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5
本帖最後由 tt9981 於 2011-9-17 20: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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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
穿越到了商鞅變法前的戰國,面對積弱如斯的大秦,究竟應該逆勢而為,還是該順勢而上?
亂世出英雄,英雄平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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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一章 夢魘


戰事似乎業已經結束。

晚秋的暮色中,鮮紅衣甲的步兵騎兵退到了主戰場之外的南部山頭,一面碩大的紅色戰旗迎風而動。而戰場北面的山頭上黑濛濛一片,零星幾個黑色旗甲的兵士們相互攙扶著,圍繞在一面漆黑如墨的大旗下嚴陣以待,灰黑且帶著溫熱血滴的面孔憤怒的望著南面山頭的敵軍,眼神中滿是堅毅,隨時等到著主帥的下一個命令。血紅的晚霞正漸漸消退,雙方就這樣死死對峙著,谷地主戰場上的纍纍屍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也沒有任何一方爭奪。就像兩隻猛虎的凝視對峙,而黑色的野獸似乎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宋病己!」鐵塔般的男子端坐在心愛的坐騎上,緩緩舉起手中的一柄青色長刃,遙指遠處如墨的一人一騎,喉結上下蠕動,從厚厚的兩瓣嘴唇中喊出這樣幾個字,「降吧!」

如無聲處的驚雷般,男子的聲音只劃破了天地間那一瞬間寧靜,而後戰場又如一副潑墨山水畫,沉寂了下來,唯剩下兩面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

黑色軍旗下,一人一騎緩緩邁出。黑鐵頭盔下掩著的是一張年輕的面孔,他胯下黑鬃色的駿馬反射似的搖晃下脖子,馬鼻微皺打了個響鼻。這一細微的動作,彷彿驚擾了它背上的少年,純黑色的戰甲上微一抖動,反射著似血夕陽的殘光。在他的周圍橫七豎八的擺著滿地的屍體,溫熱的鮮血靜靜的從這些數小時前還鮮活的年輕身體中流淌出來,只不過他們的嘴裡已然永遠無法發出哪怕一個音節。

宋病己並沒有多餘的附加動作,輕抬起手中的長矛,兩腿一緊馬肚,胯下的神駒馬頭高昂,長嘶一聲,撒開四蹄電掣雷鳴般往前方奔去,剛才叫陣的男子凝視著來人,冷峻的臉上也不禁為他那一往無前的氣勢所動,眉梢微微一挑,卻沒有任何動作,更沒有上前迎敵的意思。

黑色的閃電在遼闊的山野中奔馳,離紅色的陣營越來越近,宋病己並不驅使戰馬減速,反而緊了緊馬肚,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衝!

叫陣的男子眼中異色更盛,眸子裡面印滿的是宋病己這一人一騎的影子。不知為何,他輕嘆了口氣,幽幽的嘆氣聲中隱隱透著一股深深的落寞。

「君上...」他身邊的親衛欲言又止。男子並不看自己親衛,眼光依舊落在不遠處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點,他彷彿已能看到黑色頭盔下那張毫無畏懼的臉龐,緩緩抬起右手臂,卻久久沒有放下。

「君...」親衛見宋病己已經快要衝到己方陣前,不由也有些焦急,提高了音量正準備說點什麼,卻發現將軍的手霍然落下!

宋病己自然也已經看到了這兒的異樣,眼見對方將領的手臂垂下,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安。與此同時,幾道羽箭破空的碎音從側後方傳到了他的耳畔,下意識的轉過頭,不遠處的一行人左手控弓,右手已然空空如也,而空氣中,幾縷泛著灰黑色光芒的箭鏃則如同死神的鐮刀一般,飛速的靠近他的面門。

「要死了麼?」宋病己的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句話。然後瞳孔驟然縮小,一支呼嘯的墨箭閃電般射到他胸膛,不偏不倚的插在左胸上,那是心臟的位置。右手拋落長矛,輕摁住胸膛,殷紅的鮮血緩緩從指縫中滲出。

宋病己凝視著手邊的血,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已經慢慢開始模糊,緩緩抬起頭,毫不畏懼的平視著遠方那快要墜入地平線的夕陽。

俄爾,絲毫不顧忌胸口劇烈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大了喉嚨,用平生最大的力氣仰天怒吼!手腳瘋狂地舞動,像是與天搏鬥!

......

「呼,呼,呼...」宋病己從夢中驚醒,那貫穿天地的吼聲彷彿還繚繞在耳際,雖然屋外仍舊是天色涼如水,當他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一般,和衣而臥的汗衫業已被冷汗所浸透,勉力支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胸口如風箱般起落,大口的喘著氣。

類似剛才那樣的夢,最近他每一天都會在入睡後反覆夢起。夢的過程固然各有不同,但結局卻都是那麼驚人的相似,他宋病己總會戰死在陣前。雖然只是夢,但夢境卻如此真實,真實到每每從夢中驚醒的宋病己彷彿還能感受到死前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下意識的伸出右手在胸前摸了一把,然後藉著從縫隙中射入的月光瞥了右手掌一眼,掌心有些泛白,沒有想像中的那抹嫣紅。

捏了捏臉頰,灼熱的疼痛感確認了自己剛才不過又是黃粱一夢。宋病己嘴角緩緩浮現出一絲苦笑,疼痛在某些時候也不一定是件壞事,至少能確信自己是活在真實之中。

可惜他心中很明白自己現在的情形,一個聲音在腦海中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這是七國爭雄的時代,自己不過是毗鄰魏國大梁城外的一個小山村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民。可是宋病己心中卻也無比清楚,自己分明還有著另一段的記憶!

這段記憶讓宋病己無時無刻不寄望著自己還是在夢中,當夢醒來之時,走出熟悉的臥室,母親會佯怒的看著自己,責怪一聲小懶蟲。然後催促著全家人去飯廳吃業已準備好的早飯,用餐的時候,父親會如新聞聯播的主持人般將近些天全國各地的大事錄播一遍,雖然根本沒人在意;妹妹會搶著訴說學校裡的趣聞軼事,雖然常常說漏嘴,不小心提到自己幹過調皮事,引來二老的責罵;母親則會嘮叨最近的菜價越來越貴,都快趕上肉價了,從而反覆叮囑兩個子女要多吃,雖然自己和妹妹依舊會對飯桌上綠色的食物敬而遠之......

「呼!」宋病己長吁了一口氣,用力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腦海中的回憶消散開去,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自己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厭惡,他厭惡老天的不公,人皆言老天有眼,卻又為何將自己放逐於此世;厭惡今生,既然換了副軀殼,為何又要讓自己記得前塵;甚至厭惡這個時代,七國爭雄,莫不是流盡他人的鮮血,而滿足少許的人心中的慾望;他更厭惡自己,他覺得自己似乎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卻又不想在亂世中隨波逐流,但他也明白亂世的的洪流終究會有一天將他吞沒,而他現在只能被動的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起身推開門,東邊的天際已經開始朦朦發亮了,那一天應該不遠了吧......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7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章 洞香春(上)


清晨的風吹來一陣涼意,空氣中微微帶著濕潤的氣息。走出了簡陋茅屋的宋病己也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份迷惘,未來總是不可預知的,而他還有更現實的事情要做。

「吱呀」一聲,隔壁那間稍顯寬大的茅屋發出的聲音突兀的劃破了早晨的寧靜。

「嫂嫂。」宋病己瞥到從右首邊屋子裡探出身來的婦人,恭敬的說。

不想那婦人卻只斜斜看著宋病己,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冷不淡說:「這麼早就起來了,今日又要進城麼?」

「嗯。」宋病己淡淡的應了聲。

「去找營生的活路?」婦人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宋病己盡收眼底,臉上的神情依舊古井無波,只是輕輕的點點頭。

「哼?」婦人鼻孔彷彿要抬到天上去,冷冷道,「也不知哪位東家瞎了眼才會請你去幫襯。」

「嫂嫂說的在理,病己確是無才,只是在家亦是無事,倒不如往城裡去,開開眼界也未嘗不是件差事。」宋病己卻是微微一笑,絲毫不以自己嫂子這如此刻薄的話為忤,也不待她接話,澹澹的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今日進城,嫂子您不用給我準備晚飯。」

說完便轉身沿著青石鋪就的小路快步離開。

「走吧,走吧,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看得出婦人對自己這個的二叔沒有一丁點好感,回身想要進屋,卻看到自己的丈夫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不過目光卻是遙望著遠處的宋病己。

「有什麼好看的,別誤了下地的時候!」婦人沒好氣的說。

「哦。」宋病己的大哥收回眺望的目光,搖搖頭,想了想開口道,「你有沒有覺得我這個弟弟變了?」

「變,難不成他不是你的弟弟了?如此最好,少一張要飯的嘴,不知省多少事。」婦人兀自絮絮叨叨的說,「整日就知道遊手好閒,也不知道你們宋家怎麼就出了個這樣的忤逆子...」

丈夫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我只覺得病已他自打病過一場後,和原先不怎麼相似了,這些日子也少有和村子裡那些小子來往,倒是整日都往大梁城裡跑,似乎是真想找個營生的事兒。」

「那他找到了麼?」婦人顯然對丈夫打斷自己的話很是不滿,「怕不過尋了個茬兒,跑去城裡看熱鬧罷了。」

「這...」男子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她,不禁語塞,良久才幽幽嘆道,「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是我的弟弟。」

婦人還想說點什麼,男子已然轉身進了屋,恨恨的一跺腳,扭頭看向村頭,宋病己的身影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拐了個彎之後便徹底消失不見,那消瘦的背影似乎隱隱透著一股決絕。沒來由的,婦人心中忽然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只覺那遠處那消失的人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時已是日上三竿,驕陽直射到宋病己的頭頂,細密的汗水已滲滿了他的額頭,放慢腳步,伸手拂去一滴快要從眼瞼底下的汗滴,前方一道夯土建造而成的城牆也緩緩從遠處的地平線浮現,宋病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快到了。

大梁是魏國的第一大城,與黃河北岸的都城安邑遙遙相望。雖說不是都城,大梁的城池規模與街市氣勢卻比安邑大得多,而宋病己心中清楚的知道,再用不了多久,魏國便會將都城遷到大梁來。魏國君還是有眼光的,論地利之便,大梁地處豐腴的平原,北臨黃河,南依逢澤大湖,水路陸路四通八達,是中原地帶最大的物資集散地。魏國當年其所以沒有將大梁作為都城,僅僅是因為韓趙魏三家分晉時,魏氏勢力範圍內的南部平原尚是貧瘠荒蕪的原野,大梁還只是一座小城池。而當時的安邑卻是魏氏的勢力中心,地處黃河汾水交匯處,農耕發達,城池堅固,自然便做了都城。不想自魏文侯起用李悝變法,盡地力之教,全力在黃河南岸發展農耕,大梁大大的得了一回天時地利與人和,竟是迅速富庶了起來。隨著農耕興旺,工匠商賈也紛至沓來,大梁便在一百多年間蓬蓬勃勃的變成了水陸大都會,重築大城池,工商云集,店舖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更兼列國名士紛紛前來定居開館,文風昌盛,私學大起,隱隱然便成了中原地區的文明中心。

宋病己已經在大梁城裡轉悠了好幾天了,所到之處卻也就整座城的十之一二,畢竟這個時代是沒有出租車之類的代步工具的,單靠一雙腳,一日所行實在太過侷限。不過正所謂管中窺豹時見一斑,這幾日裡的所見所聞,也讓宋病己心中這個來自兩千多年後的現代人對這座大梁城的繁華感慨不已。

尤其是這大梁城的夜市,但凡一入夜,各色酒鋪飯館燈火輝煌,幌旗招搖,高談闊論與喝彩之聲溢滿街市。而在前日,約莫是魏國某個特殊的節慶,一夜之間大梁城的所有的物事價格大跌,每家鋪面前都高高的掛起了一面大幅的紅布,上書一個「歡」字,而下面便是「跌六」「跌五」,這說明這家店裡出售的東西,價格下跌六成或者五成。來自外國外地商人們無不是心驚肉跳,雖然本國並無此等節日,卻又不敢開罪於天下第一水陸大市的父老,只好隨行就市的跌四跌三。然則更令外商們驚訝的是,大梁人根本不屑於趁此喜慶之日搶沾小利,他們彬彬有禮的走進大店小店,只買些許喜慶之物或酒食甜餅之類。就是這些,也是儘量在大梁人開的店裡買,極少光顧外國商人們和外地商人們的店面。一時間,外國外地商人們欽慕不止,相顧驚嘆「文哉大梁!」驚喜之餘,不知哪國大商帶頭,外商們竟是大跌七成以謝大梁父老。一家齊國大商,竟然將喜慶之物與酒食甜餅擺在店門口餽贈市人,一天竟也沒送出幾件去。外商們既慚愧又高興,便將店面生意交給賬房先生們看管,紛紛走上街頭與大梁人同歡。

而這樣的場面在宋病己印象裡,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大梁人此番作為不得不讓他對這句話有了不少的改觀。

宋病己心中若有所想,而腳步卻並未停歇,走到城門口,稍微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信步走了進去。而守城的兵士只斜乜了他幾眼,也不盤問。這也難怪,大梁城每日旅人往來如織,除非特殊的時日,並不會對進出城門的人進行審查,畢竟若要對入城之人逐一盤問,只怕一多半的商旅便要擁堵在城門口而不得入了,若是出現這樣的情況,以商為立城之本的大梁數十年在六國商人間建立的形象便會一朝崩塌。再有商賈客旅只怕也會繞路而行了。初來之時,宋病己還在心中暗想,如此敷衍了事的守城兵士,難道就不怕放進了他國的奸細?然而不多時便已想通透,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此時已是七雄逐鹿的戰國時代,諸國固然還殘留著少許自春秋時代起,興王者之師堂堂正正迎擊敵人的迂腐戰略,而不屑於用所謂的奇謀、奇兵的戰術。但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卻也是人盡皆知,所以向敵國重要城市派遣些打探消息的間諜很是尋常,特別是在大梁這樣的城市,各國的客商們的商隊裡夾帶一兩個國君安排的間侯那並不是什麼秘密,更甚者有些商人本身就是其國家的間諜,但是這些商旅都有著完備的通關碟文,即便盤查也不會被找到任何破綻。何況這個時代的保密措施也做得並不怎麼嚴密,不要說平民百姓了,連官員們也甚少有所謂的保密意識,許多商人間諜們便往往用宴請的名義,將其請到客館,酒酣之時,只消假意隨口提一提近日宮闈之間有何秘聞,官員們大多便如數家珍般,將一些內幕秘辛說出。所以在這個時代,絕少有諸如後世二戰中德意志屢試不爽的閃電戰——但凡開了戰端,便是滅國之戰。

在大梁城裡,無論大街小巷,還是坊間鄰里,大凡有三兩人之地,便會有宮廷秘聞在口舌間流淌。最新在坊間流傳的消息便是說上將軍龐涓奉王命親來大梁,而且據說是為了遷都一事,傳得倒是有模有樣,連龐大將軍行轅裡有幾多少個侍衛、身高幾何、長什麼模樣都說得是一清二楚。

之所以大梁人會熱衷於這秘聞,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大梁人或許可以在任何外地人面前高談大梁的享受講究和精到至極的生意經,但就是在王城安邑人面前羞於開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財富與享受如果遠離權力,人們只會說你是個富商而已,連城市亦是如此。

雖然早有魏君有意遷都於大梁的傳聞,然而卻遲遲沒有下文,大梁城無人不為之心急,說到底,他們缺的是一種貴氣。富而不貴,心裡總會悻悻的不是滋味兒。而如今,龐將軍來了,也似乎再次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因而對於龐涓的行轅便會加諸更多的關注。

上將軍龐涓?宋病己思念及此,眉梢微微一挑,停下了腳步,旋即卻又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倒是想風急火燎的跑到龐涓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宋病己博古通今,能預知千年後事,我告訴你龐涓!別以為你如今在魏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揚六國!可過不了幾年,你就會死在一個叫馬陵的地方,而且讓你兵敗身死的人便是你最畏懼且又暗害未遂的同門師弟!

最理想的結局自是一席話說得龐涓痛哭流涕,抱著自己的大腿懇求如何能從這場大禍中逃得生天,而自己也因此而被龐涓奉為上賓,好吃好喝的供起來。

可是這現實麼?且不說身為魏國之上將的龐涓肯不肯見他這個來歷不明的布衣白身。更何況前世的宋病己曾聽過這樣一句話:思想領先時代十年的,人們尊他為先知,人人敬仰;而思想領先時代百年的,卻會被視為妖孽,人人得爾誅之。這句話早已被無數例子都證明過,宋病己並不是蠢人,他很明白對於自己所說,龐涓會相信麼?從另一個角度講,換做他是龐涓,面對這樣的話,亦會視其為失心瘋的胡言亂語,畢竟不是每一個站在權力頂峰的人都能想像到自己從高處跌落時的情況。對於龐涓來說,只怕他決計不會相信,哪個諸侯會拜一個廢人為將來與天下第一的魏武卒為敵,更不會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廢人!

想到這裡,宋病己微微仰起頭,火辣辣的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不自覺眯起眼,心中驀地浮起一個念頭:龐涓在此,那那位大破魏武卒不敗神話、一手將魏國從最強盛的頂峰拉下馬的孫臏又在哪裡呢?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7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章 洞香春(中)


熟稔的穿過幾條小巷,宋病己走上了一條小街,雖說只是小路一條,卻是城中的通衢之道,毫無閉塞之感。街邊綠樹成蔭,街中石板鋪地,行人衣飾華貴,館所富麗堂皇。在小街的中段,有一座綠樹蔥蘢、流水潺潺的庭院,院中有一座九開間的兩層紅色木樓,這便是名滿天下的洞香春酒肆。

說起這洞香春,天下之人皆知其名,問起何所來,卻要從昔年三家分晉後說起。魏文侯變法震動天下,大梁也借變法之力及其地處中原的條件,逐漸取代東面的齊都臨淄,成為全國的商業中心,商賈客旅必經之地,來自各地貨物在此集散,楚地的茶葉、絲綢往北,燕趙的美酒在此交匯。一時間大梁城裡多出了無數來自列國的商賈乃至官吏名士,眾人坊間交往,這些列國士子和官員們發現,偌大的大梁城竟沒得個好去處清談飲酒,皆為扼腕嘆息。

這樣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一間氣勢磅礴、富麗堂皇卻又不失優雅精緻的宅院似乎一夜之間便在大梁城的一條小街上拔地而起,這條街沒有民戶和店舖,只有三十多個大小諸侯國的驛館建在此處。眾人皆以為奇,但凡有人去到還在零敲細打內部裝潢的宅院裡問起此宅所為何用時,工匠們總是微笑著搖了搖頭,手指門外匾額上的洞香春三字,告訴咸來問訊的人們,只需待到整座洞香春裝成,諸人自然便會知曉。

正如工匠所言,那洞香春不日便建造落成,在一個特意選定的良辰吉日,街上每一間驛館每一個商舖都收到了精緻的請帖,盛情邀請驛館裡的官吏名士及那些商賈客旅們到洞香春一敘。大概是因為好奇,聞訊而來的人趨之若騖,幾乎要踏斷洞香春的門檻,進到內裡卻又無人不為之讚歎,幽靜的院落酒樓,精美的器皿陳設,誘人的珍饈美味,名貴的列國老酒,還有雅緻豔麗的侍女,每一樣都是天下難覓的精品。雖則門外人潮攢動,張袂成陰、比肩繼踵而來,洞香春也還是井然有序。侍女們輕悄悄的抬來了精美的短案,又將大堂裡擺成馬蹄形且有疏落間隔的長案前移接緊,在空闊的地氈上擺成一個中空很小的環形,外圍又將短案擺成兩層環形座位,唯在四角留出侍女上酒上菜的小道。如此一來,錯落有致,堪堪可容三百人左右。這裡沒有等級定規,先來者都坐在中央一層長案前,後來者則都在外圍短案前就座。滿座錦繡華麗,銅鼎玉盤酒香四溢,侍女光彩奪目,當真是滿室生輝。

正當眾人要舉杯同慶之時,大廳後走出兩個一般年輕英俊的男子。一個是膚色黝黑,堅剛英挺。一個卻是面白如玉,丰神俊朗。二人走到大堂中心,朝眾人一拱手,各自從袖口取出一塊紅綢交到婢女手中,婢女將紅綢掛到樑上,抖展開來,但見一張紅綢上書:秉管鮑精神,因商而戰。眾人心中皆驚,紛紛將目光投向另一張紅綢,上面亦是寫有九個大字:富陶朱學術,到處皆春。

「好——!采——!」廳中先是一陣沉寂,旋即爆發出一片喝彩叫好。

這本是大梁酒肆論戰場所的通常習俗。辭美理正者為上乘,聽者一齊喊好喝彩。辭巧理曲為中乘,喊好不喝彩。辭理皆平,不與理睬。這種評判方式簡短熱烈,憑直覺不憑理論,往往反倒是驚人的一致。此時被眾人用到此處,卻也尤為貼切。

從開業之日起,洞香春裡大宴三日,非但分文不取,還給每位登門的客人送上厚禮一份,此舉不僅大梁城和魏國罕見,其餘六國也從無此先例,再加上洞香春裡名貴珍奇遍置,雅室秘室酒室茶室棋室采室,錯落隱秘。更有論戰堂寬闊舒適,專供客人們聚議重大國事。不消多言,洞香春之雅名便被南來北往商賈旅客們帶到七國各處,一時間,名士吏員列國使臣竟是紛至沓來。魏國上卿李悝市場在洞香春和名士們論戰變法利弊,上將軍吳起也數次在洞香春論戰用兵之道。更有周王太史令老子、儒家名士孟子、自成一家的墨子、魏國奇士鬼谷子,都曾在洞香春一鳴驚人,然後飄然而去,這洞香春的名頭卻是越來越響,一時間七國無能出其右者。

只不過,如此聲名顯赫的酒肆,卻鮮有人知其為何人所建,坊間傳言,曾有楚國猗頓、趙國卓氏等著名巨商願以十萬金為底價競買洞香春,皆為其所拒。

時人有言:或非陶朱公不可為。意即或許只有那位積資巨萬、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范蠡才能有此大手筆,建下這麼一間恢弘氣勢的酒肆。只是范蠡助越王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雪會稽之恥,功成名就之後便選擇了激流勇退,退隱山林。坊間傳言其人化名姓為鴟夷子皮,變官服為一襲白衣與絕世美女西施出姑蘇,泛一葉扁舟於五湖之中,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斷無來魏國建此洞香春之理,因而世人皆以此為笑談而已,卻反倒是為這洞香春平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宋病己信步走到這間頗負傳奇色彩的酒肆前,不由暗自攥了攥拳頭,他自然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的初衷——不過為自己謀件營生的活路。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話,他這個從兩千多年後而來的穿越者,這幾天裡遍尋大梁城卻找不到一件適合自己的工作。這具身體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看來做苦力是不行了;而這個時代的字很繁,他連蒙帶猜大概可以認得七七八八,寫起來卻十分吃力,所以賬房師爺之類的是不要想了;行醫嗎?都說不為良相,願為良醫,宋病己心知自己看來不是良相的樣子,只能向良醫發展。但他從小到大大凡有個頭疼發燒之類的小毛病都是隨便找點感冒靈應付了事,連五臟六腑的位置都分不清的人還當什麼良醫;搞發明創造?這個年代搞發明倒像是件很有前途的事,畢竟魯班這樣的大匠也是這個時代的人物,也不像後世那樣將新玩意視作奇技淫巧,通通加以否定。不過宋病己也知道自己小打小鬧還行,可是真的動真格,他就算有理論,也沒有實踐的工具。更不要說什麼二級三級管微電子集成電路什麼的,就算是電,難道自己還能管雷公去借不成?

猶記得前世小說裡那些穿越者們,哪一個不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自己如今卻混到連吃口飯都要受人白眼的地步,只怕也是穿越者中的另類了。思慮及此,宋病己不由得苦笑不已,不過不管怎麼說,如今最迫切的需求便是要養活自己先,抬頭仰望「洞香春」三字,握緊的拳頭緩緩鬆口,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自己所求不過能在此世養活自己而已,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留這條爛命來又有何用。心中稍稍安定,舉步便慢慢的往宅院走去。

就快要邁過那扇敞開的大門門檻之時,宋病己沒來由的感覺到一股極具穿透力的目光直視自己,眼角的餘光迅速的四下搜尋片刻,很快便瞥見在洞香春牆垣的一個不起眼轉角處,有道黑色的身影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宋病己微微側過頭,那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子,滿面的塵灰染黑了他的雙頰,讓人無法確切的看出他的年紀,從外表看,似乎只是一個乞丐而已。唯一與那些時時遊走在大梁街頭向眾人索食的乞兒大不同的是,男子的眼睛很亮,臉上的風塵掩不住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他的雙眼好似是一面鏡子,眼波流轉間便蕩漾出粼粼光彩,每一個人彷彿都能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這大概是他渾身上下滿目塵灰中唯一能給予人亮色的地方。

這已不是宋病己第一次在洞香春外見到這個男子了,他也曾細細打量過此人,心中總覺得他很是怪異,雖渾身上下佈滿了風塵,然而男子眼中偶爾卻會閃過幾縷異色,又被很小心翼翼的掩飾起來,每每有人前來施食,他不拒也不道謝,只是默默將食物一股腦全都塞到嘴裡,毫不在乎別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宋病己好幾次上前想要和這人搭訕,未知男子卻根本不理,兩眼永遠都是痴痴的望著洞香春的大門。沒想到今日男子終於將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宋病己雖有些詫異,卻也無暇多想,微笑著朝男子點點頭,快步跨進了洞香春。

望著宋病己消逝的背影,男子緩緩閉上了明亮的雙眼,兩手有些吃力的將自己的雙腿扳到另一側,然後手掌著地,整個身子趴在地上,緩緩的匍匐往前挪動,無比蹣跚。一陣微風掀起原本掩住額頭的亂發,那佈滿皺紋的額頭上赫然刻著幾個血色的印記!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8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章 洞香春(下)


洞香春有三室天下聞名,其一是酒室,無論是以寒山寒泉釀之、滿溢肅殺之氣而著稱的趙酒,還是孤寒蕭瑟的燕酒,淡酸淡甜的宋酒,抑或是凜冽苦辣的秦酒,無論哪國人都能在洞香春的酒室中找到那來自故鄉的熟悉味道,因而但凡來此品酒之人皆能盡興而歸;其二乃論堂,戰國之天下大抵七分,各國士子官吏皆為己國憂心不已,而對敵國之策妄加揣測,而在大梁城內,諸國名流匯聚,每一相逢難免會對天下大勢產生一番口舌之爭,大梁的酒肆則往往成為眾人論戰之場所,洞香春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洞香春特在院內開闢一專室取名為論堂,其中寬闊舒適,專供客人們聚議重大國事;其三則為棋室,洞香春專門從宅院中選了一間清幽雅靜的去處為棋室,疏落有致的排列數十張綠玉案,每案各置做工考究的紅木棋枰,專供客人紋枰手談,而在大堂中則赫然掛一方特製的巨大木質棋盤,兩側永遠站著兩名女棋童。尋常時日,吏員士子們飲酒聚談激烈辯駁之後,便三三兩兩的來到這棋室之中對弈,將那無窮的機謀殺心盡顯黑白搏殺之中。若有特出高手或弈者請求,大堂執事便會佈置大盤解說,供大堂中客人仔細品評大盤棋勢,遇到精彩處便喝彩叫好。

棋室中最顯眼的,當是大盤下立在玉石架上的一張厚厚的銅板。銅板上鐫刻著八個大字——連滅六國者,賞萬金!戰國士子無不懂棋,棋道殺伐中,士子們每每將對方與自己比做相互交戰的兩國一決生死。大堂中常有諸如「燕國死矣」的嘆息或「齊國得三城」的喝彩聲,這便是眾人對弈局的大勢評判。時間長了,洞香春便將這習俗變成了一種棋外的規則,使弈者競爭更加激烈。弈者進廳入座,棋童便會捧來一個銅鼎,鼎中是刻著字的七大戰國與三十餘中小諸侯國的圓形銅板。弈者伸手抓出一枚銅板,上面的國號便是自己一方的代號。若雙方都摸到了大國,圍觀者便會助興高喊:「燕楚大戰,好!」若一方是大國而另一方是小諸侯,人們便會替小諸侯搖頭嘆息,若小諸侯一方勝了,人們便會加倍的興奮喊好。若這時廳中恰恰有該國士子,他們便會高興的請勝利者和客人們飲酒,而且會將這看做是國運的暗示。洞香春立下規矩,但有連滅「六大戰國」而「得」天下者,賞萬金!然而數十年來從來沒有人在這裡那怕是連滅五大戰國,所以那銅板鐫刻的懸賞文告竟是始終不能拆除。正因為這種搏弈規矩與風雲動盪的天下大勢隱隱暗合,所以那種國運與棋道交相刺激的誘惑,是其他聚談甚或論戰都不能替代的。

宋病己甫一看到那塊銅板時,心中躍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好大的口氣!戰國之時,金的計量單位是鎰,而一鎰為二十兩或二十四兩。萬金之數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須知如魏國這樣的天下第一大強國,國府庫存金也不過百萬,這萬金之數隻怕堪比一些小諸侯國國庫數年所入,若是誰當真連滅了七國,當真是應了那句一夜暴富的老話了。不過卻從未聽說過有人能贏走那萬金,各種緣由大抵只有個中之人才知曉。

而宋病己此行雖不是為了這萬金之資,但是所求倒也與這有關。他知道自己現在似乎百無一用,但是卻偏偏又想找個能輕鬆營生的活路,這樣的想法看起來多少有些荒誕不經,可宋病己卻偏就覺得自己能尋到了這樣件美事。

這件差事便要從春秋戰國時代的風氣說起,春秋戰國各諸侯乃至顯赫一時的大臣們皆有個鮮明的習氣與後世截然不同,那就是養士,特別是在戰國,養士已成為上層社會競相標榜的一種時髦風氣。大凡是有實力有抱負的國君、權臣,無不以儘可能多地收養門客為榮。從戰國初期的趙襄子、魏文侯及以後的趙惠文王、燕昭王、秦相呂不韋、燕太子丹,門下都收養有千人以上的門客。尤其是後世聞名的「戰國四公子」——齊國的孟嘗君田文、魏國的信陵君魏無忌、趙國的平原君趙勝、楚國的春申君黃歇,據史書記載,這四人門下的食客都超過三千人。他們用自己的俸祿養如此多的食客自然不僅僅的一時興起,而是為了在自己身邊聚攏人才。秦昭襄王稱讚孟嘗君善於結交各種人才,說:「孟君門下,如通物之市,無物不有。」平原君門下也人才濟濟,「文武備具」,他曾自誇:一旦有事,「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門下足矣」。信陵君手下的門客甚至可以潛伏在趙王的身邊,他所得到的機擊信息甚至比他的國君魏安僖王還快、還準確。人才的大量集中,形成了強大的社會力量,信陵君「仁而下士」,使得周圍數千里的游士「爭往歸之」,「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其他三位公子,對社會產生的威懾力也大致相同。在後世,因為人才選拔任用的完善,天下之士有了正規的渠道謀個出身,自然少有人會願意再混跡在某位大臣府中,說得好聽點叫幕僚,而在大多數人眼裡不過只是個教書先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一展所學。同時因為君權的高度集中,那些皇帝們更不能容忍自己手下有個收攬人才比自己還多的大臣存在,大臣們自然也不敢冒著皇上的猜忌而大肆蓄養門吏食客,萬一被疑有反心,而被政敵參上一本,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當然也有蓄意私養食客,意圖謀反之人,譬如那漢景帝時的吳楚七國的叛亂,以及後來淮南王劉安),因而這股養士之風才慢慢的消散開去。

如此多的食客,身份本領自然各有不同,其中更不乏濫竽充數之人。宋病己只恨自己生不逢時,比那魏國的信陵君早了那麼些年頭,不然或可混入這三千食客之中,飽食終日。這倒並不是他看低自身,只是宋病己深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如今的自己布衣白身,亦無任何經濟來源,在家還要受白眼,唯今首要的目標便是能養活自身。而能成為某大家的門客自是一條捷徑,若是想要妄想一步登天豈非白日做夢?

不過其他人的食客只怕就沒這麼好當了,沒點本事別人也不會拿正眼瞧你。宋病己深知這一點,因而殫精竭慮思考自己到底還有何長處,直到某日不小心路過這洞香春,瞥見那大堂中端放的銅板之時,不禁豁然開朗,撫掌大笑道:「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宋病己早就該想到這琴棋書畫四絕之中,棋道乃最是源遠流長,戰國之世棋道便已在平名百姓及達官貴人中風靡起來,好棋之人更是不勝枚舉,而那些棋藝高深的棋士更是許多名臣府上的座上賓。說來不巧,宋病己雖百無一用,卻唯獨略通此道。他前世所在的世界,那些個應試的填鴨教育讓人無語,偏偏還愛極了做點表面文章,也是所謂的「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明明是填鴨的應試教育,卻每年要空喊幾聲「素質教育」的假大空口號。非但如此,上面的高層還立了幾個空名目來當個幌子。而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但凡考生在音體美等科目有個人特長,便會在高考中予以加分的鼓勵,美名其曰:全面發展。而圍棋便是體育大類的其中一個小項目,自打知曉了學棋可以在高考中獲得額外的分數,那每年的沖段少年便是翻了好幾番,無端讓職業棋手的門檻也跟著水漲船高。而宋病己當年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天資聰穎,甚至那是教他下棋的老師們都交口稱其頗有下棋天賦(也不知是不是違心之言),鼓勵他往職業棋手發展,雖然最後的沖段功虧一簣,但是畢竟是練了這麼多年,棋譜打了數千盤,宋病己的棋藝拿到自己那塊地頭上的業餘界也算是一方強豪了,省報組織的幾次業餘圍棋比賽通常亦能進到三甲之列。

或許有人會問,既然宋病己有此等棋藝,那為何不學毛遂自薦,去到某位大人的府上親自登門求一差事,豈不是更顯誠意。宋病己並不是沒想到這點,可惜他不過一布衣白身,如何能見得到那些日理萬機的大人們,只怕那些看門人見到宋病己如此一身寒磣的模樣,卻還想去求見己家主人,指不定尋個什麼由頭打發了事,哪會特意去通報,要知道即便是那毛遂,也是先當了三年平原君的門客,才有機會展露鋒芒。正是有鑑於此,宋病己才打定主意,借洞香春小露下身手,只要在這裡打出了名氣,還愁會沒有好棋之人來尋自己麼?這也是所謂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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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章 驚豔(一)


緩緩走入洞香春大堂,雖然宋病己衣著樣貌都頗為寒磣,但是如洞香春之地,並非鮮有寒士,畢竟在這種豪華侈糜的氛圍之下,許多貧寒士子們也會傾囊揮霍但求一醉。故而大堂中並無多少人對宋病己的到來而感到驚詫。

宋病己微微抬起頭,「連滅六國者,賞萬金!」八個大字從他眸子中一閃而過,而碩大的棋盤上正擺著一出棋局,從密密麻麻的棋子中可以看出,棋局已到收官幾近結束。安靜的找個位置坐下,宋病己開始欣賞起大盤中正在進行的棋局,耳邊不時傳來同樣在觀看棋局進展的客人的竊竊私語。

「沒想到久未露面的許老居然來洞香春弈棋了,真是罕見啊。」一位身著紅色金絲斗篷的中年男子小聲同身邊的另一位白面後生說道,看樣子他似乎知曉大盤中對弈的其中一位弈者。

「那是自然,子奇先生前幾日已連滅三國,棋力深厚,眾人皆知,只怕今天許老是凶多吉少。」那白面後生也小聲回道。

「這可不然,想那許老棋風剛烈中有綿柔,宏博中寓精微,昔日也曾獨力滅四國,距千金也不過一步之遙,乃大梁城少有的高手,豈是如此黃口小兒能敵。」紅衣男子顯然對後生的話頗不以為然。

「高手不假,可是你看這子奇先生的白棋已得四角之三,而且尚在不斷侵消中腹許老的大模樣,我看是勝局已定。」白面後生微微提高音量指著大盤兀自辨道。

圍棋中有句術語叫做:金角、銀邊、草包腹。大凡通曉圍棋之道的人都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簡單來說圍棋是一種靠子力圍空的角力,同樣佔一定區域,用子圍棋盤的四個角兩個棋子可以圍一個空,而四條邊則需要三個字才能圍住一個空位,中腹則需要四個子圍住一個空。顯而易見,用一定的子數圍棋盤的角是能佔據更多的地盤的,而圍棋又是弈者雙方交互下子,所使用的子數自然也是相同的,顯然佔住了四角的弈者比佔據了中腹的弈者勝算更大。如今大盤上那位叫子奇的弈者已經圍住了三個角,所佔據的地盤自然比許老要多,所以白面後生篤定的認為子奇勝局已定。

此言一出,二人周圍也傳來一陣贊同之聲,看得出大堂之上,大多數人也認為子奇盤面大優,勝利已是唾手可得。

宋病己看了一眼那白面後生,年紀約莫和自己差不多,臉上已然露出了一絲得色,而紅衣男子已過而立之年,但顯然並不精於棋道,死死盯著棋盤卻一時也說不出異議,只覺眾人皆看低自己,臉上的顏色幾乎快要和身上衣著的融為一體了。

「此言甚繆!」宋病己不言則罷,一開口便語驚四座,他並未壓低聲音,而是刻意讓剛才議論紛紛的人都能聽到自己所言。果不其然,周圍的人不約而同的向他投去訝異的眼神,連站得離他較遠的客人也發現了此處的異樣,一時間他倒成了大堂內眾人目光匯聚之焦點。

「哼,愚者何知?」白臉後生斜乜了宋病己一眼,冷哼道,彷彿連分辨都不願。而其他人雖然沒有開口,不過眼底顯然大多都流露出一絲不屑。宋病己自然明白是自己這一身賣相不討喜,少有人會高看一個布衣白丁,在這裡更是如此,雖然洞香春並不禁寒士出入,但那些衣著光鮮的官吏士子們自恃身份,對進入洞香春的寒士絕不會另眼相看。

「敢問先生何出此言?」宋病己還沒答話,紅衣男子已搶著開口問道,而且眼光中竟掠過了一絲激動。這也難怪,剛才眾人之中只有他看好許老,但礙於自身棋藝低微,二位弈者行棋天馬行空,少有他能看明白的地方,之所以出言支持許老,也只是因為聽過此人連滅四國的事,心中便認定許老棋藝定比尋常後生高出一截,卻不曾想為眾人所看輕,臉上自然無光。沒想到如今有人開口便反駁了剛才讓自己下不了台的白面後生的話,雖然他一眼便識出宋病己不過一介布衣,但此人一臉篤定和淡然的模樣,卻讓他心中燃起了一絲找回顏面的希望,迫不及待的追問,連稱呼也變為了「先生」。

宋病己見紅衣男子作如此急切狀,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著急,然後緩緩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環顧四周,朗聲道:「諸位皆以為魏國勝定?」

「魏國定勝!」執白的乃子奇,抽中的正是魏國,許老執黑抽中的乃是趙國。魏趙雖同為晉國一脈,本也因同氣連枝,多年交好,然而魏武侯死後,如今的魏侯魏罃與公子緩爭立君位,趙韓兩國發兵助公子緩,兩國由此交惡,之後年年攻伐,皆以對方為大敵,而魏國自變法成功,魏武卒威震天下,與趙國戰多勝少敗,大堂內圍觀者亦多為魏人,竟是一片呼應。

宋病己沒有多餘的自謙客套,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胸有見解而遮遮掩掩,便會被人大為不齒。唯今之狀況,若自己不能說出趙國之勝機,定成為眾人之笑柄,於是拱手笑道:「我嘆諸位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皆為棋之表象所迷,未見其真意。」

話音未落,大堂內又是一陣嘩然,眾人皆言宋病己此言狂傲至極,宋病己卻是面不改色,兀自侃侃而論:「世人皆言禍福相依,我嘆子奇先生行棋疾如風,咋看之下勝機已現,殊不知其勢愈大,圍之愈廣,白棋雖佔三角,然而卻未取勢,棋道聖手,以圍地為目標,然必以取勢為根基。子子樞要,方可成勢。勢堅則圍地,勢弱則地斷,因而我言白棋敗象暗生。反觀黑棋,雖圍之不廣,然處處得勢,子子有序,以勢圍地,勢地相生,其必勝也!」

「敢問白棋敗象何在?」顯然還是有人不相信宋病己的論斷,不待他說完,便有人開口向他質問。

「白棋之憂不在他處,而在蕭牆之內也。」宋病己右手遙指向大盤,笑道,「諸位請看,攘外必先安內,然白棋自身尚未安頓,上角大龍尚未做活,若我算計無差,十步之內,黑棋必能大破白棋大龍,一戰而定!」

宋病己字字鏗鏘有力,彷彿敲打在大堂眾人心間,舉座無聲,人們彷彿在聽一個天外來客的深奧論說。大堂內一時安靜下來,眾人皆屏氣凝神,死死盯住大盤,只待兩名女棋童交換易子,不再發生任何討論之聲。

「第二百零八手。」又下了數十手棋,良久沒有棋譜再從棋室傳來,不一會兒大堂執事匆匆走到大盤之下,高聲道,「黑勝!」

大堂內一片愕然,一片沉寂,竟是連嘆息聲也沒有了。

「好——!」一聲脆亮,卻是紅衣男子鼓掌高叫。

隨著喊好聲,一片沉重的嘆息終於嗡嗡哄哄的蔓延開來。「魏國氣運不佳啊。」「趙國有好運了,望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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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章 驚豔(二)


結果傳來,眾人投向宋病己的目光裡不再是不屑和輕視,更多的是敬佩。大堂內不乏精通棋道者,心中自然明了,大盤最後數十手果然如宋病己所言,黑棋突兀的打入白棋本來看似無憂的上角,而任白棋如何閃轉騰挪,偌大的一條大龍竟是如何也無法圍出兩眼成活,只能含恨而死,棋局至此自然也就戛然而止。

「先生棋道高深,國梓辛佩服不已。」紅衣男子走到宋病己身前,肅然拱手道。

「先生謬讚了。」宋病己回了一個禮,兩眼朝已經定格的大盤望去,忽然有些失神。從這一局之中,他大致已經明了兩位弈者的水平,那位子奇先生遠非自己對手,而若和許老對弈,宋病己有信心中盤勝之。這並不是他自誇,從剛才的一盤棋可以看出,宋病己對於攻殺之道比起兩人要明晰得多,他剛才說「十步之內,黑棋必能大破白棋大龍」,是自己推演了在那個白角裡所有的變化之後才下的定論,而許老足足用了數十手才殺死白棋,而這恰恰是宋病己推演出來,卻覺得過於繁瑣的變化中的一種。

想到這裡,宋病己不由在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果然沒有想錯,經過兩千多年的發展,後世的圍棋,特別是中盤的死活題變化,遠遠不是這些戰國時期的棋手所能想像的。如果說在看這盤棋之前宋病己對自己的棋力還有所懷疑的話,現在他心中已然是成竹在胸了。

「還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那個紅衣男子國梓辛見宋病己只回了個禮,久久沒有在開口,心下有些疑惑。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卻發現此人眼神仍舊盯著已經結束了的棋局,不知心中在想何事。國梓辛見大堂內已有不少人聚攏過來,只怕都是來找剛才大出風頭的宋病己討教棋藝的,不由心下大急,顧不得打斷宋病己的思緒,開口相問。

「哦...」宋病己這才回過神來,無意間接觸紅衣男子那誠懇的眼神,不由得心頭一熱,須知剛才大堂眾人之中,只有此人對自己少有譏誚之意,更何況從其衣著來看,這位自稱國梓辛的人非富即貴,尚能對自己一介寒士以禮相待,宋病己心中對此人好感頓生,旋即回禮答道,「國先生多禮,在下宋病己,一介布衣而已,擔不起先生的謬讚。」

「先生何須自謙,梓辛棋力或有所不逮,然亦識棋數十年,自詡會過無數名家高手,卻無一人能如先生,料棋之先機。」國梓辛笑言,俄而又稍微壓低聲音,用只有自己和宋病己兩人能聽到的語調說,「剛才梓辛聞先生所言,『黑棋十步之內必能大破白大龍』。不知是否為真?」

宋病己不想國梓辛有此一問,略一遲疑,還是坦誠的說:「若是許老易子於在下,大可如此。」

「先生大才!」國梓辛聞言,禁不住撫掌笑道,「今日得遇先生,當稱三生有幸。不知先生可否有閒,與在下坐長夜飲一番,豈不美哉!」

「這...」宋病己一時語塞,微側過頭,卻瞥見有一老一少二人從棋室走出,當下笑道,「既逢知音,自當痛飲,不過不知國先生是否有雅興見在下弈一局?」

「弈一局?」國梓辛順著宋病己的眼光望去,見到那老少二人,心中已然明了宋病己之意,點頭應道,「求之不得!」

宋病己朝他點點頭,然後快步朝大盤方向走去,其間偶有數人欲邀他對弈,都被宋病己婉言謝絕。

洞香春中,大盤每每結束一場對局,照例會邀請對弈雙方到大堂向眾人講解棋路,大堂觀棋者往往會徑直對局間自己好奇或不解之處加以詢問,而弈者也會詳加講解,以解眾人之疑。那一老一少被大堂執事邀請到大盤之下,自然就是剛才對弈的雙方,許老和子奇。

往日每到弈者解疑之時,大盤之下必是一陣嗡嗡議論之聲,未曾想今日大堂內卻異常安靜,竟無人上前問詢,那大堂執事心下疑竇頓生,卻看見宋病己走上前去,從他衣著上看,不過一介布衣寒士,卻引得眾人甘心為其分出一條路來,心中疑惑更盛,正待開口,宋病己卻已然走到前方,拱手朗聲道,「在下不才,斗膽敢問許老,若殺白棋大龍之時,起手右上三三之位,又當如何?」

「白棋自會二路小尖,做出兩氣,黑棋如何殺得?」許老輕撫長鬚,笑著答道,此處的變化在棋室對局之時他心中已經想過,沒想到大堂中也有人看到了這一步,他的回答自然也是信手拈來,並未多想。

未想宋病己卻是搖了搖頭,開口道:「如何殺不得?黑棋只需從三路挖斷,白棋無法渡過,而大龍兩分、首尾不能兼顧,豈不是坐以待斃之局?」

「嘶...」許老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立馬轉身回望大盤,久久沒有開口,眉頭也逐漸糾結起來,顯然是在思忖宋病己之言。

此時,大堂內的眾人似乎醒轉過來,喧囂議論之聲復起。大家都順著宋病己所言在心中擺出剛才的棋譜,這才發現果然如其所說,若是黑棋無理挖斷,白棋強行渡過,粘回上下兩片棋子,黑棋竟還藏著打二還一的手段,白棋大龍必會瞬間崩潰,棋局亦到此為止。如此精妙的下法,卻出自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寒士之口,如何不讓在場的眾人為止歎服。

良久,許老緩緩轉過身來,朝宋病己拱手道:「先生棋藝高深,此等精妙手段老夫竟是視而不見,不禁慚愧。」

「許老言重了。」宋病己心知戰國世風淳樸,少有後世那些虛偽之氣,卻也沒想到這位許老先生如此坦率,漏看了一手棋也如此自謙,當下回禮答道,「在下素聞許老先生棋藝精湛,吾師曾曰:學海無涯,棋道亦是如此。病己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與許老對弈一局,還望老先生不吝賜教。」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七章 驚豔(三)


宋病己今天從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能引得大堂內的眾人一陣嘩然,他初入洞香春之時,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而宋病己在眾人面前小露了一手之後,大家亦不過覺得這位布衣寒士只是對棋道頗有一番見解的尋常高手而已,卻未曾想到這個後生居然如此狂妄的想要挑戰在大梁城也算頗負盛名的棋士許老,這怎能不讓人大吃一驚?

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著,大堂內的眾人觀點大抵兩分,大多數人是在非議宋病己的不自量力,在他們眼中,宋病己不過就是僥倖看出一步精妙棋筋的後生晚輩而已,許老本已給足了他面子,沒想到他卻還要順竿往上爬,這些人滿心希望許老能在棋盤上給這名狂妄的寒士以迎頭痛擊,最好能讓宋病己灰溜溜的滾出洞香春,一生不敢再踏入此地一步。

然而也有少數人在心中暗暗期待這個今天已經給眾人帶來無數驚喜的布衣還能大顯一次身手,這種人大抵都是這大堂中最不起眼的一小撮人,平日見慣了那些錦衣玉食的士子官吏們飛揚跋扈的嘴臉,早就想看看這些人吃癟的樣子。

但不管兩派人心中如何想,其實都希望許老能答應宋病己的請求,因而全場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許老一人的身上。

許老並未開口,依舊輕撫著長鬚,眯起一雙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而宋病己同樣也在打量著他,他並不知道其實宋病己心中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應戰,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交匯,悄無聲息的對抗著。

「哼!」一聲冷哼打破了二人表面的平靜,被眾人晾在一邊許久的子奇往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宋病己,朗聲開了口,「許老先生先前已與在下對弈了一局,所耗精力甚巨,此時若再與你對弈,豈不是先手便吃了個暗虧。我觀這位先生不似好貪便宜之人吧?」

宋病己將目光移到這位子奇先生臉上,只見他一臉倔傲的神色望著自己,眼底滿是不屑。不禁微微一笑,開口道:「先生多慮了,在下只是請許老指教棋藝而已,絕非為求名而來。」

「哦,是麼?」子奇嘴角微微上揚,轉身朝許老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斗膽請許老暫歇片刻。」

那許老聞絃琴而知雅意,回禮答道:「子奇先生棋藝精湛,若願意代老夫一戰,老夫自是求之不得,只不過不知這位小友意下如何?」

宋病己還未接話,那子奇先生已然搶先開了口:「既然許老無異議,那子奇便厚顏一回,先與這位先生弈上一局,若是不敵,再請許老出手亦不遲也。」

他話說得雖然謙遜,可是任誰都可以從他那滿是自信的臉上看到必勝的信心。言畢,轉頭斜乜了宋病己一眼,依舊是那麼傲然的開口道:「只是不知須得讓子搏殺?」

國梓辛聞言,臉色陡變往前幾步站到宋病己身邊便要開口,卻被宋病己伸手扯扯了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讓子乃是圍棋的一種對弈制度,指持黑子的一方先在棋盤上擺上一定數目的子之後,再由執白子的一方開始下,讓子的一方因為對手先放子,已在盤勢上領先,因此必須儘量採取猛烈攻勢,而另一方則可以倚靠盤面子力較多的優勢以守住盤勢。這種所謂「讓子」制度大多適用於原本棋力有差距的兩個對弈者,通過讓子,能夠拉近彼此距離,以增加趣味並有助磨練棋力,而子奇如此說,顯然不是為了增加什麼趣味,分明就是變相的奚落宋病己技不如人。

正因為如此,國梓辛才會如此不忿,這個子奇先生如此所說顯然是看不起宋病己。宋病己也是面色鐵青,不過他心知自己不過一籍籍無名之輩,而這個子奇先生已連滅三國,自視甚高也是理所應當。不只是被人在口頭上如此羞辱,若還不應戰的話,不僅自己心中惡氣難忍,也會徒令眾人恥笑,當下便冷冷答道:「既然先生願意賜教,在下自然亦是欣喜不已。至於讓子搏殺,一戰若敗,再讓不遲。」

國梓辛回頭望向大堂執事,大聲開口道:「請安置大盤。」

那執事這才反應過來,興奮的應了一聲,回身向棋童道:「伺候大盤,棋室擺案。」

「二位請吧。」然後領著宋病己和那位子奇先生轉向走向廳後月門往棋室走去。

兩人甫一坐定,侍女便捧上美酒給二人斟起。宋病己與子奇同時舉爵相向,一飲而盡。也就在這片刻之間,大盤於棋枰均已安置妥當,那執事肅然站於長案三尺處,大堂中的士子們也圍攏在大盤下嘖嘖感嘆今日的奇遇。

棋童捧來銅鼎請二人定名,子奇摸出一個「魏國」,廳中頓時嘩然喝彩。宋病己先是一怔,又是淡淡的一笑,隨意一摸,卻是出來一個「秦國」。

「秦為弱國,你請吧。」那子奇只瞥了一眼宋病己手中銅板上的字,便將裝有白子的棋盅放到宋病己手邊,淡淡的開口道。他之所以如此高調,個中緣由並不難以揣測。子奇自幼便從良師學棋,本身亦是天賦極高,十數年便有小成,而在今日與許老對弈之前,鮮有敗績,況且今日之局,自己全盤皆優,只是漏看了黑棋一殺招而已,算不得技不如人,如此敗北,他心中自然是不甘,早有一股惡氣在胸口湧動,只不過顧及臉面而沒有發作而已。沒想到大堂裡突然冒出了個宋病己,這人不過一介布衣寒士,不僅直斥盤中不足之處,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挑戰那贏了自己許老,這是將他子奇置之何處。在他心中,既然有如此不知死活的小子,若是自己漂亮的擊敗了他,剛才因為輸棋而丟掉的面子,也能在眾人面前找回來,否則以後只怕連洞香春的門檻也沒臉再踏進了。所以他才如此積極的替許老應戰,說到了底也不過只是為了自己的臉面而已。

「人言弱秦,安知不會在我手中變為強秦?」宋病己兩隻輕拈起一粒白子,嘴裡喃喃自語,也不謙讓,一枚白子「啪」的打到中央天元之上!

大堂執事高聲報導:「秦國佔天元——!」圍觀者一片嘩然,竟一齊聚攏到棋枰四周。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八章 驚豔(四)


金角、銀邊、草包腹。子奇自然亦是知曉,眼見宋病己起手不佔邊角,卻徑直點在中央天元之位,不禁心中暗自蔑笑,眼底不屑之意更盛,拾起一粒黑子點在右邊三路。

雙方各自運子如飛,未幾多時,大盤上已經下了數十手,大堂眾人凝視棋盤,這才發現黑棋邊角盡佔,實地大大的領先,而白棋手手高位,到頭來不過只是在外圍構建了幾道白色的外勢,所有子力皆是軟綿綿的浮在空中,不說大堂中的眾人,即便是換個初學者來看,也知此時黑棋已然是大優之勢。

大堂中的魏人們,皆是彈冠相慶,面露喜色。而唯有國梓辛臉色焦急,卻又是無可奈何。

盤面再落下一粒黑子,子奇嘴角終究忍不住開始上揚,在他心中,自己盤面至少已然領先十數子,勝利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對手棋藝之低,他也著實沒有想到,行棋之餘,他忍不住抬起頭,想要看看宋病己此時臉上的表情,只怕也煞是好看吧。

未想,他這一抬頭,嘴角的笑容卻微微一滯。坐在對首的宋病己一臉愜意,根本看不到絲毫焦急之色,甚至眼底還是不時露出幾縷精光,看得出此人很是愜意和輕鬆。

「白棋,右下角三三位——!」

不過他並沒有多想的時間,大堂執事高聲報導了宋病己弈出的下一手棋,未曾想一粒白子居然是打入了茫茫黑腹之中。

子奇見他行棋如此大膽,心頭冷笑一聲,隨手一粒黑子靠在那點在三三之位的黑子邊上,宋病己也不急,順勢長出,黑棋扳,白棋小尖,黑棋打吃,白棋再粘回。

子奇想也不想,就要長出,準備將打入的白子一舉盡數殲掉。黑子將要落下之時,宋病己卻抿了一口趙酒,幽幽開了口:「先生可要想清了!」

「嘶!」子奇聞言,手裡的棋子幾欲落下,卻不自覺的依言睜大了眼睛將角裡的形式再仔細看了個通透,這一看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原來打入黑角的幾顆白子卻是倚靠著邊角就地成活了,若是自己要強行進行圍殺,角內竟是形成一個大愚形,整隻右下角的大龍反而圍不住兩眼來!

子奇傻了眼,未曾想到這個宋病己居然在自己本以為已經成空了的地方出了棋,白白讓自己損失了一個角,自己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再補一手棋,讓角內形成雙活。雖然大龍暫時無憂,全盤的形勢卻被白棋追回了不少。

「白棋,左上角三三位——!」

子奇不禁目瞪口呆,看到另一個原本空曠的黑角裡多出的一粒白子,不安之意驟然升起,無意識的在心中反問:難道他在這裡又有何文章不成?

思忖良久,右手裡的棋子久久不敢落下,宋病己也不催促,只是微笑著看著棋盤,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當大堂中的眾人都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黑棋的下一步終於傳來,不過讓所有人都驚訝不已的是,黑棋居然沒有理會那顆打入黑角的白子,反而脫先到另一處行了一手棋!

白棋自然不會放過這份大禮,小尖一手,再次將左上角的黑角洗空。

哄哄嗡嗡……一瞬間大堂內整個騷動起來。魏國的吏員士子們急得連連嘆息,故意以議論的口吻高聲評點,以圖給黑棋一點兒啟示和警告,黑棋的這手無理手讓他們實在是看不明白了,明明剛才已經在右下角吃了個大虧,現在又眼睜睜的看著白棋淘空了左上角,一連損失了兩個大角,黑棋盤面的局勢已是從大優變成了大劣,連實地也是大大的落後了。

可惜大堂離棋室隔得實在太遠,子奇根本聽不到眾人的警告,或許此時的他也顧不上聽取別人給的啟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緩緩滲出他的額頭,坐在不遠處觀戰的許老心中暗自嘆息一聲,他自然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瞥一眼宋病己,卻發現這個年輕人臉上依舊是掛著淡淡的笑容,根本看不到因為局面扭轉而產生的欣喜,彷彿這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路之中。

雖然局勢已經轉優,但是宋病己卻絲毫沒有手軟,白棋轉眼便開始對黑棋的實地開始了侵消,而剛才還彷彿只是在高位飄著的白子們,卻紛紛發揮了作用,一時間黑棋左右支拙,卻是前後難顧。

當子奇投子認負之時,黑棋已然是支離破碎,全局慘不忍睹,當真是完敗之局。

大堂之內,幾個魏國的士子不禁連聲嘆息,跺腳唏噓,竟是如喪考妣一般沉痛。唯有那國梓辛興奮異常,高聲喊道:「執事,上酒!」

棋室之中,子奇一臉沮喪,怔怔的看著晶瑩碧綠的長案棋枰,緊抿的雙唇,臉色通紅,也不知是為手談敗北而懊惱,還是為剛才放出的大話而悔恨。許老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微微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朝宋病己拱手道:「先生精通搏弈,老夫佩服。」

宋病己連忙起身回禮:「在下不過僥倖勝了一局而已。」然後扭頭看向一言不發的子奇,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先生亦不必懊惱。」

不曾想,那子奇只抬起頭,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宋病己微有些愕然,他實在未曾想這位片刻之前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子奇行事居然如此小氣,自己原本只是好心勸慰而已,他人卻已很乾脆的離去,忍不住搖了搖頭,自嘲的說道:「這年頭,好人難做啊!早知如此,我還不如挖苦他幾句,倒也能紓解心中的惡氣。」

「撲哧!」未想他話音剛落,棋室中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女子笑聲,宋病己循聲望去,卻發現後廳一道白影閃過,忍不住往前想要過去一看個究竟,卻發現許老不聲不響移了下身形,正好擋住他前進的路線,臉上正掛在笑容凝視著自己。

「老夫初觀小友處眾矢之的卻鎮定自若,便心生敬佩,再看小友弈棋,劣勢之時步步為營、優勢之下卻又沉穩非常,未曾想如今耳聞小友說出如此妙語,老夫料小友他日必能拜相開府,聞名於諸國之間。」那許老先生朝宋病己拱手笑道。

「老先生所言讓在下情何以堪啊!」見許老當道,宋病己自然不好再往前去,只能回禮道。

「非也,非也,此乃老夫誠心之語。」

「老先生若再如此那在下打趣,只怕宋病己今後不敢復踏入洞香春一步了。」這位許老通過一盤棋而衍生出來的一番如長江之水濤濤不絕的誇讚,讓本已覺得自己臉皮很厚的宋病己還是有些吃不消,而他自認為還算不上那種給點洪水就氾濫的人物,自然連連拱手央求這位說上了興頭的老先生趕緊打住。

「好吧,好吧。」那許老拈著灰白的鬍鬚,乾笑兩聲,總算是停止了漫無止境的給宋病己戴高帽。不過經他這麼一插科打諢,後廳那一抹白色的影子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宋病己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知該向何人問起。

「不知許老是否有閒...」宋病己總算想起自己似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未做,趕緊朝面前的老先生肅然道。

「小友也忒心急了吧。」沒想到那許老只是笑著擺擺手,緩緩道,「今日天色已晚,若我倆再對弈一局,只怕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散架咯。不如改在明日,老夫自當在此恭候。」

宋病己聞言,環顧四周,果然如許老所說,天色已近黃昏,棋室內已有棋童開始掌燈,而那大堂的方向已然燈火通明。不由得訕訕一笑:「在下湎於棋戰,竟是忘了時辰,還望老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那許老搖了搖頭,忽然又狡黠的一笑,「我自是不會怪你,不過這洞香春內,只怕不知多少人在埋怨你這位橫空出世的棋道高手了!」

宋病己大惑不解,茫然不知許老是何意。只聽老先生接著說道:「走吧,那大堂裡不知多少人業已等得心急,我二人再不出去,只怕人家就要找上門來了。」

宋病己這才恍然大悟,不僅是自己和那子奇先生在棋室中對弈,那大盤也是在現場解說的,如今一局終了,按例對弈雙方是要到大堂為眾人答疑解惑,看那子奇先生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自是不會在洞香春多做停留了,而自己卻也在棋室中久久未出,那大堂中人心頭疑惑無人可問定是焦急不已。

一念及此,宋病己當下是隨著許老匆匆往外趕,果不其然,剛出了棋室大門,那大堂執事便是心急火燎的走了來,看見宋病己便開口詢問是何緣故在棋室之中逗留如此之久。幸好許老回答是二人復盤之故,那執事亦知許多棋道高手每每一局終了,旋即便會復盤,盤點局中得失。所以聽完許老此言,臉色稍霽,便不再多問,只催促宋病己迅速趕往大堂。

待到宋病己和許老到達大堂,這才發現此地已是人聲鼎沸,這也難怪,傍晚洞香春的客人往往更勝白日。他宋病己白日裡是大大的出了一次風頭,早已在今日洞香春內交口相傳,而那些新來的官吏士子從先至之客口中聽說了洞香春出了此等人物,心中自是百般的想要一睹宋病己的風采,見棋局結束,諸人都早已是翹首以待,而偏偏宋病己卻又是久久未出,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如今他和許老攜手出現在大廳之中,眾人鬱結已久的情緒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出口。

「好——!采——!」宋病己一踏入大堂,撲面而來的竟是一片震耳欲聾的喝彩。而喊得最響的,自然就是那身著大紅袍子的國梓辛!

後世人皆嚮往先秦之世風,晉人陶淵明寫《桃花源記》中,描繪了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剝削,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和平恬靜,人人自得其樂那世外桃源,而那桃源中人正是因為苦於秦的暴政而出逃的戰國人,可見後世對戰國世風評價有多高。以前宋病己還有些不解,而如今大堂內的場面卻似乎讓他豁然開朗,雖然他不過一介布衣,初入洞香春之際也是為大堂內這些官吏士子們所輕視,乃至被子奇輕侮,但是當他在棋道之中展露出了自己的過人之處,卻馬上就為所有人所認可,那些剛才還對他報之冷眼的人現在是在為他喝彩,從他們的眼中可以看出一片赤誠,絲毫不似後世那些口是心非的政客。

心有所思,表露於外,一言一行絕不虛偽做作,內心如同赤子一般!

如果說穿越之初,宋病己對這個原本和自己生活的時代隔了數千年之久的戰國還有所畏懼和不喜的話,那現在的宋病己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漸漸欣賞起這些人來,甚至是慢慢喜歡上這個戰國之世了!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九章 夜話(一)


夜幕中的大梁城,洞香春依舊是焦點。

高牆外,草叢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叫著,樹影婆娑在微風之中,淡淡的星光完全無法與宅園中隱隱透出的少許燭火所爭輝。而牆內,寬闊的庭院華車云集,一派富貴興旺氣象。大堂裡更是人聲鼎沸,清麗的侍女穿梭於眾人的紋案之前,為客人們端來一鼎鼎熟肉和一桶桶美酒。

洞香春的酒有其獨特之處,為了儲藏從各國遠道而買來的美酒,洞香春特意選了一件僻靜且乾燥的房間為酒室,但凡大堂中儲酒缺乏,便會有專門的侍女到此處的酒窖中舀酒補給。而待到那侍女再次出現在大堂,必定是右手高高托著一個銅盤,左手抱著一個考究的小木桶,膝行地氈,將銅盤安置在缺酒的客人玉案正中,將木桶著固定在客人左手一個三寸餘高的銅座上,然後用一支發亮的銅鑰匙塞進桶蓋的一個小方孔,只聽一聲清脆的銅振,桶蓋開啟,剎那間大堂內酒香四溢!

今日的洞香春大堂與往日有所不同,一大群身著華麗的士子官吏們簇擁著著一個貌不驚人的布衣寒士,不過若是瞭解白日裡這裡發生的一連串故事的客人,自然不難認出那眾人之焦點便是大出風頭的宋病己。

瞥了眼周圍這群黑壓壓陌生人,宋病己不禁有些汗顏。自己身邊這群人或請教棋藝、或邀約棋戰、或敬上美酒,凡此種種,無不讓宋病己疲於應付。特別是對於那些請教自己棋藝的士子們,各類問題是層出不窮,這讓宋病己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誹,也不知這算不算是不恥下問。

不過宋病己還是很有耐心的給眾人一一釋疑,倒不是他不怕麻煩,只是本性不是那種恃才放曠的人而已。當然他也沒忘記自己來洞香春的本意,兩眼時不時的圍在自己週遭的人群中巡睃,看看是否那種惜才之人混跡於其中,最好是正好用滿是欣賞的目光望著自己。可惜事與願違,搜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那號人物,只好在心底暗自寬慰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懷才就像懷孕一樣,時間久了才看的出來,只有天時地利人和一一聚齊才能一鳴驚人,不是每個天才都像諸葛亮一樣足不出戶,名聲就傳遍天下,要不那姜太公何必在渭水之濱用那破魚鉤釣魚,等到七老八十才被周文王請出山呢?

他這一絲無奈被身邊的許老看在眼底,老先生還以為宋病己有些不耐了,於是出面朝那些還在苦苦糾纏著宋病己,欲求一戰的士子們拱手道:「今日天色已遲,明朝老夫約了病己對弈,還望諸位許他早些休息,為明日的對局養精蓄銳才好。」

眾人聽這位德高望重且棋藝高深的老先生如是說道,自然也不好再糾纏宋病己,紛紛作鳥獸烏散,各自離去,宋病己眼巴巴的瞅著剛才本還在邀請自己對飲一杯的幾位士子緩緩離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埋怨這許老頭眼力不濟。這下好了,自己身無分文,怎麼可能還在這如同銷金窟一般的洞香春之中呆的下去。垂頭喪氣的和許老告了別,宋病己緩緩走出洞香春,身後是鶯歌燕舞、燈火通明,前路卻如墨般漆黑一片,偶有數點昏黃的燭火,這讓宋病己心中對這一日的經歷有黃粱一夢的感覺。

從初入洞香春的毫不引人矚目,再到評棋時的一鳴驚人,而後又一舉擊敗那子奇先生讓眾人瞠目結舌,最後卻依舊是自己獨自一人踏上歸途,這一日之間的大起大落來得著實有些快。

「宋先生,宋先生!」恍然間,宋病己耳邊似乎傳來人語。循聲望去,來人原是舊相識,不禁喜上眉梢,心道今日大可不必再睡那冰冷的木板床了。

來人急急的衝到宋病己跟前,站到宋病己和大門之間,還帶著喘氣的拱手道:「先生走得也忒心急了吧,在下不過喚了婢女換一盅酒,你就不見了蹤影,要不是那執事眼尖,只怕我就尋不到您了。」

宋病己笑著回禮道:「病己一時疏忽,不知先生尋在下有何事?」

來人自然就是大堂內那位紅衣男子國梓辛,畢竟在這裡宋病己認識的一共也就他和那許老二人,如果非要算上那位子奇先生,也不過寥寥三人而已。那位子奇先生早已掩面而去,許老自不會出來尋他,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也只能是國梓辛了。

國梓辛聞言,略一蹙眉,開口道:「難不成先生忘了你我二人先前的約定?」

國梓辛所言的約定,便是剛才在大堂內邀宋病己坐長夜飲一事。宋病己心中暗笑,自己斷然是不會忘了這一茬的,怕就怕你忘了。於是當下開口說:「病己自是沒有忘卻。」

「那先生為何不告而別?」國梓辛心中的不滿都寫在臉上,兩眼直勾勾的望向宋病己,等待他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

宋病己略一遲疑,欲言又止:「非我不告而別,只是...」

「先生但說無妨。」國梓辛搖搖頭,攤手說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想請問先生,若你我二人互易而處之,先生又當如何?難不成,也會為了一個口頭的約定,質問在下明言何時邀約不成?」宋病己直面國梓辛投來的眼光,坦然道。他說得倒也在理,畢竟無論換做是誰,也不會專程跑去質問別人何時兌現請自己喝酒的承諾吧。這不僅是道理,也是人情世故。

「這...」國梓辛被宋病己問得無言以對,低下頭尋思了片刻。俄爾,長躬到底面色赧然的說,「是在下考慮不周,國梓辛慚愧,還望先生勿要見怪!」

「先生何出此言,病己絕無責怪之意,只是我非言而無信之人,個中緣由還望先生明了。」宋病己淡淡的開口道,此時他心中對這位叫國梓辛的華衣男子好感更盛,至少從此人此時這一番做法來看,敢作敢當,但見是自己誤會了別人,旋即便誠懇道歉,臉上絲毫不見虛偽做作、扭扭作態之色。

宋病己忍不住再拿眼仔細將面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國梓辛的錦衣玉服、舉手投足間亦頗見大家風範,心中暗想此人非富即貴,若是他願意招攬自己,那做此人的門客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先生高義!」國梓辛拱手嘆道,也不再多言,只是肅然道,「即是如此,不知先生此時可有閒暇,到在下驛所把酒夜飲一番。」

宋病己嘴角微微上揚,把自己在大堂內的回答再說了一遍:「既逢知音,自當痛飲!」

兩人相視一笑,國梓辛往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領著宋病己乘上了一輛早已備好的馬車上。宋病己談笑風生間卻未曾注意到院落的黑暗角落裡,還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目送著自己上了車,原來那婆娑樹影之下竟還站著一位女子,那女子靜靜的望著宋病己的背影,直到馬車去遠。

「小姐,院外天涼,還是早生回屋為好。」不知何時,女子身邊出現了一個清矍的老者,輕言道。

女子並未開口,只是點了點頭,旋即蓮步輕移,卻未入那洞香春的大堂之中,而是進到一扇虛掩著的側門,那老者也快步跟了上去,銀色的月光照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若是宋病己還在此,自當一眼認出,這老者不是許老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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