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71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二章 觸動(三)


趙雍伸長了耳朵,屏氣凝神,等待他的答案。孫臏眼看著他這副模樣,知其終究是少兒心性,雖然近乎是被放逐到了鬼谷門中,卻依舊是心繫故國。只可惜自己心目中的人選,與他所願相去甚遠,孫臏又不打算騙他,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若是非要選一個,那我倒覺得西方秦公嬴渠梁隱有文侯遺風,聽聞其即位之初便廣施恩德,救濟孤寡,重修穆公政令,為人宵衣旰食,勤政愛民,又兼剛毅果決,卻是戰國以來聞所未聞之國君,我聞其久有變革之心,廣發求賢令,邀天下士子入秦...」

果然只見趙雍眼底一黯,緩緩低下頭去,孫臏搖了搖頭,接著道:「只可惜秦國地處西陲,向來為中原各國所輕慢,所謂『六國卑秦,不與之盟』,連帶著諸國士子也對秦國多有蔑視,少有願意入秦者。所以這嬴渠梁即位數年,秦國依舊是凋敝如斯,但即便是如此,我覺得這秦國有此明君,必定是大有可為!」

見自己的師兄如此讚譽一個西陲之國,少年趙雍忍不住撇著嘴,問道:「師兄既是如此看好這秦公,如何不西行入秦,助他一臂之力,反而卻往東入齊呢?」

「那秦國民風彪悍,秦人皆爭強好勝。若是能有一大才輔以秦公居中調度,開展變法,因勢力驅,善加引導,這秦國必定能大出天下。」孫臏斜乜趙雍一眼,眼見他仍舊是半信半疑,知其對這在偏遠西部、原本與那戎狄部族邦國無異的秦國的偏見已是根深蒂固,便不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至於為何我不入秦?」

孫臏頓了頓,沉吟了片刻,緩緩道:「我乃是齊人,如今救我出囹圄的也是齊國,難不成我不該回歸故國麼?」

「這...」趙雍一時語塞,他雖然能感覺到這孫臏隱隱有些東西沒有說出口,然而卻又不知到底是什麼,不過看孫臏的樣子顯然是不準備再進行多餘的解釋。

「而師弟你呢?」未想,孫臏眼底掠過一抹精芒,嘴角悄悄上揚,開口反問道,「難不成師弟就甘心一輩子呆在門內?」

「我...」趙雍似乎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微微有些發愣,半晌才回過神來,稚嫩的臉上卻是掛著一絲苦色,喃喃道,「不甘心又如何?師兄你亦知道,我本就是一枚棄子而已,何敢還奢望能回歸故國。」

孫臏看著他那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凝重,心知因為出身的關係,眼前這個少年過早的要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謀劃,因而自己在他身上並不能感受到本應有的天真,反而更多的是老練與成熟。

對於趙雍的來歷,孫臏自然是瞭如指掌,他倒也明白這趙雍說的並不是虛掩,只是不知為何,孫臏嘴角的那抹笑意竟是愈發的濃厚起來,望著低頭不語的趙雍,他緩緩道:「所謂事在人為,有些事情不去試試,怎麼會知道結果?何況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身為男兒,若是連自己的前途命運都不能做主,那麼來這人世間又有何意義呢?」

聞言,趙雍驀地抬起頭來,剛才還是頗為黯淡的眸子裡似乎多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他努了努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看見孫臏擺擺手示意: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之後的路就只能由趙雍自己來走了。

「天色不早了,我要啟程前往齊國了,師弟你也早些回轉門內吧。」孫臏假意抬頭看了看天,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你回去若是師父問起我這個不肖徒兒,就將剛才我所言回稟與他吧,想來師父也能夠明白我的意思的。」

「諾,師兄。」趙雍點點頭,朝孫臏行了一禮,轉身便欲離去。

「對了,雍師弟稍等。」不過他還沒走出兩步,身後卻又傳來孫臏的聲音,止住腳步扭頭看向土丘上的孫臏,有些不解的問道,「師兄還有何事吩咐?」

孫臏並未立刻答話,而是緩緩褪去右半邊的衣衫,趙雍這才發現他右手手臂上竟是綁著一面巴掌大的黝黑令牌。

孫臏將那令牌輕輕取下,雙手在它上面輕輕摩挲著,神情頗為專注,彷彿自己手中這面令牌便是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一般。良久,他才緩緩將令牌遞給眼前的少年,輕聲道:「還請師弟將此物交還給師父,就說...」

他不自覺的停頓了一下,趙雍能夠很明顯的看到孫臏眼中那抹黯淡和失落,不過這股黯淡和失落也是轉瞬即逝,孫臏便急促的開口道:「就說逆徒孫臏有負師父厚望,如今無顏回轉門內,唯有將這本門至寶歸還。」

「本門至寶?」趙雍聞言,忽然白皙的雙手竟是微微開始顫抖起來。無比慎重的結果那面令牌,入手後發現,這令牌頗為沉重,然而材質卻是非金非玉,更不是什麼鐵塊青銅製成。握在手中隱隱能感覺到一股溫潤的氣息沿著手掌的脈絡,浸入肌膚中。

「師兄,這...這難不成就是...」趙雍嘴唇也跟著顫抖起來,顯然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

「沒錯,這便是本門號令眾門下的信物——鬼谷令!」孫臏仿似沒看到他臉上的異樣,兀自開口道,一字一句都深深的鐫刻在趙雍的心頭,「這鬼谷令並非只有一枚,而是分為陰陽兩玦。相傳製成這鬼谷令的材料原本是天外隕石,為我門先輩在深山中偶得交予時任門主,那門主見此材質特別,特地前往楚國,延邀干將莫邪兩位鑄劍大家鍛鍊而成。你手中持著的這一面鬼谷令乃是陰玦,而師父手中還有一面,便是陽玦...」

孫臏將這鬼谷令的來龍去脈詳盡的與趙雍說了一遍,只見眼前這少年臉上忽暗忽明,默然不語,顯然是在思量著什麼,眼睛裡不由閃過一絲異色,接著道:「而且我鬼谷門中門規中便有一條,但凡執鬼谷令者,若非是當代門主,那必定是...」

「那必定是什麼?」趙雍本側耳傾聽孫臏所言,如今見他忽然拉長了聲音,不禁急道。

孫臏眼底閃耀著一股異樣的神彩,淡淡的說:「若非當代門主,那必定是我鬼谷門下任門主!」

**************

目送著趙雍背影緩緩遠去,孫臏臉上慢慢升起一股複雜的神色,從剛才趙雍的反應來看,自己對他所說的話必定有所觸動,雖然這位小師弟是被作為棄子送入鬼谷門的,然而誰又能保證這粒棄子不會死而復生、鹹魚翻生呢?

畢竟這戰國之世,不要說國與國之間關係複雜,連這些大小諸侯國自身王族與眾大家族之間也是盤根錯節,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畢竟不管在哪裡永遠都是一個利字當頭,若是不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那麼這廟堂的權力往往很容易就能發生傾覆,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巨大變化。

遠的不說,就拿如今的秦國來講。本來秦國從被周平王封為西部諸侯三百多年來,是極少發生內亂。但是在秦靈公逝世之後,因為嫡子嬴師隰只有五歲。靈公的叔父嬴悼子倚仗兵權,藉口國君嫡子年幼,便奪位自立為國君。本該繼位的嬴師隰被他放逐到隴西河谷去了。

嬴悼子就是秦簡公,他在位十五年就死去了。簡公的兒子繼承了國君,稱為秦惠公。秦惠公做了十三年國君,又死了。他的兒子繼位,就是秦出公。而出公對內荒淫無道,對外則是妥協退讓,因為懼怕魏國大軍,竟是想要放棄關中,率領眾老秦人退回隴西重新做半農半牧的邊陲部族!此舉大失人心,出公即位第二年,秦國左庶長嬴改便發動政變,將出公和太后沉到渭水溺死,並從隴西河谷迎接回被放逐近三十年的嬴師隰回國都雍城做了國君。

此時的嬴師隰已經從一個年幼的孩子成長為年過而立的壯年,長期遠離權力中樞,在雍城的根基已經很是薄弱。但嬴師隰卻在邊陲遊牧的粗礪生活中磨練出堅韌的意志和深沉的性格。因而他甫一即位便做出了幾件驚動全國的大事,其一便是將國都從偏遠雍城東遷到了櫟陽,而櫟陽靠近河西之地,魏國大軍的鋒芒隨時可以直到這新都,此舉看似將秦國置於險地,本為秦國諸多老世族所反對。然而嬴師隰力排眾議,親自祭奠宗廟,慷慨立誓:東遷櫟陽,就是要奪回秦國在三十年中失去的河西之地,將魏國趕回黃河東岸,趕出函谷關,讓大秦重現穆公之榮光!

而在東遷櫟陽以後,嬴師隰也果然不負誓言,親自率領秦國軍隊和魏國大軍展開了長期惡戰。二十年中打了大大小小三十多仗,竟然沒有一次敗績。最大的一次勝利便要當屬黃河西岸的石門之戰,秦軍大敗魏軍,斬首六萬,一舉將魏國人趕出了函谷關,收復了秦國東部門戶。而若不是趙國出兵救援魏軍,秦軍完全有可能一舉收復河西全部土地。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三章 觸動(四)

石門大戰,也就是秦人口中的石門大捷後,一向對秦國頗為輕視的周天子也派遣特使前往櫟陽慶賀,賞賜給嬴師隰一套高貴的戰神禮服——黼黻。

這嬴師隰便是如今秦公嬴渠梁的父親——秦獻公。他區區一介被流放的前任公子,都能在近三十年後都能重返秦國的權力中心,那這趙雍自然也可以做到,只是要看他是否有此心了。而孫臏從剛才趙雍的表現來看,這個少年雖然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但是孫臏敢肯定,這顆自稱被放逐的「棄子」絕不甘心如今的境地的。

孫臏甚至可以去嘗試體會趙雍的心緒——越是被國人蔑視,被師兄弟輕視,那麼他心中對權力和地位的渴望便愈發的強烈,而將這面鬼谷令給予趙雍,再加上他轉達自己剛才那番話,想來師父應該能明白自己的用意吧。

忽然,孫臏發覺自己腦海裡想到了秦國,而剛才趙雍對自己提的一個問題也慢慢的清晰了起來:自己既是如此看好這秦公,為何不西行入秦,主持變法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孫臏幽幽嘆了口氣,心底也在反問自己,然而手卻不自覺的搭在了膝蓋上,相比於正常人,這裡原本應有的兩塊骨頭已然不知了下落。

孫臏心中很清楚的明白,不入秦絕不是因為自己是齊人的關係,否則自己也不會因為龐涓的邀請而欣然出仕與魏國了。唯今大爭之世,弱肉強食,正是諸國實力較量之時,他孫臏又何嘗不嚮往老門主李悝那樣,一介士子白衣出山,但憑一己之力輔佐明君、施行變法,將平生所學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將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度推向問鼎天下的道路上去,自己亦是成為天下敬仰的名士。

然而孫臏更是深深的明白自己如今不過是一個殘了雙腿的廢人而已,這天下諸侯有幾人能有以一廢人為相,推行變法的氣魄?即便是他心中倍加推崇的嬴渠梁,孫臏亦是沒有半點信心。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也就只能隱居幕後,出謀劃策而已。

何況即便是嬴渠梁的確是個不世出、有大氣魄的明君,他願意延邀自己為相,施行變法,又能如何?孫臏如今早已沒有了當初下山時那股銳氣,或者可以這麼說,他的心已死,因為他的心中只存著復仇這唯一的念想,他沒有那個耐心慢慢等待凋敝如斯的秦國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擊敗魏國的時候。

所以他選擇了齊國,憑藉自己對天下大勢的瞭解,孫臏堅信只有這春秋首霸,如今國力依舊強盛、百姓依舊富庶的齊國才能夠用最短的時間實現自己的目標!

思慮及此,孫臏並沒有再想下去,抬起頭眺望遠方,那是趙雍離去的方向。此時這位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大抵是已經踏上了回山的路途了吧,或者是說他已經踏上了一條實現自己理想的道路。那麼自己也應該上路了,只不過自己將會踏上一條遙遠的復仇之路...

趙雍慢慢的走在路上,他的步伐很小、很小,往前行進的速度極慢、極慢,因為他知道翻過這個山坡,自己的師傅便已經在前面等著自己了。而在這條路上,他還需要很多東西要想一想。

趙雍首先想起的是三年前得那個雪夜,自己母親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那個因為背後的家族在傾軋中轟然倒塌而空有虛名卻得不到君王絲毫寵幸的可憐女人,她緊緊的摟著自己,輕聲在自己耳邊呢喃:「我苦命的兒啊,不是娘要趕你走,是這偌大的趙國容不下我們兩母子,娘從來就沒有奢望過你能成為一國之君,只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可惜有的人卻偏偏不讓娘如願。所以我的兒,你不要怪娘狠心,並非是娘不願見你...」

回憶的場面在此處戛然而止,迅速轉換到了另一幅畫卷。那還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時節,年幼的自己在忠心的家將帶領下,頂著漫天的風雪,來到云夢山鬼谷門的宗門外,卻沒有一個鬼谷門的弟子出門相迎,反倒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因為在他們眼底,自己不過是個落魄的公子而已,而且還是趙國的公子,他們心中只有魏國,因為他們相信只有魏國才能使鬼谷一脈大出天下,成為諸子百家中的翹楚,所以沒有一個人待見自己,任憑年幼的自己跪在風雪中煎熬了許久,直到外出採藥的師父歸來,老師見自己可憐,將自己收歸門下,這才有了今日的趙雍。

一時間娘親那傷心欲絕的眼神和眾同門師兄弟那輕蔑看低的眼神在趙雍的心中百轉千回,久久無法消散,趙雍緊緊攥著自己胸前的衣衫,彷彿錐心的疼痛讓他情不自禁顫抖起來,說到底他也不過十來歲的少年而已,雖然環境讓他心智成熟得要比同齡人早上許多,然而這也代表著他的內心裡要承受許多同齡人不必承受的東西,譬如壓力,師門的壓力,故國的壓力,在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讓他從噩夢醒來。他有時會情不自禁的想,自己來這人世間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感覺自己不過只是個行將入土得人罷了,沒有任何人會在乎自己的存在,或許自己存在的意義不過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只怕連國人都不知曉的公子。

可是自己甘心麼?不,絕不!趙雍在心頭吶喊著,他絕不甘心就此庸庸碌碌的過一生,絕不甘心在別人那憐憫或者漠視的目光下過一生。

而剛才師兄孫臏說的一句話,讓他記憶猶新——身為男兒,若是連自己的前途命運都不能做主,那麼來這人世間又有何意義呢?

而如今正是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絕好機會,胸口適時的傳來一陣溫潤的氣息,幫助他稍稍平復了自己激動的心緒。攥緊的雙手緩緩鬆開,渾濁的眸子也回覆清明,趙雍心底業已暗自下定了決心。

「師父。」趙雍朝官道路邊負手站立的老者拱手道。

「雍兒,你回來了。」老者自然便是鬼谷門如今的門主王詡,他轉身看著面前的這位自己心愛的弟子,笑道,「今日你可曾見到伯靈?」

「見到了。」趙雍低著頭,不敢看王詡的臉。

「哦,那你勸他回轉了麼?」王詡開口問道,不過卻沒有得到趙雍回答,便是搖搖頭,自問自答道,「想來他也不肯回轉門內吧,伯靈的心性我是知曉的,就憑你決計無法勸得了他...」

俄爾,他又自嘲的一笑:「莫說是你,只怕今日即便是我也是勸說不了他的。」

「師兄,他讓我給師父你轉達一句話。」趙雍依舊沒有抬頭,輕聲道。

「是麼?」王詡眉梢一挑,說道,「伯靈有何話托你轉達?」

「師兄的原話是說:臏心中餘恨未了,日夜鏤刻於心,讓臏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苟且於世。只因為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怯懦之人,如今得脫樊籠,臏之餘生必定不甘平庸度過,但求為報仇雪恨而活。師門的恩義,孫臏必定永遠銘記於心,個中緣由,還望師尊明鑑!」趙雍緩緩將孫臏托自己帶給王詡的話說了一遍。

「臏?」王詡蹙起眉頭,有些疑惑的問道,「伯靈他為何自稱為臏?」

「徒兒亦不知。」趙雍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答道,「只是師兄似乎已經不再用伯靈為名。」

「以刑為名麼?」王詡顯然已經明白了孫臏的意思,長嘆一聲,「他這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曾經受過的屈辱,想不到伯靈心中之恨竟是深到了如此地步。」

趙雍低著頭不敢接話,王詡也沒有詢問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嘴裡喃喃道:「餘生必定不甘平庸度過,但求為報仇雪恨而活...」

說到這裡,他眼底不禁掠過一絲無奈:「兄弟鬩牆,如何不教人唏噓。只是在這事情上,我這個做師父的難辭其咎,若是當年能夠勸阻伯靈入魏,或許...」

只是說到這裡,王詡也止住了話頭,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即便自己身為這鬼谷門門主也好,有些東西或許明明知道錯了,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畢竟這門內還有不少人幻想倚靠前任門主的福蔭,指望著那魏國問鼎天下,自己這一門搖身一變成為諸子百家之翹楚,所以身為鬼谷門最傑出的弟子自然應該也有必要無條件的為了這個目標而盡自己一份力。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四章 觸動(五)


罷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如何後悔也是沒用的。王詡搖了搖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雍兒去了這麼久,你師兄還說了其他的麼?」

沒想到半晌沒有等到回應,扭頭看去,只見趙雍低著頭,彷彿根本沒有聽到自己所言,顯然是走神。王詡皺了皺眉,提高音量喚了聲:「雍兒!」

「啊,師父。」趙雍這才如同恍然大悟般,急急答道,「師父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麼?」王詡蹙眉問道,顯然是對趙雍的表現有些不滿。

「徒兒...徒兒沒想什麼。」趙雍急急答道,額頭卻是隱隱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王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見這個原本很是乖巧機靈的弟子今日頗為異樣,不僅說話並不利索,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很不正常。這不僅讓王詡疑竇叢生,不過他的城府頗深,鬱結的眉頭稍稍鬆開,暫且按捺下心頭的疑惑,緩緩道:「剛才為師問的是,你此行與伯靈交談許久,你那師兄都還說了些什麼?」

「哦,師兄他還說...」趙雍悄悄拂去額頭上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此時的心緒,然後才緩緩孫臏對鬼谷門聯墨扶魏的計劃的看法說了一遍。他那些個細微的動作自然也沒逃過王詡的眼睛,不過王詡並未出言,只是安靜聽他將話說完,自己則陷入了沉思。

「連伯靈也是如是說麼?」許久,王詡仿似自言自語般開口道。

聞言,趙雍不禁悄悄的看了自己的師父一眼,心中暗忖:難道除了師兄,還有其他人也說過同樣的話麼?只是以師兄之言,門內弟子多是目光短淺之輩,會是誰能想到這一層呢?

趙雍將門內的師兄弟想了個通透,也猜不出是誰,當然這也不怪他,畢竟任他如何費心心思猜詳也決計不會想到,看到鬼谷門如今盛況下隱藏在背後的危機的會是墨家中人。

「亂世出英雄,英雄平亂世...魏斯...嬴渠梁...」王詡嘴裡喃喃念叨著一些看似毫不相關的東西,眸子也變得有些渾濁起來。

趙雍隱約聽到他提起嬴渠梁三子,忙不迭的拱手道:「師兄似對這秦公備為推崇,他對徒兒言及此人時,曾說此君隱有文侯遺風,其即位之初便廣施恩德,救濟孤寡,重修穆公政令,為人宵衣旰食,勤政愛民,又兼剛毅果決,卻是戰國以來聞所未聞之國君...」

王詡聽他在一旁說著,心中卻是禁不住在想,那秦國地處西陲,一向被山東諸國視為與那戎狄無疑的蠻族部落,亦被各國士子所輕視。本家弟子鮮有入秦者,何況秦國乃是魏國之大敵,兩國交戰數十年,各有勝負,本門門下弟子吳起還曾親自領兵,奪取了秦國黃河西岸的五百多里土地,因而相比於中原一干大諸侯國,鬼谷門在秦地勢力一向頗為薄弱,對於秦國的消息來得都少了許多。然而從伯靈的話語中看來,他早已對秦國給予了足夠的關注,難不成對於本門的隱憂,他早有預見,所以才會對其餘國家的情狀如此熱心?

思慮及此,王詡心中一時卻是五味成雜。一面暗嘆自己這徒兒遠見卓識,若是他能回轉門內,自己百年之後,由伯靈接任這門主之位,必定能大興鬼谷門。而且在伯靈下山之時,自己本也將鬼谷門門主的信物鬼谷令交給了他,想來以伯靈之聰慧,他必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面王詡卻也在暗自惋惜,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最出色的兩個弟子兄弟鬩牆,自己這個做師父的的確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自己早已看出那龐涓心胸狹窄、度量難容天下有才之士,而伯靈出山之時,自己也曾出言提醒,可是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來得如此突然,這龐涓之心性竟是如此狠毒,手段如此毒辣!

當王詡在山門中收到訊息的時候,伯靈已然受了臏刑,即便他如何憤怒也無可奈何,龐涓聰明就聰明在整件事情自己都只是隱在幕後,這「裡通齊國」的罪名是那魏罃給伯靈安上的,他甚至還假惺惺的跳出來為自己的師弟求情,因而才讓伯靈「只」受了臏刑。

何況龐涓亦深知門中之人對這魏國的態度,即便是發現了此事有什麼端倪,但在這木已成舟的情況下,為了所謂了鬼谷門大計,也決然不會對他這魏國上將軍做出什麼不利的決定,反爾還要更加支持他,因為這鬼谷門中已經沒有能與之比肩的弟子了,何況就算是還有這樣的人才,一是不一定能如龐涓般得到魏王的信任,二是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成為第二個孫伯靈呢?所以這所謂扶持魏國問鼎天下的重任就只能落在他龐涓一人身上。

萬幸的是因為孫伯靈身負那鬼谷令的緣故,龐涓覬覦這能號令眾鬼谷門弟子的信物,才能讓伯靈在大梁城中還算自由的活了這麼久,也才給了伯靈逃離險地的機會。

然而如此一來,這兩個本是情同手足的師兄弟便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王詡相信以伯靈之才,本又是齊人,必定能得齊國君臣的信任,那麼可以想見在不遠的將來,這齊魏兩國必定會有一場惡戰。其實若是這兩人能夠同心協力,即便是這魏罃如何昏聵,保住如今魏國國力在諸國為先的情況是決計沒問題的,在魏罃百年之後,若是即位的是個明君,那麼說不定魏國霸業還真能成真,那也意味著鬼谷門數十年的謀劃不會成為空談,而現在這一切有有可能因為龐涓這顆妒心而付之東流,如何不叫人唏噓不已。

王詡何等人也?當今鬼谷門門主,龐涓、孫臏都是他的弟子,他相人的眼光可謂精闢,看事情的角度亦是鞭辟入裡。

在他看來,如今魏國這局面,看似強盛,然背後隱憂卻著實不少。上將軍龐涓雖說不是什麼庸才,但是比起那吳起來說,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他卻不自知,一心想要成為出將入相的名士,加上與文侯、武侯時期相比,現在的魏國君臣妄尊自大,魏國地處中原四戰之地,接壤各國關係錯綜複雜,彼此利益互相牽扯,牽一髮而動全身,本該慢慢理清各國關係,遠交近攻,方為上策。

文侯時期,魏斯著力聯合趙、韓兩國,因為他深深的明白三晉合則利,分則弊的道理,而當今的魏侯魏罃卻記恨自己父親武侯死後,趙韓兩國在公孫頎的謀劃下出兵助那公子緩與自己爭位之仇,屢屢與兩國爭鬥,使得三晉聯盟徹底破裂。如今魏國依仗軍力強盛,處處樹敵,魏軍在龐涓的帶領下雖看似屢戰屢勝,引得四方諸侯來朝,然而從長遠來說,這魏國與諸國仇怨卻是越來越深了。

再者,與那雄才大略、注重人才的文侯相比,如今的魏侯魏罃卻是外闊內狹,帶著一股濃厚的貴胄紈袴公子的浮華之風。其實,魏罃並不算是一個昏聵的君主。相反,在還未即位和即位之初,他甚至還稱得上是隱有其祖文侯遺風,想昔年魏文侯薨,魏罃與其弟公子緩爭位,趙韓兩國出兵助公子緩,兩國聯軍在濁澤大敗魏軍,並將魏罃圍困在軍中。

然而不知是否是天意使然,就在這個千載難逢的削弱魏國國力的時候,趙韓聯軍竟是發生了嚴重的分歧,趙國要除掉魏罃立公子緩,讓魏國割地給兩國;韓國主張將魏國分為兩個國家,不主張殺掉惠王。魏分為二,國力就大為削弱,不會再對韓、趙構成威脅。

分歧的結果便是,韓軍連夜撤出了戰場,而趙軍獨力無法消滅被重重圍困的魏國軍隊,因此絕境下得魏罃得以保住了君位,魏國國力也沒有被任何的削弱。

之後魏罃對內整肅內政、發民夫開「鴻溝」,大大的增強魏國實力,也為遷都大梁做準備,對外則積極擴張,一時間魏國霸象初現端倪。然而就在這之後,魏罃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剛愎自用,魏國國力一直沒有實質的增長。而東西兩方的兩大諸侯國齊、秦卻在兩個明君的帶領下迅速的崛起。

齊侯田因齊用鐵腕整肅吏治,啟動了戰國之世第二次變法的潮流,讓原本已經漸漸衰落的春秋首霸齊國漸有復甦的氣象;秦公嬴師隰,他的出現終止了秦國自簡公、惠公、出公起迅速淪落的腳步,同時他更是將魏國視為大敵,將吳起所奪的秦河西之地看做秦國一大恥辱,幾乎年年出兵與魏軍作戰,想要收復河西,而且他也幾乎做到了,秦獻公十九年在洛陰打敗韓、魏軍隊。二十一年,與魏戰於石門,大敗魏軍,斬首六萬,天子賀以。二十三年與魏再戰於少梁,甚至俘虜了當時的魏國丞相公孫痤。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4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五章 觸動(六)


可惜面對周邊這兩國的悄然崛起,魏國朝堂上下還不過都將這些視作是隔靴搔癢,甚至連許多在魏國朝堂為官的鬼谷門弟子是如此,他們依舊認為魏國仍是如今戰國的首強,問鼎天下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而這些人的盲目自信也讓門內的一干人跟著幻想起魏國一統後,鬼谷門的盛況來。

對於這些,身為鬼谷門門主的王詡又能如何?即便他如何想,然而所謂眾怒難犯,他不可能如那墨家一樣停止對對魏國的扶持,因為與墨家不同,鬼谷門當初與墨家的協議便是:鬼谷門出人、墨家出錢。協議甫一達成,一眾鬼谷門精銳便在門主李悝的帶領下紛紛湧入魏國朝堂,而墨家也讓門下弟子帶著大量的錢帛扮作商賈進到魏國的安邑,如今,墨家已經不再繼續向魏國輸入錢帛,同時魏國也不再如當初立國之時那麼需要外來的資金供給,所以墨家能夠安之若素的抽身而出,甚至王詡明白,這墨家根本也沒有完全的棄魏國而去,不然這洞香春如何會還屹立在大梁城中?日後若是這魏國真的問鼎天下,那麼將來魏國君臣必定也會念起如今這洞香春的好處,也便是墨家的好。

鬼谷門則不同,這魏國上下已經有多少鬼谷門的弟子紮根,多少人在這朝堂上浸淫多年、身居高位,很多人甚至娶妻生子,他們早已離不開這魏國,而門中那些還未出世的弟子們,見到自己的前輩們如今在魏國呼風喚雨,如何不會心生嚮往?

王詡搖了搖頭,正是有鑑於此,自己前日才會找到那老伯當苦勸他繼續扶魏,至少兩家聯手,決計比自己這一門來的要強,這也是所謂獨木難支的道理。可惜自己看到的事情,別人自然也知曉,不然老伯當也不會說出那一番話來來告誡自己。難道其中的道理,自己又不明白麼?可是自己承受的壓力和難處又有誰人瞭解。

不自覺的抬起頭,灼熱的陽光灑在臉上,讓他不自覺的微微眯起了眼。想起伯靈讓雍兒帶回來的那番話,心中的觸動頗深,看來是到了自己該下定決心了。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這連綿數百年的鬼谷門。

一旁的趙雍偷偷瞥見王詡臉上的神色不斷的變幻,時而迷惘、時而踟躕、時而不安,終究又歸於平靜,忍不住輕聲喚道:「師父...」

王詡回過神來,瞥了他一眼,目中閃過一絲亮色,俄而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道:「你師兄就說是這些麼?」

聞言,趙雍不禁一震,復爾低下頭,輕聲答道:「是...是的,師兄就說了這些。」

「哦。」王詡拉長了聲音,眸子蘊含著一抹深意,呢喃道,「趙國麼?」

「師父...」趙雍隱約聽到什麼,抬起頭看了王詡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

趙國麼?以王詡之智,既然想到了那面在孫臏手中的鬼谷令,自然也能很輕易的便能猜到趙雍此時表現得如此異樣的原因,眼睛雖然望著他那張稚嫩的臉龐,心中卻在想著其他的一些事情。

遠古時代,有姓有氏,姓氏一分為二。姓是大的氏族部落集團的徽章,氏是一個姓所分出的小氏族支系的標誌。姓氏合二為一,是秦漢時才開始的。趙人的先祖嬴姓、趙氏,世代輔佐殷商。然武王伐紂,諸姬並起,與殷商屬於近枝的嬴姓就走向了衰落,尤其是蜚廉這一支嬴姓部落因愚忠於紂王而被周王室所厭棄,而走向衰落。然而後來這支部落出了個擅於駕車的人物名為造父,造父為周穆王御,因助周平定徐偃王之亂,封於趙城,其後以趙為氏。

造父善於御戎,侄子大駱善於繁衍馬匹。受造父之薦,周王室不計前嫌,啟用罪臣惡來之後大駱,封於汧河、渭河之間管理馬匹。大駱孫秦仲封大夫,秦仲之子趙其是為秦莊公,故秦趙同宗。後造父六世孫奄父救周宣王於千畝之戰,其子叔帶為周朝卿士,因不滿周幽王的昏庸,離開周王,侍奉晉文侯。從此趙氏便在晉國落腳,漸成望族。

春秋時期趙氏於晉文侯時遷至晉國,六世而至趙衰。趙衰曾跟隨公子重耳逃亡,後來重耳成為一代霸主晉文公,趙衰於是權重位高,其後代趙盾、趙武、趙簡子、趙襄子都成為股肱之臣。

而晉國在晉出公時期公室卑弱,主要權力被智伯和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四卿把持。趙襄子其父趙簡子,其母為一狄人婢女。前454年智伯率韓、魏二家圍攻晉陽,襄子成功地堅守城池,並最終聯合韓、魏二家滅智伯。前453年,趙、魏、韓三家瓜分了智氏的領地。

前456年,四卿驅逐晉出公而立晉哀公。前437年,晉哀公去世,其子晉幽公繼位,對趙、魏、韓已毫無權威。前403年(周威烈王23年,即晉烈公17年),周王室正式承認韓、趙、魏三家為諸侯,與晉侯並列,這便是三家分晉的由來。

王詡瞥了眼趙雍,這個少年便是那趙國的公子,因為其母背後的大族在趙國內部傾軋中失勢,其母害怕他為人所害,因而背著國君將趙雍送到云夢山拜入鬼谷門下,對於這個落魄公子,門內人大多有所輕慢,原因無他,雖然他身份高貴,希如今趙侯嫡出一脈,然而終究是國內權力鬥爭的犧牲者,如今淪落到要靠鬼谷門保護,如何讓人高看。何況此時原本親密無間的三晉同盟已然破裂,趙魏兩國年年交兵,門內之人多是親近魏國,自然對這個趙雍不甚感冒。

不過王詡深知這少年天資聰穎,雖然年少但是因為經歷坎坷的緣故,反爾比同齡人和許多年長自己的人更加的努力,所以自己才會親自收他為徒,將平生所學盡相傳授。

而如今,王詡得知這趙肅侯最信任的莫過於其弟安平君公子成,公子成如今身為趙國國相,大凡趙侯外出征戰,這朝中政務便基本都交由公子成處理,可以說公子成在趙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只要得到他的支持,眼前這落魄公子未必就沒有出頭之日。

既然李悝能夠長袖善舞,一手將這魏國推向問鼎天下的道路,我王詡為何又不能使如今的趙國走向一條興盛的路呢?王詡忽然有了股豪氣,只不過他也知道與李悝不同,自己現在是不可能出仕助趙的,畢竟即便自己想要學那太公望,門內的人也決計不會同意,一切只能私下裡來,而這趙雍...

王詡一時之間,已經能完全明白孫臏的意思了。

「雍兒,你入我門下幾時了?」王詡忽然開口問道。

「我...」趙雍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師父會有此一問,穩了穩心神,恭敬的答道,「回師父,弟子拜入鬼谷門已經快滿四年了。」

「是麼?」王詡微微頷首,接著道,「那這四年中,你可曾回過趙國?」

趙雍搖了搖頭,眼底一黯,低下頭輕聲道:「只有書信來往,雍兒並未曾回轉故國。」

「想回去麼?」忽然,王詡面色一凜,直視著趙雍開口道。

趙雍沉默了許久,不經意間接觸到王詡的目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王詡臉上的表情一鬆,眉梢一挑,開口道:「或許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師父難道要趕徒兒走麼?」趙雍為他的話一驚,抬起頭來,顫聲道。

「趕你走?」王詡見他如此慌張,不禁啞然一笑,「難不成你那龐涓師兄,伯靈師兄都是被我趕走的麼?」

趙雍臉上的神情一滯,沉吟片刻,躬身道:「弟子唯盼長伴師父左右,聆聽師父教誨,並不做他想。」

王詡笑而不語,只是輕撫長鬚,直直的望向趙雍,趙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臉上兀自有些發紅。

「雍兒啊,莫要學你龐涓師兄。」忽然王詡收斂起笑容,意味深長的說了句,趙雍驚覺似的抬起頭,一臉訝異,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見王詡嘆了口氣,接著道,「也不要當你那伯靈師兄!」

「師父...」趙雍似有些不解的想要說點什麼,王詡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擺擺手,轉身眺望遠方,默然不語。

趙雍見自己的師父並不立刻詳加解釋,自然明白王詡是讓自己先思量一番。因而他低著頭沉思起來,這反倒讓他自見到王詡後一直躁動不已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些。

師徒兩人就這樣安靜的站立著,絲毫不在意時間的流逝。微風拂過,帶起二人長衫的衣角,王詡灰白的額發和長長的鬍髯隨風搖曳,而白面無鬚的少年只覺臉上一寒,不自覺的挑了挑眉頭,與此同時,王詡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

「你可曾想清了?」王詡轉過身來,緩緩道。

趙雍抬起頭來,望向自己的師父,俄爾,輕聲答道:「徒兒想明白了?」

「哦,是麼?」王詡嘴角微微上揚,「想明白了什麼?」

趙雍在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06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六十六章 觸動(終)


蔚藍的天空中,一片云彩不知何時已然悄悄移到那散發著明媚陽光的耀日邊,緩緩的將整個日頭給遮掩起來,天地間的顏色瞬間就黯淡了下來,連帶著綿延起伏的遠山也如潑墨山水畫中的景物般,線條變得粗獷了許多。

但見趙雍說了這句話,一縷笑意從王詡眼底一閃而過,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而趙雍見自己的師父對自己所言不置可否,便兀自說了下去:「龐涓師兄雖有大才,然而氣量太小,無容人之量,卻依仗魏王信任設計賢良,其行逕自不可取;而伯靈師兄...」趙雍頓了頓,瞟了王詡一眼,這才接著道,「伯靈師兄對龐涓師兄太過信任,更兼鋒芒太盛,遭人妒忌也不足為奇,徒兒記得師父曾說過,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所以竊以為伯靈師兄下山之後的所為亦是有所商榷...」

「出頭的椽子先爛麼?」王詡聞言,不覺微微蹙起了眉頭,趙雍說到伯靈鋒芒太盛,他自是知道自己這個徒兒胸懷大志,以安天下為念,因而出下山時的確太過急於求成,為了取得魏罃的信任,想出了一遭進獻兵法的謀劃,目的的確也達到了,他進獻給魏罃的兵法中除了其祖孫武所著之謀略,也兼有自己在門內修習時所悟,因而讓魏罃大喜過望,深以為自己又得了一奇才,當即便欲拜他位上卿,只是為龐涓所阻才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回想看,便是那時起這龐涓才開始起了嫉妒之心吧,也讓這對曾經親密無間的師兄弟漸生隔閡。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造成孫伯靈他日慘遭臏刑、身陷囹圄的狀況,除了龐涓的嫉妒之心外,這孫伯靈自己急於求成、鋒芒太顯也是原因之一。可以想見,若是他能一步一個腳印兒,在魏國朝堂站穩腳跟後再慢慢顯露自己的才學,以孫伯靈所學,如今之地位必定不亞於龐涓,到那時這龐涓如何還敢暗害與他?

不過王詡亦知,這是戰國年輕士子們的一個通病,試想哪一位初初學成出山的士子不是志得意滿,想要在這亂世中大展身手、實踐抱負,在他們的眼底自己有才學就應該一躍身居高位,少有明白做人做事都要踏踏實實、夯實基礎的道理,即便明白也很容易忽略。

「所以師父以龐涓師兄之例,敲打徒兒,做人應有容人之量;而以伯靈師兄之例,告誡徒兒...」就在王詡沉吟之際,趙雍還在絮叨著自己所悟,「告誡徒兒,為了大計,至親手足亦不可信。」

王詡眸子翛然一亮,望著趙雍,淡淡的開口問道:「這都是雍兒你自己想到的麼?」

趙雍先是一怔,俄爾,拱手答道:「回師父,這些確是徒兒自己所想。」

聞言,王詡臉上面沉如水,看不到任何表情;「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麼?」

「徒兒以為...」趙雍似乎想要說點什麼,不過話說了一半又收了回去,神情頗為踟躕。

「有話但說無妨。」王詡眉梢一挑,開口道。

「是。」趙雍一咬牙,將自己對龐孫兩人這兄弟鬩牆的所有看法都說出來,「徒兒以為伯靈師兄雖無錯,但,龐涓師兄雖有虧與節,然其行亦無錯!」

「其行亦無錯?」王詡直直的望向自己這個年少的弟子,眼中不自覺閃過一抹異色,心頭愈發的肯定自己將會做出的決定。

俄爾,他忽然笑了起來,開口問道,「既然此事上你兩位師兄都無錯,那錯的是誰呢?」

「這...」趙雍想了半晌,無言以對。

王詡等待了半晌,看著趙雍那張愈發迷惘的臉,緩緩收斂起笑容,搖頭道:「雍兒可知有些事情是沒有對錯可言的。譬如那天空的蒼鷹為了果腹而捕縛地上的狡兔,海底的蛟龍為了生存而追逐離散的魚兒,你能說蒼鷹和蛟龍有錯麼?它們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生存和後代的延續罷了。」

趙雍聽了王詡這番話,臉上的迷茫漸漸消散,再沉思了片刻,心中已然徹底明白了王詡所言,拱手行了一禮,鄭重的說道:「徒兒必定牢記師父教誨。」

「至於你所說的有虧與節…」王詡點點頭,捋著長鬚輕聲道:「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昔年名將吳起為了取得魯國國君信任,不惜殺妻求將,最後率魯軍大破進犯之敵,雖後來屢遭挫折,然而終遇明君,成為名揚天下的名士。可見德行與才學並不一定相輔相成…」

聽到這裡,趙雍卻不禁有些迷惑了,今日王詡所言與平日對自己的教誨大相迥異,以往在山門中,這位鬼谷門門主教授的不僅是才學,更兼有做人的道理,要求自己以及其他弟子們都要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然而現在為何又會在此處對自己說什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怎麼,對為師所言有所困惑?」王詡顯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異樣,笑著開口問道。

「徒兒卻是疑惑,師父曾有言,在這亂世中若要成為真名士,不僅要有才學,這德操更是不可或缺,若在諸國出將入相,更是要做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如何…」趙雍並不隱瞞自己所想。

「如何現在師父卻又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德行與才學並不一定相輔相成,對麼?」王詡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灼灼的看向趙雍,「有大才者亦有大德,那自然是真君子,然而此等人何其少也!」

他輕嘆了一聲,眼角的餘光瞥到趙雍似有所悟的模樣,淡淡一笑,接著說:「何況你認為那吳起就不是真名士了麼?如今看來若是他不殺妻而求將,這世上只怕就會少一個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而多一個安於平庸的守成之才。」

聞言,趙雍不進渾身一震。是啊,雖然吳起殺妻求將為世人所不屑,甚至唾罵。然而沒有人能否認他那一身驚為天人的才學,更沒人能否認他是一位在戰場上無人可敵的兵家名士,遑論他還有治國大才,在楚國出將入相成為天下敬畏的攝政權臣,這麼多璀璨英名如何能為殺妻求將的微瑕所掩蓋?

想到這裡,趙雍似乎尋到了一些端倪,這些端倪似乎能為自己未來的道路所借鑑,耳邊幽幽傳來了王詡的話語:「若說以前我傳授與你的是名士之道,那今日我說的便是那王者之道,此王道非是那所謂德政化民,德服四邦,德昭海內,德息兵禍,以無形大德服人心,而使天下安寧之道。而是王霸天下,問鼎圖強之道,王者,國之重器,若欲使一國強盛而問鼎天下,必定要有經世之才,容人之量,以及…鐵血之心!」

趙雍愣愣的聽著,彷彿是在聆聽深奧玄說,而這玄說中,最能觸碰他心弦的便是那鐵血之心,趙雍彷彿能感覺到自己眼前有一扇原本塵封著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而門的另一面則是一個嶄新的天地,一個讓人無限憧憬的地方。

「走吧,我們也該回轉門內了。」王詡目中掠過一縷異色,輕聲說道。轉身復往前行了兩步,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了什麼緊要的東西,止住了腳步,努力的回想起來。

許久,王詡終於想了起來,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是自己才拜入門中時,自己的師父曾講過的一個小故事。

這世上善於在地下為自己建造巢穴的動物有很多,譬如鼠、蟻等,然而若要論築巢時最狡猾之物,必定要數兔了,俗語有云:兔營窟必背丘相通,所謂狡兔三窟。

的確如此,大凡狡兔所在之處,其巢穴必定為三竅,也就是三窟,但並都背靠同一土丘而相通連;中一窟是「正穴」,另外兩窟是用來「欺敵」的,三窟雖相通,卻以正穴為主,但凡有遇到敵人,狡兔便往往會從其正穴跳出,然後進入後穴,而敵人在正穴尋它不到,狡兔便又會回到正穴內安然穩坐,如此以逃避敵人的獵殺,也保護了自己及後代的生存延續。

思慮及此,王詡似有所悟,如今的鬼谷門不也正應該如此?即便是將正穴放在魏國,然而至少也要再開兩窟才行。

回頭瞥了眼低頭沉思中的趙雍,王詡仿似自言自語般,輕嘆道:「狡兔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有二窟,未得高枕而臥也。」

他聲音雖然輕,然而仍舊落在了趙雍的耳裡,趙雍迷惑的抬起頭,不解的問道:「師父,此話是何意?」

王詡自然不會回答他,駐足眺望西方,回想起孫臏托趙雍帶給自己的話,喃喃道:「秦國麼?」

可是旋即又想起門內這些弟子,他實在是想不出有哪一位能堪大任。何況鬼谷門下鮮有秦國人,因而即便是有能當大任者,又如何能保證這些個山東士子願意到那苦寒凋敝的秦國去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呢?想到這裡,一張年輕的男子面龐竟是緩緩在他腦海中浮現。

「若是此子往那秦國去,事情未可知有轉機?」王詡心中暗自想到,「何況若他去往秦國,那老伯當自不會袖手旁觀,若是兼有我門在旁加以扶持…」

他眼底不自覺的閃過一抹笑意,撫掌道:「如此一來,三窟可成!」

身後的趙雍不解的望著自己的師父,完全不明白王詡為何會如此高興。仰起頭,挑了挑眉梢,一縷突如其來的陽光卻射到了他眼裡,下意識的伸手遮擋有些刺眼的光線。

詫異的從指縫間望去,趙雍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輪原本被浮云遮蔽的紅日已然跳了出來,璀璨的陽光重新鋪灑在大地山,週遭的景物也在剎那間變得鮮活起來。

師徒二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腳下這條連綿到遠方道路,沿著蜿蜒的曲線眺望路的盡頭,忽然心中都有了種錯覺——這條自己將要走的前路竟是如此光明……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4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六十七章 入秦(一)


大梁城最好的酒肆,抑或是這亂世中最好的酒肆——洞香春,今日傳出了一個消息,說是那宋病己辭去了洞香春客卿一職,云游天下去了。消息一經傳開,不知多少大梁城嗜好棋道的士子為之扼腕嘆息,心中暗想不知何年何月還會有一位如此精於棋道的人出現。倒是其他諸國的士子們紛紛往故國趕,恨不得能在回去的路上與這大梁城棋界的傳奇人物來個「萍水相逢」,如此便能向他討教下棋藝。

不過也有不少有心人明白,這云游天下大抵只是個託詞,象宋病己這樣的年輕而銳意進取的士子又有幾人會真的會捨棄一切,以遊山玩水為己任?他們唯一猜想的是,這宋病己會前往哪國出仕而已。

宋病己坐在晃晃悠悠往前行進著的馬車上,他本身依舊是對這種古老的交通工具敬謝不敏,只不過這大梁到秦國新都櫟陽有著數百里的路程,步行大概要走到明年。而宋病己還不會騎馬,當然即便他會騎,他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士子,在兵荒馬亂的河西之地如何又豈敢獨行?也正是考慮到這些,老伯當才會專門將這輛馬車贈與他,作為前往秦國的代步工具。

此時,宋病己的大腿和臀部反覆與木製的座椅棱轍摩擦著,他已經能感覺到那裡傳來的一股火辣辣的灼熱感。

宋病己心知,再過不了多久,這股灼熱感便會成為疼痛感,根據前世所學的心理學知識,要想讓自己忽略這股無可避免的痛楚,只有迅速讓自己分散注意力了。

因而他從右手邊那個放滿了竹冊的木盒中取出一卷,右手握住最右邊的那片竹簡,左手將其緩緩攤開,當整個竹冊全部展開來,求賢令三字便一躍映入宋病己的眼簾。

宋病己久久的望著這三字,眸子裡泛起一絲異樣的神色,俄爾,嘴唇微動,輕聲將竹冊的內容念了出來。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

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後世開業,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

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獻公即位,鎮撫邊境,徒治櫟陽,且欲東伐,復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注)

唸到這裡,宋病己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敬意,嘴中嘖嘖有聲,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未想馬車的車輪似乎是被道路上的某顆石子磕碰了下,車的一面竟是騰空起來,宋病己猝不及防,重重的往另一面倒去,肩膀一下撞在馬車擋板上。

「唉喲。」宋病己吃痛之下,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馬車速度放慢了下來,車廂簾子被人掀開,一個男子探頭進來,看著裡面的宋病己,關切的問道:「宋先生,你還好吧?」

宋病己揉著肩膀,一臉晦氣,也不答話,心中暗自腹誹:你看我這樣子象好麼?

那男子見他不語,聯想到剛才因為馬車的顛簸而傳來的慘叫聲,自然瞭解到是怎麼回事,於是笑著說道:「先生可是不習慣坐車?」

宋病己知道在整個春秋戰國時代,馬車也算是一件稀奇物事。而且馬匹幾乎絕少用於民用,大都是國家戰爭儲備,而且馬匹的多寡是與國家的強大與否直接掛鉤的,譬如所謂的千乘之國,這「乘」便是指的是春秋諸侯國軍隊的基本編制,以戰車為中心配以一定數量的甲士和步卒(徒兵),再加後勤車輛與徒役編組。春秋以前一乘的編制便是七名車下甲士和十五名步卒,連同三名車上甲士,共二十五人。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諸侯地方百里,出兵車千乘。可見一個千乘之國在這亂世中也能算得上大諸侯了。

何況各國連連征戰,直接導致馬匹稀缺,馬車的價格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尋常百姓可沒人能乘得起的。而且這樣的現象還一直延續到了漢初,相傳漢景帝時因為馬匹的稀缺,王公大臣出行都是用牛來拉車,可見在戰爭時期馬匹的珍貴。

當然後世東晉南朝時,當時馬匹並不稀缺,但是那些個達官貴人們卻不約而同的鍾情於牛車而捨棄馬車,不過那是因為從魏到兩晉,在上層社會形成了一個把持政府要職的士族集團,作為一個具有世襲特權的社會階層,他們刻意追求散淡清虛的生活方式,不事勞作,結果這些士族子弟們「不堪行步,不堪寒暑」,慢悠悠的牛車自然就成了他們鍾愛的代步工具了。

所以不習慣坐車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宋病己很坦然的點了點頭。

那男子微微一笑,開口道:「先生鮮於乘車,自然對乘車應該掌握的一些技巧不甚瞭然…」

「技巧?」宋病己一怔,不禁好奇的問道,「這乘馬車也有技巧可言?」

「那是自然。」男子瞥了宋病己一眼,開口道,「這馬車雖然顛簸,其實其起伏是有規律可循的,整輛車只會左右起伏,不會前後顛簸。」

聽到這裡,宋病己不禁微微頷首,男子見他點頭,嘴角微微上揚,接著說道:「所以乘車不應該就直直的坐著,更要根據車輛的起伏來稍稍改變坐姿,譬如若是馬車左側騰起,那你人也應該隨著起伏而稍稍抬起身子,這樣可以減少腿與這車子的碰撞,更不會如先生剛才那麼狼狽了。」

聽到這裡,宋病己不由得撫掌笑道:「范兄果然大才。」

「先生謬讚了,此法可不是范性一人所悟。」男子姓范名性,本是洞香春的門客,聽說宋病己要遠行,便自告奮勇說是要陪同他一道前往秦國。

本來開始宋病己是不願的,不過後來聽許老說這范性武藝高強,有他一道,路上也有人照應,何況這大梁去櫟陽數百里路,匪患頗多,自己一個文弱士子,沒人保護,只怕到不了櫟陽,便成了黃河岸邊的一具枯骨。

思慮及此,宋病己便應承了下來,果不其然,一路上這范性可是幫了他大忙,就拿這輛馬車來說,沒有范性,宋病己根本就無法駕馭。更不消說一路風餐露宿,有時行在荒郊野嶺,誤了入城的時辰,那兩人的食宿都要靠范性打理,幸好范性正好精於此道,否則宋病己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去到秦國境內,也是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亂世中自己獨自一人根本就寸步難行。

「當然這些都是細微末節,若是要乘坐得更加舒適,其實還有他法。」范性眨眨眼,兀自開口道。

「是麼?」宋病己聞言,眼睛翛然一亮,趕緊說,「還請范兄教我。」

「其實先生可在席上置一軟物,如此豈不是更好?」范性指了指宋病己坐著的那塊木製隔板,笑著說道。

「病己何嘗不想,可是走時匆忙,忘了攜帶合適墊坐之物。」宋病己懊惱的搖了搖頭,順便揉揉紅腫的大腿內側。

「呵呵,我這裡有一物,或可解先生之煩惱。」范性像是變魔術般,從車廂外取出一大塊羊皮出來,這羊皮早已經過曝曬處理,皮製疏軟且毫無腥味。

范性將這羊皮遞到宋病己胸前,宋病己單手接過,並未道謝,反而是瞪了范性一眼,頗為不滿的說道:「有這好東西,你不早些拿出來,害我受這麼久的苦!」

范性經過這幾日與宋病己的相處,早已與他十分熟稔,見宋病己薄怒,自己卻是絲毫不懼,兩手一攤,故作無奈狀:「先生不問我,我怎麼知道您需要此物。」頓了頓,他手指車廂外頭,接著說,「何況這東西原本就掛在這裡,先生對其視而不見,我又能如何?」

「我…」宋病己一時語塞,仔細回想起來,這塊羊皮很眼熟,似乎就是的確就是被掛在車廂外的,這幾日自己倒是見了不少次,但是誰知道這玩意兒還能當坐墊用呢?

罷了,罷了,在這范性手裡吃了個暗虧,宋病己也只能在心中暗叫倒霉。不過話說回來,這姓范的不僅武藝了得,接連打退了好幾波覬覦這輛馬車的蟊賊,從這幾日的交談來看,范性談吐亦是不俗,見識也要比尋常人高上許多,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人物竟會在洞香春中做一個默默無聞的門客。

范性見他不語,臉上笑容更盛,俄爾見到車廂內有一卷竹冊散落在地,伸手拾了起來,本欲交給宋病己,不經意間卻瞥見竹冊上書寫的求賢令這幾個字,瞥了眼宋病己,開口道:「先是可是因為此令,而下定決心前往秦國的?」

「唔…是,是的。」宋病己未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支支吾吾的答道,畢竟他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知道不久之後,這秦國會掀起一場舉世界皆驚的大變革,讓這個原本積弱凋敝、國力落後、為山東諸國所輕視的國家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強國,更兼在百年之後結束這個亂世,自己一時興起,便索性前往秦國,看看是否有用武之地吧?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幸而范性也沒有追問,他攤開竹冊,也將這逐客令輕聲念了一遍,唸到最後,不禁嘆道,「此文大氣如斯,想來這秦公必定是個雄才大略之主,以先生之才,去到秦國,必定能大展所學、以申抱負。」

「何止大氣,范兄不知,此文可謂是千年來一卷雄文!」未想,宋病己並不說自己此行秦國如何,反而目中一亮,朗聲讚頌起這篇求賢令來。

註:本章中這篇求賢令出自司馬遷《史記》,今人孫皓輝老師所著《大秦帝國》一書被改編為電視劇後,劇中求賢令略有改動,現引用在後,以作對比:秦自穆公稱霸,國事有成大業有望,然其後諸君不賢,歷公,躁公,簡公,出子。四世政昏,內亂頻出,外患交迫,河西盡失,函關易手,秦始由大國而僻處一隅,其後獻公即位輿圖振興,連年苦戰,飲恨身亡。當此之時國弱民窮,列國卑秦,不與會盟且欲分秦滅秦而後快。國恥族恨,莫大於此。本公即位,常思國恥,悲痛於心。今贏渠梁明告天下,但有能出長策,奇計,而使秦公回覆穆公霸業者,居高官,領國政,與本公共治秦國,分享秦國。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4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六十八章 入秦(二)


「哦,是麼。」范性目光灼灼,直視著宋病己,開口道,「如此,范性倒想請教先生,此文雄於何處?」

宋病己瞥了他一眼,肅然道:「這篇求賢令可謂是非同尋常。其一,開曠古之先例,文起於國恥。秦公在文中曆數先祖四代之無能,自那禹帝實行家天下以來,舉凡國君者,有幾人能夠做到?其二,文中求的是強秦奇計,而並非平平治國之術,可以想見此公志在使秦恢復天下霸業。雖秦國身處窮弱,為山東諸國所卑視,秦公竟能做鯤鵬遠望,生出吞吐八荒之志。古往今來,此雄才大略者,又有幾何?其三,此令大氣十足,即便不是秦公親筆,但也能想見其胸襟之開闊,豪言與功臣共享這錦繡天下。有此三者,如何不能稱之為千年來一卷雄文。」

「先生所言讓范性茅塞頓開,如此看來,秦公果然有大智慧。」那范性朝宋病己一拱手,嘆道,「只可惜,如今秦公即位已十數年,這秦國依舊是凋敝如斯,積弱不振,著實讓人嘆惋。」

「哎,等等!」不知為何,宋病己聞言竟是微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

「先生覺得范某所言有何不妥之處?」范性見他臉上浮起一絲異色,不由出口問道。

「范兄剛才說這秦公已經即位十數年了?」宋病己依舊是困惑不已的模樣。

「是啊。」范性想也不想的一口答道,拿眼角的餘光瞟了宋病己一眼,顯然是不解這位宋先生既然都決心要入秦出仕了,為何連這些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搞清楚。

宋病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本來他剛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只是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心中只是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來怪異在何處,如何不讓他好生費解?

許久,待到宋病己回過神來,才發現范性正傻呵呵的看著自己,彷彿在看一個還未進化完全的猩猩一般,這不禁讓宋病己悲從中來,自己思考時候的樣子就這麼不堪入目麼?

罷了,既然想不通就算了,宋病己暫時放棄了在腦中尋找那轉瞬即逝的念頭的想法,乾咳兩聲,喚回范性的注意,假意朝馬車外看了眼,開口問道:「走吧,我們也該繼續上路了。」

「好。」范性點點頭,回身出了車廂,坐回駕駛,一揮韁繩驅使著駕車的馬兒復向前行。

「對了,范兄,我們這是行到何處了?」俄而,車廂內又傳來宋病己的聲音,范性四下張望了幾眼,開口道,「如今已經到了西河了。」

「西河?」宋病己聞言,從窗外探出頭去,一條流淌著碧綠河水的大河映入眼簾。

西河大概相當於今天陝西、山西間黃河南端以西,洛水以東及以北之間地區,秦晉兩國歷史上基本以黃河為分界線。在魏文侯時期,由於地理位置上的方便,西河成為魏國進攻秦國的橋頭堡。而同時西河也扼守著秦國東向的門戶,對秦國的國家安全非常重要,如果魏國佔領西河地區,便可將秦國堵在關內形成「悶將」之勢,並且以西河為戰略基地,隨時向秦國發動攻擊。

縱觀秦魏兩國這數十年的爭鬥,也大抵正是如此的。魏國對秦國河西的蠶食也正是從這西河開始,慢慢西向。而且說起西河,就不得不提到戰國初期的不敗軍神——吳起。

歷史對於吳起的評價大抵是毀譽參半,貶低他的史學家,大多是不屑與此人的人品,殺妻求將,為了功名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然而卻又沒有一位學者不對他的統兵和戰略欽佩有加,此人一生「曾與諸侯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闢土四面,拓地千里」,的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戰神式人物。

吳起與西河淵源頗深,歷史上他便曾鎮守西河,以抗拒秦國和韓國。周威烈王十七年(公元前409),吳起率軍攻取秦河西地區的臨晉(今陝西大荔東)、元裡(今澄城南),並增修此二城。次年,攻秦至鄭(今華縣),築洛陰(今大荔南)、合陽(今合陽東南),盡佔秦之河西地。特別是周安王十三年(公元前389年)的陰晉之戰,吳起以五萬魏軍,擊敗了十倍於已的秦軍,成為中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也使魏國成為戰國初期的強大的諸侯國。

魏文侯死後,武侯即位,這位新君主曾泛舟從西河順流而下,望著兩岸秀美的景色,不禁對陪同的吳起說:「山川是如此的險要和壯美,這便是魏國的瑰寶啊!」

未想,吳起卻不卑不亢的回答說:「國家政權的穩固,在於施德於民,而不在於地理形勢的險要。從前三苗氏左臨洞庭湖,右瀕彭蠡澤,因為它不修德行,不講信義,所以夏禹能滅掉它。夏桀的領土,左臨黃河、濟水,右靠泰山、華山,伊闕山在它的南邊,羊腸阪在它的北面。因為他不施仁政,所以商湯放逐了他。殷紂的領土,左邊有孟門山,右邊有太行山,常山在它的北邊,黃河流經它的南面,因為他不施仁德,武王把他殺了。由此看來,政權穩固在於給百姓施以恩德,不在於地理形勢的險要。如果您不施恩德,即便同乘一條船的人也會變成您的仇敵啊!」(注)

一席話說得魏武侯無言以對,吳起的話中隱射這武侯不修德政,或是無心,卻也埋下了君臣不合的種子。

後來,當吳起受小人攻奸,被迫離魏奔楚時,曾望著西河傷心哭泣。古樂府《長歌行》中有一首《望西河》的詩歌,說得正是他此時的心境——遠遊使心思,遊子戀所生。凱風吹長棘,夭夭枝葉傾。黃鳥鳴相追,咬咬弄好音。佇立望西河,泣下沾羅纓。

望著這條奔流不息的長河,宋病己不禁想起曾經在那位叱咤風雲的不敗戰神,如今故人已逝,物是而人非,所有的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剩下的只有那史書上標榜千秋的不朽事蹟,思慮及此,宋病己不由輕聲嗟嘆,但願自己百年之後,也能在史冊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哪怕只是一筆一劃也好。

俄而,宋病己又不禁自嘲的一笑,如今自己風華正茂、書生意氣,如何就去做這些老生所想。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求索。連求索都還未開始,就想到身後之事,說出去只怕會被別人笑話。

車廂外的范性聽到身後一會兒傳來長吁短嘆,一會兒又傳來一陣傻笑,心中不禁暗自腹誹:老門主該不會讓我陪的是一個心智失常的士子入秦吧。

想到這裡,不禁一陣惡寒,手上微一用力,奮力驅使著馬兒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過了西河,再往西便是老秦國的河西之地了,當然現在是隸屬於魏國的河西郡。戰國時代,一提「河西」二字,人們想到的便是魏、秦兩國間的長期拉鋸連綿殺伐。「河西」便是黃河成南北走向這一段的西岸地帶,南部大體上包括了桃林高地、崤山區域,直到華山,東西三百餘里;中部大體包括洛水中下游流域以及石門、少梁、蒲阪等要塞地區;北部大體包括了雕陰、高奴、膚施,直到更北邊的云中。

這就是戰國人所說的河西之地。黃河西岸這塊遼闊的土地,縱橫千餘里。後來日漸被魏趙韓三國蠶食。而那時侯,正是秦國簡、厲、躁、出四代國公當政,是秦國最為混亂軟弱的時期,根本沒有能力與新興的強大魏國對抗。

直到那放逐到隴西河谷的嬴師隰回雍城即位為秦公,這種局面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秦國發起了一波接一波的反擊,也收回了不少失地。而嬴師隰在少梁一戰被一支冷箭射中背心,重傷致死,秦國換了新君主嬴渠梁,這位新秦公即位伊始便把讓秦軍從攻勢變為了守勢,與魏國罷兵言和,更不再年年對魏宣戰。

而對於這位秦國新國君的政策,宋病己在入秦之前已經有過一番研究,以他的眼光來看,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秦公這個防禦性的政策,那便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因為和經過李悝變法的魏國不一樣,戰爭對於現在的魏國來說,只不過是關係開疆闢土多寡的問題而已,即便經歷了一兩次失敗,也無傷元氣。而秦國則截然不同,秦國如今和魏國作戰,更多靠的是吃老本,越大越窮,輜重耗盡了,存糧吃光了,精壯男子死傷得幾乎無人耕田了。若是再經歷一次陰晉之戰那樣的失敗,只怕秦國就真得退回隴西河谷重做半農半牧的部族去了。

只怕秦公嬴渠梁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採取了與其父截然相反的戰略。兩人孰對孰錯?宋病己並不敢完全斷言,畢竟若是少梁之戰那嬴師隰沒有因冷箭而去世,那麼很有可能秦國能一舉收覆函谷關以及河西五百里土地,而那時的局面又完全不同了。

只不過從宋病己所瞭解的歷史來看,如今秦公嬴渠梁改採取的策略是完全正確的,也得到了後世學者們的認同。因為正是這段休養生息的時間,秦國與魏國的和平相處,為秦國爭取來了商鞅變法的寶貴時機,至少在整個變法中,秦國所要面對的來自他國的壓力幾乎沒有。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韓國的申不害變法,變法還未大成,那魏軍已然打到了新鄭的城下。

註:語出自《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原文為: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武侯曰:「善。」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4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六十九章 入秦(三)


漫長的旅途難免會使人感覺到寂寞。

一路馳騁的馬車上,宋病己緩緩掀開車簾,探頭回望,大梁城早已消失不見,然而城中的某些人卻依舊清晰的在他腦海中浮現。疾風吹拂在他的臉上,看著飛快的從視線中掠過的青青山色,回憶忽然一齊湧上心頭,彷彿如無數的畫面,正在倒帶般。

嘆了口氣,輕輕放下簾子,此時雖然孤寂,但是相較與那熱鬧得近乎於喧囂的大梁,宋病己反而感覺到了一絲安心,或許是對於未來吧,至少在這個馬車上,宋病己能夠清楚的看到自己未來的道路,而在洞香春,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讓他感覺到迷惘。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宋病己心中那一份寂寥,本在車廂外駕駛著馬車的范性忽然來了興致,扯著喉嚨引吭高歌起來,高亢的聲音在蒼茫的大地上分外嘹喨: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於桑。誰從穆公?子車仲行。

維此仲行,百夫之防。臨其穴,惴惴其栗。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於楚。誰從穆公?子車鑯虎。

維此鑯虎,百夫之御。臨其穴,惴惴其栗。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這首歌,曲調凝重,宋病己彷彿能從其中聽到一股天地同悲的意味。反覆回味著裡面的語句,駭然發現,這竟是一首輓歌!

忍不住朝范性開口問道:「范兄,這歌是何人所作啊?」

「我也不知道,只知此歌在老秦人中交響傳頌,已經好多個年頭了。」范性也不回頭,接著說道,「先生可知此歌的含義?」

宋病己略一沉思,剛想出些端倪,范性卻迫不及待的自問自答起來:「這歌說的是那秦穆公時的事情了,這穆公可謂是秦國開國以來最有魄力的君主了…」

宋病己自然是知道這秦穆公的,春秋五霸有幾人不知,這秦穆公便是其中之一。想當年秦國僻處西陲,原先不過是居住在秦亭周圍的一個嬴姓部落,周朝立國之初為這個部落便是周的附庸小國,直到春秋初年因秦襄公助平王東遷才被封為諸侯,並承周平王賜給岐山以西之地,後定都於雍。秦國國小民弱,在群雄並起的春秋時代,與其他強國相比,顯得很不起眼。直到出了這個秦穆公時,秦國的國勢才逐漸強大起來。

秦穆公可算是秦孝公之前,少數幾個重視外來人才的秦國君主,在他的任內,先後提拔了楚人百里奚、宋人蹇叔以及丕豹、公孫支等賢臣,使得秦國國力大增,而後與晉相爭,先勝後敗而後再勝,雖然東進之路始終為晉所阻,然後來出征西戎,「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連周襄王也任命他為為西方諸侯之伯,成就了秦國在春秋時的一代霸業。

「先生可知,這秦國自古以來便有人殉一說。」不過宋病己並沒有貿然開口,他知道范性決計不是想與自己回味這穆公的霸業,於是便靜待他的下文,直到范性說了這麼句,回想到剛才歌詞中的話,才驚訝的開口,「這歌便說的是人殉之事!」

「嗯。」范性緊了緊韁繩,開口道,「此歌名為黃鳥,說的便是那穆公一生嗜武力,及至死時,竟是留有遺命,命奄息、仲行、鍼虎這三位以一當百的國之勇士及一百七十餘人從死陪葬。老秦人哀三人皆為國之棟樑,沒有戰死沙場,反而死在了秦公墓中,便作了此歌。」

宋病己聞言,默然不語,他實在沒有想到秦穆公如此英明的一代明主,竟會也有如此昏聵之時。

「何止是這人殉酷烈,濫用蠻夷,自古秦國民風便是三代同居,男女同屋;寒食惡飲,好逸惡勞;民治則是悍勇好鬥,不通禮法;民智更是鈍蠻憨愚,不知詩書,如此野蠻恐怖的惡土,東邊諸國的士子如何敢去。」范性似乎說上了癮,一股腦的將秦國的這些陋習都給說上一通,根本不給宋病己插嘴的機會,「因而就連普通的秦人也為週遭諸國所輕視,就拿這河西之地來說,雖然魏國已經佔領了快四十年了,而且也設置了河西郡,可是從來就沒有將這塊土地看做和安邑、大梁一般,也未實行變法,只不過是將河西之地劃分為十六縣,由王室派出縣令直接管轄,賦稅通歸王室;對河西之民課以重稅與頻繁徭役,卻不許他們當兵,因而如今這河西之民和魏國本土民眾相差甚遠,只不過是混得不死罷了…」

「哦,如此麼?」宋病己淡淡的應了句,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范性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縷精芒,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容,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范性見自己如此長篇大論卻沒得到宋病己更多的回應,不覺有些失望,這些話自然都是他經過思考,而刻意向宋病己說的。

范性的確是洞香春的門客不假,然而他自小便為一位老墨子收養,從而拜入墨家,如今自己也成了一個墨子,常駐與洞香春。自家門主的愛女與這宋先生那檔子破事兒,范性多少有所耳聞。如今聽說宋病己竟是要離自家的蝶兒大小姐而去,去到勞什子的秦國出仕。

說實話,范性是頗為不甘的,畢竟大小姐哪點不好?要樣貌有樣貌,要才學有才學,你小子能得她的青睞,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恰巧老門主派了他來保護宋病己入秦,范性覺得這秦國有什麼好的?長期與西方戎狄雜居,僅憑武勇之力成為大諸侯,所謂根基野蠻,遠遠不及東方諸國,你要出仕,大魏國不就挺好的麼,國力強盛,隱有問鼎天下之機。所以范性思前想後,自覺若要為大小姐著想,便應該讓這宋先生從哪兒來便打哪兒去,所以才有了這番言論。

宋病己收回停留在范性身上的目光,聰慧如他,已然能夠隱隱察覺到什麼。只是這一路還得靠這范性照應,有些話、有些問題自己決然不會傻到此刻便開口的。

「不信,宋先生你看。」范性自然不知宋病己所想,他還以為宋病己不開口是因為不相信自己所言,於是刻意放慢了馬車前行的速度,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群,開口道,「這些便是留在河西的老秦人,先生以為他們如何呢?」

宋病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一群農夫在淘溝,夏日的陽光曬得他們黝黑的身上汗水晶晶發亮,不由得開口問道:「他們這是在合夥耕地麼?」

「合夥耕地?」范性冷冷一笑,「先生有所不知,這河西之地並未施行變法,因而這些河西老秦人耕種依舊是實行的井田制,這八家人是為一井,此處大抵便是他們的公田。」

這井田制宋病己是早有耳聞,沒想到卻是在此處見到了實例,范性將馬車驅使得很慢,宋病己張望了片刻,說道:「這土地似乎還算良田吧…」

「這些自然都是良田,可是這些良田並不是這些個老秦人的。」范性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開口截道。

「不是?那…」宋病己顯然有些驚訝。

「這些是公田,也叫大田,因為所佔面積很大。而這些公田都是屬於此處的郡守或者縣守的,哪會分發給這些老秦人。只有城市較遠、土質瘠薄的壞田,才會給他們,而且每每隔一段時間,這些老秦人便會為兵士所驅使來這公田為那些官吏們免費勞作。」范性瞥了那些正在辛苦開墾的秦人一眼,目中閃過一絲不忍,接著說道,「在河西,只怕這些老秦人為公家出力的時候比在自己土地還多,一年四季廣種薄收,這些人如何能不窮?」

宋病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自古以來土地便是人們生存和繁衍的根本,在生產力不甚發達的現在更是如此。這些河西的官吏們不僅佔了好田,還驅使老秦人為其耕種,更加促使河西的貧富兩極分化加大,如此離心離德之事,說什麼也不應該在新佔領的土地上施行,魏國對這塊秦地的輕蔑和忽視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說起來這河西的秦人還算好了。」范性則沒有想得他那麼深遠,他只看到了這些秦人貧困的一面,「繼續往西,進入了秦國境內,那些秦人生活更加不堪,許多地方甚至還不如這些身陷敵國的人呢…」

「所以我看宋先生我們就不要再往西去了,乾脆回大梁城算了。」范性說得興起,勒住了韁繩,喝止的馬車,滿臉笑容的扭頭看向車廂內的宋病己,開口說道。

不過顯然車廂內的人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宋病己四下張望了幾眼,心中驀地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此處人煙寥寥,只怕更是那些蟊賊們作案的好地點。於是,他顧不得范性說了些什麼,朗聲開口道:「范兄,我們還是不要在此處多做停留了,趕緊上路方為上策。」

可惜這年頭,心中就想不得那些不吉利的事,所謂好事不靈,壞事一惦記就到,宋病己話音剛落便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悶喝。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章 入秦(四)


中國的盜賊文化可謂是源遠流長,如果非要追根溯源,那麼就得首推春秋之末那揚名天下的大盜盜跖,這位仁兄被公認為中國的盜賊之祖,而說到他就不得不提起幾句與他相關的事。

首先,盜跖原名展雄,又名柳下跖、柳展雄,而他的哥哥便是著名的柳下惠,恩,沒錯,就是那位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其次,柳下跖其實並不是盜賊,而是奴隸起義軍的領袖,只是在先秦古籍中被誣為「盜跖」和「桀跖」,甚至還有了「志士不飲盜泉之水」一說;最後,便是盜跖說過一句流傳千古的名言。盜拓曾說過:強盜並非罵名,能夠在外面就推測到屋內所藏的財物,稱為聖,這是為盜必須遵守的第一條;率先入戶著稱為勇,這是為盜必須遵守的第二條;撤退在最後稱為義,這是為盜必須遵守的第三條;能夠預判行竊行為能否得手為知,是為盜必須遵守的第四條;少取盜竊所獲,不盜生活艱難弱小之人,公平分贓,成為仁,是為盜必須遵守的第五條。

將這五條綜合起來,便就是所謂的——盜亦有道,這句話傳開來,逐漸就演變成了所有盜賊、路匪們的行竊守則。

而如今站在宋病己和范性面前的這個高喊打劫的壯漢,大抵也算是位有道德的路匪。因為他眼瞅著馬車上的兩個人,卻並不著急動手,嘴裡絮絮叨叨的朗聲道,:「把你們的錢帛和馬車留下來就行了,命我就不要了,不要反抗否則休怪我屠龍刀下無情。」

「屠龍刀?我還倚天劍吶!」突兀的聽到「屠龍刀」這個詞,宋病己還以為自己遇到了穿越同仁了,心中一喜,也來不及多想,趕緊從車廂裡探出了半個身子,便往外鑽還邊高聲喊道,「寶刀屠龍,號令江湖,誰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沒想到,宋病己此話一出,所有人盡數安靜了下來,他四下張望了會兒,這才發現周圍加上自己一共才三個人,而另外兩個人都將直愣愣的看向自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痴一般。

完全不知道出了什麼的狀況的宋病己只覺一顆豆大的汗滴從自己額頭上緩緩滑落。

「兀那小子,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什麼『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眾人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拿路匪忍不住,握刀的手猛的一橫,瞪了宋病己一眼,怒道,「沒點眼力,我這刀可是其他破爛貨色能比的!」

好吧,宋病己知道自己錯在哪了。訕訕的摸了摸鼻子,無言以對。而范性則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宋先生,你還是回馬車裡坐吧,這種小事情交給范某就好。」

其實范性剛才也沒想到宋病己會來這麼一出,當聽到什麼寶刀屠龍,號令天下之類的話時,心中是頗為不滿的——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麼?

只不過見到宋病己被這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他也顧不上落井下石了。說完不再看身後的宋病己,緩緩將目光落在前頭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身上。

和連日來遇到的幾波蟊賊不同,前些時日那些個路匪的都是少則數人多則十數人一起抱團行動。而今天在這荒郊野外,卻只有這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馬車前,不過看他赤裸著上身,厚實的肌肉上隱隱滲出些許汗珠,身材著實剽悍,手上則執有一柄青銅大刀,柄短刀長,厚實的刀脊和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輝,看似威猛無匹。說實話這一人一刀往這路上這麼一戳,再配上上漢子那雷鳴般的大嗓門,多少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覺,若是遇到膽子小的商賈客旅,只怕現在已經嚇得是兩腿發軟了。

可惜今日他遇到了硬茬,見到是個獨行劫匪,范性也不再多做廢話

抽出一柄寒光閃現的青色銅劍,一躍跳下了馬車。

出了個糗的宋病己則坐回了馬車內,只是沒有把遮掩的簾幕放下,雙手抱肩,顯然是一副打定了主意看戲的樣子。

范性手執銅劍,小心翼翼的往前邁步,看得出雖然剛才把話說得很滿,不過他並沒有輕視眼前的對手。只是不知是不是對自己信心十足的緣故,那路匪明知范性緩步朝自己走來,卻是根本不拿正眼瞅他,嘴角微微上揚,手掌輕輕撥弄著刀柄,使得刀身慢慢沿順時針轉動,臉上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看他這一副舉重若輕、態然自若的模樣,范性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心中暗忖,只怕今天遇到了個高手。瞥了眼他那魁梧的身材,想來必定走的是以力取勝的路子,范性在腦海裡反覆回憶師門傳授自己的那些大巧若拙、以柔克剛的套路,以期等會在與這人對戰時能夠派得上用場,想得多了,腳下的步伐也變得更慢了些。

坐在馬車上的宋病己像是在看慢動作般,兩個人相距本來不遠,然而這路程卻始終不見縮短,百無聊賴之際,宋病己都想要高喊退票了。

而就在此時,范性動了,如靈蛇出洞般,整個人的身子騰空而起,一個箭步往前衝到那大漢身邊,手中的銅劍如毒蛇般刺向漢子的胸口,眼見這讓人猝不及防的一手就要功成,那銅劍的劍尖幾乎快要抵到對方的身上,只需再往前三寸就能把他刺出個大窟窿來!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那漢子須臾便作出了應對。只不過他這對策嘛,卻多少有些滑稽。

「你小子居然玩真的,不來了!」只見那壯漢大喝一聲,左腳往後邁出半步,手中的大刀借勢一揮,在胸口劃了個圓弧。范性但見一道青色的光芒朝自己的右手襲來,目標卻並不是自己刺向他的那柄銅劍,而是自己的手腕。

范性不禁心中一凜,他自然明白若是自己繼續朝前刺去,必定能重創對手,然而卻要付出這只右手的代價。作為自幼便習武的他,武技皆是以這隻手為依託,若是失去了右臂,只怕今生便再也無法從頭再來了。心念所想,身形微微一滯,手腕一抖,銅劍挽了個劍花,稍稍遲滯了劍勢。

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銅劍與大刀重重的撞擊在了一起,范性眉頭一皺,左腳斜斜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卸去從刀上傳來的怪力,一招不中。他也不氣餒,旋即直起身子,手臂朝上用力,將銅劍狠狠的往上掀起,想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未想,那路匪卻是膽小如鼠,堪堪擋下了范性一擊之後,竟是轉身撒開腳丫子便逃,連頭也不回,根本不給范性繼續攻擊的機會。

范性這一招再次落了個空,眼見著這人竟是落荒而逃,不由怒從中來,朝著他的背影厲聲喝道:「賊子休走!」

那大漢卻像是充耳未聞般,對他的喊聲,根本就不予理睬,只顧著悶頭沿著官道逃跑。

范性見狀,不怒反笑,迅速的將銅劍收起,躬下身就準備要隨著他追去。

宋病己眼見於此,心中暗罵了聲:兩個笨蛋。再次探身出了車廂,朝準備開始個人計時追逐賽的范性大聲喊道:「范兄,上車追!」

范性聞言,這才恍然大悟,趕緊回身來到馬車前,躍上馬車駕駛位置,拾起散落在地的韁繩,往後一拉,嘴裡高喊一聲:「駕!」然後整輛馬車便飛快的向前奔去。

若是此時有人從大魏國河西郡通往秦國的官道路過的話,便會看到一出奇異的場景,一輛載著兩個人的馬車奮力的追逐著一個拚命奔跑的壯漢,那驅使馬車的人雙目赤紅,死死的盯著前頭那逃命漢子,彷彿兩人是有理不清的深仇大恨般。而車廂內,一個男子死死的抓住窗戶的擋板,一臉痛苦的模樣,顯然是被這馬車顛簸得有些七暈八素了。

事實證明,兩條腿的動物永遠都是跑不過四條腿的。馬車與那漢子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離得越來越近,范性眼見著獵物就快要觸手可及,已經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獰笑聲。宋病己則努力保持著平衡,儘量讓自己已經開始翻江倒海的胃稍微舒服些,而耳邊已能在嗒嗒的馬蹄聲之外,隱約聽到如牛般的喘氣聲。

只怕任誰也想不到,這位在前面奔跑逃命的仁兄剛才還是氣勢逼人的站在馬車前高喊著打劫,如今卻落得落荒而逃的命,果真是世事無常。范性如此死追不放過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被打劫,而是范性感覺到此人明明有與自己一戰之力,卻不戰而逃,作為一個武者,這簡直是件比兩人決鬥中敗北還屈辱的事情,如何不讓他鬱悶不已。

當奔騰的馬蹄聲清晰的出現在身後的時候,壯漢知道自己再往前跑也是徒勞。話說回來,剛才宋病己之所以會說兩個笨蛋,原因無他,你小子往哪兒跑不行,非要沿著官道跑,在最適宜馬車馳騁的道路,你還真以為自己細胳膊細腿的能跑得過這馬麼,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那壯漢見逃跑無望,忽然側身下了官道,朝身後的馬車嘟嚷道:「好了,我不跑了,總行了吧。」

話音未落,那漢子便目瞪口呆的看著馬車從自己身邊疾馳而過,范性死命的拉扯韁繩,可是因為剛才給予馬匹的自由度太高,馬兒跑得太歡,如今怎麼也收不住四蹄。

於是乎,只聽見一個不無悲憤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小子給我等著!」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一章 入秦(五)


夕陽的餘暉下,三個被拉得很長的人影團團坐在地上,各自大眼瞪小眼看著對方,卻沒一人說話。不遠處,卸去韁繩的馬兒悠閒的散著步,不時打個響鼻,或是曲下頸脖咬上一口肥美的鮮草。

「說吧,你為何要打劫我二人。」等了老半天,還是宋病己忍不住先開了口。以他的智商,實在很難理解這位仁兄的行為,剛才馬車跑過了十萬八千里,回來的時候他還真就傻呵呵的站在原地等著,這讓宋病己該說什麼好?

「我沒…沒錢了。」那壯漢低下頭,很是委屈的說了句。

「沒錢了,你就能幹這行當?」范性冷冷的掃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身負的那把青銅大刀上,沒好氣的說,「我看你這把刀還不錯,賣了不就能得些錢,尋個營生的活路。若是沒人收,開個價格,賣我也行!」

「不行!」沒想到見范性打他寶刀的主意。大漢神色一緊,朝著范性大聲道,「這把刀我不賣!」

震耳欲聾的聲音讓離他最近的宋病己差點沒被嚇一跳,趕緊摀住自己的耳朵。心中暗忖想不到這傻大個還如此在乎自己的刀,這什麼屠龍刀的也沒看出哪點好。

「哼,不賣也行,你攔路打劫乃是大罪,明日就和我一起去見官。」見他如此倔強,范性不怒反笑,乜了這大漢一眼,開口道。

「見官?」大漢一聽傻了眼,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眼,連連道,「我又沒打劫到你錢帛和財物,不算犯法,要去見哪門子官。」

聞言,宋病己不禁啞然失笑,瞟了這大漢一眼,沒有開口。而范性也是連連冷笑望著大漢。

「誰告訴你的,沒劫到錢財就不算犯法了。」范性怒道。

「別人都這麼說的。」大漢搔了搔頭,一句話便把他噎了回去。

聽見兩人的對話,宋病己忍俊不禁,而范性則是被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短暫的沉默,讓大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許久,他有些戀戀不捨的拍拍屁股站起身,朝宋病己一拱手。他眼力倒不算拙,看出來了宋病己才是兩人中說話比較算數的那一個。

「天色不早了,我們就此別過吧。」沒想到從這傻大個口中說出這麼文縐縐的一句話。倒是唬得宋病己和范性一愣一愣的,兩人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眼神,宋病己沉吟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眼見大漢快要走遠,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范性朝著那大漢的背影張嘴欲言,便搶著開了口:「范兄,此處距秦境還有多遠?」

「你給我…」范性正想叫住那大漢,卻聽見宋病己朝自己發問,心中不解卻也無奈,只好急促的答道,「照今日的速度,明天正午我們便能進到秦國境內。」

說完,范性迅速的抬頭朝前方望去,卻見那大漢已然走遠,此時只怕自己喊破喉嚨他也聽不到,有些鬱悶的轉向宋病己,臉上薄有不忿之色,顯然是怪宋病己沒有讓自己喊住那大漢。

「這人還會回來的。」宋病己嘴角微微上揚,遙遙望向越來越小的背影,篤定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范性見他如此自信,不禁有些疑惑。

「你等會兒就明白了。」宋病己笑而不答,賣了個關子。而范性則扁扁嘴,站起身走向車廂,不一會兒從裡面取出了乾糧和水遞給宋病己,看了眼幾乎要全部墜入地平線下的夕陽,開口道:「今日又要委屈宋先生露宿這荒郊野嶺了。」

「無妨,又不是第一次,早已習以為常了。」宋病己笑了笑,結果范性遞來的食物,開口道。河西之地,地廣人稀,這接連幾日兩人都是在野外過得夜,而從范性那裡宋病己已經學到了不少在野外生存的本領,他也有少許自信,就算現在只有自己一人,大抵也不會被野狼叼回窩裡。

兩人就這麼席地而坐,開始大快朵頤起來,乾糧雖然吃起來算是食之無味,但是終究是果腹之物,宋病己也不是個挑剔的人,心知在這種地方,有得吃都算不錯了,又不是前世看的那些古裝電視劇,在任何地方,那些主角都能打到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烤來吃,而且還隨身攜帶各式調味品,將那烤物弄得像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一般,畢竟那是演戲,現在的宋病己則是在過生活。

吃得差不多了,天色也真正的暗了下來,范性用火石點燃了一堆篝火,這是野外生存所必備的,明黃的火光將這一方小天地照亮。

「宋先生,今日…」范性放下手裡一截肉脯,望著宋病己正準備說點什麼,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陰影朝篝火處走來,不禁警覺的抽出銅劍,朝著那陰影冷聲道,「來者何人。」

宋病己循聲望去,那陰影已經走入到了篝火的範圍,原本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也被篝火的光芒所照亮。

「是他?」范性眼見來人的模樣,收起銅劍,朝宋病己低聲道,「先生如何知道他會回來?」

「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獨自一人,又能去哪兒?」宋病己也低聲回答范性的問題,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見來人已經走近,便緩緩閉上了嘴。

「是你,你回來幹什麼,難道想讓我抓你去見官麼?」范性看來人站定,便好氣的說道,從他口氣來看,不說猜也知道來的必定是剛才離開的那個大漢了。

「嘿。」大漢被他嚇得一哆嗦,眼底閃過一絲踟躕,站在原地隔了老半天才往前在邁進了兩步,來到篝火邊,也不看范性,只直勾勾的望著宋病己。

范性見自己被這傻大個無視了,不禁勃然大怒,正準備要起身怒斥這不知好歹的人,卻發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拉扯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宋病己悄悄在對自己使眼色,范性暫且按捺住心頭的怒意,閉上了嘴。俄爾,他又忽然想起剛才宋病己對自己說的話,心中暗忖:他怎麼就知道這漢子會回來呢?眼角的餘光瞥了宋病己一眼,只見他眼中目光灼灼,甚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兄台去而復來,可是有何未了之事?」宋病己笑意盈盈的看著那大漢,開口問道。

「我…」大漢欲言又止。

「對了,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宋病己見他有些遲疑,便換了個問題。

「在下姓朱名泙漫,未知兩位先生尊姓大名。」

其實從一個袒胸露乳、身材彪悍的壯碩漢子口中聽到本應出現在士子官吏所言的文縐縐的話語,是一件很令人噴飯的事情。何況這個叫朱泙漫的男子剛才還想要打劫自己。

「在下姓宋名病己,朱兄過謙了,宋某當不起你先生一詞。」宋病己點頭答道,回望這身畔的范性,范性本不欲理會他的,不過,他不說話宋病己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他,看得久了,心中不禁有些發毛,只好沒好氣的說:「范性!」

說完便抱肩將頭扭向一邊,不再接觸宋病己的眼神。宋病己見自己目的答道,微微一笑,再看向那朱泙漫,開口道:「朱兄請坐吧。」

那朱泙漫還當真就依言坐到篝火邊,火光將他的袒露著的上身照耀得油光發亮,那是汗水反射光亮的效果。

「既然你我已經互通了姓名,朱兄就算是我宋某的朋友了,不必與宋某客套,有什麼話直說便是。」宋病己看著朱泙漫的臉,很是誠懇的說道。

「宋先生,我…」聞言,朱泙漫神色一鬆,臉上的躊躇之色也少了許多,厚厚的嘴唇微張微合,正要說點什麼。不想,卻聽見自己的肚子咕隆隆的發出一陣雷鳴般的響聲,眼見另外兩人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不由得傻笑著搔搔頭,說話也不再刻意裝出文縐縐的樣子,而是直白的說道,「我餓了,想回來看看能不能找到點吃的。」

「朱兄還當真是個直爽之人。」宋病己先是一愣,俄爾笑了出聲,從本已放下的乾糧口袋裡找尋了一會兒,取出少許肉脯和水遞給朱泙漫。

朱泙漫道了聲謝,便一把接過食物,迅速的往嘴裡扔。許久沒有開口的范性忍不住悄悄轉頭過來瞥了他一眼,看著朱泙漫那一副餓死鬼的模樣,低聲罵了句:「人模豬樣。」

「我看朱兄談吐不俗,如何會落草為寇,幹這劫道的事呢。」朱泙漫正大口大口的咀嚼著肉脯,宋病己在一旁看似隨意般不動聲色的問道。

「我幼時家中也是大戶人家,父親曾為朱某請過一儒生為師,教習禮法。」朱泙漫為了不耽誤嘴裡的吃食,急促的答道。

「哦,原來如此。那這刀…」宋病己點點頭,還想再問點什麼。卻看見朱泙漫望著自己,顯然有話要說。

看著他那空空的兩手,宋病己這才反應過來,乾脆將整個乾糧口袋都交到他手中,看朱泙漫吃得那麼專注,乾脆也不著急問了,準備等他吃完再說。

宋病己顯然是低估了朱泙漫的食量,其實從他的塊頭本就該猜出來,等了老半天,眼見乾糧袋幾乎快要被朱泙漫吃個底朝天,才看到他摸著肚子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宋病己苦笑著結果空空的袋子,心道幸好范性剛才說了明日便能進入秦境,想來到時能找到地方補充食物吧。他瞥了眼朱泙漫,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不過這次沒等他開口,旁邊的范性卻已經等不及了,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起了那柄從不離身的銅劍,朝著朱泙漫冷道:「你吃飽了麼?」

「嗯,吃飽了。」朱泙漫顯然沒注意到范性此時的動作,也不抬頭,隨口答了一聲。

「那就好。」范性見他繼續無視自己,目中寒光一閃,「拿起你的刀來,我倆分個勝負。」

「分勝負?」朱泙漫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些什麼,連連擺手,「不來,我才不和你比武。」

「身為習武之人,竟是膽小如鼠!」范性顯然已經怒了。

「我雖是習武之人,但是我修習的不是與人爭鬥的武藝。」朱泙漫很是認真的樣子,並不像是在說笑。

「哼,那你學的是什麼?」范性唇角隱隱掛著一絲不屑。

「屠龍之技(注)!」朱泙漫一字一句的說道,語氣裡彷彿還帶著一股自傲。

註:話說這屠龍之技可不是我憑空幻想的哦,大家不要誤會。語出自《莊子•列禦寇》:「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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