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二章 轉意(二)
聞言,宋病己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這老者含笑望著自己,眼底頗有幾分異色,俄爾他悵然嘆了口氣,朝老人一拱手,緊了緊負在身後的包袱,快步走了出去。
老人望著宋病己決然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眼見宋病己快要走遠,急忙起身朝他喊道:「你既是要回轉,也不急著這一時,老夫這棋乃是古之名局,誠心請小友指點一二,還望莫要推辭!」
古之名局?宋病己甫一聞言,腳步也不禁為之一緩,他原本就是個愛棋之人,對圍棋的喜好自不必說,只是如今的宋病己心灰意冷,哪還對這棋道之事有絲毫的興趣。於是他並不回頭,而是繼續邁上歸途。
「這...」老者見他走得如此決絕,禁不住也有些鬱悶,本想就此回轉,然而想起洞香春那位自己惹不起的大小姐,若是自己半途而廢,回去指不定會被她如何糾纏。思慮及此,趕緊收拾起涼亭石桌上的棋盤、棋盒與棋子,瞥了眼宋病己離去的方向,俄爾嘴角微微上揚,迅速的將所有物事放置在身上,從另一邊的小道快步而去。
炎炎夏日似火燒。這還未到巳時,天上的驕陽早已露頭將毒辣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宋病己輕輕擦拭著額角,背著包袱的背心已然被汗水濡.濕。他看上去有些渾渾噩噩,不小心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還好宋病己迅速的鬆開拉住包袱的手,單手撐地,這才只是打了個踉蹌。只是可憐的包袱落在地上,捲起一陣塵土。
苦笑著拾起包袱,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前面的道路當中多出了一個身影,定睛看去,不就是剛才在茅亭端坐的老者麼。
只見他笑盈盈的看著宋病己,朗聲問候道:「小友可好?」
這老頭顯然是看到了宋病己剛才險些摔倒的一幕,見到嘴角泛著的微笑,宋病己心頭一陣不爽,這次連搭理都懶得,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不發一語。
「小友端得好大的架子,須知多少士子求著見老夫一面皆不得,小友是否太過倨傲。」老頭忽然收斂起唇邊的笑容,肅然道。
未曾想,宋病己止住了腳步,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臉上滿是不屑:「他們要見你與我宋病己何干?」
老者一怔,顯然沒有想到他竟是這種表情。
宋病己冷笑一聲,復爾舉步往前,嘴裡卻是放聲高歌:「恍然一夢兮千餘年,時不與我兮奈若何。乘風歸去兮不復現,萬丈雄才兮埋世間!」
老者在後面朗聲道:「既是雄才,如何歸隱?」
「世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凜凜高潔,如何與之同流!笑莫笑,悲莫悲,且嘆人生幾曾回!」宋病己積蓄了許久的怨氣似乎都爆發出來,高亢嘹喨的歌聲在青雲間繚繞,整個山谷都能聽到他的聲音,「風吹落葉舞晴空,我奏狂歌喚英雄。歌罷舉杯問蒼天,蒼天亦笑我精誠。杯中自有天上月,腹內更牽萬種情。一生大醉能幾回,何不豪飲到天明!」
攔路的老頭站在原地,久久凝視著這個年輕人,嘴裡卻是喃喃自語:「如此人物,難怪會讓我兒為之傾心。就這樣讓他離去,只怕...」
沉吟片刻,蹙起的眉頭忽然鬆開來,他高聲朝宋病己喚道:「小友慢行!」
宋病己自然是充耳不聞,老者見狀,快跑幾步,氣喘吁吁的來到他身前,宋病己略一揚眉,不悅的開口道:「老先生這是何故?」
「今日一見,老夫對小友頗為佩服,小友之言更讓我有茅塞頓開之感。」老頭依舊是滿面春風的模樣,邊說邊取下背上背著的東西,一把塞進宋病己懷中,「此物乃是老夫心愛之物,如今送於小友,算是答謝。」
宋病己一臉愕然,愣愣的站在原地,顯然是為這老頭的舉動所驚訝。遙望他走得遠了,這才想起自己斷然不能接受他的東西,旋即調轉頭,快步追了上去。
焉知,宋病己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居然被這個貌似已過天命之年的老者越拉越遠,雖然有手提肩扛兩個包袱的緣故,然而如此解釋幾乎就等於掩飾。宋病己一咬牙,加快了步伐,追得稍微快了些,但是距離卻並沒有拉近多少。
就這樣,這一老一少在這山谷間開始一場沒有觀眾的追逐賽,當宋病己終於趕上老頭的步伐之時,那老頭已經好整以暇的坐在茅亭之中微笑的注視著他了。
「呼...呼...無功...無功不受祿,病己無才,斷然不敢接受老先生的餽贈。」見他不準備再跑了,宋病己微喘了兩口氣,稍稍平抑了胸口的起伏,緩緩說道。跑了這麼遠的路,他都有些累得不行了,可是看面前這老頭竟是大汗未出,一臉悠閒的樣子,當真奇怪,難不成這人還會妖法不成?
「老夫剛才難道說得不夠清楚?」老者瞥了宋病己一眼,笑道,「小友一番高歌讓我受益良多,這禮你自然有資格收下。」
「君子不奪人所愛,此物乃是先生心愛之物,我若是拿了,如何能夠心安?」按捺下心頭的疑惑,宋病己堅定的搖了搖頭,慢慢將剛才這老頭硬塞給自己的包袱放到石桌上。
「既是不能心安,不若如此。」那老頭眨巴眨巴眼睛,額頭上細密的皺紋也跟著一緊一鬆,開口道,「小友你幫老夫解了剛才那盤迷局,此物便留於你了。當然若是解不出來,那老夫剛才所言便當做從未提起,可好?」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他並不在意包袱內的東西,卻著實被這所謂的迷局勾起了好奇心,心想看看也無妨,跑了這大老遠的路,權當是休息罷了。
老頭見他不反對,自然是當他默許了,旋即解開包袱,拿出裡面的棋盤以及裝有黑白兩子的棋盒,原來這副棋具便是老人的心愛之物。
只見老者一手黑子、一手白子,飛速落下,很快便將偌大的棋盤點綴得七七八八,待到他將最後一粒子落在棋盤上,抬起頭朝宋病己笑道:「白先,小友請!」
宋病己探頭在棋盤細細端詳了片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通盤棋黑白兩子犬牙交錯,從棋勢上看,棋盤中央的對殺呈現白棋「大眼吃小眼」之勢,白棋處於絕地。全局看似無解、無序、無助,其實暗藏玄機。
連一向在棋道上頗為自負的宋病己如今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世遇到如此詭異的棋局,變化繁複無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
見宋病己沉默不語,老者眼底閃過一絲得色,微笑道:「小友可有良策,使這白棋起死回生?」
宋病己沒有答話,默默伸出手拾起一粒白子,打到棋盤中腹,老者亦是弈出一顆黑子,緊貼著宋病己的那粒白子邊,宋病己再弈出一手併力圖做活,然而黑棋毫不相讓,擠吃破去白子眼位。
沉吟片刻,宋病己緩緩拾起剛才弈下的幾粒黑白兩子放回棋盒中,須臾再次拾起白子放在棋盤上,而這次不待老者弈出黑子,便又取回。這是他下棋的習慣,雖然按照他的實力,自然能夠算到後面十數步的變化,不過他還是習慣使用棋子先在棋盤上擺上幾粒棋子,輔助思考,一旦有了後續的思路,才會將棋局慢慢進行下去。
趁著宋病己沉思的機會,老者終於能好好打量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稍顯稚嫩的臉上少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樸素的衣衫包裹著一幅瘦削的身板,不過若是他在數月前遇到宋病己,便會發現這個男子經過在洞香春一段時間的錦衣玉食後,已經強壯了許多、雖然這樣的年輕士子在大梁城中一抓便是一大把,但是此時宋病己眼底不時閃過了幾抹精芒,倒教人不敢對其小覷。何況剛才老者從他口中聽到的那幾曲高歌,當真是蘊含著不盡的才氣和傲氣。
不過老者瞥了眼棋盤,嘴角卻是微微上揚,這盤棋局他已經侵淫了十數年,自覺其中所有的而變化都已經瞭然於心,這白棋雖然看似生機無限,然而真正弈出之後,只要黑棋應對無誤,無論如何白棋如何閃轉騰挪都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他相信任哪個擅於棋道的人來也是無可奈何。右手食指和拇指夾起一顆黑子輕輕摩挲起來,這副棋具可是自己心愛之物,相比起那個洞香春也不遑多讓,剛才不過情急之下為了留住這小子而想出來的小伎倆,真正要將它送人,自己決計是捨不得的。
看得出來,宋病己的確也被這棋難倒了,腦海裡飛快的回憶起前世自己打過的棋譜,背過的死活題,然而似乎忍讓對這盤棋束手無措。緊緊皺起眉頭,臉色也變得嚴峻起來,卻並不慌亂,仿似面對一場必敗之局的將軍一般,竭盡所能在紛繁複雜的戰局中尋找那渺茫的轉機。
時間流逝得很快,宋病己依舊沉思不語,老者也很耐心的看著他,毫不掩飾的流露出眼底的欣賞之意,不過見這棋局毫無進展,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眺望下遠山,只不過就在此時,耳邊就聽到宋病己一聲輕呼:「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