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4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二章 轉意(二)


聞言,宋病己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這老者含笑望著自己,眼底頗有幾分異色,俄爾他悵然嘆了口氣,朝老人一拱手,緊了緊負在身後的包袱,快步走了出去。

老人望著宋病己決然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眼見宋病己快要走遠,急忙起身朝他喊道:「你既是要回轉,也不急著這一時,老夫這棋乃是古之名局,誠心請小友指點一二,還望莫要推辭!」

古之名局?宋病己甫一聞言,腳步也不禁為之一緩,他原本就是個愛棋之人,對圍棋的喜好自不必說,只是如今的宋病己心灰意冷,哪還對這棋道之事有絲毫的興趣。於是他並不回頭,而是繼續邁上歸途。

「這...」老者見他走得如此決絕,禁不住也有些鬱悶,本想就此回轉,然而想起洞香春那位自己惹不起的大小姐,若是自己半途而廢,回去指不定會被她如何糾纏。思慮及此,趕緊收拾起涼亭石桌上的棋盤、棋盒與棋子,瞥了眼宋病己離去的方向,俄爾嘴角微微上揚,迅速的將所有物事放置在身上,從另一邊的小道快步而去。

炎炎夏日似火燒。這還未到巳時,天上的驕陽早已露頭將毒辣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宋病己輕輕擦拭著額角,背著包袱的背心已然被汗水濡.濕。他看上去有些渾渾噩噩,不小心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還好宋病己迅速的鬆開拉住包袱的手,單手撐地,這才只是打了個踉蹌。只是可憐的包袱落在地上,捲起一陣塵土。

苦笑著拾起包袱,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前面的道路當中多出了一個身影,定睛看去,不就是剛才在茅亭端坐的老者麼。

只見他笑盈盈的看著宋病己,朗聲問候道:「小友可好?」

這老頭顯然是看到了宋病己剛才險些摔倒的一幕,見到嘴角泛著的微笑,宋病己心頭一陣不爽,這次連搭理都懶得,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不發一語。

「小友端得好大的架子,須知多少士子求著見老夫一面皆不得,小友是否太過倨傲。」老頭忽然收斂起唇邊的笑容,肅然道。

未曾想,宋病己止住了腳步,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臉上滿是不屑:「他們要見你與我宋病己何干?」

老者一怔,顯然沒有想到他竟是這種表情。

宋病己冷笑一聲,復爾舉步往前,嘴裡卻是放聲高歌:「恍然一夢兮千餘年,時不與我兮奈若何。乘風歸去兮不復現,萬丈雄才兮埋世間!」

老者在後面朗聲道:「既是雄才,如何歸隱?」

「世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凜凜高潔,如何與之同流!笑莫笑,悲莫悲,且嘆人生幾曾回!」宋病己積蓄了許久的怨氣似乎都爆發出來,高亢嘹喨的歌聲在青雲間繚繞,整個山谷都能聽到他的聲音,「風吹落葉舞晴空,我奏狂歌喚英雄。歌罷舉杯問蒼天,蒼天亦笑我精誠。杯中自有天上月,腹內更牽萬種情。一生大醉能幾回,何不豪飲到天明!」

攔路的老頭站在原地,久久凝視著這個年輕人,嘴裡卻是喃喃自語:「如此人物,難怪會讓我兒為之傾心。就這樣讓他離去,只怕...」

沉吟片刻,蹙起的眉頭忽然鬆開來,他高聲朝宋病己喚道:「小友慢行!」

宋病己自然是充耳不聞,老者見狀,快跑幾步,氣喘吁吁的來到他身前,宋病己略一揚眉,不悅的開口道:「老先生這是何故?」

「今日一見,老夫對小友頗為佩服,小友之言更讓我有茅塞頓開之感。」老頭依舊是滿面春風的模樣,邊說邊取下背上背著的東西,一把塞進宋病己懷中,「此物乃是老夫心愛之物,如今送於小友,算是答謝。」

宋病己一臉愕然,愣愣的站在原地,顯然是為這老頭的舉動所驚訝。遙望他走得遠了,這才想起自己斷然不能接受他的東西,旋即調轉頭,快步追了上去。

焉知,宋病己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居然被這個貌似已過天命之年的老者越拉越遠,雖然有手提肩扛兩個包袱的緣故,然而如此解釋幾乎就等於掩飾。宋病己一咬牙,加快了步伐,追得稍微快了些,但是距離卻並沒有拉近多少。

就這樣,這一老一少在這山谷間開始一場沒有觀眾的追逐賽,當宋病己終於趕上老頭的步伐之時,那老頭已經好整以暇的坐在茅亭之中微笑的注視著他了。

「呼...呼...無功...無功不受祿,病己無才,斷然不敢接受老先生的餽贈。」見他不準備再跑了,宋病己微喘了兩口氣,稍稍平抑了胸口的起伏,緩緩說道。跑了這麼遠的路,他都有些累得不行了,可是看面前這老頭竟是大汗未出,一臉悠閒的樣子,當真奇怪,難不成這人還會妖法不成?

「老夫剛才難道說得不夠清楚?」老者瞥了宋病己一眼,笑道,「小友一番高歌讓我受益良多,這禮你自然有資格收下。」

「君子不奪人所愛,此物乃是先生心愛之物,我若是拿了,如何能夠心安?」按捺下心頭的疑惑,宋病己堅定的搖了搖頭,慢慢將剛才這老頭硬塞給自己的包袱放到石桌上。

「既是不能心安,不若如此。」那老頭眨巴眨巴眼睛,額頭上細密的皺紋也跟著一緊一鬆,開口道,「小友你幫老夫解了剛才那盤迷局,此物便留於你了。當然若是解不出來,那老夫剛才所言便當做從未提起,可好?」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他並不在意包袱內的東西,卻著實被這所謂的迷局勾起了好奇心,心想看看也無妨,跑了這大老遠的路,權當是休息罷了。

老頭見他不反對,自然是當他默許了,旋即解開包袱,拿出裡面的棋盤以及裝有黑白兩子的棋盒,原來這副棋具便是老人的心愛之物。

只見老者一手黑子、一手白子,飛速落下,很快便將偌大的棋盤點綴得七七八八,待到他將最後一粒子落在棋盤上,抬起頭朝宋病己笑道:「白先,小友請!」

宋病己探頭在棋盤細細端詳了片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通盤棋黑白兩子犬牙交錯,從棋勢上看,棋盤中央的對殺呈現白棋「大眼吃小眼」之勢,白棋處於絕地。全局看似無解、無序、無助,其實暗藏玄機。

連一向在棋道上頗為自負的宋病己如今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世遇到如此詭異的棋局,變化繁複無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

見宋病己沉默不語,老者眼底閃過一絲得色,微笑道:「小友可有良策,使這白棋起死回生?」

宋病己沒有答話,默默伸出手拾起一粒白子,打到棋盤中腹,老者亦是弈出一顆黑子,緊貼著宋病己的那粒白子邊,宋病己再弈出一手併力圖做活,然而黑棋毫不相讓,擠吃破去白子眼位。

沉吟片刻,宋病己緩緩拾起剛才弈下的幾粒黑白兩子放回棋盒中,須臾再次拾起白子放在棋盤上,而這次不待老者弈出黑子,便又取回。這是他下棋的習慣,雖然按照他的實力,自然能夠算到後面十數步的變化,不過他還是習慣使用棋子先在棋盤上擺上幾粒棋子,輔助思考,一旦有了後續的思路,才會將棋局慢慢進行下去。

趁著宋病己沉思的機會,老者終於能好好打量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稍顯稚嫩的臉上少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樸素的衣衫包裹著一幅瘦削的身板,不過若是他在數月前遇到宋病己,便會發現這個男子經過在洞香春一段時間的錦衣玉食後,已經強壯了許多、雖然這樣的年輕士子在大梁城中一抓便是一大把,但是此時宋病己眼底不時閃過了幾抹精芒,倒教人不敢對其小覷。何況剛才老者從他口中聽到的那幾曲高歌,當真是蘊含著不盡的才氣和傲氣。

不過老者瞥了眼棋盤,嘴角卻是微微上揚,這盤棋局他已經侵淫了十數年,自覺其中所有的而變化都已經瞭然於心,這白棋雖然看似生機無限,然而真正弈出之後,只要黑棋應對無誤,無論如何白棋如何閃轉騰挪都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他相信任哪個擅於棋道的人來也是無可奈何。右手食指和拇指夾起一顆黑子輕輕摩挲起來,這副棋具可是自己心愛之物,相比起那個洞香春也不遑多讓,剛才不過情急之下為了留住這小子而想出來的小伎倆,真正要將它送人,自己決計是捨不得的。

看得出來,宋病己的確也被這棋難倒了,腦海裡飛快的回憶起前世自己打過的棋譜,背過的死活題,然而似乎忍讓對這盤棋束手無措。緊緊皺起眉頭,臉色也變得嚴峻起來,卻並不慌亂,仿似面對一場必敗之局的將軍一般,竭盡所能在紛繁複雜的戰局中尋找那渺茫的轉機。

時間流逝得很快,宋病己依舊沉思不語,老者也很耐心的看著他,毫不掩飾的流露出眼底的欣賞之意,不過見這棋局毫無進展,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眺望下遠山,只不過就在此時,耳邊就聽到宋病己一聲輕呼:「咦?」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1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三章 轉意(三)


老者略一揚眉,急急將目光投向棋盤。但見宋病己一直鬱結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手裡拾起一粒白子輕輕的放在棋盤上,嘴角微微上揚看向他,老者一怔,探頭復爾將棋盤看個通透,並沒看出什麼異樣,宋病己弈出的白子也和剛才最初所下的位置一模一樣。

遲疑片刻,老者終究還是按照剛才下出的次序,放上一粒黑子貼住,白棋並,黑棋擠吃,不想白棋卻並不繼續在此處與他糾纏,反而是脫先到了黑棋右上角,搶了個先手官子,老者完全被宋病己的意圖弄得有些糊塗了,畢竟如果按照現在的局勢正常收官,那白棋是必敗無疑。

只是看宋病己滿是自信的模樣,老者不得不懷疑這年輕人還有更強硬的後手,忍不住再仔細的將整個棋局端詳了一遍,可惜他完全看不到這所謂的「後手」在何處,思忖良久,沒辦法只好順著宋病己的棋路跟著收官。

大抵誰也沒想到棋局竟是提前從中盤進入了收官階段,雙方平穩的收著各處的官子,雖然宋病己用了些小手段略微賺了幾目,但是畢竟不痛不癢,老者也搶到了幾處先手官子,總體來說棋局進展較為平穩,盤面黑棋領先了數目,已然是勝利在望。

老者收完了最後一個官子,整個棋盤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行棋的地方,不由得咧著嘴角微微一笑,抬起頭斜乜宋病己一眼,正欲開口,卻看到這年輕人又拾起一粒白子在棋盤上下了一手,老者順著宋病己弈出的白子看過去,竟是蹙起眉,臉上浮起一絲不解和薄怒,頗為不滿的說道:「小友可是在戲弄老夫?此處自填一氣,不是作繭自縛,將整條白棋大龍送死麼?」

原來宋病己這粒白子是下在了白棋一條連綿十數子的大龍中,自緊了一氣,原來已經有兩氣就地成活的大龍,被他弈出這麼一手棋,便只剩下了一口氣,只要黑棋填在其中,整條白棋大龍便氣盡而死。

老者本以為對面的年輕人會給出個合理的解釋。未想,宋病己卻是難得勾起嘴角,笑道,「老先生多慮了。」

「哼!」老者見他說得輕巧,怒意更盛,心中暗忖,此子居然如此不知進退、解不了棋局便開始胡攪蠻纏,教人好生氣惱。思慮及此,旋即「啪」的一聲將黑棋打在白棋大龍唯一的一個眼位,然後起手提子,不一會兒,便將十數粒白子悉數收起。

頓時,棋盤中出現了一大塊空白處,但見一顆黑子孤零零的懸在空地中,形單影隻。而白棋也從小敗之局變成了潰敗之勢,盤面落後得愈發的多了,更不用說去計算雙方的死子。

老者氣鼓鼓的端坐著,雖未開口,但是臉色並不好看,他就這麼直勾勾望著對面一臉笑意的宋病己,目光不停在這個年輕人臉上巡視,顯然是想要找個說法。

可惜,宋病己並不理會他,反而繼續弈出一粒白子,而且還是在剛才自己被提了大龍的地方出了棋。老者被他這一手棋弄得一頭霧水,然而宋病己臉上滿是自信,似乎早已是成竹在胸,老者不由得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將精力轉回棋盤之上。

不看不打緊,老者將這複雜的棋局再仔細端詳了一遍之後,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擦了擦眼睛,探頭再看。這才發現自己前一手弈出的那粒黑子和宋病己弈出的這一手白子不偏不倚正好點在外圍的一條黑棋大龍原本的眼位上,一條較之剛才被提走的白龍子數更多的黑棋長龍竟是如何也找不到半點生機。

「老先生還需長考麼?」一旁宋病己突兀的問了句,差點沒讓老頭罵出聲來。

老者幽怨的將棋盤往前一推,喃喃道:「算你小子狠!」

宋病己臉上滿是得色,旋即開始收拾起棋盤來,分門別類的將白子和黑子放進棋盒,然後也不待一臉肉疼的老頭髮表意見就要開始打包裝箱了。剛才他雖然一心撲在棋盤上,但是眼角的餘光依舊瞥見了老頭那副得意的樣子,自然猜到了這老頭玩的小把戲,心頭大為不爽,如今自己用的這手倒脫靴,兵不血刃的一舉破了這迷局,所謂風水輪流轉,只怕就該別人心情大惡了。

果然,老頭臉拉長得象條苦瓜,耷拉著眼睛,一臉晦氣。當把最後一顆棋子收入棋盤的時候,宋病己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副棋具,剛才初碰這棋子他便覺質地結實沉重,有質感的棋子便於手執和置棋穩定,而且色澤潤柔,沒有眩目刺眼的光亮,給人一種溫馨親切的感受;同時這棋子質地溫潤如玉且又異常堅硬,彷彿是由天然玉石磨製而成,如今正值炎炎夏日,而將棋子放在手心,卻能感覺到一絲涼意;將棋盤上最後一顆白子對著陽光照視,則更見晶瑩,又不像玻璃那樣通明透亮,而是呈現象牙或嫩黃之色。再看看棋盤,這棋盤雖未木質,然而當投子於上時,卻仿若能聽到一股金戈鐵馬的音韻和叮噹鳴佩的旋律,正如後世詩中所言——「紋楸方卦花參差,心陣未成星滿池」。果然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絕世棋具,作為一個愛棋之人,宋病己焉能不對它心生喜好。

美滋滋的將棋盤小心翼翼的包裹起來,卻聽見一直沉默不語的老者忽然收起眼底的心疼神色,開口道:「敢問小友如何想到剛才那招妙手?」

提到這,心情大好的宋病己自然是娓娓道來:「棋道以圍地爭勝,圍之愈廣,其勢愈大,勝機亦愈大。然圍地之外,相互攻伐亦是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說是取勝之匙,所以棋道亦可運用兵法。此局白棋處處受制,十死無生,若是遵循常理乃是必敗,因而非常之局當用非常之法,兵書中有云: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病己便是從此處著手,自填一氣送死大龍看似不可理喻,殊不知自有置之死地、背水一戰才能挽狂瀾於既倒、置死地而後生!」

「好一個置死地而後生!」老者撫掌讚道,「小友之眼界確是讓老夫自愧弗如。」

宋病己微微一笑,其實這也不過是簡單逆向思維而已,前世大學時代好歹上過幾節心理學的選修課,它教會了宋病己在某些時候要「反其道而思之」,正如初開始面對這盤迷局之時,自己按照常規思路,如何也想不出白棋求勝之策,就在瀕臨絕望之時,自暴自棄般將目光投向那塊本來已經成活的大龍,負氣般的自填一氣卻仿若打開了另一扇窗,看到了一條康莊大道,從而反敗為勝,不知為何,宋病己心中對剛才那股絕望的感覺很是記憶猶新,當他想要繼續回味之時,耳邊卻傳來了老者的話語。

「小友可是有何難處,老夫如何見你臉上竟是有迷茫之色。」老者雙眼平視著宋病己,緩緩開口,「非老夫自誇,畢竟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平生也算是識人無數,見過的事情亦是不少,若是小友有何煩心之事,不若說與老夫聽聽,或許我還能為你指點一二。」

宋病己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翛然轉冷,淡淡的問道:「老先生今日可是從大梁來?」

「這...」老者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思忖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為那洞香春當說客來了?」宋病己聲音越發冰冷,其實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除了洞香春,大概誰也不會關注自己這個小人物,只是一提到那間名滿天下的酒肆,宋病己便覺得胸口有些氣緊。

老者收斂起嘴角的笑意,直勾勾的看著宋病己,並沒有開口回答。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宋病己幽幽嘆了口氣,朝老者拱了拱手,拾起收拾好的包袱,轉身便欲離去。

只是在他身後,那老者眼底掠過一絲精芒,看著宋病己獨自離去的背影,終於緩緩說道:「老夫非為了洞香春...」

聞言,宋病己悄然止住了前進的腳步,只是並未轉過身來,

「老夫乃是為小友而來!」

「為了我?」未想他話音一落,宋病己緩緩轉過身,微低著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們都說是為了我,一個說是以我為友,視我為知己;一個說是為我著想,為我做決定。到頭來...」

宋病己驀地抬起頭,眼底飽含一股蔑意,臉上升騰起一片詭異的潮紅,森然道:「到頭來卻不過將我視作手中的棋子,你若是我,這樣的話,你還會信麼?」

「那孫伯靈也就罷了。」老者平靜的與宋病己對視,澹澹的問道,「洞香春可有負小友之處?」

「若是老先生欲要以理動人,大可不必了!」宋病己冷聲道,「洞香春負我也好,宋病己負洞香春也罷,個中緣由,你我二人定是各執一詞,何必多費唇舌?」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四章 轉意(四)


對於洞香春,宋病己確是不想再提,曾幾何時,他將這家酒肆視作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當知道了其中主事者卻是一直是在欺瞞自己之時,這根稻草也就變成了壓在駱駝脊樑上,那看似微不足道,實則置其於死地的元兇,用「心灰意冷」四個字來形容此時的宋病己,當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你...」老者似乎沒想到宋病己如此固執,微蹙起眉,「既然你不願意說理,那老夫與你說則故事如何?老夫久居深山中,一日在山間溪流中捕獲了兩條小魚,因其太過瘦小,心中便覺食之無味、棄之亦是可惜,於是將其帶回居處,置於屋外水潭裡圈養起來,以期來日能夠飽食一頓...」

老者雖然詢問了宋病己,但並沒有等到回應,便兀自侃侃而談,宋病己本欲一走了之,然而眼見老者那一臉認真的模樣,乾脆負手冷眼旁觀,看他到底有何話說。

「只是老夫卻忘了,水潭中竟是還有一條老龜,那龜並不似人一般挑食,見有美味送上門來,自然是歡喜不已...」

「子非龜,焉知龜之樂?」宋病己忍不住開了口,臉上滿是一絲輕蔑。

他將老頭比作龜,其實已經很是不敬了。只是在現在的宋病己眼底,大凡站在洞香春一邊的,自不能算是自己之友,不敬便是不敬了,他根本未想過有一日會重返那個傷心地。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龜之樂。」老者瞥了他一眼,卻絲毫不以宋病己的話為忤,依舊是淡淡的說道,「兩條小魚甫一進入老龜的領地,聞到腥味的老龜旋即活躍起來,那魚游到哪裡,它便尾隨不捨。這兩條魚兒自然也不願意束手待斃,四處躲藏,以期從龜口中逃出升天,可惜那這水潭似樊籠一般,怎容得生靈肆意脫逃。世人或言這龜是不吃活魚的,然而老夫卻親眼所見,其中的一條魚被龜攔腰咬住,那魚大抵是自覺十死無生,便任由老龜一口口的蠶食,繼而將其全部吞入肚中...」

「時候不早了,老先生的故事病己無暇再聽下去,就此別過吧。」宋病己似乎聽出了一些意味,垂下眼簾,轉身便欲離去。

「而另一條魚並不打算步前一條魚的後塵,它拚命的掙扎,即便是被老龜咬在了嘴裡,仍然永不言棄,那龜無法一口將它吞嚥,每每一張嘴便只能任其離去...」老者微搖著頭,提高了音量朗聲道。宋病己遲疑片刻,依舊往前邁出了右腳。

宋病己走得很慢,步子沒來由得有些發沉,聽到這裡,他已然明白了這老者故事的真諦所在,然而卻久久沒有勇氣轉過身去,於是就這麼低著頭緩緩向前,因為他害怕自己一旦回過頭,心底深埋著的某些東西便會徹底的暴露出來。

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有著異樣的魔力般:「弱小的魚兒就這樣在險地與老龜周旋著,鱗片也一點點褪去,終有一日,當老夫再回到潭邊之時,那條魚已然跨過了龍門,化身為神龍,翱翔於天際。而那頭老龜則早已不知去向,湮沒與塵土之中...」

宋病己越發的走得慢了,每往前一步,那腳上彷彿都掛著千鈞的阻礙,雙手不可遏制的顫抖,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明知道身後之人口中所言乃是杜撰而成,卻依舊鼓不起勇氣回頭反駁。

「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老者的話語如炸雷般在他耳邊響起,一個字一個字打在他看似堅強、實則破綻百出的心間,「獸猶如此,人何以堪!你這一去,這世上再無人會記得宋病己此人,」

「你覺得孫伯靈負你?錯!他若是不負你,便是負了自己!他忍辱負重這麼久,不就為的是逃離樊籠那一天麼?」

「你說自己為人所矇蔽?難道孫伯靈不是如此麼,他誤信非人,被至親之人所騙,無端雙腿殘廢,淪為大梁城乞丐,生不如死。然而他卻依舊能夠為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去努力,一個瘸了雙腿的人都能做到,你宋病己為何做不到!」

「洞香春真的負你了麼?騙你的只不過是一個人,你為何要將所有的罪過都歸咎在一件死物上?」

「服氣出走?哼,懦夫!」

老者的話一句接一句的在空氣中響起,在宋病己腦海中縈繞,在宋病己心頭敲打,他站在原地,眺望著遠處的山頂。

白雲繚繞,晴空萬里,只是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年輕人,這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有的只是心中的執念而已。」老者緩步走到宋病己身邊,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不過那枯瘦的手掌在空中頓了頓,終究是輕輕搭在了這個男子的後背上。

宋病己擦拭乾眼角的淚痕,緩緩轉過身,望著老者那雙深邃而又充滿了智慧的眼睛,儘量讓自己的身影不那麼顫抖:「那...那我該怎麼做?」

「這老夫就幫不了你了!」老者終於又笑了,嘴角微微上翹,眼底蘊含著無盡的欣慰。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這世上沒人能幫別人決定未來他該走哪一條路,成龍成蟲都取決於你自己。就像你剛才與老夫對弈的那局棋一樣,我只是讓你看的更清楚」

「可是我...,洞香春...她...」宋病己顯然還有些激動,胸口不斷的起伏,連話語也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回去吧,回去吧。」老者淡淡說道,又彷彿是在諄諄教誨,「解鈴還需繫鈴人,你捫心自問,她真的是在害你麼?」

「我...」

「若她要害你,何必等到此時?若她要害你,偌大的大梁城可有你容身之處?若她要害你,又何必在龐涓面前寸步不讓?」老者頓了頓,目光炯炯直刺宋病己的內心深處,聲音復爾響起,「不過是私心作祟罷了?而這顆心究竟是害人之心,還是愛慕之心,你可曾想清了?」

宋病己深深的望著老者,久久沒有回答,只是遠處的群山似乎回想起剛才老者所說的話語。

回去吧...回去吧...

宋病己和伯當甫一踏入洞香春的大堂,那田老臉上便掛起了一絲喜色,他對宋病己之事有所耳聞,心中本就對這精於棋道又博學多才的客卿離去感到惋惜。如今見老主人竟是將宋先生領了回來,自然心中頗為歡喜,快步朝兩人走來,朝伯當恭敬的行禮道:「見過門主。」

門主?宋病己略微乜了他一眼,心中暗忖,這個稱謂倒也別緻。

「我兒何在?」伯當輕聲問道。

「大小姐和許老皆是在那內廳之中。」田老畢恭畢敬的答道,顯然是對眼前之人頗為信服。

「唔。」伯當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宋病己一眼,見他面無表情,旋即開口道,「既是在內廳,我二人自去便是,你去吧。」

「諾。」田老再一行禮,卻是朝宋病己含笑點點頭,這才飄然而去。

「我們走吧。」伯當轉頭朝宋病己說道,宋病己微微一怔,片刻之後才有些勉強的點了點頭。

老伯當看了他這一臉躊躇的模樣,忽然想起白日自己離開洞香春時,女兒那一臉幽怨加欲說還休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想不到這兩個年輕人在某些時候還挺像的。

宋病己一頭霧水的望著身邊的老者,完全不明白他因何事而發笑,老伯當也沒多加解釋,領著他徑直來到棋室之外。

「自己去吧。」伯當站定往內裡一指,並沒有繼續往前的意思。

宋病己扁扁嘴,瞥了棋室一眼,只能看到後廳那門簾,再往裡自然是看不清了。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稍微平靜一些。

老伯當在一旁看他左右為難那樣,心頭不禁暗怒:咱家的女兒就這麼見不得人麼,把你這臭小子嚇成這樣?不干不脆的,惹人心煩。所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旋即飛起一腳便將還在醞釀感情的宋病己給踹進了棋室。

「哎喲!」諸多在棋室中對弈的士子們只見門邊忽然多出了一個男子,正齜牙咧嘴的揉著屁股,定睛一看,竟是那宋病己宋先生。

眾人不解何故,幾個熟識的棋士趕緊湊上前來,簇擁著宋病己噓寒問暖,宋病己自然不敢說出原因,偷偷朝門外的人影豎了個中指,朝眾人道了個謝,旋即朝內廳走去。

不過走到內廳門外又止住了腳步,隔著門簾探頭往內裡張望,只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嘆了口氣,忽然警覺的往後望去,果然不遠處老伯當正黑著臉盯著自己,宋病己一陣惡寒,這正是前有狼後有虎,橫豎都是一死,乾脆一咬牙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伯當看著那塊被掀起的青色門簾,臉上的神情漸漸轉為平淡,眼底驀地閃過一絲異色,久久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五章 轉意(五)


當屋內的人發覺內廳裡多出來一個人的時候,宋病己已經在原地站了很久了。

大小姐大小姐只是蜷著身子,頭埋在膝蓋上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不過宋病己也並沒有出言提醒,並不是他說不出話來,也不是不想說話,只是他自己立在這內廳中,腦海裡也在思考著一些事情。

其實聰慧如宋病己,早就明悟了大小姐在精心布下的這個局所為為何。對於女子的那點心機抑或是說她的心意,他也能明白無誤的感受到。

而如要要問宋病己還有怨言麼?大抵還有些吧,不為其他,他只是單純的埋怨這女子對自己的不信任,畢竟宋病己也曾三番兩次的在她面前表達過不願出將入相的想法,可惜這位大小姐卻依舊想要真正讓自己絕了這條心,斷了這條路。從而配合著那乞兒孫臏演了一齣好戲。

宋病己不是一個看別人喜好做事的人,更不是一個願意讓自己的未來為別人所擺佈的人。所以大小姐這樣的行為決計不會為宋病己所喜,心有怨氣,是為必然。

只是宋病己也會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就願意在這個地方終老一生?即便這家酒肆名滿天下,自己固然能夠在此處過著富足的小日子,可是這就真的是自己所願麼?

有些東西雖然被深深的隱藏在心底,有時連本人也不願意的觸及,但是這並不代表著遺忘和放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時候這心中的執念就像一顆種子一樣,雖然微小,雖然頭上被覆蓋上了諸多雜物,然而只要時機成熟,它便能迸發出強大的力量,突破所有的阻礙,生根、發芽、長大。

宋病己已然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那粒種子正在開始萌芽...

而宋病己現在之所以沒有開口,是因為他只是想再次將屋內這個女子好好端詳一遍,好讓自己將她的倩影牢牢的銘記在心中,而在他心中,對於自己的未來,已經有了打算。

「你...你回來了。」大小姐緩緩站了起來,怔怔的看向宋病己。或許是因為呆坐太久的緣故,直起身子的時候禁不住微微有些顫抖。

宋病己望著女子那雙微有些紅腫的眼以及刻著數條淡淡淚痕的臉,胸口忽然隱隱作痛。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勉強將那股突如其來的疼痛壓了下去,輕輕點了點頭。

「我...」女子微微垂下頭,嘴裡低聲呢喃著,良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明白的。」宋病己終於開了口,輕輕搖了搖頭,「我...我不怪你。」

聞言,大小姐霍的抬起頭來,愣愣的看向宋病己,緊抿著下唇,眸子裡波光粼粼,竟是又有兩行清淚悄無聲息的流了出來。

「你...」看著她臉上出現的淚,宋病己神色為之一黯,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伸手似乎想要為她拂去淚珠,然而這手伸到一半,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未想,大小姐見他離得近了,卻是快步往前邁了一步,一頭撲進了宋病己的懷中。

宋病己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時不知該放到何處。

大小姐深深的將臻首埋在宋病己的胸口,香肩規律的起伏著。有淚無聲謂之泣,看著女子輕聲的抽泣,宋病己眼底掠過一絲悵然,猶豫了許久,終究是將手輕輕搭在了大小姐的肩上。

良久,女子似乎已經漸漸平復了下來,宋病己也感覺到自己肩膀一股炙熱的溫度,本來堅定的心幾乎也要被這股炙熱所軟化,狠狠的咬了咬牙,輕聲卻又篤定的說道:「我要走了。」

「去哪?」聲音雖不大,然而卻很清晰傳入了大小姐的耳朵裡。女子驚覺似得抬起頭,不可思議般的望向面前的這個男子。

宋病己微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兀自喃喃自語,看似是在對大小姐訴說,卻又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我總不可能在這洞香春呆一輩子。」

「是麼。」片刻,大小姐淡淡的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做出其他的反應。

這次輪到宋病己有些詫異的看向她了,沒想到大小姐卻是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總不可能把你拴在身邊一輩子吧。」

宋病己愣愣的望著眼前這張梨雨帶桃花的俏臉上綻放出得那一絲篤定的笑容,不禁一時語塞。

若是老伯當或者許老在此處,或許還會從這張臉上看出一縷與平日不同的色彩。而這抹色彩大抵可以叫做成熟。

「你準備往何方?」兩人呆站了半晌,還是大小姐先開了口。

宋病己佇立許久,不知何時,雙手已然攥緊,一字一字的說道:「向西入秦!」

一陣微風吹來,書案上那團紅色的繡球輕輕搖曳著,發出些許輕微的聲音。不過不知為何,這聲音與往日似有不同,原本清脆悅耳的銅片撞擊聲,傳到此時的宋病己耳中,卻隱隱多出了幾分金戈鐵馬的餘味...

***************

「門主,你回來了。」當許老看到緩步邁入自己屋子的老伯當,趕緊躬身行禮,只是臉上不自覺的浮現一絲驚喜。

「老許,你我二人何須如此多禮。」伯當瞥了他一眼,自然也看出了他神色的異樣,卻並不出言詢問。

「禮不可廢。」許老搖搖頭,瞥了老伯當一眼,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未知門主是否將那宋病己尋回?」

「尋回?」老伯當將許老所言輕聲複述了一遍,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想著什麼,良久搖了搖頭,神色平靜的澹澹說道,「人是回來了,可是卻非我尋回的。」

「不是門主尋回來的?」許老似乎有些疑惑,瞄了伯當一眼,只見面前的老者輕垂著眼瞼,若有所思。

「是他自己願意回來的。」伯當臉上忽然有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緩緩道,「若是他真的不願意回來,今天誰去拉他也是沒用的。」

「這...」許老聽得一頭霧水,既然這宋病己自己願意回來,那又何必出走呢?

「他需要的是個台階而已。」老伯當瞥了許老一眼,開口道,「昨日之事對這宋病己觸動極大,若是說心中沒有怨氣,那自是不可能的,這事上,蝶兒和你都做得不仔細。」

「這些都是我考慮不周,與大小姐無...」許老聞言,忙不迭將罪過往自己頭上大包大攬。

「你考慮不周?」老伯當微微一笑,頗為無奈的說,「這事與你何干,我家那丫頭的性格,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暗自裡坐了決定的事情,豈是你能勸得了的」

「當然我也勸不了。」老伯當想了想,俄而扁嘴說道。

「咳咳..呵呵....」許老乾咳兩聲,壓抑了半晌,終究還是笑了出聲。

片刻之後,笑聲暫歇,老伯當收斂起唇邊的笑容,開口道,「我說的你做得不仔細,是昨晚出了事之後的就該想著補救,若是昨日你肯出面去勸一下這宋病己,今日哪還有我這出了。」

「這...」許老頭一怔,旋即苦笑道,「我原本以為這是他們年輕人的事,我這種老頭子就不瞎摻合的好,誰知道...」

「你不摻合倒好了。」沒想到老伯當把眼一瞪,沒好氣的說道,「害我一大早爬這麼遠的山路去等那臭小子不說,還平白遭了幾頓白眼...」

「嘿嘿...」許老頭笑得很是無良,「你好不容易出次山,也不能總閒著不做事吧。」

「鳥!」見這許老腆著老臉裝無賴,老伯當羞惱之下,也忍不住爆了個粗口。

許老自是絲毫不懼,兩人數十年的交情了,這伯當老兄是什麼性格,他自然瞭如指掌,輕拈鬍鬚,得了便宜賣乖般的「刻意」提醒道:「門主你領袖我墨家...」

「領袖墨家又咋啦!」老伯當登時兩條白眉豎了起來,見他老臉微紅,許老掩嘴輕笑,也懶得再與他理論。

「好了,好了。」老伯當擺擺手,算是將這茬略過,他也知道自己理虧。沉吟片刻,面色回覆如常,俄爾輕聲嘆道,「此子經此一事,痛定思痛,想來不會再長留我洞香春,何況他畢竟也不是甘居人下之輩,只是如今已然不能出仕於魏,他下一步欲往何處倒也是讓人難以猜詳?」

「不甘居人下?」許老緩緩收斂起嘴角的笑容,疑惑的看了老伯當一眼,顯然是對他的說法有些不解,輕聲問道:「門主,此話何解?」

「還是剛才我對你所言,此子願意回轉洞香春,並不是為我所勸說,或者說我的勸說不過是細枝末節,今日初初見面,我就感覺這此子心中還有執念,並不會甘願就此隱姓埋名,庸碌一身。」

「執念?」許老瞥了他一眼,只見老伯當臉上滿是篤定的神色,他心知這老門主一身本領學貫天人,尤擅長相人之術,便不再開口,只是靜待他的下文。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六章 諾言(一)


(暈死,突然發現昨天晚上那章少貼了這麼一段,只好放在今天這一章前面,字數雖然不多,只不過和題目有些不搭,見諒。)

「恍然一夢兮千餘年,時不與我兮奈若何。乘風歸去兮不復現,萬丈雄才兮埋世間!」老伯當卻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反而輕聲念了一首詩。

許老輕舒眉頭,瞥了眼老伯當,雖然不知他為何在此時高歌一曲,但是他口中這句詩中掩不住的豪氣和那一絲壯志未泯的鬱結,忍不住開口由衷的讚道:「門主好才情!」

「此詩可不是我所作。」老伯當搖頭道。

「難不成是宋...」許老面色一凜,驚道。

「不錯。」老伯當點點頭,兩眼平視許老。許老沉默不語,若是剛才他對老門主所言還有所疑惑,此時看來已然明了這宋病己內心中隱藏許久的凌云壯志。

「按你昨日所言,此子所學斑駁,偶有驚人之語,算得上是個怪才。不過在我看來,他心底必不是自甘平庸之輩,值此亂世,此子所學用武之地大矣。」頓了頓,伯當俯身書案上拾起一卷竹冊,緩緩攤開,仔細端詳了會兒,接著道,「『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這樣的話至少我墨家弟子無一人能說得出來。」

「這...」許老一怔,想了想,覺得似乎也是這麼回事,著書立說本就不是墨家長項,又不是孔仲尼那幫腐儒,道不行,便以文記之。墨家和法家都重視學術的實用性,而不是泛泛空談。

「若是這宋病己決心要著書立說,說不定也能開宗立派,比肩諸子。」老伯當笑著說道。

「開宗立派不敢說,不過若是去了那稷下學宮,混口飯吃應該還湊合。」許老也出言附和。

「難不成我洞香春還比不上那破學宮麼?」老伯當瞪了許老一眼,

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嘆了口氣,「我兒太過工於心計,機關算盡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卻沒有考慮他人的感受,不知經歷此一事,是否會有改觀。」

說到這裡,兩位老者不由自主的同時捋著花白的鬍鬚,目光穿過厚厚的牆壁,飄向那棋室的方向。

良久,許老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門主說這宋病己不會久留我洞香春,那依您之見,此子會去往何處?」

「去往何處?」老伯當輕聲重複了一遍許老的話,卻是捋著鬍鬚,久久未語。

許老見他不發一語,兀自說了起來:「此子雖是魏人,然而這魏國朝堂是進不了了;若是東去入齊,這齊國有了孫伯靈,齊魏本是世敵,只怕不會容他...」

而老伯當似乎是在思忖著什麼,俄而,他轉身在書案上散亂的卷冊中搜尋起來,不多時便取了一卷竹冊握在手上。當然許老的話他也自然聽在耳裡,聽到這兒不由開口道,「世仇之說不過限於庸才,昔日那吳起輾轉諸國,由魏入楚不也依舊能位列上卿。只是那齊國舊根基素未觸動,齊王號令步履唯艱,此子若想要在齊大有作為,實在難上加難。」

「那楚國呢?」既然門主提到了吳起入楚,許老也順勢開口問楚國。

「楚雄踞兩江,地幅遼闊,上控巴蜀,下應荊襄,當水陸之要沖,坐擁地利,楚先人彙集四鄰之長,警惕危險,把國家發展到最雄強。但如今的楚人自視甚高,想那吳起天下名將,尤不能使其徹底變革,遑論宋病己這無甚名氣的士子。」老伯當搖頭說道。

「這...」許老語塞,俄而便苦笑不已,「那這天下之大,這宋病己豈不是無處可去了?」

「這倒不然。」老伯當微微一笑,說,「這天下還有一處去得。」

「何處?」許老迫不及待的追問。

「諾,此國去得!」老伯當緩緩攤開手上的竹冊,許老定睛一看,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求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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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晚下過一場陣雨的關係,今天還算是個好天氣,前幾日火辣辣的陽光少了許多,空氣也不再給人那麼燥熱的感覺,反而帶著些濕潤的氣息,行人走在路上,吹著微風,迎著暖陽,彷彿感覺到今日的大梁城不過才是三月初,這是尋常的夏日時節確實是極少見的。

一大早,宋病己便被大小姐拉著悄悄出了洞香春。恩,是悄悄而不是偷偷。因為老伯當來了,蝶兒便能理直氣壯的將這洞香春中的瑣事全部交予這位老主人,自己落得忙裡偷閒。

宋病己陪著她在大梁城漫無目的的晃悠著,這種沒有目的地的隨處亂走才更接近散步的本質。

雖然兩個人都知道與對方繼續長期相處的時日無多,不過兩人都很默契的不討論未來,更多的是在回憶從前,而且嘴角都掛著笑容。

「你還記得你第一天與那子奇對弈麼?」大小姐忽然止住腳步,開口問道。

「當然記得。」宋病己微微一笑,也停下腳步,輕輕閉上眼睛,彷彿是在回顧那一日的情形。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天自己懵懵懂懂的孤身進到洞香春裡,一身樸素的穿著掩不住的土氣。不過從這個土裡土氣的布衣白丁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洞香春中的官吏士子們大吃一驚。

忽然想起自己說出要挑戰許老時,那碎了一地的眼鏡片,哦,當然這時代還沒有眼鏡這東西。想到這裡,宋病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一邊的女子見他發神經一樣的傻笑起來,白了他一眼,俄爾卻也跟著撲哧一笑。

宋病己微覺詫異,轉頭看向她,笑著問道:「你又笑什麼?」

「勝敗乃兵家常事,公子亦不必懊惱」蝶兒笑而不答,反而捏著喉嚨學著男子般說了句。

宋病己一怔,旋即想起來這是那日自己對著那子奇,也就是公子卬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氣走了公子卬,也引來了內室裡的一陣銀鈴般笑聲。

「那時你就在內室裡偷看了吧?」宋病己開口問道。

「什麼叫偷看啊!」大小姐瞪了他一眼,抗議道,「我那不過是在學習棋藝罷了。」

「哦,原來是在偷師。」宋病己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的說道,眼睛看著蝶兒,內裡滿含著笑意。

「哼!偷師就偷師!」大小姐難得露出小女子心性,「你又能奈我何!」

宋病己扁扁嘴,知道自己是怎麼也說不過她的,至少在這些個雌性動物眼底,雄辯永遠能夠勝過事實。所以,宋病己知趣的閉上了嘴。

「不過,說起來那日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大小姐瞥了他一眼,輕聲說道。

「第一次麼?」宋病己不假思索的接口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

話說了一半,眼角的餘光瞥見蝶兒唇角那抹狡黠的笑容,旋即想起來了,那日自己不過只聽到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而已。正所謂未見人先聞聲;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不過聰明如宋病己,靈敏的反應是必備的,須臾便改口道:「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許老、田老...」

「哼!」大小姐鼻翼微皺,哼了一聲,微有些不滿的說道,「你第一次認識的人還挺多的。」

「我還沒數完呢。」宋病己掰著手指頭接著道,「還有國梓...」

他忽然止住了口,沒有再說下去,反而長長的嘆了口氣。

不用問,大小姐也知道宋病己想起了誰,眉目一黯,俄爾微微揚起嘴角,拉起宋病己的手,輕聲道:「我們接著走吧。」

「嗯。」感受到手腕邊那溫潤滑膩的感覺,宋病己不由緩緩點了點頭,隨著身邊的女子舉步朝前邁去。

今日在街上經營的小販又較前幾日多了不少,他們的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大小姐難得出洞香春一次,恨不得挨個將每一個小販擺出販賣的物品挑選個夠,特別是各種新奇的物事,她總要流連顧盼許久。

一旁的宋病己安靜的欣賞著蝶兒嬌媚的容顏,見她那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由暗嘆:不管哪個朝代的女子,這一顆喜好逛街的心永遠都是那麼炙熱。

不過大小姐似乎一直沒有找到特別心愛的物事,轉悠了半天兩人依舊是兩手空空,轉過一座石拱橋,來到對街,前方一樣稀奇的物事竟是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那是一個小攤,矮矮的方案前端坐著一位老者,方案上放有幾卷竹冊和一塊硯台,硯台上則擱著一隻毛筆,方案旁邊飄揚這一塊白綢,看見白旗寫著兩個黑色的篆體字:相字。

宋病己微微一愣,咂巴咂巴嘴,暗嘆想不到這算命先生的行當在這個時代也有先行者捷足先登了。

而大小姐顯然對這稀奇物事很是好奇,拽著來到那老者身邊,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端詳起這人來。這是個白鬚垂到胸口的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具體的年紀,若是非要找個人來做比較,他大概和老伯當是在同一級別的。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七章 諾言(二)


此時,老者微閉著眼睛,似乎並沒有發覺宋病己二人的到來。那塊白綢在風中輕輕的搖曳著,像是在想往來於前的人們訴說著什麼。

猶記得前世裡,每一個裝神弄鬼的算命先生身畔都會放著幾本像是紫微斗數之類的小冊子,而紫微斗數據說大約是在北宋時期,由道家的一位重要人物陳摶所發明,而其他算命測字的學論大都也是很晚才完整的成體系。所以宋病己很好奇,這老者用何物作為自己測字的憑仗。

大小姐將他看了老久,見他紋絲不動,不禁略一皺眉,伸手似乎想要去拍那老人的肩膀,卻不小心將方案上的幾卷竹冊帶倒在地。

宋病己俯身拾起一卷竹冊,旋即明白了這老人的依仗,因為竹冊最左邊的那塊竹簡上寫著一個字——易。

易者,雅樂也。而這塊竹簡上書的易字,宋病己知道顯然不是什麼雅樂的意思。這所謂的「易」也就是《周易》,是為後世最被推崇的一部中國古哲學書籍,它是建立在陰陽二元論基礎上對事物運行規律加以論證和描述的書籍。因為其對於天地萬物進行性狀歸類,天干地支五行論,甚至精確到可以對事物的未來發展做出較為準確的預測。因而也往往被人用做諸如算命測字之途。

易也被曾為《易經》。儒家奉《周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為《五經》。當然「經」是後來為了尊稱這些書,而加上的稱呼,原來《五經》只稱為《易》、《詩》、《書》、《禮》、《春秋》。

在司馬遷所著的《史記》有記載「文王拘而演周易」,認同《易經》乃周文王所著。而《論語》、《莊子》、《左傳》卻只稱《易經》為《易》。因而宋病己在竹簡上只看到了這麼一個「易」字。

老者顯然也是被竹冊掉落在地的聲音所驚動,緩緩睜開眼睛,在宋病己和大小姐臉上各自掃了一眼,微微一笑,開口道:「二位可是要相字?」

宋病己瞥了身邊的女子一眼,見她一臉期盼,知其已有了好奇之心,便朝老者施了一禮,說:「正是。」

「布幣一枚。」老者淡淡的說道。

宋病己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兩枚布幣輕輕放到案上,老者收起布幣,從方案下拿出兩片空白的竹簡遞給宋病己二人。

宋病己接過竹簡,五指虛抓,拾起那隻毛筆在硯台中心的墨汁上蘸了蘸,潤濕了筆尖。他前世自然是學過毛筆字的,只是多年不練,早已生疏。此時再次拿起毛筆,姿勢頗為僵硬,而且雖然他已經大抵能認識多半的篆字,可惜認識是一回事,寫出來又是一回事。

思慮了半晌也不知道該寫點什麼,發愣了良久,直到宋病己回過神來之時,筆尖的濃稠的墨汁都快要滴到竹簡上了,咬了咬牙不再猶豫,揮筆在簡上寫了幾個字,只看到比劃歪歪扭扭,粗細不一,藕斷絲連。

提筆收工。宋病己回望自己寫下的幾個字,個個緊湊的如同戰亂逃荒的難民般,完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他只感覺到方才落的一點墨跡都有如譏笑自己胸無筆墨般,不禁連屁股都有些發燒。

大概是從來沒看到過這麼難看的字,蝶兒大小姐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讓宋病己更加的尷尬。片刻,笑聲暫歇,大小姐從他手中搶過毛筆,輕沾幾下,旋即在自己的那片竹簡上快速的揮毫潑墨起來,只見她他筆法純熟,姿勢穩健,握筆有力,縱橫捭闔,揮灑如意,不多時便已寫完。

宋病己兩個各執一片竹簡遞給端坐的老人,只見老者拿起兩塊竹簡細細研讀起來。

他首先看的是宋病己那塊,老者讀得很慢,想來是被那些蝌蚪文難住了,而且他邊看口中還邊嘖嘖有聲,大小姐見狀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宋病己搔搔頭,只恨老者不能快些將竹簡上的字認完。

好不容易,等到老頭兒放下竹簡,宋病己迫不及待的追問:「看完了麼?」

「小友也忒心急了吧。」老者斜乜了他一眼,笑道,「老夫相字有個規矩:但凡發問,須再加布幣一枚。這題就罷了,下不為例。」

你不沒告訴我答案麼?還下不為例,這老頭兒規矩還挺大麼。宋病己訕訕閉上了嘴,不過在心中卻是暗自腹誹不已。

老者並不著急說相,而是又將大小姐的那塊竹簡放在手掌心研讀,這次就很順暢,片刻就從上看到下,從頭讀到尾,旋即將竹簡放了下來。

「從這位姑娘所書來看,字字鏗鏘有力,飄若浮云,矯若驚龍。行文無半點女子柔弱圓滑,可見姑娘雖為巾幗,行事卻不遜男兒。」老者後看的大小姐的字,反而卻先點評起來,引得宋病己怨懟不已,不過卻無人理會。

「老先生高見!」大小姐聞言,眉梢掛著一絲笑意,輕聲嘆道。

「只可惜你收尾的筆劃既弱又不明顯,字與字的間距稀鬆,由此可見姑娘內心缺乏勇氣,對於未來少有希冀和規劃,心中更是迷茫...」老先生兀自說著,大小姐剛剛升起的笑意須臾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眉頭已然糾結在了一起,「而且姑娘的字太過勻稱,大小排列整齊,彷彿在寫每個字時,周圍被一方格圍住,但這竹簡上並無方格,方格是姑娘自己在心中畫出,可見姑娘內心束縛頗多,前處是果,此處為因。因果循環,不過皆是執念罷了...」

見大小姐臉色變得有些差了,宋病己輕輕搖了搖頭,拿出一枚布幣放在案上,打斷了老者的話:「那她該如何?」

「行事別想太多,但求無愧己心。」老者收起布幣,淡淡的說道,瞥了宋病己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異色,「而這位小友寫字力道頗大,意味著你做事有魄力,字雖潦草,然一筆一劃盡在掌握中,隱隱透著一股不羈之意,正說明你心中對自己將來所行之事,已有了打算。小友行文一氣呵成不停頓,行文如水銀瀉地般流暢,剛柔並濟,正說明你內心堅韌,百折不撓,如此心態,凡事無不可為。」

宋病己面沉如水,並不出言,只是靜待他的下文,由剛才他對大小姐所言可見,這胡蘿蔔之後,大棒緊接著便會落下。

沒想到老者卻是久久不復開口,只是望著自己,眼底隱隱有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在流淌著。

宋病己想了想,又掏出一枚布幣,放在書案上,老者只看了一眼,並不收下,努了努嘴唇總算接著開了口:「小友筆劃之間非常和諧,顯示你個性隨和,平日對人太過熱情...」

「那我又該如何?」宋病己開口問道。

老者這才拾起那枚布幣放出袖中,再次將宋病己打量了一番,輕聲道:「對人不用太好,處事不必太過真誠,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為自己算好退路。」

宋病己怔怔的看著對面的老者,半晌無語。

「老夫所言,兩位聞過則罷。」不想,老者卻是笑了起來,「字是會變的,幾年後或許就不同了。你們日後可以跟簡上的字再加比對,看看可有變化。」

他邊說,便將兩片竹簡遞給宋病己二人,蝶兒大小姐伸手接過,將兩塊竹簡放在手心把玩,卻沒有答話。

宋病己瞥了她一眼,再看向老者,忽然再次拿了一枚布幣出來,問道:「老先生你看...」頓了頓,眼角的餘光掃過旁邊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氣,急促的說,「你看我倆適合麼?」

宋病己的聲音雖不大,然而大小姐就在身邊,如何聽不到。此刻聞言,她深深將臻首埋在胸前,似極了鴕鳥。

「你們是兩個人,所以要算兩個問題。」沒想到老頭兒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立刻回答。

宋病己無奈,摸出了第五枚布幣,擺在桌上。

「你問的是性格麼?」老者笑著說。

「對!」宋病己說完,伸手抓起案上一枚刀幣放入懷中,老者一愣,略顯驚訝,明顯對他的行為很是不解。

「因為你也問了一個問題。」宋病己緩緩解釋道。

「如魚得水,意氣相投!」老者聞言,再次露出了笑容,不加思索的一口答道。

宋病己右手握住布幣,化拳為掌拍了桌面,青銅製成的刀幣碰撞方案時發出清脆聲響。

「還有...」因為大小姐就在自己身旁,宋病己不敢直接問,思忖良久,終究還是鼓起勇氣,說:「敢問老先生,這一男一女,除了意氣相投外,還有別的,也相投嗎?」

未曾想,老者竟是抓起這枚布幣,右手順勢斜拋上空,銅錢在空中畫了一道完美弧線後,墜入遠處的一家人的宅院中。

「小友所問恕老夫無能為力。」老者搖了搖頭,盯著宋病己嘆道,「這得要問老天。」

他說完後,比了個『請』的手勢,宋病己二人會意,站起身慢步離開了。只是他們不知道,老者的眼光卻一直都放在二人的背影上,眼底精芒閃現...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八章 諾言(三)


「師傅!」不知何時,一位約莫十歲出頭的青衣少年來到老者身邊面色恭敬的問候道。雖然年少,然而看起來稚嫩的臉上看不到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反而隱隱透著一股並不十分相符的老成。

「雍兒來了。」老者瞥了他一眼,淡淡開口道,「可見到了你的兩位師兄了?」

這位被他稱為雍兒的少年搖了搖頭,輕聲答道:「涓師兄已經奉侯命離開大梁城的行轅,回轉安邑城,而伯靈師兄他...」

「伯靈如何?」老者問道。

「伯靈師兄他似乎並不想見徒兒,我遍尋到其藏身之處,用師門暗語想與其聯絡,卻一直沒得到回應。」少年顯然對自己這位師兄的行為很是不解。

若是宋病己還在此處,聽了這一老一少的對話,不知會是如何一番表情。少年所言的涓師兄和伯靈師兄,必定是那龐涓和孫臏師兄弟了。只怕他決計想不到,這個少年竟是二人的師弟,那麼老者的身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除了那位被後人喻為千古奇人,深明剛柔之勢,通曉縱橫捭闔之術,獨具通天之智的鬼谷子還會是誰?

更何況,從少年所說來看,這孫臏竟然還在這大梁城中,並沒有在那日趁著混亂逃出魏境,如此大膽的行事,大概也就只有孫臏這種鬼才才能想得到。看樣子他深諳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相比冒著那百分之一被龐涓派出的飛騎尋到的可能性出逃齊國,不若等到龐涓回轉安邑爭奪相位,大梁城風平浪靜之時安然離開來得更為妥當麼?

「這伯靈經過這幾年的磨難,如何還敢相信他人,如此緊要關頭,他不理會你的暗語倒也情有可原。」老者輕嘆了一口氣,不知是在為這雍兒尋訪不到孫臏惋惜,還可憐憫自己那雙腿殘疾的徒兒這些年的遭遇,「罷了,等到他決定離開之日,你再去尋他吧。」

「諾!」少年垂手應道。

「好了,把這裡收一下,我們該離開了。」老者輕聲吩咐,眼角的餘光卻發現遠處有一熟悉的聲音朝自己走來。

抬起頭,遙遙望去,來人年紀竟彷彿比自己還要年長一些,扁扁嘴,朝已經開始收拾書案上的竹冊的少年說:「雍兒你先獨自拾掇下,我去去就回。」

被他喚作雍兒的少年循著他離去的方向看過去,兩個老頭兒已然肩並肩走在了一起,嘴唇微張微合顯然是在輕聲交談。少年眼底閃過一絲亮色,旋即低下頭開始將方桌上竹簡一一裝好打包。

「老友,好久不見了。」老者一面緩步朝前走,一面扭頭朝來人笑盈盈的開口道,「這又是什麼風把你這個自詡不問世事的墨家鉅子給吹到大梁城來了?」

既然他提到了墨家鉅子,來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慾出了。

老伯當瞥了眼這年歲比自己小一些的老者,臉上閃過一絲蔑意,輕聲道:「你不在云夢山好生採藥修道,如何又跑到這兒來了。」

「我倒也不想來的,只是我那兩個劣徒不合,讓我這當老師不能省心,就只能來這兒看看,能不能居中調解。」老頭兒撇著嘴,搖頭嘆道。

「哼?只怕你來得晚了些吧,你那兩個『劣徒』現在都已不在此處了吧?」老伯噹噹下戳穿他的藉口,老頭兒口中所謂的劣徒自然就是龐涓和孫伯靈,只是老伯當敢肯定他來這兒,決計不是為了調解什麼徒弟之間矛盾來的,畢竟若是要來早就該來了,何必等到木已成舟、兩徒結下不死不休的大恨之後才來?「何況這大梁城你鬼谷門門主能來,我就不能來了麼?」

「能來,能來。原來你知道我那兩個劣徒的下落啊。」老者打了個哈哈,臉上的笑容更盛,俄爾又仿似頓悟般,拍著額頭說道,「我倒險些忘了,這大梁城最大的酒肆都是你墨家的,你來看看又有何不可?」

「那可比不上你鬼谷家。這大魏國朝堂鬼谷門下弟子數不勝數,就連上將軍都是出自你王詡門下,說起來,你王詡在此可是一呼百應,如何看得上我那破酒肆。」老伯當冷冷開口道。

「你墨家門下難道就少了?哪國裡,沒有你洞香春的密探,只怕連諸國國君都比不上你這墨家鉅子的耳鼻靈敏!」被老伯當稱為王詡的老者自然不甘示弱,旋即反唇相譏。

「你鬼谷門.......」「你墨家.......」

「你鬼谷門.......」「你墨家.......」

就這樣,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像是倆沒長大的小孩般,堂而皇之的在這大梁城的街頭鬥起嘴來,幸好這條街還算僻靜,少有行人經過,因而兩人倒無虞被人圍觀,不一會兒,兩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便爭得個面紅脖子粗,只是誰也沒說得過誰。

「停!」那王詡見這麼個吵下去不是個事,何況兩人雖然平日深居簡出,但在這亂世中都是還算是頗有名望的人,若是被晚輩撞見此時的情狀,只怕有失身份,「我懶得和你說了,這麼多年了,你我二人但凡遇到一起便是如此,你也不嫌膩味麼?」

「哼!」老伯當冷哼一聲,他自然也知道王詡心中所想的道理,不過聽到王詡所言,卻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不也一樣麼?」

「罷了,罷了。今日我倆暫且休戰如何?」王詡擺手道。

老伯當斜乜他一眼,沒有開口。王詡知道他不說話便等於是默認了自己的提議,沉吟片刻,臉上恢復了平靜,這才淡淡的開了口:「今日我想問一句,你墨家對我門所許的承諾是否還算數?」

「不是對你鬼谷門,而是你我二宗同時許下的諾言。」老伯當直視著王詡,開口道。

此時已是時近晌午,太陽漸漸的爬到了天空的最高處。陽光灑在大地上,升騰起一絲熱氣,彷彿是在告訴眾人,今日的大梁依舊是盛夏時節。

不知不覺,二人已經走到了毗鄰城郊的大梁東門門外。此處不似北門,是通往黃河渡口的必經之路,也不似其餘兩門,所連接的都是城內的通衢大道,相對而言,這東門來往的商旅最少,連帶著居住的大梁人也少了許多。

老伯當與那王詡很默契的來到一處罕有人跡的密林內,陽光從茂密的樹葉縫隙穿入,落在地上便是一個個斑駁的光點,微風一起,樹枝隨風搖曳,這些光點也跟著舞動起來,照在兩位老者身上,倒是給二人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也罷,那你這墨家鉅子以為如何呢?」王詡目光炯炯的直視著老伯當,此時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絲毫的笑意,反而是一臉的凝重,「你墨家是否還打算遵循你我兩家許下的承諾?」

「承諾?」老伯當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嘴角浮起一絲譏誚,卻並不開口,顯然是對王詡的問題不置可否。

「難不成你墨家準備背棄你我約定的助這魏國問鼎天下的誓言麼!」見他並不正面回應,王詡灼灼的目光打在對面的男子臉上,此時任誰也看的出他的憤怒之情。

一席話驚起了林中棲息的一干飛鳥,枯葉撲簌簌的從枝頭落下,泛起一陣嘈雜的聲響,也正是這股突兀的聲音,將剛才王詡口中那石破天驚的話語給稍微掩蓋了下去。

「背棄?」老伯當再次將他的話輕聲重複了一遍,臉上的譏諷之色更盛,俄爾開口道,「哼,別忘了,那是你鬼谷門先提出來的,要說實踐諾言,也應當是你鬼谷門為先。」

「難道我鬼谷門所做得還不夠多麼?門下弟子十有八九都是入了這魏國朝堂,而你墨家呢?當初你家鉅子所說的鼎力相助,難不成只是一句空言?」王詡愈加的憤懣,語速也變得急促起來。

「空言?」老伯當啞然失笑,斜乜了王詡一眼,緩緩道,「若是無我墨家,你家吳起如何能創建這魏武卒;若是無我墨家,這大梁城何來如此興盛;若是無我墨家,你鬼谷門弟子能如此輕易的進到魏國朝堂?」

這次輪到王詡沉默不語了,老伯當冷冷道:「你王詡雖也到了天命之年,只是這記性不該如此不堪吧?以上種種,沒有我墨家的鼎力支持,單憑你鬼谷門之力就能辦到麼?」

「不錯,你墨家在這魏國變法之初,的確曾施以援手,沒有你墨家提供的錢帛,這些我鬼谷門都辦不到。」良久,王詡嘆了口氣輕聲道,而老伯當只是冷哼一聲,並沒有理會。

「只是為何到了如今你墨家卻是變了一副模樣,須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王詡沉聲道,「唯今魏國霸業初成,民富國強,天下太平也,稱王圖霸,會盟諸侯,其意皆在息兵罷戰安定天下。若是你我兩家聯手在背後扶持,何愁魏國不能問鼎天下,到了那時這天下黎民百姓各自安居樂業,豈不是與你我兩家之道殊途同歸...」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五十九章 諾言(四)


「問鼎天下?」老伯當笑了,一雙凌厲的眼光落在王詡身上,大聲質問道,「時至今日,難道你王詡還認為這魏國能問鼎天下麼?」

「如何不能?」王詡反駁道,「論軍力,魏武卒威震天下,此雄兵他國無人能及;論國力,這大梁城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大城,各國商賈客旅紛至沓來,工商云集,正如魏國國力般鼎盛;論人才,魏國上下人才濟濟,更兼我鬼谷門鼎力相助...」

「單憑這三樣便夠了麼?」老伯當冷笑著打斷他的話,朗聲道,「方今天下,大爭之世,戰國爭雄,諸侯圖存,是為大勢。魏國上下以那魏罃為首,急功近利,唯重兵爭,卻不思根本,是故以我之見,這魏國爭而難雄,雄而難霸,霸而難王天下!」

「你...」王詡被他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論調所攝,想要爭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難道我說得不是麼?那魏罃無能,任用的官員盡皆對其俯首面命,朝綱如何能振?而說起你鬼谷門下弟子,龐涓雖非絕世大才,卻還算能獨當一面,只可惜此子量小善妒,見不得自己的師弟強過自己,便仗著自己是魏人,對其設計陷害...」老伯當見他不知如何回答,兀自接著道,「如今逼走了孫伯靈,這倒好,平白將一大才拱手送與齊侯,只怕日後這齊魏兩國間還有一番惡鬥。」

「走了一個孫伯靈,焉知沒有其他大才入魏,只怕你也太小覷我鬼谷門了。」王詡捋著鬍鬚,開口道。

「不,我伯當從未小覷過你鬼谷一門,我也知道你鬼谷一門人才濟濟。」老伯當搖頭道。

「既是如此...」王詡微覺有些詫異。

「可惜這亂世缺的並不是所謂人才。」老伯當眼底掠過一絲精光,寒聲道,「大爭之世,需要的是英雄,只有英雄才能劃破這個時代,亂世出英雄,英雄平亂世!」

「亂世出英雄,英雄平亂世。亂世出英雄,英雄平亂世...」王詡喃喃的將老伯當所言重複了兩遍,不覺陷入了沉思之中。

待到他回過神來之際,老伯當的話再次傳到了他耳裡:「在這魏國,我看不到一個能打破這個亂世的英雄。」

「難不成就因為這個,你就否定了你我兩家謀劃施行了數十年之久的大計!」王詡顫聲問道。

「還需要其他理由麼?」老伯當一揚眉,冷道,「既然我身為墨家鉅子,那麼我就只能首先為我墨家著想,我不會再為一個無法實現的虛無縹緲誓言,搭上墨家的百年基業!」

「你...你自私!」王詡顯然已經是怒不可竭,手指著老伯當大聲道,「你竟然只為了一家之私,而罔顧天下百姓!」

「你才自私!」未想一直面沉如水的老伯當卻是暴起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王詡打的什麼算盤。這魏國一統天下,獲利最大的無疑便是你門下遍佈這魏國朝堂的鬼谷門!所以為了讓魏國問鼎天下,你鬼谷門無不用其極,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如今的魏國腐朽到了骨子裡,如何能擔起稱霸天下的大梁!什麼稱王圖霸不過都是你鬼谷門一廂情願而已!」

「一廂情願?哼,那為何你墨家當初又願意與我聯手扶植這魏國呢?」王詡冷笑不已。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的魏國初初立國,魏文侯雄才大略,任人唯賢,手下百官無論出身,盡皆對其信服,彼時的魏國上下一心,在他身上我墨家可以看到這天下一統的希望...」老伯當侃侃而談。

「你的意思是在這魏罃身上就看不到天下一統的希望麼?」王詡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

「是的,我根本看不到,不僅看不到這問鼎天下的希望,反而這魏國積蓄數十年的國力只怕都會一朝在他手裡付之東流,只怕到時...」老伯當毫不客氣的答道,俄爾又嘆氣道,「那魏斯以及你鬼谷門李悝、吳起等人之功著實可惜了。」

若是宋病己還在此處,聽到老伯當這話,決計會被嚇一跳,這李悝和吳起居然也是鬼谷門下。加上那龐涓和孫臏,這鬼谷一門出世的有名有姓的弟子個個都是建了一番不小的功業,而在戰國之世到底還有多少不被後人所知才俊?只怕會更讓宋病己多費猜詳。

王詡見老伯當如此篤定,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低著頭,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你我二人相交數十年,有幾句話,我欲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老伯當緩緩收起剛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緩緩說道,「這句話本是我從商道中所悟——永遠不要將希望只寄託在一人或是一國,否則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悔之便晚矣。狡兔三窟,要記得為自己準備一條退路,經商是如此,經營一門亦是如此。」

老伯當瞥了眼沉默不語的王詡,接著道:「不要怪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麼多年,你鬼谷門都將所有的底牌都放到這魏國身上,若是他日換做他國問鼎天下、一統諸國,你鬼谷門又將被置於何地?」

「我...」

老伯當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王詡心上,讓王詡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東西稍稍出現了一絲縫隙,他遙遙的望著遠處大梁城頭飄揚的旗幟,老伯當不知何時已然離開了,唯獨留下他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思索著自己這一門未來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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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太陽總是很早便從東邊升起,明媚陽光將黃河兩岸的遼闊山原照耀得如錦緞般燦爛。

黃河河水從漠漠云中南下,浩浩蕩蕩、一瀉千里的衝到桃林高地,過蒲阪,越函谷,包砥柱,吞三門,便在廣袤的山原間鋪開,一路往東奔去。在南下東折的初段,鬼斧神工般開闢出種種險峻奇觀。這「河包砥柱,三門而過」便是黃河東折處最為不可思議的神奇造化。

砥柱本是一片孤山,當道矗立,阻攔大河東去。大禹治水,舉凡山陵當水者,皆鑿通水道。河阻砥柱山,大禹便從兩邊破山通河。中央主峰孤立水中,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在水中猶如通天一柱,人皆稱為砥柱山。所謂的中流砥柱,便從此成為一個不朽的典故。大河從砥柱兩邊分流,中央砥柱與兩邊的山峰便如大河的三道大門,時人呼之為三門。

這砥柱以西函谷以東,卻是大河在漫長歲月中沖積成的莽莽荒原。一眼望去,兩岸葦草茫茫,杳無人煙,惟有一座古樸雄峻的石亭在葦草間時隱時現。石亭下不遠處是一個小小渡口,兩隻木舟橫在當作碼頭的大石旁,一群水鳥在舟中盤旋啁啾。葦草間可見一輛馬車緩緩朝渡口駛來,漸行漸近。

「先生,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從這裡渡河,再往東便是我大齊邊境了,田將軍已經收到了消息,將會親自到邊城來迎先生。」一個男子輕柔的聲音傳來,馬車也緩緩的停在了渡口處。

馬車車窗被一隻枯瘦的手掀開,一張看似有些可怖的男人的臉透了出來,說他的臉臉可怖自然是有緣由的,除了面色灰黑且滿是皺紋外,在額頭上竟是還刻著幾個血紅的大字,這張臉若是放在大梁城街上,只怕會嚇壞路邊嬉戲的小孩。

「勞煩田將軍了。」探頭出來的男子忍不住嘆了聲,咂咂嘴覺得有些渴乏,扭頭朝車廂外說道,「梓辛,幫我取些水來。」

兩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那國梓辛與孫臏,若是宋病己知道孫臏選擇在這個時候安全的離開大梁城,不知又會是怎麼一番感慨。

「好。」本在駕車的國梓辛聽到孫臏的吩咐,朗聲應了句,伸手取下掛著身後的牛皮水囊,遞到了車廂內,眼瞅這車廂內的男子咕嘟咕嘟的將水灌到喉嚨裡,那一臉暢快的神色,不僅笑著說道,「先生巧施這調虎離山和李代桃僵之計騙過了那龐涓,只怕他被氣得不輕。」

「我這位師兄才智頗高,可惜太過注重名利,他的目光從來都沒有僅僅侷限於兵事,也從來都沒有滿足於做個能打勝仗的帶兵將領。他對治國權力,對涉及天下格局的邦交大事更為關注。只怕在我這師兄心目中一個既能夠統帥三軍馳騁疆場,又能夠謀劃長策縱橫捭闔於天下諸侯之間者,方得為真名士。不然也不會甫一聽聞公孫痤的死訊,便急吼吼的想要回安邑爭奪相位。」說到龐涓,孫臏便禁不住侃侃而談,臉上也帶著一絲難得的笑意,看得出得脫樊籠的他,也難掩心中的興奮,「說起來還得要感謝公孫老丞相,若不是他這一去,引得龐涓疏忽大意,只怕我何時能脫離大梁還猶未可知。」

「先生大才,天亦不敢厭,何須謝一過世之人。」見孫臏將自己脫離樊籠的原因歸咎於那死去的公孫痤身上,國梓辛一撇嘴,開口道,「何況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之中,先生如今之處境未必就不是定數。」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章 觸動(一)


「天相?定數?」未想,國梓辛說完,孫臏卻是彷彿陷入了沉思般,嘴裡唸唸有詞。

「先生...」國梓辛有些疑惑的望向孫臏。

「梓辛可知,我昔日曾在洞香春外與那宋病己有過一番談論。」孫臏微微一揚眉頭,開口道,「而說的便正是這所謂的天相之詞。」

國梓辛搖了搖頭,他的確知道這孫臏還在大梁城時,每日午後都要到洞香春外與宋病己交談許久,但是兩人談論的具體內容,他自然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見孫臏突兀的提到宋病己,國梓辛的臉色稍稍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眼底掠過一絲異色,似乎還隱隱透著幾分愧色。

「那日宋病己曾問過我在這世上可有牽掛之事。」孫臏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兀自開口道,「梓辛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

「梓辛不知。」國梓辛搖了搖頭。

「當日我是如此回答他的。」孫臏語氣雖然平淡,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驀地變得凝重起來,右手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胸前,彷彿在回憶那時自己與宋病己訴說心聲時,胸口那股炙熱的感覺,一字一句的開口道,「臏心頭有一大恨,日夜鏤刻於心,讓臏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苟且於世。只因為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怯懦之人...」

一陣微風襲來,拂動孫臏額頭上那幾縷灰白的亂發,和著他那森然的話語,吹動馬車車廂的門簾獵獵作響。

國梓辛靜靜的聆聽著孫臏的話,他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孫臏話語裡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與此同時,他也能感覺到孫臏說出這話時,那一抹隱藏在背後的無奈與無助,雖然心中慼慼,不過他卻沒有開口勸慰,因為他知道孫臏並不是一個會因為他人的慰藉而有絲毫感觸的人。

「然臏亦不知,此生是否能報仇雪恨,苟活一世卻看不到希望...」孫臏抬起頭看向國梓辛,開口問道,「梓辛又知那宋病己是如何說的麼?」

國梓辛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他用那孟軻的話來勸慰我,說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你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麼?」這次孫臏不待國梓辛做出回應,兀自接著說了下去,他彷彿是回到了那日的洞香春外,面對的不是國梓辛而是宋病己,手指蒼天,森然道,「我孫臏唯信己、不信天!」

國梓辛總算明白了孫臏對自己說這番話的用意,臉色變得有些潮紅,微微垂下眼瞼,低下頭,默然不語。

「梓辛,所謂事在人為,便是要我們凡事只問自己是否已盡全力,不該祈求老天額外施援手,你可明白?」孫臏斜乜一眼國梓辛,淡淡的說道。

「梓辛明白了。」國梓辛輕聲答了一句,不再開口。而孫臏也收斂起所有的言語,沉默了下來,馬車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車廂外,一股莫名的香味不知從何處緩緩飄來,道路邊,不知名的野花上,幾隻黃粉蝴蝶上下翻舞著,頎長的高樹中,不時傳來幾聲雛鳥的除鳴之聲,分外清脆。甜美的花香和著清脆的鳥鳴讓車廂內兩人躁動的心稍微安分了下來。

畢竟如今業已是脫離了大梁城,不管怎麼說也應該是一件讓人慶幸的事,兩人子不應該為了些許小事而產生爭論。

孫臏端坐在馬車之內,興許也是想到了這一點,隔了一會兒,終究是緩緩開了口:「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

國梓辛點點頭,從車廂門退了出去,坐回駕車的位置,拾起拴住駿馬的韁繩,微微上揚,正待驅使馬車往前,驀然聽到一股悠揚婉轉的笛聲從遠處的山間傳來。

「梓辛且慢。」車廂內忽然傳來孫臏急促的喊聲,國梓辛一怔,將手上的韁繩再次放回車上,扭頭隔著車簾問道,「先生?」

「梓辛,你且扶我下車去。」孫臏掀開車窗簾,眺望著遠處,篤定的說道。

「好...好吧。」國梓辛見他語氣堅決,心中雖然無奈,也只好將孫臏背負著下了車。

「去那兒吧。」孫臏在國梓辛身後遙指向不遠處一個凸起的小土丘,示意國梓辛將自己放在土丘上。

待到坐定,他循著剛才笛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俄爾開口道:「你先去車裡稍候,我有一故人來訪。」

國梓辛順著他的眼神朝遠處看了眼,許久也沒有看到有人影,不過既然孫臏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拱拱手,轉身朝馬車走去。

孫臏微眯著眼,遙望著遠方,心中不覺暗忖:剛才想起的那一陣笛聲並不是某位山野鄉民一時興起所吹奏。這種樂音乃是鬼谷門特有的傳訊方式,自己在山中聽了十數年,早已是熟悉至極,縱然是在千軍萬馬中,他也能捕捉到只有這笛聲特有的悠揚婉轉音律。

孫臏明白,這是師尊派人來找他了。棋室他也早已知曉師門有人來尋自己,因為前些日子在自己藏身之處便發現了師門特有的標記,那是邀自己一見的訊號。可惜自從他為親如手足的同門師兄所矇騙之後,孫臏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同門亦是如此。

何況他本身就身處險地,誰又能保證那標記不是龐涓使人刻意在城中四處刻下的呢?為的就是引誘自己現身。對於自己這位師兄,孫臏從來就不敢有絲毫的輕慢之心。

而如今他已經早已離開大梁城數百里,脫離了樊籠,此處這笛聲再次響起,畢竟若真是龐涓,在這荒野渡口,只需數十精騎,自己便無處可逃。想來的確是有同門來尋,思慮及此,他才下定決心現身一見,畢竟師恩難忘,即便自己下定決心準備要違逆師命,但是若是師父有其他囑咐,無論如何還是要聽一下的。

「伯靈師兄。」正在孫臏思量的時候,土丘下一個清脆的男子聲音傳來,他往下望去,一個的少年正拱手侍立在下首,恭敬的看著他。

「你是...」孫臏眯著眼看著這個少年,雖然無法一口叫出名字來,但是那張雖然稚嫩但棱角分明的臉卻讓他有股分外熟悉的感覺,腦海中將往昔在師門時所熟識的師弟想了個通透,俄爾驚道,「你是雍師弟?」

少年點了點頭,臉上滿是笑容。看著他的臉,孫臏也不禁笑道:「數年不見,想不到小師弟已經長這麼大了,猶記得當年你家臣將你送上山來之時,不過才六七歲的光景,如今已經可以下山行走了,當真是白駒過隙,一晃數年啊!」

「伯靈師兄好記性。」被他稱為雍師弟的少年笑著答道。

不過聽到伯靈二字,孫臏臉色微微一變,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滯了滯,須臾緩緩道:「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孫伯靈此人,唯有孫臏而已,雍師弟就不要稱臏為伯靈師兄了。」

「可是...」少年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解的望向孫臏。

只見孫臏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追問,自己也沒有再做解釋,反而開口問道:「是師尊派你來的?」

見少年點了點頭,孫臏接著問道:「想不到師尊百忙中還記得臏這一介廢徒。雍師弟,師尊如今可好?」

「回師兄,師尊他無恙。」少年拱手答道。

「哦,是麼?」孫臏淡淡的應了聲,兩眼忽然有些失神,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師父的音容笑貌,半晌,他才想起來還不知這師弟來此處所為何事,「對了,師尊命你來找我,是有何事吩咐?」

「師尊命我延邀師兄你回山。」少年瞥了孫臏一眼,鄭重的答道。

「回山?」孫臏聞言,抬起頭眺望遠處變幻的浮云,兩隻云雀在空中自由的追逐嬉戲著,慢慢飛向遠方,許久,他才輕輕開了口,「我是不會回去的。」

「可是師兄...」少年臉上掠過一絲焦急,急切的開口道。

孫臏一抬手,打斷他的話,兩手在雙腿上輕輕敲擊著,不無淒然的說道:「我如今不過一介廢人,回山又能做什麼?難道要我仰他人鼻息過活麼?」

「師兄...」少年見他如此頹然,不禁心中慼慼,本欲出言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不過孫臏展現出來的那抹頹廢也只不過是轉瞬即逝,須臾他臉上便又恢復到面沉如水的樣子:「臏亦是鬼谷門弟子,心知師命難違,自然不會令雍師弟為難,師弟回去之後若是師尊問起,你就這樣回答吧...」

孫臏頓了頓,眼角的餘光瞥見少年那專注聆聽的模樣,一字一句的肅然開口道:「就說孫臏心中餘恨未了,日夜鏤刻於心,讓臏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苟且於世。只因為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怯懦之人,如今得脫樊籠,臏之餘生必定不甘平庸度過,但求為報仇雪恨而活。師門的恩義,孫臏必定永遠銘記於心,個中緣由,還望師尊明鑑!」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一章 觸動(二)


少年怔怔的望著一臉鄭重的孫臏,他心中明白了面前男子的決心,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位伯靈師兄是決計不會同自己回山的了,不由得低下頭,輕聲嘆了口氣,暗忖:果真如師父所言,伯靈師兄心思堅韌,只要他認定了的事,無論是誰也無法令其更改初衷,何況還是這種刻骨銘心的大恨呢?

孫臏見他默然不語,情知自己已經將該說的都說了,雖然沒想到師尊會命這雍師弟來尋自己,不過自己心中反正早已是打定了主意絕不會就此庸碌度過一生,即便是為此違背師命也罷,想來師尊也能夠體諒吧。

想到這裡,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不自覺的想,師恩如山,大抵自己也只有來生再報了。忽然手臂觸及到一股溫潤,心念微動,正準備說點什麼,卻看到少年低著頭輕聲道:「師兄,我...我下山之時聽宗內有人說...有人說...」

「他們說什麼?」孫臏臉色一變,冷冷道。

「他們說我鬼谷門數十年謀劃不能因一人而停滯,而且...而且...」少年猶豫了半晌,也沒說出口。

「照直說吧,他們對我孫臏有何不滿,我並不介意。」孫臏淡淡的開口道,「門內眾人見識淺薄者不在少數,我這一番出走遲早都會讓他們當做口舌之說,聽聽便罷了,難道我還會和他們計較什麼嗎?」

「而且他們覺得師兄你違逆了當初下山的誓言,此番棄魏入齊只是為了一己私慾,不配做我鬼谷門的弟子,因而許多人勸師父將你逐出師門。」少年低著頭不敢看孫臏,急促的將自己侍候師父身邊時聽來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他們果真如是說麼?」孫臏眼底閃過一絲精芒,兩眼直視低著頭的雍師弟,輕聲道,「他人且不說,我想問一句,雍師弟你是否信我?」

「我信師兄!」未想,少年竟是想也未想的一口答道,臉上滿是篤定,眼底閃耀著異樣的光彩,「我信師兄,就如師兄待我一般。趙雍初入師門之時,同齡的師兄弟們畏於雍的身份,都躲著我;年長得師兄們只覺我歸國無望,看我的眼底都摻雜著不屑。而只有師父與師兄你,皆是是真心待雍...」說到這裡,這位自稱趙雍的少年驀地抬起頭來,兩眼望向孫臏,顫聲道,「趙雍一輩子都忘不了師兄的恩情!」

「好!」孫臏看著自己這個未及弱冠的小師弟,見他雙頰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潮,和那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真性情,自己似乎也為他的情緒所感染,忍不住擊節叫好,「既然師弟信我,那我也對師弟也就直言不諱。以臏之見,我鬼谷一門對這魏國所有希冀不過都是鏡中之月、水中之花,數十年之謀劃只怕到頭來終究是一場夢幻而已!」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趙雍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師兄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吃驚的看著一臉肅然的孫臏,心知師兄決計不是在空口胡謅。

「不相信麼?」眼見趙雍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孫臏竟是微微一笑,「只怕我這番話落在門內那些人的耳裡,不吝於瘋言瘋語吧。畢竟連墨扶魏的大計乃是上任門主定下的,也得到了墨家的響應,更何況上任門主還親自出山出仕於魏國,也正是憑藉他的一己之力,推動魏國變法,東征西討,讓當初這個不過三分晉國的中原小國,一躍成為天下諸國無不側目的大諸侯,隱隱生出王霸之象...」

孫臏坐在土丘上兀自侃侃而談,而他所說的,都是身前這個少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畢竟相比起孫臏,這趙雍入門不過短短數載,很多事情的開始遠遠在他出生之前。更何況身份使然,有些東西是他所不能知道的,即便是如今他受門主喜愛也罷,畢竟即便是門主也不可能不考慮門內眾人的意見。

「大抵你還不知道上任門主是誰吧?」孫臏忽然開口問道,趙雍驚覺似的搖了搖頭,孫臏嘆了口氣,「想不到他們竟然連這也瞞著你。」

俄爾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趙雍鄭重的說道:「這些事情你不要怪師父瞞著你,畢竟他身為一門之主,決計是以門內利益為先,所謂眾怒難犯...」

「師兄,我明白的,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在門內若是沒有師父照應,我還不知以何地自處。」趙雍搖了搖頭,打斷孫臏的話,輕聲道。

「你明白就好,其實師父當初收師弟你入門時,就引得門內之人頗為不滿,畢竟你的身份特殊,容易為他人留下攻訐我鬼谷門之口實。」孫臏頓了頓,將話題從少年的身份上轉開,緩緩道,「我鬼谷門門主向來都是推本門最出色的弟子接任,任一一位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而上一代門主更是有經天緯地之才,剛才我也說了,就是他一手將這魏國推到了如今隱為天下霸主的地位。師弟你自幼聰慧,熟知天下大勢,他的名字想必你也一定聽過。」

趙雍默然不語,從孫臏所言,他雖然年少,但是因為家族的緣故,從小便留心這天下大勢,平日亦在師父身邊聆聽教誨,其中不乏諸國崛起之故事,尤其是對這魏國崛起的前因後果,因為某種關係,他更是倍加留意,因而此時他大抵已能將這人猜到幾分,如今便靜待孫臏揭曉謎底。

「李悝。他便是我門上任門主。」孫臏緩緩吐出這個本在趙雍意料之中的名字,只見他眼神飄渺,言語也變得虔誠起來,「我鬼谷門與墨家本無甚淵源,門下弟子從來也都是各自所向,少有互助之時。昔年老門主他親上墨家總院,對墨家鉅子曉以大義,懇請墨家以天下蒼生為重,與我鬼谷門聯手,助這魏國問鼎天下,以解黎民之苦。那墨家鉅子原本對此不屑一顧,然而終究是在老門主據理力爭下,勉強同意與我鬼谷門攜手,兩家合力以助魏國,不得不說,若是沒有老門主,魏國決計不會有今日之盛狀,若是老門主如今還在魏國,或許...」

孫臏沒有在說下去,而是嘆了一口氣,那趙雍似有些不解的望向他,遲疑的問道:「既是如此,那師兄你...」

「你是想說,既是如此,為何我剛才還會說我鬼谷門對這魏國所有的希冀不過都是鏡中之月、水中之花,數十年之謀劃只怕到頭來終究是一場夢幻麼?」孫臏嘴角微微上揚,開口問道。

趙雍不答,但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他顯然就是想問這個問題。

「此一時,彼一時。昔年魏文侯魏斯是何等人物,知人當善任,不求全責,唯才是舉。敢於任用李悝、吳起、子夏、翟璜等人,富國強兵,使得魏國能夠抑制趙國,滅掉中山,連敗秦、齊、楚諸國,開疆闢土數千里,縱觀這戰國之世,有誰人可以與之比肩?」

「這...」趙雍一時語塞。

「門內太多的人以為只要這魏國問鼎天下,我鬼谷門必定能揚名天下,成為諸子百家中的翹楚。可惜他們都忘了,這天下大勢如何是個定數?歷史畢竟不會按照人的意願前進,一國若想王霸天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即便這幾樣都具備了,他也還需要有一個能劃破時代的英雄。」

「英雄?」趙雍驀然抬頭望向孫臏,似有所悟。

「是的,英雄!」孫臏篤定的說著,「只有魏斯那種雄才大略的君主才算得上是英雄,老門主之於他,便如鷹擊長空、魚游淺底,才能真正發揮平生所學,一展胸中抱負。而若是遇到了諸如魏罃這種貪圖享樂、好大喜功的公侯,那麼即便是再出色的人才,也只會是龍困淺灘、虎落平陽,荒廢一身所學,消磨意氣罷了。這道理,師弟你可明白?」

眼見著孫臏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趙雍似乎能感覺到他眼底那股深意。只是一時又說不出來是何意思,良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連續的長篇大論讓孫臏有些喘氣,微微平復了下胸口的喘息,接著道:「任何事情都有雙面性。門中之人目光太過短淺,他們只看到了魏國問鼎天下之後,我鬼谷門能獲利頗豐,然而卻看不到這背後隱藏的危機。我不知道師父現在對老門主昔日的方略是個什麼態度,但是為了我鬼谷門的百年基業,只怕應該找另外條出路了。」

「那師兄認為,如今世上諸國中哪國君侯能稱之為雄才大略呢?」俄而,趙雍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孫臏搖了搖頭,輕聲嘆道,「我久在樊籠中,雖然偶有天下諸國軼聞傳來,然而市井之言,必不敢信。不過,若是非要選一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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