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一章 密謀(四)
「先生...此話怎講?」國梓辛卻是被他這話說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開口問道。
「梓辛可知如今這魏國聲望何人最高?」孫臏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的反問道。
「這...」國梓辛先是一愣,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老丞相公孫痤在世時,雖平庸無能,然其身為魏國三朝元老,自文侯起便身居高位,與魏武侯更是有君臣莫逆之情,論威望他自是無人能及,地位顯赫。如今撒手歸天,這魏國之中,聲望...」
國梓辛忽然止住了話頭,目光投向黑暗之中,彷彿是在等待著什麼,良久沒有開口。
「梓辛但說無妨。」黑暗中的那兩點亮色沒有絲毫變化,沙啞的嗓音復爾響起。等孫臏言罷,國梓辛這才接著開了口,「此時的魏國,上將軍龐涓確是聲望一時無兩,無人能及。」
「是麼?」未想,孫臏竟是微微一笑,「你以為如何?」
「以梓辛拙見,這丞相之職,只怕非龐涓莫屬。」國梓辛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非也。」孫臏卻是一口否定了他的觀點,篤定的說道,「那龐涓絕做不了這魏國的丞相!」
「這...」國梓辛顯然是對孫臏此言很是不解,當下開口問道,「先生如何見得?」
「這龐涓入魏十數年,身居上將軍之職,位高權重,深得魏罃信任,將魏國武卒盡付於他統領,而其人亦是頗有戰功,與諸國領兵交戰勝多敗少,深得魏軍將士信任和敬仰,」孫臏兀自說著,眼光不是閃過幾縷精芒,「這丞相之位,尤勝上將軍一職,若是位列魏國丞相,便能總攬國政,全面調度魏國上下的人力物力,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而龐涓此人,桀驁不馴、眼高於頂,自恃自己戰功顯赫,只怕心中對那丞相之位,早已是覬覦有加,只盼那公孫痤早死,自己能夠出將入相,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將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都做到極致。」
「既是如此,先生如何斷言這龐涓做不得魏國丞相。」聽到這裡,國梓辛更加的迷惑了,按道理說孫臏對龐涓瞭若指掌,自是知道這魏國上下,任誰的威信聲望都比不上此人,何況龐涓野心又是極大,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丞相之位看似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笑梓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臏嘴角的笑意更盛,搖頭嘆道,「這出將入相談何容易,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做到,何況若是這朝政盡入龐涓之手,其餘諸人如何甘心。梓辛莫不是忘了那吳起的前車之鑑?」
一提到吳起,國梓辛仿似察覺到了什麼,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作為戰國之人,無人不知吳起之名,此人善於用兵,魏文侯任其為將,吳起在軍中嚴刑明賞、教戒為先,威震天下的魏武卒便是他一手創建,相傳凡能身著全副甲冑,執12石之弩(12石指弩的拉力,一石約今30公斤),背負矢50個,荷戈帶劍,攜三日口糧,在半日內跑完百里者,才可入選為「武卒」,免除其全家的徭賦和田宅租稅,可見此人選材之嚴苛。
不僅如此,吳起亦有不敗戰神之美譽,一生曾與諸侯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無一敗績,闢土四面,拓地千里,特別是陰晉之戰,吳起以五萬魏軍,擊敗了十倍於己的秦軍,可謂是戰功顯赫。
吳起有如此威信,因而後來魏國選相,諸人皆是看好吳起,不曾想最後魏侯竟是任命田文(魏貴戚重臣)為相。及至田文死後,公叔任相,吳起更受此人陷害,倉皇離魏入楚。孫臏所說的前車之鑑便是此事了。
想到這裡,國梓辛恍然大悟,當下行禮道:「先生所言極是,想來這龐涓必定無法更進一步,出將為相的。」
「吳起之鑑亦不過只是龐涓不能為相的緣故之一。」更想不到的,孫臏竟是擺了擺手,面沉如水的接著說道,「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乃君主馭臣之道(注)。龐涓在軍中小有威名,若是當真做了丞相,出將入相,軍中其人能掌生殺之柄,而在朝堂上又能課群臣之能,如此人物,換做梓辛你為君侯,焉能容之,若是他日生了反心,只怕那田氏代齊、三家分晉之禍不遠矣!」
若是說孫臏說到吳起還只是讓國梓辛頓悟的話,此時提到田氏代齊、三家分晉這讓他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心中暗忖這乞兒當真天不怕地不怕,提起三家分晉也就罷了,竟在自己這齊人面前言及田氏代齊,難不成不知此為齊國君臣之大忌麼?只是他並不知道,此時他的表情落在孫臏眼底,卻是換來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國梓辛穩了穩心神,仔細思量孫臏剛才所言,拋開其中不敬的言語,面前這男子之言確是大有道理,若是讓原本便掌握了軍權的龐涓再代公孫痤丞相之職,執掌了國政,所遇的是昏庸之主或是絕世英明的君王便罷了,換做普通的君主,誰人放心一個在朝臣和軍隊兩方威信都比自己要高的人存在,只怕早就是疑竇叢生,欲處之而後快。何況作為齊人的國梓辛雖然不曾提起,然而亦是心知,那田氏代齊不正是如此麼?
那田乞在齊景公死後逐國、高二氏,另立公子陽生,自立為相,逐漸掌握齊國國政。其子田恆(田成子)殺齊簡公與諸多公族,另立齊平公,進一步把持政權,又以「修公行賞」爭取民心。數十年後,田恆四世孫田和廢齊康公,並放逐齊康公於海上,自立為國君,同年為周安王冊命為齊侯。其後,齊康公死,姜姓齊國絕祀。田和仍以「齊」作為國號,史稱「田齊」。這便是田氏代齊的前因後果,那三家分晉就更不必說了,本身便是三家分晉的受益者之一的魏侯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魏罃雖然好大喜功、平庸無能,但卻並不昏聵。由此推及開來,龐涓注定是不可能成為這魏國之丞相了。
想到這裡,國梓辛不由得深深的望向孫臏所在的方向,耳邊響起來魏國之前,田忌將軍對自己所言:「那孫伯靈乃是孫武之後,為我齊人,自幼師從名師頗有大才,若是此人能為我大齊所用,輔佐君上,必能大興齊國,復桓公霸業。吾聞之其人因受奸人所害,淪為大梁城乞兒,梓辛此番入魏務必細心搜尋此人,將其救出囹圄之地。大齊能否一雪前恥,全系此人身上,梓辛遇事自當慎之,一切當以孫先生所言為準。」
此番言語如今仿若歷歷在耳,若是說國梓辛初尋到孫臏時,對田忌之言還有些疑惑的話,此時已然對眼前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長身行禮,畢恭畢敬的說道:「先生大才,梓辛受教了!」
孫臏雙眼炯炯,一道異色從眸子間一閃而逝,目光平視著遠方濃濃的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麼,久久沒有再開口。
註:語出自《韓非子定法》,原文為「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譯為——所謂術,就是依據才能授予官職,按照名位責求實際功效,掌握生殺大權,考核群臣的能力。這是君主應該掌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