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8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8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二章 密謀(五)


冷清的月色下,一隊身著青黑色甲冑的兵士手執長戈緩緩走過,月光照在他們的盔甲上,泛起一陣白色的漣漪。

忽然,領頭的將軍將手一揮,示意眾人止步。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四下搜尋了片刻,微蹙起眉,驀地抽出別在腰際的短劍,緩步往前走,前方則是一個深深的隱藏在黑幕中的牆角。

將軍一步一步逼近牆角,身後的甲士們臉上不禁也掛起了緊張的神色,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武器。

「哈!」將軍輕喝一聲,一道冷光閃過,卻並沒有見到想像中血光四濺的情狀,短劍重重劃破空氣,卻刺了個空,將軍微微一愣,定睛再將那牆垣整個仔細搜索了個通透,呆站了片刻,終究是回劍入鞘,領著眾甲士慢慢遠去。

待到這一隊突如其來的衛士走遠,原本空無一人的牆角竟是發出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輕微響聲,不多時一個男子竟是從牆角魔術般矯捷的鑽了出來,細細看來,原來牆角處隱著一個尺半高的狗洞,那男子正是從這洞中穿出,在他身後還有一個蜷著身的男子,他的身手顯然就趕不上前一位,費了老大的勁才從洞中整個挪出來,黑暗中頓時響起一陣渾濁的喘氣聲。

「先生...」當先出來的男子張嘴欲言,臉上流露出一陣關切之色,那對方卻是仿若知道他要說什麼,喘著粗氣揮手止住他的話。

這兩人自然便是國梓辛與孫臏,剛才似乎是太過專心,直到那隊甲士走得近了,孫臏才驚覺有人來,此時再要躲到他處顯然是不來不及了,他便拉著國梓辛迅速鑽入了平日自己往返的狗洞之中,這才堪堪躲過那群衛士,若是兩人的密謀此時被人撞破,那這些日子裡費心謀劃的一切便必定付之東流,當真是險峻之至。

「安邑之事,你已安排妥當了吧。」半晌,孫臏好不容易平復了胸口的起伏,開口問道。

「先生放心,此間之事梓辛已按先生吩咐辦妥。」聞言,國梓辛先是一愣,旋即恭敬的答道。

「如此便好。」孫臏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仿若根本未受剛才那驚魂一幕所影響,幽幽道,「明日我便再去見他最後一遭吧。」

聞言,國梓辛眉目間閃過一絲異色,踟躕許久,終究還是開口道:「先生之策確是奇計,只是若此一來,那宋...」

「怎麼,梓辛你還為那宋病己擔心?」孫臏打斷了他的話,話語裡隱隱透著一股譏誚之意,「田將軍不是命你救我這廢人脫離囹圄的麼?如此,你何必在乎他人?」

「這...」國梓辛緩緩低下頭,默然不語,那孫臏也只冷冷的看著他,面沉如水。

良久,國梓辛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升騰起一股難以琢磨的神色,他躬身行了個禮,開口道:「梓辛知先生乃是大才,助先生入齊更是軍令,梓辛身為齊人,自是熱盼先生能大興我齊國,復桓公霸業!然於私而論,那宋病己不僅是吾友,據梓辛所知,他雖為魏人,對先生卻算得上是尊崇有加,唯今卻要陷此人於險地,梓辛...梓辛於心不忍!」

國梓辛長躬到底,面色凜然,顯然剛才所言便是他心中所想,並無虛言。

「哼!」孫臏冷哼一聲,目光直視國梓辛,道,「梓辛當真是將此子視為友?」

「是!」國梓辛並未起身,想也未想的開口答道。

「那我問你,若是有一日,在那戰場你與此人各為其主,領兵廝殺,你待如何?」孫臏冷冷的問道。

「我...」國梓辛似乎沒想到他會有如此一問,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梓辛與他雖有私誼,然而梓辛身為齊人,若是上了沙場,領兵作戰,必定是因公廢私,絕不會為區區私誼而有所羈絆。」

「既是如此,那我問你...」孫臏先是微微頷首,俄爾眼底射出一道厲芒,提高音調喝道,「你如今身負軍令,難不成就不是為國效力!就能因私忘公了麼!」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仿若敲打在國梓辛心上,國梓辛只覺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然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弓著身子,囁嚅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大事不拘小節。」孫臏音調漸漸回落了下來,眼瞼輕輕遮住眸子,緩緩道,「梓辛身為齊國大夫,自當先為振興大齊著想,切不可因其他而有所動搖。」

「謝先生教誨,梓辛明白了。」許久之後,夜幕下一個幽幽的男子聲音傳來,低沉的音調裡掩不住那一股深沉的落寞,漸漸被在如墨般濃稠的幽深黑暗所吞沒。

「你去吧,明日就不用來了。」不知怎的,似乎他的情緒也影響到了孫臏,連帶著身邊的男子話語變得輕微起來。

「諾。」國梓辛應了一聲,轉身邁步離去,孤寂的街道上,他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朋友?」孫臏從遠處凝視著他遠去的背影,不自覺的泛起一絲蔑笑,嘴裡低聲喃喃自語,「這世上手足亦不可信,何況摯友?我孫臏有此下場,皆是錯信非人,如今如何還敢輕信他人。有些事,不曾經歷,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

相較於昨日的好天氣,今天便多少顯得有些悶熱。宋病己早早的守候在那牆垣之下,而孫臏

自是還沒有來,來回踱了幾步,慢慢走到街角,向遠處眺望,忽然看見不遠處有間半掩著門的小宅院,院內竟是有一畦花圃,長勢頗為喜人,嫩綠的葉子,碎碎的小花,在那高樹之下,陽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生氣。看得出這花圃的主任必定是愛物之人,平日裡對花圃的拾掇很勤,不然這園圃中的花草樹木不會長得如此興旺。

宋病己不禁微微翹起了嘴角,不自覺的想,若是有日自己也能有這麼處花圃,閒來便往裡一坐,倚著樹蔭乘涼,不知該有多好。

想到這裡,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是憶起了前世裡看的那些狗血穿越小說中,似乎每一位最後叱咤風雲、執掌天下的穿越者們,在自己發跡之前都會對著風景怡人的某處「不自

覺」的這麼在心中來上一段,以示自己本性高潔,不屑權貴。

自己今日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竟是也想到了這一遭,當真是狗血之至!

吃吃的笑了一陣子,宋病己戀戀不捨的收回投向那花圃的目光,轉過身緩緩走回牆垣之處,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瞥到不遠處一個匍匐前行的男子正朝自己緩緩挪來,扭頭望去正是那瘸了腿的孫臏。

宋病己束手在原地等候,數十日的接觸,他自是知道這乞兒決不願別人攙扶,目光一直注視著慢慢朝自己靠攏的孫臏,臉上掛上了淺淺的笑容。

「臏可算來了。」不待孫臏止步,宋病己便開口說道。

「哦,病己久候了,臏可是心有不安。」孫臏笑了笑,明亮的眸子裡印滿了宋病己的臉龐。

「此話說得就見外了。」宋病己搖了搖頭,抱拳說道,「昨日病己突有急事,一時來不及知會臏,爽約一日,自己心下忐忑,今日特意早來等候,還望臏你不要心生怨懟。」

「此話說得就見外了。」未想,那孫臏竟是原話奉還給。宋病己先是一愣,目光投向對面的男子,正巧對上孫臏那澄明的眸子,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搖頭不已。

「罷了,想不到臏也有此諧趣一面。」宋病己搖頭晃腦的說道。

「以前是有的。」未想那孫臏卻是須臾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抬頭望天,有些悵然的說道,「不過做了乞兒,便少了許多。」

宋病己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語竟是又勾起了孫臏的愁緒,臉色微赧,卻又不知該說點什麼,頗有些尷尬。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8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三章 密謀(六)


不過幸好孫臏片刻便恢復了平靜,瞥了眼默然不語宋病己,笑道:「臏方才不過無心之語,病己不要放在心上。」

宋病己輕輕點點頭,假意四下張望了會兒,這才開口說道:「臏可知昨日我因何未來赴約?」

「哦,病己所為何事?」孫臏微蹙起眉,仰起頭看向宋病己,臉上似有疑惑之色。

「昨日病己為上將軍龐涓所邀,前去他的行轅與之探討棋道。」宋病己簡單的將昨日自己為何爽約敘述了一遍,目光卻是注視著對面孫臏臉色的變化,不過孫臏臉色古井無波,似乎對他所言無動於衷。

「是麼?」孫臏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斜乜了宋病己一眼,開口道,「憑臏對此人之瞭解,只怕他請病己前去目的不是對弈那麼簡單吧?」

果然不愧是曾經親密無間的師兄弟,自己還未說出口,便已能猜到幾分。宋病己在心中暗忖,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半分,仍舊是平靜的接著道:「臏所言無差,龐將軍還考校了病己的學識,說是想要延邀病己至軍中,擔任軍務司馬一職。」

「那病己可是應諾?」孫臏瞥了他一眼,接著問道。

宋病己搖了搖頭,似有些懊惱的嘆道:「可惜病己才學淺薄,讓龐將軍很是失望,此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才學淺薄?」孫臏聞言,竟是不禁啞然失笑,「若是連病己你也算才學淺薄,那這大梁城內的諸人不就連大字不識的白丁也不如了?」

「哈哈,臏說笑了。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臏之言豈不是小瞧了這大梁城的眾士子們?」宋病己搖頭笑道,顯然是對孫臏所言不甚贊同。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孫臏卻是將他所言低聲複述了一遍,沉吟片刻,復爾笑道,「單是這一句話,便令多少自詡有識之士自愧不如,病己不必過謙。」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努了努嘴還想說點什麼,不過終究還是放棄了,因為他亦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何況孫臏都如是說了,想來倒也有幾分道理,說到底,宋病己心中對於此言還是頗有幾分自得的。

「對了,我見病己你博才多學,平日所言便是集眾家所長。」那孫臏忽然朝宋病己笑道,「未知你對於兵法可有心得。」

「兵法?」宋病己微微一愣,他自是知道所謂變法便是用兵作戰的方法、策略。他自然也會背幾句前世,諸如「兵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兵無常形、水無常勢」、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等等,然而說到心得,難不成讓他說:不好意思,讓我好好想想這些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先?所以宋病己搖了搖頭,開口道,「對於兵法,病己倒是少有涉獵。」

「既是如此,若是病己有心,我倒是可以傳授你一些,他日你若真做了那上將軍的軍務司馬,想來也用得著,不知病己意下如何?」孫臏一臉誠懇的說道,不像是作偽的樣子。

「傳授?」宋病己眼底閃過一絲喜意,急道,「難不成臏所言的是那《孫子兵法》?」

「病己亦知《孫武兵書》?」孫臏先是一楞,旋即醒悟過來,明白宋病己所言的《孫子兵法》便是自己自小研習的《孫武兵書》驀地一驚,旋即笑道,「我倒是忘了,病己你身為洞香春之客卿,某些事情自是心中明了。」

這與洞香春又扯上了什麼關係?宋病己心下疑惑,卻來不及發問,因為孫臏兀自接著說了下去:「那《孫武兵書》博大精深、精邃富贍,臏也自是略通皮毛,若是病己願意,我獻一次丑又何妨。」

「這...」宋病己臉上的笑容緩緩凝滯,沉吟片刻,卻是搖頭道,「病己並未想過要封侯拜相,只怕兵法學來亦是無用,多謝臏之好意。」

「病己此言差矣!」孫臏聞言卻是微微一笑,開口道,「一軍之將雖必定通曉兵法,然兵法未必皆是用於戰場。」

「這...」宋病己啞然,俄爾想起了一句話——商場如戰場,後世那些商人們不也都愛鑽研那《孫子兵法》麼,而如今自己忝為洞香春客卿,這兵法未嘗不值得一學,想到這裡,便拱手答道,「如此便勞煩臏了。」

「你我二人何須如此客套!」那孫臏慨然說道,眼底卻是不經意間閃過一抹難以名狀之色,「不過今日已晚,不若明日我將所著書冊帶來於你,病己覺得如何?」

「大善。」宋病己自然知道這兵法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說得完的,既然孫臏說明日開始,那便定在明日便是。只是心頭頗覺有些怪異,想了會兒,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了,便暫且將疑惑放在一邊,開始與孫臏求教其他關心之事。

時間的流逝總是不那麼引人注意,當熟悉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時,宋病己心知那夷符又來請孫臏回轉了。循聲望去,果然見夷符驅使著平日那輛馬車緩緩走來。

「孫先生,該隨我回去了。」夷符將馬車停到一旁,翻身下車,先朝宋病己行了個禮,扭頭向不發一語的孫臏說道。

孫臏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旋即朝宋病己拱手示意,宋病己自是回了禮,那夷符蹲下身將孫臏負在身後,小心翼翼的想要將他送入馬車之內。

雖則大抵每日都要做一遍相同的步驟,但是畢竟負重一個人還算是件辛苦的事,好不容易將孫臏送入了馬車車廂內,夷符頭上已是冒出了點點汗珠,一陣微風拂過,吹亂了他的額發,一張略顯消瘦的臉龐,竟也是沾上了少許塵埃,宋病己心中一動,笑著說道:「想不到這位先生與臏竟是有幾分相似。」

一句無心之語沒來由的讓夷符身子微微一震,他抬起頭瞥了宋病己一眼,俄爾笑道:「宋先生說笑了。」然後躍上馬車,輕揚馬鞭驅使著馬車緩緩前行。

宋病己目送他二人遠去,扁了扁嘴,在腦海中勾勒出孫臏的模樣,只覺與那夷符確有幾分相似之處。略一搖頭,暗笑自己想這些作甚。轉身緩步往洞香春走去。

宋病己邊走邊想,那孫臏既是肯將《孫子兵法》授自己,想來心中也是將自己視作了知己,前世雖然已見過後人復刻版的《孫子兵法》,但是畢竟時日久遠,當時也未曾細細揣摩,自然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如今既然孫臏肯傾囊相授,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思慮及此,忽然想起剛才心中覺得怪異之處,據前世的那些史書記載,這孫臏是藉著假痴不癲之計,瞞過了狡詐多智的龐涓,然而如今宋病己觀這乞兒孫臏口清目明,哪裡有一點裝瘋的樣子,而昨日見了龐涓,也不見他對此時的孫臏有絲毫放鬆警惕的意思,既是如此,那孫臏是如何逃出這大梁城的呢?

止住腳步,回身遠遠眺望方才見到的那一畦花圃,驀然發現原本虛掩著的後門早已被嚴嚴實實的合攏來,宋病己心中沒來由的湧起一股失落感,仿若剛才所見的嫩綠葉子、碎碎小花、頎長高樹都只是一場錯覺而已...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8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四章 脫困(一)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大梁城處處散發著躁動的跡象,就連那道路兩旁的野花,大概是是知道了自己時日五多,於是拼盡了全身的氣力,在一片熱浪中進行這最後的開放,黃滲滲的顏色與青灰色的城牆一襯,愈發顯得刺眼。

上將軍行轅外不遠處,新近開闢了一方小湖。湖面雖不算大也算不上小,所謂大小,只是相比較的對象有所不同而已,說它大的人,大抵是將其與自家那普通的宅院相比,而說它小則是將其與旁邊的上將軍行轅來做了比較。

無論大小,至少這裡算是一個清涼的去處,不過因為小湖旁邊的建築大抵有些過於森嚴,不是有披堅執銳的甲士走過,因而雖然清涼,卻罕有人跡。所以大抵也只有毗鄰的上將軍行轅內的眾人可以享受到涼爽的氣息。

此時剛過正午不久,天上的太陽散發著刺眼的光芒,烘烘的熱氣在整座大梁城裡載沉載浮,將路上的閒人們都趕進了屋裡。上將軍行轅內,湖風借勢灌入,就猶如後世裡的那些大風扇,給人們帶來清涼之意。

龐涓倚著石砌的欄杆,朝遠處波光粼粼的憑欄望去,今日的他自是不必一身戎裝,只隨意的批了件寬鬆舒適的長衫,微風襲來,湖光水色間,他卻不自覺的微微蹙起了眉頭。

距離那公孫老兒的死已經有數日了,可是安邑卻始終還沒有沒有任何訊息傳來,在魏國朝堂沉浮十數載的龐涓,單憑自己對魏侯的瞭解,便心知那魏侯對於這丞相之位人選正在躊躇間,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昨日自己遣往安邑的門客回來竟然稟報說,魏侯有意在他與公子卬之間選定丞相人選!這不由得使龐涓大感意外,內心有些忐忑不安起來,甚至還有一絲悲哀和憤懣的情緒夾雜其中。

公子卬何許人也?浮華紈袴的王室子弟一個,沒有一樣正經本領,龐涓也聽聞了這公子卬前日化名為子奇(這世上大概也就宋病己一人不知了),憑著微末的棋藝在那洞香春裡與人對弈,連滅了三國,最後敗於一不知名棋士手下的事。

對於這點龐涓是頗為不屑的,他一直認為男兒揚名天下當是在那沙場之上,在一酒肆的棋盤上只能贏得微末名聲而已,而那公子卬卻還因此沾沾自喜,不可一世。如此之人,也在丞相人選之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則有何辦法?他龐涓在魏國軍隊中雖聲望正隆,然而在朝堂上卻少有知己,平日裡也不屑於和那些尸位素餐的王室人物交往,唯一的根基就是他自己的實力才能和已經建立的功勞。

但是細細一想,本領才能這種東西,憑它謀生那是綽綽有餘,憑它建功立業也可能大有可為,惟獨要憑它在官場周旋,那可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自古以來,才華之士比比埋沒沉淪,誰來理論?尤其是魏國這種已經開始滲透腐敗的國家,要靠才能功勞獲取更大權力,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跌進深淵。一時間,龐涓對魏國有點兒喪失了信心,對魏侯似乎一下子觸摸到了平日沒有覺察的東西,沮喪了很長時間。

右手攥拳,狠狠的在欄杆上砸了一拳,些許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下他心中的鬱悶,然而卻驅不散心頭的落寞。然而此時還能退卻麼?顯然不能,建功立業原本就是要百折不撓,何況還並沒有喪失最後希望。

龐涓狠狠的呼出一口氣,此時他如何焦急也沒有用,畢竟沒有君命,他也只能在大梁城繼續作所謂的遷都準備,不過他也知道那公孫痤的死訊不可能再瞞多久,至少在其出殯之前,身為上將軍的自己必然能回到安邑城中,想到這裡,龐涓胸口的起伏才稍稍平復了些。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龐涓循聲望去,遠處一帶劍將軍正快步朝自己走來,離得近了,才看清來人是自己的親衛府守晉臨。

「上將軍。」距龐涓三步開外之地,晉臨止住了腳步,抱拳行禮道。

「何事?」龐涓瞥了他一眼問道,尋常時候,在這個時間晉臨是不會來打擾自己的。

「安邑來人了,說是君侯的特使。」晉臨恭敬的答道。

「當真?」龐涓眼底掠過一抹喜意,不過須臾便恢復了冷靜,澹澹的問道。心中卻是不自覺的暗忖,魏侯終究還是想起了自己,待到自己回了安邑城,這丞相之位到底會落入誰手,只怕還猶未可知。

「是的,特使現已在大堂之中等候。」

「好好好,你將特使請入後堂來。」這次,龐涓也不由大喜過望,這魏侯特使所為何來,明眼人自是明白,當下連聲道。

「諾。」晉臨應了一聲,轉身便欲離去。

「罷了。」忽然龐涓又開了口,「你讓特使在大堂等候,我稍作整理便來。」

「諾。」晉臨再次領命,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翹,因為這幾日裡難得看的上將軍如此高興,自己心頭自然也很是興奮。

不多時,龐涓便換上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出現在了大堂內,目光在屋內搜索了一遭,除了晉臨還有一位中年男子,想來便是魏侯的特使了。

「見過上將軍。」那特使也是眼尖,見一男子昂首闊步走進屋,國字臉上頗為嚴肅,隱隱透著一股久居上位者的氣勢,自然知曉此人便是這所行轅之主了,趕緊躬身行禮道。

「免禮,特使前來,可是安邑有事發生?」驗過了特使手執的侯書,龐涓淡淡的開口問道,雖然已經猜到了這特使所來是為何事,然而表面文章還是要做一做的。

「這...」特使瞥了眼身側的晉臨,欲言又止。

「將軍,某將先行迴避。」晉臨會意,拱手給龐涓行了個禮,轉身欲出。

「不用了。」卻不想龐涓大手一揮,目光平時特使,輕聲道,「此人乃是本將軍之親衛,有事特使直說便是,不用瞞他。」

語調雖輕,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味道。特使偷偷瞄了眼對面陰沉著臉的龐涓,上將軍臉上似有些不奈,只好開口道:「公孫丞相病重,君侯請上將軍速速回轉安邑。」

「哦,老丞相病重了?此事當真。」龐涓故作驚訝狀,雙目圓睜,微微提高了音量,只是眼底不自覺的閃過一絲輕蔑之意。

「小人如何敢欺瞞上將軍。」那特使苦笑一聲,說,「將軍這些時日久居大梁,或許對安邑之事有所不知,老丞相前些日子偶感風寒,抱病在府上,數日未有出席朝會,君侯曾親自前去公孫府探望,回來便有傳聞說老丞相病重...」

說道這兒,特使小心翼翼的看了龐涓一眼,壓低聲說道:「說是老丞相病重,只怕沒有幾天可活了。」

「哼!一怕胡言!老丞相德高望重,乃是大魏國之柱石,乃會如此輕易便撒手人寰,休要聽信那些個流言蜚語。」龐涓冷哼一聲,朗聲說道,只是眼中的蔑意更盛。

「是,上將軍所言極是。」那特使被他所喝,面色頗為窘然,語調一降再降,喃喃道,「只是小的身負侯命,還請上將軍...」

「不必說了,請特使稍候片刻,本將軍收拾一下,便於你一道回轉大梁。」龐涓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心中卻是暗自冷笑不已:人都死了,如今爭著須臾之時又有何用。

「多謝上將軍。」那特使悄悄拂去鬢角的汗珠,長吁了一口氣,目送著晉臨隨著龐涓從掌書廳離去,嘴角卻是緩緩掛上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五章 脫困(二)


宋病己緩緩呼出一口氣,勉強感覺的片刻的清涼,旋即一股灼熱感復爾出現在剛才氣息劃過的肌膚上,臉上亦是不時有汗水點點滑落下來。仰頭看了眼天空上火紅的太陽,毒辣的陽光逼得他將眼眯成了一條縫,再嘆口氣,低下頭,目光緩緩投向遠處街道的盡頭,心中有些疑惑的暗道:今日也來得太晚了些吧?

百無聊賴之際,宋病己沿著大道緩步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來到昨日曾駐足良久的街角,朝遠處眺望,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大抵是害怕別家的頑童趁著不注意溜進花圃裡,那花圃的主人死死緊閉著宅院的門,也阻隔了宋病己此時眺望的目光。

宋病己失落之餘,原本心頭那股失落感更盛,踱步走回原處,那乞兒終於在他的千呼萬喚之後,慢慢出現在街際。

不知怎的,今日孫臏走得特別慢,當然他也並不算走,只是在地上艱難的匍匐前行,或許是天氣的緣故,眼見著孫臏緩緩挪動的樣子,宋病己心頭竟是有些不耐,直想去扶他一把,只是想起孫臏那凌厲的眼光,只得按捺住心中湧動的衝動,站在原地死死盯著不遠處那瘦削且矮小的身軀。

「臏今日可是來的有些晚了。」好不容易等到孫臏離得近了,宋病己長吁了一口氣,笑著說道。

「咳咳...」孫臏尋了個讓自己覺得舒服的姿勢,慢慢躺下,甫一坐定,從他口中便傳出了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宋病己臉色微變,努了努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是看到孫臏吐出一口濃痰,原本便很是沙啞的聲音越發的顯得低沉:「臏昨晚...咳咳...偶感風寒,今日起的晚了,咳咳...讓病己久等了,咳咳...心中甚為不安。咳咳...」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咳嗽聲,孫臏的聲調有些怪異,與平日略有些不同,連那額頭上的鬚髮也是叫往日更加的散亂,幾乎完全遮蓋住了他的臉龐。聞言,宋病己心下慚愧,剛才見孫臏走得慢了,還有些不不耐,如今知道了對方遲來的原因,自然對剛才心中所想有些尷尬,趕緊說道:「臏何處此話,既然抱恙在身今日何必再來,不若回去多歇息吧,有什麼話明日再敘也不遲。」

孫臏只是搖了搖頭,又咳嗽了幾句,從懷中掏出一卷竹冊,遞給宋病己。宋病己先是一怔,旋即想到了什麼,伸手將卷冊接過,卻並不打開,只是關切的直視著孫臏,誠摯的說:「臏有心了。」

孫臏眼底閃過一絲感動的神色,似乎有些發愣,沒有答話,俄爾反應過來,馬上垂下眼簾遮住自己的眸子,以手掩嘴,再次發出一陣咳嗽。

宋病己張嘴欲言,孫臏卻是擺了擺手,有些艱難的說道:「咳咳...今日臏恐怕無法將所學傳授...咳咳...傳授與與病己,不若你先自己...咳咳...研習,心中有困惑,咳咳...明日我再與你答覆,病己以為...咳咳...以為如何?」

「好好好,臏你先修養著,若是覺得此處太過嘈雜,不如我送你到洞香春去吧...」宋病己眼中毫不掩飾關切之色,孫臏低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眼底流過的暖意,搖了搖頭,咳嗽了兩聲,卻並沒有開口。

宋病己知道他心思堅韌,做了的決定絕無更改,心中嘆了一聲,終究是緩緩攤開了手中的竹冊,最左側的一塊竹簡上,四個篆字映入眼簾——孫武兵書。

來了這個時代已然很長一段時間了,宋病己早已意識到不識字是自己最大的軟肋,雖則自己可以出口成章,偶有驚人之語,不識字的人在這個亂世中自然比比皆是,然而身為洞香春之客卿,每日接觸的都是大梁城乃至各國的官吏士子,在這樣的環境下,若自己仍舊是大字不識,傳了出去不禁丟自己的面子,更是墮了洞香春的聲名,宋病己可不想有朝一日在大梁城中市井坊間流傳出這樣的流言——那聲名赫赫的洞香春竟是請了一個白丁為客卿。

因而這些日子宋病己亦開始慢慢學起大篆來,這大篆,也稱籀文。因其著錄於字書《史籀篇》而得名。

大篆是西周時期普遍採用的字體,相傳為夏朝伯益所創。而學了大篆之後,宋病己不由得暗自慶幸起來,他慶幸的是自己穿越到了戰國,若是不湊巧,再往前穿個一兩百年,面對著那些個什麼銘文、甲骨文之類的,學起這些來,自己不更是頭大無比麼?

好歹從字體來說,大篆算是方塊字最初的萌芽形態,它將早期文字中粗細不勻的線條變得均勻柔和了,它們隨實物畫出的線條十分簡練生動,而且字形結構也趨向整齊,逐漸離開了圖畫的原形。所以對於宋病己這個掌握了簡體字的後世人來說,學起來還不至於太過難以理解,連蒙帶猜還是能認出不少,遇到實在看不明白的,就拿去詢問田老等人,反正他們也知道自己是從山溝裡出來,不識字倒也可以原諒,何況看到自己如此熱心想學,想必心頭也高興,自是盡心竭力的指點。

再加上宋病己本來也算聰慧,就這樣他的識字水平可謂一日千里,如今已然能夠較為順暢的通讀大多戰國著作,手上這本《孫武兵書》自然也不例外。

看著手中竹冊上,宋病己如飢似渴的研習起來,讀著竹簡上的篆體字,前世裡關於孫子兵法的記憶彷彿都活過來了一般,不過相較於前世裡一目十行的速度,此時的宋病己顯然慢了許多,畢竟這卷冊上可沒有加任何註釋,更不會像後世復刻的那些紙質孫子兵法書上,每一條兵法後還配上詳細的翻譯解釋,此時只能靠宋病己慢慢研讀、並慢慢加以體會,自然速度不會太快。

蜷在一旁的孫臏不知何時已然停止了剛才幾乎沒有間斷過的咳嗽,眼角的餘光悄悄瞥了宋病己一眼,身邊的男子倚著高高的院牆,目光全然匯聚到了手上的卷冊中,臉上滿是認真和專注,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下,彷彿還帶著一絲虔誠的氣息。孫臏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心底卻是發出了聲長長的嘆息...

出了大梁城的北門,前方是一片蒼茫的大平原,再往前,便是那孕育了華夏文明的母親河——黃河。若是此時有船伕在河南岸撐船擺渡,回望遠方,便會發現有一隊沒有任何旗號的鐵甲騎士和一輛青銅軺車越過山地,飛馳平原,朝這條奔騰不已的大河飛馳而來,那自然便是龐涓一行人了。

碩大的青銅軺車裡並沒有乘坐任何人,此刻隊伍中唯一有資格乘坐它的人正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對於龐涓來說,只有這匹駿馬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坐騎,即便那青銅軺車是魏侯親賜,尊貴無比又如何?難不成自己還能坐著它上戰場與敵人搏殺麼?在龐涓眼底,這輛青銅軺車非但不能讓自己覺得有半分的尊貴,反而還是累贅,正是因為它才極大的脫緩了自己這隊人馬的前進速度。

「籲!」在一個小山包上,龐涓喝止了自己的戰馬,遙望著前方不知名的渡口,在看一眼被落在最後的軺車,心頭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晉臨驅使著戰馬來到他的身側,輕聲道:「上將軍。」

「讓那軺車先行渡河,其餘人在此稍候!」龐涓微蹙起眉頭,冷冷的說了句。

「諾。」晉臨拱手應了聲,回頭喚來另一名龐涓的親衛,低聲囑咐了幾句,那親衛點點頭,旋即勒轉馬頭朝遠處的軺車騎去。

龐涓的愛馬微微打了個響鼻,不停的搖晃的腦袋,在原地打著轉,很不安分。這大抵是受了主人的影響,出了大梁城,龐涓胸口一直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湧動,讓他很是煩躁,而因何煩躁卻又說不出口。

這種心情是最容易讓人感到焦躁不安,因為沒有一個可供發洩的出口,負面情緒便會慢慢鬱積,到了一定程度再爆發,就不再那麼容易平抑了。

那輛青銅軺車慢慢悠悠的朝渡口搖去,龐涓順著軺車前行的軸轍朝前望,忽然覺得這個不知名的渡口有些眼熟,隨著戰馬在原地晃了幾個圈,眸子再次看向前方,數名甲士簇擁這那輛軺車,正待護送車子渡河。頗為熟悉的一幕讓龐涓腦中被封藏了許久的記憶再次清晰了起來,沉吟片刻,復爾低下頭喃喃自語:「七年了。」

回憶的畫面拉回到七年前,自己還是位白衣勝雪、意氣風發的年輕士子,身無半點功名,在云夢山求學數年,一朝學成便昂首出山。自詡胸有萬千溝壑,滿腔的抱負,當時也就是在這個渡口,縱馬遙望著奔流不息、氣勢磅礴的黃河水,在心頭暗自發誓:此番出山,功不成名不就,至死不旋踵!

長吁一口氣,暗自嗟嘆:那時的自己是何等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如今想來心潮依舊會澎湃不已,只是當時自己是否想到過數年之內便能助魏國成就霸業,位列上將軍之高位呢?龐涓已然不記得了,或許想過,又或許並沒有想到一切會如此順利。

猶記得下山之前,師尊時時用那孟軻之言告誡於己,自古良相名將,皆是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譬如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甚至連戰場上的常勝將軍、執政變法的名臣吳起未逢明主之前,不也曾殺妻求將,屢遭數國所拒麼?

不過這些話自己聽在耳裡,心中卻是頗不以為然,想那孟子輿不過一介迂腐儒生,此人所言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數年之後看來,自己在魏國的仕途一帆風順,如今威望正隆,天下諸國誰人不對龐涓所率之兵退避三舍,要說到生於憂患,只怕要另數一人。

龐涓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回望快要消失在地平線上的大梁城,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種莫名的味道。

龐涓也是人,當看到曾經是自己最親密的師弟被施以臏刑,並淪為大梁城的乞兒之時,他心中多少也會有一絲憐憫,即便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然而在憐憫之外,龐涓更有著一股刻骨銘心的怨恨——論才能,自己與那孫伯靈同為一師,所學也是無差,才學自當是自己這位師兄更勝一籌(至少在他眼底,正是如此);論聲名,那孫臏下山之前,自己已統兵大戰諸國,戰必勝,攻必克,引得宋、魯、衛的國君紛紛去到安邑朝賀,更兼一舉擊潰強大的齊軍,普天之下、除了我龐涓還能有誰做得到。既是如此,師尊卻偏偏是將鬼谷令傳於了一文不名的師弟,這如何能教自己信服,如何能教眾鬼谷弟子信服?

想到這裡,龐涓攥緊了雙拳,濃濃的怨氣寫在了他臉上——既然你不與我,我便自己取之,屬於我龐涓的東西,沒有人能夠奪走!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龐涓心頭的執念卻是從未曾消減半分。

不過,自己這個師弟骨頭倒是挺硬,時至今日,依舊沒有說出那鬼谷令所在,龐涓眼底掠過一抹狠厲之色——自己此行回轉安邑爭相位,一旦功成,便是出將入相天下敬畏的攝政權臣,那鬼谷令只要不落入他人手中,也就罷了,而這孫伯靈,必然不能再留!就讓這個秘密隨著他一道被埋入地下吧。

「上將軍,軺車已經渡河,您看...」就在此時,晉臨一席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瞥了一眼已經被送到黃河北岸的青銅軺車,龐涓微微頷首,大手一揮,說道:「走吧。」

「諾。」晉臨拱手應了聲,扭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剩餘兵士,那些兵士都是跟隨龐涓多年的老親衛了,剛才看到上將軍的手勢,心中已然也明了將軍是何用意,紛紛驅馬上前,緊隨著龐涓便準備渡河。

不過渡口邊上,龐涓再一次勒止了愛馬,不知為何,他始終覺得有些不安,再一次回望身後的眾人,緊緊皺起了眉頭,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思索著何處不對勁。

「上將軍,天色不早了,還是盡快渡河為好。」晉臨看了看對岸靜靜矗立的軺車,小心翼翼的說道。

龐涓並未答話,微抬起頭,天際高懸的烈日雖然仍舊散發著炙熱的光芒,不過他也能感覺得到,日頭已經開始往西移動了。沉吟片刻,輕抬起握著馬鞭的右手,終究還是開口道:「隨我渡河。」

「諾。」晉臨面色一鬆,正欲回身想眾人傳達上將軍的命令,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龐涓的臉色驀地一變,耳邊響起他高亢而急切的聲音,「魏侯特使呢?」

「特使?」晉臨不知將軍為何在此時提起此人,四下搜尋了片刻,卻是沒有發現特使的蹤影,只好抱拳答道,「回上將軍,末將遍尋不到特使蹤跡...」

聞言,龐涓陡然變得出離的憤怒,大聲咆哮道:「取公書來!」

晉臨為他這一喝吃了一驚,竟是愣在原地,知道龐涓冰冷的目光直直打到他的臉上,他才恍然大悟,急急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正待遞給上將軍,卻只覺手中一鬆,龐涓竟是迫不及待的一把奪過那張所謂的「公書」,細細端詳了一通,臉色越發的難看,最後只見龐涓狠狠的將那羊皮紙擲於地上!

「上將軍...」晉臨大驚失色,卻看到龐涓重重的一揮馬鞭,驅馬轉向,竟是朝大梁城的方向飛馳而去,口中卻是高呼了聲,「隨我回轉大梁城!」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望著自己主帥的舉動,他們實在不明白,為何剛剛從大梁城出來,如今還未渡河卻又要回去,不過軍命難違,見龐涓一馬當先,踏上了返回大梁城的路,眾人也不敢落後,皆是紛紛驅使坐騎趕了上去。

龐涓一面驅馳,一面在心中暗自後悔,自己早就該想到,君侯若是遣人來請自己回轉安邑,來人必定不會是自己從未謀面的小吏,何況那所謂的「公書」上竟是連魏侯大印的印記也缺了一塊,一向自詡為名士的自己居然沒有勘破這些破綻,當真如師尊所言,自己好高騖遠,最終是害人害己?

不,絕不!龐涓在心中吶喊,一切為時未晚,只要自己此刻及時趕回大梁城,必定能將所有陰謀詭計全數粉碎。在龐涓的心頭:這世界上再如何精心策劃、萬無一失的計謀,終究是敵不過絕對的武力!

「晉臨,晉臨何在!」龐涓畢竟還是頗有為將之風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微微減緩馬速,回身大喊道。

「上將軍,晉臨在此!」聽見上將軍呼喚自己的名字,晉臨趕緊一夾馬肚,來到龐涓的側後方,朗聲應道。

「你速領三隊人馬前往大梁城東門、西門、南門,但有可疑人物出城,不用稟報,盡數拿下。」龐涓厲聲道,「餘者隨我由北門入城!」

「諾!」晉臨雖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但看到龐涓如此聲色俱厲,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旋即領著人馬絕塵而去。

望著四散而去的親衛們,龐涓毫不掩飾眼底那濃濃的殺意,緊抿著厚厚的雙唇,任誰也看得出,這位權傾朝野的上將軍已然到了爆發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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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六章 脫困(三)


大梁城,洞香春外。

孫臏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邊男子,見他專注於手中攤開的卷冊上,微微鬆了口氣,假意咳嗽兩聲,悄然將有些發麻的雙腿挪動了一下位置,同時緩緩抬起頭斜斜看了眼天空上那輪明日,一直緊繃著的心弦終於慢慢的鬆了開來。

烈日當頭、汗如雨下,然而宋病己的嘴角卻一直掛著絲淡淡的笑容,他突然有些後悔前世裡自己只是囫圇吞棗的將孫子兵法中比較精彩的片段通讀了一遍,現在想來,若是那時肯下點心鑽研,如今也不必一字一句的慢慢體會個中含義,更不清楚自己所悟到底是否碰觸到了書中所言的精髓。不過即便是那些相對來說較為淺顯的道理,一旦更深入的理解了個中真意,宋病己對手中這卷竹冊便愈發多了一分敬意,難怪那唐太宗李世民會說:「觀諸兵書,無出孫武。」

這孫子兵法共分十三篇,雖然只有短短五千餘言(當然這是以後世的觀點看來),但內容卻是包羅萬象、博大精深,涉及到戰爭規律、哲理、謀略、政治、經濟、外交、天文、地理、等方面內容。

宋病己如飢似渴的鑽研著,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待到他醒悟過來,急急抬頭看天,卻發現自己沉湎與卷冊中,這天色倒是比平日晚了許多,略一轉頭,竟發現孫臏依舊在自己身側,低著頭沉默不語,不由得大驚,開口急道:「臏如何還在此處?」

「咳咳...」孫臏咳嗽兩聲,擺了擺手,臉上卻是閃過一絲自嘲的神色。

「難不成夷符今日恰逢有事?」宋病己毫不掩飾眉間的焦急之色,來回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

孫臏沒有答話,以手掩嘴,眼角的餘光卻是一直瞄著宋病己,眸子間似乎閃過一抹異色。

「我觀那夷符不似失信於人者,想來必定事出有因。」宋病己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頗為篤定的說道。

而孫臏依舊沒有開口,微微低下頭,掩住口鼻的右手也緩緩放了下來,眼底的精芒時隱時現,看得出他心中是在反覆思量著什麼。

「罷了,既是如此,那今日便由病己便送臏回去吧。」宋病己再遙望了平日夷符駕車而來的街道片刻,終沒有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影,搖了搖頭,朝一旁的孫臏嘆道,「臏以為如何?」

孫臏啞然無語,彷彿對宋病己之言充耳不聞。宋病己見他久久未語,心中頗為疑惑,心道大概他沒有聽清,於是再次開口問道:「臏以為如何?」

「咳咳...」那孫臏似乎為他的話所驚,眸子翛然一亮,抬起頭來想要開口說點什麼,然而頭抬到一半,卻又驚覺此舉似有不妥,旋即將頭又低了下去,咳嗽了兩聲,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咳咳...不必勞煩先...病己,臏...咳咳...臏自去便是。」

「臏何須如此客套。」宋病己微微一笑,說道,「你我二人相識時日雖短,然而交情卻匪淺,如此小事你何必與病己斤斤計較。」

聞言,孫臏眼底的精芒更盛,卻是更堅定的搖了搖頭,開口道:「咳咳...今日天色已晚,病己...咳咳...病己還是早些回洞香春,咳咳...臏自去便可!」

「臏莫不是以為那龐涓會再來尋病己的麻煩?」宋病己自以為是的笑著說道,「前日病己與他一敘,已然將其心中的疑慮打消,臏大可心安。」

「咳咳...」孫臏見宋病己臉色恬然,不知為何眼底那抹異色竟是轉為一絲焦急之色,原本沙啞的聲音反倒是變得正常了些,急道,「病己無須管我,先回洞香春才是。」

那聲音中的急切卻不似作偽,宋病己一怔,心中很是不解這孫臏今日為何一直勸自己回洞香春,扁扁嘴,俄爾笑道:「我回這洞香春並無要緊之事,如今送臏你回轉方為正事。」

「咳咳...病己你...」孫臏見宋病己毫無離開的意思,愈發的焦急,瞥了一眼漸漸西陲的紅日,卻是嘆了口氣,搖頭低聲道,「咳咳...臏不過一乞兒,病己咳咳...病己何必如此折節相交。」

不想,宋病己臉色肅然,篤定了搖了搖頭,說道:「臏此話卻是從何而來?病己與人相交,只看對方才學,並不看出身,何況我宋病己不也是布衣白身,如何有資格看低他人。臏你如今雖深陷囹圄、遭一時磨難,然以臏之才,他日風雲化龍,定會令那天下之人為之一驚。」頓了頓,眼底的笑意更盛,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到聲音緩緩道,「臏無須妄自菲薄,吾觀你脫離樊籠之日不遠矣!」

孫臏顯然是為宋病己的話大吃一驚,低著頭久久沒有開口,然而雙手不可抑止的顫抖著,看得出他的心中是多麼的震撼。迅速的抬起頭看了宋病己一眼,只見他臉上滿溢的自信神色,眉目間篤定的樣子,彷彿已知後事一般。

旋即低下頭去,他明白這宋病己所言不過只是揣測而已,然而心中仍舊不禁為之震撼,剛才自己差一點就以為先生之計早已為此人所勘破。略一搖頭,暗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自己竟是還想著這些,不禁大急,迫不及待想開口催促宋病己離開,卻看到對面這男子竟是緩步走到自己面前,轉過身去,躬下身子,朗聲笑道:「罷了,臏你就別再客套了,今日你便將病己當做夷符罷了。」

「孫臏」看著自己面前那寬闊的脊背,心中竟是升騰起一股暖流在胸口湧動,流淌到五臟六腑,讓他仿若有一種時值嚴冬,天際卻出現了暖陽照耀在皮膚上的暖意。心頭一時激盪,急切之下,竟是脫口而出:「先生快走吧,再不走便遲了!」

「你...」言罷,宋病己卻為之一滯,手中的竹冊「啪」的一聲掉到地上,慢慢站直了身子,緩緩轉過身,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躺在自己腳邊的男子,舉起右手指向「孫臏」,驚道,「你...你不是臏!」

見宋病己如此模樣,「孫臏」自知再也無法偽裝下去,微嘆了口氣,卻並沒有答話。此時已是傍晚,暴曬了一日的大梁城總算是有了一絲涼意,清風拂過,吹開「孫臏」額上的亂發,並沒有出現那幾個如血的紅色大字,宋病己直愣愣的看著他,良久,才終於開了口,聲音乾澀:「原...原來你是夷符,臏呢?」

「先生...」那一直偽裝做孫臏的夷符緩緩站起身,一臉苦澀,嘆道,「先生此時恐已出了大梁城了。」

「出了大梁城...出了大梁城...」宋病己在口中唸唸有詞,他似乎已經明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原本滿是自信的臉上轉瞬化為了茫然的神色,久久才結束了呢喃,瞥了眼夷符,輕聲道,「臏他果真已經出了大梁城?」

「是的,先生行事皆是謀定而後動。今日夷符來與與公子相會之前,那國大夫便將先生接走,想來此時已然在大梁城外,便是入了齊境也猶未可知。」

「國大夫?」宋病己迷茫的臉上著實又吃了一驚,眸子閃過一抹異色,急促的問道,「這國大夫可名為梓辛?」

「公子也識得國大夫?」夷符疑惑的望了宋病己一眼,似對宋病己此時的神情頗為不解,「夷符只與那國大夫有過數面之緣,並不知曉其人名諱,然而聽先生喚他為『梓辛』,想來便如公子所言罷。」

「那國梓辛不是齊國商人麼?如何又成了大夫?」宋病己微喘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稍微平靜些,卻發現如何也做不到,胸口如風箱般起落,圓睜著雙目死命的盯著夷符,復爾問道。

「據先生往日所言,國大夫乃是齊國上大夫,奉了田將軍之命,前來大梁城,伺機救先生出險地,以歸故國。」那夷符對宋病己所問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俄爾看了看遠處街際,再仰望了遠處漸漸西垂的夕陽,眉宇間閃過一絲焦急,連聲道,「宋公子乃是高義之士,夷符不願連累宋公子,還請公子速歸那洞香春,早做打算?」

「連累?早作打算?」宋病己忽然淒然一笑,喃喃道,「跑了孫臏,那龐涓如何能放得過我?」

夷符見他瞳孔渙散,臉色頹然,卻是毫無離開之意,心下大急,連連拱手說:「龐涓已被先生之計騙出了大梁城,公子如今回了洞香春,便速速離開魏國,這天下之大,公子何處去不得,若是再晚一步,待龐涓回了城,再圖後計卻是如何也來不及了!」

「龐涓被騙出了城?」宋病己聞言不禁一怔,旋即醒悟過來,難怪那孫臏會選在今日,原來所有事情都早已安排妥當,當真是應了夷符剛才所言——「謀定而後動」,忍不住苦笑一聲,長嘆道,「智哉,臏也!」

「公子快些離開罷,這大梁城絕非久居之地。」那夷符一臉懇切的說道,看得出他心中亦是萬分焦急。

卻不曾想,宋病己竟是瞥了他一眼,緩緩俯身拾起那卷《孫武兵書》,原本渙散的眼神驀地轉為冰冷,收斂起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說道:「此言可是孫臏教與夷符的?」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七章 脫困(四)


「這...」那夷符未曾想到宋病己會有此一問,連其口中一直稱呼的「臏」也變為了直呼其名,他並沒有立刻回答,思忖良久,卻是霍的抬起頭,眼眶微紅,字句鏗鏘的說道,「先生昔日曾對夷符有大恩,先生突逢大難,夷符為救先生脫離樊籠,死不足惜。剛才夷符所言,確是先生囑咐,先生讓我在您知曉事情之後,勸誡您速速離開大梁,以免遭那龐涓賊子毒手...」

宋病己見他一臉凜然,所言實為內心所想,並不似在誆己,忍不住嘆道:「夷符可知,今日龐涓尋不到孫臏,自不會放過你,你當真...」

「先生大恩大德,夷符永生難報,區區一條賤命,死則死矣。」那夷符眼中似有水花,輕輕擦拭了眼角,這才懇切的說道,「然宋先生與夷符不同,此時趁龐涓還未歸來,夷符懇請您速速離去吧!」

「有何不同?」宋病己長吁了一口氣,嘴角竟是再次掛上了一絲笑意,目光直視著夷符,澹澹的說道,「病己不過亦是布衣之身,與夷符有何不同?」

那夷符見宋病己在此時反而不疾不徐的開口,神色也頗為鎮定自若,連帶著胸口的起伏也是未有,心中不禁對其更加欽佩,然而他心知事情的輕重緩急,來不及回答宋病己的問題,只是再次出言催促道:「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請先生盡快離開大梁!」

「離開大梁?」宋病己斜乜了他一眼,舉頭望天,喃喃道,「我已經走不了了。」

「這...」夷符臉色劇變,顯然是不知宋病己何出此言。

「孫臏多智,那龐涓又豈是庸人?」宋病己眼底閃過一絲蔑笑,手中卻是死死的攥緊竹冊,說「龐涓必定知自己中計,如今只怕已到了這大梁城外,以龐大將軍之用兵,如何想不到遣數支精騎圍堵大梁各城門,決然不會放過任何可疑之人出城,既是如此,我又如何還能走得脫?」

聽宋病己如是說,那夷符臉色為之一變,努了努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終究還是放棄了,臉上紅一道白一道,彷彿是在悔恨著什麼。

聯繫前因後果,宋病己其實已經大概能完整的瞭解到孫臏這李代桃僵之計的全部過程:首先是讓國梓辛結識自己,並相交為友,藉機瞭解自己所學,是否有資格成為他出逃的助力;然後遣國梓辛去往安邑,同時孫臏則刻意接近自己,憑他所學很容易便得到自己的青睞,並視之為友;繼而從安邑尋了個由頭騙出一直在大梁城的龐涓,能調動龐涓的理由並不多,想必魏國是出了大變故,否則聰慧如龐涓者,豈能中這調虎離山之計;最後讓行為舉止與他頗為相似的夷符冒名頂替,今日來此處與自己見面,憑此贏得了逃離大梁的時間。這一系列的謀劃絲絲入扣,牽一髮而動全身,大凡任一環節出了問題便會導致全盤功虧一簣,然而孫臏卻能以己之奇智將所有環節演繹得毫無破綻,不僅瞞過了龐涓,也瞞過了宋病己。

「想必夷符你也明白了。臏之所言,非在救我,反而是將病己往那龐涓行轅裡送啊!」宋病己搖了搖頭,緩緩將手負在身後,掌心的嫩肉死死的嵌入了竹冊的縫隙之中,口中卻是嘆息不已。眼角瞥見夷符一臉慚愧,俄爾笑了起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此事與你無關,夷符無須自責。」

「可是,先生你...」那夷符猛然抬起頭,眼角隱有水漬,話到一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愣愣的看著面前這一臉笑意的男子,哽咽出聲。

「罷了,那龐涓還未回來,你我二人說說話吧。」宋病己搖了搖頭,鬆開手將那《孫武兵書》擲於地上,倚著牆壁,緩緩開口,「病己不解的是,夷符你既身為看守臏的守衛,如何又會承他的大恩呢?」

宋病己神色淡然,看不出絲毫有其他人身陷險境的慌亂模樣,這樣淡定的表情,夷符只從那孫臏孫先生臉上看到過。其實自打發現眼前這「孫臏」是由夷符假扮之時,宋病己多少便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命運,而且他亦心知,孫臏與己言交數日,不過一直是在等待機會,迷惑那龐涓,伺機出逃而已,可以說從始至終,孫臏便只是將自己看做是這一盤棋局中的棋子而已。思慮及此,卻又是苦笑起來,非但是自己,這眼前的夷符、乃至那久違的國梓辛大抵也不過是棋局中為孫臏拉線牽扯的木偶罷了,所有人都是在為這局棋忙碌奔波,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只是宋病己不解這孫臏為何會讓夷符勸說自己在此刻出城,自己與他無冤無仇,以孫臏之智及對龐涓的瞭解,決計不會想不到龐涓明白中計後的舉動,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讓夷符勸誡自己出城,往那火坑裡面跳呢?宋病己想不明白,只能感嘆這世人皆言龐涓心狠手辣、師門手足都不放過,而今看來那乞兒孫臏做事只怕更加絕情,想起自己在心中還將其看做知己,宋病己不禁暗笑自己有眼無珠。

「昔年先生初入魏國之際,夷符曾因犯了軍紀,險些被除名...」人的情緒是會傳染的,見宋病己此刻鎮定如此,夷符也是慢慢平靜了下來,緩緩敘述起自己與孫臏相交相識的經歷。其實說來也簡單,不過是孫臏在初到魏國時被龐涓奉為上賓,一日偶爾路過魏軍軍營,發現夷符因為犯了軍紀,要受刑且除名,孫臏心下不忍,出面求情,那軍中士官見龐將軍的師弟出面,自然賣了個面子,夷符才得以留在了軍中。一樁看似不大的小事,對於夷符來說,卻是一家性命攸關之大事。那「魏武卒」乃是吳起訓練的魏國最精銳的步兵,能成為「魏武卒」不但是件值得每一位魏國兵士驕傲的事情,而且成為「魏武卒」之後,還能免除其全家的徭賦和田宅租稅,對於出生貧寒的子弟,這是多麼大的恩惠。夷符家只有他這一獨子,若是他因犯軍紀而遭除名,全家都會陷入困頓之中,所以對夷符而言,這孫臏算是救了他一家大小

數條人命,如何不值得他用生命去回報?

看著夷符眼底那堅定的神色,宋病己不由的長嘆一聲,在心中感慨:「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這大梁城如此眾多的義士,那竊符救趙奪晉鄙軍」中的侯贏、朱亥不過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若是自己為史官,這夷符必定也要入「白首太玄經」的。

「義士二字,夷符當之無愧!」宋病己朝著身邊的男子一拱手,深深的拜了一拜,不為其他,只是為他身上的忠義,僅此而已!

「先生言重了!」夷符搖了搖頭,緊抿著下唇,終究決定最後勸說宋病己一次,「先生回去吧,即便出不了大梁城,若是能再回一次家也是好事啊!」

「家?」一直泰然處之的宋病己再一次流露出迷茫的神色,兩眼失神的看向遠處的洞香春,良久,終究是低聲道,「病己沒有家。」

「可是...」夷符欲言又止,卻終於看宋病己緩緩邁出了第一步,耳邊傳來這他的輕吟,「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當人陷入最深沉的絕望之時,最想見到的是誰呢?親人?朋友...

抑或是藏在內心深處,默默傾慕著的愛人?

低沉的聲音裡仿若有說不完的離愁,而男子一步一個腳印的朝洞香春的方向走去,遠遠的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終究還是要見她一面的吧。

夷符遙遙注視著宋病己的背影,躬下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本《孫武兵書》,這才發現竹冊的棱角間竟是隱隱夾雜著幾絲血跡,原來這看似面沉如水、不動如山的男子,內心的激盪終究無法完全隱藏的。

……

今日的洞香春依舊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

「宋先生!」看門的小廝遠遠地看見宋病己邁步進到內裡,滿臉堆笑的迎上前去問候道。

未想,平日裡都是滿面春風、甚是謙遜的宋病己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連話也未搭,徑直進到了大堂之內。

那小廝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幸而他每天所見的之人皆是有身份官吏士子,冷眼看人的並不算少數,所以對於宋病己剛才之舉,他心中倒未有怨懟之情,只是小廝很是不解,為何半日不見,這宋先生卻仿似變了個人一般,平日裡身上那股和藹可親的味道此時斷然再尋不到。

「病己,病己。」邁入大堂,早有田老將宋病己截住,開口道,「病己你可算回來了,那棋室中有數位士子等你對弈,不若...」

話還沒說完,卻看宋病己搖了搖頭,低聲道:「還請田老替病己回了他們吧。」

「這...」田老一怔,努了努嘴還想說點什麼,宋病己只是朝歉意的他點了點頭,並不在大堂作過多停留。

田老愣愣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他亦是覺得今日的宋病己與往日截然不同,心中暗忖:此子可是在外遭了什麼變故?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0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八章 驚變(上)


轉過熟悉的迴廊,沿著青石鋪就的道路一直來到棋室,宋病己根本不理會棋室中數位士子的邀約,快步走到內廳門口,隔著簾子望了眼屋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緩緩掀開青色的門簾,只一步便走了進去。

屋內的女子聽聞門簾掀開時蕩漾出的些許聲音,警覺的抬起頭,面帶慍色,雖未開口,心中卻是在責怪何來人未經通稟便隨意進到自己所在的內廳。不過當她看清楚來者何人的時,臉上那縷慍怒霎時化作了一抹笑意,眸中柔情隱現,臉上浮起幾抹暈紅,柔聲道:「你...先生如何來了?」

「我...」望著蝶兒如水般溫柔無匹的雙眸,來的路上本已想好的所有說辭,竟是一時說不出口。那大小姐見他只是盯著自己久久不語,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羞澀,脈脈低下頭去,臉頰猶如火燒,有些吞吐的再問了句:「先生...先生所為何事?」

「我...」宋病己終於回過神來,收回盯在女子臉上的目光,心中卻是嘆了口氣,略有些低沉的說道,「病己是來向大小姐辭行的。」

「辭行!」蝶兒霍的站起身,臉上的笑意全失,輕掩朱唇,不可思議的望著宋病己,吃驚的說道,「先生這是何故!」

看著大小姐眼底那抹訝色,已經臉上毫不掩飾的緊張神情,宋病己心頭沒來由的一暖,努了努嘴便想將前因後果與她說上一遍。然而轉念一想,即便她知道了又能如何?以龐涓之氣度,走脫了孫臏,如何還會饒了自己,此時除了坐以待斃,宋病己實在是想不到任何出路。雖然剛才在夷符面前,他還是那股泰然處之的模樣,但是在心中其實宋病己已然有了股絕望的感覺,面對這場無妄之災,他也會不自覺的想,難不成自己這來之不易的二世人生便要折在龐涓和孫臏這對不死不休的師兄弟手中?

這人生啊,當真是可笑之極!

思慮及此,宋病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瞥了眼滿是急切之色的大小姐,搖了搖頭,說道:「事出突然,病己確是難言之隱,還請大小姐見諒。」

「難言之隱?」蝶兒眼底閃過一抹異色,仿若是想到了什麼,緩緩的坐回軟榻之上,臉上雖然還掛著擔憂之色,然而言語確是平緩了許多,「先生既為我洞香春客卿,若有難事直說便是,洞香春雖是一介酒肆,然這魏國上下無人不禮讓三分,蝶兒擔保會對先生之事鼎力相助。」

「難事?」宋病己呼出一口濁氣,天底下大概很難再有比被天下第一強國的上將軍所記恨更遭的事了吧。

見他搖頭不語,蝶兒眼底的異色更盛,舉重若輕的伸手拾起案上茶杯,杯口還冒著裊裊的青煙,柔聲問道,「難道先生信不過蝶兒?」

宋病己自詡還算是個有擔當的人,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他自是明白,更何況今日之事在他眼底,那孫臏跑了,這龐涓大怒之餘必定會拿自己當替罪羊,而要平息龐涓的怒火,這洞香春或許可以,但是代價決然不菲,宋病己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讓洞香春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何況在內心深處,他或許也隱隱期待著別人能在這個時候拉自己一把,但決然不是眼前這個女子...

「既是先生去意已決,蝶兒也不敢勉強,不過還請先生在洞香春盤桓幾日,」

「幾日?」宋病己默念了一遍,苦笑不已,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時還能去何處,出不了城,這大梁城自己出了洞香春確是沒有一個去處,總不能效仿那廉頗前往上將軍行轅負荊請罪吧?何況龐涓可不是藺相如,只怕看到自己自投羅網,還不知該如何慶幸。既是如此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想到這裡,宋病己朝大小姐拱了拱手,也不再多言,慢步走了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這一塊門簾之後,那大小姐卻緩緩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繡球之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難以名狀的笑容。

「大小姐。」不知何時,許老出現在了這內廳之中。

「孫臏可是已逃得升天?」蝶兒並不看他,輕聲問道。

「小姐所言無差,今日那龐涓被騙出城,孫臏使夷符化作自己模樣與宋公子相會,自己則是在國梓辛的協助下逃離了大梁城。」許老點頭答道,將孫臏如何用計脫離囹圄簡要的說了一遍。

「那國梓辛前往安邑,果然是為了騙得龐涓出城罷。」大小姐微微一笑,輕嘆道,「這孫伯靈心思縝密、性子堅韌,無怪父親對其倍為推崇,稱其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可惜魏罃昏聵,如此人才不得重用,反聽信讒言對其施以臏刑,那龐涓量小無能,這老鬼谷的兩個徒弟差別當真是雲泥之別。」

「這孫臏逃了,那病己他...」許老臉上閃過一絲隱憂,不無憂慮的說道。

「想不到聰慧如斯的他,卻還是上了孫伯靈的圈套。」不曾想,蝶兒似乎並無憂色,眉宇間反倒是有股難以名狀的喜意。

「那病己雖博學多才,然畢竟年少、見識有限,又如何敵得過孫伯靈之老奸巨猾。」許老嘆了一聲,頗為可惜的說道。

「敵不過便敵不過了,想那孫伯靈不也是所信非人才落得個如此下場麼?」沒想到大小姐柳眉一豎,沒好氣的說道,「難不成也要他去受臏刑,長些歹毒的性子?」

「這...」許老為之啞然,訕訕道,「小姐所言極是。」

頓了頓,許老小心翼翼的看了對面的女子一眼,小聲道:「不過,等會若是龐涓來洞香春要人,小姐待如何?」

「如何?」蝶兒眸子裡閃過一絲蔑笑,澹澹的說道,「他龐涓要人,未必我們就要給麼?」

聞言,許老低下頭,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容。

龐涓根本未曾想到,自己派去監視孫臏的人,居然從頭到尾就是個內鬼。一向自以為算無遺策的他,震怒之下,狠狠摔碎了手邊一隻魏王親賜的玉鼎!多少年來,無論遇到多麼難堪的困境,龐涓都從來沒有失態過。

而如今跑了孫臏,讓本就鬱結了一日的情緒得到了一個總爆發,他決定親自審問那看守孫臏的夷符,他實在是不相信自己親帥的魏武卒中居然會出了一個如此人物。

可是當看到夷符身著平日孫臏所穿的乞兒裝束,好整以暇的望著自己,卻又不發一語時,他終究忍耐不住,大手一揮,喝令將此人收歸死牢之中。俄爾龐涓想起今日讓那孫臏走脫之元兇還有一人,旋即點齊人馬,氣勢洶洶的直奔那名滿天下的洞香春!

然而走到洞香春外,龐涓死死的盯著這座九開間的兩層紅色木樓,並未第一時間便莽撞的下令闖進去抓人,竟是皺著眉思索了許久,看得出他是在顧慮著什麼。

「上將軍,我們真要進去抓那宋病己麼?」一旁的晉臨看出了他臉上的踟躕神色,湊近前來,輕聲說道。

龐涓只橫了他一眼,面有怒容,卻仍舊沒有開口。

「末將聽聞這洞香春大有根基,天下聞名,文侯武侯都視為安邑文華之明珠,今日...」晉臨見上將軍沒有說話,小心翼翼的接著道。

「本將軍難道不知麼?」龐涓終究是忍不住,冷冷的說道。

「上將軍恕罪。」晉臨低下頭,拱手道。

「哼。」龐涓冷哼一聲,將目光再次投回洞香春的木樓上,思忖良久,終究還是緩緩道,「晉臨隨我進去。」

「諾!」身邊的晉臨拱手應了一聲,兩人翻身下馬,將韁繩交予一旁的親衛,一前一後緩步進到了洞香春中。

那洞香春中眾人見到兩位甲冑在身的將軍進到大堂來,盡皆心中一驚,少有幾個有眼力的官吏士子看到當前的一個竟是這魏國上將軍龐涓時,更是啞然無語,這位前些日子請都請不來的爺,今日居然不期而至,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此人的出現必定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世界可沒有什麼電視機、照相機之類的東西,甚至連丹青墨寶也少之又少,何況這龐涓從未來過洞香春,因而身為大堂執事的田老自是認不出來者何人。不過看走在前頭那男子氣度非凡、如墨般的盔甲下隱隱骰著一股殺伐之氣,識人無數的田老先生心知此人身份尊貴,不過他並不莽撞的上前搭訕,駐足片刻,旁邊來了一小廝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田老頓時神色一變,迅速的整了整儀容,快步迎了上去,朗聲道:「見過上將軍。」

上將軍?大堂中的眾人聞言,不禁都倒吸了口涼氣,這魏國除了龐涓,自是再無第二個上將軍。諸人皆是圍攏過來,將龐涓二人圍在當中,各自三三兩兩私下議論起來,一股嗡嗡哄哄之音在大堂內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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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九章 驚變(中)


「不知今日上將軍前來,有失遠迎,還望將軍恕罪。」那田老躬身行禮,滿是恭敬的樣子,「不知將軍是今日是欲往何室?」

「哼。」那龐涓冷哼一聲,斜乜了眼前的田老一眼,淡淡的說道,「宋病己可在此處。」

「宋先生身為洞香春客卿,自是在洞香春中,不知上將軍尋他所為何事?」田老唯一皺眉,忽然想起剛才宋病己那副異樣的神色,似有所悟。

「罷了,讓宋病己出來見本將軍。」龐涓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大手一揮,兀自說道。

「這...」田老一怔,瞥了眼身前的男子,一時不知還如何作答。

「上將軍親至,可是讓洞香春蓬蓽生輝啊!」不知何時,大堂內已然多了一位矍瘦老者,鬚髮皆白,笑盈盈的看著龐涓。

「許老。」田老一見來人,只覺眉頭一鬆,輕喚了一聲,往旁邊微微挪動了一步,將與龐涓正對的位置給讓了出來。

「不知上將軍尋病己作何?」許老緩步向前,站到龐涓的對面,笑道,「難不成上將軍今日雅興大發,欲要指教病己棋藝不成。」

聞言,龐涓臉色微變,自從前日在自己行轅對弈之後,他深深的明白自己的棋藝遠不是宋病己的對手,冷哼一聲,開口道;「本將軍找他另有其事。」

「哦,原來如此。」許老瞥了龐涓一眼,似乎有些疑惑的問道,「不過眾人皆知,這宋病己身為洞香春之客卿,卻是專事棋道,既然上將軍尋他不是為了指點棋藝,老夫竊以為以上將軍之英明神武,似乎...」

許老欲言又止,而大堂內眾人算是聽明白了,這老頭兒隱隱有拒上將軍於千里之外的意思。屋內嚶嚶嗡嗡之聲復起,少許有心人將許老一臉淡定的神態和龐涓眼底那股不甘卻又無奈之色盡收眼底,心中暗忖:坊間傳言,這洞香春之主來頭不小,今日所見此言果然不虛,想不到這許老不過一介客卿,竟是也讓堂堂魏國上將軍吃了鱉,著實讓人大吃一驚。

那龐涓見眼前這老兒如此用言語擠兌自己,本就在心中騰騰燃燒著的無名火,此時更盛,雙拳緊握,怒目圓睜,微啟嘴唇,便要怒斥許老。

「不過既是上將軍之意,洞香春自然不敢違逆。」正在此時,許老卻是話頭調轉,微微一笑,躬身行禮道,「上將軍請吧。」

「哼!」龐涓本已醞釀了許久的怒意,被他如此生生給憋了回去,心中自是有所不甘,然而在如此多士子面前,又不能發火而丟了自己的顏面,只得冷哼一聲,舉步就要往前。

見上將軍欲走,那晉臨自然也是要緊緊跟上,卻不曾想那許老搶先一步將他與龐涓隔開,收斂起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說道:「還請這位將軍在此等候罷。」

「你...」晉臨橫了面前的許老一眼,頓時大怒,眼見龐涓臉上也是披上了一層薄怒,然而許老雙腳死死釘在原地,兩眼平視著龐涓不發一語,只是安靜的等待這位上將軍的下文。

「罷了,晉臨你便留守於此。」對峙許久,那龐涓終究將先移開了目光,恨聲道。

「上將軍...」晉臨大急,卻見龐涓並不回頭,隨著許老快步穿出了大廳,晉臨無奈,只得站在原地靜待龐涓歸來。

「上將軍隨我來。」許老一路將龐涓領到棋室內,緩步走到內廳門口,指著低垂的門簾,朝龐涓笑道,「上將軍請進。」

龐涓冷冷瞥了許老一眼,見他面帶笑容,並沒有進去得意思,冷哼一聲,大手一把掀開門簾,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聽著他滿身甲冑打在簾子上而發出的些許清脆聲響,許老眼底緩緩掠過一絲輕蔑。

「上將軍可算來了。」龐涓甫一進屋,見到的不是自己欲除之而後快的宋病己,卻看見屋內端坐著一俏麗女子,那女子跪坐在軟榻之上,仰起頭看向來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開口道。

「果然是你。」龐涓瞥了女子一眼,臉上一抹異色一閃而逝,看得出他與這女子原本就是相識的。

「原來上將軍還記得蝶兒,當真是榮幸之至。」蝶兒大小姐單手平伸,微笑著說道,「上將軍請坐。」

龐涓也不客氣,徑直走到她對面,跪坐於軟榻上,目光冷冷掃過對面的女子,卻並沒有開口。

「前些日子蝶兒得知上將軍身在大梁城行轅之內,親自遣人送上名刺,欲邀將軍前來洞香春論室中講學論道,卻為上將軍所拒,不知今日將軍又是所為何來呢?」蝶兒緩緩開口問道,言語裡倒是頗有幾番深意。

「想不到墨家鉅子當真將偌大的洞香春交予了你這一介女子手中。」那龐涓仿似充耳未聞,並未回答她的問題,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

「女子又如何?」聞言,大小姐臉色微變,斜乜了龐涓一眼,俄爾又笑道,「那鬼谷老頭不也將匡扶大魏、問鼎天下的重任託付與你龐大將軍肩上麼?」

「你!」龐涓死死盯著對面的女子,卻發現她根本不因自己的身份而有絲毫的畏懼,姣好的面容上滿是輕鬆與愜意,微嘆了口氣,竟是換了種語氣,緩緩道,「數年不見,想不到你竟是學得了如此伶牙俐齒。」

「哼,數年不見,龐兄不也從一介布衣寒士搖身一變成了這執掌魏國軍事的上將軍了麼?」大小姐卻是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將龐涓所言頂了回去。

「你...」龐涓為之氣結,卻又無法反駁。

「上將軍還未回答蝶兒,今日來我洞香春所為何事?」大小姐見他不語,將剛才自己所問再次重複了一遍。

「宋病己呢?」龐涓自是想起了自己來此是為何人,當下開口道。

「哦,想不到上將軍卻是為了此人而來。」蝶兒假意吃驚的說,「此人除了精於棋道,卻無甚本事,不知上將軍尋他又是為何呢?」

「哼,你洞香春眼線遍及天下,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這大梁城今日發生了何事?」龐涓強抑這心頭的怒意,開口道。

「上將軍言重了,蝶兒不過一介女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知這大梁城又有何事發生?」

「那孫伯靈跑了!」龐涓終於按捺不住,厲聲道。

「孫伯靈跑了?」大小姐似乎為此言吃了一驚,垂首思忖片刻,旋即答道,「那孫伯靈不是上將軍的師弟麼,如何此人離了大梁,將軍為何卻要來我洞香春尋一不相干的人呢?」

「不相干?」龐涓冷笑不已,「那孫伯靈私通齊國,已受了臏刑,若是沒有這宋病己,如何逃得出這大梁城?」

「上將軍此言差矣!」未想,蝶兒大小姐卻是緩緩收斂起嘴角的笑容,正顏道,「宋病己忝為我洞香春之客卿,斷然不會刻意助一刑犯脫離樊籠,只怕將軍是聽信了些不實流言吧。」

「你的意思本將軍冤枉他麼?」

「蝶兒不敢。」大小姐唯一搖頭,肅然道,「蝶兒只覺得此間必定有所誤會,若是宋病己是那孫伯靈一路人,他今日何不隨其一道逃離大梁城,去到齊國?反而回轉洞香春,坐以待斃呢?」

「這本將軍又從何而知。」龐涓冷哼一聲,似有些不耐,「你讓他出來與本將軍對質,孰對孰非,自然明了。」

「明了?」大小姐冷冷一笑,開口道,「那宋病己不過一布衣白身,未見過什麼世面。上將軍一身戎裝,只怕他見了您,連話都說不清楚,如何還能對質?」

「你...」龐涓眉梢一挑,總算明白了這女子不過是在胡攪蠻纏而已,當下怒道,「難不成你墨家當真要保這個宋病己不成?」

「那宋病己並非墨者,我墨家保他作甚?」蝶兒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只是小女子見不過某些人依仗權勢,在別的地方失了面子,卻要在我洞香春客卿身上尋回,天下豈有此等道理。」

「你大膽!」龐涓勃然大怒,霍得站起身,大聲說道,「我乃魏國上將軍,如何行事難道須得你洞香春見得過見不過?」

「上將軍好大的官威啊!」那蝶兒卻是不疾不徐的淡淡說道,「上將軍可是忘了自己師承何處,難不成做了這魏國上卿,便忘了鬼谷老兒昔日與我墨家立下的諾言不成!」

龐涓無言以對,思忖良久,卻又不甘心的說道:「可你墨家鉅子亦是有言在先,但凡我法家中人在魏國之行動,皆會盡力輔佐...」

「蝶兒自是未曾忘卻。」大小姐打斷龐涓的話,瞥了他一眼,攤開右手掌,開口道,「敢問上將軍可有鬼谷令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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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章 驚變(下)


「這...」龐涓一時語塞。

「不見鬼谷令,如何讓我洞香春輔佐將軍?」蝶兒見他拿不出令牌,緩緩收回手。

只見龐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神色頗為窘迫,他出山數年,從一布衣到官拜上將軍,一直是一帆風順,數年裡加起來吃的憋、受的氣大抵都趕不上今日,這如何不教他心中怒氣陡升。

那蝶兒見他如此模樣,心知凡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的道理,旋即說道:「其實上將軍亦無須如此震怒,那孫伯靈不過一廢人,即便是到了齊國,齊侯又如何敢拜他為上將,讓一廢人領兵豈不成天下諸國之笑柄。」

龐涓默然不語,瞄了眼臉上滿是篤定之色的蝶兒,心中暗道:你是不知那鬼谷令正是在此廢人身上。不過他胸口的起伏卻是平復了些許。

「再說,上將軍未嘗不知這宋病己不過孫伯靈手中棋子而已,他與國梓辛謀劃許久,騙取了此人的信任,徒令其做了一回替罪羊,你堂堂上將軍何須與這布衣白身計較?」蝶兒接著開口,推開說去,「何況這宋病己獨擅棋道,雖偶有驚人之語,卻如何能入得了魏侯之眼,上將軍斷不用擔心此人日後會出入朝堂之上。」

「哼,這倒未必!」龐涓冷哼一聲,聲音雖冷,臉上的神色卻是幾乎恢復如常了。

「未必麼?」蝶兒微微搖頭,笑道,「上將軍可知我洞香春因何延邀此人為客卿。」

她頓了頓,眼見龐涓微有些疑惑,這才說道:「他入洞香春之初,便在棋盤上勝了一位叫子奇的公子,而且還出言不遜,惹得這位子奇公子憤然離去,從此再未再洞香春中出現?」

「子奇公子?」龐涓先是一愣,旋即鬆開一直皺著的眉頭,淡淡的說道,「此人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魏卬心胸狹窄,你在棋道上勝了他便罷了,還要出言羞辱,那魏卬豈能還容得下你。」

「既是如此,上將軍不若賣我蝶兒一個面子,今日之時便一筆勾銷,算是我洞香春欠了將軍一個人情,日後必定會報答於將軍。」蝶兒見龐涓怒氣已然消退大半,趁熱打鐵,開口為宋病己求情。

「這...」龐涓顯然對她所言頗為意動,畢竟他也知道這洞香春在諸國之聲望和其背後墨家的實力,思忖片刻,還是點了點頭,答道,「罷了,既然你墨家如此回護此人,本將軍也就不再追究了。」

「上將軍雅量!」大小姐長吁了一口氣,拱手謝道,「此間事了,蝶兒斗膽邀上將軍往那酒室一敘,暢飲一番如何?」

「罷了,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說吧。」現在的龐涓自然是意盡闌珊,其實他亦心知這宋病己不過是自己的師弟尋的一替死鬼而已,只是無端被騙,還讓廢人孫伯靈逃了出去,他臉面無光,自然要尋個由頭出出晦氣。而從對面女子所言,更讓他斷定了宋病己與孫伯靈無關,心中大定,何況聽聞此人還得罪了那公子卬,自是確信宋病己絕無可能在這魏國有嶄露頭角的一天,既是如此,自己不若賣墨家一個面子,用一個無關緊要的棋子換了偌大的人情,這比穩賺不賠的買賣,精明如龐涓,如何會錯過?

而那蝶兒見自己三言兩語,打消了龐涓心中的疑慮,保下了宋病己自然也是鬆了一口氣,所謂請龐涓暢飲亦不過是客套話而已,見龐涓推辭,她也不再堅持,開口讓許老送龐涓回轉,見屋內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不禁間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看得出與龐涓這番鬥智頗耗費她的心聲。不過當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書案上的那一抹紅色,卻是又不自覺的翹起了嘴角。

「大小姐。」不多時,許老重新出現在後廳之中。

「可將那瘟神送走了?」大小姐瞥了他一眼,開口問道。

「嗯。」許老聞言略一揚眉,輕聲答道。

「總算清淨了。」蝶兒扁扁嘴,嘆道。

「龐涓走了,那該如何與病己說起此間之事呢?」許老拱手問道。

「便對他直言是洞香春一力保下了他,還要如何交代麼?」大小姐顯然對許老所言頗不在意。

「那魏卬之事如今可否與他提起?」許老仿似沒看到她臉上的神色,接著問道。

「與他提起作甚?」大小姐微蹙起眉,開口道,「反正那魏卬也不會再出現在洞香春中,二人以後多半不會再碰面,多一事不若少一事。」

「大小姐所言極是。」許老點了點頭,瞥了蝶兒一眼,努了努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放棄了。

「許老似有話要對蝶兒說?」不過他這神色並沒有逃過大小姐的眼睛。

「這...」許老面色一窘,沉吟許久,這才小聲道,「我只是覺得此間之事多少對病己有些不公?」

「如何個不公法?」大小姐眼底閃過一絲精芒,直視著許老,冷冷問道。

許老自然聽出了她言語中的些許不滿,然而這話已開口便無法收回了,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如今病己已開罪公子卬和龐涓,而魏國朝堂上有這一將一相把持朝政,便是斷了病己在魏國為官之路...」

「許老有話直說便是。」那蝶兒自然聽出了他話中有話,頗為不耐的說著。

「我觀病己似乎為今日孫伯靈之事深受打擊,若是我們早些與病己提起那國梓辛的身份,或許能夠讓他警覺,便不會得罪那龐涓,日後也還有一絲出將入相的機會...」

「許老覺得今日宋先生不助那孫伯靈,便不會遭龐涓妒忌了麼?」大小姐截斷他的話,淡淡的說道,「不被人妒是庸才,以他之能,那龐涓只怕是畏懼更盛。與其讓他入了那如同大染缸般的魏國朝堂,不若留其在洞香春,這才是真正為他著想。」

「為我著想?呵呵,為我著想?」

蝶兒話音剛落,門外卻傳來了一個冰冷到骨髓裡的男子聲音,聞言,屋內二人具是臉色大變,目光投向那青色的門簾,只見門簾上印著一個淡淡的人影。而見到那影子,大小姐眼底竟是閃過一絲慌亂,微張著小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只見簾子被人一把掀開,一個男子慢步走了進來,面沉如水、兩眼微紅,眸子則死死的盯在蝶兒大小姐身上。

「病己,你如何來了?」許老一見來人,心道不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開口問道。

「我如何來了?我自是不該來的。」來者自然便是那宋病己,剛才他本是聽說龐涓去了,因而特意來尋大小姐的,卻不曾想在門外聽到了許老和蝶兒兩人的對話。如今的他一顆心,忽地就這麼悠悠沉了下去,那麼的深,那麼的沉。兩眼放在對面的女子身上,蝶兒從未見過他有如此寒冷的眼神,心中沒來由的一苦,幾欲開口,然而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們早就知道了那國梓辛的身份?」宋病己一字一句的問道,見二人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此事,

「那今日孫臏出逃之事,你們也早已知曉。」

依舊無人回答。

許老看了大小姐一眼,只見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紅,心神激盪之下,整個人竟是搖搖欲墜,心中泛著一層悔意,自己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有心補救,卻終究還是未能阻止。

「為我著想...為我著想...」宋病己低下頭,口中喃喃自語,身子微微顫抖,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為最親近的人所騙之後的悲傷,抬眼看了默不作聲的女子一眼,只覺這些時日的念想,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毀了。

屋內一時安靜了下來,除了宋病己重重的喘息,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有何資格決定我該走哪條路?」終於,宋病己緩緩抬起右手,直直指向蝶兒,厲聲質問道。蝶兒依舊不語,眼中隱有淚花閃現。

「原來你和那孫臏一樣,不過都是將我視作棋子罷了。」收回右手,宋病己低聲呢喃,「這世上還有何人可信?」

「不!病己,你聽我說,我...」蝶兒看見他面如死灰,心灰意懶的模樣,心中卻是有著萬千折磨,忽然大聲開口想要辯解。卻看見宋病己輕輕的,輕輕的搖了搖頭,蝶兒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那般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男子,從纏綿溫暖中漸漸遠去,躲進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宋病己慢慢將頭抬起,平視著那曾經最摯愛的女子,嘴裡緩緩吐出三個字,打在她的心頭,像是將她推入無盡的深淵,斬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我恨你!」

和著話音,宋病己毅然決然的轉身走了出去。身後的兩人眼睜睜的看著他走遠,竟是沒有回過一次頭。

許老見事已至此,緩緩搖頭,朝大小姐拱了拱手,幽幽長嘆一聲,也出了大廳,因為他知道此時自己在這裡根本就是於事無補,不如讓大小姐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自己老了,這些年輕人的事情,也只能由他們自己解決。

當蝶兒回過神來之際,這屋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貝齒倔強的咬著下唇,眼中隱隱透著水光,大小姐忍住不發出任何聲音,慢慢的坐到軟榻上,屈起膝蓋,兩手盤在膝上,緩緩將臻首深深的埋在手臂中。久久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明黃的燭火中,她那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在寬闊的後廳映襯下顯得如此孤寂...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一章 轉意(一)


似乎是婢女的疏忽,這內廳的窗戶並沒有關嚴,不知從何處颳起一陣強風,一瞬間屋內的油燭全都偏向了一個方向,而那書案上的繡球在風中左右搖曳翻滾,終究從書案的一頭掉落在了地上,一瞬間銅片交互碰撞產生的清脆聲響填滿了這略顯空蕩的後廳。

聽到響聲的蝶兒緩緩抬起頭,盯著那個滾落在地的繡球,沉默了許久,伸手將它拾了起來,默默凝視著這個圓形的小玩意,久久無語。

滴答,滴答。在眼眶裡打轉了許久的眼淚還是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打在楚繡縫製而成的繡球上,很快便濕了一大片。

直到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犬吠聲,蝶兒抬起頭,還來不及擦拭掉眼角的淚痕,卻看見一個並不算高大黑影從屋外走了進來,那是一張蒼老的臉龐,灰白的鬚髮隨風搖曳,然而來人卻含笑望著屋內的蝶兒,眼神中滿是憐愛。

蝶兒怔怔地看著來人,半晌,忽然間悲聲叫道:「爹...」說完,站起身,往前跑了兩步,一頭撲進了那人的懷裡,嚶嚶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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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洞香春時,宋病己已經將所有東西收拾妥當,裝進了包袱中。

他的東西並不多,畢竟除了來時穿的那身破舊的衣服和他宋病己這個人,他可算是淨身(不是太監那個...)入戶,而如今他所收集的全都是這些日子裡,各國棋士私人餽贈於己的小物事,而洞香春所給予他的一切,宋病己都不願意帶走,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這一切中能包括記憶...

該走了...宋病己長長的籲出一口氣,緩步邁出小院,順手搭上了院門。遙遙朝棋室的方向望了一眼,俄爾自嘲的搖了搖頭,轉身從洞香春僻靜的後門走了出去。

大梁城中依舊是如此喧囂,此時已經是大梁城的朝市開市時分,宋病己在人群中穿梭著,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因為這份熱鬧並不屬於他,他也不想在其中過多的流連。

彷彿與往日無異,大梁城的守衛依舊是那麼的漫不經心,宋病己很順利的出了大梁城,看來那龐涓果然不再在乎自己。不過也算是件好事,宋病己走在回小山村的山路上,心中忽然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這些日子習慣了在洞香春中眾心捧月,而今回到原點,終究有些淡淡的失落。

慢慢止步,轉身回望遠方的大梁,除了巍峨煊赫的大梁城,一片星羅棋佈,港洫縱橫的沼澤也映入了宋病己的眼簾。他知道那裡便是滎澤,一大群如螞蟻般的黑點在滎澤上勞作著,那是魏侯魏罃為遷都大梁所征發的民夫在開鑿鴻溝。戰國時代,大梁以西一帶有大片的沼澤地帶,特別是中牟附近的圃田澤常年積水,魏侯為遷都大梁後大力發展新都的政治、經濟,同時也是軍事需要,便發動民夫在原有自然水道的基礎上,進行有組織、有計劃的大規模修治工程。先從原陽(今河南原陽縣境)西北的黃河南岸,開鑿了一條大溝到圃田澤(今河南鄭州市、中牟縣交界處,為古代我國著名的大湖泊之一,東距開封約40里),使黃河的水流入圃田,又從圃田開鑿運河。後來,為了進一步適應大梁經濟發展的要求,魏惠王三十一年又從大梁的北郭開鑿大溝(運河)來引圃田的水,並繞大梁城的東側向南延伸,流入逢池。

再後,又接通沙河上游,利用沙河的一段水道,再開溝接通穎水。於是泗水支流的汴、獲、睢水和淮河支流的穎、沙、渦水全部得到溝通。使得此渠上接黃河,下與淮河通流,並可輾轉溝通長江,成為中原地區一條水量宏大且影響深遠的河流,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鴻溝」。

鴻溝的形成,標誌著流域性運道的發展,不僅促進了黃淮平原的水運交通、農田灌溉和流域經濟與文化的交流,更對魏都大梁城的繁榮和毀滅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遠遠望著這群辛苦勞作的民夫,宋病己若有所思。自古而來,在華夏的土地上,大小水利工程不勝枚舉,人們總希望一條天然的水道按照自己的意願改變其本來的流域,這便是一場人與天斗的戰爭,雖然耗時巨大,然而往往獲勝的都是人類,似乎也在說明一個所謂水滴石穿的道理。

不過這麼浩大的工程,所需要耗費人力物力和財力都是驚人,如這鴻溝,以及後來的都江堰、鄭國渠,更遑論千年之後大運河,無不是如此。沒有哪一個人能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完成,這歷史的長河不也正是如此麼?任何個人的力量在這滾滾洪流中不過都是螳臂擋車而已,想要改變歷史這條大河的走向,所需要的遠遠比任何一條現實中的大江大河來得要多。

思慮及此,宋病己忽然抬頭望天,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沉思著什麼。良久,忽然張大了口,朝天罵出了前世人耳熟能詳的三字真言!

「xxx,去你的王圖霸業,去你的江山美色,你這賊老天,為何不選別人,偏偏選中了我宋病己!」只見宋病己聲色俱厲,聲音在這山谷中久久迴蕩,經久不息,「若你要讓我來改變這歷史,我就偏不如你的意,我之一生豈可為你所操縱!」

說完,宋病己再不回頭,一步一步沿著熟悉的道路走下去,那大梁城在他的身後漸漸變小,直到成為天際的一個黑點,再也看不見,他彷彿是將所有的世俗繁華拋去在了身後。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山腰出現了一茅草涼亭,涼亭內放置了三張石凳和一個石桌,制工雖然粗糙,然而卻也不失為來往大梁城路過此處的百姓商賈們一歇腳之處。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宋病己微微加快了腳步,顯然是準備在那涼亭中休息片刻。

不過來到亭子不遠處,宋病己卻發現裡面的石凳上已經坐了一人,那是一位老者,雪白的頭髮散亂的披在腦後,臉上滿是皺紋,嘴角卻掛著和藹的笑容,讓人一見頓生親近之意。

只是宋病己如今再也不敢單靠外貌來判斷別人,正如前世裡曾聽說過的一句話,不單是美豔如花的女人喜歡騙人,貌似忠良老實的男人也容易騙人,以前或許他還並不在意,可是經歷昨日之事,宋病己已經深以為是了。

放慢腳步,來到茅亭外,瞥了一眼那端坐的老者,卻發現在石桌上竟然擺著一副圍棋棋盤,棋盤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黑白兩子,宋病己有心湊上前去一探究竟,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緊抿著下唇,緩步坐到涼亭邊緣的泥地上,強迫自己不朝當中看去。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宋病己相信沒有哪家老頭會沒事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下棋玩,而且偌大個地方還就這老頭一個人,說明黑白兩子都是他一個人弈出,一人對弈這麼無聊的事情這老頭都做得出來,顯然必有深意。就與那乞兒孫臏每日出現在洞香春外一樣,若是宋病己早些想到這店,只怕就不會如此容易被人算計了。

只是悔之晚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宋病己現在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隨時都在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

「這位小友,若是有閒,不如來幫老夫看看這局棋,如何?」沒想到,宋病己主動開口,那老者倒是找上門來了。

「小子不通棋道,讓老丈見笑了。」宋病己眼底掠過一絲精芒,並不起身,只是淡淡的開口答道。

「哦?」老者拈鬚一笑,緩緩道,「名滿天下的洞香春客卿卻不通棋道,不是讓諸人笑話麼?」

這老頭果然是為自己而來,宋病己冷哼一聲,並不答話,甚至連此處也不願意多做停留,站起身便要離去。

「小友這是欲往何處去?」那老者見他要走,開口問道。

「從何處而來,便往何處去。」宋病己冷冷答道。

「從何處而來,便往何處去?」老者將他所言低吟一遍,繼續說道,「小友此言差矣,人生如白駒過隙,如何有回頭路可走。若是此時離去,前功盡皆拋棄,小友如何捨得?」

「如何捨不得?功利皆是虛妄,聲名不過執念,捨不得又如何?難道這兩樣東西還能帶到百年之後?」宋病己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埃,左腳往前一步踏出涼亭。

「說的好!」老者忽然撫掌讚道,「若是這世間之人都能有小友如此胸襟,何愁天下不得安定。」

聞言,宋病己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這老者含笑望著自己,眼底頗有幾分異色,俄爾他悵然嘆了口氣,朝老人一拱手,緊了緊負在身後的包袱,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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