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三章 入幕(一)
這大概是宋病己數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或許的酒精的作用,醒來之後的宋病己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一整晚都沒有做過一個夢,不管是美夢、還是惡夢,周公昨夜貌似很忙,沒時間來找宋病己的麻煩,這給了他難得的一晚清閒。
宋病己揉了揉稀疏的睡眼,輾轉起身,門外適時的響起一陣敲門聲,隨後一婢女端著一盆清水進了屋,只見她將水盆放到昨晚宋病己與國梓辛對飲的案上,然後朝宋病己施了一禮便轉身出了門。
宋病己俯身雙手舀起一捧清水將臉洗淨,這年頭可沒有什麼毛巾之類的東西,所以也只有委屈自己的雙手了。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耳邊響起一陣從屋外傳來的腳步聲,不由得微微揚起了嘴角,心知是這屋的主人來了。
國梓辛推開虛掩著的房門,卻正巧對上宋病己微笑的臉龐,不由得一愣,旋即拱手笑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甚佳。」宋病己回禮朗聲道。
國梓辛見宋病己面色紅潤,氣色俱佳,心知他此言不虛。忽然想起昨日那孫先生所言,不覺有些踟躕。
宋病己自然看出了他神色的異樣,有些疑惑的問道:「不知先生所慮何事,若是方便,不妨說來與病己參詳。」
「這...」國梓辛見心思被他看穿,猶豫了一下,便苦笑著說,「先生見諒,梓辛今日是來與先生道別的。」
「道別?」宋病己有些傻眼,暗自腹誹: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去找長期飯票呢。心中雖如是想,但臉上卻並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反而是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病己就在此處祝先生您一路順風了。」
「先生難道不怪梓辛走得太過倉促,太過失禮?」這次輪到國梓辛詫異了,急急的問道。
「病己固然心中好奇,亦知先生此行如此倉促必自有原因,我雖有獵奇之心,但若是先生有為難之處,貿然相問,豈不是更加失禮。」宋病己緩緩說道,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先生高義!」聽了宋病己這番說辭,國梓辛禁不住感嘆一聲長躬到底,「非梓辛有何為難,只是確有要事需往安陽走一遭,事過匆忙,未來得及事先知會先生,梓辛慚愧。」
「先生何出此言。」國梓辛那謙遜的態度讓宋病己對他的好感再次加深,當下說,「在下雖才學淺薄,亦知知音難求,先生若是他日回轉大梁,病己無他願,但求與先生同飲一番,一醉方休!」
「這只是自然,先生不消言語,此間求之不得之事,亦是梓辛心中所願。」國梓辛嘆道。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讀出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對了,不知先生今日與那洞香春的許老約戰於何時?」待到兩人笑聲暫歇,國梓辛開口問道。
「這...不知現在是何時辰?」宋病己有些赧然,昨夜宿醉,竟連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
「已近未時。」國梓辛假裝沒看到他臉上的異樣,笑著說。
宋病己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自己竟是睡到了如此時候,難怪腹間有飢渴之感。
「我已吩咐下人準備好了吃食,先生不若用過之後再去那洞香春也不遲。」國梓辛一句話說到了宋病己的心坎上,宋病己自是滿口應承了下來。
不過用過飯後,宋病己堅決的拒絕了國梓辛用馬車送自己去洞香春的建議。開玩笑,若是乘那馬車走上這麼一遭,只怕自己這把骨頭今日到不了那洞香春就要散架了。
國梓辛眺望著宋病己那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消散開去,矗立良久,終究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去到洞香春的道路宋病己已然爛熟於胸,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甫一走進那洞香春的大門,一小廝見到他便轉身欣喜的跑進了大堂之中,邊跑還邊兀自喊道:「宋先生來了,宋先生來了...」
小廝那沙啞的喊聲,頓時引來大堂之中眾人注視的目光,而當聽清楚他口中所言,竟有不少士子迫不及待的起身迎出了大堂,遠遠的朝緩步前行的宋病己拱手,口中亦是反覆念叨:「宋先生,您來了。」
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此待遇的宋病己,一面笑著朝眾人一一回禮,一面也在心中疑惑為何今日的洞香春會有如此多的士子,難不成都是為了看自己與那許老對弈而來?
這點倒是被他猜個正著,不過宋病己自是不會想到,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多人矚目的原因,一則是因為昨日他以布衣之身,卻在棋藝上重挫連滅三國的子奇先生,一鳴驚人的驚豔表現自是會得到當日所在洞香春的愛棋之人的重視,因而今日洞香春一大部分士子便是昨日見了他的風采而特地來此守候的;二來也要拜洞香春所賜,戰國之時的營銷手段雖不如後世般豐富,然則利用噱頭招徠顧客、為己牟利的伎倆卻是屢試不爽。那洞香春大堂所放銅板上鐫刻著八個大字——連滅六國者,賞萬金!正是噱頭之一,而昨日宋病己一鳴驚人驚人之事早已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揚下,在這大梁城的酒肆坊間流傳開來,所以今日這宋病己與許老再戰一番,更使洞香春湧入了遠比平日多得多的客人,由此推開來看,那子奇先生連滅三國引起大梁士子們震動,只怕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如是宣傳所致,可見這洞香春之主精明所在。
緩步走進大堂,那執事早已守候在棋盤之下,一見他來,便忙不迭的吩咐棋童:「伺候大盤,棋室擺案。」
大堂內那些昨日未曾在此的官吏士子們見到這位傳言中棋藝高深的宋病己不過如此一位白衣寒士,無不是心中詫異,然眼見昨日便在洞香春見了宋病己與子奇先生一役的士子們一臉的狂熱,不禁收起輕慢之心,屏氣凝神靜待好戲的上演。
「宋先生,請隨我來。」大堂執事分開圍繞在宋病己周圍的眾人,抬手指向棋室的方向。
宋病己朝他點點頭,再次跟大堂內的眾人一拱手,便和那執事一前一後的往棋室走去。
穿過亭台樓榭,快要到棋室之時,宋病己不經意間瞥見一鬚髮灰白的老者負手立在的門外,正朝著自己微微頷首,不是許老又是何人。
宋病己連忙快步走到許老身前,躬身行禮:「病己一介布衣,何勞許老您專程在此等候。」
「老夫交人非在意其身份,而只重棋藝,小友雖年少,然棋藝精湛,隱有國士之風,如何能不讓老夫高看?」許老虛扶起宋病己,單手平伸向棋室,微微一笑,「請吧。」
「許老先請。」宋病己仍舊站定不動,只請許老先入棋室。
許老眼底閃過一絲讚許,也不再謙讓,舉步先行進到了棋室之中,待到他入內之後宋病己這才進到棋室。
兩人隔著棋案坐下,侍女便捧上趙酒給宋病己斟滿,而只給許老斟了一杯清水。
「病己見諒,老朽不勝酒力。在此便以水代酒,先敬你一杯。」許老舉起手中的杯子,朝宋病己笑道。
「病己謝老先生抬愛。」先敬為尊,宋病己自是明白這一道理,然而大戰在即,他也不多言,將爵中美酒一飲而盡。待到二人放下酒爵,棋童又送來銅鼎讓兩人各自定名,許老摸出「楚」國,而宋病己隨手一摸卻發現依舊是個「秦」,一連兩日都隨了「秦」國,他不禁在心中暗嘆:這難道是天意?
若說是天意,那自己能出現在這戰國之世莫不是天意使然。定了定心神,宋病己將放滿白子的棋盒放到許老手側,「老先生年長,還請許老先行。」
這許老也不客氣,拈起一粒白子輕輕放在棋盤之上。宋病己氣定神閒,輕鬆應對,經昨日一戰他對自己的棋藝倒是有了些飄飄然的感覺,總覺得這個時代的棋手在棋道的許多方面和自己有著太大的差距,譬如佈局和局勢的判斷,尤其是宋病己最有把握的中盤搏殺上,甚至他對自己的殺力有著一股盲目的自信,只覺即便是那名動百年的大棋士黃龍士(注)此時出現,宋病己照樣有信心將其斬落在棋盤之上。這股自信湧動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註:黃龍士,名虯,又名霞,字月天,號龍士,以號行,江蘇泰州姜堰人,生於順治年代。清代圍棋國手,康熙中期圍棋霸主,棋風不苟一格,留下十局名局"血淚篇",著《弈括》。黃龍士乃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棋士之一,他的對局輕靈多變,思路渾元,局面開闊,氣魄雄大,在在清初"群賢蔚起,競長爭雄"的狀況中,黃龍士鶴立雞群,"一切俯視之",終奪得棋道霸主之位。現代圍棋宗師吳清源贊其棋力有十三段,亦有後人尊黃龍士為「棋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