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70
tt9981 發表於 2011-9-27 20:42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二章 大禮(終)


第二天一大早,宋病己便如昨日所言,風塵僕僕的趕往招賢館所在,向站在門外的甲士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意,那甲士便領著他進到招賢館內,在一間看似書房的屋子外止住了腳步。

甲士吩咐宋病己在外等候片刻,自己先進去稟報。不多時,他便走了出來,朝伺立在外的宋病己說:「張大人有請先生。」

「有勞了。」宋病己朝甲士一拱手,緩步邁入屋內。

屋內陳設很是簡單,一個類似於後世書櫥般的大木櫃安靜的放在牆邊,其間用木條擱成幾層,裡面滿是卷冊,整整齊齊的疊放成幾摞。除了這書櫃,屋內便只有一案一屏風,再無他物,看上去有些空曠。

而書案上同樣是擺滿了竹冊,相比起木櫃的上的那些卷冊來,此處的這些便要散亂了許多,因為案後有一跪坐著的男子不斷翻看這每一卷竹冊,想來便是那甲士口中所言的張大人了吧。

男子聽到腳步聲,這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手中的一卷竹冊,抬起頭來看向來人,正待說點什麼客套話,卻彷彿吃了一驚般,睜大了雙眼,失聲道:「原來是先生。」

宋病己聞言亦是一驚,剛才他進屋之時只顧低頭想著見了這官吏該是怎麼一套說辭,根本沒有看清堂上做的是何人。如今驀地聽到這官員說了這麼一句話,而且聽起來似乎還是認識自己的樣子,忍不住抬頭循聲朝前看去,沒想到這人還真是認識自己的,而且自己也認識他,不就是那日嬴渠梁來招賢館見諸士子時,因為忘了給自己還有范性登記,而是二人無法入座於前排的那位招賢館官員麼?

熟話說:有熟人便好辦事。君不見後世諸君都將「我爸是某某某」掛在嘴邊麼?不過宋病己倒不是一個習慣拉關係走後門的人,並不是他有多麼高潔,而是前世裡,自己父母不過都是普通的人民教師,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和後門可以讓他走,更不用說什麼拼爹拼娘的了。

胡思亂想之際,那官吏又開了口:「先生別來無恙,那日張某忙於政務,匆忙間忘了先生二人,後來送走了秦公,我在返身搜尋先生,才知道先生已經離開了招賢館,如何不讓張某大失所望。」

宋病己聞言不禁有些汗顏,他那日看完了秦公對一干士子深明大義的演說後,便與范性一道離開了,哪裡會想得到這位張大人還專程來尋了自己的,當下便拱手道:「那日病己與同伴還有要事在身,因而離開得早了,讓大人好找,病已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先生這是哪裡的話,張某尋先生本就是為了向先生致歉的。」那官吏站起身朝宋病己拱手笑道。

「大人過謙了。」宋病己見此人如此謙遜,不禁心生好感。

「這是應該的。」未想那官吏卻是收起笑容,搖頭道,「非但是先生,即便那日張某所遇的是其他士子,亦是要當面致歉。」

聽到這裡,宋病己面色一凜,朝他看去,只聽官吏肅然道:「先生不遠千里入我秦國,便是為了強秦富秦,我老秦人對如先生一般的士子自應心懷敬意,當日張某怠慢了先生,雖是無心之失,卻也有違職守,遑論辜負了國君派我任這招賢館之職的一番苦心。先生高義,不較某之過,然國某豈能昧心得過,總該正式的當面向先生致歉才是。」

說罷,他長躬到底,口中念道:「張慶疏於職守,還請先生見諒。」

見他如此鄭重,宋病己趕緊作勢虛扶,口中急道:「張大人快快請起。」

張慶將自己的誠意表露夠,這才站直身子,朝宋病己笑道:「對了,鄙人張慶忝為秦國中大夫,還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哦,在下姓宋名病己,乃是魏國士子。」宋病己聞言,趕緊開始自我介紹。

「魏國啊。」張慶一聽,忍不住嘖嘖讚歎道,「魏國國富兵強,乃是天下第一大國,但是先生從中原這富庶之地遠赴我西陲秦國,張某便要為先生喝一聲『彩』!」

「中大夫這是哪裡的話,天下大才,八九在魏,在下不過一介落魄士子而已。何況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淪。由此觀之,豈可以一時強弱論最終歸宿?」宋病己搖了搖頭,正顏道。

「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張慶沉思許久,忽然撫掌讚道,「先生果然大才!只可惜此處無酒,不然張某必定與先生痛飲一番,豈不快哉!」

「張大人謬讚,在下…」宋病己拱手說道。

「非也!非也!先生能出此言,必定是胸有溝壑,不若在此盤桓兩日,我去請內史大人,將先生引薦與國君,先生意下如何?」張慶似乎是來了興致,一口打斷宋病己的話。

「這…」宋病己一臉愕然,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

「先生稍候,我這便去講內史請來與先生一敘。」而張慶也是越說興致越高,根本不給宋病己答話的機會,便要往外走。

「哎,中大夫慢行,且聽病己一言。」宋病己見此人當真要去把那勞什子的內史請來,趕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道,「中大夫且慢,秦公求賢,招賢館是公道,而中大夫舉薦乃是是私道。正所謂先公才能後私,病己何德何能,如何能先私後公,如此豈不有違從政之大道?」

「額…」這下輪到張慶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宋病己瞥了他一眼,笑著接口道:「何況秦公提出試賢奇策,必定有其思慮深遠、透徹堅實之慮。病己雖然學有所長,然對秦國尚無深徹瞭解,若是不入秦境,訪秦三月後對策,而是直面秦公,若是秦公相問秦國民生、民治,病己又該如何作答?屆時惹惱了秦公,非但病己坐實了空有泛泛之談、而無治國之才的惡名,只怕也會連累中大夫薦賢無方吧。」

「如此…」張慶聞言,沉吟許久,俄爾緩緩朝宋病己再施了一禮,誠懇的說道,「若不是先生勸誡,張某險些鑄成大錯。」

宋病己趕忙扶起他,心中暗自腹誹:今日被人拜得忒多了,也不知會不會折壽。

「先生博學多才兼且厚重務實,想必先生訪秦歸來之時,便是你我二人同殿為臣之日。張某在此以茶代酒,用此杯為君餞行!」張慶不知從何處蒐羅出兩個泥色的大碗放在案上,再從案下提出一個木壺,給兩個碗倒滿了茶水,然後拾起兩個碗,一手舉在胸前,另一隻遞給宋病己,朗聲道,「秦人無華,大盆大碗,先生莫嫌粗簡。」

「好,病己便與大人痛飲此杯。」宋病己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張慶亦是一口氣喝完一大碗茶水,如今他越看這宋病己越覺得順眼,思忖片刻,開口道:「對了,先生今日所來是為何事?」

「病己決計遍訪秦國,聽說在秦遊學士子都需一面國府令牌,由此無方能通行無阻,各郡縣…」宋病己將自己的來意和盤托出。

「哎,這倒是我疏忽了,先生既是要訪秦,沒有這令牌自然是不可為。」張慶一拍額頭,返身走到案邊,從案下取出幾塊巴掌大令牌放在桌上,張慶隨便選了一面,站起身遞給宋病己,笑道:「先生到了縣府,即可出示此物,當地官吏一看便知先生乃是遊學士子,自會好生安排先生食宿。」

宋病己道了聲「多謝」,便接過令牌好生放置在胸口的衣襟之內。本以為就這樣便可以了,沒想到那張慶卻是再次從案下拿出一個粗布口袋遞給宋病己說:「這裡有一百枚鐵錢,大抵足夠先生所需,還望先生莫要嫌少。」

宋病己傻傻的在那張文案上下打量了幾眼,感情這張桌子堪比百寶箱啊,什麼玩意都能從下面取出來。愣了半天,才想起結果那口袋,連聲不跌的朝張慶道謝。

確定了招賢館所給之物都收拾妥當了,宋病己便準備上路了,那張慶一路將他送出了招賢館的大門。

宋病己回身便朝張慶一拱手,笑道:「中大夫就此留步吧,病己歸來之日,只怕還要來叨擾大人您。」

「秦國民風強悍,先生此行一路小心,多加保重。」想了想,張慶搖了搖頭,嘆道,「秦國之凋敝難以一言蔽之,先生還是早去早回的好。」

「呵呵,大人既然說了難以一言蔽之,那麼病己便更要刨根究底才行,半途而廢、淺嚐輒止豈是我輩所為。」宋病己聞言,不禁笑著說。說完,也不給張慶開口的機會,只是一拱手朗聲道,「中大夫保重。」

旋即,轉身便大踏步的離去,更不回頭。

「先生保重!」張慶朝這他的背影高喊了一聲,見他並不止步,只好是久久的佇立在招賢館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tt9981 發表於 2011-9-28 22:0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三章 浪花(一)


就在宋病己即將開始了自己在秦國的奔波旅程之時,中原另一頭的兩個大國也一個相同的日子,各自悄然迎來了一個人,不過對於戰國世人來說,這兩人還只是籍籍無名,身無半寸光彩。

看起來,這兩人不過只是戰國歷史這條長河中的小朵浪花而已,或許連浪花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兩片微微泛起的漣漪。

然而浪花便是歷史長河裡一次次的激越,每一次看似平靜的河面上突然湧起的變革風潮,大多都是由這些不起眼的小浪花所引起的。雖然大多數的浪花不過只是波瀾微興,抑或是水珠玉屑般四處飛落。可是它依舊可能激起波浪滔天,讓靜靜流淌的歷史長河變得波濤洶湧,掀起排山倒海般巨浪來。

因此,誰又能保證,這二人不會在這大爭之世中掀起滔天巨浪,徹底的改變這混沌不清的戰國局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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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齊王宮。

今天是齊國旬月一次的朝會,齊王田因齊端坐於高堂之上,緩緩的將座下神色各異的臣工們端詳了一番,目光最後駐足停留在一個半坐在最後首的男子身上。一塊黑紗遮住了男子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然而隔著黑紗,田因齊仍能感覺到下面有一束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正看向自己,泛著異樣光彩的眸子如天上的星辰般,不時的閃爍著。

這便是上將軍田忌所要為寡人舉薦的大才麼?田因齊緊抿著雙唇,腦海中不自覺的勾勒著此人的模樣。

田氏齊國已經存續了六代,而他田因齊正是這第六代君主。齊國雖然在春秋前期和春秋中期,曾經稱霸諸侯,顯赫一時。然而由於姜齊後期幾代國君腐敗的統治所致,齊國從春秋末期到戰國前期的一段時間裡,卻已積貧積弱,從昔日的霸主地位上一落千丈了。田氏代齊之後,雖然也採取了一些改良的政策措施,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仍然無明顯起色,未能從根本上扭轉長期積弱的局面。

而自田因齊即位之後,整頓吏治、減少賦稅、召賢用能、興辦學宮,齊國一片生機勃勃;又南卻強楚,西退燕趙,宣佈稱王,竟使齊國陡然間聲威大振。諸國人無不對這齊國的年輕君主的霹靂手段為之驚嘆。

說起來在戰國天下中,不少國家早已稱王,譬如楚國早在春秋初期便自立為王,而田因齊這位年輕君主之後,見吳越兩國俱稱王,自己也不甘居下,也便自稱「齊王」,不過只是自稱,並沒有詔令天下,要求諸國承認。但是田因齊既然敢於大膽稱王,無疑向天下宣示了齊國敢於抗衡天下的信心和決心,也使得此時戰國的第一強國魏國將齊國視作大敵,時時欲除之而後快。

不過齊國遠處大海之濱,土地肥沃,民風強悍,非但湧現了孫武這樣的兵學世家,且近年來又文風大盛、工商業昌隆,臨淄已經成為僅次於大梁的商業大都會,號稱「齊市」。目下,又出了這樣一個大有作為的國王,要消滅齊國,就連一向狂妄自大的龐涓也沒有底氣。

但歸根結底,世人少有看好齊國稱雄天下的。畢竟相較於此時國富民強的魏國,齊國田氏的立國根基遠遠沒有魏國牢靠。魏氏歷經百餘年流血爭奪,才和韓趙兩族共同瓜分了晉國,其後又變法改制,軍民一統,如臂使指。齊國則不然,田氏主要靠上層篡奪殺戮之方式奪得姜齊政權,舊貴族盤根錯節勢力極大,田氏在齊國執政後又沒有徹底變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勢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堅實可靠。

田因齊正是有鑑於此,因而四處招攬賢才,以期能尋到一位如李悝、吳起般的大才,輔助自己變法圖強,使得齊國恢復霸業。

今日,上將軍、也是齊王田因齊的族叔田忌藉著朝會之際,向自己以及眾大臣推舉了這位名叫孫臏的士子,說其乃是兵家大家孫武的後人,為人博學多才、學貫天人,隱有先祖遺風、名士之才,只不過…

「今日的朝會便到此為止吧。」田因齊意興闌珊的看了眾臣工一眼,起身拂袖而去,也無怪乎他如此失望,這孫臏當著眾齊國大臣和他這個君主的面,大講什麼王道,說是以王道治國才能得天下,要田因齊德政化民,德服四邦,德昭海內,德息兵禍,以無形大德服人心,而使天下安寧。還要對庶民如同親生骨肉,對鄰邦如同兄弟手足,對罪犯如同親朋友人。

想到這裡,田因齊便是蔑笑不已,對鄰邦如同兄弟手足?說起來這天下多數諸侯七百餘年前,還是真正的手足至親——不都是那周王分封的麼?可是現在亂起來了,誰還管得了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誰又在乎今天是奪了叔父的八座城,還是昨天取了侄兒的九座邑。

此人所言,當真是可笑之極!

走回寢宮的路上,田因齊還憤憤不平的想著。忽然自己的內侍快步走到身邊,輕聲說道:「稟王上,上將軍田忌求見。」

「什麼,他還要見我?」田因齊輕哼一聲,冷冷道,「就說本王身體不適,不見客。」

「可是…」那內侍略一遲疑,他本就是長期服務在齊王身邊的近侍,對於君王的喜怒分外敏感,此刻他分明已經感覺到大王很是不耐,但是平日裡,田忌對他小恩小惠從不間斷,要的便是他在這種時刻發揮作用,因而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上將軍說今日若見不到王上,便在王宮外不走了。」

「他…」田因齊驀地皺緊了眉頭,自己這個族叔也算是頗有才能,戰功赫赫,然而卻有一個缺點,就是脾氣太倔,但凡他認定的事情,任誰也無法阻止,就算自己這個齊王也不行。

搖了搖頭,瞥了自己身邊的內侍一眼,內侍被他凌厲的目光看的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身子往後微傾。

「罷了,請上將軍到議政堂。」許久,田因齊還是嘆了口氣,開口道。

「諾。」那內侍如臨大赦般長吁了口氣,趕緊應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之時,卻不想田因齊又開了口。

「從明日起,你便到稷下學宮任事,不必再入王宮。」田因齊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停住腳步,聲音幽幽傳到那個內侍的耳裡,不知何時,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見過王上(大王)。」田忌和孫臏一右一左的坐在下首,田因齊瞥了兩人一眼,朝孫臏拱手道,「前次朝堂人多紛擾,先生未盡其興。此番田因齊屏棄雜務,恭聽先生高論,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他臉上隱隱閃過一絲不耐,他肯再次見這個孫臏,看的不過是田忌的面子。

孫臏顯然注意到了這點,微微偏過頭看向田忌,而田忌也正好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還是孫臏先開了口:「大王可知臏在魏國之遭遇?」

「這個…」田因齊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孫臏有此一問,而他作為齊國的君王,田忌要向他薦賢自然要將這賢才的來龍去脈說個一清二楚,否則若是舉薦的是一個他國的奸細,那麼田忌可脫不了干係。

「本王對先生在魏國之遭遇深表同情,亦再次向先生承諾:若是有朝一日擒到了那龐涓,必定為先生報仇雪恨。」雖然知道這孫臏是明知故問,不過田因齊還是據實以答,只是所言抓住了龐涓要怎麼樣怎麼樣之類的話,便是客套虛言而已,此時的田因齊決計不可能想到能生擒那魏國的上將軍。

說起來不只是這田因齊一人,這戰國之世的諸國國君只怕大多都對那魏武卒都有所畏懼,只怕上陣對戰之時亦會有壓力。孫臏自然也知道這田因齊是在寬慰自己而已,微微一笑,並不在此時上與他糾結,只是眼底隱隱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精光閃過。

「那大王以為,如今的齊國較之魏國又如何,孰強孰弱?」孫臏接著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這…」田因齊微蹙起眉頭,抬頭朝孫臏望去,此時的孫臏已經褪下了那塊黑色的面紗,清澈如水的雙眸也正凝視著田因齊。只等了片刻,田因齊便笑著搖了搖頭,嘆道,「我大齊不如魏國。」

「在下乃是龐涓的同門師弟,對於龐涓此人的性格瞭如指掌。若是那龐涓得知在下在齊國為官,他必定會攛掇魏王犯我齊境。」孫臏目光灼灼的看著田因齊,坦然道,「若是如此,我孫臏豈不是成了齊國的罪人。」

「先生所言倒也不無道理。」田因齊點點頭,瞥了眼孫臏,見他面色如常似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由道,「可是魏國如今國勢正隆,只怕將來與我大齊必定會有一戰,屆時…」

「大王之言謬矣。」未想,孫臏確是搖頭嘆道,「這世上豈有恆強之理,在下久居魏國,亦知魏國君臣之習氣,妄尊自大、早有問鼎天下之心。然而三晉之地,各國勢力紛繁錯綜、盤根錯節,三晉合則利,分則弊,然而魏侯去不自知,如今三晉離心離德,魏國不平定三晉之地是絕不可能揮兵東向的。」
tt9981 發表於 2011-9-29 20:51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四章 浪花(二)


「三晉合則利,分則弊?」田因齊反覆揣摩著孫臏所說的這句話,似乎體察到了其中的深意,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絲喜意,開口道,「敢問先生,若是魏國不來攻齊,我大齊又該如何?」

「方今天下列國爭雄,國力消長為興亡根本。」孫臏見齊王誠心發問,便開始侃侃而談,他身為齊人,雖然此前多在外國求學或出仕或被囚,然而對於本國的國情依舊是瞭如指掌,「我大齊泱泱大國,帶山海,膏壤千里,人民便魚鹽之利,皆是富庶之至,國力強盛,卻屢屢遭受三晉欺凌,此之為何?不在其他,乃是治國不在正道。治國之道,強國為本,王道、仁政、無為,盡皆虛幻之說,大王若欲強國,勒兵便是首要之策。」

「勒兵?」勒兵,就是訓練軍隊。田因齊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這兵該如何個練法?」

「未知大王可曾聽過臏之先祖孫武在吳國練兵之逸聞。」說到孫武,孫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嚮往之色,這世上除了他的師父之外就只有這位先祖讓他欽佩不已,而且他如今除了報仇雪恨之外,另一大志向便是能如孫武般,在留名青史之餘,還能著有一部兵法任後人憑弔。

「那孫武煌煌大才,用兵如神之不世名將,休說王上,他的事蹟連我亦是知道的。」坐在一旁,一直沒開口的田忌聞言,咧嘴笑道,他久在行伍之中,對於這些兵法大家的故事自然是瞭如指掌。

大凡真正的名將,第一本領就是能夠練出一支精兵,而後才是戰場本領;不能練兵的將領,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名將的。

昔年孫武入吳,吳王闔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試試孫武的勒兵之能,而孫武自然也是爽快的答應了。

不過闔閭卻給孫武出了個難題,要他當著眾位大臣的面訓練女人,而且還是自己王宮中的宮女嬪妃。眾所周知,這些宮女妃嬪們平日裡都被豢養在深宮中,個個都是嬌生慣養,深得君王的寵愛,休說是上戰場操練,只怕連真正的兵器都沒有碰過,如此之「兵」,尋常人如何個訓練法?

不過孫武畢竟是非常人,而非常人行非常之事。當一百八十名宮女嬪妃喜笑顏開的站在孫武面前時,在孫武的眼底,這些婦人便都是自己手下的兵士,孫武認為:而但凡是兵,只要練兵得法,人皆可兵。因而他剛才才會明確的回答了吳王闔閭,「可試以婦人。」實際上,在座的吳國大臣沒有一人相信他,其中也包括那個聲名赫赫的伍子胥。

孫武將一百八十名宮女分為兩隊,各令一名吳王寵姬為隊長,持戟站於隊首。而後孫武開始了最基本的勒兵交代,朝眾女兵開口道:「你們都知道前心、後背與左右手嗎?」

眾宮女妃嬪初聞,心中只覺好玩,左盼右顧之後,齊聲笑道:「知道。」

孫武高聲道:「那好。我叫向前,你們都要盯住隊長的心!我叫向後,你們都要盯住前面人的後背!向左,看左手!向右,看右手!明白了沒有?」

那些女子們並未將孫武所言放在心上,又是一片一片的鶯鶯燕語:「明白。」

於是孫武像在軍中一樣,兩邊設置了斧鉞儀仗與金鼓令旗,又反覆將了幾遍口令,這才宣佈掄響戰鼓,令旗一揮,高喊:「向右——!」然而他操令的宮女嬪妃們聞聲卻是東倒西歪的笑成了一片,或許在她們眼中,這所謂的勒兵不過兒戲而已,大抵就像是平日裡,吳王在宮中與自己做得遊戲。而她們的反應,也使得高台上觀賞孫武勒兵的闔閭君臣們大笑起來。

孫武高聲道:「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便停了下來,又再三給這些女兵講了幾遍口令。然後下令掄動大鼓,「向左——!」令旗劈便向左方。誰知宮女嬪妃們又是轟然大笑。孫武肅然正色:「申令既明而不執法,吏士之罪。隊長當斬!」便喝令兩邊斧鉞手綁起兩名吳王寵姬,推下斬首。

吳王闔閭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本不過是讓孫武小露身手而已,其中未必沒有一挫這東方大國來的名士的鋒芒,可是現在見孫武要動真格了,心中自然萬般不捨,急忙令內侍飛馬傳令道:「本王已知將軍勒兵之能,請不要斬首兩位寵姬,本王離開了她倆,食不甘味啊!」誰知孫武卻正色拱手道:「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喝令立即斬首兩位寵姬。片刻之間,血淋淋的長發人頭捧來,全場都瞪圓了眼睛,宮女嬪妃們驚恐得竟是大氣也不敢出。孫武另換兩名年長宮女為隊長,大鼓再響,令旗一揮,眾女兵竟是步伐整齊,無論是向前向後,向左向右,甚至跪下起立等複雜的動作都毫無差錯,直看得全場鴉雀無聲!

孫武稟報吳王,「兩遍已成,請大王請檢閱。但有軍令,這支女兵可赴水火而不避。」

闔閭哭笑不得:「罷了罷了,我如何能看?」

孫武淡然笑道:「聞吳王有大志,原來卻是徒好虛言,不能用其實也。孫武告辭。」

闔閭恍然警悟,連忙站起來緊趕幾步肅然躬身,「本王錯失,請先生鑑諒可也?吳國兵事,尚請先生不吝賜教。」(竊以為這三令五申的故事與那烽火戲諸侯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君王心性而已,周幽王為了褒姒一笑,不惜點燃烽火台向諸侯示警,做出一副敵人入侵的情狀,使得臨近的諸侯來回奔波,狼狽不已,自己則得償所願,博得美人一笑。殊不知,如此離心離德之舉,如何不讓諸侯們心生怨恨,及至真有外族來襲,再無一人前來救援。而這吳王便完全相反,為了籠絡孫武這一大才,絲毫不計較兩個寵妃被殺,也才有了吳國大敗楚國,稱霸天下的後事。正是這麼看似微不足道的區別,導致了周幽王和闔閭一個成了亡國之君,而另一個則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注)。強齊則必先強兵!臏便願做大王之孫武,為大王操練出一支雄兵,教那魏武卒不敢再覬覦我大齊之國土;使天下諸國再不敢小覷我大齊將士;讓我大齊重現桓公之榮光!」孫臏神色慨然,用他那特有的語調,抑揚頓挫的說著,聲音中隱隱蘊含著一股異樣的魔力,讓人不禁感覺到猶如一團烈焰在胸口熊熊燃燒。

田因齊聞言,亦是心血澎湃不已,臉上浮起一絲潮紅之色,忽然他霍的站起身從白玉平台走下來,站在孫臏身前,長身行禮,開口道,「先生所言亦是我之所想,一席話如醍醐灌頂,讓田因齊茅塞頓開,如今田因齊誠心拜先生為上卿,總攬齊國兵事,未知先生以為如何?」

「大王快快請坐。」孫臏似乎沒想到田因齊如此激動,連連擺手請齊王回到原位,這才開口道,「臏肢體殘損,提兵戰陣之間,不能激勵士氣,反遭敵無端嘲笑。以臏之見,大王不若當讓上將軍總理兵事,臣願為軍師,從旁協助,如此可好?」

田因齊默然不語,緩緩看向田忌,田忌微微一笑,朝孫臏拱手開口道:「今日我本是為薦舉先生而來,想不到如今先生卻反來推薦於我,正可謂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田忌一句諧語,引得議政堂內另兩人也一齊笑了起來,片刻之後,笑聲暫歇。

孫臏朝田因齊一拱手說道:「那龐涓所慮者,不過我孫臏一人,若是大王以臏為將,自然會使其提高警惕,對我大齊產生提防之心,抑或會聯三晉以攻我大齊。」

孫臏頓了頓,朝田忌看了一眼,那田忌對他點頭微笑示意,這才接著道:「而若是以上將軍為帥,魏國必定會首先對三晉用兵,使韓、趙兩國歸心,然後才會東向。等到那時,我大齊練兵有成,何懼他魏武卒來犯。」

雖然孫臏這麼說有些自傲的成分在其中,如果旁邊坐的是他人,譬如那龐涓,只怕又會遭人妒恨。不過這田忌則不然,一是他身份使然,貴為如今齊王的族叔,自然不怕別人攻訐;二是他性格使然,這孫臏是他推薦的賢才,在他看來此人必定是才能勝過自己,而且剛才他也猜到了這孫臏要說什麼,所以才會朝孫臏點頭示意,讓他照直說。

「既是如此,那便依了先生所言。」田因齊沉吟片刻,點頭道,「這練兵之事便交付上將軍你了。」

「臣一定不負王上所托。」田忌起身朝國君行禮。

「而至于先生…」田因齊轉頭望向孫臏,笑道,「本王求賢,禮不可廢,先生既然不圖虛名,但從事一應皆按上卿之禮,先生以為如何?」

「但憑大王吩咐。」孫臏無法起身,不過依舊是朝田因齊行了一禮,這一禮也算是將他正式綁上了齊國緩緩開動的這輛戰車之上…

註:此句出自《史記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第五》,乃是在馬陵之戰前,孫臏對田忌所言。原文為: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
tt9981 發表於 2011-9-30 20:00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五章 浪花(三)


走出了王宮的田忌顯然心情大好,坐在軺車上,轉過頭來對身邊的孫臏笑道:「先生果然大才,田忌與王上共事數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興奮。」

「上將軍謬讚了。」孫臏瞥了他一眼,搖頭道,「我只不過給了大王一個願景罷了,雄才大略的君主才會有決心實現這一願景,平凡庸主只會望而卻步,所以上將軍不必誇臏,而應該慶幸大王英明神武。」

「呵呵,你呀…」田忌撫掌大笑,思慮片刻,才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先生也太過謙遜了。」

「謙遜?」孫臏曬然一笑,眼光不自覺的瞥了眼自己殘損的雙腿,俄爾又馬上移開,輕聲道,「不過是吃一塹長一智罷了。」

田忌見他神色異樣,知其想起了往事,嘆了口氣,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先生勿擾,如今你統率練兵,待到我大齊兵強馬壯之際,便是為先生報仇雪恨之時。」

「練兵…」孫臏聞言,撇了撇嘴,輕嘆一聲,「難啊。」

世人皆知,練兵不易。然而天下諸國終究還是有幾隻名震天下的雄兵,譬如春秋末期,如火如荼(注)的吳越之兵,以及戰國初期,讓天下人敬畏的魏武卒,更不用提後來那些如狼似虎的秦兵,還有胡服騎射的趙兵,可以說練兵雖不易,不過只要有心,肯下大力氣,還是能夠練出一直精兵的。

可是這齊國偏偏很怪。怪在何處?泱泱大國,卻從來就沒有一支天下聞名的雄兵,哪怕是在齊桓公時代,稱霸天下的時候,齊兵依然不強。歷史上齊國最常攻打的國家是魯國,卻一敗再敗。齊桓公任鮑叔牙為將,在長勺卻沒打過曹劌。後來的召陵之役,齊桓公只是耀武揚威一番,面對咄咄逼人的楚國,更是連一戰都不敢?或許這也許這是對的,只怕戰則必敗。因而孔夫子才說:「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是啊!齊桓公稱霸,「仁」則有餘,「武」則不足。

及至後來好不容易出了個軍事大家孫武,可惜在齊國卻得不到重用,最後只好到吳國去求官,然後帶出了一支精兵,助吳國稱霸一時。可嘆齊國作為赫赫有名的大國,歷史上著名的戰役除了跟魏國的戰爭和以後的火牛陣外,幾乎乏善可陳。更何況這幾場戰役都是出奇制勝,靠的是主帥的智略,根本看不出齊兵的素質。

齊兵的弱勢,直接導致的便是齊國在軍事上的頹勢。桓公之後一直到戰國初年,齊國對外戰爭的結果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最醒目的是公元前589年的鞌之戰,齊國被以晉國為首的聯軍打的大敗,齊頃公在戰場上化裝逃脫。聯軍深入齊國,齊國被迫割地、獻寶求和。公元前555年晉、齊平陰之役,晉軍深入齊國腹地,包圍首都臨淄,焚燬外城,略地膠東。公元前484年春齊國的國書率師伐魯,孔夫子的學生冉有提出上、中、下禦敵三策。開戰時,冉有與瘦弱的樊遲率先衝入齊軍陣中,齊軍不堪一擊,狼狽逃竄。同年五月,吳齊艾陵之戰,齊軍被千里遠征的吳軍打的大敗,統帥國書被俘,三千甲士被斬首,兵車八百輛被繳獲。

到了戰國初年的公元前405年,在廩丘,三晉以分散而靈活機動的步兵,包圍襲擊了排列成密集車陣的齊軍,打得齊軍損失慘重,齊將死,得車二千,得屍三萬,以為二京。接著,魏、趙、韓三國聯軍乘勝追擊,攻入齊長城,圍攻平陰城。魏文侯東勝齊於長城,虜齊侯,獻諸天子,天子賞文侯以上聞。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被魏國軍隊俘虜,還獻給周天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也難怪孫臏剛才會對田因齊說:「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

而孫臏只是看到了這點才會提出「強齊必先強兵」一說,只是想要將這群如綿羊般的齊兵訓練成虎狼之師,連他自己也說難。

「何況上將軍別忘了,大王親口說的是將練兵之事交付上將軍。臏不過從旁協助。」俄爾,孫臏忽然詭異的笑了笑,開口道。

「這如何使得。」田忌大驚失色,急道,「我薦先生便是要先生助我大齊崛起,這練兵之事,雖名義上由我執掌,然而此間之事如何能離得開先生。」

「呵呵,上將軍勿急,臏只說這練兵之事由將軍總理,卻並未說不從旁協助。」孫臏嘴角那抹笑容更盛。

「這...」田忌為孫臏所言搞得有些迷惑了,斜眼看了看孫臏,卻看見他臉上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神色。

「上將軍貴為大王宗族,大王對上將軍想來是信任有加吧。」孫臏淡淡的開口道。

「先生之意...」田忌似有所悟。

「而臏不過一落魄士子,身有殘損,上不得朝堂,而且大王知臏對魏國仇大苦深,也怕臏會剛愎用事,如何願意將全國之兵交付於臏手?」孫臏聲音平淡,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而上將軍則不然,大王對將軍深信不疑,這全國之兵交付於你,實在是再妥當不過了。」

田忌怔怔的看著身邊的這個男子,忽然覺得他無比的陌生。

「所以臏非為自己求官,而是在為上將軍。」

車上的兩人卻都靜靜的安坐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而這輛金碧輝煌的軺車就如大齊國的國運一般,平穩的行駛著,然而卻不知將會駛向何方,前方等待著這輛車的,或許是光明,或許是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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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與身邊的魏、韓一樣都是戰國初期立國的新興諸侯,而且也都是從春秋時代的超級大國晉國所分裂而來,但是要祖先算起來,趙國卻是和西方的秦國同宗。

趙國的開國之君名叫趙襄子。他從出生起便是歷經坎坷,因母是從妾,又是翟人之女,所以,他在諸子中名分最低,處於庶子的地位。在他小時候,甚至連他父親趙鞅也看不上他。但是,襄子從小就敏而好學,膽識過人,不似諸兄紈袴,久而久之,引起趙氏家臣姑布子卿的注意。子卿素以善相取信於趙鞅。有一天,趙鞅召諸子前來,請子卿看相,子卿趁機舉薦了襄子。趙鞅注重對兒子們的教育和培養。他曾將訓誡之辭,書於若干竹板上,分授諸子,要求他們認真習讀,領悟其要旨。並告訴他們三年之後要逐一考查。然而,在考查時,他的兒子們,甚至連太子伯魯,也背誦不出,以至連竹板也不知遺失何處。只有襄子對竹板上的訓誡背誦如流,而且始終將竹板攜藏於身,經常檢點自己。於是,趙鞅始信子卿所薦,認為襄子為賢才。及至諸子長大成人,趙鞅又對他們進行更深的考察。有一天,他召見兒子們說:「我將一寶符藏於常山(常山便是現今五嶽之一的北嶽恆山)之上,你們去尋找吧,先得者有賞。」於是,諸子乘騎前往,尋寶符於常山。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找到寶符,只得空手而歸。只有襄子說:「我得到了寶符。」趙鞅聞聽便讓他將情況道來。襄子說:「憑常山之險攻代,代國即可歸趙所有。」趙鞅聽罷高興異常,頓覺只有襄子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是趙氏大業難得的繼承人。遂廢掉太子趙伯魯,破例立襄子為太子。

而趙國立國過程同樣頗為艱險,昔年晉國四卿瓜分晉國之地,實力最強的智伯假借晉侯之命,巧以恢復晉國霸業為由,向趙、韓、魏三卿各家索取領地一百里。韓康子、魏桓子明知這是智伯意在削弱別家,但不敢與之爭鋒,如數交出。而趙襄子卻不願俯首任智伯擺佈,加之往日與智伯有隙,便非常堅決地回絕智伯使者:「土地是先人的產業,哪能隨意送與他人?」智伯見韓、魏兩卿拱手獻地,而趙襄子竟敢抗命,勃然大怒,加上新仇舊恨的催化,遂自己親任元帥,挾韓、魏兩家出兵攻趙。趙氏之力如何能與與三家對抗,眾寡懸殊,獨木難支,趙襄子便率軍退守晉陽,以地利之險,克敵疲之短,相機再戰。

智伯率三家之軍兵困晉陽後,襄子憑地險與人和的優勢,與敵周旋一年有餘。這年夏季智伯借山洪來臨,掘晉水汾河之壩,水灌晉陽,城中軍民「懸釜而炊,易子而食」,晉陽雖「民無叛意」,但群臣卻有動搖之心。就在這關鍵的時刻,襄子估計到晉陽城愈是危在旦夕,而韓、魏兩家將愈無戰心。因為趙氏的滅亡雖在睫下,但韓、魏亦知趙氏的滅亡對他們意味著什麼。遂命家臣張孟談趁夜黑風高潛入韓、魏兩營,曉之以「唇亡齒寒」的利害,說服他們與趙氏結盟,趁智伯勝驕不備之機,內外夾攻消滅知氏,共分其地。最後,智伯功虧一簣。在襄子的精心策劃下,同盟反戈,腹背受敵,落了個身敗名裂,禍及九族的下場。連自己的顱骨都淪為別人的酒器。由此,晉國四卿之爭,變為三卿鼎足之勢,趙氏則在趙襄子的領導下,力挽狂瀾,消滅了必欲滅己的知伯,壯大了自家的勢力,為後來的三家分晉奠定了基礎。

而如今的趙國是由趙肅侯在位,趙肅侯即位不久就任命其弟趙成為相國,封安平君,兄弟二人共主國政。

說起來,在趙襄子時期,晉國四卿中雖然智卿的勢力最大,然而若要論戰力,卻是趙襄子所帥之兵戰力最強,每每晉國對外征戰,襄子都是領兵做先鋒,唯獨有一次智伯與趙襄子一同率兵包圍鄭國京師,智伯讓襄子率先領軍攻城,襄子則用外交辭令推脫,讓智伯出兵,結果招致智伯記恨,也才有了後來的三家分智的晉陽之戰。可是到了趙肅侯之父趙成侯時代,趙國卻是屢屢被魏國欺凌,而每每奮起反抗,趙軍也遠遠不是魏武卒的對手。

不過趙人血脈中那股自襄子之時起便滲入骨子裡的尚武精神卻一直沒有消退,如今魏國勢大,只能暫且隱忍。趙國或許也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已,就像晉陽之戰那樣,只要等到時機成熟,這領袖三晉的位置或許就要易主了。

註:如火如荼現今的用法是用來形容事物的旺盛、熱烈,或是大規模的行動氣勢旺盛,氣氛熱烈。然而此語原意卻是出自《國語•吳語》:「萬人以為方陣,皆白裳、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左軍亦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是用來形容吳國軍隊的軍容強盛、整齊
tt9981 發表於 2011-10-1 23:3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六章 浪花(四)


趙國,邯鄲城。

「娘,孩兒回來了。」一座看上去佔地頗寬的宮殿內,趙雍束手侍立在一個跪坐著的美貌婦人的身邊,恭敬的說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的雍兒總算是回來了。」雖然早已知道自己兒子從山中學成歸來的消息,不過如今見到了真人,美貌婦人眸子裡仍舊忍不住蕩漾出一縷激動之色,微笑著朝趙雍招了招手,輕聲道,「雍兒上前來,讓娘親好生看看你。」

趙雍緊抿著嘴,沒有開口。只是腳往前移了兩步,走到自己的母親身邊站定。那婦人也站了起來,伸手揉揉他的頭、摸摸他的額發、拍拍他的臂膀,眼裡不知何時已是閃爍著淚花:「我的兒瘦了、黑了,但是也高了,壯了,這幾年在山裡還好麼。」

「還…還好。」趙雍也是一聲哽咽,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道,「孩兒在山裡一切都很好,師父待我視如己出,不僅教授孩兒學問,對孩兒也是無微不至的關照。」

然後,趙雍將這幾年在門內修習的情況和母親都說了一遍,除了一些涉及門內私密的東西外,他對自己的母親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婦人只是安靜的聽趙雍敘述,並不插言,不過卻是不時微笑著點頭。

良久,等到趙雍將這些年自己的經歷敘述完,那婦人伸手在他臉上摩挲著,輕嘆道:「真是苦了我兒了。」

「孩兒不幸苦,娘親才辛苦。」看著母親臉上那情真意切的關愛,趙雍眼角的淚水差點沒忍住。

「不過回來了就好,不僅是你回來了,我李氏如今也國內也重新站穩了腳跟,以後的日子便好過了。」那婦人將趙雍拉入懷抱,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趙雍臉上並沒有絲毫詫異的神色,趙國的局勢在他歸來之前,師父就已經跟他言明,不然也不會送他歸來。他母親出身是趙國的名門望族李氏家族,李氏家族自趙襄子立國之時起便在趙國一直有人身居高位,特別是趙國北部抵禦匈奴的軍事大郡雁門郡,一直以來便由李氏將領駐守。

在雁門這一郡之地,李氏甚至得到了趙侯的授權,為了有利於戰備,郡守有權根據需要設置官吏,而且本地的田賦稅收也全部歸駐守此地的帥府所有,用作軍事開支。由此可以想見趙侯對李姓一族是多麼看重,當然為了保證這一族的忠心,聯姻變成了必要的手段,趙雍之母李氏也是因此才嫁給了如今趙侯趙語。

不過在趙語即位之前,李氏一族卻曾一度陷入了一場滅頂之災,因為匈奴人在雁門大敗趙軍,而且越過了雁門防線,深入到趙國腹地,搶掠去不少人員和財物。趙成侯震怒,將李氏鎮守雁門郡的郡守革職問罪,再加上趙國國內有小人攛掇,一場戰爭的失敗竟是連累到李氏一族的存亡,趙雍之母正是害怕於此,才將年幼的趙雍送入鬼谷門中。

而如今李氏竟是漸漸熬了過來,不得不說這個在趙國紮根已久的大家族暗裡的實力的確雄厚,趙成侯死後,趙語即位,李氏族人幾經周折,使得國內諸多權貴為其說項,竟是讓新即位的趙侯將這雁門郡郡守之位再次授予了李氏一族中的一員猛將,也由此宣佈沉寂了許久的李氏在趙國的復興。

只是讓李氏中人有些不解的是,為何在趙成侯之時,趙軍在雁門戰敗之後,自己一族仿若牆倒眾人推般,邯鄲城的趙國朝堂上幾乎沒有一人肯為他們開口求情。這才短短幾年,昔年的當事者大多還身居高位,風向卻翛然轉向,自己一族派人去活絡之時,眾人都滿口答應在趙侯面前鼎力相助,而且這種人還不在少數,也正是由於這些人的合力,才使得李氏一族得以東山再起。

李氏族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能將一切歸咎於天意,是老天讓李氏一族命不該絕。也不知山中的老王詡知道這些人是如此認為之後會作何想,不過他應該不會知道了,因為在將這趙雍送回趙國之後,他又收了兩位徒弟,一人姓張、一人姓蘇,暫時是沒有精力來關注天下大勢了。

「對了娘親,主父如今在邯鄲麼?」趙雍忽然開口道,他初回趙國,便來見了自己含辛茹苦的母親,而並沒有去見自己的生父趙語,如今恍然想起,不由暗地埋怨自己見母心切,忘記了父子、君臣之禮,「孩兒來得匆忙,忘記覲見主父,也不知主父會否怪罪。」

「放心吧,你父親如今並不在邯鄲城中。」李氏知其所想,輕聲寬慰道,「你父親他領兵與魏國征戰去了,只怕一時半會兒無法回轉的。」

趙雍微一蹙眉,從母親的話語裡,他似乎聽出一絲幽怨之意,不過身為人子,他自然是沒有說話的立場,因而只能閉口不語。

「走吧,隨娘去見一個人。」沉吟了片刻,忽然李氏拉著趙雍的手朝宮外走去。

「娘,您要帶孩兒去哪?」趙雍顯然對母親的舉動很是不解,母子倆久別重逢,本該多說說貼心的話才是,如何自己的母親如此著急要拉自己去見其他人呢?何況主父也並不在邯鄲,那母親讓自己去見的這個人就有些讓人難以猜詳了。

「去見你叔父,若不是他,你還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李氏並沒有多做解釋,拉著趙雍便往外走。

「叔父…」趙雍一怔,人已經被李氏拉上了軺車。

李氏口中的這個叔父,自然便是如今位高權重的安平君趙成。趙語自幼酷愛武藝,年少時便跟隨著父親趙成侯東征西討,早已習慣了馬背上的生活,雖然因為嫡子的關係坐上了這趙國國君的位置,然而相比於紛繁複雜的政治問題,他更喜歡用粗暴簡單的武力解決問題。因此趙語即位之後,便甚少在宮內主持政事,而是將這些在他眼中瑣碎的事務交予了親弟弟趙成,而且還給了趙成能夠開府決事的相國一職,擺明了是要當甩手掌櫃。

趙成則與嗜好武力的趙語截然相反,雖然兩人為同胞兄弟,然而趙成卻是一直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戰爭,在大哥隨父親征戰的時候,他便跟著國內的大臣們修習治國之策。此人溫文儒雅,愛慕名士,大凡聽聞一人小有才名,不管對方身份如何,趙成也會折節相交,因此在邯鄲城,他的聲名很是不錯,也算是深得民心。趙語即位之後,將國家大事盡相託付與他,自己只管行伍之事,而趙成也並沒有辜負大哥的期望,將趙國政事梳理得井井有條,兄弟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趙國的國勢也逐漸的蒸蒸日上。

安平君府邸在王城東牆外一片坊區,這裡是最靠近王城的一片官邸,居住著絕大多數趙國的大臣。而最靠前的一座六進府邸,便是趙成的官邸,府門面對王城東牆,南行百步是王城東門,進出王城便捷之極。因了最靠近王城,所居又是中樞吏員,這片坊區自然成為王城禁軍的連帶護衛區,尋常很少有非官府車馬進出此地。

載著李氏和趙雍的軺車緩緩停在了安平君府邸之外,拉車的下人向守衛的軍士通報了來人的身份,不多時,安平君府上的執事便走出來將趙雍母子二人迎了進去。

「二位,請往這邊來。」執事領著趙雍和李氏往府邸的西廂走去,這是趙雍第一次進到安平君府,不由得留意起這座府邸的構建起來。

執事領著他走的方嚮應該是趙成休憩所在,因為這裡少有披堅執銳的甲士巡邏,倒是更多的看到府上的下人來回穿梭。整個西院大抵三分,由南向北依次是會客廳,書房,和起居室。途徑會客廳之時,趙雍本以為執事便是將二人帶到此處為之,沒想到他卻並不止步,而是繼續向前,上得幾級寬大石階推開厚重木門,迎面右手側三步處便是書房,趙雍下意識的投眼望去,視線勉強越過一道紅木大屏,藉著風燈光亮,可以看到中間三面牆完全擠滿了高大的木架,一卷卷竹簡碼得整齊有序,滿蕩蕩無一格虛空,中間一張書案,案後一方白玉鐫刻著一個斗大的黑字:灋!這間都是法令典籍。看得出,這趙成為了趙國的國事,還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管事一直將趙雍和李氏領到最北間的起居室,這才止步,輕推開虛掩著的屋門,轉身朝二人行禮道:「二位請進。」

緩步邁入屋內,還來不及仔細打量屋內的陳設,最先映入趙雍眼簾的便是一大沓的竹簡,中間書案與厚厚的地氈上還攤著十幾卷展開的竹簡,趙雍眼尖,一眼就看出這裡的所有書卷都是的國府文告與大臣上書,原本應該是出現在宮內的典籍庫中。不過因為趙侯長期在外征戰、無暇處理政事的緣故,而安平君身為相邦本身便有開府議論事、總攝國政的權利,國君不在都城之時,這些上書出現在他的府邸也就不足為奇了。
tt9981 發表於 2011-10-2 20:03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七章 浪花(終)


丞相開府治國,這是進入戰國後東方列國的普遍做法。所謂丞相開府,就是丞相建立相對獨立的權力機構,全權處置國家日常政務,國君只保持軍權、官吏任免權和大政決策權。國君和開府丞相的這種分權治國,在戰國時代達到了最高程度,也是中國古典政治文明的最高水準。丞相開府治國的實際意義是,國家戰車由一馬駕馭變成了兩馬駕馭,治國效率與國家生命力明顯增高。象魏國、齊國這樣的東方大國,國王其所以能全力在外交和軍事上斡旋,就是因為國家政務由開府丞相全權處置。丞相治國權的穩定帶來的另一個好處是,避免了國家由於君主年幼或昏聵無能,而產生的迅速衰落與政權顛覆,大大的有利於國家穩定。

而趙國也是借鑑了魏國的做法,趙語將自己的親兄弟任命為相邦,也就是等同於魏國相國之職,授其開府之權,總攝國政,從而使國家在自己不能在國都居中調度的時候能正常運轉。如此他便能安心的繼續過著自己嚮往的金戈鐵馬、蹂踐於明時的生活,而不用分心於國內那些瑣碎的日常政務。同時因為這個開府議事的是自己最信任的親兄弟,趙語也覺得自己不虞自己後院起火的問題。

不過說,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並沒有刺激到安國君趙成的野心和慾望,就如同他的名號一樣。安國,趙成將趙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安定有加。

「哦,嫂子今日如何有閒暇出宮?」溫潤的男子聲音傳到趙雍的耳朵裡,他循聲望去,一個面白如玉、丰神俊朗的男子負手站在窗下遠遠凝視著自己,嘴角微微上翹,勾勒出一條完美的弧線,注視的目光溫柔和煦而沒有絲毫的敵意。

趙雍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叔父,即便日後兩人之間發生了再多的事,而這一刻卻深深的鐫刻他心中,成為記憶裡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記。

「難得嫂子來我處,成卻無甚招待之物,實在汗顏,還望嫂子見諒,勿要責怪。」趙成四處張望了下,他並不是個奢侈之人,少有在起居室用食,偶爾腹中飢渴也是讓下人臨時準備吃食,而今日匆忙間聽到管事說李氏前來,也未做任何準備。

「叔叔說笑了,我亦知你日理萬機,本不欲來打擾叔叔…」那李氏也是盈盈一笑,悄悄伸手將愣在一旁的趙雍往前拽了一步,指著他說道,「不過我兒新近歸來,因久未見過叔父,便嚷著要來你府邸一趟,無奈之下只有順他的心意,前來叔叔的府上叨擾,還請叔叔不要見怪。」

「兒子?」趙成微微一愣,旋即醒悟過來,看著一旁默然不語的趙雍,一拍額頭,笑道,「原來是公子雍回轉邯鄲了,成久居陋室,竟是忘卻宮中之事,該打,該打!」

「叔叔這是哪裡的話,國人誰不知你安國君開府議事、總攝國政,為了趙國日夜操勞,便是我這個身居宮中婦人也聽到邯鄲人交相讚頌叔叔你勤於政事,如何有閒暇他顧。」李氏掩嘴一笑,輕聲說道。

她本來極年幼便嫁與了如今的趙侯,生下趙雍時也不過才二八年華,如今正值風華正茂的時候,雖然出門之前並未施以粉黛,連長發也不過只用一支玉釵將青絲梳成華髻,然而那模樣相比起不識風情的少女來多出不知幾許的成熟,神態雍容華貴,眉目間暈開點點笑意,有種驚心動魄的美。多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讓她將一身肌膚保養得分外的水嫩,而尊貴的身份讓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一顰一笑間不自覺的流露出高貴,讓人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趙成看著面前這個女子,眼底不自覺的閃過一絲驚豔之色,不過轉瞬即逝,不禁笑著搖了搖頭,開口道:「嫂子這是哪裡的話,成若是知道公子雍回轉,必定第一個進宮拜訪…」

「好了,你我二人都是一家人,就無需如此客套了。」李氏笑著打斷趙成的話,再將趙雍往前推了一步,嗔道,「還不快給你叔父行禮。」

「侄兒見過叔父。」趙雍走到安國君身邊,施施然行了一禮,開口道。

趙成見他眉宇清秀、儀態大方、神色自然,絲毫未有忸怩之態,亦沒任何緊張之色,不禁心生好感,雙手虛扶,口中答道:「公子無需多禮。」

待到趙雍直起身子,安國君一臉笑意的接著道:「久聞公子隨鬼谷先生修行,鬼谷先生之名,成亦是久仰許久。公子既是他的門下弟子,必定是盡得真傳,如今學成歸來,想必是身負大才,不知是否有使我大趙圖強之策?」

趙雍沒想到自己的叔父見了自己並不多加寒暄,卻是徑直考校自己的學問,不禁有些愕然。不過旋即便醒悟過來,從這屋子的陳設來看,便知安國君是個醉心政事之人,勤政如他,見到了自家子侄,用國事來考校反而比客套的寒暄更加合心意,而且也從側面看得出他對自己看重或者說期望,畢竟尋常人等如何能得安國君考校?

趙雍定了定心神,他隨鬼谷子修習多年,見識和謀略自然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籌,思忖片刻,不疾不徐的開口答道:「侄兒學藝不精,見識淺薄,若是所言有所差池,還望叔父勿要見怪。」

趙成笑而不答,只是拿眼看向他,眼神中似有一絲自負,又似有一縷期待。

「如今我趙國,地小民少,田業凋敝;國庫空虛,無積年之糧;民治鬆散,國府控韁乏力;內政法令,因循舊制;舉國之兵,不到十萬,尚是殘破老舊之師。表面看來,似無遠憂,然而隱患無窮,但有大戰,便是滅頂之災。」趙雍神色平靜,將自己之見娓娓道來,這些自然不是他入了安國君府,被問起之後須臾便想出來了,而是早在得知自己即將返趙之時,或許更早,便反覆思慮過了。

「哦,是麼?」趙成淡淡的應了一句,對趙雍所言不置可否,他彷彿面對的並不是自己的侄兒,而是一個下屬或者前來求仕的士子而已,「那以公子之見,我趙國該如何應對?」

「變!」趙雍並不多想,口齒清楚的從嘴裡吐出這個字來,「窮則變,變則通,唯有思變才能圖強。」

「如何個變法?」趙成接著問道。

「侄兒駑鈍,暫時對這些還未深思,只知一法,強國必先強兵。」趙雍面露一絲愧色。他畢竟不過十來歲的孩子,雖然跟著學貫天人的鬼谷子修習,但畢竟從沒有接觸過政事,更未有治國的經驗,兩者皆無,即便是他看到了趙國的弊端,又如何能想得出一個根除之法。

治國若是如此簡單,那麼世上如何會有這麼多為了富強國家而愁白了頭髮的君王?

「強國必先強兵?」趙成先是一愣,俄而撫掌大笑,「公子年紀輕輕,能夠思慮到如此地步,便是行人之所不能了,不知勝過尋常人多少。」

趙雍沒想到自己一語竟是引來大名鼎鼎的安國君如此讚歎,不禁臉色微赧,連聲道:「叔父謬讚了。」

「公子無須自謙。」趙成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笑著說道,「我大趙差的便是公子這樣見識深遠的青年才俊。」

說到這裡,趙成頓了頓,扭頭看向一旁微笑不語注視著二人的李氏,拱手說道:「成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嫂子能夠應允。」

李氏見他如此鄭重,不禁慌道:「叔叔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如何會不答應。」

「嫂子勿急,成只是想讓公子以後能夠常來我府上走動。以公子之資,若是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治國之能臣。假如公子願意,成願入宮向國君進諫,遣公子從旁協助我處理國事,積累經驗,亦可發揮公子之才。」趙成一口氣將自己所想盡數說完,然後朝李氏躬身行禮,等待她的答覆。

不知為何,聽了趙成所言,李氏臉色卻是驀然一變,思慮了很久沒有開口。一旁的趙雍面色如常,然而內心卻是有些焦急,畢竟無論如何,能與這個如今趙國的第一權臣打好交道,都有利於自己未來的發展。何況自己剛才所言顯然已經讓安國君起了愛才之心,否則趙侯這麼多公子,他不要,卻偏偏點了自己一人來府上從旁協助政事?

許久,李氏好似有些無奈的看了趙成一眼,眼神中竟是藏著一抹幽怨,緩緩開口道:「既然是安國君所請,那我自然沒有異議。」

「如此便多謝嫂子了。」趙成總算能夠直起身,開口謝道。

「天色不早了,我母子二人就不打擾安國君了。」相比起出來時候的興致勃勃,此時的李氏可謂是意興闌珊,甚至連語氣都變得有些疏遠。說完便拉著趙雍快步走了出去。

敏銳的趙雍顯然也覺察到了母親的變化,然而卻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能跟著自己的母親往外走。

趙成連挽留的話都來不及說,遠遠的看著那對母子轉過迴廊離開了西廂,臉上卻是浮起了一絲無奈之色,嘆了口氣,口中喃喃道:「國器之重,如何能輕易假手於人,何況鑑才需時日,否則賢才庸才如何明辨。萱兒,你不要讓我為難…」

「母親,你…」回到了軺車之上,車廂內只剩下母子二人之時,趙雍終於按捺不住,想要開口問點什麼。

卻看見李氏目光直視著自己,那眼神中滿是決然之色,甚至還有一抹狠厲。而也是這股狠厲讓趙雍原本想說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裡。

軺車上許久沒有人言,直到李氏收回眼神,不再看趙雍,她才緩緩開了口,語氣雖輕,然而卻有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雍兒你一定要記住,你要做的絕不是什麼治國之能臣,絕不是!」

李氏沒有把話說下去,而趙雍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沒有開口,更不敢開口…
tt9981 發表於 2011-10-3 19:43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八章 三說秦公(一)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不過當宋病己再一次出現在櫟陽城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年末了。

回轉櫟陽城的宋病己早已變了一番模樣,整個人瘦了一圈,皮膚也變得黑了,這是經歷了三月風吹日曬後的形狀;身上的衣衫也變得破爛不堪,特別是一雙原本還算結實的皮靴,早已在跋山涉水的路程中變形、揉爛、甚至好幾處還有暗紅色的印記,那是被鮮血浸濕的;臉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鬍鬚,一直連到鬢角,將一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遮了一大片,從外表上看,這哪是一個入秦遊學的士子,分明就是一個受過無數苦的難民,只怕再熟悉宋病己的人此時也認不出他來了。

至少櫟邑客棧的掌櫃晉括便沒能一眼認出宋病己來,要不是宋病己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還拿出了信物,晉括差點沒叫下人給這個不知如何混進櫟陽城的「難民」一些吃食,便打發他離開。

當得知了眼前這受苦受難模樣的男子真是讓自己為其才名所震驚的宋病己時,晉括再一次驚訝得半天說不上話來。趕緊一番忙碌,遣人給宋病己沐浴,修面,換衣,接風。宋病己大口大口啃著一隻羊腿,時而佐以一夾秦人愛吃的苦菜,飢腸轆轆的肚子不多時便飽了起來。也開始向晉括訴說自己這三月來的經歷。

宋病己首先是向西。因為偏僻的西陲正是秦國的根本,秦國的根基在西方,在涇渭上游的河谷地帶。當年秦部族東進勤王,大軍就是從隴西的河谷地帶開拔的。而且秦國沿用了幾百年的舊都雍城也在此處,雖然秦獻公遷都櫟陽,當時秦國數十代國君的牌位依舊在雍城的宗廟當中,每年在任的秦公都會回到這裡祭拜先祖,而老秦人也將此處視作自己的根,雖然人已經遷到了櫟陽,但是對雍城卻永遠是魂牽夢縈。

而後宋病己他趟過渭水,翻過南山,在商於山地尋訪了一月。再走出商於山地,從南山中部的子午谷險道北上,到達藍田塬,徑直北上穿過渭水平川,又沿洛水北上,前方是已經成為魏國土地的河西之地。再往後一路尋訪的宋病己方從雕陰向西南,到達秦國的另一塊根基之地——涇水河谷,所謂涇渭分明的古語便是從此處得來——渭河是黃河的最大支流,涇河又是渭河的最大支流,涇河和渭河在古城西安北郊交匯時,由於含沙量不同,呈現出一清一濁,清水濁水同流一河互不相融的奇特景觀,形成了一道非常明顯的界限,成為關中八景之一而聞名天下。最後宋病己又從東南折回渭水平川,回到了櫟陽城。

「先生受累了。」一旁的晉括聽了宋病己的敘述,不禁變色拱手道。

宋病己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言,回想起來,這一路上的經歷可謂是艱險不已,好幾次露宿野外的宋病己以為自己再也沒命回到櫟陽,因為那山野裡的狼嚎和黑暗中幽幽散發著綠光的眸子都曾讓他心悸;而在商於山地中,宋病己更是差點從山澗滾落,要不是為一顆長在崖邊的蒼松所阻,他早已落入深淵中,如今想來更是後怕不已;更不用說在涇渭水河谷外的時,差點捲入了兩個山村為了爭奪水源而發生的猛烈廝殺中而喪命,猶記得兩個陣營的村民渾然忘卻了自己與對方是一國之人,原本該互敬互愛,如今卻為了一點水源各自拿著農具生死相搏。宋病己深知他們是為的是什麼,真是那丁點澆灌的水麼?不,根源是窮困,從骨子裡散發著的窮困,越窮越對資源的渴望,越窮越不能容許別人拿走自己的資源,因而他們互毆互鬥,都像是護犢的母牛般,竭盡所能保有原本該屬於自己的財產。

窮啊!宋病己依稀想起自己在雍城往北的嶺上看到的一副場景,遠處炊煙裊裊,山嶺石面裸露,一條小河從溝中流過,兩岸亂石灘依稀可見,山野溝壑竟是難得看到幾株綠樹,充滿眼中的不是青白的山石,便是莽蒼蒼的黃土。山溝中時有「哞——哞——」的牛叫聲迴蕩,使得著這裡倍顯空曠寂寥。兩世為人的宋病己敢肯定,自打自己有記憶開始,這是他見過的最為荒涼貧瘠的地方。難怪不得六國之人提起秦國,便是譏笑那數不盡的窮山惡水,看不完的不毛之地。從這個角度而言,秦國可謂是滿目荒涼的窮極之邦啊!

即便是如此,但是這個國家卻窮得硬正,民風樸實厚重,雖不知詩書,不通風華,但是秦人都很坦然,從不想著靠著不正之途攫取錢財,買賣東西言不二價,更是少有強取豪奪之輩。對於宋病己來說,老秦人便是這點讓他深深的為之感動,相比起大梁城裡那些錙銖必較、整日想著鑽營的魏人而言,秦人要可愛太多。

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受窮的。感動之餘,這便是宋病己此行最大的感慨,他想為這些人做點什麼,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早已清楚秦國會有一番大變革、大變法,然而時機未到,主持變法的人還未見蹤影,宋病己即便是再未卜先知,卻也無能為力。

因而他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識,自己雖有著兩世為人的經歷,然而卻著實沒有治國的大才,休說是要讓這秦國經歷翻天覆地的變革了,單是拿出一個詳細的變法條陳出來,他也是無法。因為宋病己雖然知道些許商鞅變法的內容,但是要一條條的總結規劃出來,宋病己自問還做不到,畢竟法律的制定是絕不能馬虎的,因為法律是國家的基礎,無規矩不成方圓,法律的寬鬆和嚴苛很大程度上關係著一個國家的興旺。

所以越是如此,宋病己越不敢用自己的半吊子水平胡亂摻和進這秦國變法之事。宋病己從不高看自己,也從不低估自己,他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而現在的自己最好的選擇是,靜待時機,等待著商鞅開始牽頭主持在秦國變法,只有到那個時候,他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

想到這裡,宋病己不禁微微一笑,雖然招賢館已成,但是那商鞅卻還未嶄露頭角,或許自己現在還是能夠做幾件事,幫嬴渠樑下定變法決心,順便也可以推薦變法的大才。這也是他當初聽聞秦國還未開始變法時,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只要自己向秦公推薦了商鞅,那麼何愁不能在青史留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印記呢?

下定了決心,宋病己的心情緩緩紓解開來,他決定明日便去招賢館,一是自己平安歸來,總得去這個地方報個到,讓張慶寬心;二是爭取早日見到秦公,薦賢也要趁早,一想起那些老秦人因窮困而變得迷惘的眼神,宋病己就覺得那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要見一個人,畢竟這份自己為秦公精心準備的大禮,也差不多到了送禮的時候。

這座城中,有許多人等待著宋病己的歸來,譬如朱泙漫、譬如張慶,但是最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他的卻是那個被禁錮了自由,足不出戶的義渠國少主,王子允姮。

他出來「狩獵」已經接近四個月了,這四個月裡,毫無隻字片語傳回去,而唯一知道允姮還活著的那個義渠人休屠,想來也不會將他的消息報告給義渠王,同時允姮也不知道國內的情況,他害怕的是自己那個叔父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向年邁的父王攛掇;更害怕忠於自己的族人遇到什麼危險。因而允姮對宋病己的再次出現幾乎到了痴魔的地步,每一日都要想看守自己的朱泙漫詢問幾次宋病己的下落,他幾乎已經不再奢望能見到秦公,只求自己能早日回到義渠國中。

如今,宋病己回來了,如何不讓他喜出望外。

「怎麼,你想回去?」宋病己聽了允姮的話,不覺微微皺眉,不過須臾便舒展開來,斜乜了允姮一眼,開口道。

「是的,我的部落和子民還在等著我,父王不清楚我的下落,只怕叔父不知又會進何讒言。」允姮苦笑著說道,他並不打算找什麼託詞,因為他明白,雖然不知道此人是從何得知,但這個叫宋病己的男子很瞭解自己的狀況,自己若是想要用其他的藉口尋覓回國之機,只怕反倒是會弄巧成拙,因而還不如一上來便說清楚自己去意,讓此人考慮一下放自己離開。

「哦,你不打算見秦公了?」宋病己臉上卻是浮起一絲笑意,輕聲問道。

允姮沒有開口,只是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宋病己知其所想,定然是覺得自己三月之前與他說回讓他見秦公,如今三月以後,卻是連影子都沒有,允姮如何還敢信他。

「你若信我,五日之內,我必然會讓你見到秦公!」宋病己也不再多言,目光直直看在允姮的臉上,明白無誤的開口道,「若是不信,明日便可以離開此處,我亦絕不阻攔。是走是留,你自己選擇吧。」

說完,宋病己也不待允姮回答,便很乾脆的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門外朱泙漫瞥見他朝自己走來,臉上浮起一絲喜悅,開口道:「先生,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雖然,剛才自己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朱泙漫,不過是徑直進去見的允姮,並沒有過多停留,而今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感覺到一絲暖意,笑著說道,「明日,你隨我一道前往招賢館,如何?」

「好!」朱泙漫想也未想的一口答道,俄而卻又搔搔頭,朝院子內望了一眼,低聲道,「可是先生,他…」

「不用擔心。」宋病己嘴角微微上翹,輕聲答道,「只怕現在是趕他走,他也不會走了。」
tt9981 發表於 2011-10-4 20:09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九章 三說秦公(二)


櫟陽,招賢館。

宋病己和朱泙漫一大早便風塵僕僕的趕到了這裡,想不到那張慶卻比他們來得更早,不,應該說是他根本就沒有回家,昨晚就在招賢館中住下的。因為再過幾日便是月末了,又到了秦公來招賢館接近新近入秦的士子和遍訪秦境的老士子向他呈上治秦方略的時候,而這個時間段便是招賢館的官員最繁忙的時候,

張慶他身為中大夫,銜領這招賢館的內務之職,身上的事務自然更加的繁重,昨夜他忙碌到五更,為的是統計本月入秦士子的人數和情況,還有老士子們準備向秦公提供何種治秦方略,這些都要一一登記在案,已被不時之需,做得晚了自然就懶得回家,當下就住在了招賢館,在他這個從創建招賢館開始時便在其中的官吏眼中,這招賢館就像是自己的家一般,而且也承載著他強秦富秦的希望所在。

宋病己向守衛招賢館的甲士通報了來意,那甲士照例將他引到了張慶辦公的宅院之外,伸手請他進去。宋病己和朱泙漫一前一後的邁入宅院,裡面依舊滿是竹冊,甚至比上一次來時看上去還更多些、更雜亂無章,張慶顯然沒有注意到宋病己二人的到來,或許他已然忘了剛才護衛的甲士來通報過有士子前來求見的事,只顧著埋頭於案首,整理那些竹冊。

宋病己也並不打算打擾他,只是安靜的負手站立在院外,默然不語。

良久,那張慶驚覺似的抬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院外多出了兩個男子,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熟識的士子,趕緊站起身,朝宋病己歉意的拱手道:「未知先生到來,張慶有失遠迎,先生勿要見怪。」

「中大夫這是哪裡的話,勤政如您,當真是我輩士子效仿之典範。」望著張慶佈滿血絲的雙眼,宋病己由衷的開口道。

「呵呵,先生謬讚。」張慶揉了揉眉宇,搖了搖頭,笑道,「張慶自知無先生之才,自當越發的努力,才能不辜負國君之信任。」

「中大夫過謙了,病己何德何能,能與中大夫相提並論。」宋病己笑著擺手道。

「你我二人就不必相互恭維了,先生請進。」張慶單手平伸,將宋病己請進屋,自己跪坐在屋內唯一的一張案邊,而宋病己和朱泙漫則坐在他對首的位置。

「病己訪秦歸來,特將此物歸還。」宋病己從懷中掏出一物,恭敬的遞給張慶,張慶接過一看,不正是三月前自己在此處交給宋病己的國府令牌麼?

「先生訪秦歸來,必定是有所斬獲。」張慶微笑說道,「可是有治秦之策。過幾天便是國君來招賢館接見士子的日子,先生可要多加準備,到時必定能一鳴驚人。」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似有話要說,想了想卻又閉上了嘴。

「先生可是有話要說?」張慶顯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

「病己有一不情之請…」宋病己依舊有些遲疑。

「先生有事但說便是,只要張慶能辦到,必定無不依從。」張慶見他猶豫,笑著開口道。

「此事在此時向中大夫提出,或許有些不妥…」宋病己緩緩開口道,瞥了一眼張慶,見他傾耳聆聽狀,便不再多言,直接說明今日自己的來意,「病己想在這兩日單獨求見秦公,還請中大夫引薦。」

「近兩日…」張慶心中一驚,接著默然不語。他並不打算問宋病己此舉的緣由,因為張慶從宋病己踟躕的模樣可以看得出,這個請求必定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會向自己提出的,個中緣由,既然宋病己不想說,自己也不方便問。

只而張慶默然不語也自然有他的原因,宋病己這個請求的確來得有些突兀,和三月前不同,那時宋病己求見他,張慶之所以說要向內史引薦,是因為秦公剛好見過了招賢館的士子,要等到下一次復來,還要一月之久,張慶可以用薦賢不待之名,向內史舉薦,若是內史讚同,很快就能見到秦公。可是這兩日正是是月末,遍訪秦國的士子們紛紛回到招賢館,大家自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覲見國君,自己身為招賢館官員,於情於理,也不該將先來之人拋卻在後,打亂先前排定的與國君對策的次序。

宋病己看張慶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知道自己所言的確有些為難他,只是自己等得起,但是允姮卻等不起,因此他才會急著求見秦公,而自己又沒有其他的門道,只有來求這中大夫,寄望他能幫上忙。

張慶從案下拎起木壺,給自己還有宋病己二人各倒了一碗茶。然後繼續沉思不語。宋病己看了一眼張慶,再看了眼碗中的飄著渣子的茶水,思忖片刻,悵然的搖頭說道:「既然中大夫有所不便,病己也不強求…」

張慶抬起頭,忽然雙眼接觸到宋病己的眼神,這眼神與三月前何其相似,他不覺心中微微一顫。但見宋病己有些失望的緩緩站了起來,朝他一拱手,轉身慢步往外走。

「先生稍待…」張慶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霍的站起身,遙望著有些驚訝的宋病己二人,朗聲道,「先生隨我來。」

說完便當先一步從屋門走了出去,宋病己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怔,旋即領著朱泙漫跟了上去。

「先生請在此處稍候,我進去請見內史大人。」張慶在一間有兩位甲士守候的宅院外止住腳步,回頭朝宋病己說道。

「有勞中大夫。」宋病己朝他施了一禮,便見張慶邁著大步進到了宅院之內。

宋病己望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異色,不知何時已經將自己的右拳緊緊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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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監今日也起得很早,招賢館的事務說起來並不多,看上去只不過就是與這些從山東入秦的各國士子打交道而已,但是事情卻很瑣碎,這些士子們久在中原富庶之地,少有能吃苦耐勞者,有重視那些虛禮,一不注意便會觸怒他們,說是秦人對他們不重視。景監本是軍人,久在軍中作戰,少有接觸過這些個文縐縐的士人,從他連穿秦公賜予的衣物都不習慣就能看得出來。

其實這招賢館他是萬分不想來的,他所期望的還是在軍營中與兄弟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但是自己又有什麼辦法,這是國君的安排,景監清楚的知道,秦公對這招賢館的重視,因而才會將他派來這裡,這是對他的信任,他也只能更加謹慎勤奮,以回報國君的信任。其實說起來,這些同各國士子打交道的事務,做合適的人選應該是如今秦國的上大夫甘龍。甘龍本不是秦人,昔年也是東方有名的大儒,數十年前入秦,以王道治國說取信當時的秦公,從而得到秦公的賞識,被尊為成為上卿。他的成功並不是偶然,這王道治國是經過兩千多年歷史延續的成規定製,其最為成功的範例便是西周禮制。這種王道禮制,的確曾經使天下康寧一片興盛,而且儒家道家至今還在不遺餘力的為這種王道張目禮讚,因而甘龍持這種學說並不為奇。而秦國最強盛的秦穆公時期,重臣百里奚同樣操的王道之學,那時秦國確實強盛一時,穆公也稱了霸,老秦人至今還引為驕傲。如今老甘龍歷經三代秦公,從政三十餘年,一路坐到上大夫的高位,個人在朝堂的聲望與日俱增,但是他的王道一說並未使秦國富強。不過景監亦深知,秦公求賢變法,這老甘龍便是最堅定的反對者,想要讓他來接待各國士子,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此時的景監正坐在小書房端看一卷簡冊,時而在簡冊上用刻字小刀劃個記號。這是進入秦國的列國士子名冊,他要對每個人的基本情況有個大約的瞭解,以備幾日後國君隨時問詢。在景監謹慎周到的操持下,陸續來秦的二百多名山東士子,總算留下來了一百餘人。其餘一小半,都是忍受不了秦國的種種窮困,回頭走了。剩下的這些人也還算不得穩定,畢竟士人們讀書習兵,為的就是個功業富貴。論做官,到得秦國就是做了大夫,也不如魏國一個小吏富裕豐華。論治學,齊國稷下學宮給士子的待遇比秦國好過百倍。在這種積貧積弱的情勢下,有士子入秦,已經是破天荒了。至於來了又走,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只有盡心盡力的留幾個算幾個了。

這樣的情況如何不讓景監深感頭疼,雖然面對秦公的時候,景監從不奏報這些怨言,但是心中偶爾也會惱火。今日一大早便聽護衛說,又有三位東方士子離開了招賢館,景監積蓄了許久的怒氣都統統發洩了出來,怒罵一聲「直娘賊」,「啪」的將手中的竹冊扔到一邊,一個人坐在案邊生起悶氣來。
tt9981 發表於 2011-10-5 21:59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一百章 三說秦公(三)


此時有侍者前來通稟,說是中大夫張慶求見。景監悶氣還未生完,揮揮手,便想要說不見。

不過,他終究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話還沒出口,便生生止住了喉嚨。心中暗忖:這張慶執掌招賢館內務,本就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而且為人也一向中正,他求見必定是有要事,如何能不見?

於是當下朝侍者吩咐,請中大夫進來說話。

不多時,便見張慶邁著碎步進到屋內,在他進來之前,景監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臉上掛著笑容,伸手指著對首面,開口道:「中大夫請坐。」

張慶依言跪坐到景監對面,卻是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景監一眼,不經意間瞥到內史大人平日裡從不離身的那卷記錄著各國士子姓名的竹冊此刻正七暈八素的躺在屋內的一個小角落裡,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忐忑。

「中大夫求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景監看出了他的異樣,淡淡的開口說道,「但說無妨。」

「這…」張慶一咬牙,朝景監拱手道,「下官今日求見大人,所為薦賢而來。」

「薦賢?」景監聞言不禁一怔,須臾眉笑顏開,「難道是又有士子入住招賢館?」

張慶搖了搖頭,景監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喃喃道:「那中大夫你…」

「下官舉薦之人確有大才,今日前來是想通過內史舉薦給國君,期望國君近兩日能抽閒與他見上一面。」張慶剛才薦賢的話已出,自然沒有回頭路可走,乾脆將宋病己的目的和盤向景監托出。

果然此話一出,景監旋即變了臉色,斜乜了張慶一眼,頗為不滿的說道:「中大夫難道不知,過兩日便是國君來招賢館見諸士子的時候,那時再向國君舉薦也不遲啊。」

「可是此人胸有溝壑,前兩日剛訪秦三月歸來,對我秦國…」張慶辯解道。

「中大夫!」景監眉頭一皺,提高音量打斷張慶的說,開口道,「你身為招賢館官員,自然知道招賢館的規矩。凡事皆有先後,此人不過才訪秦歸來,如何能夠馬上向國君舉薦,打亂排定的與國君對策的次序?」

「可是…」張慶還待開口。那景監卻沒有給他機會,兀自接著說道:「若是你我二人貿然向國君舉薦,此人真有大才便好;然而若是一個普通庸才,或者可堪一用的中才,你要我如何向這招賢館中的諸位士子交代,他們千辛萬苦訪秦三月,而後又苦苦等待一朝面君陳策,驟然聽聞我們罔顧規定,胡亂舉薦,如何會不將罪責都推到你我頭上,只怕到時的局面無法收拾。」

張慶聞言,也變了臉色,他並不是為景監不肯舉薦宋病己所怒,而是憤慨內史大人言語中談到的唯恐自己推薦庸才一說。張慶自詡自己為官十數年,從來都是剛直不阿,雖說不是慧眼如炬,卻也不是個識人不明的官員,普通的庸才如何能讓自己冒著被人詬病徇私之嫌,貿然向國君舉薦。景監如此說話,怎麼不讓他心寒。也正是這樣,愈發堅定了他舉薦宋病己的決心——要讓這位內史大人看看,自己所薦之人到底是平凡庸才還是驚世大才!

「內史大人此言差矣!」張慶長聲奮然道,「所謂薦賢不待,若是為了些許繁禮縟節而使大才苦耗韶華,豈非如同讓千里馬胼居於槽側。你我二人同為招賢館官吏,所為的便是向國君舉薦人才,如今大才在此,卻不能得到推薦,那要你我二人來又有何用?」

「哼。」景監心中本就有氣,如今見張慶如此說,更是覺得此人在無理取鬧,怒意更加三分。不由冷哼一聲,語帶譏誚的說道,「中大夫如何知你所薦之才便是大才,而招賢館內其他人便是庸才、中才?」

「這…」張慶一時語塞,他的確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說宋病己有治國之大才,畢竟自己並沒有和此人深談治國之道,張慶之所以會貿然向內史推薦宋病己,一是覺得此人談吐不俗,胸中似有溝壑,二是宋病己在於他見的這幾面中,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謙遜、厚重以及務實。這樣的人,張慶如何也不相信只是一個平庸之輩,而且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在此時退步,那麼非但自己前功盡棄,萬一讓宋病己心生怨氣,憤然離開秦國,那麼很可能秦公便少了一位大才輔佐,因此,張慶站起來,朝景監行了一禮,振聲道,「是否大才,內史一見便知!」

「你…」景監越發的惱怒,狠狠的瞪著張慶,同樣站起身,手指著自己這位「不知好歹」的同僚,開口道,「若是此人不是大才,你待如何?」

「下官以身家性命擔保,此人必為大才!」張慶毫不相讓的與景監對視,朗聲答道。

「你的身家性命我不要。」景監攥緊了拳頭,憤憤道,「若是舉薦不實,我必定奏明君上,奪你中大夫之職!」

「若是舉薦不實,張慶絕無顏面留在這招賢館中!」張慶顯然已經豁出去了,眼望著震怒的景監,卻是眯起眼,開口反問道,「若是此人真乃是國君所求賢才,內史大人又待如何?」

「如何?」景監先是一愣,俄爾蔑笑道,「此人若真是大才,我必定身披荊條,親自在這招賢館前向中大夫負荊請罪!」

屋子內的兩人像是兩隻相鬥的公牛般,各自露出自己鋒利的角,漲紅著雙眼,互不相讓。

「好,一言為定!」張慶伸出右手,懸在半空中,景監同樣伸出自己的右手,狠狠的與他擊掌,為兩人剛才所言立誓。

「走吧,我和你一起出去見見這位所謂的『大才』。」擊完掌,景監乜斜著張慶,淡淡的說道。

「好,內史大人隨我來。」

「對了,還未請教這位『大才』姓甚名誰?」景監忽然想起,自己與這張慶說了半天,還不知道談論的到底是何人,不禁開口問道。

「此人姓宋名病己,乃是魏國士子。」張慶揉著自己的右手,景監果然不愧是行伍出身,手力極大,剛才與他一對掌,自己這個文職官員顯然吃了個暗虧,手掌現在依舊麻木不已。

「什麼!」不想,景監聞言,竟是睜大的雙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急急的問道,「你說此人叫什麼名字?」

「姓宋名病己,魏國士子!」張慶只顧揉著右手,轉身準備往外走,並沒有注意到此刻景監的臉上的異樣。

「你說他叫宋病己?魏國士子?」景監忽然降低了自己的聲量,喃喃道,「宋病己…宋病己…」

「如何,內史大人聽聞過此子?」張慶回頭看到景監這副模樣,不由心中大惑。

「中大夫,你好算計,當真是給我下了個套,讓我往裡面跳啊!」沒想到,景監卻是一臉怒容的看著張慶,沒好氣的說道,他臉上的那副模樣很複雜,又驚、又喜、似乎還帶著一些不可思議,而看向張慶的眼神又像是面前這個男子誆了他一大筆鐵幣一般,彷彿要吃人狀。

「這…」剛才還無所畏懼的張慶,被他此時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抬起左臂擋在胸前,右腳往後退了一步,吞吞吐吐的說道,「內…內史大人,此…此話怎講?」

「你當真不知宋病己此人?」景監臉色很是怪異,也不回答,反而開口問道。

「我與他見了幾面,只覺此人談吐不俗,對我…」張慶想了想,將自己與宋病己相識的經過在腦海中捋了一邊,緩緩答道。

「停!」景監喝止他的話,「我吩咐你給招賢館中士子們抄送的那冊論集,你沒有看過?」

「這…」張慶微驚,景監前些日子的確讓自己給每位入住招賢館的士子準備了一份叫論集的卷冊送去,不過自己當時甚為忙碌,轉手便給了下人,讓他們抄寫送達,自己則忙其他事情去了,也無暇顧及此事。此事景監忽然問起這件事,張慶心中有些不安,不禁暗道:難不成這位內史大人要為這點小事秋後問罪麼?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景監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般,看張慶的模樣,他便知道,這人決計沒有看過論集,自然也不知道宋病己的名字,而今日前來舉薦這人,顯然也只是因為覺得此子有才學,並不是因為宋病己的聲名。自己卻是沒考慮清楚情況,便貿然與他立了那個誓,現在該如何是好?難不成真要自己身披荊條,在招賢館門口負荊請罪麼?如此一來,只怕丟臉就丟大了,不知道國君和朝臣們會如何笑話自己。思慮及此,景監便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得了。

「大人,這論集之事,能否暫且放在一邊,如今當時辨才為首。」思忖片刻,張慶開了口,他朝景監一拱手,凜然道,「辨才事了,論集一事,張慶甘受懲罰。」

「中大夫過慮了,那論集不看便不看罷,我如何會懲罰你。」忽然景監卻是嘴角上翹,繞過書案,走到張慶身邊,伸手挽起他的手,開口笑道。

張慶顯然很不是景監面色變化如此之大,有些手足無措的說道:「內史大人,我…」

「中大夫你看…」此時的景監卻是恬著臉,附在張慶耳邊輕聲道,「你看我倆剛才那個誓約,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tt9981 發表於 2011-10-6 22:06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一百零一章 三說秦公(四)


宋病己在院子裡轉著圈,張慶進去了好一會兒了,現在都還沒出來,想來與那內史討論並不順利,不覺心中有些煩躁。舉目四望,只覺這個庭院頗為熟悉,仔細辨認了半晌,這才發現這院子便是那日嬴渠梁來招賢館時,會見士子們的露天場子。

故地重遊,宋病己腦海裡不禁緩緩勾勒出秦公那副貌不驚人的模樣,雖然此人頗有心計,但是從他一系列舉動可以看出他有一顆求賢的心,不然也不會花如此大的氣力,費盡心血招攬各國士子,還寫出了那篇名垂千古的《求賢令》。當然後來的歷史也證明了他並沒有白費苦心,他與商鞅君臣二人同心戮力,讓貧困積弱的秦國國力一躍成為戰國之首,也為百餘年後始皇帝一統中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這個國君都能稱為一代英主。而能為這樣的君主效命,決計要比為那愈發昏聵的魏侯做事要強得多,何況自己馬上就有一份,哦不對,應該說是兩份大禮獻給他,想來他日這秦國變法/功成,自己也必定能彪榜史冊。

想到這裡,宋病己內心中的煩躁便去了幾分,反倒是眉間升騰起一股得色。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迴廊間卻傳來一陣喧囂的嘈雜聲,宋病己循聲望去,只見十來個衣冠楚楚的士子前擁後擠的朝庭院這邊走來,邊走還邊吵吵嚷嚷的大聲說著什麼,只是宋病己隔得遠了些,聽不清楚。不過看他們臉上,一個個都是掛著憤然之色,一副群情激奮的模樣,顯然是遇到了什麼不公之事,只是有何事能讓如此多的士子都覺得不公呢?

宋病己本準備冷眼旁觀這些人,沒想到眾人卻徑直朝庭院這邊走來,甫一走進庭院,當先的那人卻是指著宋病己朝身後諸人大聲喊道:「就是他,就是此人私下求見中大夫,我剛才途徑中大夫門外之時,將二人的談話聽個一清二楚,此人要中大夫徇私舉薦他面見秦公!」

此話一出,宋病己臉色大變,暗自嗟嘆不已,瞥了眼那十數個激憤不已的士子,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眾人快步走到前來,圍成一個圈,將宋病己圍在圓心當中,皆是怒目橫視著他。

朱泙漫見狀,一跨步走到宋病己身前,毫不畏懼的挨個將眾士子瞪了一眼,他本就是彪悍之至,一身橫肉足以抵得上這裡數位士子身上那點微不足道的肌肉了。再加上此時他臉色一黑,不怒自威,倒教剛才還氣勢洶洶的諸人有些心虛。

宋病己暗自慶幸自己今日將朱泙漫帶來了,不然面對這樣的情況,只怕自己一個人還搞不定。

此時原本守在內史屋外的甲士們見情況不對,也趕了過來,宋病己心知至少自己暫時無虞被這些士子痛毆一頓,當下將朱泙漫拉在自己身後,朝眾人一拱手,開口道:「未知諸位有何見教?」

「哼!見教不敢。」眾人中一個氣度不凡的紅衫士子往前邁出一步,一臉怒容的看向宋病己,也不回禮,開口道,「只想請問閣下,可是奉《求賢令》入秦的士子?」

「正是。」宋病己輕聲答道。

「那你可曾到秦國境內走訪三月?」那紅衫士子依舊淡淡的開口問道,不得不說他的聲音很有磁性,甚至還帶著一絲感染力,或許這便是他能代表這周圍諸多士子的原因。

「這個自然。」宋病己點點頭,「在下遍訪秦境,前日方歸。」

「他根本沒有!」圍著他的士子中有人發出了這樣一聲憤怒的喊叫,「我從沒有在招賢館中見過他…」

一陣嚶嚶嗡嗡的聲響在眾人中蔓延開來,紅衫士子冷眼看著宋病己,顯然是要他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在下並未入住招賢館,而是住在櫟邑客棧中,若是各位不信,大可去到櫟邑客棧詢問掌櫃晉括。」宋病己緩緩開口,聲音不卑不亢,「想來晉掌櫃能為在下作證,諸位一問便知。」

「閣下是入秦士子便好。」諸士子議論之聲暫時消停了會兒,那紅衫士子冷冷一笑,輕蔑的看了眼宋病己,單掌平伸,挨個朝己方的十數人做了個手勢,開口道,「我等諸人亦是入秦求仕的士子,依秦公之令,遍訪秦境三月而歸,各自苦心思量治秦之策,並記錄在冊,以備數日之後面陳國君…」

宋病己安靜的聽著,並不出言,不過他已經猜到了此人的下文,腦海中百轉千回,思量著對策。

「…然而凡事皆有先後,此理亙古不變。你不過前日才訪秦歸來,如何卻要馬上單獨覲見國君,打亂既定的與國君對策的次序,閣下所為是否有違名士之風。」男子聲音越來越大,語調也越發激昂,「何況你私下與中大夫面議,於情於理皆是不通,中大夫若是當真舉薦閣下,那便是公器私用,我等必定要向秦公當面上書,陳說中大夫屈才枉賢之罪。」

「凡事皆有先後…」宋病己原本是安靜的聽著這紅衫士子的話,聽到這裡,忽然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心中暗忖:自己原本面見秦公就是要與他說幾個小故事,如今不若在此先說上一個,只當是為來日面君熱熱身也好。

眾士子見圍在當中的這個無禮士子被人痛斥一番後,不但不以為恥,反而面露笑容,顯然沒有將剛才紅衫男子所言放在心上,不由越發的憤怒,暗罵其人厚顏無恥,諸人皆是,幾欲上前將其痛毆一頓。

「剛才這位先生所說這『事有先後之分,乃是亙古不變之理』,是否?」宋病己終於開了口,目光直視著那紅衫士子,緩緩說道。

「沒錯,確是我所言。」紅衫士子也不避諱,大喇喇的承認下來,畢竟在他看來,先來後到,自古皆是如此,任誰也無法置喙。

「泙漫,勞煩你幫我去取一些積薪來。」宋病己點點頭,你承認就好,轉身朝朱泙漫吩咐道。

眾人皆是心中一驚,不知此人要積薪來是為何,連剛才那振振有詞的紅衫士子也是一頭霧水,眼神在宋病己臉上來回掃了幾遍,只見此人神色淡然,眼底不是有幾縷精光閃過,顯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更加的困惑,不知此人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不多時,那朱泙漫便身負著一大捆乾燥的木竹等薪材走了回來,「嘩啦」一聲將這些積薪放到了地上。

「在下敢問各位,可有人見過山野農夫堆積柴草?」宋病己拾起一根樹枝,聚在手中,朝眾士子朗聲問道。

「自然見過。」不少士子一口答道,他們畢竟不是只知死讀詩書的腐儒,日常生活中一些瑣事他們當然見到過。

「如此便好。」宋病己點點頭,將手中的樹枝遞給那紅衫士子,因為他剛才也回答見過,「可否請先生演示一遍那些山野農夫是如何堆積柴草的?」

紅衫士子本不屑所為,但是為了看看這無恥之人還能如何狡辯,伸手便接過那樹枝,擲於地上,然後也不等宋病己繼續發問,將散落一地的積薪拾掇在一處,緩緩堆放成一疊,做完了這一切,他便雙手抱胸,冷眼看著宋病己。

「啪啪啪」讓所有人都沒想到得是,宋病己竟是朝紅衫士子輕拍了三下掌,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三次擊掌彷彿是點燃了一根炸藥引線般,一干士子的怒火頓時騰騰的升了起來,不少人都是挽袖攥拳,往前邁了一步,顯然是要將此人痛毆一頓。而那紅衫士子臉上的神情尤為精彩,紅一陣白一陣,嘴裡喘著粗氣,彷彿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般,當然在他看來,宋病己的舉動無疑是在羞辱自己,自然是受了委屈。

朱泙漫冷哼一聲,牛眼一瞪,便要上到前來,雖然他不知宋病己剛才為何要如此,不過對於任何想要傷害自家先生的人,他決計不會留情。

宋病己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攔住朱泙漫,俄而緩緩掃了一眼群情激奮的眾士子們,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那個紅衫士子身上,緩緩開口懂啊:「剛才是先生你說的『事有先後之分,乃是亙古不變之理』,是否?」

這是宋病己第二次問同樣的問題,庭院內所有士子都覺得他是在無理取鬧,然而那紅衫士子卻是彷彿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沒有開口。

「請諸位一觀這些堆好的積薪。」宋病己也不管他是否回答,伸手一指地上的積薪,兀自接著說下去,「敢問是否是把先搬來的被鋪到底層,後搬來的反而被放到上面,如此也算是有先後之分?」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紛紛看向地上那堆被紅衫士子堆好的薪材,堆積的過程他們都親眼所見,果真是如宋病己所言,先搬來的被鋪到底層,後搬來的反而被放到上面,旋即將目光投向那個紅衫士子,看他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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