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9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二章 入秦(六)


龍者,上古神物。

雖然是虛無縹緲之物,然而對於源遠流長的中華民族來說,龍卻有著很神聖的意義,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龍都是被作為皇權象徵,歷代帝王都自命為龍,使用器物也以龍為裝飾,及至今世,龍依舊被得到了絕大部分炎黃子孫的尊用。而對於龍的由來,相傳古人對大多自然現象無法做出合理解釋,於是便希望自己民族的圖騰具備風雨雷電那樣的力量,群山那樣的雄姿,像魚一樣能在水中游弋,像鳥一樣可以在天空飛翔。因此許多動物的特點都集中在龍身上,龍漸漸成了"九不像"。

所謂「九不像」,語出自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裡面稱「龍有九似」,為兼備各種動物之所長的異類。其名殊多,有鱗者謂蛟龍,有翼者稱應龍,有角者名螭龍,無角名虯。小者名蛟,大者稱龍。

雖然龍這種東西在神州被傳的是有模有樣,甚至精確到了這龍有幾隻爪子、蛟又有幾隻爪子的地步,然而這個東西卻是來源於人的想像,並不是現實中實實在在的物事。孰料如今這朱泙漫卻是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學的是屠龍之技,這如何不讓宋病己和范性大吃一驚。

「屠龍之技?哼,就憑你?」范性上下打量了朱泙漫一眼,頗為不屑的說道,「莫說這神龍堅守不見尾,即便是見到了,只怕你小子也不敢上前去,還屠龍,哈…哈哈,真是個笑話。」

「誰…誰說我不敢的!」范性的一席奚落瞬間讓朱泙漫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強著頭,兀自辯道,「我師父說了,本門所修習的武藝乃是前輩高人專為捕縛和屠殺神龍所作,如今我屠龍之術已經大成,便是遇到了真龍也是不怕的。」

「那我問你,從古自今,有誰見過那所謂的真龍?」范性也懶得再和他多言,冷哼一聲,直斥道。

「這…這…」此話一針見血,畢竟那虛無縹緲之物,如何又會有人見過。朱泙漫自然無言以對,臉色在篝火火光的照耀下越發的紅潤起來,囁嚅了老半天,終究憋出一句,「沒…沒見過不代表就沒有,你…你沒見過的東西多…多了去,總不能都說沒有吧。」

「你!」此話一出,范性更是惱怒,霍的站起身,怒道,「強詞奪理!你到底敢不敢與我一戰!」

「不敢。」沒想到朱泙漫答得更是乾脆,微微縮了縮腦袋,輕聲道,「師父說了,屠龍之技不得加諸人身,更不能與別人比武。」

「好好好!」范性怒極反笑,連說三個好字,手中長劍一挑,斜斜指向朱泙漫,朗聲道,「你不肯出手,那我就逼你出手,我倒要看看你這屠龍之技到底厲害在何處,連那神出鬼沒的神龍也能屠戮!」

說完,也不待朱泙漫答話,范性整個人從篝火上一躍而過,及至騰空最高點,被他身影遮擋住的陰影裡寒光一閃,范性手中的銅劍便由高處居高臨下的刺向朱泙漫。

可惜朱泙漫早有準備,剛才還坐在地上大快朵頤的他,早已拍拍屁股站起了身子,眼見范性朝自己刺來,趕緊往旁邊一閃,讓范性撲了個空,范性如何肯善罷甘休,擰身便朝著朱泙漫躲避的方向殺將過去,這朱泙漫自然也不傻,不待他追來,便圍著篝火跑起來,路過宋病己身邊時,還不忘轉個彎繼續跑。

結果好好的一場比試,便成了一個鬧劇。

看著這活寶一樣的兩人,宋病己大感頭疼,兩個人似乎天生就像是不對路,今日甫一見面就追個不停。說起來宋病己對這朱泙漫所言的屠龍之技倒是蠻感興趣的,畢竟從剛才朱泙漫說話時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所言並不似作偽,而且他必定是身負武藝在身,否則這范性也不會這麼逼他。只可惜朱泙漫一直不肯與范性比試一番,所以這屠龍之技倒也始終不見他施展。

不過這麼個圍著篝火跑也不是個辦法啊,所謂周瑜打黃蓋,也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才行,如今一個倒是願打了,可是人家不肯白白挨著板子,你又有什麼辦法。

罷了,等到兩個人都累得在原地喘氣的時候,宋病己才逮著了說話的機會,站起身將還不甘心的范性一把懶腰抱住,口中說道:「范兄,你冷靜點!」

「啊!」范性被他這麼一抱,反倒是更加激動了,身體劇烈的扭動起來,顯然是想要掙脫宋病己的雙手,可惜他經過剛才一番與朱泙漫的追逐,體力消耗極大,竟然沒有掙脫宋病己的懷抱。

「你放手!」范性怒目橫視著宋病己,大聲喊道。

「不行,你先答應我,冷靜點。」宋病己自然是不肯鬆手,他就怕自己放過了范性,這兩人就要追到天荒地老去了。

「你給我放手!」未想,范性卻是愈發的激動起來,拚命的想要掙脫,連手上的短劍也豎了起來,寒光隱現,就差點沒在宋病己身上捅個窟窿出來。

宋病己被嚇了一跳,暗忖:自己不過勸架而已,用不著這麼大題小做吧!眼見那刀劍離自己越來越近,趕緊鬆開手,連聲道:「范兄莫急,我放手便是。」

待到宋病己鬆開雙手,那范性大口大口的喘氣起來,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暫時放棄了繼續追殺朱泙漫的心,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在積蓄體力,等待時機。

「說了不比的,你這麼凶幹什麼,不干不脆的像個女子的一樣。」沒想到,范性安分了,一邊得到了充分喘息的朱泙漫卻開始兀自嘟噥起來。

「你說什麼!」雖然剛才說話時,朱泙漫用了自以為輕微到細不可聞的聲音,然而相對於他的嗓門而言,這聲音也決計不會太小。所以字句都清楚的全部落在范性耳中,這位剛剛消停了一會兒的仁兄頓時變了臉色。

「你給我閉嘴!」宋病己氣得青筋暴跳,朝朱泙漫怒罵了一聲,自己好不容易將范性勸得安生了些,你又添什麼亂。那朱泙漫見他發了怒,還真就訕訕的閉了嘴,不敢再開口。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三章 入秦(七)


「都坐吧。」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的安寧,宋病己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雙手平平向下一壓,示意兩人都坐下。

那范性恨恨的瞪了朱泙漫一眼,然後再用同樣的眼光瞪了宋病己一眼,這才不甘不願的坐了下去。

宋病己被他瞪得一頭霧水,心道:我不過就是勸了你兩句,這就惹到你了?不過他知道此時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轉頭見朱泙漫也坐了下來,只不過為了防止范性再次突然襲擊,自覺的坐得離宋病己兩人遠了一些。

「說吧,你去而復返究竟是為何事?」到了現在,宋病己也懶得再和朱泙漫這傻大個操什麼文縐縐的詞語了,開口便直奔主題。

「我…我…」朱泙漫搔搔頭,吞吞吐吐了半天,眼見范性又有暴走的傾向,好不容易才接著道,「我想做宋先生你的門客。」

「做我的門客?」宋病己張大了嘴,一臉詫異的望著對面那人,將他所言重複了一邊。只見朱泙漫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才稍微合攏了嘴巴,不解的問道,「你為何想要做我的門客?」

「跟著你不愁飯吃啊。」朱泙漫嘿嘿一笑,很坦然的說道。

「我去!」宋病己被他這個答案說得幾乎要絕倒,眼角的餘光瞥見連范性也有些忍俊不禁,不過甫一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馬上又恢復了一臉寒霜。

「你怎麼知道做了我的門客,就不愁飯吃呢?」宋病己沉吟片刻,無奈的說道,「我可是一窮二白,連自己都養不活。」

「騙人!」沒想到朱泙漫毫不客氣給他的話下了結語。

「我哪兒又騙你了。」

「哼,我知道的,這馬車可是任誰都買的起的,我家以前也是千金之戶,可是我要買匹馬,我爹都不肯。」那朱泙漫一臉認真的說道。

「你家既然有千金之數,那如何還要來當我的門客?」宋病己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開口問道。

「那是以前,現在已經沒有了。」朱泙漫放低了聲音,輕聲道,「我父親過世後,我把所有錢財都拿去學藝了。」

原來如此,宋病己恍然大悟,敢情自己遇上的是個敗家子。千金之數可不是個小數目啊,這傻大個竟然為了學那什麼屠龍之術,蕩盡了家產,這讓人情何以堪。

「其實我不過是個遊學的士子而已,這馬車也是別人餽贈,算不得自己的財物,所以我可養不起門客。」宋病己難得說了句大實話,眼睛在朱泙漫身上梭巡著,看他如何回答。

豈料,那朱泙漫把牛眼一瞪,雙手抱肩,開口道:「這我可不管,你要是不收我為門客,那我就不走了!」

宋病己一怔,沒想到這傻大個倒也不傻,逮到個人就要將他變成自己的長期飯票,看他那一臉無賴樣子。宋病己搔搔頭,朝范性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惜范性根本不拿正眼瞟他,宋病己無奈,想了想,開口道:「既然你想要做我的門客,那也總得拿點本事出來,我先問你,你會些什麼?」

「我…我…」朱泙漫愣了半晌,低聲道,「我會屠龍。」

「你會屠龍不假。」宋病己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可世上有這玩意給你屠麼?」

「那我還會駕車,以前家中的馬車都是我駕駛的。」朱泙漫瞥見遠處的馬車車廂,眸子翛然一亮,急道。

「都跟你說了,這馬車不是我的,何況…」宋病己看了看身邊那不發一語的范性,笑道,「何況我已經有車伕了,要你來何用?」

只見范性的肩頭微微一震,緊抿著的嘴唇稍稍有些顫抖,估計是被氣的,不過忍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啊…」朱泙漫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看著他那頹然的樣子,宋病己笑了,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看朱泙漫這樣子,只怕沒用的也不光是書生。

「罷了,既然你想不起來會做什麼,不如就先待在我身邊,不會可以慢慢學,我想范兄也會很樂意教你的。」俄而,宋病己笑著開了口,只是這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無良,那范性又是一陣劇烈的抖肩,只是在這夜幕下,看上去多少像是在哆嗦。

「真的?」聞言,朱泙漫不禁兩眼放光,迅速的起身,朝宋病己端坐的方向直直的就拱手躬身下去,鄭重的行了禮。

「你真要收這傻子做門客?」就在宋病己笑呵呵的看著朱泙漫行禮之際,耳邊卻傳來了范性的聲音。

扭頭看去,范性正一臉薄怒看著自己,宋病己略一揚眉,平淡的反問道:「哦,有何不可?」

「這…」范性一時語塞,畢竟是宋病己收門客,又不是他收,說起來他本是沒有資格置喙的,不過范性仍舊忍不住開口道,「可是他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收來又有何用?」

「他不是會屠龍之技麼?」宋病己斜乜范性一眼,開口道。

「龍?世上有這玩意給他屠麼!」范性一急,直接將宋病己剛才所言照搬了過來。

「是麼?」宋病己不知從何處扯了根不知名的野草,銜在嘴裡,緩緩收斂起笑容,輕聲道,「龍亦可屠,何況人乎?」

范性似乎是沒想他會如此說,微微一愣,俄而又想起了什麼,急道:「可是他不是說過不會用武藝與人爭鬥麼,你也看見了,此人連剛才與我比試也不敢!」

「只是不敢,並不是不能,不是麼?」宋病己望著一臉焦急的范性,嘴角微微上揚,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在火光的照耀下,眸子變得愈發的明亮起來。

范性無言以對。他深深的望著眼前這男子,忽然想起朱泙漫短暫離開的時候,宋病己說「他一定會回來的」那句話,臉上曾出現的篤定神色,與此時的模樣是何其的相似。

難不成這一切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范性心中忽然升騰起了這樣的念頭,眼光不經意間接觸到了宋病己的眸子,那裡面清澈如水,彷彿能倒映出人的倒影,范性似乎能從影子的臉龐上看到一份驚慌失措的神色,不禁迅速的低下了頭,久久沒有抬起…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5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四章 入秦(八)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河西郡的土地上時,一輛馬車在晨光的沐浴中晃晃悠悠的踏上了漫漫長路。

只不過原本只載有兩個人的馬車上,又多出了一個高大彪悍的漢子,使得本來輕鬆愜意的旅程平添幾分變數。無他,只是坐在車廂內的宋病己不時能聽到馬車軸承上傳來的劇烈摩擦聲,而那匹可憐的馬兒連喘息聲似乎都變得劇烈了許多。

望著滿不在乎的朱泙漫,宋病己只能暗自祈禱這輛馬車能夠堅持駛到櫟陽,而不要在中途出現馬車散架或者累死馬匹的事故,若是到了那個地步,只怕眾人就要欲哭無淚了。

車廂內,宋病己小聲的和朱泙漫說著話,對於自己這個門客,他是有很大的好奇的,這些好奇更甚於他對所謂的屠龍之技的好奇。

「你說你家曾有千金之資,全部都被你拿去學這屠龍之技了。」宋病己睜大了眼,看著朱泙漫,開口道。「那你學了幾年才將這武藝修得大成。」

「我算算。」朱泙漫掰著手指數了半天,這才答道,「學了三年吧。」

「三年?」宋病己一聽傻了眼,「你三年就學會了屠龍之技。」

「嘿嘿,師父說我骨骼精奇,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所以學什麼武藝都來得都很快。」朱泙漫嘿嘿一笑,開口答道。

宋病己只感覺到腦門上有幾股黑線在跳躍,這話聽著怎麼就這麼耳熟呢,沒好氣的補了句:「你師父傳授武藝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你我二人有緣,這裡有本屠龍秘籍賣你,以後維護世界和平就靠你了?」

「這倒沒有。」朱泙漫搔搔頭,看了宋病己一眼,輕聲道,「先生,這『維護世界和平』是什麼意思啊?」

「不明白就算了。」宋病己揮揮手,懶得理他,想了想,又開口道,「那你師父姓甚名誰,你可知道?」

「我師父姓支名離益。」對於自己師父的名字,朱泙漫還是瞭然於心的,因而一口便說了出來。

「支離益。」宋病己沉吟片刻,確認自己前世沒有在書上聽說過這個名字,想來是個不出名的人物吧,餓,或許說他是個神棍還要更適合些。

兩人又不著邊際的聊了半晌,說的大都是這朱泙漫的往事,後來說著說著便談到了朱泙漫背負的那把大刀,宋病己要求要看看。朱泙漫遲疑了片刻,終究是認清了自己是要在人家手下長期打工的本質,於是還是將自己的屠龍刀取下,遞給宋病己。

宋病己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入手很沉,大約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但這刀比想像中要沉得多,差點沒拿起來,他這才想起,青銅要比黃銅之類的金屬重得多,枉費自己前世學了這麼多年的化學,現在全還給老師了。

好不容易拿穩了這把屠龍大刀,宋病己開始細細打量起來。刀為十八般兵器之一,九短之首。而宋病己知道在戰國時期,最主要的兵器是劍而不刀,不管是單兵作戰還是集團作戰,刀都不是首選的兵器。因為在戰國時代,青銅刀質地較脆,缺少韌性,劈砍時容易折斷。與同時代的銅劍相比,刀的做工粗糙,形體笨拙,遠不如銅劍精巧鋒利。刀的流行是在兩漢時期,因為那個時候中國的煉鐵術大大的進步,鋼鐵的問世,使得刀的製作工藝得到改善,形制上刀身加長,並且已有專門的戰刀和佩刀之分。佩刀講究式樣別緻,鑲飾美觀;戰刀則注重質地堅韌,作工精良。

而且在當時諸國戰爭中,兵車已漸漸退出戰場,取而代之的騎兵隊成為作戰主力。對於騎兵交戰,單純的刺兵器已經不足以發揮效力,所以擅長劈砍揮殺的鋼刀便越發的重要。

不過,宋病己看著手中這柄青銅大刀,並不算長,大抵只有一尺半的長度,因為太長的話刀體便更加的脆,容易折斷。刀背微弓,刀脊厚實,刀刃鋒利,刀柄首端呈扁圓環形。

宋病己嘖嘖讚歎了兩句,將刀遞還給朱泙漫,朱泙漫小心翼翼的將刀背負在身後,然後朝宋病己咧嘴一笑:「這刀是我師父留給我的,師父過世的時候,其他東西都沒有留下,就只給了我這把刀。」

「所以你這刀無論如何也不捨得賣?」宋病己瞥了他一眼,開口問道。

「嗯。」朱泙漫點了點頭,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宋病己眼底不禁閃過一抹異色。

俄而,朱泙漫又開了口說道:「也是師父讓我下山的,他說他死了之後,我生活肯定沒有著落,所以讓我下山去做人的門客,至少可以混個溫飽。」

「你師父還說了什麼沒?」宋病己直愣愣的望著他,問道。

「好像沒了。」朱泙漫想了想,有些遲疑的答道。

「那你怎麼會想到要來當我的門客呢?」

「我看你不是有馬車麼,爹告訴過我,有馬車的人非富即貴,所以…」朱泙漫搔搔頭,瞥了宋病己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

宋病己白眼一翻,暗道:非富即貴?但願我此行去到了櫟陽,能承你家老爹的吉言。

那朱泙漫嘴唇微張,似乎還想要說點什麼,卻聽見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朱泙漫,你給我出來!」

宋病己和朱泙漫兩人同時微微一縮頭,面有惶恐之色。不過沉默了會兒,宋病己將憐憫的目光投向身邊的朱泙漫,畢竟人家點名指姓要的是他出去。

但見,朱泙漫哭喪著臉掀開車簾探身出去。那個一驚一乍的聲音復而響起:「磨磨蹭蹭的做什麼!換你來駕車!」

然後,只見范性一臉慍色的鑽入車廂內,宋病己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將羊皮墊子給騰了一大半出來。

范性只乜了他一眼,也不道謝,直直的便坐了上去。看他不開口,宋病己反而長吁了一口氣,不過須臾范性便像是想到了什麼,迅速的站起來,一屁股坐到離宋病己最遠的地方。

宋病己小心翼翼的看了范性一眼,不知為何,從早上啟程開始,這位仁兄的心情就不怎麼好,無緣無故的發了好幾次脾氣。弄得現在宋病己和朱泙漫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膽顫心驚、小心翼翼。

宋病己對范性的變化感到很是詫異,前兩天一路上自己和他都還是有說有笑的,甚至閒暇之餘還會討論這天下大勢,那時看起來此人並不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孰料…

思慮及此,宋病己不禁搖著頭嘆了口氣,不過他馬上便感覺到一道殺人的目光投向自己,眼角的餘光瞥見范性正瞪著自己,彷彿想要在自己身上剜下一塊肉一樣。

宋病己迅速收斂起臉上的神色,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只聽范性冷哼一聲,緩緩將頭轉向窗外,彷彿是在看車外的景色,宋病己拂去額頭上的一滴冷汗,撇撇嘴,也將目光投向遠方。

不多時,一條寬廣的河流映入宋病己的眼簾,他便知道馬車已經進到了秦國境內了。

若是非要給戰國時代的秦國找兩個標註,那麼渭水和函谷關絕對是不二選擇。假如說函谷關是阻擋六國侵略秦國的生命線,那麼渭水就是滋養秦人的母親河。只不過函谷關如今還在魏國手中,所以此時的渭水便可以稱為如今秦國的象徵。

渭水是黃河的第一大支流,不僅流域寬廣,而且所過之處地形地貌也不盡相同,山地包括橫貫陝甘的秦嶺山脈北坡及六盤山、隴山,斷陷盆地包括關中沖積平原及黃土台原,黃土高原包括隴東、寧南、陝北的高原溝壑及丘陵溝壑區,而河源至寶雞峽出口,河道狹窄,川峽相間,水流急湍。

同時渭水流域也是中華民族人文初祖軒轅黃帝和神農炎帝的起源地。《國語•晉語》載:「昔少典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文中的姬水和姜水均是渭河的支流。

渭水的源頭也就是秦國的源頭,因為「秦」這個國名便是周平王在此處賜封的。渭水平原又被稱為關中平原,在函谷關和大散關之間(一說在函谷關、大散關、武關和肖關之間),便被古代稱「關中」,戰國時代屬秦地,號稱「八百里秦川」。關中「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貿,沃野千里,蓄積多饒」,蘇秦在向後來的秦惠王陳說「連橫」之計,就說過關中「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這比成都平原獲得「天府之國」的稱謂早了半個多世紀,而關中都是依託於這渭水,可見渭水對於秦國的重要性。

「壯哉!」宋病己望著河面寬闊清波滾滾的渭水,由衷的感慨了一句。正在激懷蕩漾之際,忽然馬車一陣劇烈的震動,車廂內的宋病己和范性一時沒留神,齊齊被顛得七暈八素,不約而同的往中央倒去。結果便是,頭碰頭撞在了一起,好容易等到馬車稍微安生下來,宋病己不給范性開口的機會,快速的蜷著身子探出身去衝著朱泙漫佯怒道:「你不是會駕車麼,怎麼…」

不過他話並沒有說完,因為朱泙漫右手平伸直直的指向前方,宋病己循著朱泙漫手指的方向望去,臉色不禁微微一變,只見不遠處竟是有兩隊人馬廝殺在一起。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6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五章 入秦(九)


說是兩隊人馬完全沒有錯,因為雙方都是在馬上交鋒的。看得出兩方的控馬技藝都非常高超,在秦漢時期,這馬是沒有馬鐙的。最早的馬鐙要追溯到公元4世紀的南北朝時期,大抵是出現於鮮卑人活動的北方草原地區。

雖然看似馬鐙不過是一對掛在馬鞍兩邊的腳踏,供騎馬人在上馬時和騎乘時用來踏腳的馬具。然而馬鐙的作用卻絕不僅僅只是幫助人上馬而已,它更主要的是在騎行時支撐騎馬者的雙腳,以便最大限度地發揮騎馬的優勢,同時又能有效地保護騎馬人的安全。馬鐙發明以後,使戰馬更容易駕馭,使人與馬連接為一體,使騎在馬背上的人解放了雙手,騎兵們可以在飛馳的戰馬上且騎且射,也可以在馬背上左右大幅度擺動,完成左劈右砍的軍事動作。

馬鐙的發明,大大的改變了騎兵作戰,使騎兵的戰略地位大大提高,也使世界戰爭史大為改觀。

而在這個沒有馬鐙的時代,這相互廝殺的兩隊人馬來去如風,馬上的騎士們身手都相當靈活。宋病己遙遙望去,不覺蹙起了眉,輕聲道:「這是秦軍麼,如何…」

「這不是秦軍!」身後傳來一個篤定的聲音,宋病己和朱泙漫循聲望去,只見范性也站了起來,眺望著遠處正在廝殺著的雙方騎士,眉頭皺得比宋病己更加糾結。

「那他們是…」宋病己本欲開口問范性這些是哪兒來的人,卻見范性輕喝一聲,「不好,他們朝馬車這兒來了!」

宋病己急急回望,果然如范性所說,原本在遠處互相攻伐的竟是不約而同的向著自己的方向奔馳而來。這讓宋病己不禁大吃一驚,擦亮了眼睛再看去,原來是前頭有兩個滿臉血污的男子驅使著胯下的馬匹朝這兒奔來,而身後的一大群是追逐這他倆掩殺過來的。

只見這群人離馬車越來越近,宋病己似乎已經能聽到戰馬的喘息聲,原來前頭這兩個男子的戰馬已經到了極限,無法再繼續戰鬥了,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為了不坐以待斃,這兩個男子才會選擇突圍往宋病己他們所在的方向。

兩人中走在後面的一騎回頭望去,只見身後的追兵是趕得越來越近,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雖然仍舊是騎在馬上,但身子如飄在風中的柳絮般,搖搖欲墜。

再看眼,前方那輛馬車,馬車上幾人翹首凝視著自己等人,也不慌亂,似有所恃,於是心下一橫,朝馬車上的眾人高聲喊了一句:「保護我家少主!」

俄而,勒轉馬頭,驅馬轉身撲向追殺自己的眾人,此時的他,渾身像是迸發出了無窮的戰意。一人一騎擋在官道當中,面對著如狼似虎的對手,用盡渾身力氣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大開大合的平平一揮,招式雖然普通,但是為他這視死如歸的聲勢所攝,一干追兵不得不稍稍遲滯了往前的速度,也給了餘下那人逃走的時間。

當這個英勇救主的男子倒在眾追兵的羽箭下時,他口中所謂的少主已然來到宋病己他們的馬車前。

「救…救我…」衝出重圍,來到宋病己馬車前的這位男子渾身是血,左手緩緩伸向朝車上的諸人,右手死死的摁住小腹的位置,不時有淙淙的殷紅鮮血從指縫中滲出。說的雖是中原諸國流行的語言,然而語調卻有些異樣。

「嘶!」只見他胯下的駿馬,悲鳴一聲,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四肢痙攣,口吐白沫,顯然是力竭而倒。而那男子也被重重的摔在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了一會兒,便沒有了聲音,顯然是暈過去了。

「泙漫,扶他上車。」此時的宋病己已然走出了車廂,眼望著伏在車下的男子,再抬頭望了眼不遠處用自己的生命延緩敵人追擊的義士,來不及追究此人言語中的異樣,他只猶豫了片刻,便扭頭朝朱泙漫吩咐道。

「你瘋了!」未想,身後的范性一臉急色的摁住他的肩頭,急促道,「你知道他們是誰麼?他們是義渠人!」

「義渠人?他們是義渠國的人?」宋病己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一凜,他自然是知道這義渠國的。

義渠國本是西方戎狄部落的一支,他們原居寧夏固原草原和六盤山隴山兩側,及至商代,他們與居住在隴東和北方的狄族後裔獯育相互為鄰,又相互攻擊,後來又與居住在北豳地的商屬先周部落經常發生衝突,不斷蠶食其領土。戎、狄人數雖少,但由於長期以打獵為生,剽悍好鬥,戰鬥力極強,先周部落曾和他們進行過多次殘酷的血戰。周人南遷後,隴東地區全部被狄人佔領。義渠戎又和狄人互相掠奪,互相征戰,在狄強戎弱的情況下,義渠戎為了生存,暫歸服於狄人。商武乙時代,季歷在商朝的支持下,於武乙三十五年「伐西落鬼戎,浮十二翟王」,迫使狄人放棄北豳遠移蒙古草原。武乙三十年,季歷又伐義渠戎,活捉了義渠戎的首領,迫使義渠等戎臣服於商周。

西周王朝建立後,從穆王到宣王,多次派兵攻伐義渠諸戎,時戰時和,宣王三十九年至四十年,「王料民於大原」,採取安撫政策,將五戎安置於大原地(即今慶陽、固原地區),五戎之中唯義渠戎留居今董志原中心及東南部涇水之北。這裡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水沛草豐,宜耕宜牧,義渠戎和先周南遷後的遺民雜居,不斷學習周遺民的農業生產技術,學習周族文化,在生活風俗上逐步與周族同化,發展成為區別於其它羌戎的義渠族。

而義渠族真正建國是在周平王東遷之後。平王東遷,周王室的首都由鎬京變為了洛邑,政治中心的轉變,使得周朝對西戎的控制力逐漸減弱,義渠戎便趁周室內亂,宣佈脫離周王朝的統治,正式建立方國。義渠建國不久,隨即出兵併吞了彭盧戎、郁郅戎、朐衍戎(在今鹽池)、鳥氏戎等戎狄部落,大大擴大了疆域。其國界西達西海固草原,東抵橋山,北控寧夏河套,南達涇水,面積約10萬平方公里。

同時在平王東遷之後,秦襄公因救助和護駕有功,平王封他為諸侯,賜地岐山,並賦予征討西方戎、狄之全權。到了秦穆公時,任用百里奚等將相,打敗了晉國,被中原諸國一直視為戎、狄的秦國聲威大振。公元前624年,秦穆公又採用從戎人那裡招來的大臣由余的計策,將進攻的重點放在西方,攻伐北地義渠,而後「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

然而這義渠國雖然被打敗,卻一直沒有滅國。義渠國國人吸取教訓,厲兵秣馬,通過長時間的養精蓄銳,於公元前430年(秦襄公十三年),傾全力攻秦,從涇北直攻到渭南,不但收復了過去的失地,而且把疆域擴大了一倍有餘。使得義渠國的地域東達陝北,北到河套,西至隴西,南達渭水。此後數十年內,是義渠國最強大的時期,也正因為如此,義渠國便一直是秦國在北方的大患,而且持續到了戰國時代。

而今,宋病己突兀的在這秦境見到了義渠人,難免會吃驚不已,暗忖:難不成這義渠國又打來了?不過須臾便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處毗鄰河西中原之地,乃是屬於秦地中的腹地,無論這義渠人如何生猛也不可能如此快的打到這裡,何況看這義渠人並不多,並不像是大兵征伐的模樣,那麼此人出現在這裡,其緣由便值得人猜詳。

宋病己腦海中迅速的將這些信息理了一通,目光中閃過一抹異色,朝朱泙漫點點頭,堅定的說道:「泙漫,你且救他到車裡。」

范性原本見宋病己沉思不語,以為他明白了自己所言,卻不曾想,宋病己依舊堅持己見,要救這個來歷不明的義渠人,不由得大急,拉扯著宋病己的衣袖,寒聲道:「你救了他,是想要害死我們三人麼!」

宋病己轉過頭,斜乜了眼范性,再望了眼遠處循著那男子蹤跡朝馬車奔來的眾人,淡淡的說道:「難道你以為,不救此人,他們就會放過我們?」

范性也跟著宋病己的眼光眺望過去,只見那些追兵張牙舞爪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朝自己等人殺來,滿臉戾氣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抓了人便走的樣子,何況對於這些北方戎狄來說,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又有誰會去管這些人無辜還是死有餘辜。

人的生命,在許多時候,比一根鴻毛還要脆弱。

思慮及此,范性自知一場死戰必不可免,這群如狼似虎的義渠人與自己一路上碰到的蟊賊絕不相同。他們自小生於草原,族內民風強悍,素來尚武,不以殺人為罪,卻以殺人為榮。能成為戰士的族人無一不是精通馬藝和武藝,在這開闊的地方與他們一戰,只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范性不由得偷偷瞥了身邊的宋病己一眼,只見這個男子雖然依舊是一臉沉著淡定的模樣,不過眉宇卻不時糾結起來,眼波流轉間雖無懼色,只是仍舊有些許擔憂掠過。看得出,他的內心決然不像臉上反映出的那麼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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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六章  入秦(十)


這些戎狄部落大多善於馳馬,再加上馬力強健,從遠處疾馳過來,蹄聲陣陣,竟然有如千軍萬馬之勢。

而且此處地勢開闊,最適騎兵射手,也是這些義渠人擅長的地勢。宋病己等人在地利上已經差了一籌,人和馬更是說不上,如果能夠逃脫性命,真是老天的眷顧。

宋病己心知如今的情狀,棄馬車逃命是決計不可能的,不過在這馬車上呆著這怕也是給別人當活靶子的命,不由說道:「我們下馬車去吧。」

卻見范性搖了搖頭,開口道:「不用,你自己進車廂裡面去。」

「可是…」宋病己大惑不解,這車廂不過是個死物,如何能抵擋住這些來勢兇猛的義渠人。他還欲分辨,卻見范性一把將自己推進了車廂內。

這范性本就是習武之人,手力極大,宋病己被他推進了車廂,差點摔了踉蹌,整個人撲倒在羊皮墊子上。只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心中大急,迅速站起身,卻聽見范性低喝道:「好好的待在裡面別動,我保你無事!」

宋病己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暗自苦笑不已,如今這十死無生的局面,任你武藝高強,如何又架得住人多,又怎麼能保我無事?只可惜現在這局面,自己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如何能說得過范性這武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唯今之計,他也只有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范性的身上了,盼望著能有奇蹟出現,自己能逃脫升天。

此時,朱泙漫也將那暈過去的男子背負進了馬車車廂,范性放下車簾,遙望著遠處殺來的十餘騎,忽然嘆了口氣,瞥了朱泙漫一眼,說道:「你要是再不出手,只怕今日我們都會喪命於此了。」

朱泙漫微微一怔,並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頗為沉重,連帶著將自己那柄青銅大刀也握在了手中,死死的攥緊。

不多時,那些個追兵兜頭奔馬已經踏到馬車之前,馬上的義渠戰士厲聲急喝著些范性和朱泙漫聽不懂的詞語,俄爾長矛刺出,直搠范性。未想,范性嘴角竟是泛起一絲冷笑,並沒有抽出自己的銅劍,而是屈膝避過這一矛,左手平伸指向那義渠人,只聽見一聲慘叫,馬上的義渠戰士鬆開手中的長矛,兩手摀住自己喉嚨,從馬背上栽了下去,而他的喉嚨上面分明有一個中指大小的窟窿咕隆隆的往外冒著血水。

朱泙漫看的有些呆了,剛才那矛刺向范性的時候,他本以為這貌不驚人的范性必死無疑,沒想到電光火石間,情勢逆轉,死的反倒變成那個義渠士兵。

「還不幫忙!」范性一聲低喝,讓朱泙漫回過神,他這才發現,那個義渠士兵的死,不僅沒有然其他的義渠人心生懼意,反而刺激了他們的凶性,竟是一齊驅馬上前,將手中的兵器都向站在車廂外的兩人招呼過去。

但見朱泙漫大喝一聲,掄圓了手中的青銅大刀,將所有刺向二人的兵刃全部格擋開去。非但如此,在他的怪力之下,最先一柄與青銅大刀接觸的長矛竟是斷成了兩截,而且斷口處平平整整、毫無起伏,可見此人的刀法有多麼犀利。

得到朱泙漫之助擋住了所有的兵刃,范性伏下身子,像一尾活魚般從馬車的這一頭溜到那一頭,右手倚著木製的車廂壁,反覆摩挲著,似乎是在找尋著什麼。

俄爾,范性的手停在了一個微微凸起的地方,眸子倏然一亮,略一用力,大拇指重重的摁在那個凸起之處。

待到他甫一摁下,只聽一連串的嗖嗖聲從馬車車廂的木壁上傳來,旋即便有數個義渠人應聲而倒,而車廂內的宋病己只覺整輛馬車猛的一陣,四周便多出了不少慘叫聲。只是可憐了那位被朱泙漫救到車廂內,一直昏迷不醒的老兄,在震動下,他小腹的血又冒出了許多,臉上也面露痛苦之色。

車廂外,朱泙漫愣愣的看著頭頂上那多出來的幾個黑黝黝的孔洞,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而若是宋病己在此處,必定能一眼就認出這些機關和弩箭很是相似,相信剛才范性空手殺那個義渠士兵時,左手袖中也是藏了個這玩意。

四周倖存的義渠人已經不多了,不過仍然是宋病己一方三倍有餘,眼見著這范性用計射殺了己方數人,而自己連他所用的兵器都沒有看到,一向嗜血的義渠人不禁也有些膽寒。他們不是傻子,不知道這武器還會不會突然從天而降,收割掉自己的性命,於是紛紛策馬往後退了一定的距離。

俄爾,義渠騎兵又聚在了一起,嘰裡咕嚕的大聲說著什麼,可惜眾人沒人聽懂,索性不理,場面倒是一時安靜了下來,這讓范性和朱泙漫得到了稍微的喘息之機。

不過,這樣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久,那些義渠兵停止了交談,都把眼神看向馬車,目露凶光。俄爾,一干人齊齊仰天長嘯,似極了蒼茫月色下孤傲的狼。

陡然間狼嚎的聲音驚天動地,眾人都是心中一凜,連宋病己都不自覺的從車廂內探出了半個頭來,眼見這些義渠人的情狀,不由皺眉問道:「他們做什麼?」

「多半是發了失心瘋。」朱泙漫強笑著答了句。

他雖然偶爾有些呆,但是絕對不傻,此時的情況就算是傻子都已經看出這些人都很清醒,絕對不是神志不清,更加不會是得了失心瘋。

范性臉色一變,凝聲說道:「義渠人以狼為圖騰,狼神就是他們最崇敬的神祇,他們此刻就是向尊神立誓,誓殺我們,不死不休!」

眼角的餘光瞥到宋病己的頭,他更是兩眼一瞪,毫不留情的申斥道:「誰讓你出來的,給我回去。」

宋病己給他這一唬,趕緊將腦袋縮了回去。范性再次將目光看向那群義渠人,這些義渠騎兵閉上了嘴,又緩緩驅馬往前,待到走了一定的距離,卻是勒住馬脖,從身後取下了弓箭來。

見到這弓箭,范性的瞳孔一睜,拽著還愣在原地的朱泙漫翻身從馬車上滾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而與此同時,響箭也如螞蝗般破空奔向了馬車。空中傳來一聲悲鳴,那匹從大梁城便一直伴隨著宋病己和范性的馬轉瞬之間便被射的猶如刺蝟一樣。

范性見狀,心中一悲,拉著朱泙漫躲到馬車車廂之後,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看得出剛才那一剎將朱泙漫如此高大健壯的男子拉下車,已是耗費了他極大的氣力。

可惜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范性看了朱泙漫一眼,壓低聲音道:「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殺人,也不管你那什麼屠龍之技能不能殺人。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們三人決計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朱泙漫依舊是沒有回答,兩眼望著自己手中的屠龍刀,目光閃爍,不知作何想。

范性見他不語,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怒道:「豎子不足與謀!你簡直枉為男兒!」他顯然被氣得不輕,嘴唇微微發抖,頓了頓,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冷冷的說道,「既然不敢去,那麼你就在這裡等死吧。」

朱泙漫渾身一震,頭埋得更低了,嘴唇囁嚅著,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

范性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從車廂後悄悄的繞了過去,他已然不對這個懦夫抱有任何的期望。

范性偷偷的數了數遠處的義渠騎兵的人數,再算了算自己袖中暗弩弩箭的數量。片刻之後,他一咬牙直起了身子,便想要衝出去。然而就在范性將起未起之時,一隻大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肩頭。

「你幹什麼?放手!」范性回過頭去,卻見朱泙漫站在自己身後,正是他阻礙了自己前衝的勢頭,不由怒道。

「說吧,我能做點什麼?」朱泙漫臉上浮起了一絲與以往不同的神色,似坦然又似決然。

聞言,范性臉色微微一鬆,雖然有些遲,不過總算是聊勝於無。有了這朱泙漫的相助,自己不用再單打獨鬥,今次眾人活下來的幾率也大了不少。

「你附耳過來。」范性朝他招了招手,朱泙漫依言將頭伸過去。只是心中卻多少有些奇怪,這裡離那些義渠人十萬八千里原,這范性與自己密商到底是要躲著誰呢?

那些義渠人見一陣箭雨之後,馬車這裡沒有了聲息,也不知射死了沒。心中雖然疑竇叢生,然而卻畏於那奇怪武器的威力,不敢太過冒進。一干騎兵緩轡向前,慢步朝馬車靠近。

待到走得近了,他們才發現,這馬車並不完全是木製,自己射的那些羽箭竟是沒有一支射透了車廂的。全部都只淺淺的沒入了前頭的箭鏃。

奇怪之餘,眾人兩眼一花,只見一個壯碩的男子從馬車的一角迅速的鑽了出來,撒開腳丫便往外奔,邊跑還邊大喊:「你們的少主就在馬車內!你們的少主就在馬車內!」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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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七章  入秦(十一)


義渠人雖然也算是戎狄一族,然而在這戰國時代,中原文化源遠流長。從夏朝開始,這黃河流域衍生出來的文化便一直被認為是正溯,而那些個所謂的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從來就是被這些個中原人鄙夷的對象。

從名字就看得出來,所謂夷、戎、蠻、狄都是蔑稱,表達了周王室對這幾處不服歸化的外民的輕視。不過用宋病己這個後來人的眼光來看,其實這些原本所謂的外民在與中原文明不間斷的文明交流和自身繁衍中,慢慢的融入了中原華夏民族,也成為後來漢民族的一部分,自然也無所謂區別了。

當然這也是馬後砲而已,現在的戰國人哪裡能想到這麼多,即便是大德如孔老夫子,也是主張先要用禮法來教化這些野蠻人。

話說回來,義渠人算得上是與中原文明比較親近的,從他仿照中原各國建立自己的國家而言,至少這個民族存著一顆嚮往中原文明的心。既是如此,那麼這些人當人有幾個通曉中原語言也不足為奇。

當看到朱泙漫從馬車一角衝出之時,這些義渠人下意識的拉弓搭箭,朝這男子射去,不過那男子著實了得,手上的大刀一舞,只見青光一閃,所有射向他的羽箭都被打落。

眼見這人跑遠,有幾個義渠兵策馬想要追擊,卻為其中一人所攔,那人大概是領頭的,他將剩下的所有義渠兵聚攏在一起,竊竊私語了一會兒。然後派出一人一騎慢慢的朝馬車靠近,走到離馬車大概三尺的地方,勒緊了胯下的戰馬。一雙如鷹隼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在自己國度罕見的物事,而就是這看似無害的東西剛才在一瞬間奪取了自己數位戰士的性命,這如何不讓他心生畏懼。

等了許久,見不到任何異樣,忽然他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舉起長矛狠狠的刺向馬車。

宋病己心中很忐忑。

因為在那一陣狼嚎聲之後,他望了眼這薄薄的車廂木板,小心肝便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而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有一陣疾風暴雨般的羽箭射向自己所在的馬車。那個時候,宋病己還真有我命休矣的念頭,不過萬幸的是,那些羽箭竟然都只是打在了車廂木板上,沒有一支穿透了木板射到車廂裡面來。

宋病己還在暗自納悶,難道這個時代的弓箭就如此落後,連一層木板都穿不透?俄爾,當羽箭與車廂碰撞的清脆聲響傳來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不是這羽箭不夠給力,而是這車廂表面的木板下根本還嵌入了一層薄薄的青銅。

這哪是什麼馬車,分明就是一輛防彈車。宋病己暗自咂舌,難怪自己離開大梁的時候,那老伯當曾對自己笑言,此行西去,有了范性和這馬車擔保自己一路平安。現在想來,這老頭兒還真不是無的放矢,也難怪范性剛才聲色俱厲的要自己躲在車廂裡,不要出去,原來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這裡,宋病己心中湧起了一陣暖意,嘆道:范性此人雖然脾氣有些怪,但是心地還是不錯的,至少他是真心實意的護送自己入秦,無論何時都以自己的安全為先。

可惜,這想法很快便被殘酷的現實所打破,只見一柄鋒利的矛猛的從車外毫無徵兆的刺了進來。擦著宋病己的衣角過去,帶起的勁風讓宋病己差點叫了出來,不過他迅速便反應過來,自己若真是叫出聲,只怕這命就真不久矣。

於是他死死的摀住自己的嘴,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幸好這些義渠人都是些粗線條,一擊不中便不再出手,而是轉過頭朝遠處的同伴做了兩個手勢。那領頭的義渠人大手一揮,領著眾人齊齊來到馬車旁邊。

耳中聽到散亂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范性身子就像緊繃了的弦一樣,手心不知何時已滿是汗水。當聽到馬蹄聲近在咫尺之時,范性的目中閃過一抹凶光,奮然起身,像是一支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那些義渠人本來都是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馬車上,他們是怕裡面的人還沒有死絕,畢竟眼見為實,若是這次沒有把目標的人頭帶回去,他們也無法交差。

可惜就在這個略微一鬆懈的時候,范性動了,他身手敏捷有如矯捷的猿猴般,一躍而起跳到馬車的駕駛位置,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在那個車廂凸起重重的一掌摁下。

嗖嗖嗖!一陣破空的碎音之後,義渠人的慘叫聲再次在空中響起,一個個騎士摀住身體的不同部位從馬上跌倒,僥倖逃過一劫的義渠人都愣在了原地,已然忘卻了逃跑。

范性如何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瞄準一個離得最近的義渠士兵,抽出短劍,微微一屈膝,然後跳上馬背,麻利的在義渠兵的咽喉輕輕一抹,順手便將他推下馬去。

此時,這些義渠人才如夢方醒,不過他們的凶性也被徹底的激發出來,眼見著殺人奪馬范性,剩下的三人一擁而上,想要為自己的兄弟復仇。可惜剛才諸人離得太近,而他們手上的武器是長矛和弓箭,都是遠程武器,而范性手中的銅劍雖短,此時卻佔了極大的便宜,這也是所謂的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的道理。

一聲慘叫之下,范性躲過了向自己刺來的一矛,手中銅劍出手,準確的命中旁邊這個義渠騎兵的胸膛。

一時間,原本還為數眾多的義渠人竟然就只剩下了兩個,這兩人互望一眼,剛才那個領頭的騎士居然還活著,只見他長嘯一聲,果斷的勒轉馬頭,便要遠去。

「休走!」范性一見這些義渠人開了竅,也知道不可力敵,轉身就跑。不禁大急,奮力將手上的銅劍擲了出去,又是一聲瀕死的哀嚎,一匹來自草原的駿馬失去了它的主人。

那領頭的義渠人瞬間變成了光桿司令。他伏在馬上,兩腿一緊馬肚,不停的催促馬兒加快速度。只是聽到慘叫聲,依舊是忍不住回頭望向范性,今日他違背了對狼神所發的誓言,獨自逃跑,心中想到的幸好今日自己帶出來的精騎都死了,沒人知道自己違背誓言,否則回到大人身邊,以大人的心性,絕不會留自己的性命。而對於這些繞了自己好事的中原人…

他眼底滿是怨毒之色,今日之恥,來日自己引兵南下之時,必定會百倍回報。

可惜,他似乎想得太遠了,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彪形大漢,手執一把青銅大刀,不就是剛才逃走的朱泙漫。原來他不知何時又繞了回來,而且正巧擋在了這人的歸途。

看到朱泙漫,馬上的男子心中為之一驚,不過他並不驅使馬匹減速,反而目露一絲厲色,手上將韁繩輕輕往上一拉,胯下的馬兒長嘶一聲,竟是將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後蹄猛的一用力就要躍過前方阻礙自己前行的人!

眼見一人一馬朝自己本來,朱泙漫沒有絲毫的畏懼,祭起手中的武器,那笨重的青銅大刀在他手裡彷彿沒有絲毫的重量,明晃晃的刀片在陽光的照耀上下翻飛,分外刺眼。

好快的刀法!這是馬上的義渠人摔下來時最後的一個想法,在馬兒悲鳴聲中,他被重重的掀起摔在了地上,然後便失去了知覺。而在失去知覺前,出現在他眼簾中的最後一幕是,與自己相伴了數年的戰馬,在朱泙漫的刀工下,已經失去了四隻原本健壯的馬蹄,溫熱的馬血如雨般從半空中緩緩落下,頓時瀰漫起一股濃重的腥味。

不多時,范性也趕了過來,眼見四隻馬蹄整整齊齊的擺在地上,一股股血流混雜著砂子緩緩蜿蜒。范性原本對這場面是不以為意的,只是一個細節讓他留了一心,那馬腿斷裂的地方竟然全部都是關節之處,精通武藝的范性自然明白,相比起骨頭,這些關節是比較脆弱的。

他的師父也曾對他說過,最高明的武者,也在與人爭鬥時能夠最大程度的節約自己的體力,因為他們不知道結果了這個對手後,還不會不會有其他挑戰者。所以他們會專門挑致命的地方和關節入手。

思慮及此,他看朱泙漫的眼光裡也多出了一絲其他的情緒,說是另眼相看並不完全正確,因為裡面還包含了些許狂熱,像是高明的武者遇到了最合適的對手一般。

不過現在自然不是說這些東西的時候,范性緩緩將眼神放在了躺在地上的那個義渠人身上。眉梢一挑,輕輕的舉起手中的銅劍,上面一滴殷紅的鮮血從劍尖落下,滴到那義渠人的臉上,他並不知道,或許再過幾秒自己就會永遠的失去生命。

「等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范性的身後傳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冷哼一聲,收起了短劍,卻並沒有看向來人。

宋病己氣喘吁吁的走到范性身邊,先是瞥了眼地上躺在的那個義渠人,俄爾朝范性賠了個笑臉,開口道:「范兄,暫且留他一命吧。」
tt9981 發表於 2011-9-18 08:26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八章 入秦(十二)


無怪乎宋病己對范性如此低聲下氣,畢竟今天之事,全靠了這范性,若沒有他,只怕自己早已成為渭水河邊的一具枯骨,何來還能好生生的站在此處與眾人說話。

所以雖然此人脾氣是怪了些,這種客氣的場面話自己還是有必要說一下的。當然結果也可以預見,范性仿似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冷冷的掃了朱泙漫一眼,給了他一個你來解決的眼神,然後兀自踱步到了一邊,踢踢石子,看看藍天,裝作很忙的樣子。

宋病己扁扁嘴,他自然對這位仁兄的態度不以為忤,只是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范性的背影,忽然一愣,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般,愣愣的將她看了老半天,直到地上的男子發出了一陣呻吟,這才回過神來,只是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分瞭然的神色。

當唯一倖存的義渠人醒來的時候(車廂裡的那位自然不算),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了,而面前一個年輕人則戲謔般的望著自己,只看了一眼,他便發現這人並不是剛才與己方生死相搏的那兩個人之一。而且從他的裝扮來看,應該是只個文弱士子。

義渠國人人尚武,少有人對那些個文人感興趣,而宋病己面前這個義渠人自然亦是如此,只見他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根本就不看宋病己,眼底滿是輕蔑。

「喲,還是個硬骨頭嘛。」宋病己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來。這是離開大梁城前,蝶兒給他防身用的,沒想到卻在審問這義渠人時派上了用場。

不過話說回來,倒不是他想來審問這人,只是自己三人行,一位老大已經主動撂了擔子,另一位傻頭傻腦,讓他來主審,只怕入了別人的套,自己還不知道。所以這重任自己不挑還真不行。

「不知道你們義渠人知不知在我們中原諸國有這樣一個官職,名字叫『內豎』(注)。」宋病己輕輕撥動著手中匕首,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只是這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陰險的味道,「所謂『內豎』,只是負責雜役,傳令等工作,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你也送去幹這個活路…」

朱泙漫詫異的望著宋病己,滿是疑惑的搔搔頭,他搞不懂為什麼宋病己竟然會如此寬厚,不但不懲罰這個義渠人,還想要送他去做官。甚至連那義渠人自己都不相信,轉過頭來,一臉錯愕的望著宋病己,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只有范性,他顯然聽到過「內豎」,馬上便明白了宋病己接下去要說什麼,臉上卻是微微一紅,心中暗罵了一聲「無恥」。

「看樣子你能聽懂我的話,這樣就好。」宋病己一看這義渠人的臉色,心中便瞭然自己所言,此人都明白,點點頭,接著道,「不過這『內豎』不是任誰都能當的。一般人想做也做不了,至於你嘛…」

宋病己將面前這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若是將你身上的某樣東西拿去,想來便能勝任這一職務了。」

聞言,那義渠人面露喜色,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只要能保住性命,那一切都好說,畢竟但凡有命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聽宋病己的下文。

「想要成為這『內豎』,首先便是要經歷一道叫『淨身』工序,使你成為「六根不全」的人。」宋病己吞了口唾沫,接著道,「你知道這所謂的六根是那六根麼?」

這話問得,這一個義渠人哪裡會知道,宋病己見他一臉迷茫,笑得越發的燦爛了,而他這不要錢的笑容,倒讓面前這男子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六根又叫六清,包括眼、耳、鼻、舌、身、意。眼是視根,耳是聽根,鼻是嗅根,舌是味根,身是觸根,意是念慮之根。」宋病己頓了頓,略一樣沒,開口道,「這所謂的觸根嘛,便是你的這個部位了,想要成為『內豎』,就必須得切了這裡才行!」

那義渠人漲紅了臉,看著宋病己拿著匕首在自己命根處比劃,總算明白了這個看似文弱的士子那歹毒的用心。而不遠處的范性和朱泙漫也是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六根」、「六清」的,不要說朱泙漫,就連范性也未曾聽到過,畢竟這「六根」乃是佛家用語,而這戰國之時,那釋迦牟尼才不過坐化百餘年,佛家只怕在印度都沒多少信徒,遑論這華夏之地了,更是鮮有人聽說過這個東西。

「不說話麼?不說話我便當你是默許了。你可知道我手上這把刀可不是尋常的匕首,這叫做『凸刀』…」宋病己把手上的匕首轉了一圈,開口道,「這便是專門用來將普通人變作『內豎』的刑具…」

「混賬!你一個中原士子,怎麼可能隨身攜帶這東西!」那義渠人終究是忍不住開了口,朝宋病己大聲說道,語調依舊很是怪異,而且他的唾沫星子都差點吐到了宋病己臉上。

果然是羊肉長大的,這嘴裡一股子臊味!宋病己暗自腹誹不已,不過臉上卻沒有過多的表情流露,依舊是笑意盈盈的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本是魏人,無其他的本事,就是這刀法了得,因而特別被我國上將軍龐涓賞識,收我做了他的門客,專門統領將軍府中的所有『內豎』,不怕告訴你,連魏侯宮中的不少『內豎』也是我送進去的。只不過前些日子見了秦公的求賢令,這才辭了上將軍的門客一職,想要入秦出仕,謀求一番事業的。」

「統領『內豎』?」那義渠人面色一凜,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話,雖然他遠在北地,然而這魏國上將軍龐涓之名,亦是有所耳聞的,畢竟龐涓是率魏軍與秦軍作戰的人,作為秦國的近鄰,這些最基本的信息還是能掌握的,「那你不也是『內豎』麼?」

撲哧!不遠處的范性聞言,忍不住笑了出聲。而宋病己則是臉上的笑意全無,面色鐵青的看著這個不知好歹的義渠人,喝道:「你懂什麼!誰告訴你的統領『內豎』,自己便要是『內豎』了!你小子當真是不知死活,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說得讓我不滿意,我馬上就讓你變『內豎』!」

宋病己似乎有些色厲內荏的說道,而這次輪到那義渠人臉色狂變了,他拚命的掙紮著,嘴裡高喊道:「你這小人,膽敢如此對到狼神的子民,尊貴的狼神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狼神?」宋病己冷冷一笑,開口道,「我記得剛才你不是朝你家狼神發誓,要與我們不死不休麼,為何後來又要逃跑呢?若是被狼神知道你連誓言都敢違背,只怕他第一個不放過的便是你吧!」

「你…你…」這世界上最無解的話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那義渠人見宋病己如是說,自知理虧,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嘴裡嘟囔著些宋病己聽不懂的話,但就是沒點頭答應宋病己剛才所言。

隔了好一會兒,宋病己等得有些不耐了,將手裡匕首再往前幾寸,嘴裡厲聲道:「我數到三,若是你還不點頭,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一」

義渠人臉色越發的蒼白,嘴唇也開始不自覺的顫抖。

「二」

顫抖已然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三…」

「我說!我說!」宋病己口中還沒把「三」字唸完,那義渠人終究熬不過,開口大喊起來。因為在不知不覺中,宋病己的匕首已經在他的襠下輕輕捅出一個洞來,這個義渠人彷彿能夠感覺到一股涼氣在自己快下蔓延。

「早幹什麼去了!」宋病己撇撇嘴,收回那匕首,背負在身後用力擦了擦。要是讓大小姐知道她送給自己的東西,被這麼糟蹋,天才曉得我們這位古靈精怪的蝶兒姑娘會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來。

「我勸你最好不要騙我,你也知道的,那個少主還在我那馬車裡,等會你說的話,我都會找他求證,若是有所差錯。」過了會兒,宋病己將擦拭得愈發光亮的匕首在面前這男子眼前舞了舞,緩緩開口說道,「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在義渠國所屬何人?」

「我叫休屠,是左賢王部下。」那個自稱是叫休屠的義渠人粗粗的喘了一口氣,紅著眼,沉聲答道。

「左賢王?」宋病己先是一怔,俄而大笑道,「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你義渠國立國多年,竟然還有數王並立,豈不是貽笑大方。」

一席話,說得這休屠臉上微微有些發青。他既然識得中原語言和文字,自然對著中原的文化瞭解頗深,因而也知道宋病己所言不無道理,所以他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註:內豎一詞含義,想必大家通過後文已然瞭解,此詞基本和後來的太監同義。而其具體職務,在《周禮》中有言,謂天官所屬有內豎,用未冠童子(十五至十九歲)任職,人數比寺人加倍,為王傳達給內宮或外廷關於瑣碎事務的命令。
tt9981 發表於 2011-9-18 08:27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七十九章 入秦(終)


不過這休屠在義渠國身居高位,能得左賢王的信任,自然也非庸才,思慮片刻,臉上的異色盡數褪去,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傲然答道:「我義渠國雖然諸王並立,然而我家大王政令通暢,各王無不遵循,所有義渠人對於大王亦是尊崇萬分。而觀夫你中原諸國,周天子所謂天下共主,可有何人還將這天下共主放在眼底?何況,如今天下亂世,諸位公侯名義上是以周天子為主,然而那一家不是存了問鼎天下,圖謀不軌之心,這些事情,你難道不知?如今你不憂心你家天子的安危,倒來置喙我家大王,豈不是本末倒置!」

鏗鏘有力的詞句從休屠的嘴裡說出來,再配合上他那怪異的音調,多少顯得有些怪異。只是如今他身為階下之囚,卻能說出這麼一番大義凌然的話,如何不叫眾人對他高看一眼?即便是那對人頗為挑剔的范性,聽了休屠之言,眼底也是不禁掠過一絲異色。

「政令暢通?各王無不遵從?」只有宋病己似乎頗不以為然,扭頭看了眼那馬車,淡淡一笑,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說,今日之事,都是你家大王吩咐的咯?」

「這…」休屠一時語塞。

「至於你說的中原諸國,無人將那周天子放在眼底…」見他默然不答,宋病己也不與他計較,只是緩緩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肅然道,「方今大爭之世,能者輩出。周王室熹微,號令不出京畿之門,如何還能做這天下共主。所謂能者,從其任;不能者,退其職,理所應當!這錦繡山河、萬千黎民的天下自當屬有能者居之,如何能拘泥於舊制。」說道這裡宋病己微微頓了頓,嘴角再次泛起一絲笑意,「何況,周天子的天下不也是奪自那商紂王麼?再往上溯,商湯伐桀、夏啟止禪讓亦是如此,更不消說堯幽囚,舜野死,王朝更替、榮辱興衰冥冥之中皆有定數,何來亙古不變的道理。」

宋病己這一席話說得是擲地有聲,特別是「天下自當屬有能者居之」這句,更是說出了如今天下諸國公侯想說卻又不敢說的心聲。

「照你所說,那我王不也可問鼎這天下?」休屠忽然插了一句。

「化外之民、蠻夷之邦,也想覬覦我中原之地。」宋病己微眯起眼,語氣中滿是不屑,「若是爾等有心歸附,或可有一線生機,保留義渠血脈,如若不然,只怕是滅國可期!」

「滅國可期?笑話!」被綁縛著雙手的休屠放聲大笑,「你是何人,竟是如此狂妄!想昔年我狼王茅垣領兵大破這中原秦國,拓地千里。打得秦軍丟盔卸甲,數十年不敢加兵於我國…」

「熒熒之光,也敢於日月爭鋒。」宋病己冷冷的打斷他的話,「我見你談吐不俗,想來也曾潛心研究過我中原文化,可知這麼一句話。」

「什麼話?」休屠笑聲暫歇,沉聲問道。

「小人得志,必不久矣!」宋病己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時時刻刻將百餘年前茅垣王領兵大破這秦國之事記在心頭,那是否又記得那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逐霸西戎,打得你義渠國稱臣朝拜之事!」

宋病己話音未落,便看到休屠臉上變了顏色,這秦穆公絕對是西方諸戎狄部落的噩夢,想當年一盤散沙的西戎北狄諸國被他率領的秦軍打得幾無還手之力,一度使秦國的國土西達狄道、北至朐衍戎,而且穆公用大臣由余之計,攻伐義渠國,甚至還擒獲了當時的義渠國國君,可以說那個時候是義渠人最悲苦的年代,也正是因為這些屈辱,義渠人才會臥薪嘗膽,在數十年後秦襄公時起兵攻秦,雖然打敗秦軍,然而國君被虜獲的恥辱,任一個義渠人也是如何也不能忘記,休屠也不例外。

「罷了,我與你討論這些作甚。」俄而,宋病己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待到你自己回去之後,好好想想吧…」

「回去?」那休屠先是一愣,須臾便大聲道,「你說要放我回去?此言當真,難不成你就不怕他日我率兵來報仇麼?」

「今日我們三人且不懼你這數十精騎,還怕他日你那些蝦兵蟹將麼?」宋病己神色淡然,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模樣。

「不是三人,只有兩人而已。」旁邊的范性不咸不淡的飄來一句話,不過直接被宋病己無視掉了。

「你們中原人講究一言九鼎,既然你說了要放我走,那我信你!今日之事,算我休屠有眼無珠,他日在遇到諸位,必定退避三舍以報此恩。」休屠死死看著宋病己,似乎想要從這人身上找出什麼端倪,不過許久看不出任何異樣,旋即放棄了努力,畢竟能逃得性命才是他此時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連退避三舍都知道,看來你小子還真是個中原通嘛。」宋病己微微一笑,不禁讚道,這笑容的味道有些詭異,因為他想起了退避三舍這個故事的由來。

退避三舍說的是那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的故事,昔年晉獻公聽信讒言,殺了太子申生,又派人捉拿申生的異母兄長重耳。重耳聞訊,逃出了晉國,在外流亡十九年。後來他到了楚國,楚成王設宴款待重耳,並問道:「如果公子返回晉國,拿什麼來報答我呢?」重耳回答說:「男女僕人、寶玉絲綢,您都有了;鳥羽、獸毛、象牙和皮革,都是貴國的特產。那些遍及到晉國的,都是您剩下的。我拿什麼來報答您呢?」楚成王說:「即使這樣,總得拿什麼來報答我吧?」重耳回答說:「如果托您的福,我能返回晉國,一旦晉國和楚國交戰,雙方軍隊在中原碰上了,我就讓晉軍退避九十里地。如果得不到您退兵的命令,我就只好左手拿著馬鞭和弓梢,右邊掛著箭袋和弓套奉陪您較量一番。」

重耳此言一出,楚國大夫子便請求成王殺掉公子重耳。結果楚成王說:「晉公子志向遠大而生活儉樸,言辭文雅而合乎禮儀。他的隨從態度恭敬而待人寬厚,忠誠而盡力。現在晉惠公沒有親近的人,國內外的人都憎恨他。我聽說姓姬的一族中,唐叔的一支是衰落得最遲的,恐怕要靠晉公子來振興吧?上天要讓他興盛,誰又能廢除他呢?違背天意,必定會遭大禍。」於是楚成王就派人把重耳送去了晉國。

結果呢?晉文公即位以後,整頓內政,發展生產,把晉國治理得漸漸強盛起來。而眾所周知,楚國對於問鼎中原早就有野心,兩國為了各自的霸業果然發生了衝突。晉文公也如自己所言,在與楚軍作戰前一口氣退了九十里(一舍便是三十里),楚軍也一口氣追了九十里,結果沒想到晉軍殺了個回馬槍,大敗楚國軍隊。這便是著名的城濮之戰。此戰之後,周王還親自到踐土慰勞晉軍。晉文公趁此機會,在踐土給天子造了一座新宮,還約了各國諸侯訂立盟約,如此便成就了晉國的一代霸業。

休屠提起這退避三舍的故事,其一自然說的要報恩,但是另一層含義,恐怕就值得令人深思了,難不成你還想做這重耳麼?宋病己有意無意的瞟了休屠一眼,只見他雖然被反綁著雙手,但卻仍舊努力挺著胸膛,絲毫不顧忌因此而讓手腕變得更加痛苦。

「泙漫,來給他鬆綁。」宋病己招來朱泙漫給休屠鬆了綁。

「多謝!」休屠揉了揉血脈有些不通的手腕,拱手朝宋病己行了一禮,轉身便欲離開。

「慌什麼!」宋病己喝止了他的行動,休屠轉過身,怒視著宋病己,朗聲道,「如何,你是要反悔了麼?」

「我反悔做什麼?」宋病己斜乜著他,淡淡的說道,「只是我話還沒說完,你這麼著急離開幹什麼。」

休屠無奈,只好轉身又走了回來,席地坐到宋病己對面,沉聲道:「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吧!」

「你們為何要追殺我馬車裡面的那人,而這位所謂的少主身份如何,又是因何事要入秦國來?」宋病己噼裡啪啦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休屠皺了皺眉,輕呼出一口氣,算是定了定心神,片刻之後,才慢慢的開始回答宋病己所問的問題。

********************************

半個時辰之後,宋病己遙望著一騎絕塵而去的休屠,笑著說道:「剛才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想不到現在走也走得這麼瀟灑…」

「現在你滿意了。」不過他話沒說完,身邊的范性便冷冷的打斷道,「我們拚死拚活抓回來的人,你問完了話,說放便放了,宋先生好會做買賣。」

「這…」宋病己無話可說,搔了搔頭,眼角的餘光瞥了范性一眼,在他的脖頸上流連了片刻,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結論。

「哼!」范性見他不答,冷哼一聲,折身朝那馬車走去,原本拉車那匹馬早已死在那些義渠人的箭下。不過幸好,這些義渠人也留下了不少戰馬,范性找了一匹看上去還算健壯的馬給它套上馬車的轡鞍,湊合著先用著。

「先生,你為何要放那個義渠人回去呢?」想不到連一向有些木訥的朱泙漫也忍不住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而且我們和他總還會遇到的。」宋病己望著遠處淡淡說道,「只要我還在秦國。」
tt9981 發表於 2011-9-18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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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八十章 招賢(一)


櫟陽,地處石川河與清河匯夾之地,北依荊山,南眺渭水。從櫟陽往西便是周人的舊都岐周、豐京和鎬京,往東可沿渭河出函谷關直達廣闊的中原,往北可渡過黃河沿汾水到達魏國趙國,也可直接到達黃河以西遠至河套的廣大地區。因而被稱為是「北卻戎狄,東通三晉」。

櫟陽土地肥沃,農業發達,地處渭水平原,農業尤為發達。更兼為關中陸通三晉的必經之地,是關內的交通樞紐。東西往來的商人多經於此,因而商業亦是不遜於農業。

春秋之初,櫟陽是屬於晉國,名為櫟邑。當時秦晉兩國為了各自霸業,年年交兵,公元前562年,秦攻取了櫟邑,之後晉國便再也沒有收復過此地。後來,經歷了李悝變法的魏國乘秦國內亂之機,奪取了秦國的河西之地。秦獻公贏師隰將此視為奇恥大辱,奮發圖強,立志重振國威。而且還祭奠宗廟時親口立誓:不奪回失地、打敗魏國,死後不得葬身之地,不得立牌位於宗廟。

為了彰顯決心,秦獻公贏師隰在即位的第二年便在櫟邑修築了櫟陽城,將國都遷到櫟陽,所以可以這麼說,此時這櫟陽便是秦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清晨卯時三刻,櫟陽城門剛剛染上秋日的金色,年近不惑的秦公嬴渠梁緩步走在步入政事堂的階梯上,而在前方,一隊鐵甲武士踏著整齊沉重的步伐開到政事堂外,鏗鏘列隊,盔甲鮮明,長矛閃亮。

當嬴渠梁爬上階梯,走到政事堂門口的平台時。立在門外的兩名高大的衛士忽然將長矛一斜,兩柄長矛交叉為一個十字,擋住嬴渠梁的去路。而其他的鐵甲武士則整齊劃一的用手中長矛杵地,和著青銅撞擊青石鋪就的地板發出的金戈聲,齊聲高喊道:「君上可曾忘記河西被奪之恥!」

「嬴渠梁未曾忘卻!」嬴渠梁面朝河西的方向,同樣是高聲回答。

「君上可曾忘記獻公遺志!」武士們復爾問道。

「嬴渠梁絕不敢忘卻公父遺志!」嬴渠梁面色凜然,將頭轉向西北方朗聲回應,那是秦國故都雍城的方向,秦國自開國君主秦襄公起,所有王室血脈的牌位都陳放在雍城的宗廟中,秦獻公的自然也不例外。

「君上可欲恢復我穆公霸業!」

「嬴渠梁無時不刻不想富秦強秦!九死而無悔,萬難不足擾我心!」嬴渠梁振聾發聵的聲音縈繞在這政事堂的柱樑當中,久久未曾消散…

「君上請進!」剛才交叉長矛阻嬴渠梁入內的兩名武士將手上的武器立直,面色恭敬的邀秦公入到政事堂中。

嬴渠梁緩步邁入政事堂,這番對話並不是他即興為之,而是自從十數年前即位伊始,便由他自己立下的規矩,每日入政事堂,都會讓衛士們與自己做這三問三答,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有所懈怠。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嬴渠梁正值春秋壯年,然而那顆曾經如長江大河般奔騰不止的心卻漸漸冷了下去。

不為其他,只是因為此時秦國的局面內憂外困。嬴渠梁自問自己繼公父之位以來,每日宵衣旰食、勵精圖治,一時一刻都沒有倦怠。可是這秦國的國政依舊是沒有起色,他不禁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原先以為自己縱然不是大才,也是中才,絕然不會讓秦國在自己手裡繼續衰落。可如今之勢,自己大概也就是個平庸之主,休說那穆公,即便是連自己的公父獻公也是遠遠不及。獻公尚且在武功上有著令這世人稱道的一面——石門之戰,打得魏軍慘敗而歸,斬首無數。每每思慮及此,嬴渠梁便是一陣的心寒。

嬴渠梁並不是沒有想過招攬大才來輔佐自己,他不但是想,而且付出了實際行動,早在數年前便廣發了求賢令與天下諸國,在文中誠心實意的請求東方列國士子入秦輔佐自己治秦強秦,甚至願意與強秦功臣共享這錦繡天下。

可惜初發求賢令之時,還有不少山東士子湧入秦國,只是嬴渠梁不曾想到,注目於功業的士人竟也會有如此多的世俗要求,怕苦怕窮怕累。從心裡講,作為一個國君,他何嘗不想和齊威王一樣搞個學宮將這些士子們養起來,需要他們的時候請他們謀劃,不需要的時候便讓他們自由自在的切磋學問,以彰國家文華。可是秦國太窮,哪裡有財力做這些錦上添花的事兒?建了一個佔地招賢館,且是耗費了極大的財力。作為一個窮弱的戰國,該做的能做的嬴渠梁都做了,甚至不能做的他也勉力做了,至少他覺得自己已經是誠心誠意,問心無愧。

可是嬴渠梁看到的回應卻是淡漠的,他從士子們的舉止眼光中讀到了輕蔑,讀到了嘲笑,讀到了他們自感降遵紆貴的虛榮和自大。這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人對秦國的指責評點甚或是惡意咒罵,但絕然不能接受對秦國的蔑視和嘲笑。六國卑秦,不屑與之會盟,他視為莫大國恥,永誌不忘。嬴渠梁想不到的是,連求官做事的士子們竟然也對秦國顯出一種滿不在乎的輕蔑與嘲笑。

當一個個不遠千里前來秦國的士子們,又因為秦國的窮困而拂袖而去之時,嬴渠梁的心慢慢的沉入了谷底。這兩年,來秦的士子是越來越少了。所謂名士難求,高人難遇,看來扭轉乾坤的磐磐大才真是可遇不可求,難道秦國強大還是只有得靠自己?

然而秦國當真有這樣的大才麼?嬴渠梁在心中將自己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捋了一通,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深深的明白,如今朝堂上這班人,守成足以,然而要開拓進取,變法強秦,只怕他們非但不會努力,反而會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成為變法的阻力。

罷了,如今想這些又有何用。嬴渠梁長嘆了口氣,緩緩做到政事堂中央那張寬大的書案前,開始埋首處理起今日的政務。

也不知過了多久,嬴渠梁將原本在書案右首的那一沓竹冊全部放到了左首,而且上面全部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對上面每一個政事他都做了批覆。

抬起頭,從寬闊的大門瞥了眼門外的景色,太陽已經爬到了天空的一半高處。長吁了口氣,揉了揉肩膀,伸手從案下拾起了一卷竹冊,這冊子是他刻意放在此處的,已經放了好幾日了。

「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攤開竹冊,兩個大字首先映入眼簾——論集。

這自然便是從洞香春中流傳出來的物事,可以看出這洞香春對諸國依舊是有親疏之分的,對於魏齊這樣的大國,所贈與其國君和大臣的都是用錦帛所制的論集,而送到這苦寒之地的秦國來的,便都是竹簡製成。不過嬴渠梁並不以為忤,六國卑秦,他亦是深知,既是如此,又如何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計較呢?畢竟裡頭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這承載的器物哪裡會讓他掛心。

嬴渠梁久久的凝視卷首的這一句話,輕聲念了一遍,俄而緩緩放下手中的竹冊,目露深思之色。他想到了那些前來招賢館的士子們,他曾經一度不明白為何這些將依靠秦國建功立業,要靠秦國給予官職爵位的士人也會蔑視秦國?

直到看到這句話他才明白,說到底這些士子們入秦並不是為了富秦強秦,而只是為了追逐名利。他們將自己看作了拯救秦國的恩人,他們覺得以自己的才能,秦國應該給予他們足夠的名望和利益,然而當呈現在他們面前的窮困愚昧的秦國沒有這個能力時,他們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去到其他能令他們能夠掙到名望和利益的國度。這不就正是所謂的「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麼?

嬴渠梁嘴角微微上揚,浮起一絲輕蔑的笑容。雖然他自認不是什麼千古明君,不過他的胸懷還夠寬闊,對所謂士子的狂傲不羈完全一笑了之。何況這些來的士子就真的都是大才賢士麼?隨著士子們的訪秦作為,嬴渠梁又一次感到了失望。這些人只在縣府打轉兒,甚至許多人足不出櫟陽招賢館,靠這樣就能找到強秦國策?是大才造世的作為麼?

想到這裡,他反而心中得到了些許安慰——非我嬴渠梁沒有識人之明,實則無良材可用,為之奈何?

眼角的餘光的瞥見竹簡上,那句話後面的三個字,嬴渠梁眼底閃過一絲亮色,俄而又漸漸的黯淡了下去。他相信能說出這樣一番醒世良言的人,決計不會是庸才,須知此話包涵了對這世人多少理解和透悟,而且這論集上此子的名言警句並不在少數,句句皆是讓嬴渠梁有股恍然的感覺,有時他甚至會不自覺的想,若是能延邀到此人入秦,或許…

然而嬴渠梁也深深的明白,偶爾能說出一兩句良言,不一定這人就真的有治國之才,這治國興邦之道與其他的才情是不一樣的。嬴渠梁不敢保證此子不過只是個誇誇其談的人物,要想用他來治國,除非親見與他懇談一番,真正的瞭解了此人的才華之後,方能下定決心。
tt9981 發表於 2011-9-18 19:24
本帖最後由 tt9981 於 2011-9-19 15:20 編輯

第二卷 縱橫捭闔第八十一章 招賢(二)


只可惜前些時候有探子來報,說是此人已經離開了大梁洞香春,云游天下去了。

嬴渠梁不禁深深為之惋惜,他本想過段時間派人先去洞香春與此子見上一面,摸摸底細然後再說其他。結果現在連人都不見了,那還談什麼其他。

或許有人會問,說的是云游天下,會不會來秦國呢?嬴渠梁也曾想過這件事,昔年那周王室的太史老聃也曾入過秦國,函谷關守尹喜延邀其出仕秦國,然而卻為其所婉拒,不過老聃亦為尹喜的誠意所動,留下了這麼一條驚世預言:「秦周同源,均起西陲;秦為諸侯,而秦周分離;離五百年,而大合於秦;合十七年,則霸王出。」

因而嬴渠梁也傚法先祖,發令讓邊關守衛多加留意往來的諸國士子,然而他聽探子說那魏國上將軍龐涓曾以軍務司馬之職欲請此子出仕,也被其婉拒。魏國上將軍能拿出軍務司馬一職,秦國又能拿出什麼呢?須知,這軍務司馬一職在魏國軍隊裡是位高權重,協助上將軍總攬軍務,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向來是魏國上將軍親信才能擔任,若是任了這軍務司馬,而魏國又是如今天下一等一的強國,外戰勝多負少,可以想見他在魏國建功立業指日可待。可是這樣的職務也被此人所拒,那秦國能拿出什麼予他呢?高了,休說那些朝堂上的大臣們反對,連自己也會忐忑;低了,只怕別人看不上。

嬴渠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右手攥緊復又鬆開,俄爾再次攥緊,看得出他內心的糾結。

許久,嬴渠梁緩緩抬起頭來,遙望著遠處的天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先祖穆公用五張羊皮換來治國奇才百里奚的故事。

相傳百里奚早年貧窮睏乏,流落不仕,後來輾轉到虞國任大夫。然而不久之後,晉國借道於虞以伐虢國,結果晉在滅虢之後,在回師的路上就滅了虞國,虞君及百里奚被俘(這便是假道滅虢的故事),後來,晉獻公把女兒嫁給秦穆公,百里奚被當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國。他以此為恥,便從秦國逃到宛(今河南南陽),被楚國邊境的人抓獲。

而穆公聽說百里奚賢智,想用高價贖回他,又怕楚人不許,就派人對楚國人說:「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請以五羖羊皮贖之。」楚國人同意將百里奚交還秦國。百里奚回到秦國,穆公親自為他打開囚鎖,向他詢問國家大事。百里奚先是推辭說,他是亡國之臣,不值得詢問。穆公卻慨然道:「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言畢,便任其為秦國相國,將國政盡數授予百里奚。

百里奚心生感動,從此為秦國國政盡心竭力,不僅是內修國政,教化天下,恩澤施於民眾。而且還為穆公推薦了不少賢才,譬如蹇叔,被穆公認為上大夫,共議國事,為秦國的富強與成就霸業,起了很大的作用。

思慮及此,嬴渠梁攥緊的拳頭再也沒有鬆開,原本有些渙散的眸子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是自嘲的笑容。嬴渠梁想到自己自詡要重修穆公之德政,恢復穆公之榮光,那麼這穆公用人之道,自己如何就不能想穆公看齊呢?嬴渠梁的右手越攥越緊,眼底精芒時隱時現。

他目光緩緩回到那本論集之上,暗自下定了決心:只要此人有大才,那麼這秦國上下官職由他自取又有何不可?

「君上,景監(注)求見。」一個內侍緩步邁入政事堂,走到離嬴渠梁所在的書案十步遠的位置站定,拱手恭敬的說道。

「景監?他來做什麼?」嬴渠梁沉吟片刻,實在想不起來這景監所來是為何事,不過馬上就想起,見到了人便清楚了。因而開口道,「宣他進來吧。」

「諾。」內侍應了一聲,也不轉身,拱手倒退著出了大堂。

「見過君上。」不多時,一個年紀約莫而立之年的男子進到了政事堂內,朝嬴渠梁拱手行禮。他身著華麗,但是看他走路左支右拙的模樣,似乎對身上這身行頭很不習慣。

「景監啊,今日所來是為何事?」嬴渠梁放下手中的竹冊,抬頭望向來人,不過並沒有等他回答,便笑著說道,「寡人派你到那招賢館任事,你不在那裡好好做好自己的值守,怎麼又跑到這政事堂來了。小心下次寡人把你小子發配到大哥手下,讓你做個大秦兵士,看你還敢沒事就往寡人這兒跑不?」

「君上此言可是當真?」沒想到那景監卻是兩眼一亮笑著說道,「臣倒是想要隨左庶長征戰沙場,不比每日呆在那勞什子的招賢館內,與一群滿嘴文縐縐講話的士子打交道要好得多。不瞞君上…」景監頓了頓,扯了扯自己那寬大的衣袖,一臉鬱悶的說道,「對於這身衣裳,臣可是真不習慣,這幾日回去可沒被那些個同僚笑個夠。」

看得出這景監與嬴渠梁分外熟絡,連說的話也是有些開玩笑成分在內。這並不奇怪,景監姓景,本是楚人。在楚國,這景姓連同「屈、昭」兩姓都是楚王同族,算的上是王族。景監家在楚國也是個大戶,而他少時隨父親入秦,便結交了當時還是公子的嬴渠梁,他比嬴渠梁小了幾歲,但卻是一見如故,後來作為嬴渠梁的陪讀,與這位現如今的秦公一齊隨在秦國的大儒甘龍學習,兩人這自幼年便結下的交情自然不比尋常,所以無人之時,互相開開玩笑也算是無傷大雅的事。

「你呀!」嬴渠梁斜乜了眼這景監,不禁啞然失笑。

因為招賢館內的官員都要與那些東方諸國的士子們打交道,所以這穿著就不能太過隨便,免得讓這些士子取笑秦國窮困之外,還不通禮節。所以自己在派遣景監去到招賢館任職之時,還特地賜了他的那身華麗的禮服,只不過現如今看來,越看是越彆扭,不是這裡不合適就是那裡太過寬大,總而言之就是一個不順眼。

看著在那裡「搔首踟躕」,渾身不自在的景監,嬴渠梁笑道:「不管你小子願不願意,這身行頭還就得繼續給寡人穿著。」

「那要穿到何時為之啊?」景監有些不滿的嘟囔道。

「何時為之?」嬴渠梁微一挑眉,兩眼不知看向了何處,似乎有些出神,許久才緩緩道,「穿到我秦國找到治國大才為之!」

「君上且放心,景監必定盡心竭力為我大秦尋訪人才,一日尋不到,我便一日不更衣;一年尋不到,我便一年不更衣;若是一生尋不到…」眼見書案便的男子眉間那抹篤定之色,深知嬴渠梁脾性的他,趕緊拱手說道。

「一生尋不到又怎麼樣?」嬴渠梁忽然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難不成你這一輩子都不更衣了?你一日不更衣或許還成,若是一年不更衣,只怕你家內子不把你從床上踢下去不可!」

「這…」景監愕然,搔搔頭,想了片刻,似乎恍然的開口道,「君上所言極是,我家那碎女子,可是…」他再看了看身上這身行頭,苦著臉說,「為之奈何啊…」

「哈…哈哈哈…」嬴渠梁顯然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放聲大笑了起來,良久,那笑聲都沒有停歇的跡象。

註:關於景監的身份,學界一直有所爭論,一種說法是說景監是一位太監,主要證據是司馬遷所著的《報任安書》內裡曾記載:「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況忼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眾所周知司馬遷是史記的作者,因而學術界一直認為他所言具有較高的可信度,一部分人便認為他姓名中的監字是說明其身份。

不過也有另一說法說的是景監不是太監,因為同樣是在司馬遷的著作史記中,記載景監是秦孝公的寵臣,卻並未講景監是太監。同時景監還是秦國的將軍,依據秦法,秦國將領必須要身材健碩,有指揮之才,還有秦國是在今陝西一代,在當時,這裡是戎狄的居住區,所以,秦軍也以能力來評價將領,若景監是太監,那麼,他是絕不可能作為一個秦軍將領的。而且在楚國,「屈、景、昭,」等姓,這些氏族都是楚王同族,既然是王族,那麼到了秦國也應該不至於淪落到當宦官的地步。

竊以為,司馬遷在史記中對商鞅多有指責,而且評價略顯不公(這點如果需要,可以另文敘述,司馬遷對秦國的記載有失偏頗的有很多,這裡說的話,那就鋪得太開了),其中說商鞅靠太監推薦得勢便是一個大罪狀,因而《報任安書》中的記載或許只是太史公憑個人好惡所寫,所以我這裡取了後一種,既景監不是太監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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