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越界 作者:牛語者(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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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9-6 18:25:4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7 600691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6
第一百五十章 折翼(下)

“阿彌陀佛——”覺眠大師的聲音打破了冗長的靜寂。他的右手輕捻佛珠,衣袖瑟瑟輕顫,極力保持神容與語氣的平靜,一雙眼睛注視翼天翔,徐徐說道:“翼師弟,原來真的是你!”

翼天翔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只是眨眼之間自己已從正道旗幟人物驟然淪落為身敗名裂的孤家寡人。莫說外人,就是龍華禪寺的同門,乃至原本要成為親家翁的洞上原,全都不會饒過自己。

事已至此,他反而變得鎮定坦然,無需再費盡心機編制謊言,也無需再刻意維護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的君子形象,在絕望憤怒里竟也有一絲輕松與解脫。

“我猜得沒錯,洞天機的元神果然是被你收取了。”他避開覺眠大師的目光,望向楚天道:“若非覺渡師兄每日形影不離地護著你,我又何須對他下手?不得不承認,你的運氣很好,而我,一步大意滿盤皆輸。”

楚天對翼天翔恨之入骨,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扯下這偽君子的面具,令其死無葬身之地。但看他在群雄環顧之中,依然能鎮靜自若侃侃而談,倒也有點兒佩服起這家伙的氣度來。

只是此梟自作自受惡有惡報倒也罷了,卻連累了蒙在鼓中的翼輕揚。

就聽翼天翔說道:“你可知道,我的祖上本非姓翼,而是姓依?先祖便是六百年前參與風云山巔曠世大戰的天意門門主依山盡!眾人皆以為夢覺大師和洞天機雙雙戰死,對這兩位敬仰有加尊崇不已,卻對僥幸保住性命的依先祖甚感不齒,于是流言蜚語、暗中詆毀不一而足,甚而污蔑說他為求活命在寒老魔面前下跪,抑或出賣洞天機與夢覺大師方才茍且偷生!依先祖原本就身負重傷,心情抑郁之下終于撒手人寰含恨而逝。”

眾人聽得又是一呆,誰也沒想到翼天翔竟會是依山盡的后人。

巽揚劍搖搖頭道:“只怕你和你的先祖都想岔了。能夠有勇氣挑戰彼時天下第一高手寒料峭,且能全身而退的人,天下誰不欽佩?六百年來,我天意門始終對此引以為傲。誠然當時確有謠言流傳,但那不過是一小綽企圖挾私報復依老祖師的小人,沒誰會把他們的鼓噪當真。”

“六百年前的是非曲直,我無意與諸位唇槍舌劍白費口沫。他老人家臨終前,將洞天機一縷元神被封于《法楞經書》的秘密告訴了長子依能遠。能遠公深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毅然決然脫離天意門,從此隱姓埋名遠走他方。但這秘密,卻在我依家一代代流傳了下來。”

翼天翔笑了笑:“我每一代依家子孫,都小心翼翼地保守著祖上的秘密,更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光宗耀祖洗刷先人恥辱!對我而言,劍魔遺寶出世乃是百年難遇的機緣,若能取得《法楞經書》,我便能煉化洞天機的元神,同時從他的記憶中獲取到當日大戰的真相,繼而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依家老祖先,絕不是那些小人捏造中傷的貪生怕死之徒!”

他的目光霍然凝望洞天機,問道:“洞老先祖,請你說句話,那依山盡可是為求活命不惜叛友下跪的懦夫?”

“敢情你是依老弟的后代,難怪對我被封《法楞經書》的秘密一清二楚。”

洞天機鄭重道:“據我所知,寒料峭平生最痛恨卑躬屈膝賣友求榮的軟骨頭。倘若依老弟是那樣的人,早被寒老魔一劍殺了!”

翼天翔點點頭道:“你為翼某先祖說了一句公道話,盡管遲來了六百年,但我依然要多謝你!”

洞天機搖頭道:“就算你因為先祖蒙羞而心生不滿,卻也不該使出這等卑劣手段謀奪《法楞經書》。歸根結底,你還是對我老人家的元神垂涎三尺。”

楚天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他若想為依山盡昭雪沉冤,盡可等到洞老爺子元神蘇醒重新出世之日,又何需存下奪書煉化之心?”

洞上原心情復雜,看著翼天翔道:“翼兄,你——”

翼天翔擺擺手道:“人是我殺的,輕揚確也非我親生女兒。大丈夫敢作敢當,你們有誰要報仇雪恨的,翼某在此恭候!”

“爹爹!”翼輕揚聽到翼天翔親口承認自己并非是他親生,頓覺一陣天旋地轉,顫聲道:“不,不是的——”

翼天翔凝視翼輕揚,眼神里流露出一縷慈愛,旋即傲然一笑道:“還記得你娘親臨終前最后說了什么嗎?”

翼輕揚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噎道:“她要你將我好生撫養成人,還說此生嫁你不悔!”

翼天翔哈哈笑道:“此生不悔,夫復何求?!”

“翼天翔,你騙了小伊一世,又害我一生,還有臉自鳴得意?”

南夢柯將將把枯榮奇毒壓制下去,正聽到翼天翔的“豪言壯語”,禁不住怒火中燒拔身而起,揮拐攻來。

看到自己的生身父親和養父劍拔弩張生死相搏,翼輕揚再也承受不住這份打擊,猛地眼前一黑嬌軀向后軟倒。

南夢柯一驚,擰身變向如一抹塵灰掠向翼輕揚。

與此同時翼天翔亦縱身沖向翼輕揚,右手浩然仙劍直劈南夢柯,左手欲接過女兒,口中喝道:“滾開!”

“鏗!”劍拐交擊火星四濺,南夢柯方才為了壓制劇毒,功力耗損甚劇,被震得身形一晃向后飄飛。

翼天翔的左手堪堪就要接住翼輕揚,冷不防一個身影從斜刺里殺到,探臂攬住翼輕揚的小蠻腰,冷然說道:“你已自身難保,還想連累誰人?”

翼天翔見楚天半路出手奪人,心中大怒,左掌發力正欲拍落,聞聽此言卻是一呆,掌勢瞬時凝定在空中。

兩人的視線迎空激撞,仿佛有無數火花噼啪迸濺,卻是誰也無意避讓。

翼天翔點點頭,從楚天的口中他聽出其中意思,是要替自己維護翼輕揚不受傷害,他左掌一收道:“好,輕揚就暫且交給你照料。她若有個好歹,翼某做鬼也要取你的向上人頭!”

在場的眾人不由愣住了,誰也沒想到翼天翔居然會和楚天如此迅速地達成約定。需知,這兩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若非翼天翔,楚天不會背負惡名成為正道公敵;而要是沒有楚天,翼天翔的陰謀亦不可能大白天下,最終眾叛親離四面楚歌!

但聽得楚天頷首答應道:“你放心,有我在,絕不讓任何人動翼姑娘一根頭發!”

翼天翔昂首大笑道:“好,若我能僥幸逃脫今日大劫,日后必有所報!”

楚天一翻白眼道:“就算你今日有命活著離開禹余天,楚某有朝一日也必不會放過你!你應該明白,我所做的,并不是為你!•”

翼天翔環顧廳中群雄,嘴邊泛起一絲輕蔑桀驁的冷笑道:“翼某的這顆人頭,只怕不好拿,誰來也取不走!”說著話他的袖口里陡然激射出一條近乎用肉眼看不到的透明絲線,直向洞上原掠去。

“千里姻緣一線牽?”洞上原見多識廣,自然識得這是天意門的不傳秘學,亦進一步證明翼天翔所言不假,確為依山盡的后人。

他不敢大意,急忙拔劍招架。

豈料翼天翔真正要攻擊的對象并非洞上原,見對方出劍,千里姻緣一線牽當即在空中匪夷所思的盤曲轉向,“咻”的聲繞過這位禹余天的掌門人,射向他的身后。

洞上原大吃一驚,這才醒悟到自己中了翼天翔的聲東擊西之計。

他的身后正是昏迷不醒的洞寒山,千里姻緣一線牽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其脖頸鎖住。

“唿——”翼天翔揚手一招,洞寒山應聲飛起。

禹余天幾位長老紛紛怒喝道:“翼天翔爾敢!”掌劍齊出,或劈擊翼天翔或解救洞寒山。

“砰砰砰!”人影紛飛,幾大長老齊齊被翼天翔掌力擊退。他的左手憑空一攝,抓住洞寒山的后脖頸,一聲長笑道:“洞兄,小弟今日冒犯了。借令郎一用,待我脫險之后,自會毫發無損地將他釋放。”

洞上原投鼠忌器,收住仙劍道:“翼兄,切莫傷了寒山,我們從長計議……”

他的話尚未說完,南夢柯一記厲嘯縱身揮拐劈向翼天翔。

他與洞寒山非親非故,更不屬于正道任何門派,滿心所想惟有“報仇”二字。

翼天翔早有預料,意味深長地一瞥楚天,全身紅光煥發,浩然仙劍光芒暴漲席卷萬里,竟是祭出了“苦海無涯訣”。

“轟”的悶響,排山倒海的赤紅色劍華如長虹貫日勢不可擋,撞飛南夢柯沖破霜風橫斗廳的殿頂,扶搖直上似滾滾奔雷向東南方向絕塵而去。

“追!”洞上原愛子心切,當即催動真元祭起御劍訣,化作一束青芒銜尾直追,卻不敢祭出禹余天的鎮門之寶“上清鏡”徑直轟擊,唯恐傷著了洞寒山。

一時間霜風橫斗廳中亂成一團,諸多正道高手紛紛駕馭仙兵神器追出門外,倏忽消逝在茫茫暮色之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7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承諾(上)

冷月如鉤,夜涼如水,喧鬧了一整日的上清宮漸漸恢復了寧靜。

一陣陣蕭瑟秋風吹過,依稀送來遠處隆隆轟鳴的海潮聲,一如此刻人們澎湃不安的心緒。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眾多的賓客滯留在上清宮中,焦灼地等待著傳回最新消息。

然而前往追殺翼天翔的各派高手陸續回返,有人甚至追出了三千余里直抵陸地,卻終究沒能截下他。

按照楚天的本意,此間事了他就要前往君臨峰探望晴兒,順便設法向林盈虛求取云麓圣泉為洞天機重塑肉身。

但如今翼輕揚受刺激過度陷入昏迷一直未醒,而洞天機重返禹余天,有心整頓門戶,說不得只能在此地盤桓幾日了。

他找來了幾壇禹余天收藏的美酒,坐在燈下自斟自飲,一邊等待翼輕揚蘇醒,一邊和元辰虛境里的洞天機百無聊賴地閑談。

“老洞,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翼天翔會順手宰了洞寒山?”

“他殺洞寒山做什么?翼天翔的頭腦很清楚,他絕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洞天機篤定道:“何況給洞寒山這小子嘗點苦頭,對他將來只有好處。省得他整天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最后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說到這里他晃身出了元辰虛境,又道:“我老人家呆在里面覺得氣悶,想出去隨便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楚天曉得他必定有事要辦,也不去多問,只道:“你的元神沒有元辰寶珠庇護,恐怕時間稍長會傷到元氣。”

洞天機哼了聲道:“放心,我老人家知道自己有多‘嬌貴’。”

忽地他沖楚天笑了笑道:“好好看顧這丫頭,你可是答應了翼天翔要給人家做護花使者。若出了差錯,小心人家的親爹和養父一塊兒殺上門來。”

楚天沒好氣道:“我不擔心這個,你還是多想想如何救回自己的曾孫子吧。”

洞天機不以為意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賭,明日天亮以前這小子準定回來。”

他正欲行出拋花小筑,就聽楚天在身后叫了聲:“喂,老洞!”

洞天機不耐煩地回頭道:“你小子越來越婆婆媽媽了,還有啥事?”

楚天反手拔出蒼云元辰劍呼地丟了過去,說道:“拿著,借你用。”

洞天機怔了怔,沒想到楚天居然會將蒼云元辰劍借給自己以藏元神。

他心知肚明,這柄蒼云元辰劍對于楚天而言等若性命,如今卻完全交付在了自己的手中。

洞天機嘿嘿笑道:“你不擔心我老人家起了貪念收了這個寶貝占為己有?”

楚天沒理他,舉起碗喝了口酒道:“月黑風高,小心迷路。”

洞天機元神一閃遁入元辰寶珠中,魔劍晃晃悠悠往外飛去,遠遠傳回他的話音道:“迷路?我老人家閉起眼睛都不會走錯,哎喲要撞——”

楚天一笑,回頭望向睡在床上的翼輕揚,忽然覺得或許惟有此刻她才不會感到痛苦。

小羽從被子底下探出小腦袋,沖著楚天眨巴眨巴眼叫道:“孫子,孫子!”

楚天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看來凡事有利有弊,言多必失啊。

察覺到小家伙眼巴巴瞅著自己碗里的酒,他心頭微動問道:“想喝?”

“想喝,想喝!”小羽忙不迭地點頭,露出一副猴急模樣。

“那就來一點兒?”楚天倒了一碗酒,笑著招手道:“來吧。”

“來吧,來吧!”小羽迫不及待地飛上桌,差點一頭栽進碗里,忙剎住身形用小嘴貪婪地吸吮酒汁。

“咕嘟咕嘟”沒幾聲響,滿滿一海碗居然被這小家伙一飲而盡。

楚天愣了愣,看它意猶未盡的樣子,也來了興致,便又倒了一碗道:“小東西,我們比比,看誰更能喝?”

誰知這小東西絲毫不怯,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獨自喝完了大半壇酒,雪白的羽毛上光暈流轉竟是越喝越神氣。

楚天大感有趣,砰地拍開第二壇酒的封泥道:“好,接下來看咱們誰先醉倒?”

當下一人一鳥你來我往喝得不亦樂乎,直把一壇壇烈酒當作了白開水。

楚天的酒量本也不大,奈何近墨者黑,每日和幽鰲山、峨無羈混在一起,除了喝酒還是喝酒,而今三五斤白酒下肚,端的面不改色。

哪想眼前的這只鳥看上去挺小巧,連灌了兩壇酒后兀自毫無反應,只顧埋頭豪飲鯨吞。楚天見狀不由懷疑,這小東西喝下去的酒到底去了哪里?

正喝得酣暢淋漓之際,忽聽拋花小筑外人聲沸騰腳步頻仍,黑夜里一支支火把攢動,不知有多少人往這里涌來。

楚天一怔,暗自舒展靈覺往外探查,卻見來的都是些正道年輕弟子,其中又以龍華禪寺的凡塵和尚等人為首。

轉念之間,楚天便猜到了這伙人的來意。

這時便聽凡塵站在拋花小筑外洪聲叫道:“楚施主,貧僧凡塵有事求見。”

楚天慢慢放下碗,醉意上涌油然一笑,心道:“眼睛一眨,小賊變施主,這些和尚的腦袋倒也靈光。”

他拍拍小羽的腦瓜兒,說道:“你在這兒乖乖照料你家姑娘,我去打發他們。”

他腳下虛浮搖搖晃晃推門而出,站在廊檐下低頭望向凡塵。

凡塵見到楚天出來精神一振,說道:“楚施主,不知翼姑娘是否醒轉?”

楚天嘿嘿低笑道:“小和尚,你何以關心起翼姑娘來了?”

凡塵雙手合十道:“不瞞施主,翼天翔那惡賊裹挾洞師弟逃出禹余天,至今了無音訊。一旦讓他脫逃成功,勢必后患無窮。奈何此賊性情堅忍,且詭計多端,極不容易圍捕,因此之故——”

凡塵身后站立的一名碧洞宗年輕道士似嫌他說得羅里羅嗦,當即接口道:“因此我們要用翼輕揚引蛇出洞,令翼天翔自投羅網!”

“是了,就是這個道理。”凡塵向楚天躬身施禮道:“楚施主,請你交出翼姑娘,貧僧感激不盡!”

楚天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抓不到翼天翔,因此之故要用輕揚姑娘來出氣,是不是?”

那碧洞宗的道士似乎已料到楚天不會輕易答應,朗聲說道:“莫非楚兄忘了,就在幾個時辰前,翼天翔還言辭咄咄陷害于你?他雖然獨自逃脫,誰能擔保翼輕揚與此事無關?說不定,這丫頭就是翼天翔故意留下的眼線!”

楚天對名門正派素不感冒,之前遇到諸如蘇智淵、朱雀真人之流,行徑卑劣,手段下作更是讓他深惡痛絕。及至見到洞天機,巽揚劍等人,他對正道的厭惡之感才稍稍消去些許,但見這小道士滿臉正氣,義正嚴辭,說的都是大道理,其實就是要拿一個剛剛深受打擊的無辜少女開刀,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揚聲笑道:“好得很,如此說來,若我不答應交出翼輕揚,你們卻要將楚某當成是翼天翔的爪牙了?”

眼看要說僵,一名禹余天的女弟子急忙道:“楚公子莫要生氣,止念師兄心直口快,卻并無惡意。我們也不會為難翼師妹,只想要洞師兄平安歸來,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望楚公子多多體諒!”

楚天問道:“你們來此討要翼姑娘,各位掌門可曾知曉?”

凡塵回答道:“諸位掌門均在追查翼天翔那惡賊的下落尚未返還。”

那止念道士冷著臉道:“楚公子,只要你交出翼輕揚,諸位師長那里自有我們前去解釋清楚。”

楚天正眼都不掃他一下,口中哼道:“果然,山中無老虎,猴子也稱大王。”

止念道士怒道:“楚天,我們好言相求,你卻惡語中傷,這是何道理?”

那禹余天女弟子又道:“楚公子,我們曉得你曾答應翼天翔要替他照料翼師妹。但此一時彼一時,洞師兄危在旦夕,覺渡大師的血仇也——”

“你不必廢話。”楚天站直身子,斜眼睥睨樓下數十人,說道:“翼輕揚就在我身后的屋里——誰想碰她,過得我這關就是!”

凡塵為師復仇心切,卻深恨自己力有不逮無法手刃翼天翔。他強壓怒氣,說道:“楚施主,你一意孤行,莫非當真不把我正道各位弟子看在眼里?”

楚天借著酒勁哈哈一笑道:“正道精英,老牛破車,何足夸道。想出手你們盡管一起上,卻不必喋喋不休,想著給楚某加點調料!”

止念道士勃然大怒道:“楚天,就算你沒害覺渡大師,大師卻是因你而死。你身為北冥神府弟子,屢次助紂為虐,如今又跑來禹余天肆意妄為,是可忍,孰不可忍!”丹田提起身形飛縱,手中拂塵一掃“啪”地抽擊而出。

楚天赤手空拳渾然不懼,看清止念道士的拂塵來勢,右拳一記“末日光照”直攖其鋒。

“啵!”塵絲應聲爆開,止念道士口中低哼側身避過拳風,左掌單騎突出朝著楚天的胸口斬落。

哪知楚天的右拳余勢未盡連綿不絕,驟然化作一招“撥云見日”,在拂塵上一推一引,反撞在止念道士的左掌上。

止念道士身軀一震,就看到一個碩大的拳頭在眼前倏然定格,“砰”的砸中面門。

止念道士頓時一聲痛呼口鼻開裂鮮血長流,身體飛跌出去。

樓下眾人禁不住暗自一凜,止念道士的修為堪比碧洞宗二十八宿,居然在一個照面間就大敗而回!

幾名碧洞宗弟子不由得同仇敵愾,高聲呼喝道:“大伙兒一起上,今夜說什么也要捉住翼輕揚!”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8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承諾(下)

就在這些個碧洞宗弟子蠢蠢欲動的當口,突聽一個脆生生的少女聲音清叱道:“讓我來!”

人美如玉劍如虹,黑夜里一束碧綠色的劍華亮起,如秋水橫空泉映天心。

“居然是海空閣的女弟子!”楚天凝眸打量飛襲而來的綠衣少女,察覺她的修為赫然已臻至洗心境界,劍術飄逸靈動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大氣,較之剛才的止念道士不知高明凡幾。

在正道五大派中,楚天跟天意門、碧洞宗、禹余天和龍華禪寺的弟子門人乃至長老耆宿都曾打過交道,甚至曾經生死惡戰血濺五步。惟獨從未跟海空閣的傳人交過手。

事實上他早有耳聞,海空閣是五大派中最低調最神秘的一家。

傳聞中海空閣遠在飄零海深處,乃神陸禁地之一。縱然是其他四大派的掌門至尊,亦無緣得睹其真容。

故而誰也不清楚海空閣到底有多少嫡傳弟子,更無從知曉它的實力究竟有多雄厚。只是千百年來每過一甲子,閣中必定會出現一位被外界尊稱為“天后”的絕世奇才,引領海空閣走向繁盛獨尊飄零海。

但楚天相信,眼前的這個綠衣少女絕非傳說中的天后,因為實力還不夠!

能被尊稱為天后的那位海空閣傳人,至不濟也應該與珞珈有一拼之力,否則未免太不值錢了。

饒是如此,這綠衣少女也算得是正道名門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敢于單槍匹馬挑戰楚天亦就不足為奇。

如若蒼云元辰劍在手,楚天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在三十個回合內,教這丫頭俯首帖耳。可惜,這把劍方才已被他非常慷慨地借給了洞天機。

好在,他的腰間還有一支曉風殘月簫!

“鏗!”楚天以簫代劍使出一式“裂海斷流”劈擊在綠衣少女的仙劍上,發出一記清脆悅耳的金石鳴響。

綠衣少女右臂酸麻向后飄退,連忙振腕揮舞仙劍,在身前幻化出一蓬磅礴壯闊的碧瀾,以防曉風殘月簫乘勝追擊切入進來。

哪知楚天混不理睬綠衣少女,身形借力往后飛縱,如一道輕煙掠回屋內。

“喀喇喇!”一名禹余天弟子裝束的青衣男子撞碎后窗闖入房中,卻是要趁楚天在前頭與凡塵和尚等人對峙打斗的機會,趁虛而入劫走翼輕揚。

因此那禹余天弟子使出了潛蹤匿形之術隱入房中,卻沒想難逃楚天的靈覺感應。

這青衣男子姓連名和,與洞寒山等人并列為瀚海四劍之一,與洞寒山私交甚好。

見楚天已然察覺飛退入屋,他想也不想運掌拍向對方的背心。

楚天恍若不覺,身形如彈石般撞向連和,曉風殘月簫遽然從肋下反轉挑出,如長了眼睛一般直點對手掌心。

連和凜然一驚,左掌化拍為劈“啪”地斬擊在曉風殘月簫上。楚天的身形趁勢欺近,左肘如雷霆之錘向后轟出。

連和反應奇快,施展長袖善舞訣如一張天幕覆蓋身前。耳聽“啵”的爆響,半截衣袖被楚天的肘勁打爆,連和身形踉蹌撞在墻上。

“哧——”劍氣如芒,那綠衣少女旋踵而至。她憑空踏步手攥劍訣,猶如凌波仙子飄然入屋,手中仙劍指天畫地籠罩楚天周身十八處要害,卻是海空閣“云海十三式”中最為靈動飄渺的一式“秋水連天”。

但見劍鋒幻舞虛實難辨,其中任何一道虛影都能在電光石火之間化為致命一擊,令人完全無法預判她這一劍究竟是指向哪里?

楚天見狀暗贊道:“難怪海空閣劍法被譽為奇險瑰麗正道第一,當真實至名歸!”

他的曉風殘月簫招式用老已不及回防,當即凝動左拳打出一記“千瘡百孔”,以虛對虛以實攻實。

一串梅花間竹的爆響,拳風劍影盡自消融。綠衣少女面色微微發白,向后退避。

楚天的身軀亦是一晃,左拳上泛起數道淡淡血痕,卻是為劍氣所傷。

二人交手兩個回合,各自占了一次先機,但說起來綠衣少女到底還是略遜楚天一籌。

這時候凡塵與幾名正道年輕弟子拔身而起,朝著屋中的床榻飛撲過去。

小羽正守護在翼輕揚的枕邊,見狀羽毛倒豎勃然怒罵道:“孫子,曾孫子!”身形暴漲十倍,雙翅摩云撲擊,卷起兩蓬沛然莫御的冰寒罡風呼嘯而上。

凡塵等人駭然變招抵擋,“砰砰啪啪”掌風拳勁憑空對撞,幾個人激靈打個冷戰,只覺得渾身上下冰寒徹骨,身不由己地飛摔出拋花小筑。

那邊連和吃了小虧怒不可遏,光著半條臂膀縱劍上前夾攻楚天。

他的名字里雖然有個“和”字,卻是瀚海四劍中火氣最大脾氣最直的一個,一旦蠻勁上來便不管不顧,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不料身形甫起,他猛地感到后脖領一緊,竟被人如老鷹抓小雞似的拎到了半空。沒等看清背后下手的是誰,身軀呼的一聲就被人扔向了屋外。

“洞老祖?”綠衣少女看見出手之人,立時凝住仙劍,不敢再有放肆。

樓下眾多二代弟子見此情景,也急忙收住身形。有幾個腦瓜靈活的,趁人不注意便偷偷開溜。

孰知這幾個人沒走出幾步,就迎面撞上聯袂而來的覺眠大師、首陽真人、巽揚劍和洞上原等人,身后更有包括梵一清、袁換真在內的各派長老。

洞天機甩手將蒼云元辰劍拋還楚天,掃視一干驚疑不定的二代弟子道:“是誰打頭挑事的?”

那凡塵倒也有點兒擔當,一咬牙上前一步道:“啟稟洞老祖,是我們幾個一起商量著來的。”

覺眠大師搖頭道:“以暴易暴,豈是我佛門中人所為?凡塵,你嗔怒之心不滅,如何修得正果?今夜便回山去吧,面壁三年罰抄《大悲經》一千遍。”

凡塵遲疑問道:“方丈大師,可有抓到了翼天翔?弟子覺得或可用翼姑娘——”

覺眠大師搖頭道:“佛法無邊普渡眾生,翼師弟的罪自有他來承擔,焉能累及其女?你還不快去!”

凡塵不敢頂嘴,只好雙手合十道:“弟子謹遵方丈大師法旨。”一路往后退出了拋花小筑的院門外。

巽揚劍也不含糊,瞇縫雙眼掃過那些個天意門的弟子,看得眾人心頭直發毛。

袁換真求情道:“師兄,他們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做事欠考慮,師兄略作懲戒就是。”

巽揚劍鼻子里“哼哼”一聲,說道:“袁師弟,聽說最近咱們伙房人手不足?”

袁換真一怔,他身為長老哪會去過問天意門吃喝拉撒這等瑣事?便含糊其辭道:“這個……好像是吧。”

巽揚劍點點頭道:“很好,這兒有的是人手。一、二、三……十七,十八。嗯,加上這個,十八個也差不多了。今后一年,你們就去伙房砍柴挑水幫忙罷!”

眾天意門弟子一個個苦著臉面面相覷,沒人應聲。

巽揚劍懶洋洋道:“怎么,是覺得一年太短了?那就三年如何?”

眾弟子嚇一大跳,急忙道:“一年夠了,一年足夠了!”

巽揚劍揮揮手道:“那還杵在這兒作甚,嫌我老人家還沒看夠?”

眾弟子聞言如獲大赦,一個比一個溜得快。

首陽真人和洞上原亦各自打發了門下弟子,惟獨那綠衣少女深深看了楚天一眼,頗有不服之意,嬌哼道:“楚公子,后會有期!”身形一晃徑自去了。

梵一清皺皺眉,略含歉意道:“韻致是我掌門師姐的關門弟子,適才或是在楚公子的手下吃了些虧,故而有些不忿。我去看看,免得她又生事端。”向眾人打過招呼,便去追趕綠衣少女。

巽揚劍拍拍楚天肩膀,笑著道:“楚賢侄,你剛剛使出來的那幾手可真帥啊。”

楚天一省道:“原來你們早就回來了。”

首陽真人面沉似水,顯然還在為門下弟子隨意惹事生非而生氣,稽首一禮道:“方才多有冒犯,貧道代他們向楚公子賠罪。”

首陽真人是何等身份?竟當眾向楚天謝罪。

楚天當下氣也消了酒也醒了,恭敬還禮道:“真人客氣,我下手也重了些,還望海涵。”

首陽真人搖頭道:“天下清平三十余年,這些年輕人自以為師門名聲浩大,養尊處優慣了,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是該有人煞煞他們的銳氣。貧道非但不會怪罪楚公子,反而要謝謝你,給止念師侄一個教訓,于他日后亦大有裨益。”

楚天沒想到首陽真人如此通情達理,對碧洞宗的惡感不由消淡許多。

覺眠大師說道:“老衲對楚小施主也曾多有誤會,好在真相大白,否則罪孽不小。只是楚小施主錚錚傲骨,何必委身魔門?你若有意,老衲當掃榻相迎。”

楚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多謝大師好意,只是我還不慣當和尚。”

他不愿就此話題與覺眠大師等人糾纏,轉臉問向洞上原道:“洞掌門,不知令郎可有找回?”

洞上原心事重重勉強一笑道:“翼天翔飛簡傳書,要用翼姑娘換回寒山。”

覺眠大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此事敝寺難辭其咎,老衲深感愧疚。”

洞上原忙道:“這是翼天翔一心為惡,與大師何干?”

楚天頷首道:“也罷,等翼姑娘醒了,且先聽聽她的意思。”

洞上原嘴唇動了動。于他心里,自然希望能用翼輕揚換回兒子,但這樣的話畢竟難說出口。

如今,還看翼輕揚醒來后怎樣想,是否還愿意回到翼天翔的身邊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0:59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亂(上)

其實當那一群弟子在樓下喧囂吵鬧時,翼輕揚已悠悠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躺在床上,任憑屋里屋外人聲鼎沸,卻覺得那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慵懶疲倦的嬌軀全然不想動上一動,甚至連思緒也停止了運轉。

有時候人的命運會在短短瞬間被徹底改變,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你永遠不會知道它將被風吹向哪里,又將在哪里墜落。

原本的天之嬌女,轉眼淪落成身世不明、被人譏笑的對象。莫非六百年前發生在先祖身上的悲劇,又將重演?

然而這對翼輕揚來說,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真正令她萬念俱灰的,是爹爹的墮落。

從懂事起,翼天翔就是她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完美偶像,俠骨柔情慷慨仁義,從沒有哪個男子能勝過自己的爹爹。

盡管她有時也會鬧鬧小性子,有時也會不聽話,但父親的形象從未在心目中改變過。反而,隨著時日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堅固,越來越高大。

如今,偶像倒了,世界變得黯淡無光。

翼輕揚幾乎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對的?

假如連爹爹這樣的人都會做出殺害覺渡大師,欺騙娘親一生的惡事,那在這世界上,自己還能夠相信誰?!

她癡癡地呆呆地睜著眼,望著頭頂上方的彩繪藻井,心里有一種生不如死的麻木。

忽然,一個熟悉的面容出現在她的眼簾里,神情淡淡的,眸中卻隱藏著一抹關切,“要不要喝水?”

翼輕揚沒回答,看著他的臉龐問道:“他們要抓我,你為什么要攔著?”

楚天不吭聲,轉身去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里,慢慢地轉動著道:“你不必擔心,也別想太多。翼天翔不在,就由我來看護你。”

翼輕揚的嬌軀莫名地顫抖,鼻翼翕動著,兩行淚水從眼角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

“坐起來喝一口,”楚天將茶杯遞到跟前,“身子會暖和些。”

“謝謝。”翼輕揚低聲道,自己也不曉得是如何撐起身接過了茶杯。

杯里的水暖暖的,喝到口中正正好,不冷也不燙,帶著一股自然甘甜的味道。

翼輕揚淚珠兒滴落,突然趴在楚天的肩膀上失聲痛哭。

楚天有點尷尬,他想推開翼輕揚,但卻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她靠著自己盡情宣泄暢快哭泣。

這樣的感覺,其實他并不陌生,因為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灰暗孤獨無助的歲月。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對這少女的恨意早已消隱,取而代之的是無限同情與憐惜。

許久許久之后,翼輕揚的泣聲漸歇,嬌軀卻還在情不自禁地顫抖抽搐,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她慢慢抬起身,淚珠兀自掛在悲傷的臉上,眼眸中卻有了一抹堅毅之色,輕輕道:“請你轉告洞掌門,就說我答應交換。”

“……”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只有你我二人一同前往,不準有其他人跟隨。”

楚天怔了怔,隨即點頭答應道:“好,我會轉告洞掌門。不過,你考慮好了,真的愿意回到翼天翔身邊?”

翼輕揚沉默半晌,淚珠兒又滑了下來,徐徐道:“我不曉得。可是除了去找爹爹,我還能去哪里?”

楚天默默無語,伸手替翼輕揚輕輕拭去玉頰上的淚痕,這是他可以做,也是唯一能做的。

縱然再不齒翼天翔的為人,他卻也無法阻攔翼輕揚做出決定,去尋找自己的養父。

翼輕揚忽地展顏一笑,笑容里蘊含著難以名狀的憂傷,教人看得心碎。

“我累了,還想再睡一會兒,就這樣靠著你,可以嗎?”

楚天欲拒無辭,點了點頭。翼輕揚緩緩閉上眼,靠倒在他的懷中昏沉沉地睡去。

夢里,她的眼淚仍然止不住地流,從未停歇。

楚天便這樣一直靜靜坐著,不覺窗外晨曦微露,已是翌日天明。

他將翼輕揚小心翼翼地抱回床榻上,又替她蓋好被子,留下小羽照料,出屋前往霜風橫斗廳。

洞上原一夜未睡,忙著處理善后事宜。看到楚天進來,急忙迎上道:“翼姑娘可是醒了?”

楚天頷首道:“她答應用自己去交換洞寒山,不過有個條件。”

洞上原一喜,說道:“不管翼姑娘有何要求,我定當全力辦到。”

“她只跟我去,其他人一律不許跟隨,否則交換取消!”

洞上原聽得一呆,不由皺起了眉頭。

正當他猶豫躊躇之際,洞天機的元神從蒼云元辰劍里冒了出來,說道:“不打緊,我老人家會跟著小楚,翼天翔再詭計多端,量他也耍不出花樣來。”

洞上原喜道:“既然有老祖宗親自出馬,那我就盡可安心了。”

洞天機的臉卻是突然一沉道:“兒子我可以幫你換回來,但少不了得用家法管教。”

洞上原恭恭敬敬道:“是,老祖宗昨夜對我的訓誨,定當銘記在心。”

洞天機道:“處理完這些事后,我老人家便要跟小楚一塊兒前往君臨峰。你給我乖乖地閉門思過,一年之內不準踏出省身書齋半步!等啥時候想清楚了該如何當好禹余天掌門,怎么教好兒子才準解禁。”

洞上原身后的幾位禹余天的大長老聞言一愣,忙道:“老祖宗,若掌門人閉關思過,本門事務卻交由誰來料理?”

洞天機指點著幾個人的鼻子道:“不是還有你們在嗎?凡事由你們商量著辦,我老人家便不信,天會塌下來。”

洞上原昨夜已與洞天機談過,因此并不感意外,躬身道:“上原明白!”

洞天機滿意地點了下頭,說道:“拿得起放得下,這還有點兒掌門的樣子。”

洞上原從袖口里取出一支玉簡,雙手遞給楚天道:“這是翼天翔遣人送來的,交換寒山的地點和時間都寫在上面。我會先安排一艘大船護送你和翼姑娘出海,預計一天的工夫就能抵達。”

楚天伸手接過,魔氣微吐玉簡上亮起兩行文字。他掃了一眼將翼天翔交代的交換地點和時間牢記在心,說道:“事不宜遲,就請洞掌門安排吧。”

于是中午時分,楚天攜著翼輕揚與眾人作別,登上太虛號劈波斬浪駛向西方。

船在碧波萬頃的大海上航行了一整日,于當日深夜漸近陸地。

楚天和翼輕揚換乘了一艘小舟,升起風帆向岸邊駛去。

翼輕揚俏立船頭,澎湃的濤聲擊打在船舷上濺起一朵朵晶瑩的浪花,弄濕了她的衣衫。遠處的天空黑黢黢,微弱的星光下遙遠的海岸線巖壁峭立,宛若隱伏在黑暗中的龐然怪獸,偶露猙獰眺望海中。

“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必去。我們另想辦法。”楚天操縱舵槳,打破靜默。

“我愿意的。”翼輕揚遠望那頭的海岸線怔怔出神。

楚天點點頭,揚手拋出纜繩,精準地纏繞住海邊一塊突兀的礁石,靈覺舒展卻并未發現岸上有何動靜。

但他心知翼天翔必然早已到了,此刻應是隱身在暗處往這里窺覷,以防禹余天設下陷阱趁機圍捕。

“走吧。”楚天輕摟翼輕揚柔若無骨的纖腰,察覺到她嬌軀一顫,卻抬起胳膊輕輕環住了自己的。兩人縱身御風掠過暗礁密布的海灘,飄落在一座陡峭的懸崖上。

楚天放開翼輕揚,目光尋索便見不遠處有一堆尚未點燃的篝火,曉得是翼天翔預先設置的信號。他彈指一點,“呼”地聲篝火燃了起來,在黑夜里散發出醒目而凄艷的光芒。

翼輕揚的芳心不由自主地加速,屏息凝神打量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四周。

須臾之后,就看到洞寒山步履遲滯,遠遠從山崖另一頭走近。

翼輕揚花容微變,低問道:“怎么不見我爹爹?”

楚天也自奇怪,揚聲問道:“洞寒山,翼天翔在哪里?”

洞寒山抬起頭望向楚天和翼輕揚,冷冷道:“他不來了。”

翼輕揚心一沉道:“為什么?”

洞寒山重重地哼了聲,道:“我怎么曉得?不過他讓我轉告楚天: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否則,他必不饒你。”

楚天劍眉一揚火往上撞,但見翼輕揚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透著哀求之色,爽然若失又楚楚可憐的模樣,終究強忍住,對洞寒山沒好氣道:“小船就在崖下,向東約莫十里,令尊就在大船上等候。”

洞寒山像是沒聽見,目光望著翼輕揚,試探道:“翼師妹,你可要隨我回去?”

翼輕揚的視線投向楚天,又垂下頭堅定道:“不要。”

洞寒山恨恨瞪視楚天,說道:“姓楚的,我接連兩次敗給你,無話可說。山高水長,他日定當再行討教!”

楚天蔑然一笑,將翼輕揚拉到自己身后不再理會洞寒山。以他的性情,是真想將這大言不慚狂妄自大又死不悔改的家伙一腳踹進海里。不過總算瞧在洞天機和洞上原的面子上,不再為難他。

洞寒山望著楚天和翼輕揚立在一處,姿容絕世珠聯璧合猶如仙侶,他的心底不啻打翻了五味瓶,暗自一咬牙轉身躍下懸崖,解開纜繩倏然去遠。

楚天陪著翼輕揚又在懸崖上等了三個時辰,直至天色大亮翼天翔始終沒有現身。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1:00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亂(下)

數日后,楚天攜著翼輕揚踏入陸梁州地界,距離魔教總舵所在的君臨峰不過數百里之遙。

這一路上,楚天孤身闖上禹余天,南夢柯、翼天翔雙雄爭女大鬧翼輕揚和洞寒山婚禮的消息業已傳得沸沸揚揚。一個個說得唾沫橫飛煞有其事,其中更不乏添油加醋者,就似當時自己在場親眼目睹似的。

楚天和翼輕揚為避免麻煩,喬裝易容成一對投親訪友的兄妹,有意避開熙熙攘攘的稠密人煙,徑自御風南下。

日暮時分兩人漸行漸近,便見前方一座雄偉瑰奇的高山籠罩于一片金紅色的燦爛云海之中,仿如一條昂首盤臥的天龍,雄踞東海之濱俯瞰膏腴大地掌控萬里魔域。

楚天知道,那酷似龍首之處便是威震八荒六合的魔教總壇輪回宮。

歷史上,魔教曾經有近百年的時間獨尊神陸號令天下,其時魔教教主景云天修為橫絕雄心萬丈,乃不世出之奇才,直壓得正道五派不敢抬頭,魔門三宮俯首稱臣。北至大荒寒原,南抵飄零海,魔令所到之處四海豪雄風從云景莫與爭鋒。

奈何花無百日紅,景云天羽化飛升之后,座下兩大弟子兄弟反目,為爭教主寶座明爭暗斗互不相讓,最終演變為一場曠日持久的內亂浩劫。

十余年間近百名魔教一流高手先后凋零,輪回宮一日三驚流血漂櫓,直至景云天的大弟子跨虎歸說動魔門三府聯手,將二弟子貝崇陽徹底擊敗,方才坐穩了魔教教主的寶座。

魔消道漲之下正道五大派趁勢崛起,又經三十余年勵精圖治,在龍華禪寺的號召下聯袂圍攻君臨峰,雙方血戰九天九夜,均都死傷慘重。正道人馬步步緊逼,兵鋒直逼輪回宮。

生死存亡關頭,那柄高踞通天塔頂的鎮獄魔劍突然覺醒,釋放出千萬道鎮獄華光,在輪回宮四周布成一座“幽輪九獄劍陣”,重創數百正道精銳高手。

魔教的殘兵敗將奮起反擊,堪堪將正道人馬逐下君臨峰,卻也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被迫簽訂了城下之盟,從此不僅拱手讓出北方七州,連原本作為龍興之地的南方六州也陸續喪失過半。

其后魔門三府、正道五大派相繼昌盛,各領風騷數十年,魔教卻因元氣大傷,只得僻居東南一隅風雨飄搖。

約莫四十年前林盈虛接掌教主大位,以蓋世雄才統御輪回宮,外攬天下英豪,內養忠誠死士,一時間君臨峰上風云際會萬眾歸心。

而今魔教教眾百萬高手如云,勢力所及覆壓南六州,將南無仙府與豐都天府打得節節敗退全無還手之力,不得不龜縮于南荒之地以求自保。

至于林盈虛本人,則早在二十年前便登頂魔門第一高手寶座,更是在正道五大派私下編撰的惡貫滿盈榜上雄踞首位無可撼動。

這些事楚天曾經聽珞珈、幽鰲山等人提及過,于內心之中對林盈虛不由多了一絲好奇與欽佩。此次南來,自然也盼能有機緣再次拜會。

眼看天色將暗,楚天說道:“翼姑娘,我們不妨先找個地方歇息一宿,待明日天亮后再行前往君臨峰求見林盈虛。”

翼輕揚無可不可地“嗯”了聲,仿佛對所有一切盡已置身事外。

楚天暗自搖頭,曉得這丫頭心結難開,遠非僅憑幾句勸慰話語就能令她重現歡顏。

兩人降下身形步入前方一座繁華市鎮。街道上車水馬龍,兩旁酒肆林立,各種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交織成為黃昏中一曲獨有的樂章。

楚天有意先行探聽一下魔教的近況,便與翼輕揚隨意走進一家酒樓。

上了二樓,他特意揀了個僻靜的角落,點了些酒菜,又為翼輕揚叫了幾盤花式糕點和時鮮瓜果,便留神打量起周圍的酒客。

但見這酒樓里的客人十成中倒有三四成背劍挎刀,一副江湖豪客的打扮。其中不少身著魔教特有的白袍裝束,于胸前繪著一簇簇金紅色的火焰圖案。

楚天曾聽晴兒說起過,胸前的火焰圖案數量越多,便表明此人在魔教中的地位越高。譬如魔教教主林盈虛麾下的四大護教、八大旗主,胸前均有八九朵金焰。只是這些人身份尊崇,平日里又習慣穿著便裝,故此難得一見。

再看酒樓里的這些個魔教教眾,胸前所繪金焰多為一朵兩朵,應是教中的小人物。

其中最靠近楚天和翼輕揚的一桌,圍坐著三男兩女五名魔教教徒,正自旁若無人地推杯換盞高談闊論,說的卻是些家長里短的無聊話題。

忽然,那桌人里有一中年女子開口道:“老廖,你聽說過沒有?就在幾天前禹余天出了一樁大事!”

那被稱作老廖的絡腮大漢笑道:“怎么沒聽說,不就是禹余天少掌門洞寒山把翼輕揚那小美女娶到手了么?你這都是啥時候的老黃歷了。”

“老黃歷?”中年女子道:“告訴你吧,這新娘子沒過門,洞家和翼家也從親家變作了仇家!”

當下她繪聲繪色地敘說起那日婚典上的諸般變故,聽得一干同伴嘖嘖稱奇。

楚天注意到翼輕揚的臉色先是變得通紅,繼而蒼白,顯然是不堪回憶起當日的情形。他啪地放下酒杯,起身喚道:“小二,結帳。”

突聽那叫老廖的猛地一拍桌子,大笑道:“有趣,有趣!早聽說翼家那丫頭是正道第一美女,這煮熟的鴨子還沒來得及嘗一口,便眼睜睜看著它飛走了。洞寒山那小子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怕是要氣得吐血。”

坐在他左首的一名瘦削男子嘿嘿低笑道:“你怎知道他沒嘗過一口,說不定十口八口都有了……”

翼輕揚本不欲理睬這些無聊之人,奈何這瘦男越說越不成話。想她當初遭到洞寒山逼迫,為保清白幾乎自絕當場,如何受得了這等污言穢語?當即忍無可忍道:“閉上你的臭嘴!”

瘦男一愣,回頭見說話的是位陌生少女衣著平常無甚稀奇,心里大是不以為然,撇撇嘴道:“你算哪根蔥,老子想說就說,你要是皮肉發癢想找……”

不等他話說完,翼輕揚突然抓起一盆熱湯劈頭蓋臉砸在了這瘦男的面門上。

那家伙猝不及防頓時血流滿面,滾燙的湯汁兜頭澆下,疼得他哇哇跳腳。

“臭丫頭敢在這里撒潑!”絡腮大漢見自家兄弟吃虧,不由得火冒三丈,順手抽刀劈向翼輕揚。

楚天跨上半步,伸手抓住刀刃,指尖運勁一擰“喀吧”脆響將刀拗斷。

絡腮大漢大吃一驚,叫道:“這小子不是善茬兒,弟兄們,抄家伙!”

需知魔教近百年來歷經苦難幾度瀕臨絕境,全憑著一股子信念才挺了過來。故此教中兄弟最是團結不過,常常是一家有難八方支援。兼之此地距離君臨峰近在咫尺,端的是一呼百應。

“嘩啦啦!”酒樓里登時大亂,數十個客人聽到老廖的這聲招呼,掀桌子抄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楚天和翼輕揚圍了起來。

那瘦男抹一把臉上污漬,跳腳叫道:“給我往死里打,哎呦——”卻是翼輕揚嫌他噪舌,飛起一腳正踹在這家伙肚子上,人便飛了出去。

楚天也沒想到這伙魔教教徒會如此齊心協力,雖然一個個修為低劣不堪一擊,但血性十足悍勇好斗,自己總不能一股腦兒統統殺光算數。

正在頭疼,酒樓里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此人的嗓音并不大,卻震得桌上杯碟嗡嗡顫動,像是在人心頭炸響了個驚雷。

眾教徒愕然止步回頭觀望,不由得驚喜叫道:“權壇主來了!”

人群分開,就見一名身穿白袍胸繡七朵金焰的中年男子在一群部眾的簇擁下,龍行虎步登上二樓。

老廖急忙迎上前去,雙手撫胸躬身行魔教教禮道:“龍巖壇大野分舵下轄廖勝安參見壇主!”

權壇主問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

原來他剛從樓下路過,正巧那瘦男從窗口飛出來差點砸中他的腦袋,訝異之上便奔上樓來看個究竟。

廖勝安等人連忙一五一十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言下之意自是楚天和翼輕揚存心惹事,不問青紅皂白毆打教眾,引起了大伙兒的公憤。

楚天見來了個大首領,心里倒有了主意。此時冷眼旁觀也不辯解,唇角微微冷笑等看那位權壇主如何處置。

權壇主耐著性子聽廖勝安等人指手畫腳好不容易比劃完了,邁步走向楚天和翼輕揚,上下打量二人,雙手抱拳一禮道:“在下正一教龍巖分壇壇主權正昊,請問兩位朋友尊姓大名,為何要欺辱本教兄弟?”

他在施禮時暗運魔功,袍袖無風鼓脹涌出一團無形氣勁向楚天、翼輕揚緩緩迫去。

楚天立時覺察,身軀斜側護住翼輕揚,不動聲色地抱拳還禮道:“不必客氣!”暗自一提梵度魔氣,毫不畏懼地直攖其鋒,卻也要試一試這位龍巖分壇壇主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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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八旗迎賓(上)

“砰!”兩股巨力迎面相撞,二人的身形俱都晃了晃,旋即各自站定,竟是勢均力敵秋色平分。

楚天不禁訝異道:“我用了八成功力,居然未能將他震退,可見此人的修為已臻至洗心之境。沒想到一個壇主竟也這般了得,魔教果然是藏龍臥虎不可小覷。”

他卻不知,權正昊心中的驚訝之情卻更勝一籌。

魔教現下共有四十九座分壇,每座分壇轄地數千里,教眾以萬計,壇主盡皆為稱雄一方的魔門豪雄,遠非尋常門派可比。

尤其是龍巖壇,作為拱衛君臨峰的近衛力量,素有“御林八壇”之稱。其壇主更是萬里挑一,非修為超卓才智出眾之人難以擔當。僅以權正昊而論,其修為相較血羽老仙、不老參仙之流尚高出一截,毫不遜色于百草藥仙這等洗心境界的頂尖人物,更是曾得林盈虛親手指點的記名弟子。

他臉上的驚愕之色一閃而逝,收功贊道:“小兄弟好功夫,敢問令師是哪位高人?”

楚天亦收住氣勁,尋思道:“即已到了君臨峰下,便無需再隱匿身份,正可借這位權壇主之口替我報送林教主。”于是說道:“在下楚天,家師北冥峨日照。”

“你是楚天?”權正昊一愣,待凝眸仔細審視,方才隱約發覺到這少年臉上的易容痕跡。但他素來謹慎持重,仍不敢輕信,問道:“恕權某冒昧,久聞楚兄弟是劍魔寒料峭的再傳弟子——”

楚天微微一笑,心念微動從梵度虛境中釋出蒼云元辰劍,說道:“權壇主想問的可是此劍?”

權正昊目光如炬,一眼之下便認出楚天手中所持的正是如假包換的蒼云元辰劍,當下對這少年的身份再無疑慮,欣喜說道:“果真是楚兄弟!我早聽何必何師弟提起過你,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遇見!”

廖勝安呆呆瞧著楚天道:“楚、楚公子,你如何會在這里,又怎么會是這身打扮,那位姑娘卻又是誰?”

“她便是諸位適才談到的翼輕揚翼姑娘。”

“哎呦!”廖勝安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難怪她要上火打人,原來我們剛剛在這里吹牛聊天的話全被她聽見了。”

那瘦男剛剛包扎完畢正打算重新上陣,這時終于曉得自己為何會遭了無妄之災。

他苦著臉自認倒霉,賠禮道:“翼姑娘,全是我這張嘴不好。你要是還覺得氣不順,就再丟我下樓一次!”

翼輕揚禁不住“噗哧”一笑,抑郁的心情稍解,說道:“算啦,你不怕疼我還嫌累呢。”

此言一出,樓中的氣氛又活躍起來。那中年女子湊趣道:“誰不曉得楚公子是咱們正一教的大恩人,好朋友?這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么?”

楚天聞言不由有些納悶道:“說是朋友也還罷了,恩人卻是從何談起?”

權正昊看出楚天臉上的疑惑,笑著道:“楚兄弟,你救過林師妹,幫過何師弟,又曾獨力撫養晴公主數年,這等恩義我正一教上下無不感激莫名。”

說著回頭望向廖勝安等人道:“要不是你們幾個胡言亂語,惹怒了翼姑娘,怕是楚兄弟還不愿露出行跡。也罷,功過相抵,我就饒了你們這回。”

廖勝安聽出權正昊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便也笑道:“楚兄弟,難得權壇主也在,就由我做東向你和翼姑娘賠罪,咱們不醉不歸喝個痛快!”也不等楚天答應,大手一揮道:“兄弟們把樓上收拾干凈,咱們請楚兄弟、權壇主一塊兒喝酒好不好?”

眾人哄然應諾,七手八腳扶起桌椅,又喚來伙計重新上酒添菜。

一頓酒宴直到深夜方才盡歡而散。眾人輪番上陣勸酒,楚天喝得酩酊大醉,被權正昊攙扶著到客棧住下。翼輕揚先自回房歇了,權正昊卻留了下來與楚天夜談。

楚天運功散去酒勁,權正昊道:“楚兄弟,剛才酒宴之上人多口雜我也沒問,你這次來陸梁州所為何事?”

楚天見權正昊性情豪爽,甚為投緣,便也不再隱瞞,照實說明了來意。

權正昊靜靜聽完,眉頭不覺擰成了個“川”字,久久沒有說話。

楚天隱約預感到,求取云麓圣泉的事并不似自己想的這么簡單,開口問道:“權大哥,你我雖是初次見面,但也義氣相投。若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權正昊點點頭,問道:“楚兄弟,你可曾聽說過神陸四大禁地?”

楚天先是一怔,旋又回答道:“權大哥說的可是北冥海的幽元殿、海空閣的飄零海、龍華禪寺的萬佛碑林和貴教的厄獄古林?”卻是得到了洞天機的指點。

權正昊頷首道:“敢情楚兄弟知道厄獄古林,那云麓圣泉便在古林之中,但即便是林教主本人亦不得踏入林中半步!”

楚天愕然道:“教主亦不得入內,怎么會有這種規矩?”

權正昊搖頭道:“其中緣由我也不甚明了。只是隱約聽聞可能和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戰有關。楚兄弟,你對本教有恩,晴公主和你又情同手足兄妹。憑借這層關系,但有所求料想林教主十有八九都會答應。唯獨這樁事,卻是連他也做不了主。”

楚天沉默下來。權正昊沒有必要欺騙自己,可是如此一來洞天機重鑄肉身的希望必將化為泡影。

隔了一會兒,他問道:“權大哥,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取到云麓圣泉了么?”

權正昊想了想,壓低聲音道:“也不是完全無路可走。至少據我所知,曾經有人進過厄獄古林,最后還活著走了出來。”

楚天眼睛一亮,忙問道:“他是什么人?”

權正昊注視楚天,徐徐道:“劍魔寒料峭!”

楚天愣住了,莫非冥冥中有一條神秘而無法看見的絲線,將自己的命運和這位六百年前的魔門第一高手牽系在了一起。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權正昊方才起身告辭回了隔壁的客房歇息。

楚天了無睡意,一縷靈覺渡入元辰虛境道:“老洞,你曉不曉得寒料峭進過厄獄古林的事?”

洞天機兩眼一翻道:“我老人家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蟲。”

楚天道:“也罷,明日見了林教主,自然會知曉其中緣由。”

洞天機道:“小楚,你不必為我老人家操心。權正昊說的沒錯,那鬼地方確實是連魔教的教主亦無權進入。可我老人家既不是魔教中人,自也無需遵循這破規矩。實在不成,我便施展須彌洞天偷渡進去,包管神不知鬼不覺。”

楚天哼了聲道:“我可沒興趣陪你去偷東西。”

洞天機理直氣壯道:“魔教守著云麓圣泉自己不用,還不準別人用,這不是暴殮天物又是什么?既然當年寒老魔能夠進去,如今我洞天機憑什么就進不得?”

楚天反唇相譏道:“寒料峭能將你的元神打散封入《法楞經書》,你能么?”見洞天機閉口不言,不由哈哈一笑收回了靈覺。

次日清晨他修煉醒轉,剛洗漱完畢就聽見客棧內外一陣騷亂,好似發生了什么大事。

楚天走出客房,正碰到翼輕揚和權正昊,便問道:“出了什么事?”

權正昊微笑道:“楚兄弟,你往天上看。”

楚天抬起頭,只見南方的天幕下云氣滾滾如五彩繽紛的大潮正往這里涌將過來。

在那云潮之中,一百條青光熠熠威風凜凜的魔龍布列成陣,經天而來。

每一條魔龍之上都端坐著一名矯健神武的魔教騎士,身穿繡有六朵金焰的白色袍服,背后斜插四面青色旌旗。旌旗中央繪有一幅乾字卦形,迎風飄揚威武雄壯。

與這一百條魔龍并駕齊驅的,是一百頭肋生雙翅金光燦燦的魔虎。虎上騎士同樣是清一色的白袍,背后插的卻是繪有坤字卦形的黃色旌旗。

龍吟虎嘯響徹云霄,令得地動山搖風卷云急,宛若天軍下凡蒞臨神陸。

鎮上的百姓也算得見多識廣,卻也從未遇到過如此壯觀恢弘的場面。無論男女老幼,紛紛奔出家門仰首觀望,原本幽靜平和的清晨頓時變得沸騰起來。

突然那一百名龍騎士在客棧上空勒停坐騎,排列成一座整齊劃一的方陣,吐氣揚聲齊齊唱諾道:“釋天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話音未落,一百名虎騎士亦在釋天旗對面擺開方陣,嗓音雄渾有力遙遙傳聲道:“赦地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楚天聞言一愣,就聽翼輕揚問道:“權壇主,這是傳說中的八旗迎賓么?”

權正昊答道:“正是八旗迎賓!昨日遇到楚兄弟,我便命人回報總壇。想必是林教主得著音訊,特意派出釋天旗和赦地旗前來迎接。”

楚天不禁搖頭道:“在下只是無名小卒,何勞林教主興師動眾派出偌大的陣仗?”

權正昊道:“楚兄弟不必過謙,而今你的大名早已傳遍神陸十三州。誰人不知你是劍魔再傳弟子,天下有雪訣的唯一傳人?”說著話,就見天空之中風云再起,又有百獅百豹腳踏云彩嘯動山河,朝著這里飛來。

這一下,連權正昊亦忍不住露出訝異之色道:“好家伙,擎雷旗和絕風旗也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1:02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八旗迎賓(下)

魔教四旗儀仗出迎,這是神陸頂尖大派掌門至尊才能享受到的禮遇規格。換而言之,即使是諸如倪天高、離傷秋這樣的北冥神府三公世家的家主來訪,按照慣例魔教亦不會同時派出天地風雷四旗相迎。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廖勝安張大嘴巴喃喃說道:“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一位八旗六焰騎士,可今天就半個早上居然看到了四旗出迎!還好昨天沒打起來,否則這簍子可捅大了。”

心念未已,在擎雷旗、絕風旗之后,又見一百頭光焰熊熊的火鳳與一百頭墨玉麒麟齊頭并進鼓風踏云而來!

“這可是定火旗和浣水旗?”翼輕揚見狀輕呼,不由斜著眼上上下下對楚天再多看幾眼。委實弄不明白林盈虛究竟為何要如此抬愛楚天,竟然一再打破常例,派出六旗遠迎三百里?要知道,這來的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算對魔教有恩,論地位也不至于高過那些位五大派三魔府的掌門府主們吧?

數千戶人家的市鎮徹底被點爆了。人們如同著了魔般涌上街頭,望著五光十色的天空,瘋狂地雀躍歡呼著。

權正昊沒有回答。他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震撼無以復加。

記憶之中,上次出現六旗迎賓的大禮尚是九十多年前的事。那一回,為抗擊正道五大派傾軋,魔門三府的府主聯袂來訪,訂下攻守同盟。當時的魔教教主向日開率領天地風雷水火六旗親迎下山一百里,成為轟動一時的美談。

難不成,眼前這少年在林盈虛心目中的分量竟與三大魔府的府主不相上下?!

這無疑是空前絕后駭人聽聞,怕再過九十年怕也未必能夠遇上一回。

突然,數萬人的市鎮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又來了,又來了!”

不錯,又有一百頭碧羽魔鷹和一百頭大澤蒼狼自南方的天宇呼嘯而來。八百面灰綠二色的旌旗烈烈飛舞,如一團團躍動的怒焰匯聚成為波瀾壯闊的海洋。

魔鷹蒼狼之上,兩百名魔教騎士振聲叫道:“撼山旗、鈞澤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兩旗高手的叫喊聲一如雄鷹引吭激昂悠遠,一如群狼夜嗥幽咽低沉,在云霄之上交織匯合成滾滾聲浪,震耳欲聾聲勢駭人。

“八旗全出——這是真正的八旗迎賓!”

權正昊喃喃自語,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饒是他穩重老成,此刻亦難以控制臉上的驚駭之情。

從來,魔教的八旗迎賓圣禮僅僅是一種立論上的存在。因為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夠資格令正一教以這樣至高無上的禮遇相迎!

翼輕揚也已看呆了,思來想去也只有林盈虛走火入魔頭腦發昏這一種可能,否則實在無法解釋目下發生的景象。

反倒是楚天,對魔教八旗迎賓的淵源所知不多,內心雖也感到意外,但遠不似權正昊、翼輕揚這樣驚詫震撼。

他極目遠眺,但見撼山旗與鈞澤旗也似其他六旗一般,分列兩廂隔空相望。

一輛如同小山般的金紅色戰車在八匹雪白如緞的天馬牽引下緩緩駛來。車輪隆隆碾壓在虛空之中,所過之處激起一團團金色焰光,刺得人眼難以睜開。

戰車前端分兩排佇立著八位身穿白袍的魔教高手,人人胸前繡有八朵金焰,腰間各系青、金、銀、紫、紅、黑、灰、綠八色寶帶。

為首一名青衣老者相貌古雅不怒自威,揚聲說道:“釋天旗旗主楊將相奉教主鈞命率天、地、風、雷、水、火、山、澤圣教八旗恭迎楚公子蒞臨君臨峰!”

他的聲音從百丈高空傳來,聲勢竟似勝過剛才數以百計的八旗騎士齊聲吶喊,一字字如雷霆擲地振聾發聵,在方圓百里內無論遠近都是同樣的音量高低。

楚天一凜心道:“此老的功力恐怕與翼天翔不分伯仲,霸道剛猛卻更勝一籌!”

他不敢怠慢,抱拳還禮道:“楚某愧不敢當!”

楊將相說道:“請楚公子、翼姑娘登車!”

他輕輕抬手,就見戰車陡地神光暴漲,降下一條數百丈長的金紅色階梯,徐徐垂落在了楚天的身前。

權正昊說道:“楚兄弟,你和翼姑娘上車吧。若有機會,我們還會在輪回宮再見。”

楚天頷首道:“多謝權大哥,咱們后會有期!”攜著翼輕揚緩步走上金梯。

翼輕揚低聲道:“楚公子,今日我可是沾你的光啦。”

楚天苦笑道:“別客氣,我其實也是稀里糊涂,姑且上車再說。”

兩人坐上戰車。楊將相一聲令下,天地風雷在前開道,水火山澤在后壓陣,車輪隆隆如驚雷貫空,浩浩蕩蕩向南駛去。

但見龍騰虎躍,獅吼鳳鳴,天地間一片流光溢彩瑞云飄飄,八色旌旗如山如海遮蔽紅日,好似天帝巡游萬邦來朝。

不過一柱香的工夫,戰車風馳電掣直抵君臨峰魔教總壇的山門之外。

楚天凝目觀望,就見這座山門金碧輝煌,通體閃爍璀璨神光,也不知是用何種質地的天地珍材澆筑雕琢而成。山門高約十丈,分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元”九座門楹,描龍繪鳳氣象萬千,于宏偉壯觀之中透出千年的滄桑古樸之氣。

山門兩側八百名身穿雪白袍服的魔教守衛如雕像般佇立不動,分別手持刀、槍、劍、戟、斧、鉞、戈、棍,氣勢雄壯威風凜凜。

更有九十九面巨大的銀白色旌旗迎風招展,在旭日霞暉中幻動奪目異彩。

在山門之后,遙遙望見八座巍峨殿宇清一色的銀瓦生輝,環山而建如眾星捧月,拱衛著高踞君臨峰殿的輪回魔宮。

楚天看得心旌搖蕩,忽地戰車微震降落在山門正中央的一條寬闊云道上。

守立在九門之外的八百魔衛動作整齊劃一猶若一人,一手按動魔兵,一手撫按胸前,朝戰車方向注目行禮,異口同聲道:“參見楚公子!”

翼輕揚被這近千人的吶喊聲震得耳朵生疼,側臉似笑非笑地盯著楚天臉上來回打量,眼神古怪。

楚天一邊抱拳向眾魔衛還禮,一邊低問道:“你這樣看我做什么?”

翼輕揚道:“我在看你頭上有沒有長角?”

楚天對魔教擺出的隆重架勢亦覺得駭異,但他從來就是個天塌下來當被蓋的人,左右猜不透林盈虛的用意,索性就不去管它。只是想想自己數月前還曾是個被正魔兩道叫打喊殺的公敵,而今卻被魔教奉為上賓風光無限,心里頭禁不住升起一縷感慨之情。

這時候戰車緩緩通過正中的“天元門”駛入魔教總壇,八旗迎賓的儀仗隊則停留在了山門外未再跟隨。

戰車沿著山道一路上行,聞名四海的輪回宮越來越近,在楚天和翼輕揚的面前展露出崢嶸雄姿。

楊將相知楚天和翼輕揚均是第一次來到魔教總壇,便向兩人介紹道:“輪回宮共有一塔三殿四閣十二重樓,占地三千六百九十一畝半。宮中許多建筑曾多次毀于戰亂,至今仍可見到不少過往大戰留下的遺跡殘痕。”

翼輕揚好奇道:“楊旗主,聽說輪回宮內有一座九層圣塔凌空而建懸云浮風,塔頂還插著一柄鎮獄魔劍,為何我卻沒有看見?”

楊將相回答道:“翼姑娘有所不知,通幽塔四周布有禁制法陣,非本教中人難以進入,更無法察覺它的存在。”

說著話戰車在輪回宮的正門前徐徐停下,楊將相道:“楚兄弟,林教主已在天波殿中煮茗相候。只是宮內不得駕車,還需步行進入。”

楚天道:“楊旗主不必客氣,在下冒昧前來已是多有叨擾。”

楊將相笑道:“也罷,你我都無需客套。楚兄弟,翼姑娘,請——”

當下八大旗主陪同楚天、翼輕揚走進輪回宮,經搖光、彌羅二殿徑直來到天波殿外。由站殿魔衛傳報入內,須臾后便聽殿內有人高聲叫道:“有請楚公子——”

楚天舉步邁上用弼帛靈石筑成的臺階,翼輕揚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誰知楊將相伸手攔住道:“翼姑娘且慢,此地沒有教主宣召,任何人不能擅闖。”

翼輕揚怔了怔,目光掃過八大旗主道:“那你們呢?”

楊將相微微一笑道:“我們自然也要留下,就在這里陪著翼姑娘。”

楚天頷首道:“翼姑娘,我去去就回。”

翼輕揚聽楚天這么說,便也不再爭執,瓊鼻輕輕一哼道:“我才不稀罕。”

楚天見翼輕揚漸漸又有了靈氣與活力,不由暗自欣慰,沖她微微一笑,道:“你就在這里等我,我會盡快回來的。”

他拾級而上,在兩名白袍魔衛的引導下步入正殿。

就見這座正殿長約六十丈,寬約三十丈,雖是白天卻依舊點著數百支天青明燭。

這些明燭都能燃燒百日而不滅,光亮是普通蠟燭的十倍多,將殿內照得耀眼生花。明燭中散發出脈脈香氣沁人心脾,令得楚天的心神感到一縷莫名的寧靜平和。

然而在這偌大的殿宇之中,卻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大殿正中一道金紅色的簾幕低垂,隱約可見人影。

楚天對著簾幕躬身施禮道:“在下楚天,拜見林教主!”

話音落下簾幕緩緩卷升,楚天目光所及登時呆住,卻見那簾幕背后的寶座之上,端坐著一位白衣女子,赫然正是林隱雪!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1:03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非樂土(上)

“林伯母,怎么會是你?!”

雖然林隱雪的臉上戴著一張白銀面具,但楚天絕對能夠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八旗迎賓,圣殿召見,種種跡象都讓楚天誤以為自己將見到的會是魔教教主林盈虛,卻不曾想見到的竟然是晴兒的母親。

這時就聽林隱雪說道:“楚天,我知道你會來,所以一直都在等你。”

楚天聞言心頭一震,問道:“林伯母,你知道我是誰,莫非你已完全恢復記憶了?”

林隱雪微點螓首,隱藏在面具后的雙眸里流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況味,簡短答道:“是,身不由己。”

楚天愣了愣,隨即體會到林隱雪話語中隱含的淡淡一縷苦澀滋味。

她恢復了記憶,卻被曾經深深埋藏的種種痛苦往事席卷而來重新纏繞,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楚天也不曉得是應該為林隱雪高興還是難受,但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寬大的寶座中,總覺得有一絲不舒服,心里邊卻還是懷念那位隱居在深山幽谷里溫柔和善的白衣女子。

他問道:“林伯母,是你安排八大旗主前去接我上峰?”

“是。”林隱雪說道:“事實上我對你近日的行蹤都了若指掌,也曉得你揭穿了翼天翔的陰謀令其聲名掃地亡命天涯。因此即使沒有權壇主的稟報,我也會派人接你上峰。”

楚天訝異道:“莫非林伯母找我有事?”

林隱雪“嗯”了聲,說道:“你萬里迢迢趕來君臨峰,不也是為了找我么?”

楚天道:“我是想拜見林教主,有事相求。”

林隱雪淡淡一笑道:“如你所愿,她就在你的面前。”

楚天大吃一驚,又聽林隱雪繼續說道:“就在七天前,父親已將教主之位傳給了我。只因尚未舉行昭告大典,又不想引起教中兄弟的猜忌恐慌,故而除了少數幾位護教、旗主和本教的重要人物知曉以外,對外暫秘而不宣。”

楚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激蕩的心情。

執掌魔教四十余年,威凌八荒六合的魔門第一高手林盈虛居然悄無聲息地退位了,且將教主寶座傳承給了自己的女兒林隱雪!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

楚天暗自舒展靈覺打量林隱雪,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肯定她的修為毫無起色,心中尋思道:“林教主為何要在如日中天之際,將大位傳予女兒,而且連應有的傳位大典也等不及?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這里,他問道:“不知林老教主可好,我是否可以拜會他一面?”

林隱雪看出楚天心中的疑慮,淡然道:“家父退隱自有深意,你將來就會明白。如今我已接掌圣教,有什么事只管說來。”不著痕跡地將楚天求見林盈虛的事回避了過去。

楚天道:“不瞞伯母,我此次前來君臨峰,是想求取一些云麓圣泉。”

林隱雪毫無訝色,似乎早已猜到楚天的來意,說道:“你想要用云麓圣泉為洞天機洞老祖重塑金身?”

楚天點點頭,凝視林隱雪待她回應。

林隱雪沉吟須臾,回答道:“云麓圣泉所在位置,是本教禁地厄獄古林,我也無權準你入內求取。”

楚天一陣失望,尋思道:“林伯母的說法與權大哥如出一轍,看來要進入厄獄古林確是勢比登天!”

誰知峰回路轉,林隱雪又道:“不過,我可以帶你前往。至于能否入林取水,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楚天聞言不由轉憂為喜,說道:“多謝林伯母!”

林隱雪搖頭道:“不必謝我,這事若是旁人相求,絕無絲毫可能,你卻另當別論——不是因為你曾經救過我,又幫過晴兒,而是我相信你與厄獄古林有緣。”

楚天心頭微動,問道:“伯母此言指的可是六百年前寒料峭也曾進到過厄獄古林中?”

林隱雪避而不答,說道:“楚天,你修煉的梵渡經書本是我正一教的不傳之秘,除教主親授外,他人若有涉獵統統予以處死。既然天意如此,你何不加入本教,正式成為家父座下的嫡傳弟子?”

楚天吃了一驚,沒料到林隱雪會向自己提出此種要求。

他對魔教并無反感,且與何馬、權正昊等人一見如故,更莫遑論與晴兒之間的淵源。但就此加入魔教,成為其中一員的事情,卻從未想過。

他搖了搖頭說道:“承蒙伯母抬愛,但我散漫慣了,不想受門規戒律的約束。”

林隱雪眼中透出冷光,語調中多了幾分威嚴,道:“但你卻加入了北冥神府。”

楚天笑了笑道:“那我就更不能加入貴教了。”

回想當初加入北冥神府,直至今日欲去還留,全因欠著珞珈的一個承諾,但早晚有一天自己一定會完全離開。

他不是倪天高、玄龍馭抑或海笑書,從來都沒有太大的野心。一統神陸正魔兩道也好,以天下為己任也罷,并不是楚天心中追求的目標。

他只想好好地生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綠草如茵,面朝大海,看日出日落,聽潮來潮去,珞珈期冀的,也就是他想要的。

林隱雪驀然提高聲音道:“莫非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和鄉親是如何死的?”

楚天的胸口霍地一慟,那慘絕人寰的獵戶村滅莊景狀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里。

林隱雪察覺到楚天的神色變化,微笑道:“想不想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誰?”楚天的雙拳不自禁地攥緊,手背上的青筋如怒龍般在躍動。

林隱雪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楚天身軀一震,長吐了一口濁氣竭力平復澎湃心潮,問道:“他就是晴兒的爹爹?”

林隱雪的臉隱藏在面具之后,令楚天無法看清她此刻的面目表情,然而從朱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字卻似凝凍了萬年的冰霜,直冷到人的骨髓里:“他不配!”

楚天的心神徐徐平定,沉吟須臾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不,你不知道。幽鰲山不會幫你,珞珈也不可能讓你殺了他。憑你一己之力,根本沒有復仇的可能。”

林隱雪冷冷道:“你只有和我聯手,踏平北冥山,才有機會報仇雪恨。”

楚天凜然一驚,更加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林隱雪已非當日那面對危難彷徨無助,忘卻了一切仇恨與苦難過去的“林夫人”。

她恢復了記憶,想起了從前,如今要做的便是復仇——埋葬整個北冥神府,討還血債!

就聽林隱雪繼續說道:“北冥神府剛剛經歷過一場血腥內斗,元氣大傷人心離散,再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我已做好準備,不日便要盡起圣教精銳敉平北冥山城。我失去的東西,不能白白失去;我受過的苦,要他們加倍償還!”

“你打算向北冥神府全面開戰?”楚天立時想到了珞珈、幽鰲山、峨無羈、莫靖軒、峨日照、文靜、老鑄……還有許許多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林隱雪糾正道:“不是打算,而是計議已定勢在必行,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不能幫你對付北冥神府。”楚天搖頭道:“而且我要勸你放棄這念頭。北冥山城遠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容易征服。”

林隱雪眸中涌現懾人的寒意,凝視楚天道:“你要想清楚了,惟有我能助你取得云麓圣泉,也唯有我能幫你報仇。只要你答應加入本教,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楚天暗自覺得奇怪,不明白林隱雪為何一定要自己加盟魔教,助她平定北冥神府。

他雖然修為大進,劍誅陰圣道、力斬百草藥仙,但畢竟還是個初窺圣階奧妙的晚輩后生。別說魔教的四大護教、八大旗主,便是權正昊也未必會輸給自己。

林隱雪即已接掌魔教,麾下高手如云實力強橫,又何須強拉著他來作壯丁?

同時,林隱雪咄咄逼人的詞鋒亦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傲氣,當即不以為然地一笑道:“林伯母,你可以忘記幽大哥對你的看顧,忽略孫媽曾經為保護你義無反顧戰死的事實,但我楚天,絕不背叛自己的兄弟!”

林隱雪冷然道:“如此說來,你要與我為敵?”

楚天沒有回答,但他緘默的神情已向林隱雪表明了一切。

林隱雪的心中一股怒意在洶涌卷蕩,只需一個念頭,一個手勢,她就能夠讓楚天永遠走不下君臨峰。

她沒想到楚天軟硬不吃立意要和自己作對,心念閃爍道:“這少年天性倔強,我再逼他也是枉然。待我拿下了北冥山,用倪珞珈的性命做籌碼,看你是不是還強硬到底,敢不低頭服軟?!”

念及與此,她森然說道:“沒有你,我一樣能滅了北冥神府!念在晴兒的份上,我不為難你。她正在閉關,無暇見你。你這就可以下山他往,咱們北冥山再會!”

楚天見事成僵局,更不拖泥帶水,向林隱雪一抱拳道:“如此后會有期!”轉身邁開闊步頭也不回地走出天波殿。

楊將相等人正在殿外等候,見楚天昂首走出均迎上前道:“楚兄弟,你見過教主了?”

楚天勉強一笑道:“有勞楊旗主關懷,在下這就告辭了。”

“你要走?”楊將相愕然道:“何不多留幾日,教主她——”

楚天不欲多說,看了眼同樣滿臉詫異的翼輕揚,說道:“此非樂土,徒留無益。”更不理睬眾人疑惑的目光,朝著輪回宮外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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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非樂土(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翼輕揚追了上來,關切地詢問。

楚天沒有回答,他不想讓把自己和林隱雪之間的恩恩怨怨再告訴第三人。

此次重逢,林隱雪仿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心機深沉殺伐果斷,充滿復仇的欲望。

他不愿晴兒看到自己與林隱雪鬧翻,更不愿她目睹自己與魔教血戰沙場干戈成仇。但他無法坐視魔教大軍揮戈北冥山城,屠戮無辜。

除了拔劍相抗,別無選擇。

他的一縷靈覺透入元辰虛境,說道:“老洞,你都聽見了。”

洞天機道:“你得謝謝我老人家,否則那女人豈會容你這般輕易地離開?”

楚天哼了聲道:“誰說我要離開,今晚咱們就潛入厄獄古林盜取云麓圣泉!”

洞天機精神振奮道:“你決定了?”

楚天點點頭,他心里對厄獄古林不覺生出強烈的好奇——天底下居然有魔教教主也不能擅自進入的地方,那里面除了云麓圣泉,是否還會隱藏著更多秘密?

“小楚,”洞天機難得地遲疑了下,道:“要不今晚你就在外頭接應,我一個人進去。”

楚天微微一笑道:“老洞,莫非你嫌我修為太低,會礙手礙腳?”

洞天機嘆一口氣道:“說到底,需要云麓圣泉的人是我,你沒必要陪著一起冒險。何況你和魔教淵源深厚,也犯不著為了我和林隱雪鬧僵。”

楚天淡淡道:“誰是我的朋友,我心中自有主意。你若當我是朋友,此事便休要再提。”

洞天機不再說話,心中卻大是感嘆。

塵世一夢六百年,無論是曾經的朋友還是仇敵,而今都化作了塵土。以他老人家天生不甘寂寞的性子,卻品味到了一股難言的孤寂。

即使重回禹余天,受到無數正道晚輩的頂禮膜拜,卻也難解內心的寂寥。

他可不愿做那種寺廟里被人供著的活菩薩,只想熱熱鬧鬧的,無聊時候能夠有個誰跟自己聊天,想打架的時候便攜手并肩浴血共戰,就像當年的夢覺大師和依山盡那樣,生死知交同進共退。

好在自己身邊還有個楚天。這小子似乎完全沒有尊老敬賢的概念,第一次見面便對他大不敬。等慢慢習慣了他的散漫和高傲,洞天機卻發現,在這少年的內心深處其實燃燒著一團火。只是早年受過太多磨難,逼迫他用堅甲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

但當朋友有難時,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加入進去,即便要流血,即便要拼命,他也一定不會放棄!

這時就聽楚天拖長聲音問道:“老洞,你對厄獄古林了解多少,能不能再找到后門?”

洞天機自能領會楚天的意思,但他卻笑不出來,沉吟道:“我只聽說過這地方,具體在哪兒卻是不知。傳聞中,那鬼地方與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戰有著干連,但實情如何惟有魔教的歷代教主才曉得。”

楚天聽罷泄氣道:“你說了也等于沒說。連厄獄古林的具體地點都不清楚,今晚咱們總不能像無頭蒼蠅般亂撞?”

難得靜默半晌后,楚天聽到洞天機回答自己道:“沒關系,到時咱們逮幾個魔教的大頭目,總有知情的人。”

楚天不以為然地搖頭,正自一籌莫展之際,忽看到有人迎面走來,遠遠朝自己笑道:“楚兄弟,好久不見。”正是老熟人何必。

只見他一襲白衣神采飛揚,臉上掛著一本正經的笑容,骨子里卻透著一絲吊兒郎當的味道。

楊將相等人在魔教中的位階尚在何必之上,見到何必卻甚是熟絡,紛紛上前招呼。

何必笑嘻嘻道:“老楊,你們有事盡管去忙,楚兄弟就交給我了。”不由分說拽起楚天道:“走,上我那兒去,我請你喝酒。”

楚天見到何必亦是心中歡喜,說道:“喝酒沒問題,但你那兒不行。剛才林教主已對我下了逐客令,咱們得換個地方。”

何必不以為意道:“沒事,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么?師姐其實并不想你走。我請你喝酒聊天,保管有功無過。”

楚天被他半推半拉著往前走,苦笑道:“你若是要做她的說客,這酒就不必喝了!”

何必輕笑道:“你倒提醒我了。若是師姐問起此事,我就說為了能讓楚兄弟你回心轉意,留在輪回宮為本教效力,我不惜舍命陪君子,從上午喝到下午,再從下午喝到晚上,一心要將他灌醉。奈何任由我舌燦蓮花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楚天這家伙偏偏好比臭石頭一塊,死活不肯挪位置,氣得我一腳將他踹下了君臨峰。”

兩人相視大笑,楚天又將翼輕揚引薦給了何必。

當下大伙兒來到何必獨居的小園中。園子里的景致頗是幽雅,可惜何必常年在外,又懶得打理,屋里頭更是亂七八糟也不叫人收拾。

他不知打哪兒捧出了兩個壇子,三人圍爐而坐,架起了一口火鍋。

翼輕揚不喜飲酒,但看楚天和何必喝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對著何必,楚天也無需隱瞞什么,就將自己和林隱雪見面的情形簡略說了。

何必聽完嘆了口氣道:“林師姐的遭遇確實凄慘,自打她真正醒轉,我便從未見她笑過,她對北冥神府恨之入骨,卻也情有可原。”

楚天點點頭,問道:“何大哥,林老教主現下如何?”

何必道:“師傅他將教主之位傳給師姐之后,便開始閉關修煉,我也有一些日子未能見到了。”頓了頓,又道:“我們也不曉得師傅為何要突然隱退,但相信他老人家必有深意。如今師姐將教中事務掌管得井井有條,更不會有誰反對。”

翼輕揚這才曉得林盈虛已將教主之位傳給了自己的女兒,不由大訝道:“不是說林隱雪記憶全失,修為盡喪么?”

何必回答道:“三個多月前天意門的巽老門主來訪,師傅用激將法贏了一場賭約。巽老門主倒也爽快,費損真元施展出天意門獨步神陸的秘學‘回天挽瀾神功’,與我師傅的‘吟魄離魂訣’珠聯璧合,用了三天三夜的工夫,成功喚醒師姐塵封的記憶。此事甚為隱秘,目前只有寥寥數人知悉內情。”

翼輕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巽老門主對賭約一事諱莫如深,原來他是幫林……林隱雪恢復了記憶!”

楚天問道:“何大哥,你可曉得林伯母為何要迫我加入正一教?”

何必兩手一攤道:“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曉得。不過我師傅對你很看重,或許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授意也未可知。”

翼輕揚不禁笑道:“你們兩人一個叫她伯母,一個叫她師姐,彼此間卻又稱兄道弟,這是哪門子的輩份?”

何必笑吟吟道:“管他呢,真要理論起來你可不也小我一輩?”

翼輕揚可是好欺負的,聽出何必話中之意狡詰一笑,酒窩隱現,紅唇白齒甚是動人,看得何必心中暗暗贊嘆,卻聽翼輕揚道:“那往后我便叫你何大叔如何?”

何必頓時全身冒起雞皮疙瘩,連連咳嗽道:“好妹妹,哥哥錯了。你把我叫老了原也不打緊,可楚兄弟怎么辦?莫非你也要叫他‘楚大叔’?”

翼輕揚沒想到這家伙扯出楚天來,玉頰生暈欲振乏力。雖然臉上易容,但眼中那份醉人風韻卻是藏也藏不住,何必不由暗暗咂舌道:“一個倪珞珈,如今又來個翼輕揚,再加上晴兒公主,這三個丫頭誰也不輸給誰。楚兄弟,你艷福不淺,任重道遠啊。”

楚天卻不曉得何必心中在轉動什么念頭,含笑聽著兩人斗嘴,說道:“何大哥,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厄獄古林?”

何必頷首道:“我當然知道。那是本教禁地,除了六百多年前寒料峭闖進去過一回,從來沒人能再踏入林中半步。”

楚天追問道:“它在什么地方?”

何必愣了下,又立刻搖頭道:“楚兄弟,你知道厄獄古林為何會被本教列為禁地么?雖然我不知內里詳情,但也曾聽師傅說過,以他老人家通天攝地的修為,也不敢擔保能從林中全身而退!”

楚天暗自一驚,但他即已打定主意要幫洞天機重塑金身,焉能被何必的一句話給嚇回去,徐徐說道:“能不能活著出來,試過才知。何況小弟并非單槍匹馬,有洞天機洞老爺子相伴,料也無妨。”

何必心知無法勸楚天回心轉意,嘆氣道:“就算我告訴你厄獄古林在哪兒,你也未必進得去。”

翼輕揚看了楚天一眼,問道:“何大哥,你為何這么說?”

何必道:“厄獄古林是幽天大戰留下的一片虛境古跡,被鎮獄魔劍封印在通幽塔的頂層。即便能夠突破通幽塔外的‘金甌盤龍陣’,你也無法連闖塔中的八層禁制殺上頂樓。”

他望著楚天,肅容說道:“更重要的是,除非你知道打開鎮獄魔劍封印的方法,否則縱有搬山移海之能,亦難越雷池半步。”

楚天聽得心驚不已,不覺皺起眉頭,思忖道:“別的也沒什么,鎮獄魔劍的封印確是個難題。可惜元辰虛境中并未留下寒料峭解印的線索,硬闖顯然是不行的。可除此以外,卻別無他途。”

是聽取何必的勸告改弦易轍,還是知難而上勇探險境?楚天轉瞬有了主意。

他微微一笑道:“何大哥,小弟一直聽說自己乃是寒料峭的再傳弟子。我們打個賭,他能進去的地方,我也一定能進!信不信?”
mk2257 發表於 2011-9-6 21:05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階抱樸(上)

夜幕降臨的時候,楚天換上了一身魔教白袍,又在翼輕揚的相幫下重新易容成為一個中年男子,悄然離開何必的住所前往通幽塔。

何必本執意要送楚天入塔,無論他怎么拒絕都不管用。無奈之下楚天只能使出殺手锏,將這家伙徹底灌醉。

他讓翼輕揚留下照料何必。翼輕揚曉得“照料”是假,楚天不愿自己一同冒險是真。但想想自己的修為,強行闖塔只會拖累楚天,也就只好悶悶不樂地答應下來。

有著何必的指點,楚天不費吹灰之力便潛入了通幽塔外的金甌盤龍陣中。

甫一進入陣中,楚天便感應到四周充盈的靈氣波動,只要稍不留神觸動到任何一處禁制,就會遭受到排山倒海的魔陣攻擊。

約莫百丈之外的懸崖盡頭,一座晶瑩如玉的白色魔塔懸空矗立,塔尖直插一柄巨型魔劍,在夜色里爍爍放光懾人心魄。

在懸崖和魔塔之間,是一條用金紅色云氣凝鑄而成的九百九十九級天階。

四周空無一人,但楚天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他隱約覺察到,從鎮獄魔劍中時時刻刻散發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怖力量,俯瞰峰頂君臨天下,令人油然升起敬畏之情。

楚天全力祭起菩提鏡月印,靈覺覆壓方圓三十丈,潛行匿蹤步步為營,避開金甌盤龍陣內暗藏的數不勝數的殺機埋伏,緩緩欺近通幽塔。

他越往前行,便越是覺得危機四伏舉步維艱,身周一道道無形的禁制猶如天羅地網,若不是從何必嘴里得知了破解之道,只怕三五步內就會招來滅頂之災。

饒是如此,他仍有一種在流沙之上艱難跋涉的感覺。每一步都需耗盡心力,不能有絲毫的疏忽,更不敢觸動禁制分毫。

百余丈的距離,楚天足足花了一頓飯的工夫,心里的感覺卻更是漫長得如同翻越了萬水千山。

終于來到懸崖盡頭,一條金紅色的天梯自腳下扶搖直上通向魔塔。

楚天輕輕吐了口氣,仰頭眺望通幽塔尖的鎮獄魔劍。只見它便似一尊暗夜里的魔神,亦正冷冷注視著自己。

一股無與倫比的可怕壓迫感直面而來,好似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脫不出它的掌控,隨意的一道殺機便能教他粉身碎骨。

“小楚,”洞天機感受到楚天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再次勸道:“你留在這里幫我把住門戶,就不必進到塔里了。”

楚天沒說話,猶如一尊雕像許久地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出神地凝視著高高在山的鎮獄魔劍。

“小楚?”洞天機愣了愣,關切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楚天如夢初醒,道:“奇怪,為何我隱約覺得這塔中會有事發生?”

洞天機聞言若有所思道:“或許你堅持要來是有道理的,咱們進塔罷!”

楚天收斂莫名紛亂的雜思,全神貫注邁步走上天階。

一步踏落,那感覺就似踩在了渾不著力的云端中,絲絲縷縷的充沛靈氣在靴底汩汩流淌,每一下微小的波動都自有其精妙深奧之處。

驀地,楚天覺察到自己體內某處經脈中流轉的梵度魔氣,竟似與腳下的天階靈氣發生了共鳴,匪夷所思地鼓蕩律動。

他低咦了聲,小心翼翼試著邁出第二步,驟感胸口下方的幽門穴不由自主突地一跳,一股熱氣沖將上來。

楚天想了想,問道:“老洞,你曉得這條天梯叫什么嗎?”

洞天機努力回憶了會兒,興許是年深久遠的緣故,不太確定道:“好像是叫梵度天階吧。”

楚天心頭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假若我料想不錯,每一級天階都對應著梵度心法中的某一點要訣。何大哥他們未曾修煉過梵渡經書,因此對這天階中暗藏的玄機一無所覺。但只要我一踏上天階,就會立刻受到氣機感應產生共鳴。”

想通此點,楚天不驚反喜,心無旁騖地拾階而上。一邊攀登,一邊細細領悟此刻體內發生的種種妙變。

他越往上行,體內發生感應的竅穴便越多。但后來全身魔氣鼓蕩翻騰,徹底連成一氣,而腳下的梵渡天階方才走到一半。

“轟!”突然之間丹田內的天地烘爐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震,內里蘊藏的梵度魔氣宛若決堤洪水不可抑制,浩浩湯湯順流而下,經過關元、中極、血海、太白諸穴,似水銀瀉地涌入腳下的梵渡天階中。

楚天大吃一驚道:“不好,這天階竟在吸食我的功力!”

他急忙抱元守一騰身而起,試圖擺脫與天階之間的聯系,切斷傳輸線路。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梵渡天階中卻涌出一股無可抗拒的龐大吸力,將自己的雙腳牢牢黏定動彈不得。

轉眼的工夫,楚天體內的梵度魔氣一瀉千里,丹田被抽空大半。

正自驚怒交集之際,忽聽洞天機沉聲喝道:“不要管它,順其自然!”

楚天怔了怔,隱隱意識到了什么,又知洞天機決計不會害自己。他猛一咬牙索性徹底開放心神,周身舒展任由梵渡天階肆無忌憚地攫取去剩余的功力。

驀然楚天的丹田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幾乎像碎裂了一般,一口熾熱的鮮血勃然迸發直沖咽喉。

“噗——”他仰面噴出鮮紅淤血,感到渾身經脈空虛無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只剩下一片荒蕪廢墟。

就在這時候,梵渡天階之中陡然升起一團沛然莫御的洪流,沖開重樓涌入楚天的體內,沿著經脈瞬間席卷全身。

楚天只覺得身軀一暖,那磅礴無鑄的力量已充滿身體的每一處部位,每一條經脈。

否極泰來,返樸歸真。

楚天驚喜地發現,回流進來的梵度魔氣不僅比先前更加雄渾純粹,而且蘊含著一縷難以言喻的古樸氣息,仿佛是天地誕生時所孕育生成的本源精華。

他的每一處竅穴都在盡情地舒展雀躍,貪婪吸納煉化著源源不絕的梵度魔氣,丹田之中天地烘爐飛速運轉,熾烈的溫度仿似要將身心熔化。

點點滴滴的真元不停地壯大凝煉,變得愈來愈堅凝醇厚,其中產生的諸般雜質無所遁形,被天地烘爐釋放的巨大能量迅速抽發蒸干。

漸漸地,體內的真元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竟緩緩地凝結成金紅色的晶體。來自梵渡天階中的魔氣飛快地燃燒,為天地烘爐提供著近乎永無衰竭的能量,令得晶體不斷凝煉成形。

楚天心靈福至,再次舉步向上邁進,體內的魔氣呼嘯奔涌,竟與梵渡天階形成了一座奇異微妙的循環法陣,澎湃洶涌在人與梯之間往復游走水乳融匯。

每邁進一步,楚天體內的梵度魔氣便強盛一分,同時亦變得更加精煉純粹。

一呼一吸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能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天地無極之處的奇妙氣運。以往對梵度心法中尚存的若干晦澀不明的疑念,一個個廓然開朗迎刃而解。

要知道,盡管楚天悟性奇高,但終究沒有正二八經的接受過名師指點。于梵渡經書中的諸般妙意,全憑自己苦苦參悟求索,始有今日之功。但他畢竟不是神仙,對于功法中的許多精義無論如何冥想苦思,都始終難以融會貫通。

而今從天階中釋放出來的力量里,竟赫然蘊藏著梵渡心法的本源之意。等若他每邁進一步,心中對梵渡經書的領悟便又明晰深入了一層。

楚天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渾然忘卻一切身外之事,靈臺越來越明亮透徹,猛地懷中梵度玉筒一顫,射放萬種妙相,三千紅塵諸般景象盡皆難以置信地凝縮演繹在方寸之間。

“唿——”天階霍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惟有磅礴魔氣還在天人之間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他的眼前徐徐浮現一行金煌煌的天書大字:“一切有形皆含道性”!

楚天心頭巨震,尚未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那八字天書竟化作一束恢弘金光倏然破入他的眉心。

“轟——”無數大道靈性玄妙真義在楚天的腦海里仿似潮水般激蕩擴散開來,耳畔恍惚有個聲音在道:“體和神清,虛夷忘身,乃合至精,返我之宗,復與道同!”

猶如醍醐灌頂,過往的種種明悟與滯澀此刻俱都升華成為一縷超越凡俗之上的縹緲之氣,想著與珞珈在峨山月墓前的坐而論道,想著與巽揚劍在江舟之上的把舵悟勢,那一顆顆散落的珍珠就被這短短的十二字真言完美無缺地串聯起來,水到渠成道心開化。

大道無形無明,未分混沌,非獨在于天上,亦非修道之士所獨有。天地萬物皆為道化,皆含道性。

悟道,并非要沖破道的桎梏,而是回歸真我,探求本源。

道不可道,更不可駕馭。

但只要真正將身心融入道海,返璞歸真盡悟本初真諦,便可與道同在,與天同輝。

道生天地,天地生萬有。

我本是道化之有形,而今自當復歸于道。

是為抱樸,返本歸初。

突然一聲石破天驚的轟鳴,梵度虛境中萬光黯滅,天地飄搖,楚天的抱樸大劫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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