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九十二章 大禮(終)
第二天一大早,宋病己便如昨日所言,風塵僕僕的趕往招賢館所在,向站在門外的甲士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意,那甲士便領著他進到招賢館內,在一間看似書房的屋子外止住了腳步。
甲士吩咐宋病己在外等候片刻,自己先進去稟報。不多時,他便走了出來,朝伺立在外的宋病己說:「張大人有請先生。」
「有勞了。」宋病己朝甲士一拱手,緩步邁入屋內。
屋內陳設很是簡單,一個類似於後世書櫥般的大木櫃安靜的放在牆邊,其間用木條擱成幾層,裡面滿是卷冊,整整齊齊的疊放成幾摞。除了這書櫃,屋內便只有一案一屏風,再無他物,看上去有些空曠。
而書案上同樣是擺滿了竹冊,相比起木櫃的上的那些卷冊來,此處的這些便要散亂了許多,因為案後有一跪坐著的男子不斷翻看這每一卷竹冊,想來便是那甲士口中所言的張大人了吧。
男子聽到腳步聲,這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手中的一卷竹冊,抬起頭來看向來人,正待說點什麼客套話,卻彷彿吃了一驚般,睜大了雙眼,失聲道:「原來是先生。」
宋病己聞言亦是一驚,剛才他進屋之時只顧低頭想著見了這官吏該是怎麼一套說辭,根本沒有看清堂上做的是何人。如今驀地聽到這官員說了這麼一句話,而且聽起來似乎還是認識自己的樣子,忍不住抬頭循聲朝前看去,沒想到這人還真是認識自己的,而且自己也認識他,不就是那日嬴渠梁來招賢館見諸士子時,因為忘了給自己還有范性登記,而是二人無法入座於前排的那位招賢館官員麼?
熟話說:有熟人便好辦事。君不見後世諸君都將「我爸是某某某」掛在嘴邊麼?不過宋病己倒不是一個習慣拉關係走後門的人,並不是他有多麼高潔,而是前世裡,自己父母不過都是普通的人民教師,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和後門可以讓他走,更不用說什麼拼爹拼娘的了。
胡思亂想之際,那官吏又開了口:「先生別來無恙,那日張某忙於政務,匆忙間忘了先生二人,後來送走了秦公,我在返身搜尋先生,才知道先生已經離開了招賢館,如何不讓張某大失所望。」
宋病己聞言不禁有些汗顏,他那日看完了秦公對一干士子深明大義的演說後,便與范性一道離開了,哪裡會想得到這位張大人還專程來尋了自己的,當下便拱手道:「那日病己與同伴還有要事在身,因而離開得早了,讓大人好找,病已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先生這是哪裡的話,張某尋先生本就是為了向先生致歉的。」那官吏站起身朝宋病己拱手笑道。
「大人過謙了。」宋病己見此人如此謙遜,不禁心生好感。
「這是應該的。」未想那官吏卻是收起笑容,搖頭道,「非但是先生,即便那日張某所遇的是其他士子,亦是要當面致歉。」
聽到這裡,宋病己面色一凜,朝他看去,只聽官吏肅然道:「先生不遠千里入我秦國,便是為了強秦富秦,我老秦人對如先生一般的士子自應心懷敬意,當日張某怠慢了先生,雖是無心之失,卻也有違職守,遑論辜負了國君派我任這招賢館之職的一番苦心。先生高義,不較某之過,然國某豈能昧心得過,總該正式的當面向先生致歉才是。」
說罷,他長躬到底,口中念道:「張慶疏於職守,還請先生見諒。」
見他如此鄭重,宋病己趕緊作勢虛扶,口中急道:「張大人快快請起。」
張慶將自己的誠意表露夠,這才站直身子,朝宋病己笑道:「對了,鄙人張慶忝為秦國中大夫,還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哦,在下姓宋名病己,乃是魏國士子。」宋病己聞言,趕緊開始自我介紹。
「魏國啊。」張慶一聽,忍不住嘖嘖讚歎道,「魏國國富兵強,乃是天下第一大國,但是先生從中原這富庶之地遠赴我西陲秦國,張某便要為先生喝一聲『彩』!」
「中大夫這是哪裡的話,天下大才,八九在魏,在下不過一介落魄士子而已。何況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淪。由此觀之,豈可以一時強弱論最終歸宿?」宋病己搖了搖頭,正顏道。
「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張慶沉思許久,忽然撫掌讚道,「先生果然大才!只可惜此處無酒,不然張某必定與先生痛飲一番,豈不快哉!」
「張大人謬讚,在下…」宋病己拱手說道。
「非也!非也!先生能出此言,必定是胸有溝壑,不若在此盤桓兩日,我去請內史大人,將先生引薦與國君,先生意下如何?」張慶似乎是來了興致,一口打斷宋病己的話。
「這…」宋病己一臉愕然,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
「先生稍候,我這便去講內史請來與先生一敘。」而張慶也是越說興致越高,根本不給宋病己答話的機會,便要往外走。
「哎,中大夫慢行,且聽病己一言。」宋病己見此人當真要去把那勞什子的內史請來,趕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道,「中大夫且慢,秦公求賢,招賢館是公道,而中大夫舉薦乃是是私道。正所謂先公才能後私,病己何德何能,如何能先私後公,如此豈不有違從政之大道?」
「額…」這下輪到張慶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宋病己瞥了他一眼,笑著接口道:「何況秦公提出試賢奇策,必定有其思慮深遠、透徹堅實之慮。病己雖然學有所長,然對秦國尚無深徹瞭解,若是不入秦境,訪秦三月後對策,而是直面秦公,若是秦公相問秦國民生、民治,病己又該如何作答?屆時惹惱了秦公,非但病己坐實了空有泛泛之談、而無治國之才的惡名,只怕也會連累中大夫薦賢無方吧。」
「如此…」張慶聞言,沉吟許久,俄爾緩緩朝宋病己再施了一禮,誠懇的說道,「若不是先生勸誡,張某險些鑄成大錯。」
宋病己趕忙扶起他,心中暗自腹誹:今日被人拜得忒多了,也不知會不會折壽。
「先生博學多才兼且厚重務實,想必先生訪秦歸來之時,便是你我二人同殿為臣之日。張某在此以茶代酒,用此杯為君餞行!」張慶不知從何處蒐羅出兩個泥色的大碗放在案上,再從案下提出一個木壺,給兩個碗倒滿了茶水,然後拾起兩個碗,一手舉在胸前,另一隻遞給宋病己,朗聲道,「秦人無華,大盆大碗,先生莫嫌粗簡。」
「好,病己便與大人痛飲此杯。」宋病己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張慶亦是一口氣喝完一大碗茶水,如今他越看這宋病己越覺得順眼,思忖片刻,開口道:「對了,先生今日所來是為何事?」
「病己決計遍訪秦國,聽說在秦遊學士子都需一面國府令牌,由此無方能通行無阻,各郡縣…」宋病己將自己的來意和盤托出。
「哎,這倒是我疏忽了,先生既是要訪秦,沒有這令牌自然是不可為。」張慶一拍額頭,返身走到案邊,從案下取出幾塊巴掌大令牌放在桌上,張慶隨便選了一面,站起身遞給宋病己,笑道:「先生到了縣府,即可出示此物,當地官吏一看便知先生乃是遊學士子,自會好生安排先生食宿。」
宋病己道了聲「多謝」,便接過令牌好生放置在胸口的衣襟之內。本以為就這樣便可以了,沒想到那張慶卻是再次從案下拿出一個粗布口袋遞給宋病己說:「這裡有一百枚鐵錢,大抵足夠先生所需,還望先生莫要嫌少。」
宋病己傻傻的在那張文案上下打量了幾眼,感情這張桌子堪比百寶箱啊,什麼玩意都能從下面取出來。愣了半天,才想起結果那口袋,連聲不跌的朝張慶道謝。
確定了招賢館所給之物都收拾妥當了,宋病己便準備上路了,那張慶一路將他送出了招賢館的大門。
宋病己回身便朝張慶一拱手,笑道:「中大夫就此留步吧,病己歸來之日,只怕還要來叨擾大人您。」
「秦國民風強悍,先生此行一路小心,多加保重。」想了想,張慶搖了搖頭,嘆道,「秦國之凋敝難以一言蔽之,先生還是早去早回的好。」
「呵呵,大人既然說了難以一言蔽之,那麼病己便更要刨根究底才行,半途而廢、淺嚐輒止豈是我輩所為。」宋病己聞言,不禁笑著說。說完,也不給張慶開口的機會,只是一拱手朗聲道,「中大夫保重。」
旋即,轉身便大踏步的離去,更不回頭。
「先生保重!」張慶朝這他的背影高喊了一聲,見他並不止步,只好是久久的佇立在招賢館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