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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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0
第十章 立功了

    夏景琦摔了個狗啃屎,狼狽不堪,馬春花這一腳踩的可不輕,起碼踩斷他三根肋骨,當時就暈了過去。

    民兵們上前將夏景琦五花大綁起來,由馬春花壓陣押往縣政府,另一路在楊樹根的帶領下去抄家,夏家宅子不大,三進而已,幾十名群眾衝進去翻箱倒櫃,斬獲頗豐,幾百斤糧食,幾桶豆油,一台美國造留聲機,一台七個燈的收音機,還有一些銀元和鈔票。

    夏景琦的姘頭嚇傻了,在民兵們的嚴厲質問下交代了藏在地窖裡的東西,一本變天賬,上面記錄著縣裡幹部的名字、職務,以及部分群眾積極分子的名單。

    「狗日的還想變天,絕饒不了他,槍斃夏景琦。」一個叫嚴順的積極分子振臂高呼。

    群眾們紛紛響應:「槍斃夏景琦。」

    孟憲國最激動,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喊得最響:「槍斃夏景琦。」

    一行人帶著戰利品,押著夏景琦的姘頭,直奔縣政府而來。

    南泰縣政府已經不在當初老縣衙辦公,老房子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實在住不得,所以搬到原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小樓裡,這裡有木頭地板和吊扇,辦公條件一流。

    夏景琦被關在保衛科辦公室裡,兩個民兵在門口守著,縣委書記下鄉去了,只有一個副縣長坐鎮,馬春花正和他商量如何處置夏景琦的問題,這個人是通緝已久的大漢奸,不是一般反革命,要迅速報告地區行署才是。

    副縣長大為贊同,拿起電話機搖了搖,不通,電話線還是日本人時候的,經常出毛病,於是他寫一份報告,讓通訊員騎馬去北泰地區行署報告。

    忽然外面一陣騷動,憤怒的群眾上來了,他們推開民兵,將夏景琦揪了出來,嚴順大喊道:「打死夏景琦,報仇雪恨。」群眾們拳腳相加,把個夏景琦打得滿身滿臉的血。

    關鍵時刻,馬春花帶著民兵強行將夏景琦救下。

    馬春花說:「現在就打死,還要不要開群眾批鬥大會了,還要不要公審了,你們過癮了,高興了,那麼多血海深仇的老百姓怎麼辦。」

    大家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嚴順說:「馬區長,俺們也是太恨這個大漢奸了,忍不住動了手。」

    馬春花道:「不妨事,明白就好。」

    於是,被打得半死的夏景琦又被拖進了辦公室,他睜開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盯著嚴順看,嚴順把臉轉了過去。

    嚴順悄悄找到楊樹根:「楊領導,趕緊召開公審大會,槍斃夏景琦這個狗日的吧,群眾們等不急了。」

    楊樹根道:「不忙,等縣委書記回來再說。」

    嚴順道:「夏景琦是大漢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咱們槍斃他也不為過,等領導們都回來了,把人犯押到地區行署,那咱們的功勞起碼少了一半。」

    「胡說什麼,干革命哪有爭功的。」楊樹根斥責道,心裡卻有些活動,夏景琦是自己抓到的,這個功勞不能讓給別人。

    「這樣吧,咱們先召開公審大會,等書記來了再槍斃他。」楊樹根道。

    「好嘞。」嚴順顛顛的跑了,拿了一面破鑼一邊敲一邊吆喝:「鄉親們,開大會公審夏景琦嘍。」

    夏景琦臭名昭著,在南泰民憤極大,小縣城就幾條街,嚴順這麼一吆喝,半個縣城都聽見了,大群百姓聚到縣政府來,要瞅瞅大漢奸夏景琦是怎麼死的。

    縣政府被圍的滿滿噹噹,群眾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副縣長和馬春花相視點頭,都覺得很欣慰,群眾被發動起來了,人民覺醒了。

    楊樹根趁機提議:「不如現在公審夏景琦,把他斃掉以平民憤。」

    副縣長道:「馬區長,你有什麼意見。」

    馬春花政治素質比較高,她本想說等地區行署反饋意見的,但聽到群眾的呼聲也不得不點頭同意:「那就趁熱打鐵吧。」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公審大會就地召開,斷了三根肋骨的夏景琦被拖了上來,如同一條死狗,下面群情激奮,踴躍發言,這一段時間縣裡槍斃了不少人,群眾們已經學會怎麼控訴了。

    任憑別人怎麼痛斥,夏景琦一言不發,忽然嚴順跳出來道:「鄉親們,報仇啊。」一塊石頭搜的飛了出去,砸在台柱子上。

    群眾們有樣學樣,撿起趁手的磚頭瓦塊坷垃頭,台上民兵都跟著遭殃,被砸的鼻青臉腫,趕緊躲下去。

    嚴順振臂高呼:「打死夏景琦。」率先衝了上去,一幫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跟著上去了,摩拳擦掌準備活活打死狗漢奸。

    這邊亂成一鍋粥,縣政府的工作人員也無計可施,副縣長說算了,乾脆打死他吧,也是對人民群眾的一個交代。

    忽然後面來了幾個人,為首一位同志四五十歲,倒背著手,一副大領導的派頭,他喝問道:「怎麼回事,這麼亂。」

    副縣長認得這是地區行署保衛處的麥股長,雖然級別不高,但是上級領導機關派下來的人,馬虎不得,當即應道:「群眾抓到了大漢奸夏景琦,正公審哩。」

    麥平立刻急眼了:「亂彈琴,大漢奸背後一定有線索,怎麼能活活打死。」

    一語驚醒夢中人,馬春花拔出手槍朝天三響,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副縣長指揮民兵將夏景琦拖了下來,嚴順嚷道:「俺們打漢奸,縣裡咋不讓哩。」

    麥平走上台去,他歲數在那擱著,一身筆挺中山裝,看起來派頭十足,群眾們都有些害怕。

    「老鄉們,夏景琦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們一定要處決他,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在處決前還要好好審一審,看他有沒有同黨,有沒有埋藏的電台和武器,不把這些事情問清楚就處決,是不是倉促了點。」

    群眾們都被說服了,嚴順還想嚷嚷,看到沒人支持自己,也只得偃旗息鼓。

    麥平三言兩語平息了群眾的怒火,親自審理起夏景琦來,他是地區行署下派的鎮反工作隊長,有這個權限。

    夏景琦被打得奄奄一息,半躺在椅子上,麥平讓警衛員去倒水,自己點了一支菸塞到夏景琦嘴裡,道:「我認識你。」

    夏景琦看了他一眼,只顧抽菸,不說話。

    「你是孫督軍的副官,當年孫督軍被打敗,你跑了,過了十幾年才回來,藉著日本人的手報了仇,我沒說錯吧。」麥平道。

    夏景琦終於開口:「你看過我的檔案。」

    麥平搖搖頭:「沒有,我就是認識你,我的伯父曾是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這個名字你總知道吧。」

    夏景琦抬頭看了看麥平,判斷他說的是實話。

    「原來是麥廳長的侄公子,好像是見過,你和我套近乎想幹什麼,我是不會說的。」夏景琦道。

    麥平笑了:「老夏,我敬佩你是個梟雄,所以不想為難你,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幫你把家裡安頓好,再給你一個痛快的,你覺得咋樣。」

    夏景琦狠狠抽了一口煙,從鼻孔裡噴出煙霧來。

    警衛員送來茶水,麥平打發他出去站著,把茶杯遞到夏景琦嘴邊:「喝口水。」

    夏景琦道:「你能保證我婆娘和孩子的安全。」

    麥平道:「我會設法讓她帶著孩子到外地去生活。」

    夏景琦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語氣凶狠,但已經鬆動了。

    麥平道:「你可以不信,但你還有別的選擇麼。」

    過了一會,夏景琦道:「好吧,我說,我還有幾個下線,一批槍支,嚴順就是我的下線之一。」

    麥平當即寫了一張紙條遞出去,警衛員拿了給副縣長看,副縣長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嚴順,這傢伙已經跑了,民兵們並分三路去追,最後在去往北泰的一片高粱地裡把人逮到了。

    嚴順屁滾尿流,立刻招了,自己就是潛伏特務。

    麥平這邊進展的也很迅速,夏景琦求死心切,竹筒倒豆子把什麼都招了,鎮反工作隊初到南泰就破獲了一個大的潛伏特務組織,大夥兒都高興壞了,齊贊麥隊長有本事。

    縣裡寫了報告,連同人犯夏景琦以及繳獲的物資槍支送往北泰地區行署,得到上級領導的肯定與讚揚。

    麥平、楊樹根、馬春花等人都收到了嘉獎,舉報人孟憲國也有獎勵,縣裡獎了他一口豬,他發揚風格自家不留,交到村裡宰了,燙毛開膛,全村人吃了一頓大肉,不亦樂乎。

    村長說:「老孟啊,我看你這個富農帽子也該動一動了,下回我去鄉里幫你說道說道。」

    鎮反時期一切案件從快處理,夏景琦很快被幫赴刑場執行槍決,江灘上一聲槍響,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麥平沒有食言,夏景琦的老婆並未處決,而是送去勞動改造,她有個一歲的男孩,被送到北泰福利院當作孤兒撫養,按照規定統一改姓「國」,叫國援朝。

    江北地區行署辦了一個漂亮的特務案子,省委都聽說了,鄭書記親自嘉獎,麥平很快從股長提升為副科長,實際主持科裡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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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梁茂才造反

    得到重用的還有馬春花,組織上對這位民兵出身的女幹部一直很青睞,此次立下大功,地區行署組織部門特地找她談話,問她有什麼發展方向。

    馬春花是直爽人,不玩那些虛套,她很大方的告訴組織部領導,自己曾在北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從事地下工作,對那裡很有感情,想去工廠當一名光榮的工人。

    組織部長說:「小馬啊,你是科級幹部了,怎麼能當普通工人呢,既然你想去機械公司,那就去當個車間主任吧。」

    馬春花急忙擺手:「不行不行,我沒文化,當不了生產幹部,當車間主任那是給廠子添亂。」

    組織部長爽朗大笑:「舊社會把你耽誤了,貧下中農哪有學上,這樣吧,咱們上學工作兩不耽誤,組織保送你到北泰師範大學進修,另委任你為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團委書記,團的工作也很重要,相信你可以勝任。」

    馬春花激動了:「感謝組織信任,我一定好好學習,報效國家。」

    就這樣,馬春花從鄉下調到城裡,一邊上大學一邊當團委書記,上學夢和工廠夢都圓了。

    據說,組織上也找了楊樹根談話,問他下一步的打算,楊樹根做夢都想調回城裡,但在領導面前還是很好的遮掩了自己的想法,反而發出豪言壯語,要在農村基層紮根一輩子,服務廣大農民。

    組織上充分尊重了他的意見,派他下苦水井當了鄉黨委書記。

    ……鎮反運動越來越擴大化了,人民群眾被充分的發動起來,揪出身邊的壞分子,光是省城一地,一夜之間就抓了上百個國民黨潛伏特務,其他諸如偷聽敵台、造謠惑眾的壞分子更是高達上千人。

    最忙的要數公安局長徐庭戈了,他每天在辦公室裡批覆大量處決犯人的文件,可謂日理萬機,鞠躬盡瘁。

    「每天我簽字處決的人都有幾十個,感覺還是殺的不夠多,不夠暢快啊。」徐局長在鎮反工作擴大會議上對全省公安幹部這樣說。

    對省城的孩子們來說,每天最大的樂趣莫過去看槍斃人玩,大卡車呼嘯而過,車上滿載灰頭土臉五花大綁的壞人,拉到江灘刑場敲砂罐,沒多久,孩子們就自創了一種遊戲,有人扮公安戰士,有人扮壞分子,跪在地上,用手指比劃成手槍照後腦勺,嘴裡砰的一聲,扮演壞分子的孩子就倒在地上裝死,玩的開心至極,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扮演壞分子,爭著演公安戰士。

    陳子錕盡自己的努力保護老部下,江北舊人的名單他列出來送到省委,鄭澤如批示,對這些人涉及到的案子必須仔細甄別,不能傷了起義人員的心,所以陳壽蓋龍泉等人受到的衝擊很小,只是牽連進一些其他案子,被公安局叫去問了幾次話而已。

    蕭郎和柳優晉屬於確實有歷史問題的,組織上已經定了性,誰也保不住,按說應該槍斃的,判了五年勞改實在是法外開恩,送去農場改造那天,陳子錕來送他們。

    那天很冷,天是鉛灰色的,飄著細碎的雪花,江邊的蘆葦一片枯黃,蕭郎穿著舊花呢西裝,提著破皮箱,柳優晉穿一身棉袍,手抄在袖子裡,兩人都面帶微笑,還反過來勸陳子錕。

    「沒事,勞動改造而已,說明新政府沒放棄我們。」

    陳子錕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喝了這杯壯行酒吧,在農場先住上一段時間,我再想辦法辦保外就醫。」

    三人喝了冰冷的酒,蕭郎和柳優晉上了船,奔赴農場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教育去了。

    ……梁茂才實現了他的諾言,打完仗解甲歸田,他的日本媳婦和孩子已經搭乘輪船遣返回日本,也沒啥掛念的了,回到梁家莊和梁喬氏、梁盼一起過安生日子,抗美援朝開始,梁盼參軍入伍當了兵,聽說部隊要入朝作戰哩。

    梁茂才的歷史比較不光彩,當過土匪,當過軍閥,當過國民黨,貌似還去過日本,絕對算得上是鎮壓頭號目標。

    鄉里早就想動梁茂才了,但地區行署有指示,說梁茂才是起義人員,應該區別對待,暫時不要動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鎮反活動的進一步開展,各鄉都處決了不少壞人,苦水井的工作落了後,放著這樣一個大土匪大惡霸不去鎮壓,還要保護,同志們思想上很有牴觸情緒。

    有個幹部提出,雖然梁茂才是起義人員,但也有不少偽裝的起義人員其實是國民黨潛伏特務,咱們得查清楚這個問題,立刻得到大家響應,鄉里派了兩個公安,四個民兵,都是殺過不少反革命的老手了,六人帶了兩支手槍,四支步槍,一捆麻繩,去梁茂才家裡提人。

    這些日子,梁茂才一直沒出門,他知道自己的底子不乾淨,在鄉里仇家也不少,分分鐘都會有人上門尋仇,藉著鎮反的名義把自己崩了,他預備了一支大肚匣子槍,時刻頂著火,白天別在腰裡,夜裡塞在枕頭下,還有一支湯普森衝鋒槍,上了五十發的彈鼓擱在家裡,院子裡還有兩隻猛犬,平時只喂個半飽,凶神惡煞的等著仇家上門。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天晌午,梁喬氏打豬草回來,正遇到鄉里來的公安助理員,他很熱情的打招呼:「嫂子,餵豬啊。」

    梁喬氏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坐在地上,顫聲道:「你們來幹啥。」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別怕,俺們找梁茂才說點事。」

    梁喬氏崩潰了,癱在地上哭道:「冤枉啊,俺家男人不是反革命,不是壞分子,你們別殺他啊。」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這是干啥,就是說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一努嘴,兩個民兵上來將梁喬氏架起,沖院子裡喊:「梁茂才,出來說句話。」

    門開了,梁茂才手無寸鐵,道:「放開我婆娘。」

    他身後兩條狗叫的震天響。

    「閉嘴。」梁茂才喝了一聲,兩條狗立刻老實了。

    公安助理道:「你出來,這裡說話不方便。」

    梁茂才走了出來,民兵將梁喬氏放開,他們一起走向屋後空曠處。

    梁喬氏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丈夫了,她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喉頭堵了一團東西。

    梁茂才走到空地上,平靜說道:「是在這兒執行,還是押到鄉里執行。」

    公安助理道:「跟我們到鄉里去吧,有點事問問你。」

    梁茂才道:「別費事了,有話在這兒說,麻利點。」

    另一個公安大怒:「梁茂才你態度端正點,就憑你這個態度我就能斃了你,你信不。」

    梁茂才一撩褂子,露出大肚匣子槍:「我信,別整那些沒的有的,出槍吧。」

    公安和民兵慌忙拔槍拉栓,卻哪裡比得過梁茂才的速度,大肚匣子槍的大小機頭早就張開,準星都挫錯了,指哪打哪,彈無虛發。

    六聲槍響之後,再也沒有站著的人了。

    梁茂才將青煙裊裊的匣子槍收起,整一整褂子,昂然去了。

    回家後,梁喬氏不可置信的看著丈夫:「剛才那幾聲槍響咋回事。」

    梁茂才道:「男人的事兒,娘們少摻乎,給我做十斤雞蛋烙饃,路上吃。」

    梁喬氏當然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敢多言,到廚下生火燒鍋,攤雞蛋烙饃。

    梁茂才到村口買了點豬頭肉和白酒,回家自斟自飲,喝了幾盅,十斤雞蛋烙饃做好,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媳婦怯生生走過來,手裡拿著行李捲:「換洗衣服都在裡頭了。」

    「我對不住你,來世再報答吧。」梁茂才說。

    媳婦的淚嘩嘩下來,再無言語,梁茂才拿起行李,扛起槍,出門走了,再沒回頭。

    鎮反人員被殺,一死就是六個,槍槍命中眉心,兇犯梁茂才持槍逃亡,地區行署和公安處、駐軍立刻行動,出動大批人員剿匪。

    據說梁茂才逃進了大山深處,他本來就在大青山當過土匪,槍法好,膽子大,很難捕捉,部隊撒開大網找了好幾天,一無所獲,想當年日本人一個旅團開進大青山都找不著游擊隊,這些城裡來的公安人員自然很難抓到梁茂才。

    事情就這麼擱置下來,畢竟人手有限,都去抓兇犯,誰來搞鎮反,此事之後,地區行署對鎮反工作抓的更緊了,殺的人已經超過了上面定的千分之一的指標,判決也更加隨意,任何人一經指控就可以槍決,鄉長就可以下令殺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梁茂才反上大青山,消息傳到省城,陳子錕嘆氣說:「茂才是個烈性漢子。」

    殺了六個人,誰也保不住他,只能聽天由命,搜山進行了很久,終歸還是沒抓到梁茂才,時間一長大家便也不再關心了,畢竟每天都有大事發生,每天都死上幾個乃至十幾個熟人,誰能顧得上誰。

    中央終於意識到鎮反擴大化,殺人太多有些失控,北京召開全國公安工作會議,收回了濫發的捕殺權,對黨政軍群眾團體內的反革命分子,能不殺則不殺,實行死刑緩期執行的方法。

    消息傳來,大家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交口稱讚中央英明。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1
第十二章 北風號

    鎮反工作告一段落,雖然還在陸續處決反革命,但在宣傳力度上沒以前那麼大了,大家慢慢都放心了,這一波運動基本上算是熬過去了。

    朝鮮戰爭還在進行,志願軍和美帝國主義為首的所謂聯合國軍在朝鮮廝殺血戰,全國人民都傾力支援,江北機械廠加班加點生產武器彈藥供應前方,主要是日式六點五子彈和德式七九步機彈,以及駁殼槍七六三口徑子彈,不過聽說這種子彈是用在蘇式轉盤衝鋒槍上的,那玩意七十一發彈鼓,打起來潑風一般,美帝聽見音兒就喪膽了。

    前方時常下來戰鬥英模作報告,學校工廠企事業單位開大會聽演講,英模們講美帝如何怯懦膽小,醜態百出,我軍如何英勇作戰,克敵制勝,他們說美國兵都是少爺兵,朝鮮冬天冷,這幫貪生怕死的傢伙就躲在鴨絨睡袋裡用鞋帶子綁在扳機上開火,機關槍漫無目的的一打就是一個晚上。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笑不出來,劉驍勇就是其中之一。

    劉副師長是1937年的江東陸軍官校畢業生,正經科班出身,參加過淞滬戰役,對戰爭的認識很深刻,打仗打得就是後勤,美軍普通士兵都有鴨絨睡袋,機關槍整夜的開火也不怕浪費子彈,這說明什麼,美帝的物質實力大的驚人啊。

    我軍高級將領都未必見過鴨絨睡袋,普通幹部戰士更別說,穿著空心薄棉襖和單鞋就上了冰天雪地的戰場,渴了吃雪,餓了吃炒麵,戰爭的艱苦和慘烈,遠超解放戰爭。

    高層對於朝鮮戰場上的情況還是比較清楚的,不用看內參,光看撤下來的傷兵就知道,大部分都是非戰鬥減員,凍傷的居多,也有不少炸斷胳膊腿的,都是沒見過敵人就被飛機轟炸放翻了。

    陳子錕深知,沒有制空權,步兵就是案板上的肉,志願軍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和美軍抗衡啊,內部消息稱,毛主席的兒子岸英就死於空襲,志願軍司令部都沒有安全可言,一線士兵可想而知。

    要想減少傷亡,必須讓空軍發揮戰鬥力,奪取制空權。

    新中國還沒有能力生產戰鬥機,二戰以後,螺旋槳戰機已經落後,取而代之的是噴氣式飛機,蘇聯的米格十五在性能上非常優越,堪與美軍對抗,就是價錢太貴裝備不起。

    陳子錕在江東發起一個捐獻飛機的行動,組織民間義賣,義演,誰捐的錢多,就以誰的名字命名飛機。

    省委積極響應,搞了一個省直機關工作人員及其家屬的募捐大會,在省委禮堂舉行,黨政軍班子高級首長都到會,鄭澤如和潘欣伉儷首先登台,捐出一個月的工資,以及毛毯一床,皮大衣一件,獲得滿堂掌聲。

    黨的高級幹部們兩袖清風,拿不出太多的金錢,但他們的表率作用不可低估,以陳子錕為代表的起義人員以及留用人員,紛紛捐錢捐物,自然是陳子錕捐得最多,五千元人民幣巨款,萬國牌飛行員手錶一枚,皮夾克三件,呢料十匹。

    陳壽、蓋龍泉、閻肅、王三柳等人也都捐了不少財物,這是向組織表忠心的大好機會,誰也不會落後,但也不敢捐太多,顯得自己太有錢可不是好事。

    台上的錢物越來越多,但總額距離一架飛機還遠遠不夠,正當募捐大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夏小青出現在會場門口。

    她提了一個皮箱,很吃力的樣子,皮箱很堅固,四角包銅皮,墜的她肩膀都歪了,兩個有眼色的勤務兵跑上去幫忙,幫夏小青將皮箱抬到了台上。

    「她要幹什麼。」坐在前排的陳子錕低聲問姚依蕾。

    「我也不曉得。」姚依蕾道,她剛才捐了一些金銀首飾,數量不是很大。

    夏小青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皮箱,聚光燈照射過來,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

    箱子裡是各種金磚金條金錠子,初步目測,起碼上千兩黃金。

    「這筆黃金,我替我弟弟捐給國家,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八兩。」夏小青平靜的說道。

    台下一片寂靜,他們本以為這些黃金是陳子錕家裡的,沒想到另有高人。

    「我弟弟,叫燕青羽,是黨在隱蔽戰線上的戰士,直接向周總理負責,就在解放前夜,他犧牲在特務槍下,這些黃金是他早年演電影的時候積攢下來的,委託我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捐給國家,我想,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久久不能平息。

    省直機關募捐大會圓滿結束,募集到了價值二十萬元人民幣的黃金、有價證券、實物等,其中夏小青的捐款佔到決定性比例,財政廳和空軍方面來到楓林路陳公館,徵求夏小青的意見,如何給飛機命名。

    夏小青說,我弟弟已經走了,他一貫低調,不會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飛機,他最疼外甥小北,我想用小北的名字命名更合適。

    空軍的同志做過調查,知道夏小青和陳子錕的兒子是空軍正營級幹部,著名的起義英雄,現在東北戰場執行任務,用他的名字命名再合適不過了,在宣傳工作上也大有文章可做。

    於是,這架還沒購買的戰鬥機就被命名為「北風」號,是陳北在人民空軍的代號,而戰爭是在遙遠的北方進行,所以用這個名字很有意義。

    航校附屬的器材廠用鐵皮和木頭造了一架等比例的飛機模型,塗成銀白色,機身上是人民空軍的標誌,還有兩個紅色的大字:「北風」。

    模型披紅掛綵,群眾敲鑼打鼓,用一輛卡車拉著遊行,省城群眾沸騰了,這可是咱江東捐的驅逐機,每個老百姓都覺得臉上有光。

    老百姓對飛機不瞭解,看到這麼一架怪模怪樣的戰鬥機,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這一定是美國的野馬驅逐機,全世界最先進的,我聽人說翅膀下有八挺機關槍,能掛五百斤炸彈哩。」

    「切,拉倒吧,這是蘇聯造的驅逐機,比美國佬的厲害十倍都不止,翅膀下裝的是大炮,能掛一千斤炸彈。」

    飛機模型在省城大街上繞了三圈,拉到庫房裡存起來,捐獻的資金則匯繳中央,用於購買蘇聯的新型噴氣式戰鬥機米格十五。

    ……

    東北某機場,一架架銀色戰鷹停在跑道上,金發碧眼的飛行員三五成群的走過,他們是秘密參戰的蘇聯空軍,平時穿朝鮮人民軍或者志願軍的軍裝,不帶任何軍銜標識,吃麵包黃油牛肉罐頭,住單獨宿舍。

    陳北調到北方以後,依然沒有機會開飛機,空軍新成立不久,專業技術人員的來源主要有三塊,第一是東北老航校留用日籍教官教出來的學生,這一幫人是日系范兒;第二是起義、留用的原國民黨空軍,這幫人都是受的美式教育,不自覺的殘留著西方資產階級那一套,第三是接受蘇式訓練的新入伍飛行員,年紀輕,身體素質紮實,政治素質過硬。

    陳北自然屬於第二幫,也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幫人,東北老航校的人是老革命出身,已經佔據中高層位置,新人們是蘇聯教官的學生,開的是噴氣式米格機,穿的是蘇式的飛行夾克,天之驕子一般,最受領導寵愛。

    空戰已經進入噴氣式時代,早年開螺旋槳戰鬥機的經驗完全用不上,所以陳北的一身本領沒有用武之地,只能繼續當他的理論教員,雖然他是營級幹部,起義英雄,但並不受學員們的尊敬,因為他脾氣暴躁,喜歡罵學員,作風又不好,喜歡喝酒抽菸,更令人厭惡的是資本主義習性不改,穿美式夾克,戴墨鏡,打扮的和美軍飛行員一樣。

    就連領導也不喜歡陳北,但鑑於他的身份比較特殊,是著名起義將領陳子錕的兒子,又為革命瘸了一條腿,所以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犯大錯就隨他去了。

    直到有一天,陳北闖了一個彌天大禍。

    老毛子飛行員作風彪悍,生活上也比較散漫,離不開白酒、香菸和女人,在他們俄國當地還好說,衛國戰爭後遍地都是寡婦,隨便就能找個女人泄泄火,可是在中國卻很難找到女人,新中國取締了娼妓,良家百姓傳統的很,再說老毛子在東北的名聲一貫極壞,誰也不敢搭理這幫俄國飛行員。

    飛行員們的邪火得不到釋放,整天憋著,這一憋就憋出事兒來了。

    有個名叫瓦西里的蘇聯空軍大尉飛行員,喝醉了酒企圖組織上配給他們的女翻譯尼娜,東北大學俄語系畢業的一個姑娘。

    尼娜本身就是二毛子,娘是中國人,爹是哈爾濱做紅腸的白俄,她身段苗條活潑開朗,頭髮略帶一些紅色,洋氣十足,空軍基地的小夥子們都喜歡她。

    恰巧這事兒被陳北遇到,他也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撲上去和瓦西里大尉打成一團,這老毛子的身體素質真不是蓋得,雖然瓦西里個頭不高,只有一米七,但無比強壯,一巴掌寬護心毛,大冬天睡在野地裡都不帶感冒的,精蟲上腦,酒精熏心,戰鬥力暴增。

    陳北個高,貼身纏鬥反而發揮不出優勢,再加上一條腿發揮不了作用,被瓦西里按著打,重拳一個勁往臉上招呼,女翻譯嚇得捂著臉尖叫,反而刺激了瓦西里的野性,他狠狠又打了兩拳,陳北頭一歪暈了過去。

    瓦西里歪歪扭扭爬起來,踉蹌著向女翻譯走去,忽然覺得腦袋遭到猛擊,扭頭一看,陳北手裡拿著鋁合金假肢正冷冷看著他。

    轟隆一聲,瓦西里倒在了地上。

    瓦西里沒死,只是被打成了腦震盪,他都腦震盪了,自然沒能耐去女翻譯,所以罪名也不成立,蘇聯老大哥千里迢迢來支援我們的抗美援朝事業,這個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但是瓦西里的缺勤卻引發了另一件事,飛行員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瓦西里次日沒法出勤執行任務,臨時換了一個經驗不豐富的中國飛行員,結果遭遇美軍攔截,我方損失慘重,米格走廊出現漏洞,又導致地面一支運輸車隊遭受空襲打擊,幾十卡車的彈藥被炸燬。

    高層震怒,本來要嚴厲處理陳北,可瓦西里卻幫陳北求了情,這才免了死罪,但活罪難逃,強制退伍,打回原籍。

    陳北臨走的時候,瓦西里和女翻譯尼娜來送他,兩人已經經組織批准正式談起了戀愛,手挽手親密的很。

    「陳北,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瓦西里大尉真誠向他道歉,遞過來一枚紅星勛章,這是他在衛國戰爭中獲取的榮譽。

    陳北也是性情中人,接了勛章,脫下身上的美式a2飛行夾克回贈瓦西里。

    「再見朋友。」兩人擁抱告別。

    陳北走了,背著行囊,拖著假肢走在機場外空曠的道路上,步履沉重而蹣跚。

    尼娜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陳北的背影。

    「親愛的,想什麼呢。」瓦西里將尼娜攬進懷裡問道。

    尼娜微微掙紮了一下,道:「我覺得他好像一匹老馬。」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1
第十三章 分配工作

    陳北退伍,踏上歸途,乘火車回江東老家,火車行駛在東北茫茫曠野中,鄰座的小男孩忽然探頭出去,指著天邊大喊:「飛機拉煙。」

    天上有一個銀色的小點,後面拉出長長的白色尾煙,是噴氣式戰鬥機特有的景象,陳北知道那是米格十五在訓練,他多麼想飛一次噴氣機啊,可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叔叔,你是空軍麼。」小男孩扯著陳北的褲管問道,陳北雖然退伍,但依然穿著空軍的制服,綠上衣,藍褲子,大簷帽上有飛翼紅星。

    「叔叔現在已經不是空軍了。」陳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

    「為啥。」小男孩繼續問。

    「叔叔退伍了。」

    「啥叫退伍。」

    「就是不當兵了。」

    「為啥不當兵了,叔叔你不想去打美國鬼子麼。」小男孩不依不饒,問個不休。

    旅客們都抬眼看著陳北,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納悶,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年輕人踴躍參軍,抗美援朝,這個空軍幹部怎麼反倒退伍了呢,難不成是個怕死鬼。

    小男孩的父親看到陳北褲腿處露出的一抹金屬色,明白這是一位光榮的殘疾軍人,急忙把孩子拉回來,誠懇地說:「同志,對不起,孩子胡說八道,別和他一般見識。」

    陳北笑笑:「沒關係。」

    從東北到江東,火車坐了四天三夜,陳北風塵僕僕的出現在省城火車站出站口的時候,天才濛濛亮,一盞昏黃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因為沒通知家裡,所以沒人來接,他背著行囊,一步步往家走。

    黎明的街道上空曠無比,偶有車輛經過,走了半小時,到了楓林路家裡,門衛還在睡覺,陳北就沒打擾他,把背包放下,在門前台階坐到天亮。

    官邸大鐵門打開的時候,門衛才發現是少爺回來了,驚得語無倫次:「大少爺你你你,你咋不敲門哩。」

    如今的陳公館不比當年了,解放前足有一個加強營的衛兵駐守,日夜執勤不斷,晚上還加雙崗,現在卻只有一個年過花甲的門衛,省公安廳警衛處倒是給派了一個班的戰士,被陳子錕給退了,說是新中國了,不用防著誰了。

    「不礙事,怕吵著家裡人。」陳北笑呵呵道。

    進了家門,親人們都剛起來正吃早飯準備上班,見到陳北歸來無不欣喜萬分,夏小青最高興,噓寒問暖,上下打量,生怕兒子哪裡卻缺點什麼。

    「你這是回來探親還是什麼。」陳子錕發覺兒子神情有點不對勁,立刻問道。

    「出了點事,空軍讓我轉業回地方了。」陳北坦然道。

    家裡人都一怔,夏小青隨即道:「回來就好。」

    姚依蕾也趕緊附和:「對對對,回來就好,轉業回地方是好事啊。」

    陳子錕知道這裡面必有隱情,讓陳北趕緊坐下吃飯,吃好了先去洗個澡睡一覺,有事回頭再說,又讓大夥兒該幹啥幹啥去。

    陳北吃了飯洗了澡,卻並未補覺,而是來到書房向父親匯報,陳子錕秉承以前的習慣,在官邸辦公,基本不去省府大樓。

    父子面對而坐,陳子錕給兒子一支菸,陳北有些驚詫,還是接了。

    「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子錕道。

    於是陳北一五一十將去北方後的經歷到來,最後嘆息道:「我猜不透這世界如何一切都是扭曲的,我見義勇為救下的女子竟然委身色狼,被我打成腦震盪的老毛子卻又仗義執言救了我,反倒是我忠心效力的組織,不分青紅皂白把我處理,要不是礙著父親和蘇聯人的面子,恐怕都要槍斃我。」

    陳子錕道:「你的少年和青年時期在美國長大,處世邏輯不適應國內,解放前你有父親和乾娘罩著,就算把天戳個窟窿也無妨,如今的天已經變了,你平日言行舉止就已經引發別人的不滿了,再加上引起這麼大的損失,不是你的責任,也變成你的責任了,我當初說過,你駕機歸來,未必是對,你現在懂了麼。」

    陳北沉默片刻,道:「經國先生說,我們陳家就像明末鄭家,我是鄭成功,您是鄭芝龍,他說的對,如果我留在台灣,就不會斷腿,不會受排擠……」

    陳子錕搖搖頭:「非也,你還年輕,不懂政治,鄭芝龍降清,未必就是錯,他知道福建必不能守住,海外也難立足,滿清給的誘惑夠大,所以才一分為二,來個雙重保險,只不過他算的精細,抵不過滿清耍賴,菜市口把一家老小都斬了腦袋。」

    陳北一驚:「父親,您說咱們家會不會……」

    陳子錕道:「你想多了,共產黨與滿清不同,仁義寬厚,一言九鼎,我們家是安全的。」

    陳北覺得父親說話的表情有些言不由衷,心裡不由感嘆,當年那個英明睿智,有著鋼鐵般意志的父親已經漸漸老去,變得謹小慎微了,縮手縮腳,連真心話都不敢說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工作的事情,慢慢再考慮。」陳子錕道。

    ……

    陳家底子厚,養幾個閒人沒問題,但陳北年富力強一個小夥子,整天在家吃閒飯也不好,他強烈要求參加工作,按說他是空軍正營級幹部轉業,可以優先分配到政法機關,比如公安局什麼的,但陳子錕一句話就給否了。

    「小北這孩子太正直,太善良,不適合去那兒工作。」

    省城雖然大,但還不如北泰發達,有大量的工業企業,陳北決定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去上班,這回陳子錕倒是同意了,親自打了電話進行安排,自然一切順利。

    就在陳北即將奔赴新的工作崗位之際,陳南放暑假從上海回來了,他在復旦大學上三年級,已經開始做社會調查工作,談起上海的見聞,那是眉飛色舞,興奮無比。

    「你們知道麼,解放前的大惡霸,黑社會頭子黃金榮,現在大世界門口打掃衛生呢,人民政府網開一面,沒有殺他,真是太便宜這個壞蛋了,要我說,那些什麼青幫大佬,全都得槍斃。」陳南興沖沖說道。

    陳子錕說:「小南,你爸爸我就是青幫通字輩老頭子,是不是也要槍斃啊。」

    陳南立刻紅了臉:「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些罪大惡極的……」

    陳子錕道:「你大學都要畢業了,也要有點自己的見解,舊社會人民貧苦不堪,受政府和洋人的雙重欺壓,加入青幫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飯吃,抱團取暖,幫會確實有很多敗類存在,但在那個時候還是有進步和積極的存在意義的,孫中山先生從事反清事業,不就是主要依靠會黨力量麼,就拿你爸爸我來說,我既是青幫一員,又是光復會員,雙重身份,很難界定黑與白。」

    陳南道:「我知道錯了,以後遇事會辯證的看待,分析。」

    陳子錕道:「好了,你李叔叔最近怎麼樣。」

    陳南道:「李叔叔把名下的兩棟房產和一處夜總會捐給了政府,鎮反工作開展時,他配合公安局抓了不少隱蔽的特務和壞分子,陳毅市長還親自接見了他,和他握手呢。」

    陳子錕心道這個李耀廷倒是明智的很,到底是受自己多年熏陶的兄弟啊。

    又問陳南關於畢業後的去向問題,他早有準備,說有兩個打算,一是留在上海從事新聞事業,二是回江東從事教育事業。

    陳南說:「最好的打算是留在上海當記者,不過有一定難度,爸爸你不是認識唐阿姨麼,讓她打個招呼就好。」

    「哪個唐阿姨。」陳子錕立刻想到了當年故人。

    「就是唐嫣阿姨啊,她至今單身呢,在報社當總編,還兼著市委宣傳部的職務,是上海灘報界的重量級人物。」陳南人小鬼大,知道父親和這位唐阿姨有一腿,略帶狡黠的笑著說。

    陳子錕道:「都新社會了,怎麼能搞以權謀私走後門的路子,你要是有能耐就去面試,沒能耐就回江東來,爸爸給你安排工作,是進江大當老師,還是進報社當記者都隨你,反正我是不會給唐阿姨打招呼的。」

    陳南垂頭喪氣,只得作罷。

    吃過晚飯後,陳南找到母親劉婷訴苦:「爸爸一直最不疼我,也不關心我的工作,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劉婷勸他:「別胡思亂想,爸爸對你要求嚴格是為你好,那個唐阿姨不是好人,你少和她來往,不然給家裡帶來麻煩,媽也護不住你。」

    陳南道:「為什麼,唐阿姨人很好啊,她到我們學校做過報告的,她是一個很堅定的無產階級新聞戰士。」

    劉婷道:「老一輩的事情你不清楚,反正少和她來往。」

    陳南說:「知道了。」心裡卻說,不讓我來往,我偏要去找唐阿姨。

    ……

    陳北在家修養的這段時間,陳嫣又幫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對方是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女護士,家庭條件一般,人長的很漂亮,雙方在人民公園見面相親。

    兩人漫步在公園林蔭道上,女護士偷眼觀察陳北的右腿,走路基本上看不出殘疾,心中滿意,輕啟朱唇問道:「聽陳醫生說,你是營級幹部。」

    「嗯。」

    「那轉業到地方是正科級還是副縣級。」

    「不清楚對應關係。」

    「聽說你家有小轎車。」

    「是省政府配給我父親的。」

    「聽說……你的腿有殘疾。」

    「是的,右小腿安裝了假肢。」

    「因公致殘,應該每月有補貼的吧。」

    陳北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忽然站住:「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

    轉臉就走,留下女護士羞怒交加。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1
第十四章 籃球比賽

    陳北再次相親失敗,家裡人都對他無可奈何,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都三十出頭的人,再不結婚,黃花菜都涼了。

    夏小青暗地裡對陳子錕說:「你這個當爹的也不急著抱孫子麼,要我說,給他安排一個媳婦,他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陳子錕卻說:「兒子脾氣隨你,比我剛烈的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隨他吧。」

    夏小青也沒轍,說:「你兒子是沒老婆運了,運道都被你這個當爹的佔盡了。」

    陳北不想繼續留在省城,背起簡單的行李前往北泰上班,以前家裡財大氣粗,去哪兒不是坐飛機就是掛專列,現在只能坐火車硬座,當然以陳子錕的級別,找鐵路分局安排軟臥是沒問題的,但他對家人要求甚嚴,從不佔公家的便宜。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黨委怎麼安置陳北他花了一番心思,首先級別要對應,但不能擔任實職,因為陳北不是管理人才,而且他是飛行員出身,在機械公司沒有用武之地,想來想去,最終分配到保衛科當副科長,機械公司是大型企業,級別相當於縣團級,保衛科是正科級設置,陳北當副科長倒也說得過去。

    陳北這個副科長不用負責具體工作,他也樂得清閒,每天不是鍛鍊身體就是做飛機模型,既然開不了飛機,做作模型過乾癮總行吧。

    每天早上他都會去晨練,風雨無阻,廠區有一條林蔭道,女工宿舍正對著道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出現,自然吸引了女工們的眼球,對這位新來的副科長愛慕的很,不過陳北似乎很脫離群眾,他和別人不同,住的是江灣別墅,來往有摩托車代步,整天頭油鋥亮,西褲筆挺,吃午飯的時候,人家都聚在一起吃喝,他單獨開小灶,喝咖啡吃黃油麵包。

    別人不清楚陳北的底細,團委書記馬春花可清楚的很,她知道這傢伙是陳子錕的兒子,國民黨王牌飛行員,雖然後來起義了,但依然改不了資產階級大少爺那一套作風,對這種人,一定要警惕。

    江北煉鐵廠和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是兄弟單位,鐵廠生產的鋼鐵直接運到機械公司,造成槍炮子彈運往抗美援朝戰場,兩個廠的工人經常舉行聯誼活動,各種體育比賽,文娛表演,隔三差五工會就搞一回。

    這天兩個廠又搞了一個籃球比賽,鐵廠隊對機械公司隊,場地設在機械公司的體育俱樂部內,因為保衛科有幾個小夥子參賽,陳北閒著沒事也去觀戰。

    這種業餘賽事,水平普遍不高,雙方連球衣都不統一,在場內鬨搶一氣,圖個熱鬧,鐵廠隊技高一籌,連灌了機械公司隊十幾分,大幅度領先。

    陳北看不下去了,他是練過籃球的,1948年國民黨當局舉辦全國運動會,陳北代表空軍隊參賽,戰績不俗,自然對這種業餘水平看不入眼。

    其實隊裡本來也有幾個健將,不過應徵入伍抗美援朝去了,所以隊伍實力不如鐵廠隊,眼見差距越來越大,陳北坐不住了,找到工會主席,要求參賽。

    「你,行麼。」工會主席很擔心的看了看他的假肢。

    「我投籃准,個子大,上去興許能撈回幾分,要不然輸的還難看些。」陳北這樣一說,工會主席只好同意。

    陳北上場了,穿著背心和褲子皮鞋,背心上隨便用粉筆寫著臨時號碼「」,他的出現給機械公司隊帶來了轉機。

    舊社會窮人吃不飽飯,小孩發育不好,工人們普遍身材矮小,就算是選拔入廠籃球隊的也不過一米七出頭,而陳北繼承父母基因,少年時期在美國吃牛排牛奶長大,身高比陳子錕還猛些,足有一米八八,光是海拔就足以壓垮對方。

    陳北動作敏捷,投籃準確,只要球到了他手上,隔著半個籃球場都能投進籃筐,開玩笑,他可是滄州燕子門的傳人之一,暗器功夫呱呱叫,投個籃簡直小菜一碟不足掛齒。

    比分迅速追平,漸漸領先,鐵廠籃球隊分出兩個隊員專門攔截陳北,可不管他們怎麼跳,高度上還是差了一截,隊員陸二喜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一膀子撞上去,陳北當即摔倒在地。

    裁判吹哨,鐵廠隊犯規。

    鐵廠隊的教練提出抗議,說機械公司隊臨陣換將,尋找外援,不算數。

    機械公司隊的教練不服氣,說這是俺們廠的人,就算數。

    雙方都帶著火氣,互相不服,在場地裡就推搡起來,陳北剛爬起來又被鐵廠隊的一個人踢在小腿上,再次趴到,他一個餓虎撲食上去,揪住對方猛打一氣。

    一場惡鬥展開,候補隊員們紛紛加入戰團,不過掄起打架還是陳北最為勇猛,別看他瘸了一條腿,在這種混戰中卻不受影響,且不說他一身武藝,就是當飛行員的時候隔三差五打群架也練出來了,這些普通工人豈是對手。

    籃球比賽變成了群毆,機械公司隊因為有陳北在,完勝對方。

    馬春花坐在觀眾席上,氣的臉色發青,這個陳北實在是太過分了,好端端的比賽被他弄成了打群架,破壞兩個廠的團結,簡直就是故意給社會主義生產建設添亂。

    幸虧賽場內還有不少生產幹部,努力將鬥毆制止,只有陸二喜還不依不饒,撲上去要打陳北,中間被幹部攔腰抱住,但他衝勁太大,一把抓過去,撕拉一聲,陳北右腿褲子被撕開,露出鋁合金假肢。

    全場一下安靜下來。

    陳北是殘疾人這件事,只有一些高層幹部知道,他自己從不宣揚,平時走路鍛鍊都穿著褲子,也看不出來,誰能想到,這麼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竟然是個瘸子。

    陸二喜傻眼了,一時間手足無措。

    陳北臉色發青,他很忌諱被人看到自己的假肢,很不願被人知道自己是殘疾人,他不想受到特別待遇,不想被人照顧。

    大庭廣眾之下,陳北扭頭走了,銀白色的假肢如此刺眼。

    比賽草草結束,雙方偃旗息鼓各自回去接受處分。

    馬春花是機械公司的中層幹部,又是黨委成員,她在機械公司黨委會上嚴肅提出,給予陳北警告處分。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我們兩個廠一直以來保持的優良傳統,陳北一來,就把團結給破壞掉了,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所以我提議給他處分。」

    黨委書記笑眯眯說:「多聽聽其他同志的看法吧。」

    工會主席說:「我看就不要上綱上線了吧,都是火氣大的年輕人,籃球比賽又是身體接觸的高強度運動,難免衝突,批評教育一下就好,用不著處分。」

    馬春花眉毛倒豎:「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如果凡事都和稀泥,隨大流,還怎麼建設社會主義,陳北不但破壞團結,平時的生活作風也很有問題。」

    婦聯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她立刻打起了精520小說到底怎麼回事,陳北是不是騷擾我們的女工友了。」

    馬春花道:「那倒沒有,現在是咱無產階級的天下,諒他也沒這個膽子,他生活不是一般的腐化,吃麵包黃油喝咖啡,穿皮夾克,呢子褲子,騎摩托車上下班,平時那個頭上抹了半斤髮蠟,滑的蒼蠅都站不住,這樣的人當幹部,群眾看不過眼。」

    說到激動處,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尷尬,雖然馬春花只是團委書記,年紀也只有二十來歲,但誰也不敢小覷她,這位女同志是民兵女英雄出身,從事過黨的地下工作,還當過區長,誰都清楚,馬春花將來是要當機械公司黨委書記的,人家的政治面貌和革命經歷注定了這種上升路線。

    所以,馬春花的意見一定要充分的尊重。

    工會主席打圓場說:「小馬你不要激動,陳北同志雖然有些小毛病,但畢竟是革命戰友嘛,他也為革命做出了犧牲,斷了一條腿,還參加過抗美援朝,我看處分就免了,批評教育為主吧。」

    馬春花道:「你稱他同志,他是哪門子的同志,他是黨員還是團員,他是國民黨飛行員,炸死我不知道多少戰友,起義的怎麼了,怎麼早不起義,混不下去想起來起義了,這不是起義,是投機。」

    黨委書記看不下去了,輕敲桌子:「小馬注意一下,陳北起義英雄的榮譽是中央給的,是周總理親自授予的,難道你要和中央唱反調。」

    馬春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改口:「我太氣憤了,口不擇言,我檢討。」

    黨委書記就坡下驢:「你的情緒可以理解,但現在畢竟不是戰爭年代了,而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陳北是有錯誤和不足,可我們不能放棄他啊,我們要幫助他,挽救他,給他機會。」

    大家都點頭,說還是書記思想境界高。

    馬春花悶頭不說話,心裡其實不大服氣。

    書記道:「陳北到底是個年輕人,應該歸團委負責他的思想工作,我看小馬你就擔起這個責任來,在生活和工作上一對一的幫助陳北吧。」

    馬春花愕然:「什麼,我。」

    書記道:「大家有什麼意見,舉手錶決吧。」

    除了馬春花,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書記道:「組織一致決定了,馬春花負責幫助陳北進步,就這樣,散會。」

    直到大家都走出會議室,馬春花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1
第十五章 幫扶教育陳北

    馬春花覺得被書記暗算了,派自己一個女同志去幫助輔導資產階級大少爺,這不是強人所難麼,她氣憤難平,想去市委告狀,可轉念又一想,如果連這種小難題都解決不了的話,自己怎麼夠格當團委書記。

    共產黨員就是要迎難而上,他們故意給我出難題,想讓我出醜,我就做出一番工作來讓他們服氣,馬春花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把陳北幫助到底,讓他脫胎換骨,成為無產階級的一員。

    回到單身宿舍,馬春花一夜沒睡,冥思苦想,到底怎麼幫助教育陳北這個花花公子,她決定先從思想認識入手,每天拿出兩個小時的時間,學習人民日報、淮江日報和江北日報,有這三份黨報墊底,陳北的覺悟一定能提高的很快。

    學習的地點成了難題,團委和黨委一起辦公,人多噪雜,保衛科辦公室也是人來人往不大合適,而且個人幫助這種事不適合用上班時間來做,只能把業餘時間利用起來,馬春花上午要去師範學院聽課,下午要忙工作,所以只能等到下班後才抽出時間,想來想去,還是在自己的宿舍裡學習吧。

    組織上找陳北談話,果不其然,陳北當時就蹦了,說什麼也不接受馬春花的輔導幫助,黨委書記自然有招,以警告處分相威脅,陳北是不怕處分,但他不想讓爹娘面子上沒光,最後只得屈服。

    這天下班後,一臉不情願的陳北跟著馬春花來到了女工宿舍,一群準備出去洗澡的女工捧著臉盆毛巾香皂,穿著拖鞋,披散著頭髮嘻嘻哈哈圍著陳北上下打量,機械廠雖然不缺男人,但這麼帥的男人還是稀缺動物。

    馬春花吼一聲:「看什麼看,該幹啥幹啥去。」

    女工們嘻嘻笑著:「春花姐,好好幫助他啊。」一溜煙的都跑了,留下銀鈴般的笑聲。

    馬春花面皮略有些紅,不過她膚色偏黑看不出,冷冰冰一扭頭:「上樓。」

    團委書記的單身宿舍面積不大,不足十平房,一張行軍床,一張520小說架,還有臉盆架和籐條箱,就是全部家當,牆上貼著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畫像,書架上是師範學院的課本和一些文件、雜誌,床收拾的很乾淨,被子疊的像豆腐塊。

    「你坐。」馬春花指著椅子,「喝水嗎。」

    不等陳北迴答,她就拿起熱水瓶,倒了滿滿一搪瓷缸滾燙的開水遞過來。

    陳北四下打量:「挺乾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軍人出身呢。」

    馬春花驕傲道:「我確實是軍人出身,當過民兵隊長,在江縱當過偵查排長,後來在地方上也工作過一段時間。」

    陳北道:「不錯。」端起搪瓷缸,「這麼燙,你們都拿一百度的滾水當飲料麼。」

    「喝開水是部隊的傳統,避免寄生蟲和其他疾病,哪像你們剝削階級,非牛奶咖啡不喝,某些人甚至用牛奶洗澡。」馬春花說著說著就來氣,一把搶過搪瓷缸,「不喝就給我放下,這裡沒有高級飲料伺候你。」

    陳北聳聳肩,表示不介意,這副作派更讓馬春花厭惡至極。

    馬春花拿出今天的報紙,摔倒陳北面前:「把今天人民日報頭版念一下。」

    陳北拿起報紙:「關於實行精兵簡政、增產節約、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的決定……」

    唸完之後,口乾舌燥,馬春花卻把搪瓷缸子抱在手裡,不給他喝。

    「接著念。」馬春花將淮江日報又遞了過來。

    「我嘴都幹了,念不動。」陳北道。

    「那就歇一會。」

    歇了一會,陳北拿起報紙,故意道:「馬書記,這個字我不認識,你念一遍我學習一下。」

    馬春花很生氣,抓過報紙卻傻了,因為她認識的字很少,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見的領袖的名字和革命名詞之外,能念出來的字不超過一百個,至於在師範學院的學習,純粹是鍍金而已,上的那些課她根本聽不懂,打瞌睡是常事。

    「我為什麼要唸給你聽,這是你的學習任務。」馬春花已經沒有心情繼續今天的學習,她把三份報紙都甩給陳北:「拿回去好好學習,寫一份八百字的心得,明天交給我。」

    陳北倒也爽快,拿起報紙揚長而去。

    第二天,陳北拿著一張紙來到團委辦公室,放到馬春花面前:「這是我的學習心得,八百字一個不少,您收好。」

    馬春花定睛一看,紙上全是蚯蚓一樣亂爬的洋字碼,一個都不認識。

    陳北的學習心得,竟然是用英文寫成,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機械公司本來倒是有幾個外國留學的工程師,可鎮反的時候斃了一些,勞改了一些,剩下的這些技術骨幹都是工人提拔起來的,不懂洋文,就是問都沒地方問去。

    馬春花大怒,氣沖沖跑到書記那兒,把心得往桌上一拍,「許書記您給評評理,陳北這是故意對抗學習。」

    書記一看:「喲,英文寫的,陳北很有學問啊,小馬你不要生氣,陳北這個同志是在美國長大的,他可能不會寫中國字。」

    「不會寫才怪,看我怎麼收拾他。」馬春花知道書記老好人,不會把陳北怎麼著,抓起紙恨恨去了。

    馬春花把陳北的學習心得貼在了廠宣傳欄裡,她要發動群眾批鬥陳北的資產階級大少爺作風。

    不過似乎沒多少人關心,因為大家都不認識英文,不曉得陳北到底寫了些什麼。

    馬春花守在宣傳欄邊一個多小時,沒人管這個事兒,她耐不住了,決定親自去發動群眾。

    路過裝配車間的時候,只見大批人圍著電動機在看,大概是出什麼故障了,馬春花立刻上前觀看,原來是一台進口西門子的電動機壞了,廠機電科的技術員也來了,依然束手無策,此時居然是保衛科的陳北拿著扳手和螺絲刀在修理。

    「好了,通電試試。」陳北一擺手,電工合上閘刀,電動機又開始運轉了,工人們自發的鼓起掌來,有人遞上毛巾給陳北擦汗,他渾身油污和灰塵,手上臉上也都是黑色油漬,看起來倒也有點工人階級兄弟的樣子了。

    「不能被他迷惑。」馬春花告誡自己,冷冰冰道:「陳北,回頭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扭頭走了。

    大家都愣了,不曉得團委馬書記怎麼和陳北有這麼深的矛盾。

    「陳科長,馬書記人不壞,就是二十大幾老姑娘,還沒對象……這人啊,不找對象也不適合啊。」一個中年工人說道,引起大家一陣善意的笑聲。

    陳北沒當回事,擦乾淨手,和大家打個招呼就回去了,根本沒去找馬春花。

    馬春花在辦公室等了很久,不見陳北來向自己檢討,大為光火,去保衛科找人,陳北不在,值班的同志說,陳副科長和幾個保衛科的同事去城裡下館子了。

    機械公司食堂只供應大鍋飯,沒有小炒和酒水,工人們解饞只能去市裡的小飯鋪,可青年工人的工資很低,所以只能拼錢喝酒,而陳北身為副科長,每月有八十多塊的工資,比別人多出一大截來,所以他經常請客。

    同事們來到江邊的香樟酒家,點了幾個菜,兩瓶白酒,正喝著,忽然一人道:「陳科長,煉鐵廠的龜孫子們也在。」

    果然,煉鐵廠的一群青工也在香樟酒家喝酒,前段時間籃球賽上和陳北對打的幾個小子都在。

    氣氛有些緊張,同事們悄悄握住了酒瓶子,捏住板凳腿,準備開打。

    那邊走過來一個人,正是鐵廠青工陸二喜,他端著一杯酒,大大方方道:「我來敬陳大個子一杯,咱們聽說你是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英雄,都敬佩你哩。」

    原來不是打架,眾人鬆了一口氣。

    陳北起身一飲而盡,道:「客氣了,你坐。」

    陸二喜道:「那啥,就不坐了,我們吃的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慢慢喝。」

    鐵廠的人走了,這邊盡興暢飲,到結賬的時候一問,服務員說你們的酒菜錢已經結了。

    「誰結的。」

    「就是剛才那一桌客人。」

    陳北恍然大悟:「原來是鐵廠的哥們,得,不打不相識,有空請他們喝酒。」

    同事們酒足飯飽,每人嘴上都叼了一根陳北給的駱駝香菸,正勾肩搭背往外走,只見團委書記馬春花如同一尊鐵塔般守在門口。

    「陳北,我有話和你談。」馬春花道。

    同事們憐憫的看了陳北一眼,一個個悄悄從馬春花身邊溜走。

    馬春花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吧。」

    被堵個正著,陳北無路可退,只好跟在馬春花身後。

    馬春花正在醞釀語言批評陳北,忽然一個人從身邊飛奔而過,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傳來呼喊:「抓小偷。」

    原來是小偷,馬春花下意識的掏槍,可她現在是團委書記,哪有配槍,說時遲那時快,陳北拔腿便追,他右腿裝的是假肢根本跑不快,一把揪住路過的自行車,把車主掀下來,跳上自行車狂蹬而去。

    小偷跑得很快,趕得上百米賽跑的速度了,但兩條腿終歸跑不過兩個輪子,陳北的假肢跑步不行,蹬自行車可是飛快,迅速接近小偷,一個虎撲上去,將小偷按在下面。

    掌聲響起,圍觀群眾都誇他身手敏捷利落。

    馬春花和失主也趕了過來,將小偷綁起來,不大工夫,公安人員趕到,將他們全帶到派出所去做筆錄。

    小偷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贓物是一塊燒餅。

    民警問他為什麼要偷東西,他說餓。

    為啥餓,家裡人呢。

    家裡人不在了。

    再仔細一問,原來這個少年的父親是原國民黨軍官,被政府鎮壓了,他娘懸樑自盡,只剩下這孩子一個人。

    民警們互相對視一眼,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辦案民警筆走龍蛇,正在處理,陳北問道:「準備怎麼辦他。」

    「送去勞動教養,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鼠孩子會打洞,反革命家屬就該送去改造。」民警頭也不抬的說。

    陳北道:「你們不能這樣,他還是個孩子,不滿十八歲,怎麼能勞動教養,這樣吧,我替他賠錢,負責管教他。」

    民警停下筆頭,上下打量陳北:「你哪個單位的,怎麼說話呢,你究竟站在哪一頭。」

    馬春花插言道:「他是機械公司保衛科副科長陳北同志,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飛行員。」

    民警警惕的階級鬥爭面孔立刻變得和緩了:「哎呀原來是陳科長,快坐,喝茶不,這位女同志是。」

    陳北道:「這是機械公司團委書記馬春花,馬大姐。」

    民警站了起來,敬禮:「馬書記,歡迎到我們所指導工作。」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2
第十六章 以身相許

    社會主義一家親,國家單位級別平行,陳北是副科長,馬春花是正科級的團委書記,而民警只是一般辦事員,遇到兩位領導自然客客氣氣,什麼話都好說,至於那位丟了燒餅的婦女,更是沒意見。

    一塊燒餅不值幾個錢,夠不上量刑標準,勞教是公安機關自主決定,勞不勞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有兩位領導說情,小偷自然不會處理,罵幾句攆滾蛋了事。

    小偷出門的時候,忽然轉身跪在地上,向陳北和馬春花跪下,眼裡帶淚道:「謝謝叔,謝謝嬸子。」砰砰兩個頭磕在地上。

    馬春花臊的臉通紅,咋成了叔和嬸子了,這話怎麼說的。

    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誤會,都是一個廠的青年幹部,級別差不多,簡直天造地設一雙,這大傍晚的一男一女在街上溜躂,不是搞對象還能是啥。

    出了派出所,馬春花的一腔怒氣已經淡了很多,她說:「看不出你還挺有正義感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符合革命幹部的道德品質要求,不過你的憐憫心用錯了地方,那個小賊不值得同情,狗改不了吃屎,你幫了他這一回,他下次還偷。」

    陳北道:「人餓極了什麼事都幹,我小時候也偷過別人的東西,被我娘打了一頓才改的。」

    馬春花道:「你就扯吧,你是剝削階級大少爺,怎麼能挨餓。」

    陳北道:「我從一生下來就跟娘走南闖北,街頭賣藝,一直長到十一歲才認祖歸宗,這世間的苦,我吃過不少,窮人是什麼滋味,我比誰都清楚。」

    馬春花驚愕了,她只知道陳北是紈褲子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你找我幹什麼來著。」陳北忽然問起。

    「哦,你寫的心得是怎麼回事,滿紙洋文,你這是欺負貧下中農不認識外語麼。」馬春花的火氣已經不那麼大了,但還是帶著刺兒。

    「我小時候沒上過學,認字少,後來在美國才強逼著上了幾天課,英文就26個字母,比中國字好學,所以我就寫了英文了。」陳北狡辯道,其實他就是故意要讓馬春花看不懂,所謂心得只是抄了一份英文小說的內容。

    沒想到這個解釋居然被馬春花接受了:「沒想到你也是苦孩子出身,我就暫且不追究你了,這樣吧,明天繼續政治學習,下班到我宿舍來。」

    ……第二天,陳北如約來到馬春花宿舍,馬春花給他帶了一杯開水,拿了一把炒花生,這回沒拿報紙,而是說:「陳北,死學報紙沒有用,我給你講講我的個人經歷吧。」

    於是馬春花就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生在南泰縣一個貧僱農家庭,父親因為欠了地主的閻王賬被活活打死,母親跳井自殺,留下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地主喝的醉醺醺的闖進了馬家小草棚,企圖十五歲的馬春花,被她用鐮刀割掉了下面的東西,也就是從這時候起,馬春花加入了革命隊伍。

    「後來呢,這地主怎麼個下場。」陳北聽得入神,時而握緊拳頭,時而呼氣放鬆,被馬春花的講述深深吸引。

    「後來解放了,這個沒卵蛋的地主被土改工作隊抓住,我特地走了一百里路趕回去,親自槍決了他。」馬春花淡淡的說。

    「殺的好,殺的痛快。」陳北脫口而出。

    馬春花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大少爺的面目似乎也不那麼可憎,心理也不是那麼陰暗,至少是同情革命的,是可以挽救的。

    「我講完了,你說說你的故事吧。」馬春花道,她準備以交心的方式來改造挽救陳北。

    「我的故事沒什麼好說的,小時候練武,長大了開飛機,打日本,抗日戰爭的時候,我是飛虎隊的成員,曾經打下二十八架日本飛機。」

    「吹牛。」馬春花道。

    「這可是有正規記錄的,我還獲得過青天白日勛章呢。」陳北道。

    馬春花變了臉色:「那種勛章不是榮譽,是恥辱。」

    陳北也急眼了:「打日本得來的勛章,怎麼就是恥辱了,你給我說清楚。」

    這次學習,又是不歡而散。

    ……年底了,中央發出《關於反貪污鬥爭必須大張旗鼓地去進行的指示》,隔了一個月,又發出《關於在城市中限期展開大規模的堅決徹底的「五反」鬥爭的指示》。

    聲勢浩大的三反五反運動拉開了帷幕,運動首先在各大城市開始,以原石家莊市委副書記劉青山和原天津地委書記張子善被判處死刑達到高潮。

    五反運動打退了資本家的猖狂進攻,在私營企業中建立了工人監督制度,舊社會行賄偷稅那一套把戲,得到徹底的根治。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內也進行了大規模的三反運動,組織號召工人進行檢舉揭發,揪出一批被資產階級思想腐蝕的幹部,清理了幹部隊伍,淨化了組織。

    馬春花忙於三反五反運動的閒暇,還不忘對陳北進行幫扶教育,不過此時兩人的對立情緒已經和緩了許多,像是普通朋友那樣聊天了。

    有一天,陳北看到馬春花相框裡只有她一個人的相片,便問道:「怎麼從不見你和楊樹根的合影。」

    馬春花道:「為什麼要和他合影。」

    陳北道:「你們不是兩口子麼。」

    「當然不是,那只是掩護身份,我和他是純潔的戰友關係,沒別的。」馬春花趕緊解釋,她可是黃花大閨女,被人誤會成小媳婦多不好意思。

    陳北哦了一聲:「這樣啊,一百兩黃金倒也沒白花。」

    馬春花立刻追問到底怎麼回事,什麼一白兩黃金。

    陳北卻緘口不言,不願意再提。

    晚上,馬春花輾轉反側睡不著,她腦海裡總是回想著陳北那一句一百兩黃金,她懷疑這件事和自己刑場被釋有關,因為她曾經詢問過相關敵工人員,到底是誰救了自己,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陳北不願意說,馬春花有的是辦法,她找到地區公安處要求調閱檔案,尋找當事人,可當年的國民黨相關人員不是被鎮反,就是逃亡,千辛萬苦才查到一個名字,正是當年刑場上釋放自己的大鬍子。

    馬春花在勞改農場找到了被判無期徒刑的大鬍子,他告訴馬春花,確實有人花了黃金搭救她的性命,上上下下都得了好處,而這個行賄的人,正是陳子錕的某位夫人。

    「陳子錕的夫人想救一個人,還需要花錢麼。」馬春花有些不解。

    「報告政府,國民黨反動當局腐朽透頂,就是內部人想辦什麼事情也要花錢行賄,上下打點,不然事情也不好辦。」大鬍子道。

    事到如今,馬春花終於明白,自己這條命不是組織搭救的,而是陳北救得,雖然看的是楊樹根的面子,但沒有他們出手,自己早就成了烈士了。

    「我欠姓陳的一條命。」馬春花告訴自己。

    ……已經是1952年了,夏季汛期淮江洪水氾濫,直接威脅北泰工業基地的安全,機械公司團委組織了青年突擊隊上大堤防洪搶險,陳北被任命為突擊隊副隊長,馬春花身為團委書記,正隊長非她莫屬。

    突擊隊在江堤上防守了十幾個晝夜,每個人都沒合過眼,困了就在泥水裡眯一會,餓了啃一口冷乾糧,餓了喝口髒水,為了保護社會主義財產,大夥兒全都豁出去了。

    洪水滔天,形勢危急,堤防多次決口,突擊隊投下的沙包迅速被激流捲走,關鍵時刻,陳北赤膊上陣,扯了一根繩子下水充當人牆,突擊隊的工人們二話不說也跟著下水,煉鐵廠那邊也不甘示弱,有樣學樣,突擊隊下水手拉手用血肉之軀阻擋洪流。

    肆虐的洪水猛獸終於被工人們的鋼鐵意志所降服,援兵在馬春花和黨委一幫人的帶領下趕到,加固了提防,大壩上響起勝利的歡呼聲,紅旗招展,滿身泥水的工人們興奮的互相擁抱。

    馬春花看到站在激流中的陳北,心裡一陣感動,這個資產階級大少爺終於和無產階級兄弟融為一體了,自己的一番努力沒有白費。

    黨委許書記也很欣慰,道:「小馬,陳北的思想覺悟進步的很快,你功不可沒啊。」

    馬春花笑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陳北鬆開了繩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忽然一個浪頭打來,他立足不穩,假肢陷在泥裡拔不出來,整個人失去平衡,轉瞬被洪水捲走。

    「陳科長落水了。」工人們大喊救人,可是洪水太湍急了,誰也來不及反應。

    馬春花沒有絲毫猶豫,狂奔幾步,一個猛子紮下了水,奮力向陳北遊去。

    「小馬,危險。」許書記大喊一聲,可是已經晚了。

    濁浪滔天,兩個年輕人迅速被洪水淹沒。

    工人們都默默摘下了帽子,流下熱淚。

    書記哽嚥著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烈士的遺體。」

    天邊滾雷劃過,再次暴雨如注。

    ……馬春花從小在大王河邊長大,水性極佳,但任何游泳技術在洪水面前也是白搭,她灌了滿滿一肚子髒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濕滑的泥地上,身旁是枯萎的蘆葦,大雨瓢潑,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貼著皮膚。

    不遠處,陳北一動不動的仰面躺著,不知死活。

    「陳科長。」馬春花撲上去救助,她學過一些急救方法,幫陳北按著胸腹,活動胳膊,一口濁水噴出,陳北悠悠活了過來,但依然沒有恢復神智。

    馬春花觀察了一下,他們處在下游一個江心島上,本來這個孤島很大,但此刻被洪水淹沒了大半,只剩下很小一塊在水面上,島上還有一個漁民搭建的草棚可以遮風擋雨。

    她費盡了力氣,將陳北沉重的軀體拖到了草棚裡,手搭上額頭,滾燙。

    大雨如注,雨水澆在草棚上,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馬春花跑出去折了許多蘆葦加在草棚上,好歹擋住了雨水。

    很快天就黑了,陳北還沒有甦醒,而且身體變得冰冷無比,馬春花手足無措,急的團團轉,忽然她一咬牙,脫掉全身衣服,用滾燙的酮體緊貼住陳北,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2
第十七章 階級愛情

    原本陳北的身體素質還算不錯,但近年來酗酒太多導致體質下降,在大堤堅守了十幾個晝夜沒闔眼,就是鐵人也抗不住,病來如山倒,他時而發燒,時而低溫,游離在生死線上。

    馬春花發現,陳北的斷肢處這些日子摩擦劇烈,又沾了污水開始發炎感染,想必這也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天終於放晴了,放眼望去,到處盡成澤國,淹死的牲口比比皆是,想必政府的救災任務很重,短時間內沒人來救自己了。

    水流依然很急,天上太陽暴曬,水裡衝上來一些家具、廚具、淹死的貓狗豬羊,還有幾條活蹦亂跳的魚。

    陳北依然在棚子裡昏睡,馬春花把他剝得乾淨,衣服晾在樹杈上,兜裡一個銅殼美國造煤油打火機派上了用場,馬春花用它點燃曬乾的柴火和蘆葦,生了一堆火,又撿了兩個鍋子,用細沙做成過濾器,濾了一些清水煮沸,一些用來飲用,一些用來煮魚。

    馬春花用淨水清洗了陳北的傷口,想喂他喝水,卻撬不開牙關,反正方圓十幾里都沒人,女英雄也豁出去了,乾脆自己喝了一口水,嘴對嘴的喂他。

    這一嘴對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閃電,將陳北從無盡深淵中拉了上來,雖然他的神智還沒有恢復,卻下意識的熱吻起來,初次被男人親到的馬春花羞憤交加,卻又感到莫名的愉悅,漸漸的,兩個人滾到一起……

    陳北自從駕機起義以來,已經兩年沒碰過女人了,憋得太久體內淤積了不少毒素,驟然一排,神清氣爽,竟然慢慢醒轉了。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春夢,夢裡很一個女人翻雲覆雨,這人的面孔不斷變化,時而是伊麗莎白,時而是台灣空軍俱樂部的女招待,時而是東北基地女翻譯尼娜,時而又變成馬春花。

    一摸身上,光溜溜的,陳北猛地坐了起來,感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再看外面,馬春花正背對著他燒鍋呢。

    「馬書記,是你麼。」陳北問。

    馬春花沒回頭,將樹杈上陳北的衣服丟了過來:「曬乾了,穿上吧。」

    陳北急忙蹬上褲子,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馬春花煮了兩條魚,雖然沒油沒鹽,但清水煮活魚還是鮮美至極,陳北吃完之後大發感慨:「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勞動人民的飯菜是最香的,剝削階級就算是龍肝鳳膽也不香。」馬春花時時不忘教育陳北。

    「是啊。」陳北由衷道。

    馬春花個子不高,但很壯實,透著勞動人民的健美,皮膚黑裡透紅,齊耳的五四頭,濃眉大眼體健貌端,褲子捲到膝蓋,上面就穿一個背心,大概是裡面還紮著布帶子,胸部並沒有波濤洶湧。

    「有船。」馬春花忽然放下手頭的東西,手搭涼棚看遠處,機器船的馬達突突地響著,距離還很遠。

    兩人立刻揮舞雙手,大聲喊叫,船上的人沒有聽見,徑直向下游去了,馬春花趕緊在火上加了一根濕柴火,煙霧騰空而去,遠去的機器船掉了個頭,沖這邊開了過來。

    來的是水上公安分局的執勤船,他們是奉了地委的命令前來尋找馬春花和陳北的遺體的,沒想到竟然找回來兩個大活人,同志們都很高興,在船上歡呼雀躍起來,差點把船踩翻。

    江北地區人民行政公署,領導們愁眉緊鎖,雖然城市保住了,但洪水摧毀了許多幾百個村莊,造成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極大損失,水災之後就是瘟疫,大家肩上的擔子會很重。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省主席陳子錕的長子,機械公司保衛科副科長陳北同志,在抗洪搶險中英勇犧牲,遺體被洪水沖走下落不明,所以行署還沒有上報,想等遺體找到再匯報省裡。

    陳北的追悼會已經在籌備了,悼詞也寫好了,就等省委宣傳部把關了,至於另一個犧牲的女同志馬春花,追悼會的規格也一樣,只是她家裡沒什麼人,不用通知誰了。

    忽然電話鈴急促響起,一位領導拿起電話,威嚴無比:「喂,哪裡,什麼,你再說一遍。」

    放下電話,領導激動萬分:「陳北找到了,和馬春花在一起,兩人都被衝到下游去了,沒死,活蹦亂跳的很呢。」

    ……

    陳北和馬春花被送到了醫院檢查身體,省裡領導對救災非常重視,省主席陳子錕親自來到北泰視察,帶來了大批救災物資和一支醫療隊。

    陳子錕到醫院探望了兒子,陳北躺在病床上,精神頗佳,對父親說:「是馬書記救了我的命。」

    馬春花裝得像頭母牛,早就無大礙了,此時正陪同領導視察,陳子錕扭頭看她,讚揚道:「小馬同志果然是巾幗英雄,值得大家學習。」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馬春花居然紅了臉。

    陳子錕日理萬機,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看望了其他因公受傷的同志後,離開醫院下鄉視察去了。

    馬春花沒跟著走,她拿起熱水瓶到茶爐房去打熱水,又去食堂幫著打飯,忙裡忙外一條龍,鄰床的病友說:「小陳,你愛人真能幹。」

    陳北急忙解釋:「她不是我媳婦,我們一個廠的。」

    病友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工人,他眯起眼睛看著外面忙碌的馬春花,道:「腚大腰圓好生養,體健貌端素質高,娶了她,不但能生男孩,還是你一輩子的福氣哩。」

    陳北沒好氣道:「同志,你別亂編排人家好不。」

    病友嘿嘿笑了,不再說話。

    忽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子拎著果盒子走進來,正是老友楊樹根。

    一天前,楊樹根看到淮江日報上關於抗洪英雄陳北的報導,才知道自己兒時的朋友已經從部隊轉業到江北機械公司工作,而此時自己正在苦水井鄉下煎熬,這裡條件實在太差,鄉政府只有兩輛日本人時期留下的腳踏車,一下雨滿地泥濘,全靠兩條腿走路,堂堂鄉黨委書記成了泥腿子,當真鬱悶。

    他知道,陳北的父親是陳子錕,省政府主席,如果走他的路線,興許能調到城裡工作,當然這話不能挑明了說,要迂迴才行。

    於是,楊樹根買了二斤點心,蹭了縣政府的吉普車來到行署駐地北泰市,先去看望了行署的麥平麥領導,匯報一下思想工作,然後才到醫院來探視陳北。

    老友相見,分外親切,談到各自的工作,都深有感觸,正聊著,馬春花捧著一盆衣服進來,奇道:「楊書記你怎麼來了。」

    楊樹根和馬春花曾經假扮過一段時間的夫妻,但那完全是為了工作需要,兩人之間沒有肌膚之親,也沒有思想上的交流,就是一般革命同志關係,但楊樹根絕對不敢小瞧馬春花,這個娘們在政治上的前途比自己要遠大的多,不但不能得罪,還要好好巴結一下呢。

    「哎呀,是馬書記,好久不見,你這臉色愈發的紅潤了。」楊樹根在基層久了,一張嘴也練出來了,見誰都有話說,還淨挑對方愛聽的說。

    馬春花畢竟是一個女子,平時忙於工作疏於打扮,但骨子裡還是愛美的,聽到楊樹根誇自己臉色好看,不由得笑了一下:「真的麼。」

    病友見他們都是科長書記的,自慚形穢,訕訕道:「你們聊,我出去抽支菸。」

    三人互相都認識,談起來就很隨意自然,暢談了一會,忽然門又開了,這回來的是陳嫣。

    楊樹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他始終沒有忘記陳嫣,這是他的初戀,無疾而終但刻苦銘心,永記心頭,在鄉下工作多年,來往的不是面黃肌瘦的村婦,就是馬春花這樣潑辣健壯的「識字班」,此刻再見到陳嫣,如同萬千狗尾巴花中一株碧蓮,令人心曠神怡,回味悠長。

    陳嫣是省城調派的醫療工作隊一員,專門來江北洪災氾濫地區防治瘟疫的,抽空到醫院來探望大哥,不巧竟遇見了楊樹根,她主動打了招呼,楊樹根剛才還談笑風生,妙語連珠,此刻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謝謝你救了我大哥。」陳嫣主動和馬春花握手。

    馬春花認識陳嫣,解放前就見過她,不過沒打過太多交道,她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種資產階級小姐,皮膚那麼白,一看就沒幹過農活,腰那麼細,彷彿一折就斷,怎麼挑擔子,怎麼背娃娃。

    陳嫣笑語盈盈看著楊樹根和馬春花:「你們賢伉儷有孩子了麼。」

    「我們不是兩口子。」楊樹根和馬春花異口同聲道。

    楊樹根早想解釋這件事了,而馬春花雖然不懂賢伉儷,但也能白啥意思。

    「嫣兒,你別亂點鴛鴦譜,當初人家是組織安排的假夫妻,掩護身份。」陳北解釋道。

    「哦,這樣啊,可惜了。」陳嫣笑道。

    陳嫣是抽空來探望大哥的,只逗留了短短五分鐘就要回醫療隊,她一提出要走,楊樹根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問了醫療隊的行程,啥時候到苦水井去給鄉民診病。

    「要不然,我送你吧。」楊樹根現在臉皮也厚了許多,他覺得絕不能放棄機會,以前是為了接近陳子錕,為黨獲取情報,現在同樣是為了接近陳子錕,為政治上更加進步,肩負更大的責任,盡快從鄉下調到城裡。

    當然,他也確實喜歡陳嫣,這是毋庸置疑的,每個在鄉下的不眠之夜,他都幻想著陳嫣就在自己身旁,為此費了不少衛生紙,以至於鄉下老中醫看了他的臉色,勸他節制一些夫妻生活哩。

    陳嫣和楊樹根走了,病房裡只剩下馬春花,她拿了一個蘋果遞給陳北:「吃蘋果。」

    「不削皮怎麼吃。」陳北道。

    馬春花拿起了水果刀,幹慣了農活的她哪會削蘋果,像刮土豆皮一樣把蘋果刮成了方形。

    陳北啞然失笑,拿過水果刀和一個蘋果,削下的蘋果皮薄如蟬翼,連貫不斷,削好的蘋果圓溜溜的很是好看。

    「資產階級就是會享受,吃個蘋果都這麼講究。」馬春花拿了一個帶皮的蘋果,在袖子上擦了兩下,惡狠狠咬了一口,道:「陳北,你今年三十出頭了吧,個人問題方面有什麼考慮。」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2
第十八章 新長征路上攜手前進

    面對馬春花這個問題,陳北無言以對,只好敷衍她:「現在還不考慮個人問題,社會主義建設不等人啊。」

    馬春花可不吃他這一套,一句就給他堵回去:「你不考慮我還得考慮,我是你的人了,你別想不認賬。」

    陳北驚得差點蹦起來:「你你你,你說清楚,怎麼就是我的人了。」

    馬春花鎮定自若:「在江心洲小草棚裡,你把我的清白身子佔了,還想不承認。」

    陳北倒吸一口涼氣,難道那個夢是真的。

    「馬書記,你把話說清楚,這可開不得玩笑。」陳北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初他對馬春花很反感,後來漸漸轉變印象,但遠達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用馬春花的話說,兩人之間是階級差距,彌補不了的。

    馬春花道:「那時候你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嘴對嘴喂你水喝,你個沒良心的反倒霸佔了我,我力氣沒你大,被你奪了清白,算我倒霉,沒法子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我回頭就向組織申請,咱倆登記結婚。」

    陳北汗流浹背,這是逼婚啊,可自己偏偏又說不出什麼的,孤男寡女,乾柴烈火,就算沒發生什麼事情,也是黃泥落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說自己也很難保證馬春花說的是假的。

    「這事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麼,我是殘廢,思想覺悟又低,政治成分也不高,配不上你。」陳北徒勞的抵抗著。

    馬春花道:「說起來你的條件是比較差,但我不嫌棄你,我會繼續幫助教育你,咱倆在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上並肩前進。」

    陳北無言,悶頭抽菸。

    馬春花一把奪過香菸和打火機:「抽什麼抽,我就問你一句話,同意還是不同意。」

    陳北沉默片刻道:「別逼我。」

    馬春花勃然大怒:「行,我到公安處告你流氓罪。」拍拍屁股就走。

    陳北動也不動,他心思全亂了,這到底哪跟哪啊。

    ……

    馬春花當然沒去公安處告狀,把陳北判了刑,她就沒男人了,她也沒去找組織求助,而是直接去找陳北的爹,陳子錕。

    省主席不是那麼好見的,但馬春花自有辦法,陳子錕此時正在江北災區視察,活動路線都是行署幫著定好的,尾隨而去即可,她是地委的紅人,誰不認識女英雄馬春花啊,所以接近省府隊伍很容易。

    陳子錕正帶著一群幹部視察洪災地區,解放後他就很少穿西裝,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裝,現在正值夏季,天氣酷熱,穿的是膠靴和短袖衫,戴著墨鏡,前呼後擁的,忽然一個女同志竄過來,大聲說道:「陳主席,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所有人都愣住了,行署可沒安排這樣突兀的匯報工作,難道是階級敵人搞破壞,地區公安處隨行的民警就要上前拿人,此時有人認出是馬春花,急忙以眼神制止民警。

    陳子錕也有些驚訝,已經解放好幾年了,怎麼還有攔街告御狀的,他和藹地說:「小馬同志,有什麼事情你慢慢說。」

    馬春花道:「我要單獨向您匯報。」

    行署一位負責同志呵斥道:「小馬,你搞什麼搞,影響領導的視察工作,你擔當得起麼。」

    馬春花堅持道:「關係重大,我一定要向陳主席單獨匯報。」

    陳子錕很感興趣:「好吧,正好咱們休息一下,小馬同志,你跟我到汽車那邊去說吧。」

    大毒日頭當空照,隨行同志們都去樹下乘涼,喝水,行署派來為領導服務的專車是一輛蘇聯造嘎斯吉普車,停在遠處林蔭下,陳子錕上了車,馬春花站在路旁,方圓幾十米內沒有閒雜人等。

    「你說吧。」陳子錕道。

    「我肚裡有您的孫子。」馬春花開門見山道。

    陳子錕並未表現出任何異樣神態,多年從政經歷早讓他養成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沉穩作風,再說面前這個女子雖然五官端正,但距離美貌差了一大截,知子莫若父,陳北來往過的那些女子,不說傾國傾城,但也算國色天香,各有風韻,以兒子的審美,斷不會和她有過苟且。

    馬春花才不管他有沒有反應,繼續道:「在江心洲的時候,俺倆睡過了,我懷上了,就這麼個事兒,陳主席您要替我做主。」

    陳子錕道:「小馬,你想怎麼處理他。」

    馬春花道:「還能咋樣,娃娃不能沒有爹,俺認了就是,俺願意和陳北結婚。」

    陳子錕道:「這件事我知道了,結婚是大事,要從長計議,你先回去吧,大熱天別中暑了。」

    「噢,那我走了,公爹。」馬春花一鞠躬,興高采烈的走了。

    陳子錕掏煙,他要定定神。

    突然間有了孫子,他是既欣喜又憂慮,喜的是終於有了第三代,憂的是這個兒媳實在不入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馬春花出身貧農,當過戰鬥英雄,又是團委書記,黨培養的優秀後備軍,前途不可限量,反觀自家兒子,一個殘疾人而已,政治上也沒啥前途可言,人家願意嫁給陳北,那是屈尊。

    他沒有去問兒子,因為他信得過馬春花,這種淳樸農民出身的幹部還沒學會鑽營和說謊,既然人家清清白白前程無量的大閨女都主動認這個事兒,肯定不是假的。

    陳子錕決定,結束災區視察後,回家和夏小青等人商議解決辦法。

    ……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省裡派來的醫療隊其實也承擔了防疫衛生隊的職責,他們幫助村民進行飲水淨化、指導他們掩埋動物屍體,清理垃圾,噴灑消毒藥水,成效非常顯著,以往洪災後總要爆發瘟疫,病死幾千幾萬人,現在解放了,新中國和舊社會就是不一樣。

    醫療隊在苦水井鄉下傳播防疫知識,住在鄉政府大院裡,鄉黨委書記楊樹根忙裡忙外,慇勤招待,把自己的臥室也讓給醫療隊員居住,安排食堂蒸白面饅頭,燒熱水,一盆盆親自端到屋裡,給隊員們洗臉擦身子用。

    他這麼熱情,完全是因為陳嫣在醫療隊裡。

    傍晚時分,醫療隊忙完了工作,吃過了晚飯,正在院子裡乘涼,楊樹根走了過來,對陳嫣道:「陳醫生,一起走走吧,談些工作上的事情。」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臟怦怦直跳,生怕陳嫣一口拒絕,或者拉上其他同志,那自己就不好表白了。

    陳嫣一口答應:「好啊。」

    楊樹根鬆了一口氣,仔細打量陳嫣,她穿了一件蘇聯布拉吉連衣裙,顯出曼妙的身段,脖頸潔白修長,隱約能看見鎖骨……

    「咕咚」楊樹根聽見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偷眼觀察其他人,所幸沒人發現。

    兩人漫步在鄉政府駐地附近的田間小路上,微風習習,月色皎潔,田野的味道令人迷醉。

    楊樹根大發感慨:「多美的夜色啊,真希望永遠紮根於此,成為苦水井的一員。」

    陳嫣道:「你不是已經紮根於此了麼。」

    楊樹根道:「組織上可能對我另有任用,畢竟我是師範學院畢業的大學生,相對來說更適合城市工作。」

    陳嫣道:「是啊,咱們國家緊缺高素質人才,大學生是很稀缺的資源,應該合理配置,對了,你說要和我談工作上的事情,說吧。」

    楊樹根囁嚅道:「我騙你了,其實是生活上的事情……」

    陳嫣很不在意地:「說吧,我聽著呢。」隨手摘了路邊一朵野花。

    楊樹根覺得口乾舌燥,鼓起勇氣道:「陳嫣,咱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吧,其實……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個同志很有素質,又有文化,又平易近人,我想……我想……」

    陳嫣似乎沒聽懂,歪著頭看楊樹根,眨巴著大眼睛:「你想什麼。」

    一陣風吹過,將陳嫣身上好聞的香胰子味道送進楊樹根的鼻孔,他陶醉的呼吸了一口,不顧一切道:「我想在革命的新長征路上和你攜手前進。」

    陳嫣狐疑的看著他:「攜手前進,咱們不是一起在前進著的麼。」

    楊樹根恍然大悟,他的政治語言體系只適用於馬春花那樣的幹部,對官僚資產階級家庭生長的陳嫣不起作用,完全是雞同鴨講,講不通。

    他一橫心,換了常規語言說:「陳嫣,我喜歡你,我想和你結婚,手挽手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

    這回陳嫣明白了,她忽然笑了,笑的花枝亂顫,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很遠。

    楊樹根一下子洩了氣,他知道女孩面對求愛的時候應該羞澀,而不是這樣大笑,陳嫣不但拒絕了自己,還侮辱了自己。

    果然,陳嫣道:「楊樹根,你開什麼玩笑呢,咱們從小長大,和兄弟姐妹是一樣的感情,我待你像親哥哥一樣,好了好了,就當我沒聽見,咱們還是說說工作上的事情吧,消毒水用完了要從縣裡運,鄉里的公共廁所要撒石灰粉……」

    後面說的什麼,楊樹根昏頭昏腦根本沒聽進去,他只知道,自己的表白失敗了,他慢吞吞跟在陳嫣後面往回走,看到陳嫣苗條的腰肢白嫩的小腿,一股邪念忽然湧上心頭,曠野中沒有別人,生米煮成熟飯又能怎樣。

    正當他心生邪念的時候,手電光射來,是鄉里的基幹民兵巡邏來了。

    「是楊書記啊。」民兵們招呼道。

    「是啊,我陪陳醫生檢查一下消毒工作,大家辛苦了,多長點眼,防備地主壞分子搞破壞。」楊樹根倒背著手,一副不辭勞苦的基層領導風範。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2
第十九章 陳北奉子成婚

    楊樹根的表白就這樣失敗了,他盡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依舊談笑風生,陳嫣似乎根本沒把這回事放在心裡,這讓楊樹根有些放心,也有些鬱悶,難道我在她心裡竟如此無關緊要。

    生活畢竟要繼續,楊樹根年齡也不小了,如果繼續留在苦水井,這輩子就真耽誤了,他必須著手兩件事,第一件是調到城裡,第二件是找一個能在事業上對自己有所幫助的愛人。

    夜深了,楊樹根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把手頭的女性資源全都過了一遍,基本上沒有合適的,漂亮的家庭條件差,配不上自己,長得醜的自己又看不上,想來想去,一個名字躍上心頭。

    馬春花。

    這位女同志各方面綜合素質比價高,是機械公司團委書記,地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後備人才,又是三八紅旗手,人大代表,雖然長的不如陳嫣窈窕動人,但也體健貌端,熄了燈沒啥大區別,更重要的是兩人曾經有過一段假扮夫妻的經歷,也算感情基礎吧。

    想到這裡,楊樹根終於安了心,就她了,了結了心思的楊書記酣然入睡,一覺直到大天明。

    次日,楊樹根藉著去縣裡調撥消毒藥水的名義,搭乘拖拉機進城去了。

    到了縣城,他先辦了公事,又去國營糖菸酒店買了二斤硬糖,搭船去北泰,照例先去看望行署領導麥平。

    楊樹根在高層沒有背景,麥平雖然只是一個科級幹部,但他和省委鄭書記是老交情,上面有人,前途不可限量,搭上他這根線對自己的將來是有好處的。

    麥平四十來歲,早年家庭包辦過婚姻,解放後離婚了,新娶了一個年輕的,剛給他生了女兒,取名麥抗美,一家人住在行署宿舍裡。

    楊樹根來訪,麥平很熱情的招待,他很看好這個年輕人,主動向自己靠攏,說明這小子眼裡有水,而且自己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為,也需要下面有人才行。

    「麥科長,嫂子,一點小意思。」楊樹根奉上二斤硬糖,嫂子接了糖責怪道:「來就來,還帶東西,下次不許了。」

    「是勒,嫂子。」楊樹根謙恭的笑笑,拿出北泰捲菸廠出品的紅旗牌香菸給麥平上了一支,幫他點燃。

    麥平抽了一口煙,笑道:「小楊,你下次來找我,興許我就不在行署了。」

    楊樹根道:「肯定組織上對您有更重要的委派。」

    麥平道:「地委準備調我去地區公安處當政治部副主任,正式任命還沒下達,不過差不離了。」

    楊樹根驚喜道:「哎呀,恭喜老領導了。」

    麥平淡然一笑:「同喜,你也快提拔了吧。」

    楊樹根苦惱道:「鄉下做不出成績,做出來領導也看不見,很頭疼啊。」

    麥平道:「你還是不開竅啊,我指點指點你,凡事要和上面保持高度一致,要過猶不及,上面要求一,你要做到二甚至三,你懂了麼。」

    一語點醒夢中人,楊樹根豁然開朗。

    麥平起家,靠的是抓出大特務夏景琦團夥,但後面就是自己努力的結果了,三反五反運動中他表現很積極,揪出了不少貪污腐化官僚主義分子,雖然有逼供信之嫌,但組織上對他的工作能力是相當肯定的,事實上麥平現在的主要靠山不是鄭澤如,而是地委書記馬雲卿。

    「麥主任,我懂了,謝謝你的點撥。」楊樹根誠懇無比的說道。

    麥平爽朗一笑:「客氣啥,自己人,晚上留下喝酒。」

    楊樹根扭捏道:「就不喝了吧,回招待所隨便吃點得了。」

    麥平道:「來了還想走,坐下,讓你嫂子炒幾個菜。」

    楊樹根道:「那我就叨擾了,那啥,我上個茅房。」

    他藉口上茅房,跑到外面小賣鋪買了兩瓶上好的淮江特曲,又去小飯館炒了四個菜,回鍋肉溜大腸炒腰花炒肉絲,都是硬菜,花了不少錢。

    拎著酒菜回來,麥平大笑:「小楊你真見外。」

    楊樹根道:「應該的,應該的。」

    酒過三巡,楊樹根藉著酒勁道:「麥主任,嫂子,其實我來市裡是有一件大事,想請你們幫忙。」

    麥平有些警惕:「你先說,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能力。」

    楊樹根道:「我想請嫂子幫我做媒。」

    麥平鬆了一口氣,道:「想媳婦了,好事啊,看上哪個單位的大姑娘了,讓你嫂子說去。」

    楊樹根道:「不是別人,麥主任你也認識,馬春花。」

    麥平一拍大腿:「她呀,我說小楊同志,你真是有眼光,馬春花絕對有前途,找她準沒錯,你倆也般配,這事兒準成。」

    嫂子也拍了胸脯:「這事兒我們婦聯包了。」

    當夜,楊樹根在地區招待所睡的很踏實,很香,不過又夢見陳嫣了,被子濕了,搞得很尷尬。

    麥平的愛人在婦聯工作,平時就喜歡做個媒什麼的,這回業務正對口,她興沖沖來到聯合機械公司婦聯,都是經常見面的熟人,啥話都能說的開,這邊立刻嘻嘻哈哈把馬春花叫來,說張大姐要給你做媒哩。

    馬春花很詫異:「做媒,誰呀。」

    「呵呵,那個人你也認識,小夥子不錯,覺悟和素質在全南泰都是數的著的,在全江北也能排上號,而且你倆還很有緣哩。」張大姐笑呵呵道。

    馬春花有些臉紅,她想叉了,以為介紹的是陳北。

    「組織做主唄。」馬春花一甩五四頭,爽朗的很。

    張大姐嘖嘖連聲:「我就說嘛,倆年輕人早就對眼了,那啥,革命工作不等人,趁著今年十月一國慶節咱就把事兒辦了,你和小楊早早培育革命接班人。」

    馬春花臉色一變:「哪個小楊。」

    「楊樹根唄,咋,你不知道。」張大姐奇道。

    馬春花道:「原來是楊樹根啊,我跟他過不到一起去,組織上還是省了吧。」說罷扭頭就走,弄的張大姐很難堪。

    張大姐回來給楊樹根一說,楊樹根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被陳嫣拒絕也就罷了,沒想到馬春花這樣的貨色也敢拒絕自己。

    他的自尊受到了很大傷害,沒繼續在市裡逗留,也沒去找馬春花,直接回鄉下去了。

    ……

    陳子錕回到了省城,立刻召開家庭會議,商量如何安排這個飛來的兒媳婦和「孫子」。

    意見還是比較統一的,大家都覺得這個馬春花配不上陳北,但既然生米煮成熟飯就應該對人家負責,當然不能偏聽一面之詞,最好還是等上一兩個月,找個老中醫把把脈,看看是不是真懷孕了,如果是真的,說啥都要娶回家。

    對這事夏小青最積極,她是江湖賣藝出身,對貧下中農有種天生的親近,而且她是陳北的親娘,兒子的事情她不關心誰關心,幾個月前滄州老家傳來噩耗,表弟燕忌南被當地政府鎮壓,這事兒對她的刺激很大,總想著早抱孫子,在世間留下血脈。

    於是,夏小青親自趕赴北泰,面見未來的兒媳。

    見面是在機械公司團委辦公室裡,馬春花風風火火從外面趕來,端起茶缸子咕咚咚灌下去,拿袖子一擦嘴,這才看見屋裡坐了個人,年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青布衫黑布褲,坐的端正,眼神凌厲,眉眼略似陳北。

    「您是。」馬春花隱約猜出對方是誰。

    「我是陳北的娘。」夏小青淡淡一笑,這個女孩和丈夫形容的一樣,標準的貧下中農,黑裡透紅,腰圓胳膊粗,幹活一把好手,性格看似也粗豪的很。

    「大姨,你喝茶。」馬春花忙著倒水,先把茶缸擦了一下才倒了半杯開水,又兌了半杯涼白開,雙手奉上。

    夏小青問:「小馬,你哪裡人,家裡還有誰。」

    馬春花道:「南泰鄉下人,家裡人都被地主害死了,我是孤兒。」

    夏小青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這些年你都咋過的。」

    馬春花滔滔不絕講起來,從當民兵講起,搞地工,搞偵查,當區長,鎮反運動後期才調到機械公司擔任團的領導幹部。

    「我雖然是孤兒,但並不孤單,黨就是我的親娘。」馬春花說到動情處,飽含眼淚這樣說。

    夏小青很感慨,這個女孩子很自強,也很有能力,走到這一步不簡單啊。

    「結婚後你有什麼打算。」夏小青問。

    馬春花心中一喜,對方這麼說,說明認可這樁婚事。

    「結婚後該咋過還咋過,現在是新社會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廠裡有宿舍,俺們有工資,不給家裡添麻煩,將來孩子大了,廠裡也有托兒所幼兒園,不用爺爺奶奶照顧。」

    夏小青點點頭:「果然是個要強的孩子,聽說你懷了孩子。」

    馬春花有些羞澀,捂著肚子說:「興許是有了。」

    夏小青道:「我帶了一個老中醫來,替你把把脈吧。」

    馬春花自然答應。

    夏小青把老中醫叫進來,替馬春花把了脈,老中醫點點頭,道:「是喜脈。」

    「走,跟我去見見小北。」夏小青起身道。

    此時陳北已經出院,正在保衛科辦公室裡坐著發愣,忽見母親和馬春花進來,頓覺不妙。

    「小北,你打算瞞娘到幾時。」夏小青笑道,將馬春花的手交在陳北手裡,「春花這孩子不錯,十一國慶節你倆就把事兒辦了吧。」

    馬春花喜道:「中,我這就打報告申請結婚。」

    陳北甩開馬春花的手,扭頭就走。

    「你給我回來。」馬春花在後面大喊。

    陳北頭也不回,跳上摩托車一擰油門,轟隆隆開走了。

    「大姨,你看他這個態度。」馬春花跺腳道。

    夏小青道:「別擔心,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陳北一怒之下騎著摩托車跑到省城,找父親評理。

    但陳子錕並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斥責他:「自己惹出的禍,自己承擔,人家一個大姑娘不嫌棄你是瘸子,你還挑三揀四的,是不是男子漢,這門親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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