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3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章 隱憂(中)


「哦,原來這洞香春是老爺所建。」宋病己點頭應道,卻未想大小姐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滿是笑意,不過笑容中卻閃過幾分狡黠,倒讓宋病己一頭霧水。

「父親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過尤嗜棋道,我亦曾對先生言,父親曾遍請天下名師傳授蝶兒棋藝,那些棋士亦與我父對弈...」

「結果如何?」宋病己追問道。

「父親並未提及,只是師父們都對父親的棋藝甚是欽佩。」大小姐搖搖頭。

宋病己白眼一翻,雖然沒說,這不明擺著的事麼?

大小姐瞪了他一眼,見他滿不在乎,也懶得與他計較,兀自接著說下去:「建這洞香春之時,父親便特意將這內廳與棋室建在一起,閒暇之時便會在內廳中觀看眾人對弈。」

宋病己越發納悶了,心中暗忖,自己不是在說這狗麼,怎麼這位大小姐一會兒提這內廳,一會兒提拿棋室,一會兒又說起她的父親,難不成是可以在插科打諢不成。

「蝶兒繼承了這洞香春之後,也時常在此處觀棋,所以當日...」不知為何,大小姐忽然掩住止住話頭。

「當日如何?」宋病己見她說了一半便打住,詫異的追問。

大小姐不答:「隨著洞香春之名傳遍諸國,那四方來客也是愈發的多了,可是父親卻漸漸不理事,反而慢慢將洞香春的一些事務給蝶兒打理...」

宋病己彷彿聽出了一些端倪,瞥了面前的大小姐一眼,靜候她的下文。

「這兩年,那老頭兒愈發的偷懶,竟是將棄這偌大的洞香春全然不顧,回了老家悠閒自在,留下蝶兒一人...」大小姐語速越來越快,不知何時連稱呼也變了,父親變成了老頭兒,宋病己大汗,似已猜到了她接下來的話,「那老頭兒如此狡猾,蝶兒自然是氣不過,心一橫乾脆就將這畜生取了那老頭兒的名字,時時念起,以示掛念。」

宋病己一拍腦門,原來這位大小姐如此記仇,看著她一臉竊笑的模樣,宋病己啞口無言,女人果然都是記仇的動物。那伯當似乎聽明白了大小姐的話,嗚嗚低吼兩聲,以示回應。

「蝶兒素聞先生棋藝精湛,對天下大事見解獨到,做人也甚是圓滑,若是哪天有國來邀,先生大可去之,洞香春必定銘記先生的功德...」

等等,宋病己怎麼越聽這話越覺得彆扭,心有餘悸的看了大小姐一眼,暗道:只怕我前腳走,您後腳便再買隻狗啊豬的取名叫病己吧。當下便信誓旦旦、大義凜然的說道:「病己豈是見利忘義之輩,莫說諸侯小國,便是那魏君延邀病己為相,病己也必定一口回絕!」

「此話當真?」蝶兒大小姐眨巴眨巴眼睛,似笑非笑的望著宋病己。

「當真!」這種情況下宋病己哪還敢否認。

「如此甚佳,還望先生不要忘記今日之言。」大小姐拍手道,扭頭看向門口,朗聲道,「許老!」

許老應聲而入,沒想到許老臉上也是泛著笑意,看向大小姐的眼神似乎有股無奈的神色。顯然這位老先生已在外面多時了,說不準他原本就沒離開過,因而對剛才兩人的對話瞭如指掌。

「小姐有何吩咐?」

「這幾日讓宋先生勞累了,明日起,若是有人來尋宋先生對弈,便請許老回了他們罷。」大小姐正顏道。

「小姐英明,老夫亦覺得如病己如此棋藝,非到不得已時,倒是不必勞煩病己出馬,以免大材小用了。」許老貌似誠懇的說道。

宋病己顯然對許老的話大為受用,臉色微霽,他心如明鏡,自是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只怕從今日起已然便過去了。

「許老所言在理,只不過...」大小姐點點頭,沉吟片刻,悠然開口,卻不把話說完,自是滿是笑意的看了宋病己一眼。

這一大喘氣,讓宋病己心中不禁為之一緊。

「那些諸國棋士大多為了先生而來,若是貿然拒絕,引起眾人不滿,只怕會墜了我洞香春的聲名,也弱了宋先生的威名,如此一來...」大小姐意味深長的說著,兩眼不時往宋病己臉上瞥。

「大小姐所言極是,此舉須得從長計議。」許老符合道。

牆頭草,宋病己翻了個白眼,瞪了許老一眼,許老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不知宋先生對此有何良策?」大小姐發話了,把皮球踢給了宋病己。

宋病己低下頭,沉吟片刻,屋內兩人對視一眼,都含笑默默的看著他,連一直圍繞著他的伯當也趴在了地上,不去打擾宋病己。

俄爾,宋病己糾結的眉頭稍稍紓解,顯然是計上心來。

「病己倒是有一良策,既不會墜我洞香春的聲名,也不會引起諸國士子的不滿。」宋病己抬起頭,篤定的說道。

「病己所言當真?」許老聞言,大喜過望,迫不及待的追問道。倒是大小姐很是沉穩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病己以為,諸國士子們千里迢迢而來,若是武斷拂了他們的請求,其人必定心生不滿,宣揚出去對我洞香春招攬四方之客自是不利,然而約戰棋士棋藝有高有低,與那低手對弈著實無趣,想必大堂中的士子們也都是期望驚世名局出現...」宋病己侃侃而談,「既然如此,不若我們先將那些約戰的棋士篩選一遍,擇其中善棋道者,再與之戰。」

「病己的意思是...」許老似乎還有些疑惑,那大小姐卻是翛然眸子一亮,看樣子她已然明了了宋病己的意思。

「病己以為可讓諸國棋士各自先賽三場,若是能連勝上三場者,再由病己或許老您出面與之對弈,豈不是兩全其美?」宋病己把自己的想法給許老點明。

「善,大善!」許老略一思量,旋即撫掌笑道,「病己果然高才,小姐,老夫以為宋先生所言確是可行。」

「先生所言之策,與那大堂中『滅六國者,得萬金』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大小姐面色不變,緩緩道,在她看來這兩個點子不過都是打著個噱頭,吸引眾人的注意而已。

「非也,大小姐以為『連滅六國者,賞萬金』確是可行乎?」不曾想宋病己搖搖頭,肅然道,「據病己所知,自洞香春創建以來,從未有人能贏得那萬金,甚至連滅四國者都屈指可數,各種原因複雜,病己不言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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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隱憂(下)

  說到這裡,宋病己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眼光掃了許老和大小姐一眼,見兩人面色微變,證實了自己心中一直的猜想――這萬金之資無人能贏走,其中必有蹊蹺。譬如若是他宋病己願意,連勝六國並非一件難事,然而洞香春這萬金之資豈能如此輕鬆拱手送人,所以大小姐才會派人去調查自己的家世,繼而用洞香春客卿之職誘使自己放棄連滅六國的想法,宋病己不自覺得會想,若是自己執意要贏那萬金,現在還能站在此處悠閒的與兩人對話麼?洞香春家大業大,既然能在大樑城中站穩腳跟,明拒楚國猗頓、趙國卓氏等著名鉅賈願之競買,暗裡的實力豈能讓人小覷?哪個不開眼的小子還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

  所以當日宋病己雖百般擠兌這位大小姐,卻仍舊領了這洞香春客卿之職,非其不願拒絕,實不敢拒絕。不過現在想來,這客卿較之信陵君、孟嘗君們養的食客只怕要好上百倍,因而宋病己倒也並不後悔。

  春秋戰國,商業較之後世已然非常成熟,也湧現出了許多著名的大商人,如集資百萬的陶朱公範蠡、由商入朝的魏相白圭以及「奇貨可居」的呂不韋。而戰國之世眾商人對經商之道亦是頗有心得,名震一時的大商人白圭,通過觀察市場行情和年成豐歉的變化,奉行「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經營方法,用觀察天象的經驗預測下年的雨水多少及豐歉情況,為掌握市場的行情及變化規律,經常深入市場,瞭解情況,對城鄉谷價瞭若指掌。白圭經商速戰速決,不誤時機。他把經商的理論,概括為四個字:智、勇、仁、強。(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網)他說,經商發財致富,就要像伊尹、呂尚那樣籌畫謀略,像孫子、吳起那樣用兵打仗,像商鞅推行法令那樣果斷。這些已然是後世行銷之道的萌芽,然而相比起後世那些豐富多樣的吸引人氣之行銷手段,卻又稍顯稚嫩,因而作為穿越者的宋病己短短的時日便能看出洞香春經營中的諸多不足之處。

  「或許病己之言並不中聽,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小姐以為大堂中的那些個棋士們有幾人是為了萬金之資而來洞香春弈棋的,能來洞香春者,非富即貴,家底殷實,來此地無非是為閒暇作樂而已,能在洞香春遇一高手名家,痛快淋漓的一戰或許才是諸人所願,不然這旬月之中如何會湧入如此多棋者。『連滅六國者,賞萬金』,話雖不錯,然而萬金若是如那鏡中花、水中月,人人皆能看得卻求之不得,那與畫餅充饑又有何異?時日一長,洞香春如何再取信於人,此終將成洞香春之大患。」宋病己淡淡的道,聲音雖不大但卻一針見血,字字敲擊在眾人心頭,「當然這只是病己愚見,最終還要請大小姐您定奪。」

  宋病己的話讓屋內的安靜了下來,整間屋子只剩下了三人的呼吸聲,大小姐和許老久久沒有開口,皆是低頭思量著,宋病己也不打擾他倆,伺立在一旁,這些便是他這幾日在洞香春的所感所悟,在他看來這洞香春明裡風光無限,實則行事有諸多偏頗之處。用後世的話來說,洞香春經營面向的物件定位本就很高,多是那些個官吏士子,這些人並不缺錢,所以那「連滅六國者,賞萬金」的話語對他們來說本就無甚吸引力,用這個為噱頭,縱然一時能打響洞香春的聲名,卻不能長久,缺乏更多亮點的支持,會給顧客們帶來欣賞疲勞,待到新鮮感一過,洞香春在這些個官吏士子們眼中與大樑其他酒肆何異,若非大樑城少有更適合他們身份的去處,只怕來洞香春的人會更少。(wwW.mianhuatang.la 無彈窗廣告)從這幾日因宋病己的到來而日日爆滿的情況來看,洞香春過往耽於一家獨大而少有革新以招徠新客源的弱點便顯露無疑。

  大小姐和許老都是聰明人,很多道理一點即通,宋病己如是說了,兩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許老默然不語,大小姐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原本紅潤的臉色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白紙。

  「我有些乏了,暫且就按先生今日所言去辦。」良久,大小姐終於開了口,只見她揮了揮手,有些頹然的坐在軟榻之上,兩眼失神。

  不知為何,望著她那張略顯蒼白的容顏,宋病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心痛,努了努嘴本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發現許老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用眼神不住的向他示意,宋病己雖然心中疑惑,卻還是被許老領著走了出去。

  當屋內終究只剩下自己一人之時,蝶兒臉紅一陣,白一陣,眼底竟是升騰起了一股氤氳的水氣。或許宋病己自己亦未曾想到方才所言會給她帶來如此之大的震動,剛才他的一席話幾乎是將大小姐這些年來的努力通通加以否定,蝶兒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直所恪守的行事準則,為何到了宋病己口中便成了水中月、鏡中花?而這「連滅六國、賞萬金」的銅板乃是父親早年所立,在她的眼中,自己的父親博古通今,才學了得,天下少有人能及。更兼身為一門之主,向來都是算無遺策。不過蝶兒卻無法對宋病己進行反駁,這些日子裡棋室之中的人較之以往多出了不少,本以為是因為有宋病己坐鎮之故,現在想來卻非如此,棋士們的確早已不對滅六國、贏萬金抱有希望,甚至從他們眼底已經看不到對大堂端放的銅板所刻之字有分毫的狂熱。

  氤氳的水氣中蝶兒仿佛看到了自己父親的身影,他滿是智慧的雙眼凝視著自己:「蝶兒,這洞香春為父就交給你了,你的才能遠在為父之上,洞香春在你手必定會有一番更宏大的氣象。然而吾兒需謹記,商道如水,不進則退。世上本無恒強之理,商道大家諸如陶朱、白圭無不是審時度勢,順應時機。切忌不能拘泥細文、墨守成規,如此方能成大道,將洞香春之名遍揚天下諸國。」

  驀然想起,這是父親那年在離開洞香春之際,在這後廳裡對自己最後的囑咐,當時的自己並不以為然,如今回首當日,父親滿臉凝重的神色以及眸子中的一抹莫名異色,或許便是勘破這洞香春盛世後所藏的隱憂而引來的擔心,不過當時他卻沒有跟點破,個中滋味頗耐人尋味。

  不知何時,大小姐眼底的水氣緩緩消散在空氣中,深邃的眸子漸漸明亮起來,輕輕抱起偎依在腳邊的伯當放到案上。小伯當搖搖尾巴,吐吐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疑惑的看著自己的主人,顯然是不知她將自己置於此處是何故。

  蝶兒卻是撅著嘴,忽然伸出雙手在它臉上使力的搓揉起來,就像是搓麵團一般,伯當大驚,一躍而起,迅速躲到角落,甩了甩小腦袋,衝著蝶兒不滿的輕吠了兩聲,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它眼睛裡滿是狐疑。

  「哼,什麼『商道如水、不進則退』,擺明瞭就是推卸責任,這老頭兒整日神神叨叨、遊手好閒,這偌大的宅院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一把火燒了著洞香春?下次非全拔了你的鬍子不可!」大小姐無視愛犬的抗議,口中碎碎的念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剛才梨雨帶桃花的臉龐,漸漸掛起了笑意,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卻多少有些狡黠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阿嚏!」某座深山的羊腸小徑上,一位老人臨溪垂釣,禿頭白眉,布衣赤腳,雪白的長須和著寬大的粗布白袍隨風舞動,手中魚竿微微搖曳,微閉著眼,口中朗聲誦著先賢所著之文,一派仙風道骨。

  老者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剛才的思緒全然被打斷,忍不住皺眉自言自語:「又是誰人在念著老夫,難不成是蝶兒?」微揚起嘴角,笑道,「也不知這丫頭怎樣了,再過兩日便往大樑一行,瞅瞅老夫那宅子被這小妮子給拆了沒...」

  話音未落,便覺手中的魚竿猛的一沉,老者不禁眉開眼笑:「嘿嘿,上鉤了。」

  手上略一用力,一條頗為肥碩的大魚由水面躍出,掉落在岸邊,老者輕撫鬍鬚,滿臉笑意,陽光撒在他身上,腰際一柄漆黑如墨,無刃無鋒,平平若齒的長劍煜煜生輝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2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二章 孫伯靈(一)


甫一出了門,宋病己便攔住許老,急促的問道:「許老剛才為何阻我?」

「病己莫急。」許老擺擺手,將宋病己領到自己的居室,待到坐定,這才緩緩開口,「你剛才所言,老夫亦是深以為是,洞香春已立十數年,雖名滿天下,然仍舊是倚舊制,確有拘泥陳規之嫌。老爺昔年曾有言,商道如水、不進則退。這洞香春若是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確是還需變通。」

「許老的意思是...」宋病己大惑不解。

「大小姐的心性老夫如何不知。」許老搖頭苦笑道,「小姐她自小便極有主見,但凡認定的事情便是老爺也拗不過,此時若你越發勸慰,她心頭反爾越發難過。病己應知,這洞香春為老爺所建,那『連滅六國者,賞萬金』的銅板也是老爺所立,小姐雖精明尤勝老爺,口中不說,但心中對老爺的敬仰卻是不言而喻。」

宋病己點點頭,哪家的兒女的心中不對自己的父親崇敬有加呢?而能夠一手創建這偌大洞香春的人,必不是尋常人,諸如後世阿里巴巴、百度CEO之類的成功人士,這樣的人常人亦所敬佩,何況他們的兒女呢。

「剛才病己所言,雖然給予小姐極大的震動,然而若要這洞香春有所改變,還得讓小姐自己做決定,別人是幫不了她的。」許老緩緩道,眉目間依稀可見些許感慨。

宋病己默然不語,良久,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病己亦無須太過憂慮,以小姐之聰慧,斷無看不出其中關節的道理。若老夫所料不差,過不了幾日,小姐便會問計於你,等到那時病己再行進言,決然會為小姐所接受,若是病己有何良策,還望傾囊相授,不要藏私。」許老哂然一笑,寬慰宋病己道。

「許老這是哪裡的話,病己厚顏忝為洞香春之客卿,自然會盡心竭力,絕不會恃才放曠。」宋病己長身行禮正顏道,許老看著宋病己年輕飛揚的臉,輕輕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孺子可教的神色...

兩人山南海北的閒聊了一陣,宋病己終究忍不住,開口問了個一直憋在心中的問題:「許老,那個...那個老爺可是名為『伯當』?」

「額,你是如何知曉的?」許老疑惑的望了宋病己一眼,反問道。

「這...」一粒豆大的汗珠從宋病己額頭滑落,宋病己緩緩將剛才大小姐與自己在後廳所言給詳盡的訴與許老,許老邊聽臉上亦是苦笑不已。

「小姐實在太過...」許老搖了搖頭,終究選擇了一個稍微合適的措辭,「太過胡鬧。老爺的名諱豈是能隨處提起,是要置我墨...」

說到這兒,許老自覺失言,瞥一眼宋病己,俄爾又笑道:「不過病己你既已入了洞香春,自然也不算外人,知曉亦無妨。」

宋病己疑惑的看了許老一眼,這老頭兒話倒說得輕巧,不過顯然是在隱瞞著什麼,只是給出信息太少,宋病己實在想不出許老未言的為何物。

「小姐自幼聰慧過人,然而性子也頗為頑劣,調皮搗蛋的本領也是高人一等,偶有驚人之舉。」許老兀自絮絮叨叨起來,「從小老爺對小姐便是寵愛有加,對小姐諸多行為亦是放任自之,所以...」

說到這兒,宋病己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大小姐打小便被施行的是放養政策,家教寬鬆,從後世教育的理念來說,在一定程度上給予孩子更多的自由,有時候更能發揮他們的自身潛力。

「大小姐和老爺感情極好,偶爾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老爺亦是從不介懷,所以病己你無須將此事掛在心上。」

我掛在心上幹什麼?宋病己癟癟嘴,不過這父女兩倒是一對妙人,宋病己心中不禁對這位從未謀面的老爺生出一絲好奇。

夜色已深,洞香春的後廳幾盞明黃的油燭點亮了屋內所有角落,一年輕女子端坐於軟榻之上若有所思,而在她身側,一位老者則負手伺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許老...」良久,女子櫻唇微張,劃破了屋內的寧靜,燭光照在她的臉上,這是一張極其嬌媚的臉龐,細柳眉,丹鳳眼,唇如絳點,眸如晨星,不正是那洞香春之主、蝶兒小姐。她只喚了聲許老,便輕輕闔上了小嘴,看得出,她的仍舊還在思慮著什麼。

「是,小姐。」身畔的許老輕聲應道。

「許老覺得白日裡,宋先生之見如何?」這一聲「小姐」彷彿反倒讓她做出了決定,微微搖了搖頭,開口問道。

「這...」許老先是一愣,復爾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邊的大小姐,然後緩緩道,「依老夫之見,這病己之言...」頓了頓,再迅速的瞥了眼大小姐,見她臉色如常,這才篤定的說道,「極為在理。」

「是麼?」大小姐臉上並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那些負面神色,反而是幽幽嘆息了一聲,半晌才說道,「既是如此,那棋室暫時便照他說的辦吧。」

「諾。」許老點點頭,眼底不自覺的閃過一絲笑意,想了想,復爾嘆道,「老夫原以為他不過擅於棋道,卻未曾想他對商道亦是有所見地,如此人才,當真是千金難求啊。」

「許老所言,豈非是我洞香春撿到塊寶了?」蝶兒斜乜他一眼,扁扁嘴說道。

「如何不是?」許老點頭應道。

「哼。」見許老如此讚許宋病己,大小姐鼻翼微皺,輕哼了一聲,不過臉上卻看不出不滿之色,反而嘴角還似有些許上翹。

「這廂便不提了,既然是他所言,那也要讓他拿些主意出來,若是只圖口舌之快,沒點真才實學,那許老你可就看走眼了。」大小姐擺擺手,看似滿不在乎。

「小姐說笑了。」許老略一揚眉,開口道,「今日吾觀此子底氣十足、胸有成竹的模樣,只怕是胸中早有溝壑。」

大小姐扁扁嘴,沒有接話,顯然白日她也是看出了這點。許老兀自嘆道:「若是此等人才皆能為我所用,何愁洞香春不興。」

「許老也忒貪心了吧。」那大小姐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目光炯炯,內裡流光溢彩,「有此一人便足以,任哪國諸侯來邀,我洞香春都是不會放人的!」

許老本也笑了起來,輕拈長鬚,微微頷首。然而驀然聽到大小姐後一句話,不經意瞥到大小姐眸子那一閃而過的堅定之色,那笑容竟是緩緩凝固在了臉上,反而微蹙起眉頭,似有隱憂。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三章 孫伯靈(二)


自打蝶兒大小姐依了宋病己的建議之後,宋病己便從極忙轉換為極閒狀態,畢竟能在洞香春連勝三場的棋士實在是少數,偶有一兩個許老偶爾手閒了也搶著上陣,大抵老人家心頭想的是縱然老夫勝不了你宋病己這個怪胎,但是遇到他人勝利倒也不在話下,真如砍瓜切菜般輕鬆。宋病己見許老聊發少年狂,秉著尊老愛賢的傳統,也不與他爭,算是慰藉他老人家因連敗給自己而受傷的心。

時忙時閒的生活狀態讓宋病己這個前世早已習慣了朝九晚五工作制的宋病己總感覺有些彆扭,不過閒得久了也就慢慢習以為常了。閒暇的時間宋病己去得最多的自然不是棋室,這道理很簡單,在他眼裡這戰國棋士們的水平的確上不了檯面,若是想要精進自己的棋藝,與這些人對弈並不裨益,況且宋病己也沒有在棋道上更上一層樓的想法,如今已經甚好了。

而說起來,若是想要在這洞香春中迅速的尋到宋病己的身影,往那論室去便可。這些日子,宋病己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論室,因為其中有宋病己最感興趣的天下大勢。作為一個穿越者,宋病己迫切的渴望現實的瞭解這個七雄逐鹿的亂世,原先對這個時代的印象都是源自於後世的書籍之中,而歷經了兩千餘年的風雨,這些書中存了多少水分卻是無人能知。洞香春的論室便是給了宋病己一個最真實、最迅捷的瞭解這個時代的機會,多少名流士吏們在此雅室秘室中盡興飲談,又有多少隱秘的諸國內幕在這裡湧動,宋病己猶如海綿浸水一般放肆的吸收這些斑駁雜亂的東西,加以整理,漸漸的諸國的形象便在他的腦海中立體起來的。

不僅是聽,宋病己還試著加入那些士吏們的戰團之中,並不是為了爭名,而是對自己的一種歷練。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的,譬如外在容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個是不能改的;然而亦是又很多東西是可以後天改變的,諸如氣質、性格、口才等等,雖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然而水滴石穿,但凡有毅力願意下大力氣,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宋病己覺得自己身上就缺了一種叫自信的東西,在棋室中雖已尋到了一些,但是在這論室卻能讓自己改變更多,待得久了,連口才也變得一等一的好了。

若是時間往前推個把月,宋病己還是個布衣士子之時,或許論事中的士吏們對其還會不屑一顧,羞於與之為伍,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宋病己已身為洞香春的客卿,雖然大小姐言其「專事棋道」,但論室中的諸人可是並不知曉,他們只知道這洞香春的客卿非尋常人可以擔任,這宋先生擅於棋道自不必說,然誰人又敢保證他不精於政事呢?相傳那變法強魏的上大夫李悝不但出入朝堂,貴為魏相,更是精於棋道,堪為一代宗師。有此先例,因而眾人倒不敢對這宋病己報以冷眼,不過輕視卻也難免,卻不曾想,宋病己雖寡言少語,然每每出言總有特異見識,時有驚人之語,足不出這洞香春卻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所言亦是切中時弊,讓人詫異非常。時日一長,論室中的眾人對其也是另眼相看,皆是佩服不已,這也是戰國之世的常情,有才之士,天下之大,無人不敬仰。何況,眾人心知永遠不能蔑視那些如宋病己銳意進取的士子,這些人周遊列國,以真才實學求官入仕,一旦掌權往往便迅速崛起。

宋病己不過一布衣白身,在這洞香春中卻如彗星般崛起,名震洞香春三室之二,不知何時已然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一樁美談,甚至有人將宋病己與那變法強魏的李悝相提並論,除了出身,單說兩人的才情倒是別無二致,想來這宋病己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這一小道消息在大梁城頗有市場,流傳亦是頗廣,若是要形容此時大梁城中宋病己的聲望,有一句話甚為貼切,那便是滑稽列傳中,淳于髡諫齊威王之語——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日似乎又是魏國的一個盛大節慶,許老和田老拉著宋病己從洞香春走出,去到城中說是看大梁人過節。大概是難得的節日的緣故,大梁人的興奮激動蔓延成了狂歡,歡慶的社舞湧上了長街。那由四十多個壯漢抬在特大木車上的社神雕像緩緩行進,大街上遍是狂歡勁舞的綵衣男女,黃角小兒也一群群湧上街頭又唱又跳。就連無名的背街小巷也是火把成片,人頭攢動,社舞鼓樂熱鬧非凡。

宋病己呆站在街頭看了一會兒,甚覺得這些表演無趣,眼角的餘光瞥見二老兩眼放光、看的是津津有味。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也難怪,他前世裡見慣了電視中的各式各樣舞蹈,不說其他單是每年除夕夜春節聯歡晚會裡的那些歌舞類節目都已經讓宋病己看得想吐了,面對這些老式的社舞除了熱鬧,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亮點,大抵是審美觀的問題,這只讓宋病己覺得瞭然乏味,若是非要說這古代有什麼歌舞能讓宋病己有點念想的,大概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自編自導偶爾還自演的秦王破陣樂了,可惜那要千餘年之後才會出現,現在決計是看不到的,只盼自己再死一次運氣好正巧穿越到那貞觀之年大唐盛世或許才能有機會一睹為快。

當然這些只是宋病己的胡思亂想罷了,跟二老知會了一聲,也不管聲音是否被嘈雜的人聲所淹沒,旋即便轉身份開人群往回走。一路上人潮洶湧,好不容易快要擠出了人群,抬頭望天,不知何時,一大片不請自來的烏云籠罩在了天際,顯然是在醞釀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宋病己心道再不快走只怕就要便落湯雞了,於是趕緊加快腳步,幸好那洞香春的宅院就在前方隱約可見了。

宋病己來到洞香春的正門,正準備抬腳往內走,大宅外的一個轉角處傳來的人聲卻讓他暫時止住了腳步。循聲望去,兩個衣著華麗的男子正將一蓬頭乞丐痛毆在地,四手四腳不斷往其身上招呼。那乞丐也不還手,只是死死護住懷中的一隻木桶,任兩人如何踐踏己身也決計不肯鬆手。

「啊,宋先生。」其中一男子忽然地瞥見宋病己朝自己這兒往來,趕緊拱手問禮。

這兩人倒是識得自己的,宋病己點點頭,並不覺得詫異,畢竟在此處出沒的士子們多是洞香春的常客,認識自己也屬正常,走近些正面打量此二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並肩站在一起,似極了前世裡的鉛筆和橡皮擦。

「宋先生明鑑,這乞兒眼拙,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在下從洞香春中購得的美酒,實在是讓人氣憤!」高個的男子一臉憤然的神色,手指著身邊的乞丐朗聲道。那乞丐卻也不看他,烏黑的雙手兀自在木桶上摩挲,似乎是在看桶中美酒有無滲漏出來。

宋病己往前行了兩步,離得近了,更覺得這乞丐自己似曾相識,不過另兩人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自己,宋病己也不好意思細看,當下回禮道:「二位說笑了,病己不過一布衣,二位行事大不必知會在下。」

「宋先生過謙了。」鉛筆和橡皮擦...餓,不對,兩個華衣男子趕緊賠笑道,「宋先生之威名,這洞香春何人不知,我倆不過是想將前因後果訴說與先生,還望先生做過公正,免得別人說我倆無端侮這乞兒。」

「呵呵,二位客氣了,這乞兒如何能買得起洞香春中的趙酒?」宋病己瞥了兩人一眼,點頭道。

「趙酒...」一直沒有開口的矮個男子聞言驀地一驚,那高個男人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朝宋病己眨眨眼似乎在向他示意著什麼,矮個男子這才醒悟過來,趕緊低頭默然不語。

這兩人的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宋病己的眼睛,逐一掃了二人一眼,眸子裡一抹異色閃過,俄爾伸手指向乞丐手中的木桶,朝矮個男子笑道:「閣下請看,這桶底可是刻有一個『趙』字?」

那矮個男子見宋病己對自己說話,先是一愣,隨即依言俯下身望了木桶底部一眼,點了點頭。

「如此便是了,洞香春向來是將各國美酒按國別儲藏,並在桶底註明,好教人知曉,這點卻是洞香春中愛酒之人皆知的。」宋病己緩緩說道,直視著矮個男子,目光中大有深意。

「這...這...」矮個男子額頭上隱隱滲出絲絲汗珠,嘴唇囁嚅著不知該如何作答。那高個男子聽出了宋病己話中有話,再瞪了身邊一頭大汗的男子一眼,微微上前半步,擋在宋病己與另二人之間,笑道,「宋先生不知,此酒乃是在下買的,他少有在酒室中行走,因而並不知曉其中的規矩,還望先生見諒。」

「呵呵,無妨無妨。」宋病己擺擺手,心中已然有了算計,當下笑道,「不過今日乃是喜慶之日,兩位在洞香春前痛毆此乞兒,是否多少有些不雅?」

「這...」兩位華衣男子互望一眼,無言以對。

「更何況病己知情還好,若是遇到不知情的人,路遇你倆在此痛毆一乞兒,豈不是無端墮了兩位的名聲。」宋病己冷眼望著高個男子道。

「先生明鑑啊!」那男子大急,連連拱手道,「確是此人強搶我二人在先,實非我二人欺侮他,先生明鑑!」

「病己自是知曉,就怕他人不知啊!」宋病己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這...」兩人再互望了一眼,皆是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一絲驚恐,高個男子心頭暗恨,若不是這宋病己來的不巧,此時眾人都往魏市去了,如何不能將那桶趙酒從這乞丐手中奪過,如今...

不過悔之晚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男子狠下心朝宋病己一拱手道:「先生所言極是,罷了,我兄弟二人也無意與此人糾纏,這桶...這桶趙酒便贈與他了。」

「閣下此言當真!」宋病己佯作吃驚狀,開口問道,見高個男子很不情願的點點頭,笑道,「二位不屑與乞兒一般見識,真乃善人也!病己佩服,佩服啊!」

兩個華衣男子聞言皆覺得宋病己這話有些刺耳,臉色微赧。然而見宋病己一臉真誠,不似作偽,心頭雖大恨,卻也無可奈何,又擔心再有來,趕緊給宋病己行了個禮,轉身遁去。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四章 孫伯靈(三)


望著兩人飛快離去的背影,宋病己嘴角的笑容漸漸隱去,冷哼一聲,暗罵兩人無恥。良久,才想起身邊還有一人,四下搜尋卻發現那乞丐勉力前行到牆角躺下,右手食指勾住木桶上的銅環,用力往外一拉,雙手忍不住一顫,幾滴水珠飛濺出來,灑在乞丐臉上,那乞兒卻是渾然不覺,閉目深吸了一口四溢的酒香,隨即雙手捧著木桶將美酒狠狠灌進口中,喉結咕嘟咕嘟的將美酒嚥入脾肺,良久才將木桶放下。一手仍舊將木桶環抱在懷中,另一隻手一把擦拭乾嘴角的酒漬,泛黑的臉上滿是暢快的神色。

宋病己微微一笑,緩步前行到牆角站在乞丐身側,一語不發。他已然認出這乞兒是何人,那雙眸子依舊是一塵不染、明亮如斯,不正是那位每日皆在洞香春外,讓人大覺怪異的乞丐麼?

這些時日宋病己身居洞香春中,足不出戶,倒是許久未見他了,想不到今日卻無形中幫其解了圍,若是尋常乞丐,只怕已然對他感恩戴德,然而此人卻仿似從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兀自飲著美酒,當真是怪異!不過宋病己人生兩世,所見所聞的怪人也不再少數,多是恃才傲物之輩,因而他也不生怨意,復向前站在那乞兒身邊,不發一言。

「無膽鼠輩。」良久,似乎已經品味夠了唇齒間的酒香,那乞兒幽幽開了口,聲音異常沙啞,冰冷的言語中聽不出一絲表情。

身邊的宋病己聞言微微一笑,其實他已然是將剛才之事的前因後果猜得八九不離十:今日乃是魏國大慶,自是有較平日更多的善人施與食物與這些街頭的乞丐,或許哪位富人一時心緒來潮將從洞香春中買出的一通趙酒就近施捨給了門外的這個乞丐,而那兩個華衣男子見獵心喜,想要趁著眾人皆去觀賞社舞,街上少有人來的空當,欺這乞兒無知搶奪這桶名貴的趙酒,沒想到卻被提前歸來的宋病己撞破,落得倉皇逃竄,當真是兩個無膽亦無知的鼠輩而已。

「你便是那宋病己?」那乞丐頓了頓,開口便直呼宋病己之名,顯得甚是無禮。

「正是。」宋病己也不惱,笑容可掬的答道。

「哼,這大梁城市井傳聞那宋病己精於棋道、鮮有敵手,其人器宇風骨,絕然磐磐大才,你如何能是宋病己?」未想,那乞丐卻是冷言道。

「如何不能是了?」宋病己搖了搖頭,「市井傳言多為空穴來風,焉能全信。何況宋病己不過一介布衣,雖忝為洞香春之客卿,然冒充他未必有好處,此等費力不討好之事,若是你,你可願意去做?」

「哼。」乞丐冷哼一聲,卻不回答,反而冷冷道,「若你真是那宋病己,想來這市井傳聞多有誇大之處,唯今看來確實不過爾爾。」

乞丐諸多出言譏諷,宋病己總是泥塑的菩薩卻也有些煩了,斜乜了乞丐一眼,唯一搖頭,也不多做辯解,舉步便要往那洞香春中去。

「夫唯大雅,恃才而不傲物,唾面潔之乃已,卓爾不群,宋家病己之矣!」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卻是那乞丐在自言自語。

「然潔之,是違人之怒,正使自干耳。(注)」聽到這裡,宋病己臉上閃過一絲訝色,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卻看見那乞丐明亮的眼睛正專注的凝視著自己,嘴角隱隱有一絲笑意。

宋病己沉思了片刻,眼底從迷惑漸漸轉為澄明,驀然轉過身,往前徑直走到乞丐的身前,長身行禮道:「病己方才不知先生之言乃是試探,還請恕病己不敬之罪。」

「宋先所言差矣,在下不過一介乞兒,當不起您如此大禮。」話雖如此,乞丐卻是不閃不避,似乎是對宋病己的行禮慨然受之。

「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頂,病己心頭慚愧,自當行此禮。」宋病己一臉誠懇的說。剛才乞丐的話前半截是在讚歎宋病己有才學,後半截卻是在隱射他為人城府還不夠,所謂唾面自乾是為雄。宋病己聰慧如斯,旋即便明悟過來,心中一驚,當下便對這區區乞丐行禮致歉,當然這也使他更加確信了心中的結論——這個乞丐絕非常人。

「先生過謙了。」那乞丐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我所以不避先生之禮,非不願,乃是雙腳不便,還望見諒。」

宋病己一臉訝色,兩眼直勾勾望向他,乞丐搖了搖頭;「在下昔年為奸人所害,慘遭臏刑,因而無法站立...」

臏刑?乞丐?宋病己低頭不語,腦海中似乎有個念頭在時隱時現,他幾乎快要抓住端倪,卻又不願抑或是不敢相信。

乞丐見他沉默不語,微蹙起眉頭,緩緩道:「先生為何不語,難不成是以為在下...」

「先生...」宋病己忽然覺得嗓子眼有些干澀,狠狠吞了口唾沫,這才輕聲道,「病己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乞丐疑惑的看了一眼宋病己,顯然是為他臉上突然出現的那股無法言語的異色所困擾,然而仍舊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的答道:「在下姓孫,名伯靈。」

「孫伯靈。」宋病己越發覺得嗓子眼乾澀了,心跳也驀地加快,「臏刑...孫伯靈...」

「原來先生便是孫臏...」良久,宋病己終於幽幽開了口。

轟隆,轟隆隆!幾聲驚雷的巨響過後,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打在宋病己的身上,宋病己就這樣靜靜的和孫伯靈站在雨中,他沒有想到自己就這樣與孫臏這個名揚後世的人物結識,更想不到自己會是在孫臏最困頓的時候遇到他。心中竟是湧起一股深深的落寞,連才高八斗的孫臏亦有今日,自己的未來又將在何處呢?這些日子在洞香春錦衣玉食的生活讓他極少去思考未來,大抵就如此安樂的過一生便罷了,然而今日看到孫臏,又勾起了他的思緒——世事無常,若是有一日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陷入如此境地之時,自己能否又能力去保護自己或是自己的親人?

「孫臏?」孫伯靈微一皺眉,原本已是明亮之極的眸子平添了幾分亮色,旋即眉頭紓解開去,他忽然仰天放肆的大笑起來,笑聲在瓢潑的大雨中清晰可聞,路人聽見笑聲皆是忍不住循聲望來,當看到發笑者不過是一蓬頭乞丐時,心中都暗罵一聲,旋即匆匆跑開,「好一個孫臏!我孫伯靈無端受此臏刑如今不過一廢人,本就無顏面對先祖,入不得宗廟,如何還有臉守著父母所賜之名,孫臏!哈哈!孫臏!先生所言極是,從今日起這世上便無孫伯靈此人,但有孫臏苟活於世!」

孫伯靈狀若癲狂,抬起頭任雨水打在臉上,眼角一股細流滑落,分不出是淚還是雨。只是宋病己低頭沉思之餘,並未發現孫伯靈眼底那股深深的深深的怨毒。

良久,笑聲停歇,以前的孫伯靈,如今的孫臏強倚著牆半跪於地,拱手朝宋病己行禮,正顏道:「孫臏謝先生賜名!」

他的聲音陡然在發愣的宋病己耳邊響起,仿似驚雷一般將宋病己驚醒,抬起頭來,眼見孫臏跪在身前,受過刑的腿疼得微微發顫,他卻倔強的忍住一聲不吭。

註:語出自《新唐書?婁師德傳》:「其弟守代州,辭之官,教之耐事。弟曰:『有人唾面,潔之乃已。』師德曰:『未也,潔之,是違其怒,正使自干耳。』」

譯:婁師德的才能非常得到武則天的賞識,招來很多人的嫉妒,所以在他弟弟外放做官的時候他對他弟弟說:「我現在得到陛下的賞識,已經有很多人在陛下面前詆毀我了,所以你這次在外做官一定要事事忍讓。」

他弟弟就說:「就算別人把唾沫吐在我的臉上,我自己擦掉就可以了。」婁師德說:「這樣還不行,你擦掉就是違背別人的意願,你要能讓別人消除怒氣你就應該讓唾沫在臉上自己幹掉。」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五章 孫伯靈(四)


瓢潑的大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雨水反覆沖刷這大梁城的街道,一股股渾濁的泥水沿著石板的縫隙流淌著,大街上早已看不到任何行人,只有幾家店舖外高高掛起的紅布萎靡的縮成一團,完全看不清上面寫了些什麼。不過若是此時有人從洞香春外經過,便會驚詫的發現在牆垣的一角,有兩位男子矗立在傾盆大雨之下,絲毫不顧忌那漫天飛舞的雨絲。

「先生這是何意,病己不過胡言亂語罷了。」待到宋病己明悟過來,不禁有些手忙腳亂,一面答話,一面伸手想要扶住孫臏,沒想到卻為其所止。

「今日孫臏本以為自己是在點化先生,卻未曾想先生反讓臏幡然醒悟,前事已矣,臏必當盡皆拋卻,賜名之恩無以為報,請先生受臏一拜。」言罷,納頭便拜。

宋病己趕緊將他扶起,暫時將腦海中思緒放到一邊,他多少明白了些孫臏的意思:自己隨口無心提到了後人為孫伯靈所撰偽名,反倒讓孫臏以為自己是在點化於他,因而索性改了名字,重頭再來,重活一次。宋病己不禁想起後事種種,如今的乞兒孫伯靈與數年後那位羽扇綸巾、談笑間大破千萬魏武卒的孫臏相比,任誰也覺得是兩個人,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的成了孫臏改變的催化劑,不知這是否算是改寫歷史,日後那馬陵之戰、圍魏救趙還會出現嗎?至少現在的宋病己不知,大概這世上也無人知曉...

宋病己顧不得瓢潑的大雨,將跪在地上的孫臏扶起,小心翼翼的扶他靠躺在高牆之下,孫臏渾身全濕,雨水沖刷在他身上,復爾如水銀瀉地般滴落,好似在洗滌著他的身子,厚厚的污垢被沖刷開來,宋病己總算有機會近距離的觀察這一仰慕已久的人物。

樣貌先不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額頭上刻著的幾個猩紅大字,宋病己不通古文,自是不識得那紅字的意思,然而令他心悸的卻是,那幾個大字在雨水的反覆沖刷下越發的鮮紅起來,彷彿隱隱能從中看到血脈在噴張、血液在流動,他禁不住心中暗嘆:這龐涓當真狠毒,殊不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日後此人自刎於馬陵道未嘗不是天理循環、報應使然。

那孫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顯然剛才在這大雨中執著的跪拜耗費了他極大的體力,瘦削的身材在滂沱的大雨中顯得如此渺小,數年未換洗的長衫上不但不堪入目,而且好幾處已然開裂,可以算得上是衣不蔽體了。宋病己心中不忍,黯然褪下自己的長衫披在孫臏身上,孫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彷彿從他臉上閱讀著什麼,努了努嘴,正要開口,滂沱大雨中卻傳來一陣馬蹄聲。

兩人循聲望去,一輛馬車沿著官道緩緩走著,那駕車的人眼睛似乎在道路兩旁梭巡著什麼,直到看到了這院牆下的兩人,臉色一變,驅使著馬兒朝兩人所在之處駛來,那駕車的人從衣著上看分明是一位小吏,鷹目鷙鼻,面色森然。但走得近了,認清了孫臏,臉上一喜,原本糾結的眉頭緩緩鬆開,將馬車停在一旁,顧不得瓢潑的大雨和街邊的泥水,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孫臏身邊,急聲道:「孫先生安好?」

「還死不了。」孫臏並不看他,只是冷冷答道。

「如此便好,這雨勢來的突然,我見先生久出未歸,特地來尋,還請先生速速同我一道回去才是。」小吏也不惱,拱手說道。

「我若不從又怎樣?」孫臏依舊面無表情。

「這...」小吏面色一窒,略微掃了旁邊宋病己一眼,復爾低下頭輕聲道,「夷符不過區區小吏,先生犯不上與我這種人物慪氣,還望先生不要令小的為難。」

「臏不過一介廢人,如何敢與大人慪氣?」孫臏嘴角浮起一絲蔑笑,「若不是某人欲從臏身上尋得夢寐以求之物,只怕臏已不知葬身於何地。」

那名叫夷符的小吏見這孫臏沒來由的發了場無名火,似有些無奈,但不知他因何發火,自然不知該作何言。

「扶我起來吧。」只過了須臾,卻是孫臏先開了口,斜斜將手伸到夷符的胸口,那夷符先是一愣,旋即會意,趕緊伸手將孫臏扶起來,小心翼翼的背負在身後。

宋病己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站在一旁,伸出一手托著孫臏的身子,防止他掉下來,幸好孫臏身形瘦弱,算不上重,那小吏也是每日都做著同樣的事情,很快便將孫臏送到馬車之內,那孫臏隔著木窗朝宋病己拱手告別,不等宋病己回禮,他忽然又開口道:「明日復來乎?」

「來!」宋病己想也未想,一口答道。

「擊掌為誓?」

「善!」宋病己伸出右手與孫臏伸出車窗的手狠狠的對了一掌,然後孫臏便靠躺在車上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那夷符朝宋病己點點頭,算是感謝他剛才施以援手,然後才驅馬離去,宋病己目送馬車去遠,微微嘆了口氣,這才舉步返回洞香春。

甫一踏入大堂,執事田老便迎了上來,眼見宋病己全身濕漉漉的仿若從河裡撈出來一般,心中疑惑,不禁開口問道:「宋先生這是何故,我記得您不是先於我與許老一步回來麼?」

「哦,在路上偶遇一老友,多談了一會兒,所以回來遲了。」宋病己抖了抖內衫上的水漬,苦笑道。

「老友?」田老狐疑的看了宋病己一眼,心知這他初入大梁城,無親無故哪來的老友,不過田老也不明言,笑道,「即便是老友也該找個能避雨的地方罷。」

宋病己低頭不語,田老見他不願多說,便接著說道,「既是如此,先生快些去休息吧,老夫等會兒便命人送薑湯來給你暖暖身子。」

「病己多謝田老了。」宋病己拱手謝道,然後返身便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只留下一路水漬...

搖晃不已的馬車上,原本一直閉目的孫臏不知何時悄然睜開了那雙明亮的眸子,伸手搭在肩上,緩緩取下宋病己披在自己身上的長衫,沉默不語。

良久,他終於悠悠的開了口,彷彿自言自語般喃喃道:「若是前塵往事盡皆拋卻,愛恨情仇一筆勾銷,那人與飛禽走獸又有何異?世間萬事,有果必然有因,非臏看不清,實則...」

孫臏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右手緊緊攥住長衫,在這四處皆是縫隙的木製馬車中,一股夾雜這水氣的狂風襲來,吹散開他頭上的幾縷亂發,電閃雷鳴、滂沱大雨中,他額頭的幾個大字卻是變得更加紅潤起來,仿是這天地間永遠無法被泯滅的印記,在無邊的黑暗中隱隱發亮...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3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六章 問計(一)


換上了乾淨衣衫的宋病己久久的凝視著窗外,屋外頭陰沉得有些可怕,雨勢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偶有一兩記閃電劃破黑幕,須臾便恢復原狀,只有遲來的轟鳴雷聲證明它們曾經到來過。

淅瀝瀝的雨滴從屋簷上滑落,打在青石鋪就的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好似...好似前世狗血電視劇中機關槍的聲音。

機關槍?宋病己不禁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微微嘆息。一直以來他都努力不去想起前世種種,畢竟飯還是得吃,覺還是得睡,棋還是得下,日子還是得過。只不過這一場不期而至的滂沱大雨,讓宋病己發現自己的努力原來都是徒勞,即便可以不去想起,但是那些熟悉的記憶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一樣,深深的埋藏在他內心中的某處,在不經意間哪怕是一個呼吸都有可能將他們喚醒。

既然擺不脫,宋病己便乾脆放任回憶在腦海中遊蕩,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依次浮現,最後定格在一張似嬌似嗔的年輕女子臉上。

這種電閃雷鳴的雨夜,妹妹一定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敢獨自一人安寢,必然死皮賴臉的纏著母親一起睡吧,而父親則會一臉幽怨的去到客廳沙發上,將沙發變成自己的臨時據點。

「宋先生,薑湯給您送來了。」耳邊傳來的女子聲音擾亂的宋病己的回憶,轉過頭去,眼前還彷彿殘留著剛才回憶的殘影。

「小...小妹,怎麼你也來了?」宋病己情不自禁的開了口,洞香春的婢女捧著一碗泛著熱氣的黃色汁液,一臉詫異的望著他,訝然道,「宋先生,你剛才說什麼?」

「哦,沒事,你把薑湯放那兒吧。」宋病己搖了搖頭,終於從回憶中掙脫出來,伸手指向一旁的書案,心中卻是微微嘆了口氣。

「諾。」婢女將薑湯放到宋病己所指的案上,然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宋病己走到案邊,端起那薑湯仔細端詳起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兩世為人居然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微有些辣,不過那汁液流到胃中整個人的五臟六腑升騰起一絲暖意,很愜意的感覺。

一口氣將碗中的薑湯喝完,抹乾嘴角的水漬,正準備小憩一會兒,屋門卻咚的一聲被人給打開了,宋病己循聲望去,許老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急道:「走。」

「哎,許老,這是去哪?」宋病己被他連拉帶拽的拖出了門,邊走邊開口問道。

「小姐召你我二人議事,快走吧,遲了有得好受。」許老頭也不回,反而愈發加快了腳步。

有什麼好受?宋病己扁扁嘴,這種鬼天氣沒事招人還有理了?難不成這位蝶兒大小姐到了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的時間了?

胡思亂想之際,許老已然拉著他走到了棋室,看得出因為天氣的緣故,這裡頭的人較前幾日少了一些,不過仍舊有十數位執著的棋士正在擺案對弈,宋病己忍不住停下腳步,迅速打量了幾眼屋內的這幾個人,驚訝的發現其中有兩位都已是連滅了兩國,算是這棋室中的常客了。

許老見他止住了腳步,疑惑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開口道:「若是往日,這種日子棋室中是見不到這麼多人的。這裡頭大多數本都是精於棋道卻又無力連滅七國的棋士,平日並無如此熱心,不過多虧了病己你那計策,如今眾人是來得更勤了。」

宋病己點點頭,復爾和許老一起越過棋室進到內廳之中。

不知為何,平日裡一向都是安靜恬然的坐在軟榻上閱覽竹冊的蝶兒大小姐,今日卻是有些心神不定的遙望著窗外,俏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不安的神色,不過當看到宋病己二人進到屋內來,坐立不安的神情旋即一掃而空。

「大小姐。」許老和宋病己兩人拱手行禮。

「無須多禮。」大小姐擺擺手,開口道,「今日請兩位來,是...」

話音未落,屋外的天空中劃過一道絢爛的銀色光柱,未幾,震耳欲聾的雷聲響遍整間屋子。

「啊!」大小姐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呵呵...呵...咳咳...」宋病己見狀一時沒忍住,掩嘴笑了起來,旋即笑聲暫歇,因為他發現大小姐正嗔怒的瞪著自己,不過笑意始終在胸口湧動久久不肯消散,為了避免出現內出血的狀況,宋病己順勢變笑聲為咳嗽,好不容易才把氣給順過來。

「哼!」大小姐緩緩鬆開摀住耳朵的兩隻小手,鼻翼微皺輕哼出聲,心中卻是暗恨那閃電來的著實不巧,為何偏偏是在這可惡之人進了後廳之後呢?

「今日請兩位前來,是為了前些日子宋先生所言,我尋思了許久,商道如水、不進則退,這洞香春的確到了變革的時候了,我想聽聽許老和...」她剜了一眼嘴角還殘留著笑意的宋病己,這才接著說,「宋先生您的高見!」

大小姐將「宋先生」和「高見」兩字說得很重,兩眼還挑釁的望向宋病己。

「大小姐,恕老夫無能,實在是想不出有何良策。」許老惶恐的開了口,畢竟他只是精於棋道,對商道幾乎可以算是一竅不通,想不出來好法子也是自然。

大小姐和許老兩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望向了一直沒有開口的宋病己。良久,宋病己總算是將笑意驅逐乾淨,見大小姐已經有些不耐,知其只怕已到了爆發的邊緣,這才正顏道:「病己不才,心中倒是有幾個算不上妥善的法子...」

「病己你就不要吊老夫的胃口了,趕緊把你的想法說來與大家聽聽,也好讓大小姐參詳一二。」倒是許老迫不及待的打斷了宋病己的一番廢話,催促他趕緊說正題。

「呵呵,既然許老如此不耐,那病己便直說了,若是有何不妥之處,還望大小姐和許老斧正。」宋病己微微一笑,說道,「前日病己有言,那些時常在洞香春的士子官吏們大多非富即貴,少有奢求那萬金之資,而布衣白身即便對萬金有所希冀,然大多棋藝有限,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連滅六國。如此一來,那『連滅六國者,賞萬金』也就成了一句空言...」

聽到這兒,大小姐和許老不由自主的點頭稱是,確如宋病己所言,洞香春之人對那萬金之資,有力者大多無心,有心者卻又無力,富貴士子們無慾無求,而貧寒士子們即便對棋道通曉一二,然少有能遇到棋道名師之時,限於家境也請不起那些棋道名師,自身棋力自然低微,不過說到布衣寒士,蝶兒小姐忍不住白了宋病己一眼,心中暗道:你說那貧寒士子棋藝大多低微,可是這布衣之中不就出了你這麼個怪胎麼?說什麼有緣拜了一來歷不明、去向也不明的隱士高人為師,習得一身精湛的棋藝...此類胡話大多也只能騙騙三歲小孩而已,決計是此人的託辭,不過他不說自己也無法逼問,心頭雖然大恨,卻只能按捺下好奇,畢竟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七章 問計(二)


「古語有言:無慾則剛...」宋病己自是沒有注意到身邊女子的異樣,兀自說了下去,沒想到說了一半又被許老給打斷了。

「無慾則剛?此話大善,不過...」許老頓了頓,一臉疑惑的問道,「不知是那本古籍中記載此句,老夫活了數十年卻是從未聽曉?」

宋病己大窘,驀然想起自己所謂的古語在這兩千多年前的古人面前,只怕裝嫩都不夠格,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只欲將此話又歸咎到那虛無縹緲的師傅頭上。

「許老多慮了,書(注)中有言:爾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那論語中亦寫到『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或許宋先生的師尊便是從中感悟,然後再傳授於宋先生亦是猶未可知。」沒想到卻是蝶兒小姐開了口,美目望向宋病己笑道,「宋先生,不知小女子猜得可對?」

「小...小姐聰慧。」宋病己怎麼覺得這小妮子話中有話呢,當然更讓他驚訝的是這位大小姐不禁容貌豔麗,還如此博才多學,自己隨口一句話她都能從古籍中尋到端倪,若是放到後世,這少之又少的內外兼修的女子不知會受多少人追捧。不過看許老恍悟的樣子,趕緊跳過這一茬接著道,「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名淺,而況匹夫?這世上或許有人視錢財如糞土,然而『名』之一字卻少有人能看穿,試問誰人不想揚名立萬,留名青史。」宋病己暗自竊喜,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記得司馬太公的名言,這略加修改,若是流傳出去只怕不知又有多少人要爭相傳頌,話說盜用古人的詩詞歌賦果然是穿越者居家旅行必備之選,宋病己自然也不排斥。

果然不出所料,許老臉上頓時浮現出深以為然的神色,連那一向和他不對付的大小姐目光中也隱隱多出了幾分敬意。

「既是如此,他們欲要逐利,我洞香春便施以暴利;他們若要逐名,我洞香春便使其聲名大噪。我洞香春對其予取予求,何愁官吏士子、布衣白身不對洞香春趨之若鶩、紛至沓來?」宋病己兩手一攤,一臉無奈狀。

他這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模樣自然引來大小姐的一陣掩嘴輕笑,倒是許老面色凝重的問道:「這施以暴利簡單,可是如何能使其聲名大噪?」

「許老勿憂,宋先生既然如實說了,必是有一番思量,我倆好好聽其高見便是。」大小姐止住笑,開口道。

你倒是會推卸責任?宋病己翻了個白眼,頗為無奈,只是他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大小姐不過也是把別人推卸給自己的責任再轉手給他而已。

「許老多慮了,憑我洞香春在諸國中的聲望,想要是一人聲名大噪,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宋病己笑著搖了搖頭,寬慰道。

作為在後世中見慣了各種層出不窮的炒作手段的宋病己來說,即便這個年代通訊不算發達,很多信息若是要從處於中原地區的大梁傳到那些個偏遠的諸侯國如楚、燕、秦等地,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倚靠著洞香春家大業大、名滿天下的聲名,再加上每日往來的不計其數的各國商旅,這麼個絕佳的信息傳播和集散地,想要刻意捧紅一個籍籍無名的士子實在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大小姐顯然已經明白了一些,水汪汪的大眼睛底閃過絲絲異色,大抵是在思慮宋病己話中重要的關節。想來聰慧如她,必然很快便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具體來說,譬如那些棋士,雖不求萬金之資,然我們大可以向他們宣佈,若是能在洞香春中連滅四國,便能將其名諱刻於一張銅板,置於棋室正門之上,供後來之棋士瞻仰;連滅五國者,置於大堂正門之上,供往來洞香春的官吏士子敬仰;若是能連滅六國者...」宋病己頓了頓,笑道,「便是將其名諱鐫刻在洞香春那匾額之下也未嘗不可啊!」

「這...這...這如何使得!」許老聞言大驚失色,急道,「病己此言差矣,將那滅六國者之名諱刻於我洞香春匾額之下,豈不是壞了我洞香春的名聲,此舉如何能使得!」

「許老,我洞香春創立數十年,可有誰人能連滅六國?以前不會有,以後自是決然不會出現!」宋病己傲然道,在洞香春內廝混得久了,他也沾染了些許洞香春的大氣。

「這...」許老一時語塞,卻依舊是一臉不安的神色。

「哎,許老,你可別被此人給騙了。」大小姐在一旁笑盈盈的開口道,「你看他成竹在胸,可是會許人在我洞香春連滅六國的模樣。」

大小姐一針見血,宋病己則笑而不語,只有許老還是一臉憂色:「小姐所言甚是,以病己之棋藝,斷然無人能連滅六國,可是若是他日若有諸侯國延攬病己,如何是好?」

「是啊!」沒想到大小姐眉眼含笑,四下左盼右顧,輕聲道,「咦,伯當何處去了,這畜生不知又躲到何處偷閒,看我等會如何收拾它。」

聞言,宋病己臉上的笑容頓時凝滯,遍體生寒,趕緊朝許老拱手道:「許老多慮了,病己豈是見利忘義之輩,莫說諸侯小國,便是那魏侯延邀病己為相,病己也必定一口回絕。」

許老疑惑的看了眼宋病己,顯然是不知他為何如此迫切的辯解,不過既然宋病己都如是說了,許老心頭自然大喜,連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許老,蝶兒思慮過了,不僅是棋室,還有在論室之中,每日亦可遣人在其中記錄諸位士子所言,若是遇到誰人說出精闢論見,便可連同其人名諱記錄在冊,積少成多,待到一定的數量,便裝訂成冊,使之在眾人間傳閱,如此可好?」蝶兒大小姐緩緩開口道。

「小姐高見!」許老聞言,大喜過望。伺立在一旁的宋病己則是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自己不過是憑著後世中的所見所聞,才能對棋室提出自己覺得合適的革新,沒想到這丫頭卻是能舉一反三,連帶著對論室之制也做了一番改革,可以想見,若是依她所言,將論室中所出的精闢論見收集成冊,再予眾人傳閱,何愁那些善言的官吏士子們不每日踏破論室的門檻?須知這洞香春中往來的並不都是尋常官吏,昔日魏國上卿李悝亦曾在洞香春和名士們論戰變法利弊,上將軍吳起也數次在洞香春論戰用兵之道,若是那冊中某人之言為魏君身邊的重臣所喜,奏與魏君,那此人飛黃騰達之日不遠矣。想到這裡,宋病己不由得暗自嘆息,自己果然不善經商,也只能拋磚引玉,真正要將想法更好的付諸實踐,還要靠大小姐這種對商機有著天然敏銳的人才行。

屋外大雨依舊淅瀝瀝的下著,而屋內三人的討論則越發的熱烈起來,當然大多數時間是宋病己與蝶兒大小姐再說,許老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時而爭論、時而附合的兩人微笑不語。只是眼神中頗有幾分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深意...

註:此處書指的是尚書。尚書原稱《書》,到漢代改稱《尚書》,意為「公之於眾的(古代)皇室文獻」。《尚書》,在作為歷史典籍的同時,也被文學史家稱為我國最早的散文總集。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八章 問計(三)


風雨交加中,兩人就棋室和論室如何革新兩人剛才各自提出了方案,只剩下一些細枝末節需要稍加修改便可以施行,只是對於那酒室,宋病己本想將前世中啤酒節的概念植入到這洞香春的酒室,既每月取一日或半日邀眾人免費品酒以招徠人氣,不過卻為大小姐所否,因為在蝶兒看來來往洞香春之人皆是些有身份之人,斷然是不會在意那些贈酒的,何況免費品酒一事必然會迎來大梁城各種三教九流之人,難不成要這些官吏士子們與尋常百姓、街頭乞兒一起共飲,只怕當場這些人便會拂袖而去。

宋病己轉念一想,這確是自己考慮不周了,雖然戰國士子們心胸大多開闊,對於一些小節並不注重,但畢竟身份有別,他們斷然不願與布衣白身們同桌共飲的,偶有例外,那也要對方只是懷才未遇,被眾人證實確有真才實學,譬如那日在洞香春一鳴驚人的宋病己自己。

其實宋病己還曾想過將博戲,也就是後世所謂的賭博之類的東西引入洞香春,畢竟賭博從人類脫離矇昧時期進人文明社會以來,就一直是最普遍、最大眾化的社會活動。據傳中國古代最早的博戲——六博,出於夏朝末期烏曹之手,烏曹是夏朝最後一個國王夏桀的大臣。《史記》記載,在商朝時期這種遊戲極為盛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隨著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城市的繁榮,賭博活動已很流行。在上流社會,從國君到一般豪富,都喜好博戲。甚至還出現過宋國君王閻公,因與人博戲,發生爭執而身亡於局盤之下的慘事。說起來這圍棋其實在許多地方也被視作博戲的一種,由此可以想見這博戲在洞香春必定會大有市場,也大有可為,不過要想在洞香春新辟一室只怕不容易,而且博戲畢竟不雅,究竟世人會如何看待,宋病己沒有把握,因而只能從長計議了。

兩人思量了良久,也未想到別的好計策,只好商定改日再議,洞香春諸多規矩已立數十年,想要稍加改變也非一朝一夕可行。宋病己見此間事已了,便準備告辭出門,卻瞥見許老似乎沒有離去之意,微有些詫異的看了老頭兒一眼,耳邊適時的想起了蝶兒大小姐的聲音:「久聞宋先生棋藝精湛,蝶兒早有討教自信,若是此時有閒暇,不若陪小女子對弈一局,宋先生以為如何?」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眼角的餘光瞟向許老,不曾想這老頭兒也是有些疑惑,不過旋即醒悟過來,含笑看向自己。

「怎麼?宋先生難道是嫌蝶兒一介女流,不屑與蝶兒對弈?」大小姐輕聲道,兩縷流蘇在她耳邊輕輕飄擺,儀態萬方。肌膚通透晶瑩,彷彿天山雪蓮,纖塵不染。柔美的臉頰泛著淡淡光澤,嬌俏的鼻樑如白玉雕刻,紅潤的唇角微微上翹,如同天邊那一抹彎彎的月牙兒。微揚起嘴角,眉眼含笑的望著宋病己,宋病己被她這一笑看得有些呆了,回轉過來之時,屋內已然只剩下自己與蝶兒大小姐兩人,只好無奈的點點頭。

兩名婢女從棋室中抬進來一張綠玉案,擺上一塊紅木棋枰,再將裝有黑白兩子的棋盒放到案的兩邊。蝶兒大小姐芊芊玉手微揚,指著自己對面的軟榻道:「宋先生,請吧。」

宋病己依言坐到她對面,將白子換到大小姐手邊,笑道:「還請大小姐先行。」

蝶兒瞥了他一眼,玉指拈起一粒白子,竟是「啪」的打到中央天元之上。宋病己微有些愕然的探頭看了一眼棋盤正中央的白子,再瞥一眼對面端坐的女子,沒想到她亦是在觀察著自己臉上的表情,當發現了自己臉上的那一抹錯愕神色時,卻是掩嘴輕笑起來,眼底掠過一絲狡黠...

宋病己心下明了,這小妮子定然是看了自己與子奇對弈的那盤棋,那局自己也是起手便佔了天元之位,沒想到這小妮子依樣畫葫蘆,只怕是頑心甚於棋道。

宋病己微微一笑,一粒黑子靠在天元那粒白子旁邊,抬起頭來正對上對面女子投來的亦嬌亦嗔的目光,禁不住一呆,旋即兩人相視一笑,同時將關注放回到棋盤之上。

看得出來,蝶兒大小姐所說的自己父親曾遍尋名師為師絕非虛言,除了那第一粒白子打在了天元,接下來的招法皆是有板有眼,按定式而行,不過棋力與宋病己相比終究有所不逮,數十步之後白棋敗勢便初見端倪,又過了十數手,棋盤上的白子左支右絀,顯然是落於了下風。

棋力有所不逮,不代表我們的蝶兒大小姐甘心束手待斃,於是棋盤上的幾顆白子不知何時悄悄換了位置。宋病己自是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中暗笑,卻不言語,等到大小姐的小手伸到棋盤一角拾起白子準備再犯之時,猛然出手抓住偷換棋子的魔掌,人贓俱獲。

「大小姐,落子無悔啊。」宋病己翻了個白眼,開口道。

「蝶兒只是將剛才地步驟,重新換一種走法而已,算不上悔棋。」大小姐一臉無辜的說道。

「這還不叫悔棋?」宋病己瞪了她一眼,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有些好笑的說道,「我可都給大小姐您記著的,這已經是第十次了。」

「世人皆言落子無悔,然而人生不能回頭,已是無趣的很。若是連棋盤上也是如此,人之一生活著還有何意思。宋先生覺得蝶兒所言可對?」未曾想,蝶兒小姐卻是不無感慨的說道。

「這...」宋病己一時啞然,抬起頭瞥了對面的女子一眼,眼底掠過一絲亮色,良久未語,他終究還是發覺自己太過小看這對面的女子,在她那驚豔的外貌下,還隱藏著一顆澄明的心,想得多了,不覺有些發愣。

「宋先生...宋先生...」沉思中的宋病己忽然聽到蝶兒小姐的輕喚,回過神來,卻發現大小姐臉上不知何時竟是飛起兩朵紅霞,看著她絕少出現的含羞神色,驀然想起,自己還握著大小姐的手,大驚之下,趕緊鬆開,連聲抱歉。

大小姐並不惱,緩緩抽回小手,白了他一眼,沒有開口。宋病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的搓了搓手,卻覺得右手溫熱,正是剛才抓住大小姐偷換棋子柔荑的那隻手。回想起來,對面女子的玉柔溫熱,沁出點點汗珠,握在手裡,就像一塊溫水裡的暖玉,柔和無比,細膩無比,讓人忍不住心神搖曳。

「罷了,先生棋藝高深,蝶兒遠不是對手,自當甘拜下風。」當臉上的紅潮緩緩褪去,大小姐終究是笑著搖了搖頭,將棋盤往前一推,拱手認負。

宋病己微微一笑,開口道:「大小姐何必自謙,您的棋藝放之這大梁城亦可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這倒是實話,這蝶兒大小姐不過一介女子,但她的棋藝在宋病己看來,不知比棋室中多少自詡高手的士子們強上數倍不止。

「這世上哪有贏家誇輸家的道理?」大小姐嬌嗔的瞪了宋病己一眼,那眼神甚是嫵媚。

「這...」宋病己微微一愣,旋即拱手道,「大小姐教訓得是,病己失言了。」

看他一臉嚴肅的拱手致歉,蝶兒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清脆的笑聲霎時蓋過了屋外的風雨聲,宋病己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彷彿被傳染了一般,也笑了起來,屋外的陰霾根本攪不了兩個年輕人的興致,反倒是藉著送爽的微風將這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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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九章 問計(四)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內室中燭火的亮光在不時吹來的微風搖動中顯得有些恍忽,兩個極淡得影子被拉得很長。屋外的雨勢似乎也終於弱了下去,很長時間沒有閃電劃過天幕了,只是天空依舊黑壓壓的一片,讓人分不清是什麼時辰。

既然棋局已經完結,宋病己自覺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何況雖然如今沒有後世那些所謂的陳朱禮法之類的條條框框,然而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還是有些不雅,於是他站起身拱手向大小姐告辭。

「先生是在責怪蝶兒強留先生對弈麼?」卻不曾想,大小姐見他欲走卻是幽幽開口道。

「大小姐何出此言,病己只是...」宋病己自然是一口否認。

「那先生何必如此著急,不若坐下與蝶兒敘敘話?」大小姐忽然擺出一臉幽怨的神情。

宋病己大汗,敢情這丫頭今晚是不準備讓自己走了,想起那日自己與她敘話之後,一連數日呆坐在棋室苦不堪言,至今心有餘悸。前世聽過一句話,精明女人若是要誆人,絕對能讓對方被賣了還幫忙數錢。

這位蝶兒大小姐已然證明了自己是個絕頂精明的女子,所以宋病己在與其打交道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是小心翼翼。

不過話雖如此,宋病己終究還是又坐回了軟榻之上,原因無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遑論宋病己這個熱血方剛的男子,換做是你,若是有一絕世美女願意與你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夜雨,你又當如何呢?只怕亦是很難拒絕吧。

當然宋病己自詡自己算不上君子,但也決算不上是小人,「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雖然面對著一個絕色的古典美女,今日也算是夜黑風高,天幕上無星亦無月,但算算日子決然不是滿月,所以宋病己也不虞自己變狼人。

大小姐見他緩緩坐下,微微垂下眼簾以掩飾眼底的那抹一閃而過的得色。窗外雨潺潺、夜涼如水,屋內兩人對坐無言,氣氛倒是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先生可是覺得蝶兒有些刁蠻,總是強人所難。」良久,終究還是大小姐幽幽開了口,只是臉上卻多出了幾分悵然之色。

「大小姐...大小姐此話怎講?」宋病己微微一愣,抬起頭來,卻正巧對上蝶兒小姐的俏臉,不知是否是幻覺,宋病己竟從那張嫵媚的俏臉上看出了一絲疲色,這可是一向精明的大小姐臉上從不多見的。

蝶兒見宋病己不答也不追問,兀自說道:「先生大才,蝶兒亦知,雖暫時屈身於我洞香春,然以先生之能,終有一日會離洞香春而去,封侯拜相自不必言。蝶兒別無他求,這洞香春乃是我父心血所在,蝶兒自是要為其盡心竭力,還望先生能夠助蝶兒一臂之力,大興洞香春!」

說罷,大小姐驀地站起身,朝著端坐的宋病己盈盈一拜。宋病己大驚,連忙起身虛扶對面行禮的女子,急道:「大小姐何出此言,病己平生只求富足安樂,從未想過入那朝堂。如今忝為洞香春之客卿,自當盡力而為,斷無其他妄想。」

大小姐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蝶兒昔年何嘗想過會有今日,以弱女子之身獨撐這偌大的洞香春,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實在是找不到合適之選,因而才勉為其難。先生大才,其中的道理亦是不會不知。」

宋病己低頭默然不語,雖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是這洞香春家大業大,重擔卻全部壓在大小姐一介女子身上,雖說這女子精明遠在尋常人之上,然而他看在眼裡,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唏噓。而大小姐說得亦是不錯,未來是不可預知的,誰人知道明日的自己會在何處,就以他宋病己為例,前世如何能知自己死後竟是不墜輪迴,而是陰差陽錯的穿越到了此處?

抬起頭來,怔怔的盯著對面女子那一張俏麗卻不失堅毅的臉,片刻之後,他終究重重的點了點頭。

蝶兒見他點頭應諾,臉上的神色為之一鬆,緩緩坐回軟榻上,終於展眉一笑,開口道:「蝶兒多謝先生。」

「大小姐這是哪裡的話,病己身為洞香春之客卿,所作所為亦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而已,擔不起小姐這一禮。」再一次看到這女子臉上展顏微笑,宋病己亦是心中欣然,不由笑著答道。

「在其位、謀其政?」蝶兒喃喃將宋病己的所言重複了一遍,忍不住讚道,「先生果然大才,單憑出口成章的本領,不知讓多少自詡英才的天下士子們汗顏,若是先生有閒暇,還要多多教誨蝶兒。」

宋病己笑了笑,並沒有答話,這倒不是他臉皮厚,想要前世所得來的知識贏他人的讚許,而是宋病己深深的明白,自己比這戰國之人多的不過大抵也就是一世的見識而已,而且這見識是用多少東西都換不來的,畢竟它是經過幾千年的沉澱,去其糟粕,而得出的精華,這大概也是宋病己能在這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本錢,也是唯一的本錢。

「不過蝶兒所謝先生並不是此事。」沒想到蝶兒卻是眨巴眨巴眼睛,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

「哦,那大小姐所為何事?」宋病己也是心生好奇,當下問道。

「蝶兒是謝先生願意陪蝶兒對弈和敘話。」大小姐滿是認真的說道。

「這又何妨,大小姐之邀,病己自是求之不得。」宋病己甚是難得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句大實話,心下歡喜之餘,順便拍著胸脯補充道,「若是大小姐喜歡,病己每日都來又如何!」

「先生此言當真?」大小姐欣喜的追問道。

宋病己話音剛落,便自覺失言,不過眼見大小姐一臉喜色,剛說出口的話自然不能收回去,只得點頭應承。

「先生不知,如此電閃雷鳴之夜,蝶兒身為柔弱女子,雖口中不言,心中自是有些膽怯。往日有爹爹陪伴自是不懼,而爹爹走後只留下了伯當在蝶兒身邊...」

說道伯當,宋病己眼神不自覺的屋內梭巡了幾圈,平日裡那隻懶散的黃毛小狗,此時卻不見了蹤影,恰巧遠處適時傳來幾聲狗吠,原來那畜生竟是自顧自的跑到外面去玩耍了。

「不過許老在這種日子亦是會來與蝶兒對弈,雖未明言,蝶兒也心知他是為了寬慰自己而來...」

聽了大小姐的話,宋病己總算明白了,前頭許老走時那表情為何會如此怪異,想來便是因為今日大小姐無由換了自己對弈,老頭兒心頭有些疑惑吧。不過看許老當時不發一語,且走得如此乾脆,顯然是巴不得早早溜之大吉,思慮及此,宋病己不由心中暗恨:這老兒大大地狡猾啊!

「今日萬幸有先生在,蝶兒自是應當感謝先生...」大小姐在一那一頭兀自說著,這頭的宋病己凝視著她那張俏臉,愈發的覺得熟悉,沒來由的想起了多少個日夜,自己亦是如此陪在另一個女子身邊,輕聲安慰她不要害怕,親切而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只覺一股暖流在胸口湧動,只覺對面的女子便是自己這一世應當用生命去保護的人...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章 信己


宋病己已然忘卻了昨晚是怎麼回到自己的宅院的,不過當他再次醒來之時,東方早已放白。

暴雨顯然擾亂了大梁人過節的興致,大街上到處殘留著昨日人們倉促奔走的痕跡,滿目的殘紅碎綠,有數家店舖門口高高的掛起的幾面上書一個「歡」字,下書「跌六」「跌五」大幅的紅佈告訴著人們——昨日的大梁城不是個普通的日子。可惜戰國之世可不興所謂的旅遊黃金週,因而甭管昨日是何節慶,過了一晚,眾人便皆是如往日一般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幹起那重複千百次的行當來。

宋病己很早便信步出了洞香春,一路上往來的士子皆是對其拱手行禮,雖然多數並不認識,但他也自是笑著一一搭理。來到昨日與孫伯靈分手的高牆轉角,那乞丐還未到來,宋病己也無所事事的沿著街道來回踱步,腦中卻是回想起昨日自己所思。

世事無常,然生離死別,乃是人之常情,無人可免。陌路人還罷了,可若是離別的乃是自己至親之人,自己又能如何呢?宋病己自詡自己兩世為人,所見所聞所思盡皆異於常人,然而老天已然給了他第二次的人生,那自己究竟是為誰而活呢?

他終究覺得自己現在不過是為活著而活,人生似乎缺少了目標,雖然昨晚隱隱感受到了什麼,但卻激盪在心頭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這種迷惘的感覺最是給人以無力感。

宋病己站在街頭,默默望著這川流不息的人群,眾人從他身旁經過,如潮水般永無止歇。街頭偶有聲響傳來,叫賣聲,呼喊聲,甚至只要宋病己願意,連隔了一條街遠處的婦人教訓頑童的罵聲,也可以聽得分明,只是這一切,離自己如此遙遠,宋病己彷彿覺得自己正在走著一條遠遠比別人長得多的路,而這條路,還看不到盡頭。

不知何時,宋病己才發現身邊已然多出了一個人的身影,凝神細看,自是那改名孫臏的乞兒孫伯靈。

「孫先生來了。」宋病己連忙躬身行禮道。

「宋先生何必自謙,臏擔不起您這先生之名。」孫臏搖頭道,「不若你我二人平輩而交,臏稱你為病己,宋先生亦直呼孫臏之名,何須如此繁文縟節。」

「這...」宋病己遲疑了片刻,眼見孫伯靈臉上滿是真誠,終究點了點頭,畢竟能和這些本是只存在於各種正史、野史軼聞中的人物平輩相稱,宋病己倒也找不到無拒絕的理由。

「如此甚好,臏剛才見病己你兩眼失神,不知是在思量何事?」孫臏清澈如水的眼睛在宋病己臉上掃了一遭,緩緩道。

宋病己搖了搖頭,開口道:「病己所慮無他,只是覺得前路渺渺,實在尋不到出口在何處,臏可否教我?」

「前路渺渺?」孫臏臉色有些怪異,似笑非笑的看著宋病己,沙啞的聲音響起,「病己可知以你今日在這大梁城之聲名,去了這天下諸國,哪國國君不奉汝為上賓。」

「臏此言差矣,病己之志不在朝堂,實無心封侯拜相。」宋病己苦笑道。

「不在朝堂?」孫臏瞥了他一眼,「那病己如今貴為洞香春之客卿,富貴功名從此始,何愁其他?」

「富貴功名皆是虛幻,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若是人生只是為活著而活,那活著又有何意義?」

「為活著而活?」孫臏收起嘴角最後一絲笑意,靜靜的凝視著宋病己,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重新認識了此人,良久,幽幽開口,「病己可有親人?」

「這...」宋病己被孫臏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不禁想起了山村中那憨厚淳樸的漢子,俄爾開口答道,「有!」

「好!」孫臏點點頭,「可有愛慕之人?」

「這...」宋病己突覺臉上微微發紅,眼前仿似出現了一張亦嬌亦嗔的笑顏,沉吟了良久,終答道,「有!」

「好!我再問你,可有牽掛之事?」

這次宋病己不再猶豫,一口答道:「有!」

「好!」孫臏雙目圓睜,擊節叫好,他瞳孔中散發出異樣的神彩,所有目光盡皆在宋病己臉上聚攏,朗聲道,「男兒立於天地間,仰不愧蒼天,俯不負親人,不為自己亦要為牽掛之人而活。若是諸人有難,縱使前路艱險亦要勇往直前。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孫臏語調抑揚頓挫,彷彿有著一種異樣魔力,讓宋病己不自覺的為之深思,臉上的神色時而迷惘時而明晰。

「臏之言,病己可曾領悟?」良久,孫臏幽幽問道。

言罷,宋病己渾身一震,原本渾濁的眸子在孫臏的注視下漸漸變得澄清,思忖片刻,乃是拱手道:「病己受教了。」

孫臏擺擺手,正顏道:「病己不用謝我,你能想到這一層,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世間大多數人了!」」

「那...」宋病己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瞥了孫臏一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臏可有親人?」

「無!」卻不曾想,孫臏回答的如此乾脆。

「可有愛慕之人?」

「無!」

「可有牽掛之事?」宋病己將剛才孫臏的三個問題原封不動的問了回去。

「有!」孫臏沒有絲毫的猶豫,臉上滿是決然之色,「臏心頭有一大恨,日夜鏤刻於心,讓臏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苟且於世。只因為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怯懦之人...」

宋病己靜靜的聽著,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孫臏言語中傳達的恨意。他亦知此恨因龐涓而起,亦因龐涓而終,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自己雖心中慼慼卻又無能為力。

「然臏亦不知,此生是否能報仇雪恨,苟活一世卻看不到希望,病己會否認為臏乃一可憐之人?」孫臏並沒有止住話頭,而是朝宋病己反問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臏何須...」宋病己無奈,只能用孟子所言,寄意寬慰孫臏。

「天?」卻不曾想孫臏喝止了他的話,圓睜著雙目,手指蒼天,怒髮衝冠,森然道,「我孫臏唯信己、不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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