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二章 密謀(五)
冷清的月色下,一隊身著青黑色甲冑的兵士手執長戈緩緩走過,月光照在他們的盔甲上,泛起一陣白色的漣漪。
忽然,領頭的將軍將手一揮,示意眾人止步。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四下搜尋了片刻,微蹙起眉,驀地抽出別在腰際的短劍,緩步往前走,前方則是一個深深的隱藏在黑幕中的牆角。
將軍一步一步逼近牆角,身後的甲士們臉上不禁也掛起了緊張的神色,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武器。
「哈!」將軍輕喝一聲,一道冷光閃過,卻並沒有見到想像中血光四濺的情狀,短劍重重劃破空氣,卻刺了個空,將軍微微一愣,定睛再將那牆垣整個仔細搜索了個通透,呆站了片刻,終究是回劍入鞘,領著眾甲士慢慢遠去。
待到這一隊突如其來的衛士走遠,原本空無一人的牆角竟是發出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輕微響聲,不多時一個男子竟是從牆角魔術般矯捷的鑽了出來,細細看來,原來牆角處隱著一個尺半高的狗洞,那男子正是從這洞中穿出,在他身後還有一個蜷著身的男子,他的身手顯然就趕不上前一位,費了老大的勁才從洞中整個挪出來,黑暗中頓時響起一陣渾濁的喘氣聲。
「先生...」當先出來的男子張嘴欲言,臉上流露出一陣關切之色,那對方卻是仿若知道他要說什麼,喘著粗氣揮手止住他的話。
這兩人自然便是國梓辛與孫臏,剛才似乎是太過專心,直到那隊甲士走得近了,孫臏才驚覺有人來,此時再要躲到他處顯然是不來不及了,他便拉著國梓辛迅速鑽入了平日自己往返的狗洞之中,這才堪堪躲過那群衛士,若是兩人的密謀此時被人撞破,那這些日子裡費心謀劃的一切便必定付之東流,當真是險峻之至。
「安邑之事,你已安排妥當了吧。」半晌,孫臏好不容易平復了胸口的起伏,開口問道。
「先生放心,此間之事梓辛已按先生吩咐辦妥。」聞言,國梓辛先是一愣,旋即恭敬的答道。
「如此便好。」孫臏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仿若根本未受剛才那驚魂一幕所影響,幽幽道,「明日我便再去見他最後一遭吧。」
聞言,國梓辛眉目間閃過一絲異色,踟躕許久,終究還是開口道:「先生之策確是奇計,只是若此一來,那宋...」
「怎麼,梓辛你還為那宋病己擔心?」孫臏打斷了他的話,話語裡隱隱透著一股譏誚之意,「田將軍不是命你救我這廢人脫離囹圄的麼?如此,你何必在乎他人?」
「這...」國梓辛緩緩低下頭,默然不語,那孫臏也只冷冷的看著他,面沉如水。
良久,國梓辛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升騰起一股難以琢磨的神色,他躬身行了個禮,開口道:「梓辛知先生乃是大才,助先生入齊更是軍令,梓辛身為齊人,自是熱盼先生能大興我齊國,復桓公霸業!然於私而論,那宋病己不僅是吾友,據梓辛所知,他雖為魏人,對先生卻算得上是尊崇有加,唯今卻要陷此人於險地,梓辛...梓辛於心不忍!」
國梓辛長躬到底,面色凜然,顯然剛才所言便是他心中所想,並無虛言。
「哼!」孫臏冷哼一聲,目光直視國梓辛,道,「梓辛當真是將此子視為友?」
「是!」國梓辛並未起身,想也未想的開口答道。
「那我問你,若是有一日,在那戰場你與此人各為其主,領兵廝殺,你待如何?」孫臏冷冷的問道。
「我...」國梓辛似乎沒想到他會有如此一問,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梓辛與他雖有私誼,然而梓辛身為齊人,若是上了沙場,領兵作戰,必定是因公廢私,絕不會為區區私誼而有所羈絆。」
「既是如此,那我問你...」孫臏先是微微頷首,俄爾眼底射出一道厲芒,提高音調喝道,「你如今身負軍令,難不成就不是為國效力!就能因私忘公了麼!」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仿若敲打在國梓辛心上,國梓辛只覺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然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弓著身子,囁嚅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大事不拘小節。」孫臏音調漸漸回落了下來,眼瞼輕輕遮住眸子,緩緩道,「梓辛身為齊國大夫,自當先為振興大齊著想,切不可因其他而有所動搖。」
「謝先生教誨,梓辛明白了。」許久之後,夜幕下一個幽幽的男子聲音傳來,低沉的音調裡掩不住那一股深沉的落寞,漸漸被在如墨般濃稠的幽深黑暗所吞沒。
「你去吧,明日就不用來了。」不知怎的,似乎他的情緒也影響到了孫臏,連帶著身邊的男子話語變得輕微起來。
「諾。」國梓辛應了一聲,轉身邁步離去,孤寂的街道上,他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朋友?」孫臏從遠處凝視著他遠去的背影,不自覺的泛起一絲蔑笑,嘴裡低聲喃喃自語,「這世上手足亦不可信,何況摯友?我孫臏有此下場,皆是錯信非人,如今如何還敢輕信他人。有些事,不曾經歷,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
相較於昨日的好天氣,今天便多少顯得有些悶熱。宋病己早早的守候在那牆垣之下,而孫臏
自是還沒有來,來回踱了幾步,慢慢走到街角,向遠處眺望,忽然看見不遠處有間半掩著門的小宅院,院內竟是有一畦花圃,長勢頗為喜人,嫩綠的葉子,碎碎的小花,在那高樹之下,陽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生氣。看得出這花圃的主任必定是愛物之人,平日裡對花圃的拾掇很勤,不然這園圃中的花草樹木不會長得如此興旺。
宋病己不禁微微翹起了嘴角,不自覺的想,若是有日自己也能有這麼處花圃,閒來便往裡一坐,倚著樹蔭乘涼,不知該有多好。
想到這裡,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是憶起了前世裡看的那些狗血穿越小說中,似乎每一位最後叱咤風雲、執掌天下的穿越者們,在自己發跡之前都會對著風景怡人的某處「不自
覺」的這麼在心中來上一段,以示自己本性高潔,不屑權貴。
自己今日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竟是也想到了這一遭,當真是狗血之至!
吃吃的笑了一陣子,宋病己戀戀不捨的收回投向那花圃的目光,轉過身緩緩走回牆垣之處,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瞥到不遠處一個匍匐前行的男子正朝自己緩緩挪來,扭頭望去正是那瘸了腿的孫臏。
宋病己束手在原地等候,數十日的接觸,他自是知道這乞兒決不願別人攙扶,目光一直注視著慢慢朝自己靠攏的孫臏,臉上掛上了淺淺的笑容。
「臏可算來了。」不待孫臏止步,宋病己便開口說道。
「哦,病己久候了,臏可是心有不安。」孫臏笑了笑,明亮的眸子裡印滿了宋病己的臉龐。
「此話說得就見外了。」宋病己搖了搖頭,抱拳說道,「昨日病己突有急事,一時來不及知會臏,爽約一日,自己心下忐忑,今日特意早來等候,還望臏你不要心生怨懟。」
「此話說得就見外了。」未想,那孫臏竟是原話奉還給。宋病己先是一愣,目光投向對面的男子,正巧對上孫臏那澄明的眸子,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搖頭不已。
「罷了,想不到臏也有此諧趣一面。」宋病己搖頭晃腦的說道。
「以前是有的。」未想那孫臏卻是須臾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抬頭望天,有些悵然的說道,「不過做了乞兒,便少了許多。」
宋病己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語竟是又勾起了孫臏的愁緒,臉色微赧,卻又不知該說點什麼,頗有些尷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