“輕揚,快隨我回拋花小筑換裝打扮,有什么話稍后再說。”

在他想來,女兒既然主動回來,必是想通了。哪里曉得翼輕揚望過滿廳的賓客,搖首道:“爹爹,恕女兒不能從命!”

她的聲音雖不算響,奈何能夠有資格坐進霜風橫斗廳的,人人功力精湛個個耳目聰慧,十個人里倒有九個聽個正著。

頓時原本高聲談笑熱鬧非凡的霜風橫斗廳里變得鴉雀無聲,數百道視線聚焦在了翼輕揚、翼天翔這對父女的身上。

翼天翔呆了呆,未曾料想女兒會如此膽大,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抗婚,沉聲低喝道:“你再說一次!”

翼輕揚神情憔悴而平靜,徐徐道:“我、不、嫁!”

翼天翔的心涼了一半,斬釘截鐵道:“此事由不得你做主,不嫁也得嫁!”

見父女二人當眾爭吵鬧僵,最尷尬的莫過于洞上原,心思電轉上前勸道:“翼兄先莫動怒,輕揚素來乖巧,此事必然另有隱情。我們不妨到后堂細談。”

翼輕揚卻似鐵了心要鬧個滿城風雨,她看也不看洞上原,搖頭道:“爹爹,我回來是想把話說清楚,這便要離開禹余天了。”說罷轉身就往廳外走去。

翼天翔怒不可遏,喝道:“站住!”探手抓向翼輕揚的肩頭。

突然“哧”的銳嘯破空,一道精光從霜風橫斗廳外激射而來,直奔翼天翔眉心。

翼天翔一凜,心下不敢怠慢,左手中途變向使出龍華禪寺的絕技“普羅手”朝射來的精光抓落。

“啵”的脆響,精光沒入翼天翔的手中,頓感掌心如針刺般劇痛,整條左臂亦被震得一陣酸麻,暗自駭異道:“此人好深的功力!”

他攤開手掌,卻見抓住的竟是枚普普通通的松果,再抬眼往廳外看去,便瞧見門外佇立著一名雙手撐拐的灰衣怪人。

此人一頭藍發披垂,遮掩住大半張面容,腰部以下空空蕩蕩,兩條褲腿隨風擺動,一雙幽邃的眼睛掩藏于濃密的發縷之后,正冷冷盯著翼天翔,其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怨毒之色。

翼天翔低咦了聲,自己并不識得這位無腿怪客,何以對自己如此敵視?不由錯愕道:“請問閣下是何方高人,為何插手翼某的家事?”

灰衣怪客嘿嘿一笑,嗓音沙啞渾濁道:“翼天翔,你真不要臉。你敢說,她是你的女兒么?”

翼天翔聞言面色一變,微怒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灰衣怪客目光轉向翼輕揚,冷冷道:“翼天翔,莫非你真的忘了我是誰?我對你卻是無時或忘——十八年了,直至昨晚才教我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自己的女兒,這全是拜你所賜!”

未等翼天翔開口,翼輕揚已是驚呆了,她不由后退幾步,愕然望著灰衣怪客問道:“你說誰是你的女兒?”

灰衣怪客凝視翼輕揚,一字一頓道:“孩子,我就是你的生身父親!”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3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心相印(下)

原來昨夜翼輕揚奔出拋花小筑,本想去找爹爹問個明白,誰知心神不屬兼之初來禹余天,不熟島上路徑,卻越走越是荒涼。待她醒覺時,方才發現自己已來到一座僻靜無人的懸崖邊。

她收住腳步,但看四周草木森森萬籟俱寂,心下不自禁地愕然道:“糟糕,我怕是迷路了。”

正當她欲要尋找歸路,冷不丁耳畔有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女娃兒,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為何深更半夜還獨自跑來懸崖邊?”

翼輕揚吃了驚,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不遠處的林木之間,一名灰衣怪客雙手持拐凌空懸浮,雙目閃爍幽藍色的精光,景象詭異宛若幽靈。

她反手按住素女仙劍,凝定心神強自鎮定道:“你是人還是鬼?”

灰衣怪客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說道:“我是人也是鬼,在世人眼里,我早已死了十八年。”

翼輕揚一驚,心里頭對這非人非鬼的不速之客暗生畏懼,只想趕緊離開,說道:“我有事,沒空跟你羅嗦。”身形疾掠而起。

不想眼前一花,灰衣怪客后發先至,橫身擋住她的去路。

翼輕揚急忙收住身勢,心下駭然道:“這怪人是誰,為什么攔住我?”

此時四下無人,翼輕揚強迫自己迅速鎮定下來,鏗然掣出素女仙劍,指住灰衣怪客的胸口清叱道:“閃開,否則休怪本姑娘對你不客氣!”

灰衣怪客瞟了眼翼輕揚手中的素女仙劍,問道:“這柄劍,是令堂的遺物吧?”

翼輕揚不由訝異道:“你怎么會知道?”

灰衣怪客的臉上掠過一抹奇異的神色,緩緩道:“我當然知道,因為這柄劍是我送給她的。”

“你送給我媽媽的?”翼輕揚大感意外,見灰衣怪客的神情卻又不似在說笑。“你是我媽媽的朋友,為何我從沒聽她提起過你?”

灰衣怪客點點頭,回答道:“她是不會對我說起你的。”

翼輕揚對灰衣怪客好奇起來,沉吟片刻問道:“那我帶你去見爹爹好不好?”

灰衣怪客道:“我的確要見他一面,只是他見了我恐怕會不開心。”

翼輕揚“哦”道:“那你來禹余天做什么?”

灰衣怪客淡淡道:“找人算賬。”

翼輕揚疑惑道:“算賬?”

灰衣怪客輕輕嗯了聲,卻不再多說。

翼輕揚見狀心驚道:“這怪人莫非是來尋仇的?”

她望了眼高高升起的冷月,說道:“天色不早,我還要去找爹爹,請前輩讓路。”

不料灰衣怪客眸中陡然寒光迸射,沙啞的嗓音低喝道:“不準去!”

翼輕揚被灰衣怪客的眼神盯得芳心一凜,旋即怒道:“為什么?你憑什么不準我去?”

灰衣怪客徐徐道:“我要翼天翔明日在千百賓朋前灰頭土臉,名聲掃地!你乖乖地聽話,過了明晚,我自會毫發無傷地放了你。”

翼輕揚心中一寒道:“此人不懷好意,言語之間竟似對我爹爹恨之入骨,想來是敵非友,絕非善類!”

她手腕一振素女仙劍嗡嗡顫動,幻化出一朵朵眼花繚亂的光花,警告道:“你再不讓開,恕輕揚要出手了!”

灰衣怪客一笑道:“就算我站著不動,你也刺不中我。”

翼輕揚可不信這個邪,清聲喝道:“看招!”振腕出劍刺向灰衣怪客小腹。

她知對方修為高深莫測,故而一上手就使出翼天翔親傳的“朝花夕拾十九式”,只要灰衣怪客側身閃躲,便能沖破他的阻截盡速逃走。

誰曉得灰衣怪客居然一動不動,任由素女仙劍往自己的小腹刺來。

翼輕揚一愣,她與灰衣怪客無怨無仇,也不想一劍奪人性命,當即運轉真氣劍鋒勁力微吐,欲將他點倒在地。

然而就在素女仙劍刺中灰衣怪客衣衫的一霎,對方的袍袖無風自動倏然鼓脹如球,“砰”的悶響轟擊在劍刃上。

翼輕揚嚶嚀一聲,直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順著仙劍涌到,震得她衣袖碎裂嬌軀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小羽見翼輕揚吃虧,雙翅收縮緊貼身軀,如一支雪白的羽箭飛射向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看也不看,張開左手也不見什么精妙招式,小羽便似飛蛾投火般被他牢牢掐住,攥在掌心里掙扎不脫。

翼輕揚又驚又怒,想那小羽的修為比她高出不止一截,即便遭遇洗心境界的圣階人物亦全然無懼。哪知如今僅僅一個照面,就被灰衣怪客擒拿到手!

眼看小羽吃虧,在灰衣怪客的手中驚慌哀鳴,翼輕揚心如刀絞,奮不顧身地仗劍急劈道:“放開我的小羽!”

灰衣怪客像是算準了翼輕揚所有的招式變化,身形微微偏轉避過素女仙劍,提起手中黝黑細長的拐杖“哧”地一道無形氣勁擊出。

翼輕揚胸口膻中穴一麻,便即失去知覺軟倒在地。

灰衣怪客拐杖一挑,將翼輕揚挾在肋下,御風而起穿越上清宮如入無人之境,轉瞬來到位于半山腰斬妖巖附近的一處幽深古洞中。

他隨手將翼輕揚丟在地上,又對被自己用左手捏得死死的小羽道:“老實點,不然我就拔光你的鳥毛!”

小羽望著灰衣怪客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心中大是害怕。它自知遠不是這惡人的對手,又性情通靈深諳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忙不迭連連點頭。

灰衣怪客哼了聲,放開小羽,自顧自靠著洞壁坐下。

小羽小心翼翼挪到翼輕揚身旁,雙目偷偷盯著灰衣怪客,不知他接下來會干什么。

好在灰衣怪客對翼輕揚并無進一步的舉動,似乎正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樣,只想軟禁這丫頭一天一夜,好讓翼天翔在婚典上顏面大失淪為笑料。而對于翼輕揚本人,他倒并無多少惡意。

忽然他輕輕一咦,看到翼輕揚破損的衣袖中露出了半截藕臂。在她的玉腕上,戴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紫色手鏈,鏈上墜著一枚碧綠通透的心狀翡翠。

灰衣怪客的身軀一震,呼地掠起落在翼輕揚的身邊。

小羽嚇了一跳,喉嚨里呼呼低吼色厲內荏地盯著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恍若不覺,伸手從翼輕揚的腕上褪下手鏈,拿到面前仔細端詳。

在那心狀的翡翠的正面,鐫刻著一個“南”字;反面則是一個“伊”字。

他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顫,緊緊攥住心狀翡翠,喃喃低念道:“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小羽不明所以,卻見灰衣怪客眼放異光緊盯著翼輕揚的俏臉,不由暗自恐懼,嘴里卻忍不住鸚鵡學舌道:“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灰衣怪客一驚,才察覺到是小羽在模仿自己。他自失地一笑,搖搖頭道:“你雖然通靈,卻也不過是只畜生,又懂得什么?”

他緩緩靠回洞壁,雙目須臾不離地望著昏迷中的翼輕揚,忽然微笑忽而切齒,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中。

不知不覺燈殘漏盡旭日東升,灰衣怪客驀地若有所覺,拐杖點地來到洞口。

遠遠地,幾名禹余天弟子結伴而來,邊走邊向四處張望,似在尋找什么。

灰衣怪客略作沉吟,揚手擲出七枚手指粗細的青色符陣釘。釘上青光熠熠,刻滿復雜玄奧的符紋,“哧哧”有聲沒入樹木山石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唿——”四周亮起一團極淡的青色光罩,如穹頂般籠罩住洞外百丈方圓,轉眼間又漸漸淡滅。

灰衣怪客身形一晃在洞外的林木荊棘之間來回穿梭游弋,雙拐這里點一下,那里拍一記,又將幾塊巨大的山石稍作移位,一座“七曜帳天陣”赫然成就。

那幾名禹余天弟子渾然不覺漸行漸近,卻在陣中兜轉了一圈,便通過灰衣怪客有意留下的生門向南而去。

灰衣怪客回到洞中,又等了半晌,約莫中午時分翼輕揚醒轉過來。

她睜眼看到灰衣怪客,立即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芳心登時一沉道:“這家伙修為驚人,怕爹爹也不是他的對手。我先設法將他穩住,若能套出些內情那就再妙不過。爹爹見我失蹤,必會派人搜尋,早晚都會找到這里。”

心念既定,翼輕揚佯裝迷惑,問道:“我這是在哪里?”

“這里是上清島的一座無名山洞,我已在洞外布置了迷陣,任誰也不能尋到洞中。”灰衣怪客一語道破了翼輕揚的指望,手指微松那串手鏈從掌心里瀉落下來,在她的面前來回搖晃。

翼輕揚一怔道:“這串心心相印是我娘親的遺物,還給我!”伸手去欲要奪回。

灰衣怪客屈指一攝,手鏈沒入他的掌心,冷冷道:“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將這串手鏈還給你。”

翼輕揚恨恨瞪視灰衣怪客,問道:“什么問題?”

灰衣怪客道:“你的生辰八字。”

翼輕揚愣了愣,慍怒道:“你要曉得我的生辰八字做什么?”

灰衣怪客閉口不答,只將手鏈在翼輕揚的面前故意晃了兩晃。

翼輕揚咬牙切齒將自己的生辰八字說了出來。

灰衣怪客沒等聽完,右手一顫那串心心相印嘩地從他指尖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翼輕揚連忙撿起手鏈,輕輕吹去上面沾著的灰土,抬頭竟然發現灰衣怪客正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

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手握素女仙劍全身戒備道:“你又想干什么?”

孰知灰衣怪客如癡如狂,對翼輕揚的話語置若罔聞,低低的聲音道:“小伊,你受苦了,都是那狗賊害了你我!”話語中竟似蘊含著無比的痛苦與憤怒。

他便像瘋了般,突然雙拐點地沖出洞外,轉眼之間消失了蹤影。

翼輕揚對灰衣怪客的舉動莫名其妙,忙起身追到洞口,卻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隱隱覺得這灰衣怪客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聯,只是他又為何對爹爹恨之入骨?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4
第一百四十七章 舊仇(上)

待灰衣怪客離去后,翼輕揚卻被困在洞外的迷陣中,好半天才找到生門脫身而出。待尋到霜風橫斗廳前,正遇見聞訊而來的翼天翔與洞上原等人。

此刻她聞聽灰衣怪客話語,如遭五雷轟頂,聯想到先前對方一連串古怪的行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下意識地搖頭道:“你胡說八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灰衣怪客一聲冷笑,幾許怨恨幾許悲愴,轉眼望向翼天翔道:“輕揚說不認識我,那你呢?”

翼天翔沉聲道:“輕揚,你退到我身后。”

翼輕揚看看面如寒霜的父親,再望望橫眉冷笑的灰衣怪客,腦海里一片混亂道:“爹爹,他究竟是誰?”

翼天翔緩緩道:“不管是誰,都休想在我女兒的婚宴上鬧事。否則翼某惟有請你立即離開!”

這句話卻是沖著灰衣怪客說的。

灰衣怪客渾不理睬翼天翔的警告,看著翼輕揚道:“孩子,他不敢告訴你我是誰。那就由我自己來說!”

話音剛落,翼天翔怒聲喝道:“休要胡言!”揚出一顆魔菩提,直射對方眉心。

灰衣怪客鼓氣嘬唇噗的輕吹,一道勁風噴出將魔菩提激飛,接著道:“孩子,你戴在腕上的那串心心相印上刻著的‘南’字,便是我的本姓!”

洞上原大吃一驚道:“莫非你就是當年被譽為劍道鬼才的南夢柯?!”

此言一出霜風橫斗廳中的數百正道高手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呼。

原來大約二十余年前神陸突然出現了一位不僅劍法通神且又精擅奇門遁甲之術的曠世奇才。他在短短數年間劍劈滄浪三妖,夜斬天都雙魔,所向披靡未嘗一敗,立時轟動了整個正魔兩道。

那邊翼輕揚已退到翼天翔的身后,聞聽此言芳心巨震道:“為何娘親留給我的心心相印上會刻有這怪人的姓氏,難道,難道……”卻不敢再往下深想。

就聽灰衣怪客說道:“不錯!可惜當年的南夢柯,如今卻成了一個殘廢!”

人群里天意門的長老袁換真忍不住問道:“南老弟,你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南夢柯的目光徐徐望向面沉似水一言不發的翼天翔,嘿嘿低笑道:“翼兄,你為何不告訴大伙兒當年我和小伊是如何在南荒枯藤林里救了你,又為你療傷醫治待如手足;然則我的這兩條腿又是如何斷的?你又是如何用謊言欺騙了小伊母女整整十八年?!”

洞上原見事有不妙上前解圍道:“南兄,今日犬子成親,可否看在洞某的面上,先請坐下喝上幾杯水酒。有什么事等新人拜堂后,咱們再慢慢細說。”

南夢柯漠然道:“洞掌門,莫非你沒聽清楚,方才輕揚已明明白白拒絕了與令郎的婚事。”

洞上原的臉色有些難堪,望向翼天翔。

翼天翔頷首道:“不錯,十八年前確是你在南荒救了我一命,但你斷腿卻與我何干?那日你突然失蹤,我和小伊遍尋不獲,這才結為夫妻一同東歸。后來我數次前往南荒,希望能探尋到你的下落,可惜都渺無音訊。”

南夢柯冷笑道:“我是怎么‘失蹤’的?是你在我遭遇枯藤六怪圍攻時,背信棄義落荒而逃,任由我孤立無援身陷絕境!你以為我必死無疑,便用謊言哄騙小伊委身下嫁。誰知道老天開眼,我拼盡全力死里逃生,只是身中劇毒修為盡廢,不得不自斷雙腿以求活命!”

他森然說道:“這十八年來我僻居南荒,身受‘枯榮奇毒’的折磨煎熬生不如死。每日所思所想,便是有朝一日要你也嘗嘗此種滋味!”

翼天翔哼了聲,看著南夢柯道:“南兄,我曉得你對小伊因愛生恨,故而遷怒陷害于我。但想用這等惡毒離奇的謊話污蔑小弟,卻是癡人說夢!放眼神陸十三州,誰不知我翼天翔的為人?你說我哄騙小伊證據何在,她若非心甘情愿又焉肯嫁我?”

南夢柯的唇角泛起一抹譏誚,眼神中卻又透露出無限傷心與憤懣,一字字道:“那是因為在遭受圍攻前,小伊已懷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為了腹中的胎兒,也為了替我留下血脈香火,這才含辱偷生答應嫁你!”

翼輕揚腦海里“嗡”的一聲,不自禁地叫道:“這不是真的!”眼前卻浮現起南夢柯得知自己生辰八字后那悲喜交集的癲狂模樣。

翼天翔大手按在她顫栗的肩上,一字字道:“輕揚,不要信他。你姓翼,你是我的女兒,任誰也改變不了!”

這時候廳中群雄一片嘩然。忘恩負義貪生怕死,臨陣賣友強占人妻,莫說正道難容,就是魔門中人也多有不齒。

這時候在場的各色人等,各種不同的眼光均投向翼天翔,單等看他如何解釋。

這中間絕大多數人依舊對南夢柯的話語將信將疑,甚或懷疑他是受人指使故意來攪亂婚典居心險惡。畢竟翼天翔俠名卓著幾十載,而南夢柯來歷不明,又銷聲匿跡將近二十年,突然冒出來指認前者諸多卑劣行徑,誰敢保證不是個陰謀?

洞寒山從一腔歡喜,到被翼輕揚當眾拒婚,現在又斜刺里殺出個殘廢,硬說自己才是翼輕揚的親爹,原本一樁美事居然被鬧到無法收拾。

他怒火中燒,喝道:“丑八怪,你滿嘴胡言亂語卻有誰信?”縱身拔劍,一式“似水流年”挑向南夢柯咽喉。

南夢柯根本不看,提起右手拐杖反刺洞寒山的左肩。

洞寒山急忙撤劍閃躲,運左掌拍擊拐杖。

洞上原見狀面色劇變,揚聲叫道:“南兄,手下留情!”

然而已是遲了,南夢柯左手翻轉拐杖已橫掃而至,“啪”地脆響將洞寒山的腕骨擊碎。

洞寒山一記低哼跌跌撞撞退出數丈,方才意識到南夢柯所用的招式居然和當日楚天擊敗自己時的招法套路如出一轍。稍有區別的是,楚天用了三個回合,而南夢柯卻只花了兩個照面!

翼天翔不聲不響,驀地晃動身形揮掌攻向南夢柯。

他的雙掌微微顫晃,分化出一道道虛影,如風起如云涌,偏又天馬行空無跡可尋,卷裹排山倒海的雄渾罡風拍向南夢柯。

忽聽砰然一響,龍華禪寺方丈覺眠大師瘦小的身軀如神兵天降,落在翼天翔和南夢柯當中,拂出大袖將驚濤駭浪般的掌勁一卷一掃牽引出門,遠遠轟擊在廳外的一堆假山石上。于不動聲色間,露了一手極上乘的絕學“普渡眾生袖”。

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翼師弟莫動無明之火。當著在座諸位賓客還望你和這位南施主據實相告,輕揚姑娘究竟是誰的女兒?”

翼天翔和南夢柯異口同聲道:“我的!”

巽揚劍哈哈一笑道:“這倒怪了,從來只有人搶著當皇帝,你們兩位卻爭著做爹!”

翼天翔雙目噴火,朝覺眠大師抱拳一禮道:“掌門師兄,此人含血噴人欺我太甚。今日翼某要和他作一了斷,請師兄成全!”

覺眠大師尚未回答,南夢柯已一聲厲嘯道:“誠如我愿!”身形拔起掠過覺眠大師頭頂,左拐虛晃一槍,右拐劈擊翼天翔面門。

翼天翔不敢怠慢拔劍招架,與南夢柯翻翻滾滾斗作一團。

兩人盡皆是圣階守一境的頂尖人物,各懷怒忿意欲置對方于死地。故此甫一交手便全力以赴,招招奪命式式驚魂,劍光掌影漫天縱橫。

洞上原見翼輕揚面色蒼白神情緊張,輕聲安慰道:“不必擔心,以令尊的修為即使贏不了南夢柯,自保應是綽綽有余。”

洞寒山手捂傷腕,額頭冷汗顆顆滴落,恨恨地道:“這魔頭居然大言不慚以翼師妹的生父自居,也難怪翼師叔會如此憤怒。今日若不將他誅滅,豈不教世人以為我禹余天軟弱可欺?”

卻聽首陽真人冷冷道:“你怎知南夢柯說的不是實情?”

洞寒山雖眼高于頂,卻也曉得首陽真人威望尊崇,心下即管不服亦只好怏怏閉嘴。

眾人言談之間,翼天翔和南夢柯已激戰三十余個回合,雙方互不相讓爭鋒相對,斗得難分難解扣人心弦。

翼天翔號稱“劍、掌、袖、指”四絕,睥睨神陸名不虛傳。他的無相無我掌、一闡提指、八部天龍劍和普渡眾生袖輪番上陣爭奇斗艷,一招一式恢宏堅凝,深得佛門真諦,造詣之高已臻至爐火純青之境。

別說那些晚輩后生看得如癡如醉贊嘆不已,即令覺眠大師、首陽真人、巽揚劍這樣的正道絕頂高手亦禁不住擊節叫好。更有不少人心中暗道:“翼天翔這龍華禪寺俗家第一高手的美名實非幸至,假以時日恐怕連覺眠大師也不遑多讓!”

再看南夢柯身如鬼魅,雙拐一剛一柔,一陰一陽交相輝映,在翼天翔的劍掌袖指之間游刃有余毫不落下風。尤其是他雙腿已廢,根本無需顧忌下盤防守,無形里反而占到便宜,左拐大開大闔,右拐劍走偏鋒,兩種截然相反的劍法招式使得翼天翔極其難受,不得不小心提防。

正當眾人以為這場龍爭虎斗至少需要一百回合開外才能分出勝負之際,南夢柯的身軀卻突然顫抖起來,衣發冒出絲絲縷縷的藍色氣霧,竟是有身中巨毒再次發作的跡象!







第一百四十八章 舊仇(下)

「噗通,噗通!」

靠近廳門的幾名禹餘天弟子猛然臉色發黑口吐血沫軟倒在地,卻是不知不覺裡吸入了從南夢柯身體裡散發出的毒氣,當場暈厥。

梵一清喝道:「大夥兒屏息凝氣,快往後退!」飄身來到廳門前,往那幾名中毒弟子嘴裡每人塞了一顆解毒靈藥。

洞上原連忙吩咐幾位門中長老將中毒弟子帶離霜風橫斗廳另行救治,轉身又謝過梵一清的援手之誼。

那邊南夢柯的身軀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隱隱聽到他口中的喘息之聲正漸轉粗重,卻在翼天翔的浩然仙劍催壓之下無法脫身,只能強壓毒氣出手強攻,希望能儘快擊退對手覓地化毒。

無奈此刻他已是力不從心,招式逐漸凌亂凝滯,身法亦變得遲鈍拖沓,心頭一涼道:「苦修十八年好不容易等到今朝復讎良機,枯榮奇毒早晚不發卻偏在這當口^爆發,莫非天要亡我?」

翼天翔如何肯放過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深知若讓南夢柯脫逃,譬如縱虎歸山後患無窮,惟有將其殺死方能一了百了。至於如何向眾人解釋,又如何撫慰愛女,對他而言絕非難事。

念及與此他故意露出肋下破綻,誘使南夢柯的左拐攻到,旋即振腕出劍力壓右拐,與此同時左掌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劈對方胸膛,正是那式自傷三百殺敵一千的「捨生取義」!

覺眠大師看得真切,連忙叫道:「翼師弟,不可傷他!」

但翼天翔充耳不聞,反而不斷催壓真氣灌注左掌,立意要將南夢柯除之而後快。

豈料突然之間身後勁風襲來,一股如芒在背的警兆從靈台上驟地升起。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根銀筷哧哧撕裂空氣,直刺翼天翔的後心。若是不理,很可能穿透護體真氣重傷自己。

他驚怒交集,抽身揮袖「啵」地聲將銀筷震爆,凝眸望向人群之中,極力抑制怒意道:「還有哪位朋友想和翼某過不去?」

眾人被他的眼神一掃,俱都心頭凜然,不自覺地往兩旁閃躲。只見一個人端坐桌邊巋然不動,鎮定自若地迎上翼天翔的目光,赫然便是天意門的門主巽揚劍!

翼天翔頓時一愣,說道:「巽門主,難不成你真信了南夢柯的鬼話?」

話音未落,就聽袁換真驚訝道:「咦,這裡怎麼會多出個巽師兄?」

眾人聞聲望去,愕然看到袁換真的身前居然也站著一位巽揚劍,容貌酷似只是裝束打扮略有不同,手裡還拿著個斗笠在慢慢搧風。

那巽揚劍一邊閃動斗笠一邊瞧向翼輕揚,笑著道:「瞧瞧,有人替我老人家找了個孿生兄弟來!」

翼輕揚一省,望著出手攻擊翼天翔救助南夢柯的那位巽揚劍失聲叫道:「你是楚天?」

一石激起千層浪,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看向翼輕揚所指之人。

要知道,正是楚天恩將仇報令覺渡大師含恨而逝,被正道五大派列為公敵,高踞惡貫滿盈榜第五十七位。近日又聽說他在凌煙閣一戰中,御動天下有雪訣擊殺陰世家家主陰聖道,這排名便隨著他的身價而水漲船高躋身到前三十位!

誰能想到,他居然膽大包天單槍匹馬闖上禹餘天,出現在翼輕揚的婚宴上!

就見假巽揚劍不慌不忙除去臉上易容藥物,露出本來面目,不是楚天卻又是誰?

覺渡大師的關門弟子凡塵也在霜風橫斗廳中,眼見楚天現身不由得分外眼紅,高聲喝道:「惡賊,你還我師傅命來!」

一時群情激憤人人喊打,楚天成為眾矢之的幾乎被憤怒的狂潮徹底淹沒。

洞寒山正在火頭上,見又來個攪局的,還是舊仇,毫不猶豫二次拔劍在手,寒聲喝道:「姓楚的,莫非你以為我禹餘天無人,任你來去?」

他口中說得義正言辭,於私心裡卻是忌恨當日在法門山莊三招落敗之恥。而且眼角餘光裡,他驀然察覺到翼輕揚竟似對楚天有情,惱怒嫉恨夾雜在一處,端的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紅!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洞寒山剛在南夢柯的手上嘗過苦頭。如今對上楚天,他自然加倍小心,天驕仙劍改弦易轍使出一式「兩世為人」,劍鋒施動在身前連畫九道弧光,令人眼花繚亂不知虛實,更是無法判斷致命一劍會從何處殺出。

誰料楚天好整以暇,身軀淵停嶽峙紋絲未動,只用目光往洞寒山的腰眼淡淡一掃。

這一眼在旁人看來未必有什麼,洞寒山卻是心頭一寒,直感到楚天的視線有若一柄無形無影的利劍,輕而易舉穿透自己引以為豪的招式守禦,將他攔腰斬斷!

近乎不假思索,洞寒山在半空中遽然彈身變招,天驕仙劍轉攻為守在身前一記虛劈,似要將楚天遞來的目光削斷。

楚天微微一笑,視線迅即上移又看向洞寒山的咽喉。

這下更不得了,洞寒山身軀僵硬仿似咽喉真的被劍氣刺穿,忙不迭竭盡全力往左側傾倒,就似酩酊大醉一般狂舞劍花護住上身。

眾人紛紛驚咦出聲,如覺眠大師、首陽真人這般正道翹楚人物,目光如炬自已看出其中蹊蹺,盡皆不禁為楚天神乎其神的破解招法擊節叫好,只是礙於洞上原的顏面強忍著而已。

饒是如此洞上原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心中的驚駭之情更是遠甚於旁人。

洞寒山年紀雖輕,但已得他傾囊相傳,赫然便是禹餘天年輕一輩中的頂尖才俊。除了火候功力略有欠缺外,這一招「兩世為人」差不多和自己使出來的沒什麼兩樣。換而言之,楚天目光所指正是禹餘天劍法的死穴!

其實洞上原是不知道其中緣由,就在楚天背後斜插的蒼雲元辰劍中,竟藏著位禹餘天老祖宗,對本門的諸般絕學瞭若指掌,甚至其中不少招式都曾經由他親手改良!

當然,洞上原也明白知易行難的道理,楚天能夠發現洞寒山劍招中的破綻,並非意味一定能戰而勝之。這就好比人人都曉得打蛇要打七寸,但真的遇見一條五步蛇,卻未必有誰能手到擒來。

但現在洞寒山卻對楚天的目光趨避不及,閃躲不迭,顯然是被對方眼神裡透露出的凌厲殺氣牢牢壓制,從而心神震盪生出不敵之念。

再看楚天雙目圍繞洞寒山的身形隨意游弋,愈發的從容悠閒。

洞寒山原本英俊的面孔慘白如紙,頭頂水汽騰騰呼吸急促,竟似比與人惡戰了三百回合還要吃力。

他的身形東倒西歪,天驕仙劍幾不成招,只能被動地追隨楚天視線拚命揮舞,情知若是對方手裡真的有劍,自己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

但他已勢同騎虎,幾次想衝出楚天視線交織而成的羅網,均都被狠狠擋了回來。

望著他的狼狽模樣,一些前來出席婚典的賓客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儘管這笑聲極低,但對洞寒山而言卻是異常刺耳,俊面頓時漲得通紅。

洞上原自然不忍愛子在眾人面前出醜,奈何楚天的破解之術委實太過巧妙,甚而令他有茅塞頓開之感,以至於總想多看幾眼。

這時見洞寒山窘迫之狀,不由得一省,沉聲說道:「寒山,退下!」飄身上前,欲為愛子解圍。

楚天豈能讓洞寒山輕輕鬆松就全身而退?他口中冷哼,身形靜若處子動如脫兔,施展出「沉魚落雁身法」中的一式「鷹揚訣」揉身而近一拳轟出。

洞寒山羞怒至極,大吼道:「小魔頭,你欺人太甚!」全然不管楚天鐵拳迫近,天驕仙劍挾怒猛劈,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說是遲那時快,楚天突然身形一側讓過天驕仙劍,五指戟張化拳為爪在洞寒山的右腕上輕輕一搭一扭。

耳聽「喀吧」脆響,洞寒山的右腕立時脫臼!

都說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裡。這一點,洞寒山成功做到了。因為他踏進的不是同一條河,而是直接掉進了溝裡。

先是左腕,後是右腕,他的雙腕在眾目睽睽下接連被南夢柯和楚天廢掉。

壯士斷腕是為了東山再起,而洞寒山則只能說是日落西山。

他的俊臉發紫,急火攻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仰面飛跌昏死過去。

恰在此時,洞上原趕到,輕舒猿臂接住愛子,朗聲說道:「好本事,洞某不才尚請賜教一二!」右掌自上而下斜劈楚天。

「呼——」冷不丁楚天身後的蒼雲元辰劍光華幻動,一道青影從元辰寶珠中飛掠而出,探出左手在洞上原的右掌上輕輕一抓,順勢拋送出去。

洞上原猝不及防,攬著愛子向後飄飛,待看清出手之人的模樣,不由得面色大變脫口叫道:「老祖宗!」

洞天機飄落在楚天身前,神情灑逸負手而立,直如從畫卷裡走出的神仙中人,目光掃視群雄徐徐說道:「今日誰想動小楚一根毫毛,便是跟我老人家過不去!」

霜風橫斗廳中立時一片死寂針落可聞,所有人都變得呆如木雞!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5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折翼(上)

誰都無法相信,傳說中六百多年前薨于風云山一役中的禹余天先掌門洞天機的元神此刻就飄然佇立在自己面前!

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這位六百年前正道的頂尖巨擎,后世傳說中宛若神一般存在的傳奇人物,現身后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為一個魔門少年撐腰,而這個人曾害過龍華禪寺高僧!

洞上原不愧是執掌禹余天數十年的領袖人物,他迅速鎮定下來,暗中舒展靈覺探查洞天機的元神。畢竟魔道行事素來陰險狡詐不擇手段,誰能保證這不是又一個卑劣詭計?

然而靈覺甫一接觸到洞天機的元神,洞上原的心頭情不自禁地砰然巨震,卻是感應到了一股浩瀚如海的“上清靈寶真元”,醇厚綿長無有窮盡,功力之深厚令自己瞠乎其后高山仰止!

如果說人可以易容元神可以假冒,那么這股澎湃浩然的上清靈寶真元卻是無論如何也冒充不來。

當下洞上原心中更無疑慮,顧不得一派掌門至尊的身份,立時拜倒向洞天機道:“上原叩見老祖宗!”

看到掌門人跪拜,廳中近百禹余天高手登時黑壓壓跪倒一大片,異口同聲道:“拜見老祖宗!”

眾多賓客急忙起身趨避,退讓到大廳兩側。楚天隨著人流悄然退后,只剩下洞天機獨自一人立在霜風橫斗廳的中央。

“都起來吧,你們這樣三叩九拜,當我老人家是死人嗎?”洞天機望著這些隔代六百年的徒子徒孫們,心里幾許感慨幾許唏噓,還帶著那么一點兒小小的得意。

六百年如一夢,重回人間,卻已找不到昔日的摯朋親友,甚或連當年那些和自己拼得死去活來的對頭們亦化作了一堆白骨。

洞上原徐徐起身,兀自覺得自己是在夢中,詫異問道:“老祖宗,您、您還活著……這么多年卻是在哪里?”

洞天機擺擺手,打了個哈哈道:“我也就是在一個地方打了個盹,誰曉得一晃眼就過了六百多年。咱們自家的事晚點慢慢聊,我老人家先要處理一樁公案。”

洞上原一怔道:“不知老祖宗說的是哪樁公案?”

“還能有哪樁,自然便是覺渡小和尚被殺的案子。”

“我正要向老祖宗稟報此事。數月之前龍華禪寺的覺渡大師……”

“不必你稟報,此事我老人家親眼目睹,也算半個當事人。”

覺眠大師一驚,問道:“洞老施主,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洞天機望向翼天翔,慢條斯理道:“小子,我很想知道,你暗算覺渡陷害楚天,究竟為何?你別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不巧我老人家當時便在現場,你還有何話可說?”

“不會的,老爺子!”翼輕揚叫道:“我爹爹和覺渡大師是同門師兄弟,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道:“丫頭,你可曉得當初翼天翔為何要公告天下,用你來換取一部《法楞經書》?因為六百年前,我被寒料峭打散殘余的一縷元神就封印在了經書之中!誰若得此經書,趁虛而入將元神煉化,便能參悟大千空照真義,羽化飛仙——”

首陽真人皺眉道:“前輩,翼莊主又如何會知道您的元神被封在了經書中?”

洞天機點點頭道:“問得好,這點我老人家到現在也沒能搞明白。但他若非曉得我老人家元神被封的秘密,又為何不惜暗害覺渡和尚,奪走《法楞經書》?待到翼天翔發現經書已空,便立刻想到我老人家的元神很可能已被楚天收走。于是這小子一不做二不休,將污水潑給楚天,以為如此便既能堂而皇之地拿走蒼云元辰劍,又能尋機收取我老人家的元神。”

說到這里,洞天機露出不屑之色看著翼天翔,道:“這種一石二鳥的毒計,也虧你想得出來。只可惜你高估了自己勝算的把握,更沒料到倪珞珈會橫空殺出將楚天救走。小子,為了你自己能得道飛升,你連自己女兒一生的幸福都貼了進去,真是有夠無恥的!”

翼天翔哼了聲道:“洞老先生,我尊重您是正道先人,但以這等毫無來由的揣測之詞質疑在下,未免有失您的身份!”

洞天機道:“難得你小子撐到現在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是個人才。可我老人家今天來,卻不只是跟你耍嘴皮的!就算你臉皮夠厚抵死不認,也難逃公道。”

翼天翔沒料想到局勢會在瞬間急轉直下,好端端的婚禮行將成為自己的葬禮。

自打法門山莊一戰,楚天于絕境之中被珞珈救走,他就心知要糟。因此處心積慮要將翼輕揚許配給洞寒山,從而取得來自禹余天的強大奧援,再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其他四派聯手共同進攻北冥神府,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哪知他的計劃尚未完全展開,楚天卻主動殺上門來,令其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這也怪不得翼天翔失算,誰能想到一個少年有如此氣魄和膽量,竟敢孤身一人闖上正道高手龍虎交匯的禹余天?!

事已至此,他亦惟有硬著頭皮強撐下去。不管怎樣,洞天機和楚天并無真憑實據指證自己,大不了就將這一潭水攪渾,令覺渡大師之死成為一樁無頭懸案。

念及與此他泰然自若道:“你說楚天不是兇手,卻又有誰會相信?”

“我,我相信楚天不會是兇手!”霜風橫斗廳中,有人應聲回答道。

翼天翔暗吃了驚,舉目望去卻見說話之人正是天意門的門主巽揚劍,禁不住冷笑道:“巽門主,難不成當日你也在現場,今日你來禹余天,也是為他作說客的?”

“當日我不在場,今日卻愿意相信楚天是清白的。”巽揚劍搖頭道:“實不相瞞,咱們天意門尚欠楚天和倪珞珈一個人情。”

梵一清問道:“巽門主,你說的是曲陰陽曲長老遇害的事?”

巽揚劍頷首道:“正是,哥舒戰殺了曲師弟星夜逃竄回返北冥山城。結果回城的當晚就被倪珞珈刺瞎雙目,也算惡有惡報。”

他望向楚天油然一笑道:“楚賢侄,說起來這還是托你的福。”

楚天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巽門主,你就別開我的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曾聽世鼐、紅鵝他們幾次說起你,言語之間甚為欽佩。所以那日在通城偶遇后,我雖識出了你的身份,卻并未急于出手擒拿。”

巽揚劍說道:“其后數日我對你和翼姑娘冷眼旁觀,愈發相信以你的為人斷不會干下那等忘恩負義的齷齪勾當。否則,你有大把的機會殺了翼姑娘徑自遠走高飛,何苦還要冒諾大風險再來禹余天與翼天翔對質?”

翼天翔沒料到巽揚劍居然也死心塌地幫著楚天說話,再看四周,每個人都沉吟不語,用一種復雜的目光盯著自己。他心下一沉說道:“巽門主,知人知面不知心,楚天這小賊面善心惡,想當初覺渡大師若非被他欺瞞,又何至于招來殺身之禍?”

楚天聞言冷笑道:“翼天翔,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你可敢與我重演那晚景象?”

翼天翔傲然道:“翼某有何不敢?!”

楚天淡然一笑道:“我記得那晚你突然來訪,手中拿著一部《天翔四絕》,口中說道‘楚賢侄,我差點忘了,這部《天翔四絕》雖難登大雅之堂,但……咦?’然后便發現了覺渡大師的尸首,對不對?”

翼天翔回答道:“不錯,那時我正看到你從覺渡師兄身上拔出蒼云元辰劍,驚愕之下便喊了聲‘師兄’!”

楚天立即接口道:“我剛回屋,就看到覺渡大師倒在屋中。”

這話說來沒頭沒尾,令得翼天翔怔了怔,旋即他醒悟到什么,不由得霍然變色。

楚天的話音未落,就聽有人說道:“這么說,你沒有見到兇手——經書不見了!”

眾人盡皆一愣,卻是這嗓音跟翼天翔一模一樣。

大伙兒順著話音來處望去,但見小羽停在翼輕揚的香肩上,正學著楚天的聲音道:“翼莊主可知兇手是誰?”

“不錯,我知道。而且我想你也知道誰是兇手,可惜無法證實,也無法令人信服。真是有趣,就在一個時辰以前我們還有可能成為翁婿。”

“小羽?”翼輕揚嬌軀一顫,喃喃問道:“這是真的?”

小羽卻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鸚鵡學舌,模仿楚天的聲音道:“不幸之中的萬幸,我拒絕了你。”

楚天微微一笑,應聲接下去道:“孫子!”

小羽一聽有人接話更是興奮,立即道:“你真的很聰明,可惜還嫩了點兒。”跟著撲棱雙翅又罵道:“孫子,孫子……”

霜風橫斗廳一霎那里沉寂了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眉飛色舞喋喋不休的小羽,心中震撼之情無以言表。

翼天翔的表情依然沉靜,也未出手阻止小羽,卻明白一切猶如大江東去,自己的宏圖大計在此刻變得毫無意義。

只是他壓根就沒料到,楚天會利用小羽好學人話的天賦,引動它復述當日自己與楚天的對答,揭開了血案謎底,同時也將自己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他,赫赫有名的龍華禪寺第一俗家高手,到頭來居然毀在了一只鳥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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