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順秦 作者:霜明雪(連載中)

tt9981 2011-9-17 18:44: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72062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一章 大市(上)


看著孫臏臉上那猙獰的神色,宋病己不禁微微嘆息,心知孫臏心底的那一抹執念大抵很難消散了,否則他也不會將名字改為臏。

臏者,刑法也。一個用自己曾經受過的刑罰為名的人,必定是要將自己受過的屈辱牢記於心,時刻準備復仇。或許從改名的那一刻起,不,可能是更早以前,他的人生就注定是為了復仇而活了!

宋病己很想用前世的記憶告訴孫臏,他在不久之後就能從大梁城逃脫升天,被東方的齊王拜為軍師,將齊兵兩敗不可一世的魏武卒,終讓那一生之敵龐涓自刎於馬陵道。然而看著孫臏那澄明的眸子裡不時閃過的厲芒,宋病己心知即便是以孫臏之智,也決然不會相信輪迴轉世之說,大抵也只會將自己所言視作安慰之語,而孫臏又絕然不是一個會因他人慰藉所動之人。所以有些話埋在心頭反比說出口要來得好。

許久之後,孫臏才將厲色從臉上緩緩抹去,恢復到古井無波的神色之中,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宋病己,緩緩道:「臏方才失態了,還望病己不要放在心上。」

宋病己搖了搖頭,自是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不過心中的困惑卻因剛才孫臏所解,反倒讓他對自己未來少了幾分迷惘。

雖千萬人吾往矣!孫臏說得很對,只要是自己心中覺得要保護的人,即便是為天下所有人所止,卻依舊要勇往直前,雖九死其猶未悔!

之後兩人刻意避開了剛才的話題,開始討論起其他諸如天下大勢來,言談中宋病己對孫臏愈發的敬佩,正如那些史書中所言,此人身雖殘然壯志不泯,天下大勢盡皆瞭然於心,對諸國局勢的見解更是精闢,若非宋病己對其半身經歷稱得上知根知底,換做他人未必會相信這一蓬頭乞丐所言。

當夷符架著馬車來尋孫臏的時候,已是落寞時分,夕陽灑在傍晚的大梁城,平添了幾分滄桑的感覺。目送那馬車遠去,宋病己不禁在心頭感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古人誠不欺我也!在這裡與孫臏談論幾個時辰,遠比在那論室中與諸士子唇槍舌劍爭論不休一整日所得要多得多,從見解和目光來看,這孫臏比其不知要勝多少倍,不愧是與那吳起並稱「孫吳」之人。

後世諸人多以為「孫吳」中的「孫」指的是孫臏的先人孫武,然而宋病己所知,在先秦文獻中,確曾出現過「孫吳」這樣的提法,也出現過吳起的名字,其事蹟也曾被津津樂道,不過孫武這名字卻從沒有在這類文獻中出現的。而所謂孫子指的是孫臏。例如,在《韓非子?難言》中寫道:「孫子臏腳於魏,吳起抆泣於岸門,痛西河之為秦。」顯然,這裡的孫子說的是孫臏。在《呂氏春秋?不二》中列舉了春秋戰國時十大著名學派的人物及其學派特點:「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兼,關尹貴清,……孫臏貴勢,……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可見在戰國之世,孫武在兵家中並沒有很高的位置,其最高人物是孫臏。至於吳起,生存年代早於孫臏,但在兵家,或軍事家的地位上看,孫臏最高,影響最大。呂氏春秋中只提孫臏,不提吳起。這也可能是為什麼二人並列是說「孫吳」,而不說「吳孫」的原因。還有,《戰國策》中提到孫子的名字多次,譬如其書在卷八中說到「孫子謂田忌曰……」熟悉孫臏故事的人,

都知這個孫子一定指的是和田忌合作的孫臏。在卷十三中講到:「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吳起之兵也。」也是孫臏、吳起並稱。

甚至後世亦曾有專家學者提出了一個驚人的論點,即那《孫子兵法》乃是孫臏所著,而非孫武。只是後來由於《孫臏兵法》的出土而不了了之,不過孫臏歷史地位之高可見一斑。

遙見載有孫臏的馬車走遠,宋病己亦緩步回轉洞香春,對於孫臏這樣的人物,他心中始終是抱有一種敬仰的情節,即便是此人如今是如何的困頓不堪,但是一想到其人日後的宏圖大展,宋病己便會很自然的對其產生仰慕之情,一方面是因為前世文化的灌輸,二是異地處之,自己是否能如他一樣,宋病己沒有半分把握,畢竟為奸人所害,一生顛沛流離,卻還能壯志不已,以殘身奇智力挫天下第一雄兵,其傳奇非常人可以想像的。

甫一進到洞香春,宋病己本想往自己的宅院中小憩一陣,沒想到還沒穿過大堂,便為眼尖的田老所發現,看來沒點眼力果然當不了這大堂的執事。

「宋先生,小姐請你往後廳一敘。」田老趕緊截住宋病己開口道。

「哦,麻煩田老了。」宋病己點點頭,心下疑惑今日又不是雷雨天,這丫頭有事沒事找自己幹什麼。當然想歸想,這後廳還是得去的。

田老引著宋病己往後廳走去,照例是要通過棋室的。路程雖不長,不過宋病己還是與田老隨意閒聊著:「田老您是大堂執事,這棋室來得不多吧?」

「這...」田老想了想,笑道,「還好吧,老夫雖不通棋道,但是好棋之心還是有的。當然不必你宋先生,當日在這棋室小露身手,便是驚得眾人交口稱讚。」

宋病己笑而不語,這種話前些日子聽得多了,不過這幾天倒是沒怎麼聽到,田老這麼一說倒讓宋病己小小的虛榮心滿足了一下。

忽然發現前方有一熟識的棋士,之所以宋病己能記得他,是因為前些日子這人天天都纏著自己對弈,而且是屢敗屢戰,那種百折不撓的精神讓宋病己也不禁有些佩服,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自然就是許老,這老頭兒輸的多了怎麼都不和自己對弈了,反倒是偶爾能在棋室中看到他與不知名的棋士下棋,這讓宋病己很是糾結。

「真是稀客啊!」沒想到一照面,那熟識的棋士便感嘆道。

「田老你剛才不還說自己常來棋室麼?怎麼別人都說你是稀客啊。」宋病己扁扁嘴,朝身邊的田老笑道。

「我說的是宋先生你呀。」不曾想田老還未答話,那棋士卻是白了宋病己一眼,然後兀自走開。

一邊田老竊笑不已,宋病己則暴跳如雷。他本欲在棋盤上好好收拾一下這小子,卻為田老所止,畢竟後廳就在前面,這時候要是讓宋病己坐下來下一局棋,還不知道里頭那位精明古怪的蝶兒大小姐會想個什麼招兒來收拾兩人。

宋病己搔了搔頭,想想也是,那丫頭鬼精靈的,有事沒事還是不要觸她的霉頭好。兩人並肩來到後廳外,田老充當了往日許老的角色,將簾子一掀伸手請宋病己進到屋裡去。

宋病己進到屋子,蝶兒大小姐端坐在平日慣常的軟榻上,屋內的擺設與平日並無太大差別,只是多出了一張綠玉案,上面照例擺有一塊紅木棋枰和裝有黑白兩子的棋盒,宋病己扁了扁嘴,徑直走到大小姐對面空著的軟榻上坐下,開口道:「廢話不多,大小姐請吧。」

蝶兒被他那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逗得掩嘴輕笑:「宋先生可是忘了昨日所言?」

「若是大小姐喜歡,病己每日都來又如何?」昨晚所言,不過才過了一日,宋病己自然沒有忘卻,有些無奈的說,「所以聽聞大小姐召喚,病己不就如約而至了麼?」

「呵呵...」宋病己再一次聽到了對面女子那悅耳的笑聲,每每聽到這如銀鈴般的聲音,宋病己都會不自覺的為之一窒。

「即使如此,那蝶兒便先行了...」大小姐話音未落,正準備伸手從棋盒中取出一粒白子,宋病己卻是微微一笑,將她手邊的棋盒往旁邊移了一下,讓蝶兒撲了個空。

大小姐瞪了他一眼,顯然是有些惱怒宋病己此舉,不過宋病己卻是戲謔的笑道:「大小姐稍候,既是對弈,那還是要有點綵頭才好。」

「綵頭?」大小姐偏了偏頭,嬌俏可人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未知宋先生要賭些什麼綵頭呢?」

「病己覺得這棋的勝負就不用賭了。」絲毫不理會對面女子的白眼,宋病己篤定的接著道,「不如這樣,既然大小姐喜歡悔棋,那大凡大小姐易一子,便往臉上貼上一塊紅綢如何?」

「這...」大小姐顯然有些遲疑,畢竟愛美為女子的天性,若是往臉上貼了紅綢,那如何還見得人,而且這紅綢太大了,貼一張便佔滿了整張臉,那不是就能悔一次棋,蝶兒心知自己棋力有限,與宋病己對弈若是想要輸的不太難看,這盤外招用得少了可不行。

「小姐勿憂,紅綢就以巴掌為限。」未想宋病己竟是從袖中掏出了一疊的小塊紅綢,今日他與那孫臏交談了半日,回來便被田老拉到後廳來,想來這紅綢是昨日就備好了的,一天到晚就會想這些損人不利己的法兒,若是用前世的話來形容宋病己,那大概只能用兩個字——悶騷。

宋病己將紅綢放在案上,然後直勾勾的望向大小姐,眼底滿是得色。蝶兒貝齒緊咬著下唇,沒好氣的白了宋病己一眼,不過那可惡的男子根本不為所動,再看了看那疊紅綢,思忖了良久,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二章 大市(中)


所謂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今日這爽朗的天氣雖然沒有昨日那樣的風雨聲,可不大的宅院內卻適時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有些事情終究是徒勞的,譬如大小姐想在棋盤上佔宋病己的便宜就是一例。兩人對弈的結果不言而喻,當看到大小姐貼滿了整張臉的紅綢時,宋病己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出來。

「不下了!」大小姐將棋盤重重的往前一推,撅著嘴氣鼓鼓的靠躺在軟榻上,卻忘了把臉上的紅綢取下來。紅綢隨著她鼻間呼進呼出的氣息,來回搖曳。

「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古人誠不欺我也!」宋病己躬身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嘴裡碎碎唸著。

「你說什麼!」大小姐把眼一瞪,俏臉含霜,不怒自威。

「沒什麼,我什麼都沒說。」宋病己自然不敢正掠其鋒,只好一臉無辜的裝蒜。

「哼,學誰不好,偏要學孔仲尼那腐儒。」沒想到大小姐早已聽到了他的話,沒好氣的說道。她顯然正在氣頭上,火力全開申斥宋病己的同時,不免也誤傷無辜。

腐儒?宋病己翻了個白眼,不學他,我學那八榮八恥、科學發展觀,你又懂麼?何況要是你這小丫頭要知道後世將這個「腐儒」稱為「至聖先師,萬世師表」,尊其為「至聖」「素王」的話,不知道會是怎麼一副表情。不過話說回來,宋病己來了戰國這麼久了,遇到的幾位熟人,對這孔大聖人的綜合評價都不甚高,這蝶兒大小姐也就罷了,直呼其為「腐儒」,顯然沒把其放在眼底;即便是那齊人國梓辛說起這孔仲尼亦是一臉的不屑,要知道孔丘生於山東曲阜,算起來便是此時的魯國陬邑,是非常靠近齊國邊境的地方,他一生雖然顛沛流離,但是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魯國為官,所收弟子也都為齊魯人士,何況孔仲尼的再傳弟子們如今在齊國的稷下學宮的亦是為數眾多,特別是孟軻還是現任稷下學宮祭酒,按理說齊人對儒學應該頗為重視才對。

當然這只是從表面上分析,棋室即便是他們不說,宋病己也清楚在這個你攻我伐,諸國皆以爭霸天下為己任、變法圖強的時代,孔子那一套所謂「克己復禮」的思想根本不可能行得通,也自然少讓許多深諳亂世之道的戰國人嗤之以鼻。

「若是大小姐無事,那病己便不打擾大小姐您了。」禁不住大小姐全方位的打擊,宋病己呵了口氣,眨巴眨巴眼睛,開口道。

「誰說沒事了!」大小姐正在氣頭上,見他想溜之大吉,自是不會給好臉色看。

「那大小姐還有何吩咐?」宋病己扁扁嘴,貌似恭敬的問道。

「這...」蝶兒一時語塞,不過聰慧如她,眼珠子一轉,很快便是計上心頭,「久居內室頗為煩悶,既然今日無事,不如先生陪蝶兒出遊吧。」

「出遊?」這次輪到宋病己吃了一驚,回望窗外,暮色沉沉,不由開口道,「天色已晚,此時出遊只怕不甚妥當,何況許老...」宋病己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瞥了大小姐一眼,接著說,「不若明日再出遊,大小姐以為如何?」

「先生曾有言:今日事今日畢;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大小姐斜乜宋病己一眼,嘴角微微上翹,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道,「難不成先生要蝶兒都將事情放到明日不成?」

宋病己總算明白了什麼叫作繭自縛,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心底暗罵自己,吃飽了沒事在這丫頭面前賣弄什麼才學。

「何況許老那裡...」大小姐狡黠的笑道,「我們不告訴他不就成了。」

「這也行!」宋病己張大了嘴,久久無語。

事情的結果自然不言而喻,胳膊總是拗不過大腿的,即便這條腿再怎麼苗條也罷。宋病己怯生生的站在洞香春後門,這裡雖然這裡門前冷落車馬稀,但他還是小心的四下搜尋以防許老神兵天降。不多時,一女子邁著碎步從洞香春內走了出來,她衣白如雪,似夢如幻。身披雪白羅裳,一塵不染。耳垂墜著一片玄黃的美玉,髮髻云松,一枚玉釵斜插在上,更增高貴。

那女子眉目如畫也就罷了,只見她步伐的輕盈,動人的體態,煙視媚行。一舉一動看起來都是嬌慵懶散,卻又嫵媚迷人,肌膚白裡透紅,美的簡直驚心動魄。如此妙不可言的女子不是大小姐卻又是何人?

宋病己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待到她走到面前才恍然,老臉不自覺的一紅,卻落在大小姐眼底,自是引來一陣掩嘴輕笑。

宋病己甚是尷尬,四下張望了片刻,趕緊轉移話題開口道:「大小姐出遊不乘車麼?」

「今日便罷了。我若乘車,倒教先生置於何處。」大小姐澹澹的笑道。

宋病己搔了搔頭,想來也是,這戰國之世男女之間雖不像後世嚴防大理,然而孤男寡女在馬車那麼狹小的空間內共處,終究不太合適。

想通了這層,宋病己倒也釋然,伸手請大小姐先行,自己則微微落在她後面。不過兩人往前沒走多遠,這一前一後的距離便變為了並肩而行,蓋因宋病己按平日裡行走的習慣把步子邁得大了些。斜眼瞄見大小姐已走在了自己身側,宋病己多少覺得有些不妥,稍稍放慢步伐,卻發現大小姐止住腳步,轉頭回來看著自己,笑道:「出了洞香春,先生不必如此拘泥禮數,將蝶兒看做普通友人即可。」

「這如何使得。」宋病己連連擺手。

「如何使不得了,難不成先生不願視蝶兒為友?」大小姐瞪了他一眼,嗔道。

宋病己啞然,每每此時他便會無言以對,大小姐所言雖皆為歪理,但他同意也不是反對更加不是,看來不管是什麼樣的年代,這樣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辯論大多都會以女子的獲勝而告終。宋病己無奈,只好走在了她身側,大小姐的俏臉上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在城牆上昏黃的風燈燭火中,平添了幾分嫵媚。

此刻已是華燈初上,這大梁城寬闊的街道兩邊,每隔十數步便是一棵大樹,濃蔭夾道,清爽異常。所有的官署、民居、店舖,都隱在樹後的石板道上,街中車馬通暢無阻。路上行人往來如織,市面繁華擁擠,當真是一派「天下名士爭往遊學,列國冠帶趨之若騖」的景象。

歷經春秋三四百年,商人商業就像無孔不入的涓涓溪流,非但滲透瓦解了古老的禮治根基,而且融通了天下財貨,給庶民官府帶來了許多好處。周王室時期那點兒可憐的官商官市早已經被生機勃勃的私商取代,新興的諸侯國對商業商人也早已經刮目相看了。大梁城便有著此時戰國第一市——魏市,魏市一日開放三次,分別為朝市、夕市和大市。在朝市出售貨物的主要是商賈,因為他們居於城中市的附近。在夕市出售貨物的主要是小商販,因為他們要朝資夕賣。

而在大市裡出售貨物的則是範圍更廣大地區的老百姓(「百族」),一切不受官府控制的貨品都可以在此時交易:絲綢、衣物、珠寶、家具、車輛、牲畜、五穀、並各種日用器物分做了幾條大街,琳瑯滿目,市聲如潮。大市的時間是太陽當午而開始西斜的時候(「日昃」),因為這時候最便於各地老百姓趕來做生意。由於這次開市範圍和規模都比較大,因而稱為「大市」。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三章 大市(下)


戰國之世,商旅與自由工匠融合起來,商賈不再僅僅是販賣成物的牛車商旅,而且成為直接製造各種器物的生產者。這時候,最早實行土地變法的魏國,便成了天下最大的市場。變法倡導者李悝發明了一個平糶法——豐年穀賤時由國庫用比較高的價錢收買農民的餘糧,荒年米貴時將國庫儲存的糧食低價(平價)賣出;具體價格由年成豐歉的程度來核定。如此一來,但凡豐年,商旅們就將在別國低價收購的糧食運到魏國來,賣給國庫,魏國府庫便極為充盈;一遇荒年歉收,商旅們卻又無法在魏國高價賣糧,因為他們無法抵禦魏國府庫源源不斷的低價糧食;運走吧,幾百里路途人吃加牛馬飼料更是折本,無奈只好自認倒霉,跟著降價。

如此一來,魏國糧食便成了只進不出,幾乎將天下商旅手中的糧食財貨大半吸引到了魏國來。也確立了魏市的地位。

此時正是魏市大市之時,宋病己陪著蝶兒大小姐在人群中穿梭者,他驚奇的發現身邊的女子與端坐洞香春內室中的那位大家閨秀截然不同,出了洞香春的大小姐有如放歸大自然的精靈般,在這裡她臉上不再是一副精於算計的模樣,而是彷彿鷹擊長空、魚游淺底般,掙脫了所有束縛,自由的在大梁城裡遨遊。看得出來,在這裡她是快樂的,因而宋病己不時能夠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宋病己不禁開始感謝起這擁擠的人潮來,因為在洞香春中自己與這身邊的女子總是隔著些東西,或是屏風、或是棋案,而在大市裡,女子就站在自己左邊,右手臂不時地碰觸到自己的左手臂。兩個人偶而穿插幾句沒有意義的對白,這讓宋病己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宋病己不自覺的遙望遠處街道的盡頭,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感覺,非常希望這條路能永遠走不完...

「來,快過來。」胡思亂想之際,宋病己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循聲望去,大小姐正站在一個小販擺的攤子邊找自己揮手。

宋病己微微一笑,快步走了過去,只見那小販鋪開的攤子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而大小姐則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指著其中一種滿是興奮的急道:「你看,這是什麼?」

宋病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小姐手指著一團紅色的球狀物,宋病己不自覺的微蹙起眉,驚訝的開口道:「咦!」

「怎麼了?」大小姐側過頭來,顯然是看出了他臉上的異樣。

宋病己朝她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回到,反而是看向那小販,指著那團紅色開口道:「我可以拿起來看看麼?」

「當然,先生自取便是。」那小販一看有生意上門,自然是笑容可掬。

宋病己伸手拾起那個紅球,入手並不算沉,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將紅球捧在眼前,細細打量,紅球是用紅色的彩繡縫成,在彩繡上還掛著不少青銅燒製而成的銅片,微風拂過,那些銅片交相碰撞,發出剛才聽到的聲音,頗為悅耳。

宋病己一臉詫異,大小姐只是微笑的看著他,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並沒有開口打斷宋病己的思緒。

「這...這似乎不是中原之物吧?」良久,宋病己終於緩緩開了口。

「先生好眼力。」那小販點頭笑道,「這是前些日子一位楚商由湘水販來大梁,小的見此物在中原難得一見,必定是奇貨可居,便以物易之,今日還是頭次販賣,未想先生一眼便能猜出其出處...」

小販在一邊喋喋不休的說著,蝶兒則收斂起笑容,有些怪異的看了宋病己一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見過此物?」

「算...算見過吧。」宋病己略一揚眉,心中頗為無奈。望向手中的紅球,忽然有些哭笑不得,這東西自己自然是見過,而且見過不止一兩次,不過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那些狗血的古裝電視劇裡,劇情裡大都會有一出嫁女兒的戲目,其中招親方式最為重要的一件道具就是這玩意兒(當然比武招親除外,只是比這更加狗血而已),殊不知此時居然便有了此物,但是宋病己仍然能夠一眼就喊出它的名字,對,這玩意兒就叫繡球。

「算見過?」宋病己的回答顯然讓大小姐更加迷茫。

「我只遠遠看過,看得不甚清楚。」宋病己自覺失言,趕緊解釋道,「此物叫做繡球,並非我中原之物,大抵是南蠻人所用。」

「南蠻?」大小姐微微一愣,旋即接著問道,「那此物有何用?」

「此物系南蠻人之定情物和吉祥物...」

「定情?」大小姐兩眼倏然發亮,迫不及待打斷宋病己的話,追問道,「如何個定情法?」

宋病己眼見她一臉的小女人情態,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南蠻之地有這樣的風俗,當家中的姑娘到了婚嫁之時,就預定於某一天讓愛慕者集中在自家繡樓之下,由姑娘拋出一個繡球,樓下誰人能搶得此繡球,誰便能成為這個姑娘的丈夫。當然,姑娘一般會事先便找準意中人,然後把繡球拋到他身上...」

宋病己兀自侃侃而言,身邊兩人臉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那小販忍不住出言讚道:「先生高才,小的這幾日將此物拿到大梁城中數個酒肆,都無人能說出來歷,而如今聽先生一席話,不禁豁然開朗,原來此物用作此途,倒是小的眼拙了。」

「那些南蠻人為何會選拋繡球招親呢?」倒是大小姐依舊是心存疑惑。

「因為繡球花瓣如繡,團聚成球,又美又圓,象徵著幸福圓滿。據我所知,在南蠻之地,許多人家抬新娘的花轎頂上要結一個繡球,意圖吉慶瑞祥。」宋病己微笑著耐心解釋道,「所以將彩繡結成繡球花的樣子,藉著拋繡球尋找好姻緣。」

「此物是楚繡吧?」說到這裡,宋病己一手摩挲著縫製繡球的彩繡,向小販問道。

中國的刺繡,自商周便可尋覓其蹤跡,不僅官府設有繡坊,民間的刺繡也很發達。後世考古學家在商、西周墓葬中,發現了大量刺繡的印痕和殘片。刺繡經過千多年的發展,到戰國時期,已空前發達,在遍及全國各地的刺繡中,尤以楚國的刺繡最著名,不僅楚繡產量最多,而且質量最好:其繡工極其精美,顏色五彩繽紛,紋樣神奇浪漫。大文豪屈原的《楚辭?招魂》為後人描繪了一幅楚宮絲織品圖畫,「翡翠珠被,爛齊光些。蒻阿拂壁,羅帳張些;纂組綺縞,結琦璜些。……翡幃翠帳,飾高堂些」,「被文服纖,麗而不奇些。」可以說楚繡完全可以代表戰國之時,刺繡的最高境界。

「先生所言極是,據那楚商所言,此物正是由楚繡製成。」那小販恭敬的答道,看得出他對宋病己已然頗為佩服。

宋病己點點頭,正待開口,身邊大小姐卻是奪過宋病己手中的繡球,仔細端詳片刻,問道:「若是繡球象徵幸福圓滿,那麼拋繡球不就是拋棄幸福圓滿?」

「這...」宋病己今晚難得啞然,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或許該這麼說。」大小姐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開口說:「她們是將自己的幸福圓滿拋向空中,然後由心上人接住自己的幸福圓滿。」

「嗯,大小姐果然聰慧。」宋病己思忖片刻,笑著說道。

蝶兒也笑了起來,雙手輕輕搖晃繡球,繡球邊的銅片清脆響著。忽然她毫無徵兆的將繡球輕輕朝宋病己拋去,宋病己微微一愣,反射式的將空中的繡球接住,耳邊則傳來女子悅耳的笑聲:「我把我的幸福圓滿拋向空中,然後你接住了我的幸福圓滿,所以...」

「你要為我的幸福圓滿負責哦。」

宋病己怔怔的望著面前女子那張笑靨如花的俏臉,一時看得有些呆了,以至於忘了該怎麼回答......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5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四章 上將軍(一)


時間就像偷跑出去的小孩,總是無聲無息的流逝。驀然回首,宋病己才發覺自己就任洞香春客卿已然月半有餘了。最近的十數日裡,宋病己每日都與那乞兒孫臏在洞香春外談天說地,風雨無阻。每每宋病己都是盡興而歸,孫臏的才情的確讓他大開眼界,而他兩世為人的閱歷也讓乞兒孫臏頗為歎服,兩人話語裡出現得越來越多的是惺惺相惜,至少宋病己心中已然將這男子視為知己,偶爾看到身邊侃侃而談的乞兒,宋病己彷彿依稀能夠看到了數年之後孫臏揮斥沙場、智計百出的意氣風發,有事也會情不自禁的想,那時的自己又會在何方?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柔而不媚的陽光潑灑在整座大梁城之上,空氣涼爽而不濕潤,味道很像在冬日曬完一天太陽的棉被,湛藍的天空中點綴著幾朵潔白的云彩,城內旅人往來如織,市場上早有小販們將準備了許久的稀奇物事擺放出來,寄意著天公作美,這些東西都能賣出個好價錢。

宋病己早上往那棋室裡呆坐了一會兒,有些索然無味的回了屋,思忖著今日是不是早些出門去會那孫臏,屋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循聲望去,許老手執一方錦帛走了進來,笑道:「今日老夫倒是來得早了,所幸病己你還未外出。」

「許老尋病己有事?」宋病己站起身,朝許老拱手道,請他老人家坐在席上。

「老夫可是特意來給你送禮的?」許老輕拈白鬚,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賣了個關子。

「哦,是麼?」宋病己也笑了,將許老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老頭渾身上下也就手裡拿了塊一塊錦帛而已,難不成他是看自己缺衣,送布來了?可是掌大的一方綢子,即便是對折了數次,用來量體裁衣也太小了些吧。於是宋病己一頭霧水的開口問道,「不知許老這禮從何而來?」

「諾,此物便是禮了。」許老還真是將手中的錦帛遞給宋病己,宋病己有些疑惑的接過來,在許老的注視下將錦帛緩緩展開,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有些犯傻,這塊錦帛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顯然是塊帛書。

帛書又名繒書,大多是以白色絲帛為書寫材料。雖然春秋、戰國和秦漢時,人們普遍用竹木簡做書籍了。然而竹簡太過笨重而且記錄的字數有限,所謂「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這五車學富便是說的五車竹簡,當年孔老夫子遊學各國之時便拖著幾大車竹簡,笨重的簡冊在漫長的旅途中往往是累贅,更讓其弟子苦不堪言。後世西漢東方朔上書漢武帝,所用的竹簡甚至需要數人才能抬進宮。帛書則不然,不僅輕便,而且字跡更加清楚,只是價格太過昂貴,只有極少數大官或者富有的商賈才使用得了,即便是這洞香春家大業大,那蝶兒大小姐也多是使用竹簡,由此便可見一斑。不知這許老頭送得是何禮,需要使用到如此貴重的錦帛。

「咦...」宋病己手捧帛書,開始仔細品讀起來,旋即微微一愣,那帛書上左起第一列分明寫這兩個篆字——論集。

「老夫是依小姐與病己所言,將諸名流士子們在我洞香春論室所言記載整理,裝訂成冊。特請小姐賜名為論集。」許老在一旁見宋病己面有訝色,不禁笑著解釋道。

宋病己這才恍然,原來這便是那日大小姐問計於己時,自己拋磚引玉引來的大小姐為那論室所作的變通之策,沒想到這麼快就已經裝訂成冊、命名成集了。

「這些日子,老夫已派人將此論集往安邑、臨淄、邯鄲等地送去,以洞香春之名餽贈與那些王公大臣們,當然也留了少許在論室之中,供來人品評。本來前幾日就要給病己你送來,可惜都遲了一步。」許老平視著宋病己緩緩道。

「有勞許老了。」宋病己闔起帛書,朝許老拱手道。心中也瞭然,既然是贈與那些個王公大臣,用普通的竹簡自然難入這些貴人的法眼,用上名貴的錦帛,至少從第一印象便很容易使人產生重視,看得出來,這洞香春對於這些細節想得都是頗為周到,難怪能揚名諸國間。

「無須謝老夫。」許老擺擺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手指著宋病己闔起的錦帛,開口道,「病己不如先看看這論集之中有無不妥之處。」

「諾。」宋病己依言再次展開手中的論集,待看到左起第二行,不由微微一愣。原來那行赫然寫著一段熟悉的文字——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

「這...」宋病己瞥了一眼許老,許老笑道,「病己覺得老夫這份禮送得如何啊?」

「病己慚愧。」宋病己難得的老臉一紅,他自然是知道的,這論集是以洞香春之名散發給諸國君主,憑洞香春此時的聲名,諸王大抵對這論集都會另眼相看。而論集篇第一條便是自己所言,想來用不了多時,宋病己之名便會為諸國官吏士子所知。無形之中,自己多少也沾了洞香春名望的光,當下自慚道,「病己何德何能,口中所言如何能登得大雅之堂。」

「病己何必自謙,如今在這大梁城中你可謂是聲名赫赫,這些自是當得起的。」許老深深的望了宋病己一眼,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心中暗忖:說來此子初入洞香春之時,以棋道驚豔眾人,然而當時自己未曾料到此子不僅擅於棋道,竟然亦是博學多才,在那論室之中也是混得風生水起,如今宋病己在這大梁城裡已是聲名鵲起,為眾人所稱道。許老看著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華衣男子,忽然憶起那日在洞香春大盤下突兀的向自己宣戰的布衣寒士,時至今日,自己似乎已經很難將這兩者合二為一了。

宋病己赧然一笑,不再開口,他也知道此時若是再自謙,便顯得過於做作了。專心的將手中的論集看完,帛書上自己所言竟是頗多,譬如那句「無慾則剛」,赫然也在其中。

算起來,自己不過是沾了兩世為人的便宜。宋病己心中若有所思,緩緩收起手裡的帛書,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淡淡的朝許老說道:「此集甚好,病己並未發現不妥之處。」

見宋病己神色如常,並無太過欣喜或慶幸的表情流露。許老眼底欣賞更盛,朗聲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放心了,此集就留於病己,權作紀念吧。」

「如此便多謝許老了。」宋病己也不推辭,將錦帛置於桌案之上,轉身瞥了眼屋外,心中暗道,被論集這一耽擱,只怕今日與那孫臏之約自己倒有些遲了,於是朝許老拱手道,「許老若無他事,恕病己先行一步。」

「病己可是要去赴約?」許老忽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望著宋病己肅然道。

「正是。」宋病己也不避諱許老,照實作答。畢竟為了照顧那瘸了腿得孫臏,自己這些日子都是在洞香春外的牆垣邊與之席地坐談,洞香春裡士子往來如織,自然會常常被些熟識之人所碰見,偶有人問起為何與一乞兒如此投機,宋病己也只是笑言投緣而已,至於眾人信了幾分,宋病己也無暇多想。而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許老等人的。

「老夫知病己你宅心仁厚,只是這世道艱難,卻要小心不要為人矇蔽。」許老直視著宋病己,一字一句的緩緩道,「人心叵測啊!」

宋病己聞言微微一愣,聞絃歌而知雅意,他自是聽出了許老話中的餘味,只是一時無法完全領悟,斜斜瞄了許老一眼,許老也直勾勾的望著自己,宋病己沉吟片刻,嘴唇微張,開口道:「多謝許老提點,病己自會牢記於心。」

那許老卻是搖了搖頭,臉色似乎頗為躊躇,正欲再說點什麼,門外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門外,只見田老領著一位帶劍將軍昂昂走進,進了門田老還未開口,那將軍卻是朝宋病己一拱手,朗聲道:「想來這位便是宋病己宋先生了吧。」

「正是,不知將軍有何事尋病己。」宋病己回禮答道,眼瞅著來人,心中卻是思量此人所來何事。

「末將乃是上將軍府守,今日奉將軍之令,請先生過府一敘。」來人聲音洪亮,不愧是行伍出身。

「上將軍?」宋病己心中一驚,這魏國自然只有一位上將軍,便是那孫臏之師兄龐涓。

宋病己心知,龐涓之所以會找上自己,只怕也與那孫臏有關。想來自己與孫臏不過每日笑談片時,在尋常人眼裡算不得深交,而龐涓若真是因此而請自己過府,看得出他對自己這個瘸了腿得師弟也還是時時「掛念」在心的。

想通這層,宋病己心中稍定,想來那龐涓身為一國之上將軍,自是個聰明人,大抵不會因此事而遷怒於自己,不過有備無患,當下拱手道:「不知上將軍召病己這布衣白丁所謂何事?」

「上將軍行事,末將如何知曉。」那將軍搖頭答道,「還請先生速與末將一同前去,見過將軍,自會知曉。」

「既是如此,還請將軍帶路。」宋病己朝帶劍將軍點點頭,回首給屋內其餘兩人歉意的一笑,不再猶疑,隨著來人一道走了出去。

「許老,你看...」田老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微有些擔心的開口道。

許老亦是往前一步,站到門邊凝視著宋病己,並未開口,良久,只是幽幽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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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五章 上將軍(二)


大梁城,上將軍行轅。

梳洗完畢的龐涓站在一面大銅鏡前,一身細軟乾爽的貼身衣褲使他覺得分外舒適。婢女送來一陶碗肉羹,放在案上騰騰的冒著熱氣,龐涓無暇顧及那碗肉羹,目光仔細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

銅鏡中是一個威嚴華麗且極有氣度的將軍,一身用上好精鐵特殊打製的甲冑,薄軟貼身而又極為堅挺,甲葉摩擦時便發出清亮的振音。頭頂青銅打製的上將頭盔,一尺長的盔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徑直五寸的兩隻護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異常。身披一件等身製作的絲質大紅披風,一經上身,光潔垂平,脖頸下的披風扣便大放光華。

華麗的甲冑下,掩著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虎目不怒自威,看得出這是個久居上位的男人。龐涓靜靜的打量著鏡中人,忽然伸手緩緩取下頭盔,鏡中男子不過三十來歲的人兒,本應正值壯年,可是不知何時,鬢角間已悄然爬上了幾縷銀絲。

良久,龐涓終究輕嘆一聲,別過頭去。這些年自己奉師命出山助魏,領魏軍與諸國征戰皆是勝多負少,如今銜領魏國上將軍之職,赫赫聲名,縱覽這戰國之世,除了那一生不敗的戰神吳起,誰人能比得過自己。然而相比起吳起,龐涓深知自己還缺了一些東西——這戰國之人,包括魏國人在內,無一不把自己視為沙場戰將,武功卓著,而文治...

想自己從師十數載,所學豈會只是兵法謀略。口上雖未曾提起,然而龐涓打心底覺得這上將軍雖位高權重,獨立開府,但終究不能總攬國政,使他無法展現自己為政治國的出色才能,也無法使魏國在自己全面調度下完成大業。

他渴望著更往上一步,若能做了魏國丞相,非但位極人臣,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而且出將入相,達到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極致。也只有如此,他龐涓才能真正與吳起相提並論,被戰國之人所銘記

。可惜君上卻是深信那老朽公孫痤,雖則其人為三朝元老,論威望甚至論苦勞都是無人可及。然在魏國朝野,嘲笑公孫痤才能平庸者大有人在,龐涓亦是深以為然,此老匹夫屢戰屢敗,甚至還被秦公俘虜過一次,沒有給魏君增添武功的光彩,如此無能之輩,如何能擔得了天下第一強國之丞相!

前幾日,軍中掌書卻從安邑帶回了一個夢寐以求的消息,公孫痤病重!龐涓心知自己的機會來了,只想就此趕回王城,只為那馬上就要出現真空的丞相之位。然而龐涓心知王命一日未送抵大梁,自己就只能在行轅內乾著急,否則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雖自己為君上信任,卻也是麻煩,只是龐涓不知為何魏君還不召自己回安邑?至少在他心底,這丞相之位早已是非己莫屬。

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暫時壓抑下心頭激盪的情緒。再睜開眼時,眸子裡掠過幾縷毫不掩飾的鋒芒,龐涓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君上此時不召自己亦並非完全是件壞事,至少在自己回安邑之前,這大梁城中有些人還需要敲打敲打。

「上將軍,宋病己帶到。」一個侍女適時的進屋稟報。

「帶他到掌書廳。」龐涓大手一揮,朗聲道。

「諾。」婢女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龐涓將案上的肉羹一飲而盡,收起眼底的厲色,緩緩帶上青銅頭盔,旋即大踏步走了出去。

上將軍行轅是一座佔地極廣的宅院,然而與洞香春相比,卻少了幾分精緻和人氣,隨處可見披堅執銳的甲士徘徊在屋簷下,那帶劍將軍將他領到正堂,吩咐他耐心等候,然後便兀自離去,宋病己被晾了好一陣,才有一侍女前來引他到了掌書廳。

「上將軍正在更衣,請先生稍候片刻。」那婢女說得倒是很客氣,可是宋病己來這上將軍行轅已是有一段時間了,卻是連正主都沒見到,任誰只怕心中都會有怨言。

可惜宋病己深知龐涓的為人,此人最大的一個特點便是自負,從骨子裡滲著一股天生的優越感,因而他也不惱,拱手立在室外,不發一語。

不過這次並沒有等多久,宋病己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一位一身戎裝的男子朝自己走來,轉過身去,瞥了來人一眼,心知今日的正主來了。

「病己見過上將軍。」宋病己朝著男子恭敬的拱手道。

未想那男子卻只是斜乜他一眼,嘴唇微動,淡淡的開口:「先生不必多禮,請。」

話語很是平淡,言罷隨手一推,將後堂的門打開,當先一步走了進去,那個「請」字仿若虛言。

宋病己平靜的注視了一會兒龐涓的背影,鮮紅的披風將他的眸子也映襯成了紅色,不知怎的,這一抹妖異的紅讓宋病己想到了孫臏額頭上那幾個血紅的大字,略微發愣的時間,卻發現龐涓已然在那大堂之內端坐了下來。

穩了穩心神,宋病己緩步邁進了屋,來不及細細打量屋內的陳設,卻驚訝的發現在龐涓端坐著的椅子前已然擺了一張書案,而書案上則端放著一塊棋盤。

「久聞先生精通棋藝,涓亦是愛棋之人,所以特請先生過府一敘,望能與先生對弈一局。」龐涓緩緩的說著,粗獷嘹喨的聲音與孫臏那沙啞的嗓音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知怎的,宋病己總是不自然的將龐涓與那乞兒孫臏做比較,不過須臾便意識到自己是在上將軍行轅,旋即笑道:「上將軍雅意,病己豈敢拒絕。」

若說初見這龐涓之時,宋病己還有一絲緊張和不安的話,此時已然是放鬆下來,因為眼前畢竟擺放的是自己最為擅長的圍棋,況且對於龐涓...

宋病己嘴角微揚,自己見過的戰國名人他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既是如此,自己何必如此在意。

龐涓微有些詫異的忘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宋病己,心下疑惑,此人見了自己神情居然如此鎮定自若,看來那大梁城中的傳聞倒是有幾分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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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六章 上將軍(三)


「上將軍先請。」宋病己照例將裝有白子的棋盒推到龐涓手邊,未想,龐涓卻是用手背將棋盒擋住,斜乜一眼宋病己,緩緩道,「先生先請。」

宋病己看了眼龐涓面沉如水的臉,也不復多言,信手拈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之上。

棋局進展得很快,不多時,棋盤上便已密密麻麻的佈滿了黑白兩子。宋病己瞥了眼陷入長考的龐涓,心中暗忖:此人雖在戰場上智計百出,這棋力卻是馬馬虎虎,放到洞香春中決計滅不了兩國。不過說起來,這魏國之大臣皆愛往洞香春中去,然而自己卻從未聽說亦未曾見到龐涓在洞香春中出現,只怕他所言的對棋之愛好也頗為有限。

這自然只是宋病己心中片面之見,說起來這戰國之世,少有不愛棋道的士子,而龐涓從不踏足洞香春自是有其原因的。雖則李悝、吳起等人曾數次在洞香春論戰用兵之道,不過在龐涓心中,卻是對洞香春多有偏見,認為那不過是些淺薄士子附庸風雅的地方,因而也多次拒絕了到洞香春論戰天下大勢和用兵之道的邀請。甚至他曾有心請求魏君取締這個滋生事端的酒肆,他覺得洞香春不僅是魏國糜爛腐敗的淵藪,更是列國密使刺探魏國機密的最好渠道,只是鑑於某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因由,此念頭只能作罷,但龐涓卻更是不屑與洞香春中人論道的,既是如此,宋病己如何能在洞香春中見到他。

棋局很快便進入了官子階段,一粒白子忽然打入黑陣,將黑角搜刮一空,宋病己微微一笑,將棋盤往前一推,笑道:「上將軍棋藝高超,病己自愧弗如。」

「承讓了,先生序盤、中局皆是大優之勢,只可惜官子稍遜,須知行百里者半九十,棋道亦是如此,先生還要謹記為好。」那龐涓萬年不變的臉上難得浮起一絲笑意,緩緩將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開口道。

他自然有得意的理由,自己通盤皆是被宋病己所壓制,然而最後卻在官子階段憑藉著冷靜的判斷和對時機的把握,一舉扭轉了戰局,轉敗為勝。心情大好之餘,還有閒對宋病己的行棋進行一番點評。

「上將軍所言極是,病己必定牢記在心。」宋病己恭敬的答道。棋局雖已完結,然而宋病己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安靜的端坐在龐涓對面,靜待他的下文。

龐涓點點頭,似乎是對宋病己謙恭的態度表示認可,而他臉上那一絲難得的笑意也是轉瞬即逝。忽然起身從一側擺放得甚為整齊的書架上取下一卷竹簡,緩緩展開,淡淡的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先生好才情,如此至理之言,涓大為佩服。」

宋病己聞言心中一驚,這論集竟是已經流傳到了這從不入洞香春的龐涓手上。心中百轉千回,剎那間臉上便露出惶恐之色,起身長躬道:「上將軍言重了,那不過病己隨口胡謅罷了,如何入得了上將軍之眼。」

「不知先生可是魏人?」龐涓將論集合攏,隨手放到一旁。

「正是。」宋病己遲疑片刻,這才開口答道,神色依舊很是恭敬。

「既是魏人,以先生之才學,為何不入安邑,求個一官半職。」龐涓緩緩開口道,兩眼直視著宋病己,眼中隱有深意。

「病己才疏學淺,如何能入得朝堂。」宋病己聞言,越發的惶恐不安。

未想,龐涓竟是搖了搖頭,開口道:「我軍中尚缺一委軍務司馬,職同中大夫,有三進宅院,三尺軺車,十名甲士,年俸三千斛。不知先生是否可助涓一臂之力?」

「這...」宋病己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龐涓,看著他那張嚴肅的國字臉,一時有些搞不清此人的意思,難不成龐涓真是看上了自己的才學,想邀自己為官?只怕不然,這龐涓並不似惜才之人。思慮及此,宋病己當下就想推辭,「病己之志不在...」

「不用著急答覆,先生可回去慢慢思詳,考慮清楚了,再回答亦不遲。」未曾想龐涓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不過欲要做涓軍中軍務司馬,光憑一些附庸風雅的些微才學是不夠的。不知先生平日喜讀何家學說?」

病己眸子微轉,已然猜到了龐涓之意,心中暗自冷笑不已,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拱手道:「病己不才,未遇良師教導,平日所研皆是儒家學術,譬如那《論語》、《大學》、《周禮》、《易經》、《尚書》、《農經》、《樂經》、《詩經》,還有六藝——詩、書、禮、樂、射、御。儒家之學,病己尚算通達。」

「哦,是麼?」龐涓瞥了他一眼,一抹異色一閃而過,「既是如此,不知先生對我魏國王霸天下之大業,可有謀劃之策?」

「病己不才,平日觀夫我大魏國以魏武卒揚名於天下,軍力武功大盛,然而文治卻仍顯不足,病己所慮皆為魏國文明昌盛之大計。竊以為魏國當大辦學宮,廣召天下賢士,大興私學,如此方為正道。」

「哦,當真如此?」不知何時,龐涓臉上竟是掛起了一幅輕蔑之色。

「當真如此。」宋病己一臉誠摯的開口答道。

「既是如此,先生之見龐涓暫且記在心上,他日如遇君上,必定代為轉達。」

「如此,便有勞上將軍了。他日若是魏君採納病己之見,病己必定自請領一學館,大興我魏之文風。」宋病己面露喜色,欣然說道。

「對了,涓聽聞先生這些時日皆在那洞香春外與一乞兒交談,不知可有此事?」龐涓眼底精光一閃,開口問道。

「這...」宋病己先是一愣,俄爾答道,「確有此事,不過病己只是見那乞兒可憐,偶爾施捨於他。」

「哦,是麼?」龐涓聲調忽然拉長,緩緩道。

宋病己貌似有些不安的抬起頭望了龐涓一眼,思忖良久,小聲說道:「上將軍明鑑,其實病己亦是見那乞兒談吐不俗,偶爾語出驚人,因此便愛與其閒聊。」

說到這裡,宋病己忽然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看了龐涓一眼,旋即緊張的低下頭去,用更小的聲音說道:「佈滿上將軍,此乞兒雖不堪,然而確是有幾分才學,就連...就連那『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之言,亦是他對病己所言。」

「那先生可曾詢問此人名諱?」龐涓眉頭似乎張得開了些,復爾問道。

「病己只知其人姓孫,其他亦是不知情。」

「其實此人乃是涓之師弟。」未想,那龐涓竟是長嘆一聲,抬起頭兀自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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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七章 上將軍(四)


「什麼?」雖然早八百年就知道的事情,不過在這龐涓面前,宋病己還是得做出一副大吃一驚,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那乞兒...那乞兒竟是上將軍的師弟?」

「確是如此。昔年本將軍曾與其在同一門下求學,算起來他的年紀較涓還略長幾歲。只不過,涓先於他入門,亦先於出師,所以是為師兄。」龐涓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似乎是在回憶昔日與孫伯靈一道求學的情形。

「原來如此,有智不在年長,將軍之才必定是高過此人數倍。」宋病己點頭讚道,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拍起馬屁來,亦是輕車熟路,連臉也不紅一下的。

「非也,非也。」龐涓這匹馬似乎對宋病己輕微的撫摸,並不是很受用,搖頭嘆道,「其實此子才學不下於涓,猶記得我下山之日曾與其有言在先:若是涓能得魏國重用,一定回山迎取伯靈師弟,共建功業,也不枉來一回人世。」

「那如何...」宋病己欲言又止。

「未曾想,我如約將其請出山,此子去嫉涓之功績,無端在我王面前多次詆毀本將軍,萬幸我王大智,未有偏聽其言。」

龐涓臉上浮起一股憤懣之色:「此人本是齊人,天生反骨,未曾想他詆毀不成,竟是勾結齊使,想要叛逃去到齊國,將我大魏之機密交予齊王,以謀求榮華富貴。可惜陰謀被人告發,我王大怒,欲治其死罪,涓不捨昔日同門之誼,在我王面前多方為之求情,使其免於一死。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此人終究被處以臏刑,而我怕其留在安邑為人所害,特將他送來大梁,本想讓他好生休養,卻不想此人自甘墮落,流落在此淪為與街頭乞丐為伍,著實令人嘆息。」

「將軍高義!」宋病己貌似由衷的嘆道,「此子狼子野心,欲謀害上將軍,將軍卻是如此厚待與他。」

他話雖說得漂亮,心中卻是暗自冷笑不已:只怕最忌憚這孫伯靈留在安邑的人便是你龐大將軍吧。

不過雖說這龐涓行事歹毒,卻唯獨沒有禁止孫伯靈在這大梁城中來去自由,難不成他就不怕這胸有溝壑的廢人被慧眼識珠的他國義士救走麼?而且日後所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宋病己此時所想,至少在他看來,這無疑這是龐涓的一大敗筆。

只是宋病己不知道如此行事這並不是龐涓心慈手軟,只是在其門內,借他人之手公報私仇或許還能說得過去,畢竟龐涓誣陷這孫伯靈裡通外國,唆使魏侯處置自己的師弟,一切可以歸咎於魏國法令,自己能很輕鬆得撇清干係,即便有心人猜到了內情,苦於手無證據,也無法多加置喙。然而真正要龐涓親自動手私囚同門,他還是真沒這個膽子的。

龐涓深深的明白,自己短短數年便能位居這魏國上將軍之位,自身努力固然必不可少,但是若是沒有門內的暗助,決計也是不可能。龐涓師門在這魏國上下侵淫多年,明裡暗裡位居高位的同門子弟不知有多少,他斷然不敢冒這個可能讓師傅勃然大怒的風險,做出太過出格的事來,何況他也知道自己師傅最偏愛的便是這個孫師弟,不然也不會將號令全門的信物交予此人。

何況龐涓也將孫伯靈遷往大梁,遠離魏國官場核心和魏侯,同時他也安排了耳目對其嚴加看管,想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個廢人也不可能鹹魚翻生,因而對其終日在大梁城頭行乞,他也並無太過在意,只要這孫伯靈不胡言亂語、口出不敬之言,那麼給他一點自由,不也彰顯自己的為人寬厚麼?

龐涓雖身為魏國上將軍,但他骨子裡一直是將自己與那些只會在戰場上殺敵立功的莽夫割裂開來的,龐涓首先覺得自己是士子,既為士子,那就沒有不重名,在很多時候,這聲名二字少有人能夠看得通透。

「往事不用再提。」那龐涓揮揮手,「涓對先生所言,皆是為了先生不被此人所矇蔽,此子狡猾多智,然居心叵測,如此陰險狡詐之人,還望先生務必要小心提防,萬莫大意。」

「病己謝上將軍點醒。」宋病己拱手道,「若非將軍提點,病己險些為其所矇蔽。」

龐涓擺擺手,沉吟片刻,俄而又想到了什麼,開口道:「此人先祖曾為一國之大將,且留有兵法傳世。因而市井流言,說涓是欲奪此人先祖變法而暗害於他...」

「此言大謬!」未想,宋病己竟是斷然開口,臉上掛著憤然的表情。

龐涓瞥了他一眼,嘴角竟是再次上揚,露出一絲笑容:「先生所言極是,吾師曾有言:兵無常形、水無常勢,那戰場上瞬息萬變,如何是一本死物能夠一言蔽之。涓自下山以來,大小三十餘戰,雖不說全勝,然而亦是曾大敗過齊軍,如此功績如何說,難不成,不通兵法之人也能做到?」

宋病己抬起頭,看了眼龐涓,只見他面色凝重,並不似作偽的樣子。心中忽然有股奇怪的想法,然而此時自是來不及讓他多想:「病己自是相信上將軍,市井傳聞大多空穴來風,如何能信得。至少病己是決然不相信的。」

「如此甚好。」龐涓撫掌點頭道,假意看了看窗外,開口道,「今日天色已晚,涓稍候還有他事...」

宋病己聞絃歌而知雅意,當下笑道:「將軍日理萬機,倒是病己叨擾了,如此病己便先行告辭了。」

「來人,替本將軍禮送宋先生。」一婢女應聲而來,將宋病己引了出去。

見宋病己遠去,龐涓回身坐回椅子上,低著頭不知作何想。不多時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抬起頭,一個帶劍將軍恭敬的站在門外,朗聲稟道:「將軍,那宋病己已經回了洞香春。」

「進來說話罷,晉臨。」龐涓冷冷道,「哦,那乞兒孫伯靈呢?」

「據看守他的夷符說,今日孫伯靈只是在洞香春外停留了一陣,見宋病己未嘗赴約,便獨自離去了。」

被他喚做晉臨的將軍復往前走到屋子中央答道。

「哦。」龐涓閉上眼,輕輕應了一聲,久久沒有開口,那晉臨知道自己的將軍是在思慮,也束手侍立在一側。

良久,龐涓緩緩張開眼,目無表情的說道:「此子,你如何看?」

「晉臨觀宋病己之言行,不過一迂腐儒生,將軍何須對此人在意。」看來晉臨剛才就在這附近,將龐涓

與宋病己的對話盡收耳裡,「況且軍務司馬是何等職位,如何能讓此子擔任。」

「晉臨以為我真是要對此子許以高官厚祿,以籠絡其人?」未曾想,龐涓竟是淡淡的開口道。

「那...」晉臨看了龐涓一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對這種人,若是不在開頭許以蠅頭小利,如何能讓其對我坦誠以待,此所謂欲要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龐涓斜乜了晉臨一眼。

「將軍高明,晉臨冒昧了。」晉臨自是不笨,旋即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想不到,你也有看走眼之時。」龐涓遙望著門外,兀自喃喃自語,這個「你」字,顯然不是說的晉臨。

「罷了,你命人盯緊這個宋病己。」良久,他收回眼神緩緩開口道,「今日所見,此人雖不虞是他國之奸細,然而亦不可掉以輕心。還有你讓夷符告訴孫伯靈,只要他交出鬼谷令,我便許他自由之身。」

「諾。」晉臨點頭應道。

「你去吧。」龐涓揮揮手示意晉臨可以出去了。

「諾。」晉臨轉身便欲離開,未想還未走出大門,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訝異無比的聲音,「等等!」

「將軍還有何事吩咐?」晉臨轉過頭來,卻看見龐涓並未看向自己,兩眼死死的盯著案上的棋盤,臉色竟是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良久,龐涓忽然拾起一粒黑子,緩緩點在棋盤之上,晉臨疑惑的朝棋盤看去,他自是懂棋之人,眼見那粒黑子竟是點在了白子大龍之中,細細觀來,這粒黑子竟然生生將白棋大龍的眼位破掉!

「哼。」半晌,龐涓臉色終究恢復了原狀,嘴中嘖嘖有聲。

「好一個假痴不癲!」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6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八章 密謀(一)


宋病己獨自一人走在大梁城的通衢大道上,不自覺的回望已然緊閉上大門的上將軍行轅,眉梢微揚,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今日龐涓之邀,他自是必來的,畢竟龐涓其人自傲且善妒,他在這大梁城盤桓了多日,自己宋病己之名想必早已傳入他的耳中。以龐涓的性格,沒理由不見自己一面,即便只是為了掂量掂量自己成色也罷。

自己若是拒不赴約,豈不是讓他更加戒備。或許在龐涓心中,有著魏人身份的風塵士子對他的威脅更勝過那已瘸了腿的孫臏——魏君或許不會相信一個齊人,然而對於擁有真才實學的本國人,沒理由不放手一用,就如昔年一文不名的龐涓一般:從未有過上陣殺敵的經歷,卻依舊能夠被拜為大將,領兵出戰,並一舉大破趙國,北拔邯鄲,西圍定陽。差點將趙國南面領土整個納入魏國版圖。

說來龐涓當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亦是懂得欲要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用那軍務司馬的名義籠絡宋病己,從而使其心中感恩戴德,利用宋病己急於表現的機會,考量他的真才實學。只可惜宋病己並不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這世上,他對龐涓性格的瞭解大概只在孫臏之下,自是不會中他的圈套。

宋病己亦心知,今日自己所言所行,想來已將龐涓心頭的顧慮打消了十之八九。臨走之時,看龐涓臉上那股倨傲之情,也不枉自己為了讓精明如斯的龐大將軍心生蔑視,而刻意輸了一局棋給他,說起來這還是宋病己入到戰國之世後,與人對弈第一次告負,若是傳到了洞香春中,不知會引起何等軒然大波。

同時連那論集上的話也假稱是出自孫臏之口,不僅更加讓龐涓對自己放鬆警惕,也徹底撇清了孫臏的關係。

不過宋病己也沒有太過自得,想來這龐涓沒道理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這幾日只怕還需謹言慎行的好。

忽然想起剛才讓自己迷惑的事情——那龐涓直言並不為《孫子兵法》而設計陷害孫臏,關於這點,其實宋病己亦是心知,一本兵書斷然不會有如此大的魔力,讓兩個曾經的同門師兄弟手足相殘,若真是嫉妒孫臏之才,大可將其除之而後快,能當上魏國大將軍之人,絕不會是心慈手軟之輩,至少龐涓不是這種人,何必對其施以臏刑,並百般羞辱?

宋病己前世自然也曾見過孫子兵法,他決計不相信一本薄薄的兵書便能讓如今本已是名震天下的龐涓如此利令智昏,得到了絕世兵法又能如何,若是在戰場上不能靈活運用,不就和後來那紙上談兵的趙括一般。

正如龐涓自己所言,「兵無常形、水無常勢,那戰場上瞬息萬變,如何是一本死物能夠一言蔽之」。況且以宋病己之見,孫臏之所以能夠兩敗龐涓,固然有他精通兵法之緣故,然而其對魏國君臣心理、特別是龐涓心理的熟悉和瞭解,能在最正確的時候做出最準確的選擇,這才是孫臏率齊軍兩敗龐涓所率魏軍最主要的原因。須知《孫子兵法》中可未曾記載諸如圍魏救趙之類的計謀,那所謂的三十六計更是源於南北朝,成書於明清時期。

綜上所述,宋病己隱隱覺得龐涓之所以會對孫臏如此殘忍,不僅對其施以臏刑,更讓孫臏如今在大梁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定還有其他原因。只不過知道原因的人大抵都不會告訴自己,龐涓不會說,那孫臏自是更不會外傳。話說,自己今日失約沒有去見孫臏,不知此人心中會作何想。罷了,明日再與其解釋,想來此時他也已經被夷符接回去了吧。

忽然一輛馬車從宋病己身旁疾馳而過,差點擦到沉浸於思緒的宋病己。微蹙起眉,瞪了駕車的馬伕一眼,忽覺那人有些眼熟。在仔細端詳,那馬車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

思量許久,那嗒嗒的馬蹄聲已然消失在街角,宋病己這才想起來,這馬車不就是那日國梓辛載自己把酒夜談時所用的麼。難不成他已從安邑回來了?

對於國梓辛,宋病己心頭還是甚是掛念的,所謂貧賤之交不可忘,國梓辛能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對自己以禮相待,光是這份情誼便足以讓宋病己銘記於心。如今見故人歸來,如何不讓宋病己欣喜。只是馬車之內的人似乎並未發現自己,宋病己駐足思慮片刻,便打定主意往國梓辛所在的驛館走上一趟,無論其人回來與否,至少能表明自己的誠意。

國梓辛所在的驛館,宋病己還是依稀記得如何去的。轉過幾條街道,眼前的景物逐漸熟悉起來,在一間還算寬闊的宅院前宋病己停了下來,身邊老槐樹上栓著一匹栗色馬。

宋病己輕叩了幾下宅院的大門,不多時一小廝將門緩緩打開,瞥了一眼敲門的宋病己,面露喜色,側身笑道:「是宋先生,請進,請進!」

「宋病己冒昧登門,不勝惶恐。」宋病己微笑著拱手道。

「這是哪裡的話,宋先生可是請都請不來的大人物,您這一來可真是蓬蓽生輝啊!」那小廝笑態可掬。

「呵呵,今日宋病己前來是想請問下國先生是否已從安邑回轉?」宋病己並沒有進到宅院,依舊是站在門外開口問道。

「國先生?」那小廝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醒悟過來,有些困惑的看了宋病己一眼,開口道,「不知宋先生這消息是從何得知,我家老爺並未從安邑回轉大梁。」

「哦,是麼?」宋病己眼底的亮色倏然轉暗,回望一眼拴住樹下的栗色馬和馬車,仍舊有些不死心的問道,「那這馬車...」

「哦,因為大梁城這裡有些瑣事,所以老爺派小的從安邑先行回轉大梁來處理。」那小廝很是恭敬的答道。

「原來如此,倒是病己唐突了。」雖如是說,但宋病己依舊掩不住那抹小小的失落。

「不過老爺在安邑的事務也完成了十之八九,想來不日便會回大梁城了,宋先生稍安勿躁。」那小廝笑著說道。

宋病己點點頭,拱手說道:「既是如此,那病己改日再來登門拜訪。」

「如此,小的恭送先生。」小廝微躬下身,目送宋病己遠去。輕輕合攏大門,搖了搖頭,正欲轉身回屋,卻發現身後竟是立有一人。

「啊,老爺。」小廝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自家主人,不由得立馬行禮道。

宋病己遍尋不到的國梓辛此刻正靜靜的站在宅院的天井內,微蹙著眉,若有所思,彷彿對小廝的話充耳不聞。

「老爺,那宋先生已經走了。」片刻之後,小廝見國梓辛一語不發,忍不住出口提醒。

「嗯,省得了。」國梓辛終於輕輕開了口。

「小的見那宋先生尋不到老爺,似乎頗為失望。」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國梓辛,小廝接著說道,「既然老爺您已然回轉大梁,為何不與宋先生相見呢?」

「怎麼?你覺得我此刻應與此子一會。」國梓辛斜乜了小廝,淡淡道。

「這...」那小廝微微一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既然宋先生...」

「有朋自遠方來?」國梓辛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仿若喃喃自語般,「君視吾為友,吾視君為誰?非梓辛不願見君,實不忍矣...」

國梓辛的語調越來越低沉,到了最後竟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7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三十九章 密謀(二)


當宋病己回到洞香春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尋了個常在大堂和洞香春外走動的小廝詢問今日那孫臏可有來洞香春尋自己。小廝卻說乞兒孫臏只在洞香春外待了不長的時間便離去了,不知怎的宋病己心中竟是有點點的失望,不過這一絲失望旋即便消散開去,畢竟無論如何,在宋病己看來今日的確是自己失約在先。

回到自己的宅院,宋病己給自己沏了壺茶,旋即跪坐在軟榻上,安靜的凝視著煙霧裊裊的茶杯,若有所思。

確實如後世史書所形容,那龐涓的確是一個從骨子裡滲著自傲也滲著自卑的一個人,很難得見到如此鮮明對立的性格能在一個人身上體現得如此淋漓盡致。說龐涓自傲,在此人心中,天下文治武功數自己第一,無論是見了誰,哪怕是宋病己這樣的布衣白身,如今在大梁城薄有威名,他便要考校一下學問,以期證明這世間的士子皆是不如自己。

而說龐涓自卑,的確如此,單從一個細節便能看出,今日在上將軍行轅中會客,這位魏國上將軍竟是身披甲冑出現,此舉何為?不過是想以身份來使宋病己心生畏懼,以期在氣勢上壓過宋病己一頭,那副華麗的盔甲既是他身份的象徵,卻也是他掩飾內心薄弱的防衛,他不願在一介布衣面前露怯,這說明龐涓並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完全將市井傳聞視作空穴來風,而是從心底真正重視自己的存在和威脅,所以他才會一身正裝出現,這點從後來宋病己假意說自己尊崇儒學時,龐涓長出一口氣可以證明,因為他由此確信一個腐儒是絕不可能得到魏君的重用,進而威脅自己在魏國的地位的。

而至於孫臏,宋病己忽然想起,據後世史書中記載,多是形容此人為人堅韌不拔、心智奇高,乃是不世出的一代名將,堪比孫武、吳起。然而對於此人的性格,卻是少有提及,宋病己有時也會不自覺的想,所信非人,而經得大難,歷盡九死一生得脫險境,卻又落下終身殘疾的人,其人的心性究竟會是如何?

從這些日子的接觸來看,儘管孫臏不時掩飾,然而那股發自內心的怨毒仍舊能為宋病己清楚的感覺到,如此一個整日活在仇恨中的人,究竟心中是如何作想呢?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情的宋病己並不能完全體會孫臏的心理,然而他亦是心知仇恨的種子是會在人心中漸漸萌芽的,歷史上多少才俊為仇恨所矇蔽雙眼,走上一條根本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宋病己只願聰慧如此的孫臏不要走上這條道路。

俄爾,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未來所發生的事情,史書上不是都已經寫得很清楚了麼,孫臏靠假痴不癲之計從魏國逃脫,入齊之後得到齊威王的信任,以軍師之職輔佐將軍田忌兩敗魏軍,最後逼得龐涓自刎於馬陵道,既是如此,自己何必杞人憂天呢?世間萬事有因必定有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宋病己忽然覺得有些疲憊,本來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就很傷神,而且宋病己也覺得自己並不是孫臏那種不世出的智者,甚至連龐涓都有所不及,至少人家龐涓能憑自身的才能當上這魏國上將軍,而自己呢?

不過就藉著前世裡所聞所見所學在這洞香春中贏得一席之地,而這在戰國之世的芸芸眾生中,或許根本算不得什麼...

想著想著,宋病己眼皮越來越重,只覺整個人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彷彿傳來人聲,正在呼喚自己的名字。迷迷瞪瞪睜開眼,門外怯生生的站著一個女子,揉了揉眼,這才發現來人是大小姐貼身的婢女。

「宋先生,大小姐請你到後廳一敘。」那婢女輕聲說道。

「哦,病己馬上就過去。」宋病己站起身答道,那婢女點點頭飄然而去,宋病己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將睡意都趕走。

那丫頭這麼晚了還找自己做什麼,難不成又是小女兒心性犯了,要出去夜遊?想起上一次出遊回來,那許老一臉無語的樣子,可是把兩人好好給訓了一通,對自己說大小姐這麼晚了還心血來潮跑出去,為何不勸阻?宋病己覺得自己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誰知道那丫頭那根筋不對,非要去夜遊,自己勸阻得了麼?

結果被許老頭兒臭罵了老半天,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日說什麼也不同意這丫頭的那些稀奇古怪想法了。宋病己在心頭暗暗發誓——這也太坑爹了,為什麼出主意的是你,挨批的卻是我呢?

宋病己一面想著,一面往後廳走,路過棋室的時候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甚至不自覺以手掩面,免得被熟識的棋士逮住了,再被冷嘲熱諷一遭,那可就丟人丟大了。幸好今天所有的棋士都在認真對弈,無暇顧忌其他。

走到後廳外,宋病己忽然止住了腳步,瞥了眼青色的簾子,仿似想到了什麼,心跳沒來由的有些加快,理了理衣角、捋了捋額發、摸了摸臉頰,雖然兩世為人,不過加起來的歲數也沒有超過不惑之年,在某些問題上,咱們的宋病己同學還不過是個雛兒。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儘量放鬆,而後大喇喇的一掀簾子,宋病己大踏步的走了進去,沒想到屋內正巧有一人往外走,這一進一出,兩人都沒注意到來人,或者說注意到了,但是身體已經避不開了。

因而宋病己與來人撞了個正著,只聽「哎呀」一聲,宋病己倒是皮糙肉厚,只往後退了半步,而身前一個女子則是蹲在地上,淚眼汪汪的揉著額頭,一臉晦氣。

看清楚與自己相撞的人就是剛才請自己過來的婢女,宋病己不由得有些尷尬,不過那婢女見撞自己的人是這洞香春的大紅人,只能含淚委屈的行了個禮躬身出去,宋病己無語啞然,安慰也不是不安慰心不安,目送那受傷的女子遠去,終究一個字沒說,面色大窘,而屋內則適時的響起了一串熟悉的笑聲。

宋病己臉色微赧,昂起頭,假意若無其事的打量著屋內的陳設來,以期緩解此時尷尬。目光四下梭巡了片刻,很快便定格在靠牆的那方矮矮書案之上,因為書案上端放著一個圓形的紅色球狀物,自然便是那晚蝶兒大小姐從大市上買回來的繡球。

一陣微風襲來,拂過書案,那繡球在案上輕輕滾動,並未掉落,不過薄薄的銅片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只可惜並未成雙。」不曾想,大小姐竟是緩緩收起了笑容,微嘆了口氣,幽幽道。

「世間之事豈能盡如人意。」宋病己搖了搖頭,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時古難全,大小姐又何必介懷。」

「你...」女子深深的望了宋病己一眼,她對宋病己這種出口成章的本領早已瞭然,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揚起,嘆道,「宋先生果然大才!」

「大小姐謬讚了。」宋病己扁扁嘴:女人啊,總是如此多愁善感。俄爾想起,自己還不知此來所為何事,當下開口道,「不知大小姐因何事召病己前來?」

「一日不見,先生為何對蝶兒反倒像是陌路人了,難不成是記恨昨日之事?」大小姐見他一臉嚴肅,眼巴巴的瞅著宋病己,可憐兮兮的說道。

看到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宋病己頓覺一陣頭疼,這丫頭又來這招,只好無奈答道:「病己不敢。」

「那先生陪蝶兒對弈一局吧。」果然,大小姐臉上旋即換上了笑容,伸手指向早已準備好的紅木案和棋盤說道。

「小姐雅興,病己自當奉陪。」宋病己走到女子對面的軟榻坐好,瞥了大小姐一眼,這才發現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不知何時已然平靜了下來,難道是眼前這黑白世界的緣故?
tt9981 發表於 2011-9-17 18:58
第一卷 初入戰國第四十一章 密謀(四)


「先生...此話怎講?」國梓辛卻是被他這話說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開口問道。

「梓辛可知如今這魏國聲望何人最高?」孫臏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的反問道。

「這...」國梓辛先是一愣,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老丞相公孫痤在世時,雖平庸無能,然其身為魏國三朝元老,自文侯起便身居高位,與魏武侯更是有君臣莫逆之情,論威望他自是無人能及,地位顯赫。如今撒手歸天,這魏國之中,聲望...」

國梓辛忽然止住了話頭,目光投向黑暗之中,彷彿是在等待著什麼,良久沒有開口。

「梓辛但說無妨。」黑暗中的那兩點亮色沒有絲毫變化,沙啞的嗓音復爾響起。等孫臏言罷,國梓辛這才接著開了口,「此時的魏國,上將軍龐涓確是聲望一時無兩,無人能及。」

「是麼?」未想,孫臏竟是微微一笑,「你以為如何?」

「以梓辛拙見,這丞相之職,只怕非龐涓莫屬。」國梓辛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非也。」孫臏卻是一口否定了他的觀點,篤定的說道,「那龐涓絕做不了這魏國的丞相!」

「這...」國梓辛顯然是對孫臏此言很是不解,當下開口問道,「先生如何見得?」

「這龐涓入魏十數年,身居上將軍之職,位高權重,深得魏罃信任,將魏國武卒盡付於他統領,而其人亦是頗有戰功,與諸國領兵交戰勝多敗少,深得魏軍將士信任和敬仰,」孫臏兀自說著,眼光不是閃過幾縷精芒,「這丞相之位,尤勝上將軍一職,若是位列魏國丞相,便能總攬國政,全面調度魏國上下的人力物力,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而龐涓此人,桀驁不馴、眼高於頂,自恃自己戰功顯赫,只怕心中對那丞相之位,早已是覬覦有加,只盼那公孫痤早死,自己能夠出將入相,達到名士為政的權力最高峰,將文治武功兩方面的功業都做到極致。」

「既是如此,先生如何斷言這龐涓做不得魏國丞相。」聽到這裡,國梓辛更加的迷惑了,按道理說孫臏對龐涓瞭若指掌,自是知道這魏國上下,任誰的威信聲望都比不上此人,何況龐涓野心又是極大,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丞相之位看似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笑梓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臏嘴角的笑意更盛,搖頭嘆道,「這出將入相談何容易,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做到,何況若是這朝政盡入龐涓之手,其餘諸人如何甘心。梓辛莫不是忘了那吳起的前車之鑑?」

一提到吳起,國梓辛仿似察覺到了什麼,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作為戰國之人,無人不知吳起之名,此人善於用兵,魏文侯任其為將,吳起在軍中嚴刑明賞、教戒為先,威震天下的魏武卒便是他一手創建,相傳凡能身著全副甲冑,執12石之弩(12石指弩的拉力,一石約今30公斤),背負矢50個,荷戈帶劍,攜三日口糧,在半日內跑完百里者,才可入選為「武卒」,免除其全家的徭賦和田宅租稅,可見此人選材之嚴苛。

不僅如此,吳起亦有不敗戰神之美譽,一生曾與諸侯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無一敗績,闢土四面,拓地千里,特別是陰晉之戰,吳起以五萬魏軍,擊敗了十倍於己的秦軍,可謂是戰功顯赫。

吳起有如此威信,因而後來魏國選相,諸人皆是看好吳起,不曾想最後魏侯竟是任命田文(魏貴戚重臣)為相。及至田文死後,公叔任相,吳起更受此人陷害,倉皇離魏入楚。孫臏所說的前車之鑑便是此事了。

想到這裡,國梓辛恍然大悟,當下行禮道:「先生所言極是,想來這龐涓必定無法更進一步,出將為相的。」

「吳起之鑑亦不過只是龐涓不能為相的緣故之一。」更想不到的,孫臏竟是擺了擺手,面沉如水的接著說道,「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乃君主馭臣之道(注)。龐涓在軍中小有威名,若是當真做了丞相,出將入相,軍中其人能掌生殺之柄,而在朝堂上又能課群臣之能,如此人物,換做梓辛你為君侯,焉能容之,若是他日生了反心,只怕那田氏代齊、三家分晉之禍不遠矣!」

若是說孫臏說到吳起還只是讓國梓辛頓悟的話,此時提到田氏代齊、三家分晉這讓他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心中暗忖這乞兒當真天不怕地不怕,提起三家分晉也就罷了,竟在自己這齊人面前言及田氏代齊,難不成不知此為齊國君臣之大忌麼?只是他並不知道,此時他的表情落在孫臏眼底,卻是換來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國梓辛穩了穩心神,仔細思量孫臏剛才所言,拋開其中不敬的言語,面前這男子之言確是大有道理,若是讓原本便掌握了軍權的龐涓再代公孫痤丞相之職,執掌了國政,所遇的是昏庸之主或是絕世英明的君王便罷了,換做普通的君主,誰人放心一個在朝臣和軍隊兩方威信都比自己要高的人存在,只怕早就是疑竇叢生,欲處之而後快。何況作為齊人的國梓辛雖然不曾提起,然而亦是心知,那田氏代齊不正是如此麼?

那田乞在齊景公死後逐國、高二氏,另立公子陽生,自立為相,逐漸掌握齊國國政。其子田恆(田成子)殺齊簡公與諸多公族,另立齊平公,進一步把持政權,又以「修公行賞」爭取民心。數十年後,田恆四世孫田和廢齊康公,並放逐齊康公於海上,自立為國君,同年為周安王冊命為齊侯。其後,齊康公死,姜姓齊國絕祀。田和仍以「齊」作為國號,史稱「田齊」。這便是田氏代齊的前因後果,那三家分晉就更不必說了,本身便是三家分晉的受益者之一的魏侯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魏罃雖然好大喜功、平庸無能,但卻並不昏聵。由此推及開來,龐涓注定是不可能成為這魏國之丞相了。

想到這裡,國梓辛不由得深深的望向孫臏所在的方向,耳邊響起來魏國之前,田忌將軍對自己所言:「那孫伯靈乃是孫武之後,為我齊人,自幼師從名師頗有大才,若是此人能為我大齊所用,輔佐君上,必能大興齊國,復桓公霸業。吾聞之其人因受奸人所害,淪為大梁城乞兒,梓辛此番入魏務必細心搜尋此人,將其救出囹圄之地。大齊能否一雪前恥,全系此人身上,梓辛遇事自當慎之,一切當以孫先生所言為準。」

此番言語如今仿若歷歷在耳,若是說國梓辛初尋到孫臏時,對田忌之言還有些疑惑的話,此時已然對眼前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長身行禮,畢恭畢敬的說道:「先生大才,梓辛受教了!」

孫臏雙眼炯炯,一道異色從眸子間一閃而逝,目光平視著遠方濃濃的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麼,久久沒有再開口。

註:語出自《韓非子定法》,原文為「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譯為——所謂術,就是依據才能授予官職,按照名位責求實際功效,掌握生殺大權,考核群臣的能力。這是君主應該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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