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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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5
第七十章 大罷工

    楊樹根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1947年下半年,政府發佈戡亂令,內戰正式全面展開,八百萬國軍人吃馬嚼,每天的耗費都是天文數字,各地工廠大半停工,政府稅收枯竭,唯有濫發紙幣,掠奪百姓財產,以供戰爭開支,惡性通貨膨脹導致物價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猛漲,連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工人也吃不上飯了。

    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聯合機械公司和煉鐵廠的工人進行了罷工,他們舉著「要吃飯」的標語在廠門口靜坐,禁止任何人進去廠區,個別目光短淺不顧大局的工人被當局迷惑,打算進車間上班,被罷工工友阻攔。

    罷工如燎原之勢,迅速蔓延全北泰,市長蕭郎一籌莫展,他對手下人說,別說是這些工人,就連我都想罷工,物價飛漲,老百姓一天三餐都成問題,這個位子就是火山口啊。

    罷工的消息傳到省城,陳子錕勃然大怒,立即下令陳壽和曾蛟平息罷工,盡快恢復生產,機械公司是軍火企業,真是戡亂緊要關頭怎可停工,不過他又交代了一句:「不許胡來。」

    陳壽和曾蛟不以為然,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平息罷工,就必須動用武力,兩人調集了千餘名軍警準備武裝彈壓,又被蕭郎勸止,說工人實在吃不上飯才鬧的,堵不如疏,萬一傷了人命,激化矛盾就更難收場了。

    「好吧,我給蕭市長面子,不用槍驅趕他們,給我到城外樹林砍一千根木棍,用棍子打他們總行吧。」陳壽滿腦子都是暴力手段。

    蕭郎無奈搖頭:「大棍子打下去,那還是要死人的。」

    陳壽一攤手:「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他們復工不成。」

    曾蛟道:「我有一個主意,消防隊不有水炮麼,用那個上,一准好使。」

    用水炮打工人,總比用槍托刺刀大棍子要文明的多,蕭市長也同意,於是軍警展開部署,蕭市長不再過問。

    曾蛟對陳壽說:「剛才老蕭在,有件事不方便提,工人鬧事,那是共產黨在裡面挑唆,我已經讓情報科查過了,機械公司有個姓楊的教員就是領頭的。」

    陳壽道:「那得趕緊抓起來槍斃啊,一刻都不能耽誤。」

    曾蛟道:「這事兒還用你交代,偵緝隊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

    機械公司大門口,罷工人員越來越多,阻斷交通,聲勢浩大,楊樹根與工會的幾個組織者正在附近的一處民宅開會商討下一步行動,忽然一個外號叫小蘿蔔的工友氣喘吁吁的跑來說鐵廠工會要找楊老師商量事兒。

    「人在哪兒。」楊樹根問。

    「就在宿舍區。」小蘿蔔眼神飄忽。

    楊樹根不疑有詐,交代了幾句,跟著小蘿蔔走了,由於罷工,廠區裡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的機器轟鳴聲,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人呢。」楊樹根有些起疑。

    「就在前頭。」小蘿蔔道。

    楊樹根警覺的站住,道:「我回去拿個東西。」

    一回頭,不遠處已經站了一個工人打扮的特務,撩開褂子露出槍柄。

    再看前面,三個特務慢悠悠的走了出來:「楊老師,跟我們走一趟吧。」

    「你這個叛徒。」楊樹根怒斥小蘿蔔。

    小蘿蔔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楊樹根被特務綁了起來,押向不遠處的汽車,忽然一個紅色的身影衝了出來,手舞搟麵杖放倒一個特務,一腳踹翻一個,大聲吼道:「快走。」

    來人正是馬春花,她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將特務們逼得節節後退,楊樹根拔腿就跑。

    馬春花雖然勇敢,但終歸是個女人,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武裝到牙齒的特務,身後傳來一聲槍響,緊跟著是噗通倒地的聲音,楊樹根心裡刺痛了一下,沒有回頭。

    「抓住他,抓住他……「淒厲的喊叫迴蕩在廠區。

    廠門口,軍警的鎮壓行動開始了,三輛紅色的消防車開到附近,水炮接上消防栓,高壓水龍打向罷工群眾,別看是水柱,力量大的嚇人,壯年人都能被噴倒下,工人們的隊形很快就散了,此時武裝交警趁機殺出,用警棍驅趕工人,警笛聲和慘叫聲響成一片,大批工人被捕。

    罷工,被北泰當局殘酷鎮壓下去。

    楊樹根暴露身份,經組織決定,不再從事敵後工作,回到解放區當了土改工作隊的一名隊長,級別定為正排級,帶領工作隊下了基層。

    馬春花為掩護戰友,身負重傷被敵人逮捕,關押在北泰模範監獄,葉雪峰政委親自批示,不惜一切代價進行營救。

    ……

    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正在召開會議,在座的除了軍政大員之外,還有經濟金融方面的專家,以及新任江東綏靖公署主任陳啟麟中將。

    議題是金融改革,通脹膨脹已經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職員領取薪水要用麻袋裝,一麻袋鈔票換不來一麻袋大米,居然有造紙廠的人收購鈔票用來粉碎紙漿重新造紙,出售得利反而高於鈔票的票面。

    「再這樣下去,我怕造幣廠先破產了。」陳子錕一句玩笑話讓大家想笑又笑不出來,目前的形勢比抗戰時期還要艱難百倍,民生凋敝,戰火紛飛,大片國土淪為共區,學生整天遊行,工人時常罷工,收音機裡報喜不報憂,總是國軍勝利轉進,殊不知早已損兵折將,丟了幾十個師的人馬了。

    龔梓君是江東中央銀行的總經理,金融方面的事兒他比較有發言權,他翹著二郎腿抽著煙斗說道:「中央銀行和財政部一直在研究幣制改革的事情,相信不久就會出台,江東沒有必要發行自己的鈔票,畢竟不是當年了,擅自發行鈔票就是對抗中央,只怕這邊沒印出來,我就得進監獄。」

    陳啟麟深表贊同:「我們一省發行新鈔也無濟於事啊,全國一盤棋,江東票無法替代法幣,反而會引火上身,把省內經濟搞的進一步惡化,得不償失。」

    陳子錕覺得很有道理,現在不是軍閥混戰時期了,江東地處華東,和上海南京距離很近,發行自己的鈔票就是擺明了和中央對著干,那不是找死麼,再說就算發行了,兌得過來這麼多的法幣麼,就算省內的兌完了,以劣幣驅逐良幣的規律,外省貶值法幣勢必大量湧入,摧毀本省金融秩序,江東票救不了江東,也救不了中國。

    「罷了,還是討論一下以實物代發工資的事情吧,我聽說共產黨掌握的地區,以小米代替工資,這倒是一個好辦法。」陳子錕道。

    龔梓君道:「那就是供給制麼,倒是可行,可是我們哪兒找這麼多的小米去,產糧的廣大農村都被解放軍佔據,雖然交通和貿易並未中斷,但人家不收法幣,我們拿什麼去買糧食,軍火麼,那可是資敵。」

    擔任會議記錄的劉婷插言道:「有件事大家都忽略了,奸商囤積居奇,人為製造物價上漲,把糧食棉紗等生活必須物資的價格炒高牟取暴利,這種行為不解決,任何政策都是無效的。」

    陳子錕道:「這個好辦,奸商殺無赦,不過我想請問一下,在座諸位有沒有參與囤積物資啊。」

    眾人面露尷尬之色。

    陳子錕道:「物價飛漲,囤一些東西也無妨,只要別太過分就好,別說你們,我家裡都囤了幾千加侖的汽油呢。」

    會議結束後,陳子錕回到書房,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劉婷過來幫他揉著太陽穴,輕聲道:「你這些部下,囤的物資可不少,汽車、軍火、鋼鐵、糧食、油料都是大宗的,物價被炒高,有一半是他們的責任。」

    陳子錕長嘆一聲道:「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江東就靠這些人維持著,我把他們全辦了,軍政經濟金融就都癱瘓了,辦不得啊……」

    劉婷不再說話。

    書房的門被敲響,陳北走了進來,欲言又止,陳子錕不耐煩道:「有話就說,不然就去再想想。」

    陳北正要說話,忽然電話鈴響了,劉婷接了說了兩句道:「江大校長邵秋銘絕食三日,快要不行了。」

    陳子錕道:「邵校長七十多歲的人了,絕什麼食啊。」

    劉婷道:「參加了一個進步文人組織的活動,拒絕吃美國援助的麵粉。」

    陳子錕站起來:「走,去看看。」帶著劉婷出了書房,陳北張口結舌,還是沒說出來。

    陳子錕驅車去探望邵秋銘,路上問劉婷,邵校長到底參加了什麼活動,劉婷說是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麵粉宣言。

    「不吃嗟來之食,這是文人的風骨啊。」陳子錕道,「不過把老人餓到就不好了,既然他不吃美國麵粉,那就給他送點江北的小米。」

    劉婷笑道:「好辦法,咱這就買一些小米送去,司機,前面米鋪停一下車。」

    陳子錕看了看劉婷小巧的坤包,狐疑道:「你帶錢了麼。」

    劉婷道:「一看你就是不愁吃喝的人,不曉得市面行情,我是沒帶錢,但我帶了這個。」說著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單據來,是一張金融業拆借調撥單,上面用墨筆填寫了金額一千萬元整。

    「現在流行用這個,功能相當於銀行本票。」劉婷道。

    劉婷拿著撥款單去了米鋪,可過一會又兩手空空回來了,說:「米價又漲了,這點錢買不了多少,你身上有值錢的東西麼。」

    陳子錕道:「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這個。」掀開衣服露出腋下的m1911a1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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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營救

    以陳子錕今時今日的地位,自然不會親自拿著槍去威逼小小的米鋪老闆,他只是納悶為什麼米價漲的這麼快,於是沒帶隨從,和劉婷一起來到米鋪門口。

    米鋪生意很好,門口排著長隊,都是衣衫破舊的窮苦人,陳子錕有心體察民情,跟在後面排隊,排了一會兒,米鋪老闆大喊道:「各位街坊,今天的米賣完了,明天請早。」

    顧客們抱怨連連,拎著空癟癟的米袋子回去了,米鋪的夥計開始上門板,陳子錕走過去問道:「怎麼這麼早就收了。」

    他穿的體面,人又高大,老闆不敢怠慢,堆笑道:「這位先生買米啊,對不住,賣完了。」

    陳子錕一指鋪子裡面的麻包:「那不都是米麼。」

    老闆道:「那些不賣。」

    陳子錕道:「你這是囤積居奇啊,被查到要坐牢的。」

    老闆看到不遠處的汽車和保鏢,知道這位爺不好糊弄,便訴苦道:「小店本小利薄哪敢囤積糧食,只是這物價漲的太快,明天法幣是個什麼行情還不知道,怕折本所以不敢賣。」

    陳子錕道:「你放心我不會舉報你,我就是想買一百斤小米。」

    老闆四下張望,確認安全後壓低聲音道:「罷了,我就賣一百斤給你。」隨即報出一個價錢,劉婷驚呼:「怎麼又漲價了。」

    「這位大姐此言差矣,不是我漲價了,是法幣又掉價了,怨不得我啊,您要是用大洋,或者美鈔來買,米價不但不漲,我還敢給您優惠點,唉,這年頭錢不當錢用,那就是廢紙啊,我這漲的再快,比不上鈔票跌得快。」

    陳子錕道:「我沒帶這麼多錢,這樣吧,我寫張欠條,回頭讓人來還錢。」

    老闆見他派頭十足,嘴裡客氣道:「那去吃便是,還給什麼錢。」一手卻拿了紙筆過來,看陳子錕寫了欠條,拿過來一看,署名把他嚇了一跳:「哎呀呀,我眼瞎了,居然沒認出是您老人家,該死該死,這米該我孝敬您老。」

    陳子錕道:「不必客氣,買東西給錢天經地義。」

    就這樣,賒了一百斤小米,裝在汽車裡開到江東大學校長邵秋銘家裡,中醫正在為老先生診病,過了良久才出來,搖頭嘆息寫方子,邵校長的兒子叫邵林,低聲問道:「大夫,家父病況如何。」

    中醫說:「令尊肝上生了岩,在下無能為力,只能開幾個方子慢慢調養,病人若是心情好,就能多活幾個月。」

    陳子錕道:「何為岩。」

    邵林道:「就是惡性腫瘤,西醫稱之為癌症,前日省立醫院的西醫已經來過了,也說沒有辦法,所以才請了中醫來看。」

    一家人愁雲慘淡,女眷們暗自垂淚,伺候邵秋銘的傭人阿黃出來說:「老先生請陳將軍進去敘話,閒雜人等不要跟進。」

    於是陳子錕單獨進了病房,他振作精神,故意爽朗大笑道:「邵校長您這是怎麼了,區區小病就躺著了,我還等著您一起主持開學典禮呢。」

    邵秋銘支撐著坐了起來,人消瘦了許多,擺擺手坐下:「將軍請坐,老朽時日無多,有些話不吐不快。」

    陳子錕道:「但講無妨,我謹記在心。」

    邵秋銘道:「當年我加入同盟會,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壯懷激烈,一心想打破這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中華,可是沒想到國民黨墮落的這麼快,如今的統治者,甚至還不如滿清時代,根本都不顧吃相了,唉,抗戰勝利之後本來是建立民主聯合政權的大好時機,生生被他們耽誤了,民心喪盡,經濟崩潰,陳將軍,氣數已盡,氣數已盡啊。」

    老先生痛心疾首,咳嗽起來,竟然咳出一口血來。

    陳子錕要喊人,邵秋銘擺手制止:「不用,我還有一句話,將軍需認真思量。」

    「請講。」

    「以目前的局勢來看,政府維持不了幾年了,江東獨木難支,希望解放軍來的時候,將軍能識時務,不要把江東三千萬父老拖進戰火中去,老朽代百姓拜謝將軍了。」說著就要下床跪拜,陳子錕急忙將他按在床上:「邵先生何止與此,陳某謹記了,若是真的兵臨城下,或走或和,斷不會像抵抗日寇那般血戰的。」

    邵秋銘鬆了一口氣,臉色和和緩了許多,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陳子錕道:「聽說老先生參加了一個抵制美國麵粉的宣言,我深表敬佩,不過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是不行的,何況您又是有病之身,我帶了一百斤江北產的小米,您喝點稀飯吧。」

    邵秋銘淡然一笑道:「以我家的底子,尚不致於買不起糧,只是我知道時日不多,想以死明志,抗議美國扶持日本,小小心願還請將軍成全。」

    陳子錕沉思片刻道:「也罷,就依先生。」

    ……

    從邵秋銘家裡出來,陳子錕心情很沉重,老教授說的話很有道理,國民黨氣數已盡,維持不了幾年了,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國民黨佔據江南富庶之地,又有百萬雄兵,再不濟劃江而治也是可能的,江東省如何能置身事外,躲避戰火才是自己要考慮的大事。

    回到官邸,陳子錕立刻召集軍政官員開會商討對策,陳北見父親歸來,又湊過來囁嚅道:「父親,有件事……」

    「想好了就說。」陳子錕道。

    「是這樣,我有個朋友的妻子被北泰警察局抓了,人家托到我這兒,看能不能請您一份手令,把人放了。」

    陳子錕勃然大怒:「你也學會幹涉司法了,你以為江東的天下是你爹的麼,你以為你爹一句話就能赦免罪犯麼,荒唐。」

    陳北諾諾連聲,低頭退下。

    正好夏小青下樓,見狀問起,陳子錕道:「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拂袖而去。

    夏小青柳眉倒豎,想發飆還是忍住了,問兒子:「怎麼回事。」

    陳北道:「楊樹跟的老婆打傷了警察,被警察局以共產黨特務的罪名抓起來了,那女人我見過,就是一鄉下村姑,根本不是什麼共產黨。」

    夏小青道:「你的用心是好的,可你爹這幾天心情不好,再等幾天,娘幫你說說。」

    陳北道:「那就晚了,現在牽扯到共諜案子都是迅速辦理,直接槍斃的,馬春花若是被判了死刑,我怎麼向楊樹跟交代。」

    夏小青道:「那還真沒辦法了,你爹鐵面無私,你要是敢冒用他的名義,非槍斃你不可。」

    陳北急道:「今天就要判了,我不能眼看馬春花死啊。」

    夏小青道:「有辦法,高層路線走不通,咱們走底層路線,你舅舅在我這存了一些金條,事到如今只能拿出來先用了,你帶一百兩黃金去北泰通融,想辦法來個狸貓換太子,把人救出來再說。」

    陳北道:「太好了,我這就飛過去。」

    ……

    馬春花被抓進警察局之後,吃了不少苦頭,老虎凳辣椒水皮鞭蘸鹽水全嘗過了,不過對於曾經多次負傷的女游擊隊員來說,這些都不算事兒,她打死不吐口,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

    偵緝隊見她一副農村潑婦的架勢,猜測即便是共產黨也是外圍人員,接觸不到高級機密,便打發到看守所去等候判決,馬春花分不清看守所和監獄的區別,她以為自己就這樣蹲了大牢了,並且很是自豪,身為革命者如果沒有蹲過國民黨反動派的監獄,在人生履歷上是一個小小的缺憾哩。

    看守所環境惡劣,陰森潮濕,地上鋪著腐敗的稻草,女監裡也有惡霸,不過在馬春花面前什麼獄霸牢頭都是渣一般的存在,不出一天就被馬春花打的服服帖帖。

    戡亂時期,法院判決也是從速辦理,馬春花戴著手銬腳鐐,和幾個刑事犯、經濟犯一起被押進北泰第一法庭,亂哄哄的法庭上,看客們磕著瓜子抽著香菸,法官披著袍子在上面交頭接耳,一個法官敲敲桌子:「開庭,肅靜。」

    先審了一個謀殺親夫的女人,判處死刑,那女人立即癱成爛泥,呼天喊地,被法警拖了下去,然後是一個囤積糧食的奸商,也被判了死刑,奸商灰頭土臉,泣不成聲。

    終於輪到馬春花了,她站在被告席上,輕撫髮絲,嘴角帶著輕蔑的微笑,檢察官念了罪狀,馬春花的主要罪行是阻撓警察執行公務,用搟麵杖將一名偵緝隊員打的顱腦出血,至今躺在醫院。

    「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法官宣判之後,法槌一敲:「下一個。」

    馬春花沒有癱軟,也沒有哭泣,她甚至有些興奮,死在刑場上,才是革命者最好的歸宿,她開始考慮,在最後一刻該喊什麼口號,是共產黨萬歲,還是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一輛囚車將七名死刑犯押到江灘刑場,地上已經挖了七個長條形的土坑,鐵鍁插在一旁,幾個民工抄著手蹲在一旁抽菸,等著埋人。

    死刑犯們被押了下來,秋風蕭瑟,江水混濁,犯人們跪在土坑前,每人頭上套了一個黑布袋,馬春花拒絕跪下,拒絕帶頭套,警察們也不強求,就讓她站在坑前。

    「預備。」法警隊長舉起一隻手,行刑隊拉著槍栓,端起步槍。

    馬春花清清嗓子,剛要喊口號,槍聲就響了。

    死刑犯們後背濺起血花,立撲到坑裡,褲筒下流出屎尿,和血混在一起,馬春花閉上眼睛,等待自己那一槍,良久也沒等來。

    一個留著絡腮鬍子的法警將馬春花的綁繩解開,道:「順著江往西走,就能到南泰,你走吧。」

    馬春花一陣激動,一定是組織出面營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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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流氓無產者

    馬春花一口氣走了八十里地,穿越火線來到南泰解放區,走到一處路口,忽然從草叢裡跳出四個兒童團員,手持紅纓槍將她攔下:「站住,路條。」

    「娃娃們,俺沒有路條,快帶俺去找你們村民兵。」馬春花笑道。

    「俺們不是娃娃,俺們是兒童團的戰士。」孩子們一本正經糾正她的話,拿著紅纓槍將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押到了村裡的民兵隊部。

    隊部裡坐著一個漢子,正在學習解放日報,看到馬春花進來,頓時眼睛瞪得溜圓:「春花姐,俺沒看錯吧。」

    馬春花道:「狗蛋,是俺。」

    狗蛋眼圈紅了:「春花姐,他們說你犧牲了,嗚嗚嗚。」

    馬春花道:「憨熊,嫩姐哪有那麼容易死。」

    狗蛋抹一把眼淚,道:「春花姐快坐,俺給你倒水,那啥,你們幾個熊孩子幹啥呢,拿紅纓槍對著嫩春花姐,春花姐是英雄知道不,深入敵後的偵查英雄。」

    兒童團員們乍舌不已,終於見到英雄了,他們趕緊向馬春花道歉,馬春花道:「你們是好樣的,兒童團就應該認真盤查可疑人員。」

    事不宜遲,狗蛋立刻安排了一輛騾車,親自帶了三個民兵護送馬春花到縱隊司令部,武長青司令員和葉雪峰政委接見了馬春花,聽取了她的匯報,都給予了高度評價。

    「感謝組織營救,我這條命是黨給的,堅決奉獻給黨,我要求上前線,和國民黨反動派堅決鬥爭到底。」馬春花的豪言壯語讓大家都很感動。

    葉雪峰說:「春花同志,你先休息,組織會研究決定你的下一步去向。」

    馬春花走後,葉雪峰道:「我們的營救工作並沒有進展的如此迅速,到底是誰救了馬春花。」

    武長青道:「或許是別的方面發了力,總之春花回來就好。」

    馬春花來到宿舍休息,睡了一覺後剛要去食堂吃飯,來了兩個夾皮包的幹事,說我們是軍區政治部的,馬春花你跟我們走一趟,瞭解一些情況。

    原來政治部要對馬春花進行甄別,是否在被捕期間叛變投敵,或者洩露了我軍的情報,一位戴眼鏡的幹事拐彎抹角的發問,惹惱了馬春花,她站起來大聲說道:「俺爹是27年的農會幹部,被國民黨用鍘刀殺害,俺兄弟參加八路軍,犧牲在抗日前線,俺們馬家一門忠烈,你還要懷疑俺,好,俺就讓你們開開眼。」

    說著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馬春花脫掉了上衣,幹事和警衛戰士都遮住眼睛:「你這是干什麼。」

    馬春花傲然道:「你們仔細看看,俺身上是什麼。」

    她身上一道道一條條,全是剛癒合不久的傷疤,還有三個陳舊傷疤,應該是戰場留下的痕跡。

    「這是和小鬼子拼刺刀留下的窟窿,這是和國民黨打得槍眼,這是飛機撂炸彈炸的,你們拍拍自家良心,俺能叛變革命麼,俺馬春花雖然不識字沒文化,但也知道岳飛文天祥狼牙山五壯士,說俺背叛革命,那是誣陷,俺不服,官司打到延安,打到毛主席黨中央那裡俺也不怕。」

    馬春花一通罵,政治部的幹事趕緊賠禮道歉,說這是組織程序,例行公事,不是懷疑她,另一方面匯報上級,葉雪峰聽說之後勃然大怒:「馬春花這樣的英雄女戰士應該大力宣傳,怎麼能審查,胡鬧,簡直胡鬧。」

    政治部很快做出改正,結束對馬春花的審查,還給了堅貞不屈忠誠可靠的評語,組織上為了褒獎馬春花,也為了樹立英雄形象,對她進行了越級提拔,破格提升為副營級幹部。

    軍區宣傳部還根據她的事蹟,創作了一些快板書和民謠,一時間女英雄的故事到處傳唱。

    ……

    南泰,苦水井鄉的土路上,一公一母兩隻狗正在配種,一幫髒兮兮的小孩圍著看,土坡上蹲著一個二十郎當歲的二流子,破衣爛衫頭髮老長,嘿嘿笑道:「毛妮,你爹娘黑裡也跟狗一樣打架麼。」

    鄉下孩子懂事早,知道不是好話,紛紛拿起土坷垃砸這個二流子,他不甘示弱,抄起一根樹杈打過去,小孩子們一哄而散。

    「李花子,你個野種咋不餓死的呢。」一個婦女跑過來拉走自家孩子,扭頭罵道。

    「嫂子,別走啊,陪兄弟拉拉呱。」李花子一點不生氣,還嬉皮笑臉的,哼著歌走了「我本是玉皇大帝的女婿……」

    一輛馬車從土路上經過,掀起陣陣煙塵,馬車上有一面紅旗,上寫「土改工作隊」,車上坐著七八個人,抱著步槍帶著行李,風塵僕僕的樣子。

    李花子不認識字,但也知道天下大勢,國民黨要完蛋,共產黨要坐天下,劫富濟貧到處鬧農會,分田地,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來的是楊樹根帶領的工作隊,他們在苦水井紮下根來,發動群眾鬥爭地主,派村長敲鑼把村民聚集起來開大會。

    鬥爭大會的效果很不好,台上的地主和台下的貧下中農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有些還是親戚關係,誰也拉不下臉來斗人,再說真正的惡霸大地主早就跑了,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小地主,平時吃糠咽菜尿泡尿都恨不得拿蘿子過,省吃儉用才積攢下一點家業,沒得罪過誰,沒啥仇怨。

    楊樹根很焦急,鬥爭不展開,怎麼分地,怎麼發動群眾支援前線,正在他急躁的時候,忽然從台下跳上一個漢子,手持半塊磚頭,一下就把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地主的腦袋給開了瓢。

    地主頭上流血,倒地呻吟。

    「別裝死,給老子起來,前年十冬臘月,我要飯到你家門口,你不但不給我半塊饃,還放狗咬我,你的威風哪去了。」漢子威風凜凜的喝道。

    楊樹根扭頭問村長:「這人是誰。」

    「這人叫李花子,他娘早年嫁給縣城大戶李舉人當姨太太,偷漢子生了他,李舉人一蹬腿死了,給他留了不少家業,一年半載就讓他吃喝嫖賭用盡了,當了叫花子到處討飯,所以大家都喊他李花子。」村長顯然對李花子很不待見。

    楊樹根欣喜道:「革命就需要這樣的流氓無產者。」

    李花子一磚頭砸出了運氣,從此時來運轉,擔任了村裡的農會主任,平日裡和他來往密切的幾個二流子當上了民兵,村口的破鞋王寡婦當上了婦女主任。

    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開始了,村口站了民兵,防止地主逃跑,農會積極分子進駐地主家挖浮財,所有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衣服棉被棉鞋綢緞布匹瓷器錫器,躺箱櫃子木料金銀首飾話匣子,馬牛騾子驢這種大牲口統一分配給各家各戶,豬和羊分完了之後剩下的殺了吃肉,村口支起大鍋連夜煮肉,全村吃的滿嘴流油。

    地主和富農家的良田都被收歸農會,按照水澆地、旱地、鹽鹼地的標準進行分配,貧農家分的多些,中農家就分的少一些,地主雖然是剝削階級,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多少還是留了一些活命的土地。

    苦水井鄉各村都在進行土改,李花子所在的李家莊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可是李花子意猶未盡,於是帶領農會一幫人,敲鑼打鼓來到鄰近的梁家莊幫助當地農會挖浮財,梁家莊的農會幹部們就不樂意了,說俺們已經挖完了,不需要你們「幫助」。

    李花子說地主狡猾,肯定藏了浮財,他當即露了一手,當婦女主任王寡婦帶著幾個識字班的婦女去地主家挖浮財,自己留在農會喝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王寡婦興沖沖來了,將兩個金戒指放在桌上。

    當地農會主任將金戒指拿在嘴裡咬了咬,果然是真金,他兩眼放光,心悅誠服:「李主任,還是你高明,這金子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李花子得意洋洋道:「根據我們農會的經驗,地主婆的騎馬帶子是藏浮財的重要地點。」

    當地農會主任趕緊呸呸呸:「埋汰死了。」

    梁家莊有個地主婆叫梁喬氏,她男人是國民黨軍官,家裡據說有槍,但一直沒搜出來,這回李主任來幫助,當地農會便向他求助,李花子很高興的說道:「鬥爭地主婆我最拿手,交給我好了。」

    可是工作還沒開展就被工作隊叫停了,具體原因不清楚,估計是上面想爭取一下樑喬氏的男子梁茂才。

    挖浮財,分田地,一些民憤極大的地主被公開審判,執行槍決,大快人心。

    招兵工作開始了,工作隊鼓勵村裡的年輕後生參加解放軍,貧苦農民們剛分了牛羊雞鴨和幾畝良田,哪肯去當兵,於是楊樹根挨家挨戶的做工作,告訴他們這是保衛勝利果實,大家都不當兵,等國民黨打回來,分的土地要收回,還要拿鍘刀鍘頭哩。

    李花子身為農會主任,率先報名參軍,在他的感召下,李家莊有八十多個後生都當了兵,披紅掛綵坐著馬車走了,沒過兩天,李花子卻回了村子,原來是被刷下來的,具體原因他卻不說。

    楊樹根知道原因,李花子有砂眼、爛瘡、花柳病,部隊不收這樣的兵,他並不反感李花子,反而覺得這樣的人可用,直到有一天他才改變這種看法。

    那天楊樹根從地頭經過,看見地主李老財的小老婆一邊繫著褲腰帶一邊從玉米地裡鑽出來,頭上身上都是枯草葉子,看見自己臉羞得通紅,一低頭就過去了。

    楊樹根走進玉米地,正看到李花子心滿意足的提著褲子。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5
第七十三章 副總統

    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言而喻,楊樹根臉色陰沉下來,李花子厚顏無恥的一笑,道:「楊隊長,那啥,地主家的小老婆非得讓我給她上上課,想參加識字班哩。」

    楊樹根只是哦了一聲,背著手走了,隨後的幾天他開始調查李花子最近的所作所為,村民們都反映李花子做事不厚道,分浮財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村裡的民兵都是二流子懶漢,整天和李花子一起湊在村口王寡婦家裡搞破鞋。

    群眾意見很大,但李家莊情況比較特殊,除了李花子豁得出去幹革命,其他的積極分子都縮手縮腳放不開,何去何從,很難取捨,楊樹根回到辦公室,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稿紙,上面寫著「舉薦李花子同志評選苦水井鄉優秀農會主任」,他再次看了看,默默將稿紙撕了。

    李花子不知道自己搞了一回地主家的小老婆就斷送了政治前途,能當上農會主任,吃香喝辣另外斗人玩娘們他就心滿意足了,暫時還沒有更大的追求,他只擔心楊樹根撤了自己的差使。

    等了幾天,楊隊長沒有任何舉動,李花子一顆心揣回肚皮裡,又兢兢業業的幹起來,挖浮財,分田地,乾娘們,不亦樂乎。

    李家莊的土改工作完成後,楊樹根根據群眾舉報,將李花子的農會主任免掉了,王寡婦的婦女主任也撤了,一時間大快人心,村民交口稱讚楊隊長是活青天。

    三個月後,楊樹根由於工作出色,被上級調往南泰縣委組織部工作。

    ……1948年初,省高級中學的畢業生們即將面臨人生重大抉擇,考哪所大學好。

    內戰如火如荼,每天收音機裡都是國軍殲滅匪軍幾千幾萬,勝利轉進的捷報,但形勢一天比一天差,東北戰局不妙,津浦鐵路已經中斷,北方的大學雖好,來往卻不方便,所以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自然就不在選擇之內。

    最方便的自然是江東大學,就在家門口,可以走讀,省下一筆費用,可是江大的水平畢竟不如南京的中央大學、上海的復旦大學,交通大學、同濟大學以及聖約翰大學等。

    劉存仁家的小女兒劉媖選擇了江東大學,女孩家還是本分一些好,世道那麼亂,南京上海太遠,父母不放心,再說江大也不差,畢業了留在省城當個老師比什麼都強。

    陳子錕的次子陳南因為品學兼優,跳了一級也上了大學,陳家的選擇和劉家不同,選了上海復旦大學。

    考學毫無懸念,兩個孩子都是成績優秀的學生,自然手到擒來,只等三月開學,就開始新的生活。

    空軍基地,一架p51戰鬥機拖著黑煙從遠處飛來,消防車和救護車早已等在跑道上,等飛機降落便衝了上去,從座艙裡把飛行員拖了出來,機身上一排排觸目驚心的彈孔,引擎已經著火,怕是要趴窩了。

    飛行員是陳北上尉,他一張臉都被燻黑了,扶著膝蓋站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這次作戰驚心動魄,遭到共軍地面火力的攔截,子彈再偏一偏自己就得見閻王。

    飛機上塗了二十八個小旭日徽,那代表陳北曾經擊落的日寇飛機,這架曾經在抗日戰場上叱咤風雲的戰機現在卻淪為內戰的工具,被打得遍體鱗傷,真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痛。

    五分鐘後,陳北站在基地指揮官的辦公桌前,將帽徽和軍銜摘下道:「我不干了。」說罷扭頭就走。

    若是旁人這樣撂挑子,起碼要辦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但陳北不是一般人,他是宋美齡的乾兒子,陳子錕的親兒子,誰也不敢辦他,指揮官追出來道:「陳北,給你放大假,先休息休息吧。」

    陳北也不理他,跳上吉普車疾馳而去,回到楓林路家裡,一進門正遇到劉婷,劉婷還和他開玩笑呢:「怎麼最近沒去找你小姨玩。」

    陳北擠出一個笑容,問:「我父親在麼。」

    「在樓上書房。」劉婷道。

    陳北蹬蹬蹬上樓,推門進去,坦然道:「父親,我要退役。」

    陳子錕已經接到基地打來的電話,他早有準備,道:「聽說你今天差點被擊落。」

    陳北道:「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開著飛機殺人了。」

    陳子錕知道兒子脾氣比自己還執拗,便道:「那你想做什麼。」

    陳北道:「我還沒想好。」

    陳子錕道:「那你仔細想想,除了開飛機你還會幹什麼,這段時間先休假吧,帶你弟弟到上海去讀大學。」

    ……就這樣,陳北休了半年的病假,到上海散心去了,姚依蕾和鑑冰也來到上海居住,這兩個都是閒不住的人,家裡頓時成了達官貴人的交際場所,每天舞會牌局不斷。

    陳北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又會開飛機,更是萬千少女夢中偶像,這麼帥的小夥子都快二十八歲還沒對象,不由得讓來往於陳家的貴婦們媒婆癮大犯。

    自家兒子如此優秀,豈能胡亂任由這些八婆安排,姚依蕾和鑑冰替陳北把關,藉著舞會的名義舉辦相親會,上海灘的精英男女匯聚一堂,基本上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可以用英語交流,談吐高雅氣質脫俗。

    這天來了幾位貴客,為首的男子三十多歲年紀,風度翩翩,挽著的女子更是宛若仙子下凡塵,姚依蕾介紹說這位是美國來的錢學森博士和他的未婚妻蔣英小姐,以及蔣小姐的兩個妹妹。

    三六年柏林奧運會的時候,陳北陳嫣兄妹隨父親遊歷歐洲,在德國見過蔣百里的女兒蔣英,算是老相識了,時隔多年再見自然有說不盡的話,錢學森在美國是學空氣動力學的,師從馮卡門教授,和陳北相談甚歡,談的什麼導彈、火箭之類的名詞大家聽也聽不懂。

    此次派對的主旨是給陳北介紹女朋友,蔣英有兩個妹妹蔣華和蔣和,都是荳蔻年華天生麗質,看到英武不凡的陳北自然是一見傾心。

    陳北對這兩個妹子也挺有好感,一時興起道:「天氣不錯,我帶你們兜風去吧。」

    兩個妹子都拍著巴掌說好,陳北戴上墨鏡,去車庫把敞篷跑車開出來,一招手,倆女孩也不顧矜持了,一溜小跑就過去了。

    陳北駕駛著汽車絕塵而去,大人們都欣慰的笑了,蔣家乃是世家,和陳家門當戶對,只是不曉得陳北會選哪一個。

    外灘馬路上,陳北猛踩油門,把個汽車開得如同飛機一般,疾風將他的頭髮吹向後面,嘴角緊繃,兩個女孩嚇得花枝亂顫,緊緊抓住座椅不敢動彈。

    忽然陳北一個急剎車停下,車門都不打開,直接雙手一撐跳了出去,路邊一個穿白色水兵服的美國海軍士兵一手拿著威士忌酒瓶子,一手揪住骨瘦如柴的中國苦力,高高舉起酒瓶子就要砸下去,被陳北一記側踹踢翻在地,緊跟著餓虎撲食壓上去,一拳一拳打去,醉醺醺的美國兵被打得鼻樑骨都斷了,滿臉是血,陳北還不罷休,站起來用腳猛踢,直到警笛響起。

    巡警自然不敢把陳北怎麼著,事實上外灘的警察都認識陳北了,這位爺去年砸了楊子公司,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誰敢惹他。

    陳北打得兩手都是血,這才意猶未盡的上了車,掉轉車頭回去了,兩位女孩又驚又怕,心說原來這位陳公子如此血腥暴力,將來結了婚還不成天家庭暴力啊。

    就這樣,一樁好姻緣被陳北自己攪黃了。

    ……1948年的行憲國大就要召開,南京政府要進行憲政改革,實行總統制,其實換湯不換藥,沒人能取代蔣介石的位置,但副總統的人選卻成了萬千矚目的目標,據說熱門人士有三,一為精通西方民主憲政的前駐美大使、北大教授胡適先生,二為國民政府副主席孫科,三為司法院長,老同盟會員居正。

    楓林路官邸迎來一位神秘的客人,美國大使司徒雷登秘密會見了陳子錕,兩人進行了一番密談。

    「美國支持您競選中華民國副總統。」司徒雷登開門見山。

    陳子錕沉吟片刻道:「只怕有美國的支持也不夠啊,我是國民黨員,要想勝出先要戰勝黨內對手,孫科、于右任這兩位的實力都比我強,況且,我當了副總統又能如何,這個爛攤子換誰上也無能為力。」

    司徒雷登道:「不要這麼悲觀,蔣介石的聲望日趨勢微,美國已經放棄對他的支持,您競選副總統的優勢很明顯,年輕、形象好、代表開明進步和向上的力量,據我所知,國民黨內也不是鐵板一塊,蔣介石先生下野也不是第一回了,只要聯合其他派系,做到這一點並非難事,屆時您接任總統一職,美國自會大量援助,平抑物價,與中共進行談判,對了,您的當選,對中共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一件事。」

    陳子錕道:「司徒雷登先生對中國的政治還不是很瞭解啊,我相信各方都能接受一個毫無作為的副總統,但一個年富力強又有美國支持的總統,卻是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看到的,我的小女兒才十歲,我不想她這麼快失去父親。」

    司徒雷登大為失望:「您這樣說實在是太遺憾了。」

    陳子錕道:「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不可為也,不過既然您看得起我,我不妨給你推薦一個人,無論威望和實力,都可堪大任。」

    司徒雷登想了想道:「其實我也有第二人選,不妨寫在手上看看是否同一人。」

    於是兩人各自寫在手上,攤開手掌,陳子錕寫的是「李宗仁。」司徒雷登寫的是「李德鄰。」

    「不謀而合,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5
第七十四章 民脂

    司徒雷登迅速結束對江東的秘密訪問返回南京,陳子錕把他的來意向劉婷一說,劉婷扼腕嘆息:「大好的機會怎麼拱手讓與他人。」

    陳子錕笑道:「你大事都分析的頭頭是道,怎麼小事反而糊塗,這副總統的位子就是個坑,誰往裡面跳誰死,我的資歷和實力都不足以勝任,硬上的話只有自取其辱,李宗仁背後有桂系勢力和白崇禧的二十萬雄兵,他比胡適孫科之流都強得多。」

    劉婷道:「我還是覺得你盡力一搏的話未嘗沒有希望,有美國的援助,再和共產黨談判組成聯合政府,至不濟也能劃江而治啊。」

    陳子錕道:「若是45年的時候興許還有希望,現在共產黨滿手的好牌,你要重新洗牌再來,人家怎麼願意,再說了,中國現在就是一團亂麻,誰也解不開的幾千萬個死結,唯一的辦法就是一刀斬開。」

    劉婷似乎明白了:「你是說政府氣數已盡。」

    陳子錕緩緩點點頭。

    ……

    北平中南海,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居仁堂內,身著上將戎裝的行轅主任李宗仁正在踱步,地上鋪著西亞地毯,窗外是紫禁城的角樓,辦公桌上放著陳子錕發來的電報。

    此刻李宗仁躊躇滿志,美國人支持他競選副總統,陳子錕也發來密電表示全力支持,至於黨內競爭對手程潛和于右任,他也有把握說服,可是同為桂系的白崇禧和黃紹竑卻持不同意見,不支持自己競選這個毫無意義的副總統。

    李宗仁也有些猶豫不決,他決定問卜,找北平城裡最好的算命先生給自己的仕途算一卦,副官已經去請那位名聞遐邇的胡半仙了。

    十分鐘後,胡半仙來到了中南海,他看起來三十來歲很年輕的樣子,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戴一副墨鏡,不像是算命的,倒像是黨務幹部。

    李宗仁看胡半仙這個樣子,心說此人莫非浪得虛名,不過既然人都來了,胡亂替家人問個吉凶,給倆錢打發了便是。

    胡半仙站在居仁堂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殿脊上的螭吻道:「上不接天,下不入地,這滋味不好受啊。」

    李宗仁心裡咯噔一下。

    這不正是說的自己如今的處境麼,所謂北平行轅主任,名義上負責華北軍政事務,乃封疆大吏,但毫無權力,純粹是個空架子,而自己被調到北平,遠離廣西根據地,有力氣使不上,真是上不接天下不入地的感覺,這個胡半仙,神啊。

    他趕緊笑著迎出來:「胡先生,歡迎歡迎。」

    胡半仙不卑不亢:「李主任,久仰了。」

    一番寒暄後,李宗仁假意道:「我有一親戚近日南下,請先生來是問一下吉凶。」

    胡半仙看了李宗仁一會,詭異一笑道:「南下的怕是不是貴親眷,而是李主任本人吧。」

    李宗仁心中一動,笑道:「胡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本人正要南下去做一件事情,不知道把握幾何。」

    胡半仙左右四顧,李宗仁會意,屏退左右。

    「我夜觀天象,紫微星黯淡,似有隕落之勢,而北方一顆大星突放異彩,隱隱有取代之意……」胡半仙忽然停嘴,笑語盈盈,端起茶盅來吹拂著熱氣。

    李宗仁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政客軍閥,這點定力還是有的,自己參選副總統的決定還未下,全中國不超過五個人知道此事,胡半仙乃北平城一個算命先生,竟然能猜到自己心裡去,看來真有兩把刷子。

    「不知道先生所云何意。」李宗仁故意裝傻。

    胡半仙道:「主任南下,定然馬到功成,不但如願以償,假以時日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呢。」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也就不必裝傻了,李宗仁大喜,一躬到底:「多謝先生指點迷津,來人,把謝儀拿上來。」

    這一卦可真夠本了,李宗仁給了一根小黃魚。

    副官將胡半仙送出中南海行轅,算命先生一步三搖的走了,口中輕嘆:「北方一顆大星,未必就是閣下啊……」

    一輛三輪車從面前經過,胡半仙眼睛一亮,招手道:「三輪。」

    車伕剎住三輪車,小夥子回頭燦爛一笑:「先生,您去哪兒。」

    胡半仙道:「後生,我看你印堂發暗,你家裡有難啊,我給你算一卦吧……」

    「謝謝您,您自個兒算吧。」薛大栓蹬起三輪車就走,這三輪就是比洋車好,拉的多跑得快還省力氣,家裡兩輛三輪跑活兒,日子好歹過得去。

    望著大栓背影消失在長安街上,胡半仙搖頭嘆氣:「劫數啊。」

    累了半天,掙了一堆票子,大栓忙不迭的跑去黑市兌了些銅子兒,現如今法幣跟廢紙似的,買個燒餅都得幾十萬塊,老百姓悄悄的把藏的銀元和銅子兒都拿出來用了,黑市有人專門兌換這個,去晚了還換不到,價錢蹭蹭往上竄。

    兌了銅子兒,大栓又去買了二斤棒子面,一顆大白菜,蹬著三輪車回家,頭髮胡同越來越破敗了,頭天剛下過雨,地上糞尿雨水橫流,黃瑩瑩的騷氣熏天,要是拉著洋車就得弄髒鞋子,得虧是三輪啊,腳一蹬就過去了。

    來到家門口,大栓高喊一聲:「我回來了。」卻不見弟弟妹妹出來迎接,心中狐疑,往裡走兩步,看見一群警察憲兵和便衣偵探站在家裡,他心中咯噔一下,算命的唬對了,家裡有難啊。

    寶慶和杏兒站在堂屋門口,幾個孩子戰戰兢兢躲在他倆背後,寶慶拉扯幾個孩子長大,幾十年來起早貪黑的幹活,早沒了當年的銳氣,在軍警憲特面前話都不敢說,反而是杏兒有勇氣,她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們家沒有金條,你們來錯地方了。」

    為首的巡官道:「大嫂,我再重複一遍國家發佈緊急經濟措施方案,私人不許持有黃金,私藏金條就是犯罪,就是擾亂國家經濟秩序,懂不,殺頭的罪。」

    杏兒道:「任您說到大天上去,沒有就是沒有。」

    巡官冷笑:「我們可是有確鑿證據的,你們家上海有個闊親戚,前年到北平來,給了你們十根大條子,街坊鄰居都知道,對不對,白二爺。」

    白二湊過來:「對,一點錯沒有,他們家藏十根金條,銀元不知道幾千幾萬呢。」

    杏兒大怒:「白二你說話要憑良心,你看俺們家這樣子像是有金條的麼。」

    家徒四壁,孩子們面有菜色,確實不像是富裕人家,不過這幫軍警可絲毫沒有憐憫心,巡官不耐煩道:「既然不交,那就甭怪我們不客氣了,抓人,扣車。」

    警察們如狼似虎撲上去,扭住寶慶的胳膊往地上按,大栓怒吼一聲:「放開我爹。」正待沖上去拚命,一個憲兵用警棍攔腰給了他一下,槍托拳腳齊下,大栓被打得亂滾,末了和爹一起被警察抓走,家裡掙錢的兩輛三輪車也被拉走。

    孩子們嚎啕大哭,杏兒卻欲哭無淚,家裡是藏著四根金條,可這錢不是自家的,而是李耀廷入股的錢,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國家出了一個勞什子的政策,以去年的價格收購黃金,就跟明搶沒兩樣,老百姓最後一點民脂民膏也被刮盡搜干,不過為了丈夫和兒子的性命,杏兒還是決定捨棄這些金子。

    她先去找了李俊卿,不過如今李俊卿混的也不咋地,光復後的這幫當權者,吃相實在太難看,只顧著撈,別的全不管,北平這些老政客,老江湖,在新權貴跟前連個屁都不算。

    老友遭難,李俊卿不能坐視不管,他問杏兒:「家裡到底有沒有金子。」

    杏兒道:「有,順子給了五根小條子,用了一根,還剩四根。」

    李俊卿道:「有金子就好辦,如今只能破財免災了,你把金子給我,我幫你疏通去。」

    杏兒拿出包袱,慢吞吞的解開,露出裡面藏著的四根一兩重的金條,眼淚汪汪道:「兄弟,你千萬把寶慶和大栓救出來啊。」

    李俊卿眼神有些閃爍:「嫂子,我一定辦的妥妥的。」

    他拿著金條去了警察局,把金子交給辦案的巡官,巡官遞給他一根金條:「李爺,這是您的提成,下回再有這樣的情報別忘了兄弟們。」

    「一定,一定。」李俊卿收好金條,抱拳告辭,抬胳膊的時候,露出中山裝腋下的破口來,衣服的領口袖口也都磨禿了。

    過了一個禮拜,寶慶和大栓終於被釋放了,但兩輛三輪車卻被沒收充公,爺倆帶著一身傷痕回到家裡,杏兒做了一桌飯菜,棒子面粥,鹹菜疙瘩,孩子們大眼瞪小眼,肚子咕咕叫。

    「人回來就好,吃吧。」杏兒道。

    寶慶和大栓端起碗,吸溜吸溜喝著粥,看著丈夫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杏兒覺得鼻子酸酸的。

    「娘,我餓。」五寶端著空碗說道。

    「餓了就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杏兒哄著孩子。

    「餓得睡不著覺。」五寶說。

    大栓默默拿起五寶的空碗,把自己的一半粥到給他。

    到了半夜,五寶忽然說肚子疼,疼的死去活來的,寶慶趕緊抱著兒子去看病,深夜的街頭犬吠不斷,寶慶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曾經這樣去請郎中給杏兒娘看病,時光荏苒,這城市、這街道,基本上沒有任何改變。

    家裡值錢的東西全當了,連隔夜糧都沒有,哪有錢給兒子看病,沒錢醫院就不收,寶慶背著五寶去找中醫診所救命,兒子在他背上躺著,聲音越來越微弱,等到了郎中家,已經沒了氣息。

    郎中檢查了一下,說是得了絞腸痧,和當年杏兒娘一樣的病,孩子是活活疼死的。

    寶慶和杏兒最小的兒子就這樣死了,寶慶借了把鐵鍁,和大栓一起來到城外亂葬崗,挖了個坑,把五寶擺進去,小兒子面色蒼白,睫毛似乎在顫抖。

    「五寶。」寶慶沙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就哽嚥了。

    大栓擦了把眼淚,在弟弟身上蓋了張破蓆子,一把土一把土的灑上,堆起個小小的墳頭,父子倆默默坐了一會才離去。

    夕陽下,寶慶的步履格外蹣跚。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6
第七十五章 介紹人

    寶慶埋葬孩子的時候,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南下南京,正式參與競選,與另一位呼聲最高的候選者孫科競爭副總統職位,經過一番激烈拚殺,終於以不大的優勢勝出,就任中華民國副總統。

    ……又過了兩個月,暑假到了,陳嫣終於畢業,結束了長達八年的美國生活,返回中國,暫時在上海一家教會醫院擔任實習醫生。

    嫣兒是哈佛名校出身的大家閨秀,人又生的花容月貌,氣質絕佳,家裡經常舉辦舞會和牌局,那些閒的沒事的貴夫人們又動了做媒的念頭,可連姚依蕾這一關都過不去,嫣兒如此優秀,豈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般配的。

    陳嫣每日素面朝天,穿著陰丹士林布裙乘電車去醫院上班,休息時間就鑽研中醫典籍,家、醫院、圖書館三點一線,日子過得非常簡單。

    這天中午,陳嫣在電車站等車的時候,一輛乳白色的敞篷小汽車開到跟前,車上一個梳著油亮飛機頭的青年男子衝她擠眉弄眼:「小姐,去哪裡,阿拉送你。」

    若是一般良家女孩,肯定扭轉頭去不搭理此等登徒子,但陳嫣卻彬彬有禮的回答道:「謝謝,不用了,乘電車很方便。」

    男子繼續糾纏:「怕什麼,阿拉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陳嫣又道:「謝謝,真的不用。」

    叮叮噹噹,電車來了,陳嫣上車走了。

    下班的時候,陳嫣又看到那輛乳白色的敞篷跑車,後排座位擺滿了紅玫瑰。

    「美女,可以告訴阿拉儂的名字麼」飛機頭自信滿滿,一副窮追爛打的架勢。

    陳嫣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飛機頭駕著汽車慢吞吞跟在後面,不停聒噪著:「美女,儂知道阿拉大伯是哪個,說出來嚇儂一大跳,萬墨林,聽說過麼,杜老闆的大管家。」

    「不感興趣。」陳嫣硬梆梆丟下一句話,上了電車。

    飛機頭一路跟回陳公館,記下門牌號碼,找到江湖上的朋友打聽一番,得知住在這裡的是江東大佬陳子錕的家眷,不由得嘿嘿一笑:「有搞頭。」

    隔了一日,陳家牌桌上,一位闊太太向姚依蕾提起,認識一個美國留學的博士,人品好,年齡也相當,不如介紹給陳嫣當男朋友。

    女兒已經二十三歲了,到了該找朋友的歲數,姚依蕾便隨口問了一句:「哦,是哪家大學的博士。」

    闊太太眼睛都不眨道:「美國紐約克萊登大學,聽說是美國最好的大學之一呢,和阿拉上海的聖約翰差不多。」

    姚依蕾又問:「現在做什麼工作,多大了,人長的怎麼樣,家是哪裡的。」

    闊太太道:「他叫萬小飛,眼下在自家的米行幫忙,二十三歲,和你家嫣兒一樣大,要說相貌那真是賽過潘安,不胖不瘦風流倜儻知書達理,家裡也很有背景,他大伯是米業行會的萬墨林,萬墨林儂曉得伐,杜老闆的大管家哩,上海灘的大米都從他手裡過,銅鈿老多老多了。」

    她眉飛色舞一番話,豔羨的不得了,姚依蕾只是淡淡一笑:「我們陳家不是那麼看重門第,只要人好就行。」

    話裡的意思很明白,萬家雖然在上海灘很老卵,但比起陳家來差的還太遠。

    闊太太會意,附和了幾句,問道:「儂看那天合適見個面。」

    姚依蕾根本不熱情:「再說吧。」

    晚飯後,姚依蕾把這件事當笑話說了出來:「我們家嫣兒真成了白天鵝,什麼樣的癩蛤蟆都想咬一口,還紐約克萊登大學呢,聽都沒聽過,博士畢業的人能在米鋪幫忙,笑話。」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可是那萬小飛卻痴心不改,每天開著小汽車到陳家牆外彈吉他,念情詩,姚依蕾讓傭人攆了幾次都不成,報警更沒用,警察說馬路是公共場所,萬少爺想在這兒彈琴念詩,俺們也管不到。

    雖然很討厭萬小飛的這種行為,但人家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也不好動武,直到有一天,陳北從虹橋空軍俱樂部歸來看見這一幕。

    陳北當即上前驅趕萬小飛,口氣很是不善,如果萬小飛知道他是陳嫣的哥哥肯定會服軟,甚至會想法拉關係,但先入為主的想法讓他認為陳北是自己心上人的男朋友,對方高大英俊也就罷了,偏偏還開一輛比自己這輛還豪華的敞篷車,脾氣還這麼橫,萬公子也不是嚇大的,當場就發飆了。

    萬小飛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仗著伯父的威風到處橫行,遇到真正的硬茬就歇菜了,陳北根本不和他吵嘴,徑直回屋拿了一桿雙筒獵槍下來,裝的是12號的霰彈,一槍轟在汽車風擋玻璃上,一槍轟在輪胎上,一輛跑車就這樣廢了。

    巡警聽到槍聲趕來,陳北早就揚長而去,萬小飛褲襠都濕了,嚇得不敢亂動,還是警察把他送回了家。

    萬小飛回家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好幾天,發高燒說胡話,家裡人通知了他大伯萬墨林,萬老闆來看了被打壞的汽車和生病的侄兒,氣的直搖頭。

    若是換了旁人,萬老闆一句閒話就把事體辦妥了,女的搶來男的打一頓齊活,可對方是陳家,萬墨林就得掂量掂量了,思前想後,再看看侄兒半死不活的樣子,決定還是出手,不為別的,就為萬家這張臉。

    萬墨林不好親自出馬,於是請杜月笙出面幫忙。

    當年上海灘三大亨,黃金榮退隱,張嘯林橫死,只剩下杜月笙一枝獨秀,不過日子也不好過,早年上海灘流氓青皮勢力龐大,靠的是租界和洋人的力量,如今租界不存在了,政府軍警憲特,哪家都能捏死你,杜月笙未雨綢繆,早早搭上了戴笠,不幸的是戴笠意外身故,蔣介石又打壓青幫,杜老闆已經不能像當年那樣呼風喚雨了。

    聽萬墨林講了來意,杜月笙沉吟片刻道:「如能和陳家聯姻,倒是一件好事,天下大亂,槍桿子才是王道啊。」

    萬墨林恍然大悟,還是杜老闆看問題深遠啊,萬家幾乎壟斷上海大米生意,不敢說富可敵國也是金山銀海,但硬實力遠不如從前,軍警憲特都能騎在頭上耀武揚威,如果和陳家結成親戚,那就有了靠山,美事一樁啊。

    「阿拉這個侄子,蠻有眼光的,就是差距太大,陳家那個小囡是美國哈佛畢業的,小飛是中華職業學校學會計的,還是肄業生。」萬墨林扼腕嘆息。

    杜月笙哈哈大笑:「學歷並不重要,杜某人有什麼學歷,哪個敢小看阿拉,小飛我見過,小夥子賣相很好,關鍵是不是真心。」

    萬墨林道:「豈止是真心,簡直就鬼迷心竅,這小子雖然花心,但這次絕對動了真情的,阿拉可以保證。」

    杜月笙道:「那就好辦了,好女怕纏郎,咱們纏定陳家小囡了。」

    萬墨林道:「多謝杜老闆救了阿拉家小飛一條命,不過聽說陳家眼界甚高,這親怕是不好提。」

    杜月笙道:「別人不好提,我有個人選,絕對有資格當這個媒人。」

    ……杜月笙所說的這個夠資格的媒人是滬上名記者唐嫣,表面上她是申報的資深記者,實際上卻為共產黨做事,這一點杜月笙早已掌握,天下早晚姓共,所以他也有意識的維持著和唐嫣的聯繫,以備不時之需。

    正巧報社幾個年輕記者發表了同情共產黨的文章,被警備司令部抓了去要槍斃,唐嫣找到杜月笙幫忙,杜月笙實力雖然不如從前,但撈幾個人還是輕而易舉,所以唐嫣欠杜老闆一個人情。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唐嫣曾經和陳子錕有過一段婚外情,甚至嫣兒的名字都和唐嫣有關,她說話自然好使。

    果不其然,當杜月笙提出請求之後,唐嫣爽快答應,當天就來到陳公館替萬小飛提親。

    唐嫣的突然到來讓姚依蕾和鑑冰非常吃驚,她倆都很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出於禮貌原因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能敷衍著。

    「兩位夫人,我此次前來是受人之託,幫嫣兒介紹一個男朋友,這個男孩子還是蠻上進的,家庭也算殷實,光彩禮就有十萬美金呢……」唐嫣喧賓奪主,也不客套,直接滔滔不絕說起來。

    「我們陳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會為了這點小錢出賣女兒。」姚依蕾毫不客氣的回絕,一句話就堵死。

    鑑冰也不陰不陽道:「我們家女兒還小不著急嫁人,倒是有些人都四五十歲了還不結婚,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面對明顯敵意,唐嫣並不惱怒:「別急呀,你們知道男方的背景麼,上海灘米業大王的侄子萬小飛,實際上是杜月笙先生委託我來的。」

    姚依蕾和鑑冰都冷笑不已,拿杜月笙來壓人,簡直太可笑了。

    忽然樓上響起一個聲音:「唐阿姨,我們家不歡迎你,請出去。」

    抬頭一看,是陳嫣站在欄杆前。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唐嫣淡淡一笑,出門走了,她本來也沒打算撮合這門親事,如果能挑起杜月笙和陳子錕之間的矛盾才更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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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金圓券

    陳嫣居然直接將唐嫣趕走了,姚依蕾很高興:「到底是我的女兒,外柔內剛。」

    鑑冰也說:「姓唐的這種就欠罵。」

    提親被拒絕,杜月笙也沒有辦法,只能勸萬墨林算了,萬墨林苦笑著說:「阿拉倒是想算了,可侄兒跟中邪一樣,就迷這個小姑娘,哪能辦。」

    萬家人也勸兒子算了,陳家不是一般人,這個高枝咱們高攀不起,可萬小飛不管那些,他絕食抗議,以死相逼,說只求再見佳人一面,家裡無奈,只好暗地裡安排去醫院見陳嫣。

    拒絕了萬家的求婚之後,姚依蕾也做了相應準備,嫣兒不再乘坐電車,出入都有專車和保鏢護送,秉承陳家的傳統,嫣兒的包裡也裝了一把意大利造貝雷塔微型手槍,隨時頂著火。

    陳嫣在教會醫院內科坐診,迎來一個病人,眼窩深陷瘦骨嶙峋,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陳嫣沒認出他來,鋪開病歷開始詢問,哪兒不舒服。

    「阿拉單相思,陳小姐,請儂可憐可憐阿拉吧。」萬小飛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陳嫣面前,痛哭流涕。

    陳嫣將自己的手袋拉了拉,看到裡面幽黑的槍管,心裡定了神,就算打架,萬小飛這種病秧子也未必打得過自己,何況走廊裡還有保鏢,於是她低下頭問萬小飛:「萬少爺,你喜歡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麼。」

    萬小飛見佳人肯跟自己說話,頓時精神煥發:「阿拉就是喜歡儂,全身上下都喜歡,嫁給阿拉,保管對儂一萬個好。」

    陳嫣道:「喜歡我的人多了,憑什麼要選你呢,你哪點好,論個頭你還不如我高,論家世你們萬家更沒優勢,你沒文化沒素質一個花花公子,仗著家裡開米鋪囤積居奇坑害百姓,你知道麼,我很討厭你這樣的米蟲子。」

    萬小飛瞠目結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過了一會才道:「可是我愛你啊,世間不會有別人更比我愛你,我,我可以為你去死。」說著眼睛瞄了瞄窗口。

    陳嫣冷笑:「以死相逼,你覺得有用麼,父母生你養你,你就為了這點小事自殺,你對得起誰,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厭惡你。」

    萬小飛道:「那我改還不行麼,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我爭取做到。」

    陳嫣道:「如果你能做到我爹的三分之一,或者我哥哥的一半,就算你合格。」

    萬小飛咬牙啟齒:「好,你等著瞧吧。」

    說罷轉身離去,回到家裡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翻出中學課本來苦讀,家裡人都驚呆了,小頑要鬧哪樣啊,早先求著都不讀書,二十大幾了怎麼開始發奮了。

    萬小飛看了一會書,上面的東西完全不懂,只好棄文從武,他聽說過陳嫣的父兄都是軍人,於是託人打聽到底牛逼到什麼地步,這一打聽不要緊,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脖子,陳子錕白手起家成為一省督軍,封疆大吏,一級上將,陳北是飛虎隊出身,擊落日機二十八架,絕對的空戰英豪,父子兩人都是青天白日勛章獲得者,將門世家,豈是萬家這種米蟲子能比擬的。

    時至今日,萬小飛終於明白,自己倚仗的東西為啥陳嫣看不上了,強烈的自卑感讓他失去了所有動力,再次回到頹廢狀態。

    ……陳嫣回到家裡,看到沙發上坐著兩個男子,美式軍裝,軟肩袢上綴著兩條金屬橫槓,這是新式軍服的中尉軍銜,倆人見陳嫣進來,立刻立正敬禮,親切喊一聲姐姐,原來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薛文薛武兄弟。

    兩小子44年底參加青年軍,現在已經是中尉軍官了,部隊駐防在江南一帶,特地來滬探望親戚,第一站就是陳家。

    陳嫣和他們聊了一會,陳南放學回來也進入進來,談時政談戰局,不亦樂乎,又過了二十分鐘,陳北迴來了,薛文薛武兄弟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對陳北道:「北哥,能單獨聊聊麼。」

    「好,到我房間來。」陳北把他倆叫到自己房間,薛文鄭重拿出一封信道:「北哥,這是蔣督導給你的親筆信。」

    陳北很納悶,接了信瀏覽一番,原來是新任上海經濟督導員蔣經國寫的信,誠懇請求自己加入到他的團隊中去,擔任一定職務。

    蔣經國是蔣總統的長子,赫赫有名的太子,最近幾年風頭越來越勁,身邊有贛南系的政務幹部,青年軍和軍人,青幹校的儲備人才,形成一股強大的「太子系」,基本上都是年輕人為主,陳北是空軍精英,自然也是他拉攏的對象。

    薛文道:「政府頒布了《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和《金圓券發行辦法》,實行重大金融改革,消滅通貨膨脹問題,上海是全國經濟金融中心,上海穩定下來,全國就穩定了,但是投機者和資本家是不會輕易屈服的,所以我們急需各方面支持,北哥,為了國家民族,加入我們吧。」

    陳北道:「好吧,我去看看。」

    三人從房間出來,陳南見他們穿上外套準備出發,便問去哪裡,陳北說去見蔣經國,陳南立刻興奮起來:「帶我去好不好,我參加了青年服務總隊,只在大會場上見過蔣經國先生,還沒和他握過手呢。」

    陳北道:「沒問題,一起去。」

    陳南高興地直跳:「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陳嫣卻不感興趣:「你們去吧,我還有書沒看。」

    於是四人出門上車,直奔九江路上的中央銀行,經濟督導員辦公室就設在這裡,門前停了許多汽車,來來往往都是年輕人,穿軍裝的居多,也有學生打扮的青年,一個個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蔣經國聽說陳北來了,親自走出辦公室迎接,他和弟弟蔣緯國不同,身材敦實相貌寬厚,而緯國則高大英俊,看起來簡直不像一個父親所生。

    「歡迎,歡迎,歡迎你們這些生力軍的加入。」蔣經國非常熱情的和大家握手,噓寒問暖,還關心了陳南的學業,寒暄完了,他說:「我到上海來,是要掀起一場風暴的,一場針對投機商人和暴發戶的風暴,不消滅這些社會的蛀蟲,國家就不得安寧,上海人民就沒法過日子,敵人很強大,但是再強大也強不過人民,我準備組織十萬青年服務隊,以群眾運動的方式打擊投機,平抑物價,陳北,你做我的先鋒官。」

    陳北聽的熱血沸騰,卻謙虛道:「我只是一個飛行員,並沒有經濟工作的經驗,先鋒官恐怕難以勝任。」

    蔣經國道:「你單槍匹馬大戰楊子公司的事蹟,我可是早有耳聞,經濟管制工作就需要你這樣有魄力,有膽識,敢擔當的青年。」

    他雙目炯炯看著陳北,充滿期待的眼神讓年輕的飛行員下定了決心:「好,我就追隨你轟轟烈烈幹他一場。」

    蔣經國道:「好,我現在委任你為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特勤大隊的大隊長,這可是咱們的拳頭力量,非虎將不能擔當。」

    陳北敬禮道:「是。」

    陳南想插嘴又不敢,蔣經國明白他的心意,道:「我們需要每一分力量,陳南同志,你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就在我的辦公室擔任統計員吧。」

    陳南也學著哥哥的樣子敬禮:「是。」

    蔣經國點點頭,滿意的笑了。

    次日,蔣經國在復興公園召開上海青年服務總隊誓師大會,台下人山人海,全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蔣經國穿一件淺色中山裝,在一群助手簇擁下登台,開始發表演講,他的演講風格和大家熟悉的官員四平八穩的風格不同,充滿了激情和煽動性。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決,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將社會翻過身來,非用最大的代價,不能成功,本人此次執行政府法令,決心不折不扣,決不以私人關係而有所動搖變更。」

    說到激昂處,蔣經國帶頭高呼:「打倒豪門資本,剷除腐化勢力。」

    台下聲浪一波接著一波,青年人都激動了。

    士氣可用,蔣經國下令將青年服務總隊編成二十個大隊,分駐上海各區,開始執行經濟管制任務,檢查商店工廠倉庫,登記囤積物資,嚴懲奸商。

    新的貨幣金圓券也開始發行兌換,每三百萬法幣兌換一金元,金圓券兩元折合一枚銀元,四元折合一美金,可謂堅挺至極。

    政府規定,人民不得持有黃金白銀外匯,必須在規定期限內兌換為金圓券,違者嚴懲不怠,同時規定所有物價以八月十九日為準,不得漲價,不得囤積物資,違者法辦。

    一場聲勢浩大的打擊奸商運動開始了,不少囤積大米、棉紗、日用品的小奸商被經濟警察揪出來,或槍斃,或判刑,一時間人心大快。

    陳南結束一天的工作,從中央銀行辦公室回到家裡,他有許多的新鮮故事想告訴姐姐和阿姨們,可是一進家門,就看到姚依蕾和鑑冰正和幾個太太打牌,桌上的籌碼竟然是美鈔。

    政府規定私人不得持有外幣,限期兌換金圓券,可家裡居然還藏著這麼多美鈔,陳南身為青年服務總隊人員,不能坐視不管,他當即上前說道:「大娘,二娘,怎麼家裡還有美鈔沒去兌換。」

    姚依蕾一邊搓著麻將一邊輕飄飄說:「好端端的美鈔去換廢紙做什麼。」

    陳南覺得血往頭上湧,呼吸急促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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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打老虎

    陳南是個敏感的少年,他沒有去爭辯什麼,而是默默來到樓上,找姐姐陳嫣爭取支持。

    哪知道陳嫣竟然也不支持自己,她說:「市民持有黃金和外幣是個人自由,政府不應該強制兌換。」

    陳南道:「亂世要用重典,個人自由也要服從大局,金融改革需要準備金支持,國家外匯不足,需要每一個國人支持,如果連咱們家人都不支持貨幣改革,那我們這些青年的努力不都白費了麼。」

    陳嫣想了一下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就下樓去和媽咪說。」

    兩分鐘後,樓下傳來一陣爭吵,陳嫣回來兩手一攤:「我也沒法說服她們,人家對幣制改革根本不信任。」

    陳南無語,回到自己房間,給自己母親寫了一封長信,洋洋灑灑萬言書,從自己的親身經歷講到國家民族的命運,勸說家裡支持金圓券改革,兌換外幣,登記境外資產。

    一週後,信件到了劉婷手裡,她看完之後交給陳子錕:「看看你兒子的見識。」

    陳子錕瀏覽一番,道:「年輕人有報國之心值得褒獎,但這幣制改革,治標不治本,只不過用一種廢紙換另一種廢紙罷了,斷不會成功。」

    劉婷道:「那你總得表個態度吧,不能寒了孩子的心。」

    陳子錕道:「我這就給上海掛電話。」

    一通長途電話打過去,姚依蕾奉命行事,將三千美元鈔票和幾件金首飾交給陳南,道:「這個你且拿去兌換金圓券,不過大娘事先提醒你,金圓券維持不了多久的。」

    陳南信心滿滿道:「大娘,您放心好了,有經國先生在,經濟管制一定會成功的。」

    姚依蕾道:「那我們就打一個賭,三個月內金圓券不貶值,就算我輸了。」

    陳南道:「好,我就和大娘賭一回,幣制改革一定成功,如果我輸就把這筆錢還給大娘。」

    當天下午,陳南就拿著這些美鈔黃金興沖沖到兌換點換了一疊金圓券回來。

    ……中央銀行大樓,特勤大隊緊急集合,警備司令部憲兵隊、警察局經濟警察隊也整裝待命,吉普車、摩托車都發動起來,陳北坐在打頭的吉普車裡,手裡舉著一支司登衝鋒槍,將煙蒂一扔:「出發。」

    他們是前去逮捕米蛀蟲萬墨林的,此人乃是杜月笙的前管家,上海灘青幫人物,米業公會的頭目,控制上海糧價漲跌,翻雲覆雨無法無天,賺了無數的黑心錢,為了抓他,蔣經國派出了最強陣容。

    萬家養了不少保鏢,但在全副武裝的軍警面前只能乖乖投降,不費吹灰之力就逮捕了萬墨林,他名下的多家米鋪、倉庫被查封,數名親屬、手下涉嫌囤積物資亦被逮捕,萬小飛因為在公司裡掛了職務,也遭到牽連,被警察從床上揪起來,連睡衣都沒穿就押進了囚車,嗚嗚一路鳴叫,送到了蘇州河畔的警備司令部。

    報紙上刊登了米蛀蟲被捕的消息,上海民心大振,蔣經國召集親信開會,決定再出重拳,這回拿上海灘最後的大亨杜月笙開刀。

    部下們摩拳擦掌,幹勁十足,但手頭並不掌握杜月笙投機倒把的證據,這種老奸巨猾的江湖人士早就不親自處理事務,凡事都交給下面人去做。

    有人提議,動不了杜月笙,動他的兒子也一樣。

    蔣經國深以為然,派人秘密調查杜月笙的兒子杜唯屏的犯罪證據,杜公子是中匯銀行總經理,從金融方面入手肯定會有所斬獲,果不其然,很快查到他拋售棉紗股票製造市場混亂,套匯外流,金額巨大。

    特勤大隊再次出動,將杜唯屏抓捕歸案,過程中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經濟督導員辦公室,同事們互相祝賀又一次的成功,大家眼中閃耀著勝利的光輝,匆匆走過時,總會彼此默契的點一點頭,互相鼓勵。

    陳南是復旦大學的學生,又是陳子錕的兒子,所以被蔣經國特別照顧,位子就設在督導員室裡,每日經手文件無數,這些天來蔣經國日理萬機,雷厲風行,幾乎不怎麼休息,讓人看了不由得感動。

    秘書送來一份文件,是槍斃貪贓枉法的警備司令部某憲兵大隊長的執行書,蔣經國在上面簽了字,讓陳南拿去備份,忽然外面一陣喧嘩,一群人竟然擅闖督導員辦公室,連衛兵都不敢攔。

    來的是上海工商業的巨頭們,為首的是杜月笙,他一襲黑色長袍馬褂,從人也都穿黑色短打,青幫大亨的威名遠震,督導辦公室的青年們都自發的站起來,看保護在蔣經國周圍。

    蔣經國冷冷道:「杜先生,你來這裡可是為令郎鳴冤。」

    杜月笙不慌不忙道:「杜某人教子不嚴,犬子觸犯經濟管制條例被捕,是他咎由自取,蔣先生秉公執法令人敬佩,不過最近市面上傳聞,蔣先生只拍蒼蠅,不打老虎,放著最大的囤積奸商不去抓,只動我們這些小角色,如此這般,實在令人難以心服口服。」

    蔣經國道:「不管任何人,有任何背景,只要觸犯經濟管制條例,,不管蒼蠅還是老虎,一概嚴懲不貸,這是我對上海人民的莊嚴承諾」

    杜月笙道:「那就請蔣先生派人到揚子公司去查一查,揚子囤積的物資,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多,希望蔣先生能一視同仁,把楊子公司的貨物查封,人員法辦,杜某人代上海父老,謝謝您了。」

    說著深深一鞠躬,那些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的工商業巨頭也都跟著鞠躬,表面上恭敬,眼神裡卻儘是挑釁。

    說完這些話,杜月笙帶著這幫人揚長而去,蔣經國回到辦公室,神情凝重許多,來回踱了十幾趟,抽了兩根菸,大家都面面相覷,期待他下決心。

    揚子公司的所作所為,上海灘人盡皆知,杜月笙雖然是來刁難的,但這番話卻說到大家心裡去了,不辦揚子公司,就不能服眾,就不能把經濟管制順利進行下去。

    良久,蔣經國才下了決心,他深吸一口氣道:「傳我的命令,特勤大隊集合。」

    眾人差點歡呼,一個個精神抖擻,迅速做好準備,整裝待發,出發之前蔣經國又把陳北叫到辦公室,拉上百葉窗交代了幾句話。

    蔣經國道:「揚子公司的幾個貨倉位置,我們早已掌握,這次全部查封,一個不留,但是……人暫時不要抓。」

    陳北瞪大眼睛:「不抓孔令侃怎麼行,他是罪魁禍首,最大的奸商。」

    蔣經國拍著陳北的肩膀道:「這是政治啊,孔家勢力太大,只能一步一步來,操之過急的話,前功盡棄。」

    陳北不懂這些,他見蔣經國說的懇切,便答應下來,只查封貨物不抓人,隨即帶領特勤大隊,會同警備司令部稽查隊,警察局經濟警察大隊,浩浩蕩蕩前往滬西揚子公司的倉庫進行查扣。

    特勤大隊查禁物資早有經驗,剪斷電話線,爬牆進入打開大門,大部隊一擁而入。

    在強大武力面前,揚子公司的保鏢只能舉手投降,所有物資被當場查扣,數量之大令人震驚,大批的鋼錠、棉紗、大米,還有國家明令禁止進口的小轎車和留聲機,偌大的倉庫裡鋥亮嶄新的轎車一字排開,足有數十輛之多,所有人瞠目結舌,這揚子公司真是太有錢了,杜月笙說的一點不假,全上海的奸商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一家揚子。

    倉庫被貼上了封條,物資清點造冊,拍照留影,倉庫賬本也被送往督導員辦公室,按說行動就該結束了,但陳北覺得意猶未盡,上回和孔家交手不分勝負,他一直引以為憾,何不藉著這次機會再給孔令侃一點顏色看看。

    於是陳北振臂一呼:「弟兄們,去查揚子公司總經理的私宅,肯定藏著大批物資。」

    眾人立即響應,一隊人馬殺向孔家別墅。

    孔令侃近期正在上海坐鎮,太子爺發行金圓券,查囤積物資,打擊奸商,忙的不亦樂乎,不過孔家根本不在乎,反而趁機擴大囤積規模,買進一大批棉紗,等這股風過去,轉手一賣,翻幾倍的收入。

    萬墨林被抓,杜唯屏被抓,對於孔令侃來說無關緊要,孔家和宋家、蔣家是姻親,他和蔣經國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是正兒八經的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蔣經國羽毛未豐,斷不敢撕破臉皮。

    忽然大門被砸的山響,孔令侃勃然大怒,心裡卻隱隱有些明白,太子爺不拍蒼蠅,要打老虎了。

    公館的大鐵門擋不住特勤大隊的精英,一群武裝人員闖進了孔家,正和下人保鏢推推搡搡,孔令侃出現在陽台上,襯衣坎肩,手拿煙斗,不可一世。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誰給你們的權力私闖民宅。」孔大少爺威風無比,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畢竟他的背後,站的是孔祥熙、宋靄齡、宋美齡。

    保鏢們頓時神氣起來,把特勤大隊的人往外推。

    別人有所忌憚,陳北卻不吃這一套,他舉起司登衝鋒槍,一槍托砸翻一個保鏢,朝天掃了一梭子:「給我查。」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6
第七十八章 外戚

    有些事情只是缺一個帶頭的,青年服務總隊的志願者們早就恨透了揚子公司和孔家,陳北動了手,大家便一哄而上將保鏢們打翻在地,五花大綁。

    孔令侃頓時慌了,他的自信建立在所謂「皇親國戚」的身份上,但比起太子爺蔣經國來還是差了一層,他見勢不妙奪路而逃,剛從樓梯上下來就被陳北揪住了衣領。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孔令侃咬牙切齒道:「姓陳的,你要造反麼。」

    陳北單手就他單薄瘦小的孔令侃提了起來,擲到角落裡,喝道:「老子在執法。」

    特勤隊員中有不少身懷絕技的高手,很快就從掛著的油畫後面找到了保險櫃,有人上前用聽診器貼在密碼盤上,擰了一陣子,櫃門打開,裡面是大疊美鈔和金磚。

    「孔令侃,你違法持有外幣和黃金,觸犯經濟管制條例,這些贓款我們沒收了。」陳北讓人清點了美鈔和黃金,寫了一張罰沒單據丟過去,帶著人馬揚長而去。

    望著一片狼藉的屋子,孔令侃羞怒到了極點,一直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鼻青臉腫的保鏢過來攙扶,被他一把推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剛才被陳北摔了一個屁股墩,尾椎骨疼得鑽心。

    保險櫃裡的十萬美鈔和五百兩黃金被抄走,但這不是最心疼的,滬西倉庫裡的貨才是大頭,尤其那三十輛進口豪華小轎車,都是各路權貴訂購的,已經付了定金的,現在沒法交貨哪有臉見人。

    孔大少爺決定回南京搬救兵,找小姨媽出面收拾蔣經國,你不是太子麼,我請皇后出來壓你。

    事不宜遲,他立刻動身回京,由於擔心蔣經國在火車站飛機場設卡,他選擇乘坐汽車離開上海。

    陳北帶著戰利品興沖沖回到督導員辦公室,向蔣經國報告了辦案詳細經過。

    蔣經國似乎並不怎麼興奮,淡淡道:「讓報紙跟進宣傳一下吧。」

    陳北道:「罪證確鑿,我建議對孔令侃進行羈押,審判後公開槍決,上海的經濟秩序絕對立刻好轉。」

    蔣經國拍拍陳北的肩膀:「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後續的事務會有其他同志跟進。」

    次日,太子系控制的《大眾夜報》和《正言報》在頭版報導了查封揚子公司一案,北平、南京的各大報紙紛紛轉載,全國震動,太子爺真正向豪門權貴開刀了,一時間各種美譽頭銜飛來,什麼鐵面包公,蔣青天,經濟沙皇之類,督辦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沾沾自喜,引以為豪,但細心的陳南卻發現,蔣經國的笑容比以前少多了。

    民間也有雜音,一些工商業人士發牢騷說蔣經國沒有一碗水端平,既然揚子公司非法囤積物資,為何不逮捕當事人,反而任由孔令侃逃回南京,分明是做樣子給大家看。

    ……孔令侃回到南京,立刻面見宋美齡,向三姨媽哭訴蔣經國的所作所為,宋美齡大為震動,因為蔣經國並非她所出,繼母與嫡長子之間的矛盾是天生的,眼見這位太子爺靠著蔣介石賦予的權勢向孔家開了刀,那宋家還會遠麼。

    蔣介石的發跡,靠的是宋家以及江浙財團在背後的支持,幾大家族從中獲取一些好處無可厚非,蔣經國為了自己的聲望拋棄這種同盟關係,誰都得不到好處,如今維繫各家族關係的總協調人就是宋美齡,事到如今,她必須出面。

    蔣夫人立刻安排鐵路局掛專列,帶著孔令侃前往上海,正好攤著中秋佳節的日子,藉著親戚團聚的名義,請蔣經國前來談話。

    此時蔣經國還在中央銀行督導員辦公室裡忙碌,接到宋美齡親自打來的電話,他立刻驅車趕往永嘉路孔宅。

    孔家公館依然保持著被抄家當天的樣子,牆上的保險櫃大開,黑洞洞的如同吞噬人的血盆大口,地上散落著一些單據文件,沙發罩子也被扯開,孔令侃坐在搖椅上抽著煙斗,看見蔣經國進來,便把臉扭向一旁。

    宋美齡笑臉相迎,把蔣經國按在沙發上,又把孔令侃拉過來,說:「你倆是表兄弟,正經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清楚,來,握個手吧。」

    蔣經國倒是很識大體,主動伸出手,孔令侃卻冷哼一聲,抱著膀子洋洋不睬。

    「經國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們都不遵紀守法,怎麼要求別人遵守經濟管制條例,這也是為了大局出發,希望令侃能夠體諒。」蔣經國姿態放得很低,他知道必須給宋美齡一個面子,畢竟在這個政治家庭,父子關係比夫妻關係遠了一層。

    孔令侃道:「你話說的漂亮,把我的揚子公司查了就能解決問題麼,那麼多的貪污受賄走私,你怎麼不去查,你怎麼不去管,你真有本事把他們全抓了,我就服你。」

    蔣經國道:「我現在的身份是上海經濟督導員,我管不了其他事情,我就只管經濟犯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誰破壞經濟我就辦誰,決不姑息。」

    孔令侃暴跳如雷:「你不要欺人太甚,為了政治資本把親戚都得罪光了,我看你怎麼收場,你耍狠是吧,好,狗急了還跳牆呢,大不了一拍兩散,我手上掌握了蔣宋孔陳四大家在美國的資產,明天去見報,咱們都曝光算了,反正這個國家也快完蛋了,你姓蔣的不在乎,我姓孔的還擔心個屁。」

    此刻的孔令侃如同炸毛的獅子狗一般,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同歸於盡的殺氣,宋美齡嚇壞了,急忙勸說:「不要激動,有什麼話不能慢慢說。」

    蔣經國沒料到孔令侃一點面子不給自己,氣的胸膛劇烈起伏,丟下硬梆梆一句話:「拭目以待。」然後拂袖而去。

    「我看你怎麼收場,就憑你這點能耐也來闖大上海。」孔令侃咆哮著,直到蔣經國出門而去,才悻悻的鬆開襯衣領子,倒了杯水潤喉。

    「姨媽,你看看他這個樣子,真把自己當經濟沙皇了。」孔令侃餘怒未消。

    宋美齡搖頭嘆氣:「你們這些孩子啊,真是永遠長不大。」

    她立刻拿起電話,讓電話局接北平長途,上海與北平之間的國土被共產黨零零碎碎佔據了許多,電線杆子被摧毀大半,只能靠軍用臨時載波線路通話,而且時斷時續,雜音很大。

    「達令啊,出大事了,你必須馬上趕回上海,不然無法收拾了。」宋美齡直截了當的讓蔣介石飛回來。

    此時蔣介石正在北平主持華北剿總軍事會議,北方局勢緊迫,東北面臨決戰,華北傅作義集團也不太穩定,一切都需要蔣總統親自調遣協調,這個重要關頭,後院起火,豈能讓蔣介石心安。

    蔣介石知道,一定是兒子在上海打老虎打出了問題,北平的報紙都刊登了揚子公司被查封一事,如今下層民心已經不穩,如果高層再亂,就像在病入膏肓的病人胸口插上一刀,連苟延殘喘的時間都沒了。

    他決定,立刻飛回上海,滅後院的火。

    北平南苑機場,美齡號專機的螺旋槳已經開始運轉,蔣總統身披黑色斗篷,與前來機場送別的華北剿總將軍們一一握手,國軍已經換了新式軍裝,將軍們穿著筆挺的呢子軍裝,領子上綴著梅花,肩膀上扛著將星,威武雄壯,與機場的破敗景色有所不同。

    蔣介石拉著傅作義的手說:「宜生啊,華北的戰事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堅持住。」

    傅作義道:「請總統放心,卑職一定盡力。」

    蔣介石上了飛機,在艙門口向大家揮手,飛機慢慢升上天空遠去了。

    傅作義長嘆一口氣:「老頭子不容易啊,到處滅火,不知道上海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一幫將軍怨聲載道:「後方的問題再嚴重,能有前線緊迫,老頭子真是厚此薄彼。」

    ……上海江灣軍用機場,美齡號專機降落之後,一干人等來到舷梯前迎候,宋美齡帶著孔令侃先行登機,蔣經國見狀也想上去,卻被侍從很客氣的阻攔。

    足足過了半小時,私房話才說完,蔣介石下了飛機,面色如常,眾人鬆了一口氣,陪著總統來到天平路的總統官邸,準備接受訓示,可是宋美齡卻出來說:「總統旅途勞累,已經休息了,諸位明天再來吧。」

    眾人面面相覷,只好離去,蔣經國想留下向父親單獨匯報,枯坐了半天依然得不到召見,只好默默離開。

    次日,蔣經國早早來到官邸,蔣介石把他叫辦公室,侍從們在外面都能聽見暴風驟雨般的訓斥,夾雜著大量的「娘希匹。」

    蔣經國低頭承受著訓斥,實在憋不住了才頂撞了一句:「父親,不反腐,黨國就要亡了啊。」

    蔣介石注視著兒子,面色和緩了一些,幽幽道:「我何嘗不知,不反,要亡國,反了,要亡黨,你現在的做法,只會加速這個過程。」

    蔣經國道:「父親,難道真的沒有希望了麼。」

    蔣介石默默不語,良久才道:「你退下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46
第七十九章 最後的稻草也沒了

    打老虎事件發生戲劇性逆轉,上海市警察局對外宣佈,揚子公司倉庫內所有物資已經向社會局備案,屬於合法囤積,予以解封,物歸原主。

    這個消息是通過無線電廣播出來的,連蔣經國都始料未及,督導員辦公室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愣了,呆呆的看著蔣經國,期待他的雷霆震怒,期待他的雷厲風行。

    但蔣經國一句話也沒說,慢慢走進了辦公室,將屋門關上了。

    「怎麼會這樣。」工作人員們驚詫而激憤,自己在前方奮戰查封囤積,打擊豪強,後腰眼卻被人捅了一刀,被出賣的感覺實在不好。

    忽然陳北興沖沖走進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直接走進蔣經國的辦公室問他:「可以抓捕孔令侃了吧。」

    蔣經國站在窗前,屋裡煙霧繚繞,菸灰缸裡一大堆煙蒂。

    「陳北,這件事先告一段落,你也回去休息吧。」蔣經國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北很納悶:「怎麼回事,我做錯什麼了麼。」

    蔣經國道:「你沒有做錯什麼,特勤大隊解散了。」

    陳北聲調提高了八度:「為什麼,正干的熱火朝天,為什麼半途而廢,難道你不要整頓經濟秩序了麼,難道你不要打擊奸商了麼,難道你要放棄一切來之不易的成果麼。」

    除了蔣介石,還沒有人敢這樣訓斥蔣經國,他猛然轉過身來,盯著陳北:「你不懂,這是大局。」

    陳北勃然大怒:「什麼大局,孔令侃就是大局,國計民生就不是大局,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一顆子彈就能解決的問題,你拖拖拉拉猶豫不決,大好機會白白溜走,蔣先生,你辜負了我們的新任。」

    說罷摔門而去,陳南上前拉住大哥:「哥,蔣先生有難處,最高當局為揚子公司開脫,你讓他怎麼辦。」

    陳北醒悟過來,他也是官宦人家的兒子,明白其中的道理,蔣經國不是地方諸侯實力派,他的一切權力都來自父親蔣介石的賜予,蔣介石就像是皇帝,一句話可以立他為太子,一句話也能廢掉他,沒有父親的支持,蔣經國做不成任何事情。

    陳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他立即轉身回去,向蔣經國道歉:「蔣先生,我太激動了,沒有體諒你的難處。」

    蔣經國道:「我不怪你,是我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上海打老虎行動變成了一場鬧劇,奸商逍遙法外,同志們的努力成了泡影,我對不起大家。」

    說著,他的淚水奪眶而出。

    辦公室裡幾十個年輕工作人員都哭了,壓抑而悲憤的哭泣響徹中央大樓。

    ……

    上海整頓金融經濟的行動終於以失敗告終,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些工商巨頭們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繳納罰款保釋了事,杜月笙的公子也輕判了幾個月的徒刑,再弄個保外就醫,跟沒事一般。

    輿論界淡然處之,先前報導打老虎行動最為積極的《大眾夜報》和《公言報》被當局勒令停刊整頓,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政府的信譽一潰千里,再也沒有人相信,剛發行的金圓券迅速貶值,淪為廢紙,市面上搶購風再現,米鋪外徹夜排著長隊,工薪階層一領到工資就迅速去黑市兌換成銀元金條或者美鈔。

    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保留建制,實際上已經解散,蔣經國結束了上海經濟督導員的職務,向大家發表告別演說,幾度哽咽,青年們也悲憤莫名。

    「最後一根稻草也沒了,這個政府完蛋了。」陳北這樣對弟弟們說。

    政府朝令夕改,又允許人民持有黃金外幣,可以到各銀行兌換,消息一出,市面轟動,老百姓都拿著金圓券去排隊,外灘各個銀行門前長龍一條條,由於怕加塞,人們排的很緊,恨不得抱住前面的人,第二天上午開始兌換,頭一天下午就開始排隊了。

    陳南用大娘給的美鈔黃金換了一疊金圓券,後悔的不得了,也加入排隊的行列擠在人群中,不能上廁所,餓了就啃一口乾糧,渴了有自帶的水壺,就這樣等了一夜,次日上午九點半,銀行終於開門了。

    等的精疲力竭的市民們騷動起來,紛紛向前湧動,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隊伍就亂了,狀態完全失控,一些體弱的人被踩在下面踐踏,哭爹喊娘,身體強壯的衝在前面,拚命搖晃著銀行欄杆,發出怒吼。

    陳南不明就裡,跟著人向前衝,跑到銀行門口才知道,剛才有人宣佈金銀外幣已經兌換完畢,這才激起民憤。

    警笛聲長鳴,軍警趕到現場,馬隊揮舞著警棍痛打市民,高壓水炮將人群打得七零八落,夾雜著零星的槍聲,場面非常混亂。

    陳南慌忙逃回家,身上都濕透了,換了衣服出來,客廳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通知,說各大銀行的黃金儲備和外匯已經兌換結束,請市民克制情緒,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云云。

    姚依蕾走過來關了收音機,道:「沒傷到吧,早知道不讓你去兌了,這些錢丟了就丟了,咱家還承受得起,但那些老實本分的家庭,半輩子的積蓄就沒了。」

    陳南道:「為什麼政府出爾反爾。」

    姚依蕾道:「金圓券和廢紙有什麼區別,憑什麼換美鈔。」

    陳南道:「可是政府規定的可以兌換啊。」

    姚依蕾道:「政府又不是給窮人開的,那些政策是為孔家宋家準備的,黃金美鈔是有,也確實被人兌換完了,不過都是走的內部渠道,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

    陳南道:「我明白了,我賭輸了。」

    姚依蕾道:「別難過,這些都是你父親的授意,成長的道路上,挫折和沮喪的不可缺少的。」

    ……

    北方的戰爭還在繼續,山東濟南被共軍攻陷,省主席王耀武以下六萬人馬被俘,與此同時,林彪麾下東北野戰軍六十萬佔領錦州,東北大地上百萬大軍混戰一團,短短兩個月內,東北剿總覆滅,精銳的廖耀湘兵團在野戰中全軍覆滅,國軍損失四十萬,東北淪落。

    中原戰事日趨緊張,陳毅的華野,劉鄧的中野集結六十萬人馬向徐州挺進,徐州剿總有邱清泉、黃伯韜、黃維三個主力兵團五十五萬人,採取守勢,一場大戰在即。

    江東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主持軍事會議,實際上他早已退居幕後,不再擔任軍政職務,但依然掌握江東大局。

    此前將麾下精銳改編為交通警察的舉措極為英明,可以名正言順的拒絕中央調令,不參加徐蚌會戰,但唇亡齒寒,徐州戰敗,江東就要直接面臨解放軍的壓力了。

    會議氣氛很沉悶,大家都在抽菸,愁眉緊鎖,每個人心裡都明白,大勢已去,除非發生美國直接出兵這樣的奇蹟才能扭轉敗局。

    江東綏靖公署主任陳啟麟中將緩緩道:「徐蚌會戰極為重要,中原不保,黨國就只能憑藉長江天險據守半壁江山了。」

    陳子錕道:「自古以來,南朝都守不住,劃江而治不太可能,共軍真要渡江,誰能攔得住他。」

    閻肅道:「事到如今,就只有一個和字了。」

    陳壽當即反對:「若是一般的改朝換代也就罷了,共產黨可不一樣,專革富人的命,我看不靠譜,還是盡快想後路,美國香港都行。」

    會議進行不下去,陳子錕只得宣佈散會。

    陳啟麟留了下來,特地向陳子錕辭行:「老頭子讓我帶兵北上增援,不去不行,我這一走,怕是回不來了,有些事情要交代,我沒什麼積蓄,去不了香港美國,老婆願意改嫁別攔她,我的骨灰想送回北平安葬,還有我姐姐一家,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

    陳子錕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他卻猜不到,這一別,再見已經是幾十年後。

    ……

    浩瀚淮海大地上,無數軍隊和支前民夫正在行進,隸屬中原野戰軍的江北獨立總隊奉命參加淮海戰役,司令員武長青和政委葉雪峰乘坐的吉普車陷入了泥濘,一旁的擔架隊上前幫忙,大家齊心協力將吉普車拉出了泥潭。

    葉雪峰發現帶領擔架隊的正是馬春花,關切的問起她的近況,馬春花自豪地說,她現在轉地方工作,擔任了區長職務。

    「幹得好,殲滅黃伯韜兵團,全靠根據地的獨輪車。」葉雪峰讚揚道。

    「再見了首長。」馬春花敬了個禮,整理一下武裝帶和手槍,英姿颯爽的帶領擔架隊繼續出發。

    路邊宣傳隊員們打著快班唱到:「捷報捷報,殲滅了黃伯韜……」

    葉雪峰正要上車,忽然一匹駿馬疾馳而來,來到近前騎士勒馬停下,翻身下馬敬禮報告:「葉政委,總前委鄧政委給您的命令。」

    葉雪峰接了信看了一遍,微微點頭。

    武長青問道:「雪峰,小平同志有什麼指示。」

    秋雨綿綿,戰火紛飛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躍出,葉雪峰躊躇滿志道:「老武,我不能和你並肩戰鬥殲滅黃維了,我要去江東會一會老朋友陳子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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