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6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49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章 夜話(二)


「小姐。」一間精緻的小屋內,許老垂首立於一側,恭敬的朝著上座的女子行了一禮。

女子正翻閱著一卷竹冊,身邊還橫臥著一隻黃色皮毛的小狗,一人一犬聞聲皆抬起頭,見來人是許老,那畜生只是懶懶的低吼了兩聲,伏下身繼續自己的春秋大夢。而女子則是放下手裡的竹冊,盈盈笑道:「許老不必多禮,請坐。」

許老依言坐下,有些疑惑問:「不知小姐此時喚老夫來,是否山裡有訊息傳來?」

此時已時近子時,他原本已準備歇息了,未曾想突然被這位大小姐請人喚了來,那人卻說不知是何事,自然讓老爺子心中疑竇叢生。

「這倒沒有,你也知道我父親這兩年足不出山,少有音訊捎來,偌大的家業他老人家也甚少過問,只怕更記不得我這個女兒了。」女子扁扁嘴,伸手在狗身上摩挲著,眉目間似有怨懟,而那隻畜生只是吐吐舌頭,狗臉滿是愜意。屋內火燭通明,明黃的燭光照亮了女子的面龐,只見她垂鬟淺黛,眸如點漆,赤裸的雙足晶瑩如玉,好一個眉目宛然如畫的清麗少女。

許老搖搖頭:「老爺他打理了這宅子數十年有餘,對洞香春可謂是盡心竭力,而如今洞香春有此盛狀,老爺他可是費了無數的心血,斷不至於回了山中便拋卻在一旁。大抵是覺得小姐您才幹不下於自己,洞香春如今蒸蒸日上,老爺自是落了清閒,亦不必勞神費力過問此間之事。而對于小姐...」老爺子微微一笑,「天底下又有哪家父親不心疼自己女兒呢!」

「哎,許老你就知道幫我爹說好話,給我戴高帽子。」女子扁了扁嘴,笑道,「難不成你也打算學爹爹那樣,離蝶兒而去。」

「呵呵,小姐多慮了,若是哪天小姐您覺得用不上老頭子我了,到那時我就回山裡陪老爺安享晚年。」許老擺擺手笑著說。

「許老你這話說的,我可捨不得您走呢!」那位叫蝶兒的女子站起身說,身邊那畜生亦起身跟在她腳邊,不時湊到女子裸露的腳面上嗅著些什麼。

許老笑著搖搖頭,並沒有再開口。而蝶兒也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嘴角的笑容漸漸消逝,沉吟片刻,才緩緩開了口:「這麼晚把許老您請來,蝶兒的確是有事相商。」

「哦,小姐但說無妨。」那許老也收斂起笑意,正顏道。

「不知...」蝶兒頓了頓,抬頭瞥了眼不遠處的老者,只見許老神色如常,這才接著說,「不知許老對白日裡那宋病己有何看法?」

「宋病己。」許老微微一愣,沉吟片刻,說,「小姐為何提及此子?」

「我今日於簾後觀此人與許老您對弈,雖外表樸素貌不驚人,然棋藝高絕,不知其師出何門,蝶兒心中頗有些好奇。」

「哦。」許老輕拈花白的鬍鬚,開口道,「這位宋先生深諳棋道,行棋殺伐果斷、算路精準,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精湛的棋藝,老夫平生卻是罕見。然而若問其師門...」

「如何?」

「恕老朽無知,看不出這位宋先生師承何處,亦不知哪位棋道大家能教出此等棋藝高明的弟子。」沒想到許老嘆了口氣,緩緩搖頭道。

「哦,是麼?」蝶兒垂下臻首,若有所思,倒是一直在她腳邊的小狗似覺得兩人的對話頗為無趣,緩緩回到榻席上臥下,開始閉目養神。

「不過此子一介寒士,卻能在棋道上有如此成就,或許是哪家弟子也未嘗可知。」許老幽幽道。

「難不成他是法家弟子?」蝶兒似乎被許老的話吃了一驚,急急追問道。

「不似。」許老緩緩搖搖頭,「若是法家弟子,來洞香春多也是往戰室而去,少有在棋室手談者,老夫亦聞那法家少有善棋道者。這位宋先生談吐倒有些像是孔仲尼一脈,但他行事又少有仲尼那迂腐之氣,此子的來頭著實讓人難以揣摩。」

「那許老您覺得是否能將這位宋先生招攬到我洞香春門下。」聽許老這一分析,蝶兒姑娘臉色稍霽。

「招攬?」許老似乎有些吃驚,「老夫不知小姐何意?」

「未知許老您和此人對弈,有幾分勝算?」蝶兒微微一笑,臉上換上一副篤定的神色。

「這...」許老一時語塞,老臉似乎有些泛紅,「此子棋力深厚,尤其中盤算路更是數倍於老夫,只怕...只怕我與他對弈,勝算不超過。」

這倒不是許老妄自菲薄,任誰面對強大到了根本很難戰勝的對手時,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沮喪感覺,更何況在許老這些戰國棋手心目中,棋齡越長,棋力就應該愈發精深,畢竟年長者接觸棋道時間更久,下過的棋、見識過的棋譜也更多,所以對圍棋的理解也比晚來者要深得多,而如今這位對手比自己年少了數十歲,棋力反而卻是遠勝於自己,這如何不讓許老心中頓生慚愧之意。

當然這只是因為他不知道後世少年學棋的填鴨似教育方法:趁著小孩子年輕思維活躍、記憶力好的特點,一股腦的灌輸上千張棋譜,上千種定式與死活題變化進他們腦子裡,遇到實際情況再實際分析,宋病己自然就是個中代表。而老年棋手因為年紀大了,雖然經歷的棋局或許比少年們多,但是由於反應不及少年們,往往棋局行進到中盤,一不小心漏看、少看一手而走出昏招,斷送好局,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尤其是在宋病己那個年代被「棋聖」的某位知名棋手,就是典型的代表。雖然年輕時風光無限,但是隨著年齡的逐漸加大,同時心有旁騖從而棋力飛快下滑,年紀不過五旬便已逐漸退出一線棋壇。

「哦,那許老您覺得這大梁城內有誰能贏這位宋先生麼?」蝶兒追問道。

「嗯...」許老沉思一會兒,篤定的搖了搖頭,說「或許唯有老爺與此子尚能有一戰。」

「既然如此,若是他準備要連滅七國贏那萬金之資,我們又該當如何?」

「這...」許老被她問得一愣一愣的,想了老半天,才踟躕的說道,「我看此子不似那種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只怕不敢也不會連滅七國吧。」

「可是許老。」那蝶兒忽然莞爾一笑,開口道,「若是他真吃了熊心豹子膽,非要連滅七國,那該怎麼辦呢?」

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驚擾了身邊小狗的美夢,那畜生睜開眼睛,齜牙咧嘴,顯然是對誰擾了自己很是不滿,不過當看到笑聲是自己的主人發出之時,慵懶的吐吐舌頭,復爾閉上了眼。

「...」許老望著眼前女子那俏麗的臉龐愕然無語,良久才恍然大悟般說,「小姐英明,這樣的人才我們洞香春自是應該大力招攬過來!」

「嗯。」蝶兒滿意的拍拍手,坐回剛才的位子說,「許老您明日不是約了這位宋先生對弈的麼,不如待你倆棋局完結之後,再行詢問,如何?」

「一切就依小姐所說。」許老站起身行禮說道,他想了想,復爾又開口,「不過...」

「許老覺得有何不妥?」

「並非是招攬宋病己一事。」許老搖了搖頭,緩緩道,「只是今日宋病己最後是與那國梓辛一道離去,我只怕...」

「許老不必多慮,此間之事我自有分寸。」蝶兒顯然沒把這許老的疑慮當一回事,臉上滿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神色,這才是洞香春之主應有的風采。

「這...」許老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行了個禮轉身出來了,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一時沒有了剛才的睡意,站在窗前凝視著天際的明月,想到自己從小帶大的小姐,滿是皺紋的臉上沒來由的緩緩浮現出一絲笑意......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0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一章 夜話(三)


「到了。」等到「咯噔、咯噔」的馬蹄聲在耳際消失,那國梓辛伸出右手掀開車簾,朝宋病己笑道。

宋病己聞言彷彿聽到天籟一般,掙紮著蜷起身子迅速出了車門,然後一躍而出。宋病己沒想到自己坐個馬車都要遭罪,前世裡坐慣了公交車,每每遇到一擁而上的乘客和那快要把人擠成沙丁魚的車廂,那時宋病己便會在心中反覆念叨國人耳熟能詳的三字真言,不過再乘坐了這戰國的交通工具之後,宋病己不由在心中暗自發誓,自己再也不對那些能夠平穩行駛的公交車報以怨言了。無他緣由,這馬車實在是太難坐了!一路上抖得宋病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而且整座車的起伏基本沒有規律可循,宋病己的屁股和大腿被咯得隱隱生疼,一時間不禁讓他對這架馬車有了種深深的恐懼感。

那國梓辛自然也發現了這點,不過他並沒有發問,佯裝沒看見宋病己的異樣,面色從容的下了車。

馬車是停到了一件驛所小院前,那拉車的小廝早已先行一步進了小院,而國梓辛下車後並沒有著急進屋,站在門口等待,而他不舉步向前,宋病己自然也不便往院內走,也只好一頭霧水的在外面等著。不過只過一盞茶的功夫,剛才還漆黑一片如死寂般的小院彷彿是活了過來,一盞盞油燭亮起,直到這時宋病己才明白原來國梓辛等的是屋內掌燈。

「先生,請!」國梓辛見屋內已是燈火通明,這才伸手邀宋病己和自己一道緩步跨入了院門。

兩人緩步邁過了院內的天井,進到主廳外的迴廊,早有一俏麗侍女守候在此,輕輕為二人推開門。主廳並不算大,卻佈置得頗為精緻,靠屋子裡牆處置有一扇寬大的屏風,而屏風前則擺放著一張長方形的文案,文案兩邊各放有兩個柔軟的坐墊。

國梓辛領著宋病己坐到文案的一邊,而自己則坐到了另一側,而剛才為兩人開門的侍女不知何時已端來了個銅案,銅案上擺著一壺酒、兩個酒盅以及一大盤熟肉。侍女為二人滿上了一盅酒後便飄然而去,廳內只剩下了國梓辛和宋病己兩人。

「來,宋先生,在下先乾為敬。」國梓辛抬手將慢慢的一盅酒一飲而盡。宋病己見他如此豪爽,也不甘落後,也是滿飲一盅。

「今日在下能夠結識到先生此等棋道高人,甚為大幸,自當滿飲一盅。」國梓辛如是道,宋病己謙讓了幾句後,自然也只能再飲一盅。

「這第三盅,則是為在下剛才在洞香春外冒犯先生,自罰一盅。」

宋病己沒想到國梓辛居然還對剛才的事唸唸不忘,趕緊一把將他正準備舉起酒杯杯的手拉住,笑道:「先生此言謬矣,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此事乃病己走時未嘗先與先生告辭,錯在病己而非先生。」

「先生雅量,如何不讓在下汗顏。」國梓辛微微搖頭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二人再滿飲一盅,便將此事略過如何?」

「大善!」宋病己也笑著舉起酒盅,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未知宋先生剛才所稱之『子曰』可是那孔丘所言?」放下酒盅,國梓辛擦拭乾嘴角的酒痕笑道。

「孔...正是!」宋病己差點沒反應過來國梓辛所說的「孔丘」是何人,微微一愣這才迅速反應過來,那丘不就是孔老夫子的名麼?他想起這個時代的「子」可不僅僅只有孔子一人,戰國之時諸侯國的上大夫卿之類官員的都可稱「子」。

「哦,未想宋先生卻是儒家弟子。」國梓辛輕聲說道,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宋病己卻從中聽出了些許淡漠的味道。

「非也,病己所學斑駁雜亂,上不了檯面。」雖然不知國梓辛為何會有如此意味,不過宋病己一口否認自己是儒家弟子,畢竟他也就記得那麼幾句諸如「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之類的句子,若是是國梓辛一時興起與自己討論起儒家學說來,只怕立馬就會穿幫。

「是麼?這倒可惜了,那儒學大家孟軻如今正在我大齊稷下學宮任『祭酒』,若是先生有意,我倒是可以舉薦先生與子輿大師論事。」國梓辛淡淡的說道,話語裡卻聽不到一丁點可惜之意。

稷下學宮?大齊?宋病己無暇想其他,腦海中滿是國梓辛剛才話中的這兩個詞填滿,良久,他才中驚訝中醒悟過來,嗓子有些干澀的說:「沒想到先生原是齊國人。」

也無怪宋病己如此驚訝,在他心目中這齊魏兩國在戰國之初卻是為了天下霸權鬥得不亦樂乎,一個是春秋首霸國力強盛,另一個則是魏斯變法、魏武卒名揚天下,本就是爭鬥不斷,而桂陵之戰與馬陵之戰兩役,齊軍在孫臏的帶領下打得不可一世的魏武卒一敗塗地,更逼得魏國上將軍龐涓自殺而死,兩國由此便徹底成了死敵。若不是後來秦國的在商鞅變法之後異軍突起,兩國不得不聯合其餘四國聯手抑制強大的秦國,只怕兩國不知要鬥到幾時方休。而宋病己本已有投入這國梓辛門下之意,陡然間聽到原來國梓辛卻是個齊國人,只怕自己這魏國人的身份多少會成為阻礙。雖然他心中並不完全把自己當成魏人,但是別人會如何想又兩說了。

宋病己這一神情落到國梓辛眼裡,卻是另一種味道。國梓辛瞥了眼宋病己,開口問道:「先生棋道精深,在下佩服不已,但卻不知對酒道又是作何高見?」

酒道?宋病己被他問得微有些發愣,前世自己倒是喝過不少好酒,全國各地知名一些的酒也算喝了個遍,對酒多少也算是有些感悟,輕抿一口杯中的酒,緩緩道:「此酒淡酸淡甜,綿軟無神,先生你或許不喜烈酒吧。」

「先生所言極是。」國梓辛將手中的酒盅轉了一圈,笑道,「此乃宋酒,宋人為殷商後裔,深諳美食佳釀之道,所釀之酒,香氣醇和,普天之下,無可與之比擬。以人而論,宋國人不務虛名,崇尚實力,倒是頗有商戰遺風。」

「商戰遺風?」大概是連喝了三大盅酒,那醉意漸漸湧了上來,宋病己只覺有些微醺,說話反倒變得利落了起來,想到什麼便脫口而出,「只可惜如今是為大爭之世,遠非宋人先祖稔熟的溫平時世。精於商道而疏於變大,非但不會龍歸大海,反之可能傾國覆沒。前輩且拭目以待,宋國滅亡之日,大抵近在咫尺也!」

國梓辛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兩眼放光,開口追問道:「那宋人精於商道,自不等同於宋國稱雄天下。可是這魏國人才薈萃,亦不等於魏國終成大業,多少時候,恰恰相反,先生又作何解?」

「魏國國力強盛,若有道之人在位,十年內即可大成。」宋病己揮揮手,微帶這醉意的說道,「然天下大才,八九在魏,魏君何曾用過一個?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淪。由此觀之,豈可以一時強弱論最終歸宿?」

話說到最後,宋病己已然掩不住那股蕭索悵然之意。其實這些話並不是他憑空想像出來,而都是宋病己到了這個時代之後,自己通過兩世為人的經歷所感所悟。

男兒身逢亂世,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宋病己也是熱血男兒,哪會沒有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念頭,他也嚮往「金戈鐵馬,蹂踐於明時」的生活,而老天將他送到了七國中最強盛的魏國,他當然也曾不自覺的想過,若是由自己執掌此時的魏國,斷不會讓那弱小的秦國憑空崛起於西陲,天下一統也未必是黃粱一夢!

只可惜,他更清楚的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若是」「假如」,歷史的車輪總是會按著固有的軌跡緩緩前進,任何試圖螳臂擋車的人都將會被其碾壓到一邊,而宋病己也不奢望能成為秦國的商鞅,因為他清楚的瞭解要使一積弱如斯的國家驀然間一躍成為天下之翹楚,那是需要多大的犧牲、多少的心血才可以做到,宋病己捫心自問,自己吃不了那苦,大概也沒有那個能耐,所以他才會安心想要做一個富家門客,混個溫飽足矣,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而天下之大,終會有人去完成他應該完成的使命。

宋病己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一番大論,卻讓身邊的某人為之愕然,甚至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味道。一句急促的話語脫口而出:「先生觀夫我大齊又將如何?」

「齊國?」醉意越發泛起在宋病己的腦中,他語焉不詳、口齒不清的低聲道,「舊根基素未觸動,齊王號令步履唯艱,一方稱霸可矣,想要王天下,難也,難...」

話還沒說完,自己卻一頭栽倒在軟榻之上,整個人業已沉沉睡去......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0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二章 夜話(四)


國梓辛久久的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熟睡中男子,破舊的衣衫包裹瘦削的身軀,幾縷額發隨風搖曳,一張很難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面龐稍顯年輕,薄薄的嘴唇看上去並不像是那種在洞香春論室裡巧舌如簧的論客,然而剛才從這兩瓣嘴唇下說出的言語若是放在那論室當中,只怕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緣故,國梓辛忽然覺得嗓子眼有些發澀,而屋內除了風吹動油燭而產生的細微聲音,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但是他的腦海裡卻狂風大作、巨浪滔天,腦門上不知何時已是冷汗如雨。宋病己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似敲打在他的心頭。尤其是那番對齊國的評論,他的潛意識裡其實是很想奮起反駁的,而且若是作為一個普通的齊人,那麼反駁的話或許也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脫口而出。

只可惜這大梁城之中沒有人比他國梓辛更瞭解此時齊國的局勢,齊國雖為春秋首霸,顯赫一時,然而自齊景公起,公室腐敗,引得民怨沸騰,田氏代齊之後雖「修公行賞」以取民心,然而國勢仍舊積重難返,昔年齊王田因齊新進即位,卻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以至於九年之間,諸侯並伐,國人不治。雖齊王受淳于髡隱語進諫,如今似已有幡然悔悟之心,然而國內權貴之基卻是根深蒂固,在一些貴族的封地裡,王法甚至還不如私法管用。

正是因為心中明了這些齊國隱秘,國梓辛對宋病己剛才所說才根本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他死死的盯著宋病己那張毫不起眼的臉孔,他心中甚至不自覺的產生了一絲恐懼——若是宋病己真能為魏君所用,那他那口中十年之內成就魏國大業之言,還會不會只是酒後亂語呢?

國梓辛緊抿著雙唇,久久未發一言,整間屋子裡除了風吹動油燭而產生的細微聲音,再也沒有任何聲響。直到門外傳來了幾聲輕微的敲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大人,時辰到了。」

國梓辛這才驚覺起身,伸手拂去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的一層汗珠,走到門邊推開屋門,門外是那個剛才端銅盤上酒的侍女。

「幾時了?」國梓辛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

「大人,已經是醜時了。」那侍女恭敬的答道。

國梓辛點點頭,回身望了還在酣睡的宋病己一眼,小聲道:「取床被縟來給客人。」

「諾。」侍女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仰頭望了一眼皎潔的月色,國梓辛微嘆了口氣,舉步緩緩離開了驛所。

深夜的大梁城,人際罕見,白日裡人潮攢動的街道此時已是寂靜非常,偶爾會有一隊披堅執銳的兵士巡邏路過,不過也僅僅只是路過而已,少有停留。國梓辛小心翼翼的避開這些巡邏的魏國兵士,沿著屋簷下那一隅陰暗角落前行,從迅捷的腳步來看,他並不是漫無目的的閒逛,而是刻意要去往一個地方的。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國梓辛在一道高大的宅院院牆之外停下了腳步,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半個人影之後,舉手作勢要扣那堵高牆,不過手只伸到了一半,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已然在耳邊幽幽響起:「你來了。」

國梓辛有些驚訝的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在院牆凹陷的轉角處有一個淡淡的人影,若是那人不發出聲音,只怕任誰也不會注意到此時在此處居然會有一個人。國梓辛下意識往前兩步,隱約可以辨認出男子臉部輪廓,正是自己深夜所尋之人,於是躬身喚了句:「先生」

「今日來晚了些。」那男子倚靠著牆,以一種看似很不舒服的方式跪坐於地,雙眼並未張開,彷彿是在閉目養神,嘴唇微張微合間淡淡的說了這麼句話。

「梓辛汗顏,讓先生久候了。」國梓辛懇切的拱手道。

男子緩緩的搖搖頭,說:「所為何事?」

「梓辛白日裡在洞香春遇見了一位奇人。此人年紀輕輕,然不僅精通棋道,對天下大勢亦有一番獨到的見解。我見獵心喜,延邀此人往驛所一敘,獲益頗多,因而才誤了來見先生的時辰,還望先生勿怪。」

「唔。」男子輕應了一聲,不再開口。

「先生難道對此人無甚好奇?」國梓辛並沒有得到自己預想的回答,忍不住追問道。

「好奇?」那男子微微一笑,開口問道,「此人是否為一布衣寒士?」

「這...先生從何而知?」國梓辛心中大駭,連忙反問。

「梓辛難道忘記了,是何人囑你今日前往洞香春?」男子仍舊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

「梓辛自然未忘,實乃前日先生囑咐。」國梓辛翛然眸子一亮,「難不成先生已知今日我會在洞香春遇到此人?」

「若非今日,也不遠矣。」

「先生真乃神人也!」國梓辛嘆道。

「神人?若我亦算是神人,如何算不到自己會落到今日這副田地!」沒想到那男子聞言臉色驀地轉冷。

國梓辛默然,良久男子才幽幽開了口:「方才你說此子對天下大勢有獨到之見,此話怎講?」

「今晚我於他在驛所對飲...」國梓辛將晚上宋病己之言大致與男子複述了一遍,其間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窺視男子臉色可曾有變幻,卻發現男子神色如常,似乎對自己所說無動於衷。然而當國梓辛說到「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變強。庸才在位,強可變弱。春秋五霸,倏忽沉淪。由此觀之,豈可以一時強弱論最終歸宿?」

男子一直緊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開口打斷他的話:「他果真如此說。」

「梓辛斷不敢欺騙先生。」

「唔。」男子又應了一聲,沒有復言,只是兩眼卻不再閉上。

「你是如何看此子?」直到國梓辛將晚間之事說完,男子才又開了口。

「梓辛雖不善相人,然宋病己寥寥數語,卻話盡天下大勢,才能實在勝己十倍,若是能延攬其入齊,為我王所用,輔以先生之大才,何愁大齊不興!」說到這裡,國梓辛卻忍不住微嘆了口氣,「可惜此子似乎對我大齊心存芥蒂,只怕未必肯舍魏入齊,若是將來為魏君所用,只怕將成我大齊的心腹大患。」

「梓辛勿憂,即便此子不能為齊王所用,我也能讓其無法出仕於魏君。」沒想到男子很快的打消了他的疑慮。

國梓辛疑惑的抬起頭,正對上男子那深邃的目光,耳邊則傳來男子篤定的聲音:「況且我此番想要脫離這囹圄之地,只怕還要請此子助上一臂之力。」

國梓辛正想請教男子此話怎講,未想男子看出了他的疑惑,並沒有多加解釋:「今日你不必多問,時候到了自然便會知曉。」

「是。」國梓辛點應道。

「明日你便可以啟程去往安邑了。」

「明日?」國梓辛似乎吃了一驚,小聲重複了一遍。

「有何疑義?」男子斜斜乜了他一眼,問道。

「梓辛無甚疑義,只是覺得明日啟程是否太過倉促...」

「此間之事,久拖恐生變故,還是及早上路較為妥當。」男子搖頭說道,「安邑之行何所為何所不為,你可牢記?」

「先生請放心,如何行事,梓辛早已明了於心。」見男子如是說,國梓辛也沒有追問,只是很確切的答道。

男子聞言點點頭,不再開口。費力的想要挪動身子,國梓辛見狀想要上前助他,卻為男子所制止。只見他往旁邊挪動了一個身位,原本在他身後的一段牆壁顯露出來,那牆底竟從中鏤空,形成一個洞狀。男子躬下身,緩慢的爬進那洞中,顯然是要從其中鑽過,進到院牆之內。原來他並非是刻意坐在此處等候國梓辛,只不過因為兩腿行動不便,無法站立而已。而此時每每往前挪動一寸,似乎都要耗費他極大的氣力。

國梓辛望著男子那佝僂著身軀、匍匐前進的模樣,心中一時不忍,不禁別過頭去。直到男子緩緩挪進到高牆之內,他才轉回頭,隔著院牆深深一躬:「梓辛無能,讓先生受累了。」

「與你何干?我有今日,蓋因誤信非人,實乃咎由自取。」四下里安靜了片刻,男子的聲音才幽幽的從牆那頭傳來,「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然天理循環,禍福相倚,孫伯靈今日深陷囹圄,焉知他日不能揚名於諸侯;而他此時雖居廟堂之上,卻未知還能得意到幾時,終有一天...」

自稱孫伯靈的男子並沒有把話說完,而他聲音幽幽,但不知為何,國梓辛卻能從那平緩淡漠的語調中感受到一股滲入骨髓的怨毒......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0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三章 入幕(一)


這大概是宋病己數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或許的酒精的作用,醒來之後的宋病己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一整晚都沒有做過一個夢,不管是美夢、還是惡夢,周公昨夜貌似很忙,沒時間來找宋病己的麻煩,這給了他難得的一晚清閒。

宋病己揉了揉稀疏的睡眼,輾轉起身,門外適時的響起一陣敲門聲,隨後一婢女端著一盆清水進了屋,只見她將水盆放到昨晚宋病己與國梓辛對飲的案上,然後朝宋病己施了一禮便轉身出了門。

宋病己俯身雙手舀起一捧清水將臉洗淨,這年頭可沒有什麼毛巾之類的東西,所以也只有委屈自己的雙手了。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耳邊響起一陣從屋外傳來的腳步聲,不由得微微揚起了嘴角,心知是這屋的主人來了。

國梓辛推開虛掩著的房門,卻正巧對上宋病己微笑的臉龐,不由得一愣,旋即拱手笑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甚佳。」宋病己回禮朗聲道。

國梓辛見宋病己面色紅潤,氣色俱佳,心知他此言不虛。忽然想起昨日那孫先生所言,不覺有些踟躕。

宋病己自然看出了他神色的異樣,有些疑惑的問道:「不知先生所慮何事,若是方便,不妨說來與病己參詳。」

「這...」國梓辛見心思被他看穿,猶豫了一下,便苦笑著說,「先生見諒,梓辛今日是來與先生道別的。」

「道別?」宋病己有些傻眼,暗自腹誹: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去找長期飯票呢。心中雖如是想,但臉上卻並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反而是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病己就在此處祝先生您一路順風了。」

「先生難道不怪梓辛走得太過倉促,太過失禮?」這次輪到國梓辛詫異了,急急的問道。

「病己固然心中好奇,亦知先生此行如此倉促必自有原因,我雖有獵奇之心,但若是先生有為難之處,貿然相問,豈不是更加失禮。」宋病己緩緩說道,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先生高義!」聽了宋病己這番說辭,國梓辛禁不住感嘆一聲長躬到底,「非梓辛有何為難,只是確有要事需往安陽走一遭,事過匆忙,未來得及事先知會先生,梓辛慚愧。」

「先生何出此言。」國梓辛那謙遜的態度讓宋病己對他的好感再次加深,當下說,「在下雖才學淺薄,亦知知音難求,先生若是他日回轉大梁,病己無他願,但求與先生同飲一番,一醉方休!」

「這只是自然,先生不消言語,此間求之不得之事,亦是梓辛心中所願。」國梓辛嘆道。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讀出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對了,不知先生今日與那洞香春的許老約戰於何時?」待到兩人笑聲暫歇,國梓辛開口問道。

「這...不知現在是何時辰?」宋病己有些赧然,昨夜宿醉,竟連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

「已近未時。」國梓辛假裝沒看到他臉上的異樣,笑著說。

宋病己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自己竟是睡到了如此時候,難怪腹間有飢渴之感。

「我已吩咐下人準備好了吃食,先生不若用過之後再去那洞香春也不遲。」國梓辛一句話說到了宋病己的心坎上,宋病己自是滿口應承了下來。

不過用過飯後,宋病己堅決的拒絕了國梓辛用馬車送自己去洞香春的建議。開玩笑,若是乘那馬車走上這麼一遭,只怕自己這把骨頭今日到不了那洞香春就要散架了。

國梓辛眺望著宋病己那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消散開去,矗立良久,終究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去到洞香春的道路宋病己已然爛熟於胸,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甫一走進那洞香春的大門,一小廝見到他便轉身欣喜的跑進了大堂之中,邊跑還邊兀自喊道:「宋先生來了,宋先生來了...」

小廝那沙啞的喊聲,頓時引來大堂之中眾人注視的目光,而當聽清楚他口中所言,竟有不少士子迫不及待的起身迎出了大堂,遠遠的朝緩步前行的宋病己拱手,口中亦是反覆念叨:「宋先生,您來了。」

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此待遇的宋病己,一面笑著朝眾人一一回禮,一面也在心中疑惑為何今日的洞香春會有如此多的士子,難不成都是為了看自己與那許老對弈而來?

這點倒是被他猜個正著,不過宋病己自是不會想到,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多人矚目的原因,一則是因為昨日他以布衣之身,卻在棋藝上重挫連滅三國的子奇先生,一鳴驚人的驚豔表現自是會得到當日所在洞香春的愛棋之人的重視,因而今日洞香春一大部分士子便是昨日見了他的風采而特地來此守候的;二來也要拜洞香春所賜,戰國之時的營銷手段雖不如後世般豐富,然則利用噱頭招徠顧客、為己牟利的伎倆卻是屢試不爽。那洞香春大堂所放銅板上鐫刻著八個大字——連滅六國者,賞萬金!正是噱頭之一,而昨日宋病己一鳴驚人驚人之事早已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揚下,在這大梁城的酒肆坊間流傳開來,所以今日這宋病己與許老再戰一番,更使洞香春湧入了遠比平日多得多的客人,由此推開來看,那子奇先生連滅三國引起大梁士子們震動,只怕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如是宣傳所致,可見這洞香春之主精明所在。

緩步走進大堂,那執事早已守候在棋盤之下,一見他來,便忙不迭的吩咐棋童:「伺候大盤,棋室擺案。」

大堂內那些昨日未曾在此的官吏士子們見到這位傳言中棋藝高深的宋病己不過如此一位白衣寒士,無不是心中詫異,然眼見昨日便在洞香春見了宋病己與子奇先生一役的士子們一臉的狂熱,不禁收起輕慢之心,屏氣凝神靜待好戲的上演。

「宋先生,請隨我來。」大堂執事分開圍繞在宋病己周圍的眾人,抬手指向棋室的方向。

宋病己朝他點點頭,再次跟大堂內的眾人一拱手,便和那執事一前一後的往棋室走去。

穿過亭台樓榭,快要到棋室之時,宋病己不經意間瞥見一鬚髮灰白的老者負手立在的門外,正朝著自己微微頷首,不是許老又是何人。

宋病己連忙快步走到許老身前,躬身行禮:「病己一介布衣,何勞許老您專程在此等候。」

「老夫交人非在意其身份,而只重棋藝,小友雖年少,然棋藝精湛,隱有國士之風,如何能不讓老夫高看?」許老虛扶起宋病己,單手平伸向棋室,微微一笑,「請吧。」

「許老先請。」宋病己仍舊站定不動,只請許老先入棋室。

許老眼底閃過一絲讚許,也不再謙讓,舉步先行進到了棋室之中,待到他入內之後宋病己這才進到棋室。

兩人隔著棋案坐下,侍女便捧上趙酒給宋病己斟滿,而只給許老斟了一杯清水。

「病己見諒,老朽不勝酒力。在此便以水代酒,先敬你一杯。」許老舉起手中的杯子,朝宋病己笑道。

「病己謝老先生抬愛。」先敬為尊,宋病己自是明白這一道理,然而大戰在即,他也不多言,將爵中美酒一飲而盡。待到二人放下酒爵,棋童又送來銅鼎讓兩人各自定名,許老摸出「楚」國,而宋病己隨手一摸卻發現依舊是個「秦」,一連兩日都隨了「秦」國,他不禁在心中暗嘆:這難道是天意?

若說是天意,那自己能出現在這戰國之世莫不是天意使然。定了定心神,宋病己將放滿白子的棋盒放到許老手側,「老先生年長,還請許老先行。」

這許老也不客氣,拈起一粒白子輕輕放在棋盤之上。宋病己氣定神閒,輕鬆應對,經昨日一戰他對自己的棋藝倒是有了些飄飄然的感覺,總覺得這個時代的棋手在棋道的許多方面和自己有著太大的差距,譬如佈局和局勢的判斷,尤其是宋病己最有把握的中盤搏殺上,甚至他對自己的殺力有著一股盲目的自信,只覺即便是那名動百年的大棋士黃龍士(注)此時出現,宋病己照樣有信心將其斬落在棋盤之上。這股自信湧動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註:黃龍士,名虯,又名霞,字月天,號龍士,以號行,江蘇泰州姜堰人,生於順治年代。清代圍棋國手,康熙中期圍棋霸主,棋風不苟一格,留下十局名局"血淚篇",著《弈括》。黃龍士乃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棋士之一,他的對局輕靈多變,思路渾元,局面開闊,氣魄雄大,在在清初"群賢蔚起,競長爭雄"的狀況中,黃龍士鶴立雞群,"一切俯視之",終奪得棋道霸主之位。現代圍棋宗師吳清源贊其棋力有十三段,亦有後人尊黃龍士為「棋聖」。)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0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四章 入幕(二)


兩人落子如飛,短短的時間內,棋盤上已經多出了數十顆黑白不一的棋子,猶如兩個截然對立的陣營,營盤犬牙交錯,戰況無比激烈。

棋局已然進行到了中局,剛才還運子如飛的許老速度漸漸緩了下來,連帶著棋局進程也顯得有些拖沓,因為這位老先生處處避實就虛,並不與宋病己正面作戰,甚至在有些地方白子寧願稍虧一些、退讓一步也絕不陷於與黑子對攻之中。

漸漸的,宋病己看似有些急躁,這從他行棋之方式可以看得出來,幾波攻擊落空之後,他的無理手變得多了起來,許多處棋筋其實都經不起推敲,不過許老卻並沒有抓住這些無理手奮起反擊,反而依舊很是穩健的將各處補強,多圍實空,棋局的進程竟與昨日宋病己和子奇那一局驚人的相似,都是宋病己佔了外勢,而許老(子奇)攫取實地,只是唯一的不同是許老堅決避戰並不與宋病己正面對決,眼見著棋局快要進入官子,這宋病己實地已是大為落後,局勢頗為不妙。

不知何時,一道美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內廳之中,在她腳邊還有一個淡黃色矮小的活物,那內廳與棋室隔著一道淡青色的簾子,而棋室中的兩人都凝神於棋盤之上,無暇他顧,自然無法發現她的到來。

「啊嗚...」那黃色的畜生本事慵懶的臥在女子身邊,但是見主人久久矗立著一言不發,百無聊賴,站起身搖搖尾巴,張嘴欲叫。女子卻是低下頭來,白了它一眼,那畜生仿似通人性般,只小聲「嗷嗷」叫喚了兩句,復爾乖巧的趴躺在地。女子微微一笑,抬起頭美麗的雙眸將目光繼續投向棋局。

大概是實地落後太多,棋局之上宋病己愈發的強硬起來,處處下的都是最強手,甚至有些蠻不講理。大堂內不時響起小聲的議論,多是對棋局走勢發表著自己的看法,眾人之中自然也有精於棋道者,而這種人身邊都是圍繞著不少士子,恭候著他們發表高見。

「秦國危矣。」一聲幽幽的嘆息在大堂之內響起,開口的是一位在大梁城內公認的棋道高手,他也曾洞香春中連滅數國,雖最終飲恨在許老手中,但其棋藝亦得到了眾人的認可。如今連他也如是說,大堂內眾人心知這昨日大顯威風的布衣宋病己恐怕的確落於了下風,不由得皆是嘆息不已。

棋室之內的許老顯然也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處於優勢,抬起頭瞥了對面的宋病己一眼,年輕人看上去還是很鎮定,但額頭上佈滿了汗水卻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

年輕人,缺乏歷練,終究還是沉不住氣。許老心中暗嘆道,回望棋盤,黑棋除了中腹還有些許的成空的潛力,其餘邊角幾乎都被白子盡數圍住。老先生自覺勝券在握,然而仍舊被宋病己連續不斷的無理手引得有些惱怒。

當真是覺得老夫好欺負麼?不知不覺中,許老也緩緩升騰起了一股無名之火,漸漸的也開始了對宋病己的一些無理手進行了零星的反擊。

啪!一粒黑子突兀的插入到兩顆白子之間,一手蠻不講理的「挖」,將兩塊白棋從中攔腰斬斷。這粒黑子彷彿點燃了白棋積蓄了一整盤的戰意般,白棋終究忍受不住,開始奮起反擊。

一剎那間,棋盤上黑白兩軍短兵相接,打的個不亦樂乎。那大堂中的眾人們也似乎將觀棋不語的古訓拋卻在了腦後,七嘴八舌的紛紛議論起來,沉寂了許久的大堂氣氛一時間變得活躍無比。

只見那大盤上白子倚靠著局部的厚勢將挖斷的那顆黑子聚而殲之,黑棋似乎並不以為意,又在另一處弈下了一步硬手。白棋彷彿是將鬱結了一整盤的憤懣都發洩了出來,他強我更強,以暴制暴,寸土不讓。

棋局變得精彩起來,大堂中不時響起了喝彩聲,到處打入的黑子幾乎都被白棋圍住,棋盤上的黑棋處處受制,似乎離敗局已不遠矣。不少楚人甚至呼來婢女端上美酒邀請眾人品嚐,看得出他們心中何等的喜悅。

不過就在一片看好楚國的聲浪中,眾人並沒有注意到大堂中那幾位棋道高手眉頭卻不自覺的皺了起來,彷彿從棋盤上看出了什麼端倪。

棋室內剛才還氣定神閒的許老此時卻是汗如雨下,他的棋藝高出大堂眾人許多,自是早已看到了棋盤上白棋隱藏的危機,不過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剛才自己還形式大好,如今卻是風雨飄搖,看似連成一片的白子不經意間已被黑棋分割切斷,那些原本已經死透的黑子卻忽然間又活了過來,成為釘入白陣的楔子,黑棋進攻的橋頭堡,一粒粒皆是特立獨行、不可一世。那白棋猶如本是正值壯年的漢子,突然間發現自己原來已是病入膏肓般,一臉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哼。」內室裡隱隱響起一聲嬌哼,那女子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俄爾一閃而逝,輕聲笑道,「好狡猾的人。」

腳下的黃色畜生睡眼稀鬆,打了個呵欠,隔著簾子瞥了眼棋室中的兩人,一臉不屑的樣子。

許老無奈的搖了搖頭,將手中原本拈著的白子放回棋盒之中,站起身朝宋病己拱手道:「病己棋藝高強,老朽甘拜下風,這盤棋我輸了。」

看得出來,老先生雖然言語誠懇,但是依舊輸的有些不甘心。

宋病己長吁了一口氣,也站起身,笑道:「棋道無常,我等自該勝亦欣然敗亦喜,老先生不必太過介懷。」

「勝亦欣然敗亦喜?」許老將宋病己所說輕聲複述了一遍,苦笑嘆道,「病己不僅精通棋道,談吐亦是如此不俗,倒叫老夫汗顏。」

「老先生過獎了,病己不過僥倖獲勝,擔不起先生錯愛。」宋病己先是一愣,這才想到自己所言雖在前世裡不過是市井俚語,但在這戰國之中卻並無人知曉,乍聽之下自是覺得驚奇。

「走吧,只怕那大堂眾人已是迫不及待要聽病己講評此局,其實老夫心中亦有不少疑惑,還望病己不吝賜教。」許老伸手虛扶在宋病己的衣袖上,攜著他的手一齊走出棋室。

那大堂之中此時的確已是人聲鼎沸,剛才還滿是笑意的楚人們彷彿還不敢相信這白子已經推枰認負的事實,也顧不得杯中的溫酒漸漸冷卻,久久凝視著大盤,心中百轉千回,煞是糾結;而其餘諸國的士子則只是對對弈兩人讚嘆不已,特別是對宋病己更是高看了幾分;零星幾位秦人則是大喜過望,恨不能引吭高歌一番,以紓解心中的興奮之情。唯有幾位精通棋藝者,聚在那大盤之下,翹首以待宋病己的到來,能為自己一解心頭的疑惑。

當見到許老和宋病己攜手邁進大堂,所有的目光瞬間匯聚到了宋病己身上,望著那些平時裡錦衣玉食、眼高於頂的官吏士子們此時熱切的目光,宋病己面色不變,依舊是帶著淡淡的笑容,並不顯倨傲。

「宋先生,請問第八十一手為何走在此處,是否有個中深意?」

「宋先生,請問那一百零三手的棋筋你是如何看出的?」

「宋先生...」

一時間,各種詢問此起彼伏,眾人爭相開口,洞香春的大堂內難得變得如此混亂,連那執事大聲呵斥也無濟於事,只能將求助的眼光投向大盤下的兩人。

「諸位,請靜一靜。」終於,許老雙手平伸向下壓,示意大家噤聲,等待屋內嘈雜的聲音暫歇,拱手笑道,「老夫知各位心中所想,說實話我心中亦有諸多不解,不過若是這樣七嘴八舌胡亂發問,只怕病己今日即便費盡唇舌也無法盡解大家心中之惑,不若請病己先說,可好?」

許老這麼一說,大堂內雜亂的聲音少了許多,宋病己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朗聲道:「我想諸位之於此盤對弈,最大的疑惑便是黑棋如何能在通盤處處受制的情況下反敗為勝吧。」

眾人聞言皆是點頭稱是,連他身邊的許老先生也是頷首不已,看得出這是所有人對這盤棋最關心問題所在,其餘的大都也只是細枝末節罷了。

「棋之道,天道人道合而成也。棋手對弈,亦如兩軍對壘,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病己略通棋道,長於攻殺而短於佈局,昨日吾與子奇先生一戰,想來許老觀後亦是心知肚明,於是此盤白子處處退讓,非其不能戰,實不願戰矣。」說到這兒,宋病己頓了頓眼光瞥向身邊的許老,老先生自是微微點頭,這才接著說道,「白棋雖步步妥協,然而子子有序,但以圍地為目標,確是佔了先手...」

「那為何白棋此後卻落於下風?」人群中不知是誰忍不住打斷了宋百川的話,朗聲問道。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雖有其道理,但卻非一層不變,棋道萬千,未有常理可循,或亦有後發制人,先發制於人之時。」宋病己微微一笑,從其棋童處找來一根木條,那是為大盤懸掛棋子所特製的,一頭筆直一頭微彎曲成勾狀,方便勾去黑白兩子置於大盤之上。

「諸位請看。」宋病己將手中的木條斜斜一指,落在大盤的右上角,那裡白棋密佈,當中卻又幾粒黑子頑強的屹立於其中,阻斷了上下兩角的白棋互相聯絡。

「白棋圍地頗多,然自身也是漏洞百出,若是能夠聯絡回轉便能完善本身,如此必將立於不敗之地。所以黑子處處與之糾結纏鬥,阻其歸路,斷其聯絡,雖死亦不足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待那機會來臨,自是能抓住白棋之失,一舉奠定勝局!」

宋病己之言猶如醍醐灌頂,讓眾人茅塞頓開,那許老先生也是止不住的點頭,嘴裡卻是偶有嘆氣之聲,即是在讚許宋病己棋藝高明,亦是在嘆息自己未能及早勘破。目光重新回到右上角的數粒黑子上,忽然憶起這幾手黑子是在序盤階段弈下的,回想起在那棋室之中宋病己臨近官子時的緊張的神情,不由得苦笑不已,心中暗嘆此子果然是狡猾異常,自己險些被騙了還一無所知。

正在許老失神之際,一個婢女走到身畔,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許老點點頭,示意自己明了。

「病己,病己。」

與眾人高談闊論的宋病己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發現是許老先生正在呼喚自己,趕緊湊了過去:「不知許老有何事相召?」

「老夫本不欲擾了病己你的雅興,不過我家大小姐想請病己往內廳一敘,不知你可有閒暇。」許老微笑道。

「大小姐?」宋病己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雖然許老從未在人前明言自己的身份,然而每每有人在洞香春連滅數國之時,他便會挺身而出與其對弈,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位精通棋道的老先生只怕與這洞香春關係匪淺,抑或他本就是洞香春中人,宋病己聰明如斯,自是不會不曉此處,「難不成你家小姐便是這洞香春...」

「病己所言無差,我家大小姐正是這洞香春之主。」許老輕拈額發,眼底閃過絲絲傲色。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五章 入幕(三)


宋病己有些愕然的點點頭,隨著許老亦步亦趨的往內廳走,他心中自然訝異無比,實在是未曾想到這名滿九州的洞香春主竟是一位女子。

沿著熟悉的走廊來到棋室,那許老掀開一塊淡青色的簾子,右手向內平伸微笑著朝宋病己道:「請,我家小姐便是在內裡了。」

宋病己點點頭,緩步邁進內廳,他一直覺得這裡很熟悉,良久才忽然想起:昨日自己與子奇那盤棋弈完之後棋室中多出了一陣女子的笑聲,當時自己便頗為詫異,現在想來那聲音應該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吧。

待到宋病己整個人到了內廳裡頭,身後的許老並沒有跟著進來,反而是把簾子放下,宋病己復往前行了兩步,環顧四周,將這內廳的陳設盡收眼底。

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小榻靠在屏風後,牆邊設有一張梨木書案,案上整齊的擺放著兩疊竹冊,牆上則掛著一些字畫,看風格,應該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不過宋病己對此並無研究,所以看不出好壞。這內廳與洞香春其他諸如大堂、戰室、論室或棋室相比遠沒有那麼奢華,但卻精緻了許多,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讓人陶醉其中。

宋病己見那屏風後隱隱透著一個嬌小的身子,只是看不清容貌,想來便是許老口中的小姐,這洞香春之主了。

大小姐?年歲應該不大吧,宋病己心中想著,躬身拱手道:「宋病己見過大小姐。」

「宋先生不必多禮,請坐。」屏風後傳來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煞是好聽。

宋病己依言盤膝跪坐在屏風前的軟榻上,朗聲道:「不知大小姐召病己前來,所為何事?」

「先生可是白身?」沒想到屏風後的女子並沒有回答宋病己的問題,反而開口反問道。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小姐所言不差,病己不過一介布衣寒士,無官職在身。」

「先生見諒,小女子非刻意相問,只是有些好奇先生年紀輕輕便如此精通棋道,不知師承何人,仙鄉何處?」女子繼續發問。

她不問則罷,這一提卻是觸動了宋病己的痛腳,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的親人們,他們還好麼?一時陷入了沉思,竟是忘了回答小姐的問題。

「先生,先生...」當宋病己回過神來之時,大小姐那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病己適才走神了,小姐見諒。」宋病己拱手致歉。

「無妨。」

宋病己定了定神,緩緩報出了自己穿越後所在那山村的村名,至於師承...

「師尊曾囑咐過病己,不得在人前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諱,所以還望小姐勿怪。」宋病己自然不會說自己棋藝是無師自通,更何況說出來大抵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胡亂編造一個來歷不明、去向也不明的師傅更容易糊弄過別人的盤問。

「哦,是麼?」大小姐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情緒任何起伏,「小女子自幼亦好棋道,乃父曾遍請天下棋道大家為師,不知是否和先生經歷同師?」

「小姐說笑了,師尊乃一介隱士,少有在世間行走,大不可能為小姐之師。」宋病己搖了搖頭,一臉真誠的樣子,當然話中有多少水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先生又是如何遇此名師的呢?」女子話中似乎還有話。

「此乃師門隱秘,請恕病己無法作答。」宋病己直視著屏風後的人影,思緒萬千。

「即使如此,那...」大小姐頓了頓,輕道,「敢問先生,家兄是否知道先生拜師一事?」

宋病己心中一凜,眼底閃過一絲異色,聲音驟然轉冷:「我學棋一事,兄長並不知情。」

這女子顯然暗中派人調查過自己,而且自己昨天才不過首入這洞香春中,今日她便清楚了自己在家還有一位兄長,此等女子甚是精明,再問下去,宋病己不知還會有何狀況,況且女子剛才的問話中微露咄咄逼人之意讓宋病己心頭自是不悅,漸已暗自萌生了去意。

「哦,為何家兄不與先生一道學藝呢?」女子仿似渾然不覺宋病己臉色的變幻,依舊兀自開口追問。

「師尊並未言明為何只授我一人棋藝。」

「據我所知,先生似乎家境貧寒,不知...」

宋病己忽然站起身,目光平視前方:「大堂中還有士子約戰病己,小姐若無他事,請恕病己失陪了。」

說完,也不等那女子回應,轉身便要往外走。

「先生請留步。」女子似乎沒有想到宋病己說走便走,如此乾脆,微蹙起眉頭,輕張朱唇,語調倒依舊是那麼不疾不徐的叫住了宋病己。

宋病己停下腳步轉過身,卻並沒有開口,只是靜待女子的下文,似乎也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沒想到屏風後的女子微閉上了眼,良久沒有發出哪怕一個音節。內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氣氛似乎變得有些詭異。屋內的兩人就這樣無聲的對峙著,彷彿誰先開了口便會失去什麼似的。

「宋先生。」不知過去了多長的時間,終於還是女子忍不住,緩緩睜開了眼,開口道,「不知先生是否有意...」

「病己心中一直有個疑惑,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解惑。」她不開口便已,一開口就為宋病己所打斷,而且聽到宋病己口中稱謂的變化,一直古井無波的俏臉總算掛上了驚訝的表情。

「先生但問便是。」不過女子淡定的答道,而且因為屏風遮擋的緣故,宋病己並未發現她臉上一閃即逝的異樣。

「昨日我與那子奇先生在棋室對弈之時,敢問姑娘是否亦在內室觀戰?」大小姐話音剛落,宋病己便搶著開口問道。

「在。」

「今日我與許老對弈,姑娘想必也在吧。」宋病己微微一笑,說話的語氣很是篤定,甚至沒有用疑問句。

「在!」大小姐貝齒緊咬著下唇,回答的很乾脆,只不過語調有些怪異,仿似和別人對弈時,大優局勢下被逆轉之後的無奈與不甘,甚至還帶著點點的鬱悶。

「那...」宋病己頓了頓,眉梢一挑,開口道,「姑娘可是對病己有所求?」

先手的一方悄然調轉,宋病己臉上笑容可掬,看上去比剛才在棋盤上贏了許老還高興。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六章 入幕(四)


「你...」一直坐在軟榻上的女子被他這一問氣得差點沒跳起來,她沒想到角色的轉換來得如此之快,剛才自己還在兩人的談話中牢牢佔據主動,現在卻為宋病己牽著鼻子走,顯然隔著屏風的年輕男人已然瞭解自己請他來所謂何事,才如此有恃無恐。不過畢竟她也是年紀輕輕就能執掌這偌大的洞香春的人物,深吸了一口氣,隔著屏風瞪了宋病己一眼,平抑胸口的起伏,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與平日無異,「先生棋藝高超,令人歎服,不知是否願意入我洞香春為客卿,專事棋道。」

宋病己嘴角上翹,心中暗道:你這小妮子總算願意切入正題了。兀自緩步走回屏風前,坐回那軟榻上,目光隔著屏風上下打量著對面的女子,雖然看不清樣貌,但是從她那曼妙的身姿來看,是個美女的可能性極大。

「先生為何不語,若是有何顧忌直說便是。」大小姐等了半天,沒等來宋病己的回答,不由得開口催促。

「顧忌倒是沒有。」宋病己實在是不習慣跪坐的姿勢,乾脆大大咧咧的盤腿坐下,讓自己舒服些卻引來大小姐微微皺眉,「不過姑娘是否覺得還欠了些誠意。」

「誠意?」女子微微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既是邀請,為何姑娘一直躲在那屏風之後。難道病己就如此不堪,讓姑娘您不願現身一見。若是如此,這客卿不做也罷,世上哪有夥計見不到掌櫃的道理?」宋病己兩手一攤,看似無奈的說道。

只是他的無奈落在屏風後的女子眼底,卻是變成了無賴。低低的嬌哼一聲,櫻桃小口微張微合本想要說點什麼,又忍住了。眼珠一轉,俄爾笑道:「世上自無夥計見不到掌櫃的道理,可是宋先生你似乎算不上是我洞香春的夥計吧?」

「姑娘此話有理。」難得宋病己贊同一次她的觀點,「病己還有點疑問,若是來日在下想要離開,不知...」

「有才之士,天下之大皆可去得,我洞香春絕不強留先生。」大小姐聞絃琴而知雅意,不待他說完,便傲然道,她也自然有傲氣的資本,洞香春名滿天下,多少人欲要在其中求得一席之地而不可得,雖

然被洞香春奉為客卿的人必有一技之長,但是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與其比肩之人。

「如此甚好,病己願意入夥。」宋病己點點頭,俄爾笑了起來,那笑容多少有些無良,「現在可以請大小姐您一露真容了吧。」

什麼入夥?說得我洞香春像是那土匪窩一般,女子柳眉輕豎,暗自輕啐道。隔著屏風也能看到對面那男子一臉戲謔的笑容,雖心頭大恨卻也無可奈何,終究還是緩緩站起身,蓮步輕移,從屏風的一側走了出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看到面前出現的女子之時,宋病己依然忍不住陷入了片刻的窒息。

身前的女子看著年紀不大,約摸十八九歲模樣,未施粉黛,眉如遠山,目似秋水,如雲的秀髮似奔湧的黑色瀑布般灑下,肌膚晶瑩如天池美玉,美麗的瞳眸微微流轉,也正在上下打量著宋病己。最令宋病己驚豔的是她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幽邃如秋水,似遠山含黛般深邃,讓人激起無限的幻想。

「先生可好?」失神狀態下的宋病己耳邊響起一個悅耳的聲音。

「甚好,甚好。」宋病己迷迷瞪瞪的答道。女子不開口便罷,這一顰一笑隱隱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嫵媚,倒叫人好生著迷。

「那先生便把這契約簽了吧。」女子從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張帛書。

「好,好。」宋病己自是滿口應承。

那女子眉眼含笑,眼底卻是閃過一絲失望,伸手將帛書遞給宋病己,沒想到等了半晌那帛書竟還在自己手上。

「大小姐也太急了吧,不如讓在下看看這賣身契上病己究竟價值幾何?」抬起頭朝宋病己看去,卻發現面前的男子笑盈盈的望著自己,清澈的眼底彷彿了看到自己的倒影,自己的小伎倆顯然是已被他看穿。

「小姐可別忘了,病己只賣藝不賣身的,這份契約只怕是擬得不對吧。」宋病己這才接過那帛書,迅速的掃了一眼,伸手在小姐面前揚了揚,臉上滿是戲謔的笑意。

「我拿錯了不行麼!」大小姐劈手奪過帛書,臉頰已然飛起了兩朵紅霞,酥胸高低起伏。

「哈哈,小姐等您找到了正確的契約,病己再來叨擾。」宋病己見她急了,大笑著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在掀開簾子邁出去的一瞬間,他又轉過頭來道,「不過還請大小姐您不要如此迷糊,這可不是名滿天下的洞香春之主會犯的錯啊!」

「你...」小姐又羞又惱,順手就將帛書給扔了出去,不過那宋病己早已長笑出門。

那帛書在空中輕飄飄的飛著,凌空中一隻枯瘦的手將它摘了下來,許老看了一眼,疑惑問道:「小姐,這可是你擬的?」

屋內的女子正自顧自的生著悶氣,沒功夫搭理許老。

「想法倒是不錯。」許老也不惱,兀自說道,「不過老夫在想,洞香春是要招個下人呢,還是要招個客卿?當然若是能用這份契約招到一個精於棋道的客卿,倒也合算。」

「許老!」大小姐終究忍不住嬌嗔道,撅著嘴坐回到了軟榻上,早有侍女進來收起了屏風。

許老微笑著坐到她對面,剛才宋病己坐過的軟榻,笑道;「那宋病己不僅棋藝精湛,其人談吐亦是不俗,更難得的是心思活絡,小姐您的這些小伎倆拿到他面前,可就貽笑大方咯!」

「許老你怎麼不幫蝶兒,反倒幫那小子說話啊。」蝶兒小姐白了許老一眼,很是不滿的樣子。

「呵呵,我這是幫理不幫親,小姐您這份契約若是給了老夫,老夫亦是不會簽的。」許老笑著搖搖頭,誠懇的說道,「如今乃是我們邀請宋先生,自是應當拿出誠意來。更何況那宋先生即已許諾願做我洞香春的客卿,如此人才可是千金難求。」

「人才?」蝶兒小姐哼了一聲,「我看此人充其量不過一市井無賴罷了。」

「小姐當真如是想?」許老故作詫異的問道,見大小姐點了點頭,站起身道,「那老夫這就去與病己細說,讓他斷了入我洞香春的念想。」「誒,許老,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見許老似乎信以為真,蝶兒大急,漲紅了臉,「況且此人雖然無賴,但畢竟精通棋藝,於我洞香春倒也有用。」

許老復爾坐下,卻不開口,自是直勾勾的望著大小姐發笑,笑容中滿是深意。蝶兒是個何等聰慧的女子,立刻反應過來剛才許老不過故作姿態罷了,她心中有氣,不過卻是將氣都撒到了宋病己身上:「許老,有件事蝶兒還想請您去辦。」

「任憑小姐吩咐。」提到了正事,許老收斂起嘴角的笑容,肅然道。

「小事而已。」蝶兒嘴角微微上翹,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請許老將這位宋先生在我洞香春任客卿一事說與那些今日大堂中的士子們。」

「這...」許老低頭沉吟片刻,小聲道,「小姐此舉似無先例,昔日老爺曾有言,洞香春並不對客卿多加限制...」

「蝶兒不過是想讓這宋先生的聲名更響亮而已,並無不可吧。爹他也沒說不能將客卿之事說與他人,不是麼?」對面那位大小姐眨巴眨巴眼睛,貌似單純。

許老努了努嘴,似乎先要說些什麼,不過對面的大小姐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更何況此舉對洞香春來說,不吝一件招攬四方來客的好事。」剛才還悶悶不樂的蝶兒似又回覆了精明的本色。

許老自然知道她說得不錯,這兩日連續的兩盤對弈讓宋病己的名字引起了洞香春內士子們不小的震動,能以一布衣白身連滅兩國,在洞香春還從未出現過,何況這個貌不驚人的寒士贏的兩人都不是尋常高手,更能說明了此人的棋藝著實精湛。

戰國之時少有棋譜流傳,棋道高手的存在大都在於人們的交口傳誦,而戰國愛棋之人也著實眾多,若是聽聞某一處有棋道高手出沒,不少人甚至會不遠千里前來但求一戰以促棋藝提高,抑或是有人只為求一睹這些棋道高手的風采。

許老昔年在洞香春連滅四國之時便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各國棋士千里迢迢趕來只為和他弈上一局棋,剛開始還好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但有人邀約許老皆是滿口應承。然後不久之後紛至沓來的約戰讓許老不敢重負,不得不尋了個藉口回山裡,這才尋得片刻的安寧。而今次若不是那子奇連滅三國,一時風頭無兩,許老不見得會答應出山與之一戰。說到這兒,許老倒還對宋病己有幾分謝意,若不是此子的橫空出世,只怕自己又要躲回那深山之中去了。

蝶兒的想法正是迎合了這些戰國棋士們的心理,將宋病己這個已得到大梁城士子們公認的棋道高手坐鎮洞香春之事宣揚出去,必定會讓四方好棋之人對洞香春趨之如騖,這樣一來,本就已是天下聞名的洞香春,威名勢必更上一層樓。

想通了這一茬,再瞥一眼屋內那已是眉開眼笑的女子,許老苦笑一聲,將這份差事應承了下來,然後轉身飄然而去。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七章 潑婦(上)


宋病己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忙,忙到什麼程度呢?用前世的一句大俗話來形容那就是——忙得像條狗一樣。原本以為做了這洞香春的客卿,每日便能飽食終日,閒來便往那論室聽聽各國士子們聚議各國國事,任其唇槍舌劍、你來我往、鬥個不亦樂乎,我宋病己自巍然不動,當是長長見識;渴來便去到酒室,滿飲一盅寒泉釀成,滿溢肅殺之氣而著稱的趙酒,或是孤寒蕭瑟的燕酒,高歌幾曲,一抒胸臆,不醉不歸;興來便坐鎮棋室,與往來士子對弈上一局,勝亦欣然敗亦喜...

可惜,理想總是很豐滿,現實卻是很骨感。慕名而來的棋士們幾乎快要踏斷了洞香春棋室的門檻,宋病己避之不及,硬著頭皮下了幾盤便想撂擔子,尋思找個藉口遁去,卻為許老所止,說是不能墜了洞香春的名聲。

我去!你洞香春沒我宋病己的時候,那棋室中一片亂戰不見得就弱了洞香春的威名。

微笑著望著眼前拱手認負的對手,宋病己客套的跟他寒暄了幾句,在他連聲的稱讚下小小的滿足了一下自己的虛榮心,趁著下一個棋手打上門來的空隙,趕緊起身運動一下,解決一下三急問題,想著前兩天自己一連在棋室中端坐了一下午沒挪過地方,不禁悲從中來,暗自哀嘆,果然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古人誠不欺我也!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是知道自己會有如此慘狀,那日還不如就光棍的一走了之。不過這也是宋病己無病呻吟而已,畢竟在這裡好吃好住,人人皆奉自己為上賓,還能靠自己的本事營生。難不成還要讓自己回到那小山村過那種吃不飽穿不暖每日還得受盡白眼的日子?

掰著手指數了數,自己出來也有半個多月了,並無隻字片語半點音訊傳回,不知那家人會作何想。雖然從未認同過自己今世之身份,然而從名義上來說,村裡那兩人的確是自己這世上唯二的親人。

宋病己低著頭胡思亂想間,卻差點迎頭撞上了別人。抬起頭看清來人,是大堂的執事。

「宋先生,可算找到你了。」那執事甫一見到宋病己,便一臉喜色的說道。

「田老,何事尋病己。」執事乃田氏,在洞香春資歷甚深,因而宋病己尊稱其為田老。

「非我尋宋先生,而是大堂內有人欲見先生...」

田老話未說完,宋病己臉色大變,截道:「可是哪國棋士?」

「非也!」

「來人可是一位男子??」宋病己心頭大定,只要不是尋上門來的棋士,那便無妨。而若不是糾纏不清的棋士,能上這兒來找自己的,宋病己大概也就只能想到那國梓辛。

「非也!」沒想到田老還是搖了搖頭。

「來人是位女子?」宋病己微一愣,復爾想起或是國梓辛派的侍女來請自己,「那來人有無提起她的身份。」

這次田老終於沒有再搖頭:「她說自己乃是先生的大嫂。」

「大嫂?」宋病己微蹙起眉頭,久久沒有開口。

那田老見了他的異樣,開口道「若是宋先生不想見,我這就去回了她。」

「罷了,還請田老將她領進來吧。」宋病己搖了搖頭,微嘆了口氣,轉身便進了內室。

許老在內室中專為宋病己辟出一間幽靜的宅院做住所,院內矮牆漏窗、小橋流水、假山池沼、環境清幽,倒不失為好住所,若是放在後世必不是尋常人能住得上的。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那田老便引著一婦人進到這所宅院中來,宋病己放下手中的竹簡,望向來人。

婦人甫一入著洞香春,似乎還有些畏畏縮縮,兩手輕顫,她從未來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見過如此多錦衣玉食高談闊論的官吏士子,若不是村中裡正信誓旦旦的擔保在這洞香春的門外遠遠的望見宋病己在其中,她也決然不會相信那個離家出走旬月未歸的二弟會在這裡,畢竟在婦人眼中自己丈夫的二弟不過是個不學無術、整日遊手好閒的庸人罷了,如何能在此處謀得一席之地。

不過當看到換上一身上好綢衣的宋病己端坐在自己面前時,婦人原本滿是狐疑的臉上卻是升騰起了一股莫名的狂熱。

「二叔現在可是發達了。」婦人斜乜一眼宋病己,冷冷道,「竟是尋到了這麼個富貴的東家。」

「嫂子這是哪裡的話,病己不過尋了個餬口的差事而已。」宋病己微一搖頭,淡淡的答道。

「餬口?」婦人眼底的狂熱越發的明顯,「二叔莫非是在欺我這婦人不懂外事?當年嫁與你家大哥之前,我也是見過些世面的,這裡頭的人物哪個不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二叔如今與這些人為伍,怕是得不少好處吧?」

宋病己苦笑不語,自己那日在許老拿出的契約上畫下花押之時,分明見了上面所述,這客卿的供奉一月一付,金額雖不少,奈何自己所來不過旬月,人家已然包了自己的吃行,還劃了如此清幽僻靜的宅院給自己安家,宋病己實在不好厚著臉皮提前討要那月俸。

「嫂子多心了,病己初入這洞香春不久,雖忝為客卿,確是分文未取,實在囊中羞澀。」宋病己嘆了一口氣,緩緩道。

「宋先生所言不差,據我所知,本月的月俸宋先生的確還未領到。」那田老也忍不住開了口。

沒想到婦人竟是瞪了田老一眼,眼角的餘光瞥見宋病己一副為難的模樣,自覺今日此行決不能空手而回,乾脆把心一橫,徑直坐到那軟榻上,鬧到:「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不管什麼月俸不月俸的,今日好不容易尋到二叔,你若是不願接濟我這一大家子,那我就在此處不走了!」

那田老聞言大驚,自詡平生數十年,卻從未見過如此潑厲的婦人,然而他亦心知清官難斷家務事,自己作為外人本就沒有立場開口,只好將同情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宋病己。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八章 潑婦(下)


宋病己似乎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大嫂居然如此不講道理,但見她一臉蠻橫的坐在軟榻上,雙眼並不看向自己,反而抬頭望天,若有水光,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病己回想起自己在山村中的日子,這位婦人從未給自己好臉色看過,每日冷言冷語不斷,自己入城這十數日,亦未聽聞她來尋過自己,只怕是巴不得家中少了這一人才好。而今卻又不知從何處得知自己成了這洞香春的客卿,特意找上門了,竟是連客套的寒暄也無,徑直討要好處,如此恬不知恥的「大嫂」,不要也罷!

想通了這層,宋病己心中沒來由的也是升騰起一股邪火,冷冷的掃了婦人一眼,轉頭向田老道:「病己確是身無分文,若是大嫂執意不信,那我也無可奈何。田老,還麻煩你替病己送客!」

說罷,也不看她,緩步便要出了屋子。

那婦人聽聞宋病己此言,一驚之下站起身來,指著宋病己的背影,渾身微微顫抖,卻是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田老自是早已看她不起,又想到這人是自己帶來的,心中一陣內疚,當下冷聲道:「既然宋先生如此說了,還請您自重!」

「我不活了!」那婦人仿似充耳不聞田老所言,一屁股坐到地上,捂著臉乾嚎起來,「沒想到二叔你竟是這種人,往日在家我和你大哥皆是好生待你,如今富貴了,卻是忘了貧賤之親,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還要將你嫂子趕出去。」

宋病己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一臉怒容,既然這位大嫂先撕破了臉皮,自己何須與她客氣:「嫂子好差的記性,可是忘了前些日子對病己所言!如今病己遂了你的心願,你卻找上門來耍潑,不消說病己現在囊中羞澀,拿不出錢來,即便他日當真富貴了,也休想我贈你一分一毫!」

宋病己自是說的那日清晨自己來大梁城之前,這婦人對自己所言——「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而今憶起,往日情景更是歷歷在目,仿若昨日之事,更是平添了幾分宋病己心中的怒意。

坐在地上的婦人見自己弄巧成拙,心中後悔萬分,然而覆水難收,自己便是想要挽回只怕也為時晚矣,她心中又急又悲,這次卻是真正哭出了眼淚來:「即便嫂子千錯萬錯,你那大哥總沒有錯吧,他沒有對不起二叔之處,難不成二叔真的忍心看到你大哥受苦不成?」

說到大哥,彷彿是觸動了宋病己內心中柔軟的一部分,腦海裡不自覺的勾勒出那個其貌不揚、淳樸憨厚的漢子,平日雖然少言寡語,但宋病己仍然能明白的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即便是自己穿越之初,不願面對事實,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從不冷眼相對。對於這個大哥,宋病己不得不承認,雖然沒有親人的感情,但是自己對他卻有著一股濃濃的愧疚感,畢竟自己是替代了他真正的弟弟啊,正如那純樸的農家漢子時刻掛在嘴邊的話——「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是我的弟弟。」

本已邁出大門的腳緩緩收了回來,久久凝視著屋外廣袤的天空,宋病己終究還是幽幽的嘆了口氣,走到田老身邊躬身行禮道:「田老,病己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您能答應。」

「宋先生但說無妨,只要是老夫能辦到的,必定竭盡全力。」田老作為大堂執事,宋病己大出風頭的兩日,他皆是看在眼底,亦是心知許老和大小姐對此人的器重,年紀輕輕便被奉為洞香春的客卿,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現今他對自己有所求,田老自是滿口應承了下來,畢竟宋病己所為何事,他多少也能猜到幾分。

「病己想要預支本月月俸,望田老您能開方便之門。」宋病己話語中蘊含著一絲疲憊,連眼神都變得有些渙散。

「先生所求雖無先例,但亦無不妥,只是...」田老頓了頓,朝仍舊坐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婦人看了一眼,再望向宋病己,宋病己苦笑著點了點頭,他才接著道,「不若待我先知會許老,看他如是說,宋先生意下如何。」

「一切麻煩田老您了,病己感激不盡。」宋病己誠心的說道。田老再瞥了屋內另一人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時,田老手執一個粗布口袋進了屋,見宋病己一言不發的坐在軟榻上沉思,似沒注意到自己,於是乾咳了幾聲,開口道:「宋先生,這是你本月的月俸,還請收好。」

宋病己道了聲謝,接過口袋,也不打開,隨手扔到那婦人的身邊,冷冷道:「拿去吧。」

那婦人早已止住了淚,一面假裝擦拭眼角,一面偷偷觀察屋內的動靜,當田老拿著口袋回來的時候,眼底終究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貪婪,她本沒有指望宋病己將袋中之物全部給自己,畢竟剛才自己依然和這個二叔撕破了臉皮,沒想到宋病己卻將整個口袋都扔了過來,她自然是大喜過望,迫不及待的拾起口袋,打開了來,裡面竟是有布幣大幣十數枚。

田老拿來的口袋中所裝之物名為布幣,雖名為布,卻非是用布料製作,而是金屬製成的。戰國有一種農具叫做鎛,布幣的形狀就很像鎛,由於「鎛」、「布」同音,所以人們就把這種很像鎛的錢幣叫做「布幣」。而又因形狀似鏟,又稱鏟布,布幣鑄行的地區,主要是周朝的京畿之地,春秋的秦和三晉地區,戰國的魏、趙、韓、燕等國。魏國布幣以安邑布尤為出名,金斤背鑄「安」字。一枚大幣通常可供普通三口之家各項用度達數年之久。

婦人自小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布幣,一時看得眼花,等到回過神來,兩手便緊緊攥住口袋,兩眼望向宋病己,口中忙不迭念叨道:「多謝二叔,多謝二叔...」

見她如此做作,宋病己好生厭惡,彷彿吞了一隻蒼蠅般噁心。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只揮手道:「我有些乏了,嫂子若無他事,便自行回去吧,恕病己不遠送了。」

「那我就不打擾二叔了。」婦人緩緩站起身,一臉諂媚道,「二叔他日若是有閒暇,不要忘了回家來小住兩天,我和你大哥可都盼著你呢。」

宋病己沉默不語,婦人見他不開口了,自己今日的目的也業已達到,轉身便要邁開步子離去。

「等等!」未想身後卻傳來宋病己的聲音,婦人很不情願的轉過頭,望向他,兩手卻將口袋放到身後,「二叔還有何吩咐。」

「病己還有兩件是要囑咐嫂子。其一,今日贈布幣一事,回去之後還請嫂子知會大哥知曉,若是刻意隱瞞,病己決不輕饒!」宋病己斬釘截鐵的說道,臉色森然。

婦人大窘,下意識的攥緊了錢袋。她今日本就是瞞著丈夫來城裡找宋病己的,卻不知這宋病己是如何知道。

「其二,以後每月病己自會託人將大哥與大嫂吃穿用度所需送至村裡,若是嫂子無甚要緊事,還請休要來打擾病己,畢竟病己現在身為洞香春客卿,每日亦非清閒,少有閒暇來招呼不速之客。」宋病己冷冷道,「凡此二事,還望嫂子牢記在心。」

那婦人聞言,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像似逃一般離開了洞香春。

「病己無能,叫田老看了笑話,還請先生勿要放在心上。」待到婦人遠去之後,宋病己朝田老拱手道。

「先生這是哪裡的話,老夫唯見先生宅心仁厚,品行高潔,著實讓人欽佩。」田老搖頭笑道,「此間之事已了,我就不再叨擾先生了。」

「田老且慢。」田老見宋病己氣色不甚佳,便想尋個藉口離去,讓宋病己獨自一人休息會兒,沒想到卻被宋病己給叫住,「未知那大堂之中可有棋士約戰病己?」

「這...」田老一時語塞,猶豫了片刻,這才緩緩道,「確有棋士在等候先生,只是我見先生...」

「田老多慮了,病己並非因私廢公之人。」宋病己站起身搖了搖頭,緩步往外走,邊走便開口道,「我先行一步,還請田老將那些個棋士引到棋室來。」

田老望著宋病己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即舉步出了門,伸手掩門之際,卻看到門後竟是多出一個身影,定睛一看,驚道:「大小姐,您...您為何在此?」

蝶兒小姐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美麗的雙眸凝視著宋病己離開的方向,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十九章 隱憂(上)


宋病己還算是個豁達的人,昨天發生的事情倒也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今日一早起來,又是樂呵呵的端坐在那棋室之中,心平氣和的與人對弈,這樣的心胸倒讓田老好生讚許。

「宋先生棋藝精湛,在下甘拜下風。」已經記不清楚這是今日第幾位重複如此話語的棋士,宋病己照例回禮安慰了他幾句,目送他心滿意足的離去的背影,宋病己收斂起嘴角的笑容,無奈的甩了甩有些泛酸的手,站起身準備活動兩下,卻瞥見許老正笑盈盈的朝自己走來。

「恭喜病己,這幾日你大殺四方,可是讓那些士子們欽佩不已,公推這大梁城之棋士當以病己為首。」許老甫一見到宋病己,便是一連串的高帽扣了下來。

「許老見笑了,有許老在,病己豈敢造次。」這旬月以來,宋病己早已與洞香春之人混得熟絡,特別是這位許老,兩人更是成了忘年交,原因無他,只是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罷了,「許老你來得正好,來來來坐,病己正想請您指教。」

「這,這,這...」許老原本笑呵呵的臉聞言便變了顏色,連連擺手。這些日子裡,他與宋病己對弈了不下十數盤,沒想到是盤盤皆負。剛開始的數日許老心中還憋了一口氣,竭盡全力、智計百出想著無論要贏上一次,可是輸的多了,心氣也散了,現如今在棋室遇到了宋病己,他老人家幾乎都要躲著走了,如何還願與宋病己再弈。

「許老過謙了,來來,請執事安置大盤。」宋病己笑得很是無良,拽著許老的衣角便要往棋盤邊去。

「病己,病己。」許老大急,「非是老夫尋你,乃是大小姐有事相邀。」

「大小姐?」宋病己鬆開手,扁了扁嘴,他在這位大小姐手裡吃了個暗虧,心中原本就有些許怨懟。只不過人家是僱主,自己不過一打工的,雖有怨言,也只能埋在心底,何況除了這位大小姐,其他人諸如許老、田老待自己皆算不錯,這些日子過得還算愜意。當然最最重要的,宋病己自覺這樣的活路還是比較適合自己的,與最初的設想相比,做洞香春的客卿和做別人門客——在棋盤上與人爭鬥總比與人現實中勾心鬥角來得要好吧。

「她找我做什麼?」

「小姐行事,如何是我所能知曉的。」許老微微一笑,卻並未回答。

宋病己癟癟嘴,想來這位大小姐尋自己也無甚好事,卻又不得不去。當下理了理衣冠,朝許老點點頭,兩人飄然而去。倒是那棋室裡的執事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悻悻然的換來小廝撤掉大盤,大堂中士子們見一場精彩的棋戰戛然而止,亦是紛紛嘆息不已,不過他們這幾日已然看了不少盤宋病己與人大戰,今日雖少了這一場,心中倒也不至於太過悵然,當然宋病己的到來也讓這洞香春的棋室日日爆棚,生意更是好了不少,也不知那賬房先生是否每日都在偷笑,只怕是恨不得宋病己往棋室一坐就不要再起來了。

宋病己二人一路來到內廳之外,那許老照例候在門外只讓宋病己一人入內。

宋病己緩步進到內室,裡面早已有一俏麗的女子手執竹冊端坐在軟榻之上,婀娜的身段,俏麗的面龐,幽邃雙眸,嘴角還帶著絲淺淺的微笑,嫻靜如水,神色恬然,眉翠含顰。

她靜靜的凝視著手中的卷冊,彎彎的柳眉下,長長的睫毛不時的輕顫,彷彿正是看到了精彩之處,眸子裡隱隱露出淡淡的笑意,分外甜美。

「病己見過大小姐。」宋病己看得有些呆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上前施了一禮。

「先生來了。」女子放下手裡竹冊,微低下頭似乎在想著什麼,一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屋內的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就在此時,忽然從女子腳邊衝出一道黃色的影子撲向了宋病己!

宋病己和女子皆是大驚,而宋病己反應亦是很快,見到這東西來勢兇猛,迅速用雙手護住脖子,蹲了下來。

「伯當!不能!」耳邊則傳來女子的低喝聲。

再然後,宋病己發現這只叫伯當的狗正在舔自己的右手掌背。不由得緩緩鬆開護住脖子的手,神色微帶些尷尬。

女子大概是見了宋病己的囧樣,嘴角微微上翹,「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宋病己越發尷尬了,幸好那條狗還在圍著他轉悠,宋病己復爾蹲下身逗弄起來狗來,假裝很忙的樣子。

女子的笑聲的確很好聽,甜而不膩,柔而不軟,香而不嗆,輕而不薄,用黃鶯出谷、乳燕歸巢來形容的確很是恰當。

良久,女子的笑聲暫歇,看著眼前的一人一狗,忍不住又伸手掩嘴:「伯當好像很喜歡你哦。」

「嗯,這條狗很乖。」宋病己答道。

「哼,伯當這麼喜歡你,你卻稱它為『這條狗』!」沒想到這回答惹來大小姐一陣怒視。

「好吧,伯當真乖。」宋病己趕緊低下頭補了一句。正巧看到伯當也揚起頭來,搖著尾巴望著他,一人一狗四目相對,宋病己彷彿能從伯當眼中讀出一絲憐憫的味道,心中大悲。

「這狗為什麼叫伯當呢?這名字...」宋病己不給大小姐繼續開口的機會,趕緊轉移話題。

「這名字很怪,對吧?」大小姐聞絃琴知雅意,開口道。

宋病己點點頭,沒想到大小姐柳眉輕舒,嘴角微微上翹,竟是笑了起來:「先生可知,為何洞香春這後廳就連著棋室。」

「病己不知。」宋病己老老實實的答道,他自然是不知道這內廳為何會連著那棋室,照常理而言,內廳這種商議要事的私密之地如何也不應毗鄰棋室的。

「這洞香春乃是蝶兒父親一手創建,這裡的每一間宅院、每一個迴廊、每一草一木都是父親的心血。」蝶兒小姐眼神迷離,顯然是憶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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