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二十章 隱憂(中)
「哦,原來這洞香春是老爺所建。」宋病己點頭應道,卻未想大小姐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滿是笑意,不過笑容中卻閃過幾分狡黠,倒讓宋病己一頭霧水。
「父親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過尤嗜棋道,我亦曾對先生言,父親曾遍請天下名師傳授蝶兒棋藝,那些棋士亦與我父對弈...」
「結果如何?」宋病己追問道。
「父親並未提及,只是師父們都對父親的棋藝甚是欽佩。」大小姐搖搖頭。
宋病己白眼一翻,雖然沒說,這不明擺著的事麼?
大小姐瞪了他一眼,見他滿不在乎,也懶得與他計較,兀自接著說下去:「建這洞香春之時,父親便特意將這內廳與棋室建在一起,閒暇之時便會在內廳中觀看眾人對弈。」
宋病己越發納悶了,心中暗忖,自己不是在說這狗麼,怎麼這位大小姐一會兒提這內廳,一會兒提拿棋室,一會兒又說起她的父親,難不成是可以在插科打諢不成。
「蝶兒繼承了這洞香春之後,也時常在此處觀棋,所以當日...」不知為何,大小姐忽然掩住止住話頭。
「當日如何?」宋病己見她說了一半便打住,詫異的追問。
大小姐不答:「隨著洞香春之名傳遍諸國,那四方來客也是愈發的多了,可是父親卻漸漸不理事,反而慢慢將洞香春的一些事務給蝶兒打理...」
宋病己彷彿聽出了一些端倪,瞥了面前的大小姐一眼,靜候她的下文。
「這兩年,那老頭兒愈發的偷懶,竟是將棄這偌大的洞香春全然不顧,回了老家悠閒自在,留下蝶兒一人...」大小姐語速越來越快,不知何時連稱呼也變了,父親變成了老頭兒,宋病己大汗,似已猜到了她接下來的話,「那老頭兒如此狡猾,蝶兒自然是氣不過,心一橫乾脆就將這畜生取了那老頭兒的名字,時時念起,以示掛念。」
宋病己一拍腦門,原來這位大小姐如此記仇,看著她一臉竊笑的模樣,宋病己啞口無言,女人果然都是記仇的動物。那伯當似乎聽明白了大小姐的話,嗚嗚低吼兩聲,以示回應。
「蝶兒素聞先生棋藝精湛,對天下大事見解獨到,做人也甚是圓滑,若是哪天有國來邀,先生大可去之,洞香春必定銘記先生的功德...」
等等,宋病己怎麼越聽這話越覺得彆扭,心有餘悸的看了大小姐一眼,暗道:只怕我前腳走,您後腳便再買隻狗啊豬的取名叫病己吧。當下便信誓旦旦、大義凜然的說道:「病己豈是見利忘義之輩,莫說諸侯小國,便是那魏君延邀病己為相,病己也必定一口回絕!」
「此話當真?」蝶兒大小姐眨巴眨巴眼睛,似笑非笑的望著宋病己。
「當真!」這種情況下宋病己哪還敢否認。
「如此甚佳,還望先生不要忘記今日之言。」大小姐拍手道,扭頭看向門口,朗聲道,「許老!」
許老應聲而入,沒想到許老臉上也是泛著笑意,看向大小姐的眼神似乎有股無奈的神色。顯然這位老先生已在外面多時了,說不準他原本就沒離開過,因而對剛才兩人的對話瞭如指掌。
「小姐有何吩咐?」
「這幾日讓宋先生勞累了,明日起,若是有人來尋宋先生對弈,便請許老回了他們罷。」大小姐正顏道。
「小姐英明,老夫亦覺得如病己如此棋藝,非到不得已時,倒是不必勞煩病己出馬,以免大材小用了。」許老貌似誠懇的說道。
宋病己顯然對許老的話大為受用,臉色微霽,他心如明鏡,自是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只怕從今日起已然便過去了。
「許老所言在理,只不過...」大小姐點點頭,沉吟片刻,悠然開口,卻不把話說完,自是滿是笑意的看了宋病己一眼。
這一大喘氣,讓宋病己心中不禁為之一緊。
「那些諸國棋士大多為了先生而來,若是貿然拒絕,引起眾人不滿,只怕會墜了我洞香春的聲名,也弱了宋先生的威名,如此一來...」大小姐意味深長的說著,兩眼不時往宋病己臉上瞥。
「大小姐所言極是,此舉須得從長計議。」許老符合道。
牆頭草,宋病己翻了個白眼,瞪了許老一眼,許老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不知宋先生對此有何良策?」大小姐發話了,把皮球踢給了宋病己。
宋病己低下頭,沉吟片刻,屋內兩人對視一眼,都含笑默默的看著他,連一直圍繞著他的伯當也趴在了地上,不去打擾宋病己。
俄爾,宋病己糾結的眉頭稍稍紓解,顯然是計上心來。
「病己倒是有一良策,既不會墜我洞香春的聲名,也不會引起諸國士子的不滿。」宋病己抬起頭,篤定的說道。
「病己所言當真?」許老聞言,大喜過望,迫不及待的追問道。倒是大小姐很是沉穩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病己以為,諸國士子們千里迢迢而來,若是武斷拂了他們的請求,其人必定心生不滿,宣揚出去對我洞香春招攬四方之客自是不利,然而約戰棋士棋藝有高有低,與那低手對弈著實無趣,想必大堂中的士子們也都是期望驚世名局出現...」宋病己侃侃而談,「既然如此,不若我們先將那些約戰的棋士篩選一遍,擇其中善棋道者,再與之戰。」
「病己的意思是...」許老似乎還有些疑惑,那大小姐卻是翛然眸子一亮,看樣子她已然明了了宋病己的意思。
「病己以為可讓諸國棋士各自先賽三場,若是能連勝上三場者,再由病己或許老您出面與之對弈,豈不是兩全其美?」宋病己把自己的想法給許老點明。
「善,大善!」許老略一思量,旋即撫掌笑道,「病己果然高才,小姐,老夫以為宋先生所言確是可行。」
「先生所言之策,與那大堂中『滅六國者,得萬金』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大小姐面色不變,緩緩道,在她看來這兩個點子不過都是打著個噱頭,吸引眾人的注意而已。
「非也,大小姐以為『連滅六國者,賞萬金』確是可行乎?」不曾想宋病己搖搖頭,肅然道,「據病己所知,自洞香春創建以來,從未有人能贏得那萬金,甚至連滅四國者都屈指可數,各種原因複雜,病己不言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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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隱憂(下)
說到這裡,宋病己頓了頓,緩緩抬起頭眼光掃了許老和大小姐一眼,見兩人面色微變,證實了自己心中一直的猜想――這萬金之資無人能贏走,其中必有蹊蹺。譬如若是他宋病己願意,連勝六國並非一件難事,然而洞香春這萬金之資豈能如此輕鬆拱手送人,所以大小姐才會派人去調查自己的家世,繼而用洞香春客卿之職誘使自己放棄連滅六國的想法,宋病己不自覺得會想,若是自己執意要贏那萬金,現在還能站在此處悠閒的與兩人對話麼?洞香春家大業大,既然能在大樑城中站穩腳跟,明拒楚國猗頓、趙國卓氏等著名鉅賈願之競買,暗裡的實力豈能讓人小覷?哪個不開眼的小子還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
所以當日宋病己雖百般擠兌這位大小姐,卻仍舊領了這洞香春客卿之職,非其不願拒絕,實不敢拒絕。不過現在想來,這客卿較之信陵君、孟嘗君們養的食客只怕要好上百倍,因而宋病己倒也並不後悔。
春秋戰國,商業較之後世已然非常成熟,也湧現出了許多著名的大商人,如集資百萬的陶朱公範蠡、由商入朝的魏相白圭以及「奇貨可居」的呂不韋。而戰國之世眾商人對經商之道亦是頗有心得,名震一時的大商人白圭,通過觀察市場行情和年成豐歉的變化,奉行「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經營方法,用觀察天象的經驗預測下年的雨水多少及豐歉情況,為掌握市場的行情及變化規律,經常深入市場,瞭解情況,對城鄉谷價瞭若指掌。白圭經商速戰速決,不誤時機。他把經商的理論,概括為四個字:智、勇、仁、強。(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網)他說,經商發財致富,就要像伊尹、呂尚那樣籌畫謀略,像孫子、吳起那樣用兵打仗,像商鞅推行法令那樣果斷。這些已然是後世行銷之道的萌芽,然而相比起後世那些豐富多樣的吸引人氣之行銷手段,卻又稍顯稚嫩,因而作為穿越者的宋病己短短的時日便能看出洞香春經營中的諸多不足之處。
「或許病己之言並不中聽,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小姐以為大堂中的那些個棋士們有幾人是為了萬金之資而來洞香春弈棋的,能來洞香春者,非富即貴,家底殷實,來此地無非是為閒暇作樂而已,能在洞香春遇一高手名家,痛快淋漓的一戰或許才是諸人所願,不然這旬月之中如何會湧入如此多棋者。『連滅六國者,賞萬金』,話雖不錯,然而萬金若是如那鏡中花、水中月,人人皆能看得卻求之不得,那與畫餅充饑又有何異?時日一長,洞香春如何再取信於人,此終將成洞香春之大患。」宋病己淡淡的道,聲音雖不大但卻一針見血,字字敲擊在眾人心頭,「當然這只是病己愚見,最終還要請大小姐您定奪。」
宋病己的話讓屋內的安靜了下來,整間屋子只剩下了三人的呼吸聲,大小姐和許老久久沒有開口,皆是低頭思量著,宋病己也不打擾他倆,伺立在一旁,這些便是他這幾日在洞香春的所感所悟,在他看來這洞香春明裡風光無限,實則行事有諸多偏頗之處。用後世的話來說,洞香春經營面向的物件定位本就很高,多是那些個官吏士子,這些人並不缺錢,所以那「連滅六國者,賞萬金」的話語對他們來說本就無甚吸引力,用這個為噱頭,縱然一時能打響洞香春的聲名,卻不能長久,缺乏更多亮點的支持,會給顧客們帶來欣賞疲勞,待到新鮮感一過,洞香春在這些個官吏士子們眼中與大樑其他酒肆何異,若非大樑城少有更適合他們身份的去處,只怕來洞香春的人會更少。(wwW.mianhuatang.la 無彈窗廣告)從這幾日因宋病己的到來而日日爆滿的情況來看,洞香春過往耽於一家獨大而少有革新以招徠新客源的弱點便顯露無疑。
大小姐和許老都是聰明人,很多道理一點即通,宋病己如是說了,兩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許老默然不語,大小姐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原本紅潤的臉色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白紙。
「我有些乏了,暫且就按先生今日所言去辦。」良久,大小姐終於開了口,只見她揮了揮手,有些頹然的坐在軟榻之上,兩眼失神。
不知為何,望著她那張略顯蒼白的容顏,宋病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心痛,努了努嘴本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發現許老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用眼神不住的向他示意,宋病己雖然心中疑惑,卻還是被許老領著走了出去。
當屋內終究只剩下自己一人之時,蝶兒臉紅一陣,白一陣,眼底竟是升騰起了一股氤氳的水氣。或許宋病己自己亦未曾想到方才所言會給她帶來如此之大的震動,剛才他的一席話幾乎是將大小姐這些年來的努力通通加以否定,蝶兒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直所恪守的行事準則,為何到了宋病己口中便成了水中月、鏡中花?而這「連滅六國、賞萬金」的銅板乃是父親早年所立,在她的眼中,自己的父親博古通今,才學了得,天下少有人能及。更兼身為一門之主,向來都是算無遺策。不過蝶兒卻無法對宋病己進行反駁,這些日子裡棋室之中的人較之以往多出了不少,本以為是因為有宋病己坐鎮之故,現在想來卻非如此,棋士們的確早已不對滅六國、贏萬金抱有希望,甚至從他們眼底已經看不到對大堂端放的銅板所刻之字有分毫的狂熱。
氤氳的水氣中蝶兒仿佛看到了自己父親的身影,他滿是智慧的雙眼凝視著自己:「蝶兒,這洞香春為父就交給你了,你的才能遠在為父之上,洞香春在你手必定會有一番更宏大的氣象。然而吾兒需謹記,商道如水,不進則退。世上本無恒強之理,商道大家諸如陶朱、白圭無不是審時度勢,順應時機。切忌不能拘泥細文、墨守成規,如此方能成大道,將洞香春之名遍揚天下諸國。」
驀然想起,這是父親那年在離開洞香春之際,在這後廳裡對自己最後的囑咐,當時的自己並不以為然,如今回首當日,父親滿臉凝重的神色以及眸子中的一抹莫名異色,或許便是勘破這洞香春盛世後所藏的隱憂而引來的擔心,不過當時他卻沒有跟點破,個中滋味頗耐人尋味。
不知何時,大小姐眼底的水氣緩緩消散在空氣中,深邃的眸子漸漸明亮起來,輕輕抱起偎依在腳邊的伯當放到案上。小伯當搖搖尾巴,吐吐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疑惑的看著自己的主人,顯然是不知她將自己置於此處是何故。
蝶兒卻是撅著嘴,忽然伸出雙手在它臉上使力的搓揉起來,就像是搓麵團一般,伯當大驚,一躍而起,迅速躲到角落,甩了甩小腦袋,衝著蝶兒不滿的輕吠了兩聲,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它眼睛裡滿是狐疑。
「哼,什麼『商道如水、不進則退』,擺明瞭就是推卸責任,這老頭兒整日神神叨叨、遊手好閒,這偌大的宅院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一把火燒了著洞香春?下次非全拔了你的鬍子不可!」大小姐無視愛犬的抗議,口中碎碎的念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剛才梨雨帶桃花的臉龐,漸漸掛起了笑意,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卻多少有些狡黠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阿嚏!」某座深山的羊腸小徑上,一位老人臨溪垂釣,禿頭白眉,布衣赤腳,雪白的長須和著寬大的粗布白袍隨風舞動,手中魚竿微微搖曳,微閉著眼,口中朗聲誦著先賢所著之文,一派仙風道骨。
老者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剛才的思緒全然被打斷,忍不住皺眉自言自語:「又是誰人在念著老夫,難不成是蝶兒?」微揚起嘴角,笑道,「也不知這丫頭怎樣了,再過兩日便往大樑一行,瞅瞅老夫那宅子被這小妮子給拆了沒...」
話音未落,便覺手中的魚竿猛的一沉,老者不禁眉開眼笑:「嘿嘿,上鉤了。」
手上略一用力,一條頗為肥碩的大魚由水面躍出,掉落在岸邊,老者輕撫鬍鬚,滿臉笑意,陽光撒在他身上,腰際一柄漆黑如墨,無刃無鋒,平平若齒的長劍煜煜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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