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作者: 月攬香 (連載中)

wucaty 2012-4-15 23:42: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0502
wucaty 發表於 2012-4-15 23:54
015. 反骨


 一連幾日,她只哭少言,吃什么吐什么,油水不進,整個人瘦脫僅剩個皮包骨。
  劉芊芊這日來看望她,瞧她如此傷心難過,上前問話。她道:“好妹妹,哭若能濟事,我與娘親又何至于輪落至此。快別哭了,與姐姐說說,到底出了什么事?”
  喬毓寧抽嗒,從嫂嫂托她說情講起,直到她爹娘為此事遠走他鄉。
  劉芊芊語里流露敬佩之意,道:“在這世道,尚有喬老爺堅持己心,不同流合污,這等風骨,實在叫我輩羞漸,自愧不如。”
  “芊芊姐這樣說,莫不是贊同阿爹扔下我一人。”喬毓寧語帶苦意,眼淚又撲撲直落。
  劉芊芊笑道:“我若有喬老爺這樣高風亮節的父親,我只會為我父驕傲,我會支持我父所有的決定,而且我還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父的決定正確無比,他教出來的女兒不會令先人蒙羞。”
  喬毓寧收住眼淚,怔怔地想著這番話里意思。
  劉芊芊微笑,為她拭去眼淚,道:“妹妹這樣便對了,一味哭泣,只會讓那些作惡的人,痛快高興,反而辜負了喬伯父的苦心安排。”
  “芊芊姐,那你教我,如何做,阿爹才會回來?”
  劉芊芊握住她手心,卻不直接說,問道:“妹妹可曾想過,你傷心受苦這許多日,何以今日姐姐才知?”
  喬毓寧哪里曉得這里頭奧妙,劉芊芊說這是因為下人沒將她放在心上,未將視她為真正的少夫人的緣故。如果她有威望,誰又敢說閑話,說她往娘家搬婆家東西。
  “我以后都不會拿這里東西去我家。”喬毓寧保證道,劉芊芊輕笑,道:“到時候他們又有話說,你在湯府吃山珍海味披金帶銀,卻不管娘家人。”
  喬毓寧果然傻眼,腦子里的直腸子打成好幾個結,鉆不出彎道。
  “有時候,你做也是錯,不做更是錯。這世道便是如此,”劉芊芊苦笑道,“阿寧,你可不要以為入了族譜就萬事大吉,內宅兇險,絕不亞于府外。”
  喬毓寧愣愣道:“原來婆婆這樣辛苦。”
  劉芊芊呆了下,想不到她腦子卻轉到那邊去。劉芊芊努力把話轉回來,道:“其實,要做到讓人不說閑話,也不難。”
  喬毓寧洗耳恭聽,劉芊芊逐步作解,道:“湯老爺、湯夫人眼下瞧來,對你并無不滿,不過,你還是要日日請安,不要違逆他們意思,只要你公婆一直喜歡你,下人們至少在面上不會為難你。”
  “下面是重中之重,你要仔細聽好。”劉芊芊加重語氣說道,“這女子一定要得夫婿歡喜,如若不成,那你在內院行事也必須得到夫婿的敬重。”她緩和了語氣,問道,“阿寧,你有幾日沒見湯公子了?”
  喬毓寧掰手指頭,數不清楚了。
  劉芊芊嘆氣,道:“以后你可得記住,不管你怎么傷心難過,都不可忘了侍奉湯公子。只有湯公子心里一直有你,你在湯府的地位才能鞏固,外人輕易不能捍動你的少夫人位置。”
  喬毓寧琢磨了會兒,道:“芊芊姐的意思,我要不能討得相公歡心,就算上過族譜,也還是會被趕出府做不成少奶奶?”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劉芊芊低聲道,“世人多愚,不待見被夫家趕出去的女子。你瞧我和我娘,便知了。女子沒有謀生能力,只能依附男人,便是青燈古佛,也強過在外顛沛流離。”
  喬毓寧心中卻在想,出府,就能和阿爹阿娘再住在一起。她對湯府說不上喜歡討厭,她從來都沒想過要永遠留在湯府。在她年幼的心里,還遠沒有婚姻與夫妻的真正概念。她內心認定只要湯少爺養好傷,湯老爺就不會傷心,湯老爺能繼續做善事,災年時,她又能有米鍋巴吃。
  她一直視沖喜為一件必須完成的難事。事情做完,當然就能回家。
  現在,喬老爹一家遠離,激化了喬毓寧心中朦朦朧朧的想法,讓她明確自己的心意。能想明白這些事,多虧了自己認的新姐姐。她真心真意道謝:“若不是芊芊姐,阿寧還要繼續錯下去,謝謝芊芊姐。”
  劉芊芊泯笑道:“你我姐妹還說什么,我也不多留了,不礙妹妹去看望湯公子。聽說,湯公子喜歡新出爐的蓮子糕,妹妹不妨帶些去,再說幾句好話,湯公子必然原諒妹妹。”
  喬毓寧笑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下床在衣柜里東翻西找,菊香聽到動靜,進屋瞧見滿室狼藉,沒忍住,刺出一句,道:“喲,少奶奶,舍得動了?”
  燕泥碰碰她的手肘,菊香忍下氣,問她要找什么。喬毓寧回道:“找身干活的衣服。”
  “這又是哪一出?”
  “我要振作!”
  喬毓寧埋進衣箱堆里繼續翻找,菊香念道:府里哪有什么布衣,還不如現做身快些。喬毓寧停下來,眼睛直瞅婢女們。
  燕泥嫻靜一笑,拿來軟尺,給少夫人量身。
  趁這功夫,菊香到廚房取了新做的蓮子糕,塞到少夫人手里。喬毓寧奇道:“干嘛,我不餓。”
  “你不是要去看少爺嗎?!”菊香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喬毓寧想說她沒這打算,想了想,一直不理會湯少爺的話,會有麻煩。喬毓寧由著菊香把她拎到澡間搓掉層泥皮,洗換后,她挽了食籃,拐進新房。
  湯懷謹在看賬本,他總有看不完的賬本。
  喬毓寧腹誹道,放下食籃,轉身就走。湯懷謹扔了賬本,喝止道:“你給我站住!你這是什么態度?”
  “什么?”喬毓寧莫明其妙,完全不知他沖她發的什么脾氣。
  婢女小廝知警地合上廂門退出,湯懷謹瞪著她,道:“你就沒話要跟我說?”
  喬毓寧回過味,馬上道:“相公,你別生氣,以后阿寧保證天天來看望相公。”
  湯懷謹覺得這人小小年紀怎么說出口的話卻能這么氣人,他怒道:“怎么,你倒把仇都記到我身上了?是我教你對人威言恐嚇,還是我教你拿權勢壓人,做錯了事不好好反省,還有臉使性子,我真是太放縱你了!來人,把她關到柴房,不準她吃——”
  瞧那瘦小的身子骨,湯懷謹終究沒把話說到絕處,擺擺手,讓婢女把人帶下去。
  毫無理由地被關柴房,喬毓寧低著頭,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干松的泥面上,滿腹委屈難受,無可排解。
  望著木窗外的冷月,阿爹、阿娘、湯老爺、湯夫人、劉芊芊、湯懷謹等人的面孔在她眼前晃為晃去,都要她聽湯少爺的話,不要違逆他的意思,這樣,她才能好好地呆在湯府。
  “不,不要,阿寧不要。”喬毓寧喊道,這里不是她的家,她家里沒人會對她翻臉,阿爹即使打她屁股也是為她好,她餓了阿娘、嫂嫂、阿姐會做好吃的哄她,她不要留在這里。她想回家,阿爹。
  “阿寧,阿寧,醒醒。”
  喬毓寧掙扎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有張關切的臉,劉芊芊神色里憂愁帶點欣慰,道:“阿寧,你終于醒了。姐姐可真怕你熬不過去。呸呸,”她自打嘴,打掉不好的話。
  “芊芊姐,我怎么了?”
  劉芊芊道她受了涼風,發了一夜燒。她端起藥碗,道:“來喝藥,燒退就沒事了。”
  喬毓寧想接過碗自己喝,卻是全身軟綿綿的無力。劉芊芊拿勺子喂她用藥,道:“聽丫環們說,你跟湯公子吵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沒什么,”喬毓寧不想談這些,“相公心情不好。”
  劉芊芊了解,目露同情,體貼地沒再問什么。老太醫的藥很有效,喬毓寧喝了三劑藥,發過熱汗,熱燒退卻。只落下一點毛病:不能吃雞鴨魚肉之類的油腥物,一吃便吐。
  湯家人見她吃咸菜配饅頭吃得挺高興,也沒再勉強,小姑娘脾氣拗,這心結總得等喬老爹一家回來,再想辦法解了。
  喬毓寧能下地,不用去祠堂或者柴房受罰,便恢復了每日晨定昏省。她著穿規整,禮節標準,一絲不茍,湯氏夫婦再挑剔都挑不出毛病。
  公婆院里出來,她回新房陪湯少爺用早飯。飯后,她抱著湯老爺送的花種,穿上燕泥做的布裙,戴著草帽,跑花園里翻土散種。婢女說什么時候該去陪少爺,該送什么點心,她便放下小鏟子,不折不扣地執行。
  雖然和湯少爺話不多,小夫妻來點小冷戰,能理解,但是,小姑娘恢復常態就好嘛。
  劉芊芊來看望妹妹,見她弄得滿身泥土,好奇地問道:“阿寧,你在種什么啊?”
  “種大麗花,”喬毓寧揮舞小鏟子,忙個不停。劉芊芊瞧瞧這地片,道:“怎么種在這角落,太陽曬不到呢。”
  喬毓寧停下來,小聲說特地選的這里,她比劃道:“那邊一開窗子,就能看到這里。”
  劉芊芊順著她指的方向瞧去,吃驚道:“噫,那不是湯公子的廂房?阿寧,這就對了嘛,怎么能跟湯公子使性子呢。”她走來走去,再瞧瞧這個用心打理的小花圃,夸道,“湯公子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喬毓寧咕噥道:“但愿。”
  “看起來很有趣,我也想種兩株,可以嗎?”
  喬毓寧道當然可以,分了把鏟子給劉芊芊,教她怎么翻土散種。剩下的花種很快種完,劉芊芊瞧瞧天色還早,道:“不如,咱們再加點什么?比如假山啊,小亭子什么的。”
  “千萬不要,”喬毓寧阻止道,“相公喜靜,施工太吵,他會不高興的。”
  劉芊芊小手捂了嘴,做很可愛的安靜樣子。喬毓寧輕笑,道:“這么遠,咱們說話聲這么輕,相公聽不到啦。”
  “聽你把湯公子說得那么可怕,我還真怕惹火他。”劉芊芊挽著喬毓寧,走向另一頭的荷花塘小亭,過小橋時,她指著塘面,“多美啊,水面清圓,蓮葉風舉,小荷露尖尖角。阿寧,咱們把它畫下來吧?”
  喬毓寧搖頭,她不會。
  劉芊芊拉住她,道:“當陪我啦,我一個人在院子里守孝,很悶。”
  喬毓寧笑道:“芊芊姐,不是我不陪你,都中午了,你不餓嗎?下午太陽不曬的時候,咱們再出來吧。”
  “那就這么說定,”劉芊芊和她約好時間,兩人分別回房。
  喬毓寧換了衣服,洗凈手,坐到飯桌邊。吃完玉米面饅頭,聽到湯家少爺在叫她:“來。”她莫名地走過去,依著他的意思坐到床邊。
  湯懷謹抓著她的小手指頭,瞧了瞧,道:“都起小繭子了。種什么東西,還用得著你自己動手?”
  喬毓寧搞不懂他想干什么,自打他無緣無故關她一回柴房,兩人很久沒坐下來聊天。湯懷謹笑問道:“怎么不說話?”
  “相公是不是餓了?”喬毓寧心疼自己手指頭,生怕湯家少爺要吃紅燒她的手蹄子出氣。
  湯懷謹大笑,咬了口細細的小爪子,道:“那花是給我種的?”
  喬毓寧不敢不說實話,道:“想著你養傷悶了,開窗可以看看風景。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以后都不說話了。”
  “你是該少和那戴孝的說話。”湯懷謹揉捏著她的手指頭,含著笑,提點道。
  喬毓寧也不問緣故,只管點頭。湯懷謹問起兩人相識經過。喬毓寧記性好,具體到那土窯有幾塊磚頭都記得,她一骨腦兒全交待。湯懷謹皺眉道:“那姓原的是什么人?你跟他怎么又扯上關系?”
  “沒有啊,相公,他自己跑出來的。”喬毓寧小聲說事實道,“那次多虧他幫忙。”
  湯懷謹哼道:“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亂跑!”
  喬毓寧明了這是要秋后算賬,滿眼害怕卻又不敢躲。
  湯懷謹沖她勾勾手指,喬毓寧硬著頭皮,驚懼地遲疑地靠近,近得兩人的臉都貼在一處。湯懷謹含住她的唇,輕輕地吮吸,再不輕不重咬了口,如同品嘗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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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通房 (上)


 喬毓寧嚇得跌下床去,回眸一看湯家少爺那賊笑的樣子,手腳并用往外刨。
  “不想知道你阿爹的事了?”湯懷謹老神在在地說道,喬毓寧的腳頓時像生了根在地上,終究強不過心念,慢慢地挪過去,小聲問:“阿爹怎么了?”
  湯懷謹取出信,信是喬家人托秀才寫的信,信里說他們落腳某地,現在情況很好,等喬嫂嫂肚里孩子落地,就給喬喜梅說親事;又寫道,聽湯少爺說她在湯府不吃飯餓瘦了一大圈,她娘親心疼得幾夜睡不好,信末反復叮囑小女兒照顧好自己,用心侍奉公婆與夫婿,不要記掛他們。
  “多謝相公。”喬毓寧擰著鼻水,輕聲道。
  湯懷謹半真半假地威脅道:“再哭,就不幫你寫信。”
  喬毓寧連忙抹袖眨眼,示意自己沒哭。湯懷謹又等她求了好些軟話,勉勉強強答應接過紙筆,照著她口述寫一天三餐流水報告信。封好信口,湯懷謹叫來小廝,送出去。
  “相公知道阿爹在哪兒?”喬毓寧很好奇,她家人怕她去找他們,在信里都沒說地方。
  湯懷謹拿毛筆點點她的唇瓣,道:“即便要躲,總是要買米買油鹽,這樣又怎么瞞得過我們湯家眼錢。”
  喬毓寧恍然大悟,湯家米糧鋪子可是全省城地有名。她道:“還是相公聰明,阿寧就怎么也想不到還有這樣法子可以找人。”
  “以為人人像你,就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哭能給你爹娘出氣,哭能幫你阿姐掙回名聲?”湯懷謹沒好氣地訓道。
  喬毓寧一個機靈,馬上問道:“那金家人倒大霉了?”
  “那金刀疤是個賭鬼,輸光了家當輸老婆孩子,欠一屁股債逃跑,被賭坊抓回來砍了手腳;那金家的殺豬婆,逃到外省,被人騙進窯子;大小兩個兒子在煤窯當苦力,中間那個讀書的,在縣學堂公然舞弊,這輩子都別想考科舉。”
  湯懷謹笑問道:“嚇到了?”
  喬毓寧點頭,吞吐道:“他們沒那么壞,你饒過他們吧。”
  湯懷謹擺擺手指頭否認,笑道:“可不是你相公干的喲,是那些有求于湯家辦事的人,知道金家冒犯了你,也就是掃我臉面,就做出這些事來討我高興。”
  喬毓寧不笨,立即道:“就跟公爹白送河中石灰場給嶺南王,一個道理?”
  湯懷謹贊賞一笑,道:“所以,有時候報仇,并不需要自己動手。”
  “所以,相公和公爹對阿寧才會那么生氣、失望。”喬毓寧總算了解湯家少夫人這個位置意味著什么,它可以任意地左右一個人的命運,決定他們的生與死。“所以,阿爹才會走,怕我變壞。”
  她的聲音低沉又傷懷,又陷入心事。
  湯懷謹干脆摟抱住她,吻住小新娘的唇,戲耍一陣,放開,又貪玩似地再覆住吮吸。
  喬毓寧從極度震驚恐懼中回過神,用力推開湯家少爺,失神落魄地跑到外頭,要不是菊香拉著,她差點兒都沖進荷塘里。
  “少奶奶,天熱,回房再歇歇?”菊香笑瞇瞇地建議道。
  喬毓寧一把甩開她的胳膊,放棄向她呼救的念頭,對著荷花蓮藕蓬子,她怎么也想不通,湯家少爺為啥要吃她的嘴巴。就在今天早飯前,湯家少爺瞧見自己,還一臉地便秘。
  “我明白了。”喬毓寧敲了記手掌,脫掉外衫,卷起褲腳,下荷塘。
  菊香在岸邊急叫,喬毓寧理直氣壯道天氣太熱她要玩水,一個猛子扎進荷葉下,很快扔上來一截白藕,兩三個泥螺。菊香念道:“你就鬧騰吧,等會兒受罰,別找我哭。”
  喬毓寧探出腦袋,摸了把水,正要游回岸邊,稻光從屋里出來道:“菊香,少爺說讓少奶奶玩著,要我們仔細著別讓少奶奶抽筋淹水了。”
  首腦放話,喬毓寧自然鉆進水底撲騰游戲,還把菊香、燕泥都拖下水,幾個姑娘在荷塘里嬉鬧,把個好好的荷花塘整得七零八落,不復美景。
  劉芊芊帶著畫具,踩著點來小橋邊,見塘面波蕩起伏,笑聲晏晏高傳,道:“阿寧?是你在玩嗎?”
  喬毓寧從橋下鉆出腦袋,嘴里咬著白生生的菱角,隨著水波或起或伏。她道:“芊芊姐,你來了。下來玩吧,可涼快了。”
  劉芊芊笑問道:“怎么想到玩水,仔細又著涼。”
  “相公想吃,”喬毓寧眨眨眼,“蓮藕來著。順便摸點菱角,晚上加菜。芊芊姐,來嘛,還有蓮蓬呢。”
  劉芊芊聽得心動,放下畫紙,手放在腰帶處,問道:“脫下的衣裳放哪里?”
  “少奶奶,你都玩了一個時辰,該上去了。”菊香板著臉訓道,喬毓寧吐吐小舌頭,看向橋上人,道:“芊芊姐,等下次玩吧。”
  劉芊芊笑說沒關系,道:“那我去亭子里等你。”
  喬毓寧提著小竹簍游到岸邊,岸上婢女立即拿毛毯裹住她。三個侍女隨后跟進屋,喬毓寧已脫掉小坎小褲,光溜溜地滿地跳不肯穿綢衫。菊香生氣道:“鬧什么,又想扎針吃藥?”
  “燕泥,我要穿你做的棉布裙子。”
  燕泥翻出細棉布裙,喬毓寧換好后,跟菊香做個鬼臉,又要跑。稻光叫住她:“少奶奶,這螺螄是清蒸,還是爆炒?”
  “紅燒。”
  喬毓寧扔下一句,來到小亭邊。劉芊芊已鋪開紙面,憑著記憶,繪下蓮葉田田的美景。喬毓寧連聲驚嘆,道:“芊芊姐,你畫得跟真的一樣。”
  “阿寧想學,姐姐教你便是。”
  “少奶奶,”菊香像背后靈一樣現身,冷著臉吩咐道,“少爺讓您回屋練字。”
  比起做畫,喬毓寧更想學認字。她匆匆跑回房里,聽湯懷謹講完字的結構與含義,坐到專屬位置,端正筆姿,專心地練習。太陽落山時,喬毓寧寫完一沓紙,放開筆,攤開僵硬的手指。菊香拿出藥膏,涂藥油,再按指節揉捏,松絡筋骨。
  手指靈活了,喬毓寧拿起整摞練習紙,交給湯懷謹,由他評斷。
  湯懷謹點評一番,喬毓寧正要拿回那些寫差的重描,湯懷謹拉住她,道:“少爺我這么辛苦,你怎么謝我?”
  喬毓寧本就心存感激,滿心要報師恩,道:“先生,你說怎么謝?”
  湯懷謹指指自己的唇角,喬毓寧全身僵直,她倒想逃跑了事,又怕以后他不教她。她閉著眼,湊過去,飛快地碰了下,正要退開,被湯懷謹抓著懷里,笑著親她吻她。
  喬毓寧使命掙扎,等她逃離吃嘴魔的懷抱,她跑到外廂大叫:“菊香,菊香。”
  菊香忍著笑意現身,道:”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飯桌上一碟香氣撲鼻的醬香泥螺,廚房聽說小少夫人終于不吃素了,下大力氣整治這道葷菜。喬毓寧指著它,道:“快去送給少爺!他想吃得不得了。”
  里廂傳出大笑聲,湯懷謹吩咐道:“讓少奶奶拿進來。”
  喬毓寧認定他要干壞事,急得團團轉,忽地想到一招,拿草帽遮住口鼻,端了螺螄送進去。趁著湯懷謹笑傻的功夫,她抄起饅頭跑到外頭,避人兼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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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通房 (下)


 后花園的假山堆水灣,湯懷蘭搖著扇子走來,他滿身刺繡,整個人精致得像戲臺上花旦。他施禮道:“堂弟媳,好久不見。”
  “誒,你怎么還沒回省城,不是說不喜歡鄉下地方的嗎?”
  喬毓寧扔下這一句,也不管他人臉色如何,徑直撲進花叢里抓蟈蟈,根本沒去想湯大公子半路攔人有啥意思在里頭。菊香憋著笑,跟在后面,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在少夫人要跌進水塘或者撞到假山前,攔她一攔。
  夜霧籠罩花園,夜明珠的光暈照亮左近,喬毓寧還在追逐瑩火蟲嬉戲。
  菊香連番催促,她擺手道:“不急,等相公睡了咱們再回去。噫,有琴聲。”
  “你才聽到。”菊香幾乎要翻白眼,那位劉姓姑娘的心思,整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喬毓寧凝神細聽,夸道:“挺好聽的,芊芊姐真厲害,不知道她跟燕泥的女紅,誰厲害些。”
  “你這話讓她聽到,準得氣死。”
  喬毓寧表示不懂,菊香表示對她的腦子不抱期望,拎著她的后衣領,回新房院落。
  菩薩保佑,老天爺保佑,湯少爺已經睡了。喬毓寧閉著眼念念有辭,忽聽得門外小廝攔道:“少爺在洗澡。”
  “我睡那屋了。”喬毓寧歡天喜地改換門庭,把瑩火蟲網掛在床頭,在菊香的監督中,洗漱換衣上竹榻,閉眼就睡得呼嚕嚕香。
  隔天,喬毓寧到公婆院里請早安。
  湯夫人跟她說了一通很奇怪的話,喬毓寧抓住關鍵詞:分房。她帶著雀躍的心情,回院落里,大聲吩咐菊香等人搬院子房。
  新房院子右進一排廂房,稻光帶著兩個面柔體嬌的小丫環正在打掃布置,聽少夫人呼喊,走過來問安并解釋,她們睡小側院,少夫人無需搬出正屋。
  喬毓寧認得這個身材火辣的二八丫環,她在湯老爺書房幫忙,常給湯少爺送賬目文件。
  “少奶奶,這位是稻光。老爺、太太安排過來,以后專管少爺房內事。”菊香介紹道,喬毓寧馬上握住恩人的手,搖晃道謝不勝感激:“辛苦了。要什么跟菊香說,千萬別客氣。”
  稻光給這大方的少夫人弄得不知所措,結巴道:“不是婢子。昨天。”
  喬毓寧呃一聲,回道就算現在不辛苦以后也會辛苦,這算是提前說謝。稻光像給五雷轟頂,答不出話。菊香小笑一口,應著少夫人的話,去收拾東西。
  “燕泥,燕泥,咱們搬家。”喬毓寧興奮地去拽燕泥,跟她搬荷塘邊天天給她做新衣裳吧。菊香嗯咳,害羞的燕泥,低垂著頭,耳尖子紅得像要滴血。
  喬毓寧愣了半天,明白了。她很不滿地跺腳:可惡的湯少爺,干嘛挑中燕泥,不知道她最喜歡燕泥嘛。
  菊香嗯嗯用力清嗓子,喬毓寧磨牙咕嘰咕嘰腹誹一陣,抱起自己的用具,生氣地大步調頭走。
  在荷花塘邊做畫的劉芊芊,看見園中動靜,過來探望,打量眼新布置的套房,問道:“阿寧,怎么搬這里來了?”
  “婆婆說相公知人事,要我寬懷大度,不要嫉妒,記得安排人侍候。”喬毓寧喜滋滋地解說道,“我就跟相公說,我很生氣,我再也不要跟他在一個屋,就搬過來嘍。”
  劉芊芊急勸道:“阿寧,你怎么可以這樣跟湯公子說話?他是你的夫婿,我告訴過你,不可以跟自己的夫婿使性子,你怎么不聽。還有啊,你怎么可以把正屋讓給那些通房,這置你自己于何地,不行,你得趕緊搬回去。你退了這一步,以后想要再回去,就難了。”
  “什么啊,他有那么多丫環吃還不夠嘛,”喬毓寧狠狠地抱緊手里東西,忿忿道,“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搬出來,我才不要搬回去。”
  劉芊芊大吃驚:“你是說你假裝吃醋,借故跟湯公子吵架,就為了搬到這里?”
  喬毓寧輕噓一聲,別讓其他人聽見,告訴湯家少爺實情她就慘了。
  劉芊芊無奈笑道:“真拿你沒辦法,阿寧,那你今晚安排了誰侍候湯公子?”
  “他自己會挑啊,我又不知他想吃什么。”喬毓寧隨口答道,專心地挑地方,放置燕泥做的小枕頭小涼被。
  劉芊芊滿面飛霞,按住她的手上活計,正色道:“阿寧,你聽我說。這安排人侍候湯公子的事,非常重要,這是你身為少夫人的權利,你不可以隨便放棄。你不是說要為自己博得應有的地位和尊重,讓下人們服從你,不敢再亂說閑話?這件事,就是個機會。”
  喬毓寧聽得一愣一愣,劉芊芊搖搖頭,低喃怎么什么都不懂,她又用正常音量,道:“你可以借這件事,培養自己的心腹。”
  在更換紗窗的丫環們,都頓了頓,相互看了眼,繼續默不作聲地干活。劉芊芊示意她留神,低聲道:“瞧見沒,她們個個都鬼著呢,你可得用點法子把她們管在手心里。”
  如何收這些婢女的心,不外乎誰向著喬毓寧,就多多安排這個人伺候湯少爺。
  “比如那個燕泥,對你愛理不理,眼里都沒你這個主子,你就不要安排她。”劉芊芊點出第一只出頭鳥。
  喬毓寧附耳道:“芊芊姐,燕泥是啞子。”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劉芊芊神色微變,尷尬道:“抱歉,沒人告訴我。”
  “沒事,燕泥人很好的。她不會放在心里的。”喬毓寧沖她點頭,讓她繼續教她怎么御下。
  劉芊芊挑了個萬無一失的人選,道:“你不是喜歡菊香么,那就要經常安排她侍候湯公子,她會更忠心于你。”
  “不好,不好,”喬毓寧頭搖得像撥浪鼓,斷然否絕,“菊香待我很好,我怎么能把她推進火坑?”
  菊香領著婢女們發出哄然大笑,劉芊芊臉色白里透青,喬毓寧莫名所以。
  稻光捏著蘭花指,一扭三擺走到少夫人前頭,道:“少奶奶,您這話意思,是恨死奴家嘍?”
  喬毓寧忙搖手:“沒有絕對沒有,我很喜歡稻光的。稻光,你可千萬別改主意,拜托拜托。”
  稻光拽拽道:“婢子考慮考慮。”
  喬毓寧急得團團轉,生怕今晚要被湯少爺叫去吃嘴巴,向稻光又撒嬌又強求。終在菊香一句話里,稻光沒再捉弄少夫人,放過她。
  剛放松下來,喬毓寧在屋里轉個圈,問道:“芊芊姐呢?”
  “說有事,先回去了。”菊香淡然回道。
  喬毓寧這還瞧不出來眾人在針對劉芊芊,她忙追出去,在客廂外花徑處追到人,她道:“芊芊姐,你別生氣哦,菊香就那樣直來直去說話的。”
  劉芊芊道她又怎么會和個婢女計較,只是自憐她居客的處境,要不是阿寧心疼她,她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喬毓寧連忙保證,回去就說菊香,讓她放寬心,沒有人會趕她走的。
  “那倒不用,以后,我少理會她便是。”
  “要的,要的,不說她不會改。”
  劉芊芊只好說大白話,只怕她壓不住人,那菊香瞧著就是大有來頭。“或者,你跟湯公子提提,給你換個人侍候。”
  “好的。”
  劉芊芊道給她添了麻煩,道:“天暗了,你快些回去,別讓湯公子久等。”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5
017. 國姓 (上)


 喬毓寧沖她擺擺手,走到正屋假山花園時,菊香現身,在后頭安靜地跟了一段路。將近新房院門,菊香忍不住出聲問道:“少奶奶,你沒話要說嗎?”
  “說啥?”
  菊香直接道:“那位劉小姐一定跟你告狀了。”
  “耶,你既然知道,干嘛跟芊芊姐過不去啊?”喬毓寧扭頭,好奇地問道。
  菊香瞟她一眼,不答。喬毓寧勸道:“我知你做事有自己的道理,不過,芊芊姐親娘死了,有家不能歸,很可憐,你以后當瞧不見她好了。”
  “那也要她知道什么叫客人的本分。”
  喬毓寧攤手,她總不能強迫菊香必須喜歡劉芊芊的,就像不管她二姐怎么夸,她都不喜歡村里的大花妞一樣。
  前面一道人影走過,身上背個簍子,幾株枝葉掉出來。
  “菊香,這是?”
  “孫太醫的學徒,應該是剛采藥回來。”
  喬毓寧心念微動,跟上那學徒,屋里,他與孫太醫在揀藥葉分藥根,偶爾交流幾句藥理。
  菊香低聲道:“該回去了。”
  喬毓寧回句別吵,努力記下含羞草的藥性成份。
  她回屋吃飯時,比平常晚。湯懷謹問去哪里玩,菊香告狀道:“少奶奶趴在墻頭看男人。”
  喬毓寧差點噎死,湯懷謹笑道:“我們阿寧瞧上誰了?”
  “我瞧瞧孫太醫怎么教學生。”喬毓寧這話很符合實際情況,聽在湯懷謹耳里,卻是另外一重意思。他輕哼道:“這是嫌我教得不好嘍?那往后半個月學一個新字。”
  喬毓寧怪叫一聲,連連辯解,她幾乎要跳起來保證她絕沒有嫌棄自己師傅的意思。湯懷謹含笑望著她,微微卷起唇角。喬毓寧吞咽了下口水,跺跺腳埋頭沖了出去,她寧可不學字,也不要被他咬。
  湯懷謹收起溫和的笑,菊香收肩垂頭,道:“婢子失察,早該阻止劉姑娘與少奶奶胡言亂語。”
  “知道怎么做了?”
  “是,婢子告退。”
  菊香回新套房時,見少夫人抓著毛筆,對著白紙發呆,她盛了碗紅蜜棗湯放下,打趣道:“少奶奶這是要造字呢?”
  喬毓寧哼她一哼,道:“你就向著相公,我不要理你。”
  菊香也不氣,笑道:“那好呀,看你嘴饞時,誰給做糖鍋巴、南瓜麥鰍,還有什么烤秋蟬?”
  喬毓寧挪過去,抓著她的衣擺,討好道:“好菊香,忘掉剛才的話吧。”
  菊香噗哧一笑,拿開墨筆,帶她到盆架處凈手,道:“又打什么主意,弄得滿手都是墨。”
  喬毓寧不好意思道她想把含羞草的樣子畫下來,卻不知如何下筆,她仰首道:“芊芊姐一定懂得怎么畫,我明天問她去。”
  “劉小姐在服喪,你去鬧她,讓她怎么盡孝?”菊香拿棉巾仔細擦干她的手指,在她小臉垮下來時,不以為然道,“含羞草這種簡單的東西么,問燕泥就是了。”
  “對哦,那些漂亮的荷包、枕面都是燕泥繡的。”
  喬毓寧去了心事,在菊香扇出陣陣的涼風里,帶著笑意漸漸睡熟。
  燕泥見少夫人找她學描圖,高興地直點頭,拉著她坐到一處,手把手教她怎么描圖稿。喬毓寧記得快,手腕穩,打個弧度竟比燕泥這師傅更圓潤,不到兩個時辰,她就能畫出簡單的圖稿,喜得眾婢女又夸又贊。
  午間,湯懷謹笑問眾人:“一早上沒聽到她鬧,在做什么?”
  稻光連笑帶趣比弄,道少夫人真是聰明,學什么都快,一教便會。湯懷謹怒拍桌,喝道:“誰讓你們給她學這些?!”
  眾婢女驚得滿臉雪白,重重跪倒,頭磕在地上,也不敢救饒。
  喬毓寧手里的筷子還咬在嘴里,她剛在欣喜自己被人夸,萬想不到轉眼換來的是湯家少爺的勃然怒火。她嚇得抖起來,椅墩摔到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湯懷謹微斂怒意,擺擺手,小廝們進來將婢女們帶出去。
  “阿寧,”湯懷謹把人叫到身邊,和顏悅色道,“你每日要學認字,哪有空去玩那些?”
  喬毓寧嗑嗑巴巴保證,她再也不貪玩了。湯懷謹笑起來,道:“這才乖,去拿紙筆,咱們今兒個學新字。”
  窗外秋蟬知了知了地高聲嘹叫,喬毓寧戰戰兢兢地練習寫字。夕陽的金光灑落窗欞時,湯懷謹見她還坐在那里不動,叫了聲:“阿寧?”
  喬毓寧低著頭,不動。
  湯懷謹叫婢女,菊香走進來,彎腰要抱小姑娘,卻在瞧見木板上那灘水漬,怔住。喬毓寧抓著毛筆,難堪地直掉眼淚。
  菊香柔聲保證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抱她到偏房,清洗完換上干凈衣物再送回屋里,又返身消滅小書桌里的痕跡。
  喬毓寧窩在床角,咬著下唇抽嗒。
  湯懷謹輕咳聲,道:“小時候都這樣,有什么好哭的。我還尿過床呢。”
  喬毓寧呆得忘了哭,湯懷謹狀似懊惱,道:“哎,怎么把秘密說出來了。這下會被人笑死。”喬毓寧笑起來。
  “呵,一知道我跟你一樣都會尿褲子,就不哭了。”湯懷謹夸張地哇聲怪叫,“你還笑,還笑,怎么有你這樣做媳婦的?啊,笑話自己相公,得好好教訓教訓。”
  “咯咯~”喬毓寧臉上還掛著淚呢,已經給哄得笑開了。
  菊香在外,低聲道:“少爺,少奶奶,該用飯了。”
  喬毓寧輕巧地跳下床,笑著回頭一瞧,湯懷謹做個惡臉兇她,喬毓寧撲過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下,臉羞紅紅地飛快地跑掉。正對上菊香的笑臉,頓時紅霞直透脖頸底。
  “不怕少爺了?”菊香逗笑道。
  喬毓寧瞥她一眼,舀面疙瘩吃了幾勺,壓不住心里膨脹的喜悅,神秘兮兮地透露道:“有一個大秘密,”待菊香露出想知道的表情,她坐正身子,淡淡道,“就不告訴你。”
  菊香氣惱,無計可施,只能瞪眼。
  喬毓寧快活地直笑,用完晚飯,她擦擦嘴,喊道:“相公,阿寧回房了。”
  她實際又沒回房,阻止菊香跟隨后,她又轉去太醫曬藥草的院落,趴在墻角聽里頭說藥草,即使他們講的東西七零八落毫無系統,她也聽得津津有味。
  白天她還是乖乖地與湯家少爺學識字,晚飯后,出了新房院落,她就著迷地聽孫太醫和他的徒弟講話,有時候跟草藥有關,有時候講實例,有時候純粹是廢話,就這樣,還給她摸索著多學了幾個字。
  她這樣不吵不鬧,園子里靜下來,時光匆匆,轉眼來到九月初九,重陽節。
  湯府上下忙備菊花酒,前院得到消息,宮里或有人來。
  傳到后院,婢女們都迅速行動起來,梳洗打扮少夫人。隅中(上午十點左右),湯府打開前堂正門,府中眾人安靜地候鵝卵石道處,臨門香案,檀香三束。
  午時正,宮中快馬趕到,宮人長唱一聲:“圣旨到!”
  湯府眾齊聲跪倒接旨,肥胖的太監艱難地滑下馬背,踩著小太監的肩背,走進湯府大門,宣旨:“奉天承運,帝上昭曰,慶安六年五月黃河決堤,逢此國難,湯氏沐恩,慷慨解囊,無償捐助物資,積極抗洪救災,為大夏商人表率,特賜國姓,恩蔭三代,以資勉勵,欽此。”
  湯老爺接旨謝恩,史公公收下孝敬,擠出笑臉,道:“恭喜賀大人,不知何時起程回京謝恩吶?陛下賜的御轎還在城外等呢。”
  “待賀某與內人、犬子交待,稍后與公公城外相會。”
  史公公滿意點個頭,破例給新出爐的貴人半個時辰,方便他與家人交付事務。
  英奇總管負責招待宣旨公公,其他人回正廳體味搖身變皇商的尊榮。眾人喜氣洋洋,湯夫人眉眼間也止不住的笑意泛濫。
  她問道:“史公公沒收到錢,怎么肯來傳旨?”
  諸婢女笑道:“可不多虧了少奶奶。”
  說著,眾女把數日前喬毓寧巧遇湯懷蘭蹦出的那句嗝應人的話學說一遍,湯夫人笑得直捂心口,不住說不能再笑。
  湯懷蘭在京城什么身份,偏在這鄉下地方,被個小村姑三番兩次戲弄,他心高氣傲如何忍得下,于是,連夜催信史公公動身,以便早日離開這個和他犯沖的地方。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6
017. 國姓 (下)


 喬毓寧不解,聽起來大家似乎早知會有這樣一份皇帝圣旨,卻被湯家大公子扣住留中不發。
  “我們阿寧越發機靈。”湯老爺推門進來,眾婢女連袂退下,他接過兒媳呈遞的新茶,呷一口,說起一些應該讓自家媳婦知道的本家事。
  湯懷蘭為何能攔下本賜給湯沐恩老爺的圣旨,這事還得從他大哥湯承恩迎娶榮佳公主說起。
  湯承恩有幸做公主駙馬,卻英年早逝,留下寡妻與三個幼子。榮佳公主情重,拒絕皇室安排她另嫁的意思,獨自撫養三子,并將亡夫留下的家業,托付給小叔打理。
  湯沐恩敬重長嫂,不僅悉心照看兄長留下的產業,還將它們拓展壯大。
  事業做大了,問題就多。尤其在榮佳公主三個兒子長大成人,要求拿回亡父留下的家業時,矛盾迅速銳化。湯沐恩原意將名下生意,一分為二。
  湯懷蘭等人并不滿足這半份產業,他們要全部。
  湯沐恩不想和侄子們撕破臉面,他打算將產業分成四份,意思對侄子與親子一視同仁。這決定讓湯夫人強烈不滿。
  不久,兩人唯一的兒子湯懷謹就發生意外,重傷瀕死。湯夫人沖進公主府,不顧尊卑長幼秩序,將壓在心底三十六年的憤怒委屈沖榮佳公主宣泄,鬧得湯家長嫂榮佳公主當眾發話,假使湯懷謹慘遭不幸,就讓湯懷蘭等人拿不到一個子,以證己身清白。
  后來湯家三口回到昆縣,用沖喜之計救回獨子。
  湯懷謹在祖宅養傷,原也刺激不了遠在省城的湯家長房。卻先后傳出湯老爺與嶺南王交好,湯懷謹獻計獻策促成湯氏藥業進入嶺南商市,湯大善人后繼有人的話,讓湯懷蘭等人坐不住,生怕湯沐恩改主意把全部身家都留給自己兒子,沒有他們的份。
  湯懷蘭想出個法子,借用公主府關系,讓湯老爺成為皇商,改為國姓,用皇權使湯老爺脫離湯氏族譜的束縛。
  在湯氏族譜上,湯承恩與湯沐恩兄弟已經分家。
  湯承恩亡后,湯沐恩就是這一代的家主,他的獨子湯懷謹才是整個湯氏商業王朝默認的繼承人。湯懷蘭等人能分到的產業,只能是湯承恩當年留下的那小部分。于情于理,湯懷蘭等人都是沒有資格與湯懷謹爭奪屬于他父親湯沐恩的家產。
  但是,假如湯老爺改為國姓,失去湯氏族譜的約束,那么,情況就完全改變。
  當年湯承恩將貴妻與幼子托付給親兄弟,湯沐恩即搬入公主府,肩負起榮佳公主一家子的責任。直到現在,湯沐恩一家仨口還住在公主府。一旦湯老爺改為國姓,那么,整個公主府將以榮佳公主鳳首為尊。
  換句話說,湯沐恩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由尊貴的湯家長嫂來支配。
  按照長幼有序的原則,湯懷蘭,長房長子,將會是整個新賀氏商業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既然改賜國姓這事對湯懷蘭如此有利,他沒道理拖著圣旨不發。
  卻原來他算到一,忘了二。
  湯家所有產業中,他父湯承恩留下來的湯記米鋪占最大頭。然而,因連年災害與戰亂,湯家米鋪內里早變成空殼,反而是湯沐恩自己早年無意開辦的濟民藥堂,隱隱成為最賺錢的一份。
  湯懷蘭有理由認為,他叔湯沐恩故意做空米鋪,將米鋪所有收益都轉入濟民藥堂,好把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全部傳給親生兒子。世人都道,不管怎么湯沐恩怎么偏心,也不可能把家業給侄子而不交給親兒子的道理。而且,這個兒子還聰明能干得不像話。
  湯懷蘭想通這點,后悔自己太早請旨賜國姓,反而便宜湯沐恩父子。
  他趕到昆縣,本想借著這份旨意,跟叔叔談點條件,至少濟民藥堂得給他們這房一半,沒想到給個小姑娘逼得破了功。
  盡管說,整件事是湯懷謹天縱英姿手腕高超能力顯眾逼得對手湯懷蘭自亂陣腳,然而,臨門一腳卻在于喬毓寧的目中無人。
  “呵呵,阿寧可真是我們沈家的福星。”湯老爺拍著兒媳小肩,滿面笑容。
  湯夫人越瞧自家兒子,越滿意,道:“懷謹越來越有乃祖遺風。”
  湯老爺贊同道:“懷謹有阿寧相助,必能將我們湯家發揚光大。”
  湯懷謹沖小媳婦呶嘴一笑,喬毓寧轟然臉紅,心里惱得要死,真想拿螃蟹大剪子夾掉他的嘴!
  湯夫人捂嘴笑道:“老爺,該改口了。”
  “夫人說得是。”湯老爺捋須開懷大笑。湯夫人在旁抿唇微笑,皇商夫人這頭銜聽起來無比順耳。陳媽估摸著里頭談話告一段落,在外敲門,得到許可,進內請示:這等喜事,怎么發賞。
  湯老爺笑道:“夫人,你拿主意。”
  湯夫人回道,她已備好單子,請老爺過目。說著,從袖底拿出賞單與禮單。湯老爺只看第二份,他笑得直點頭,道:“夫人辦事,我放十個心。”
  “照著這單子發賞。”湯夫人將賞單給陳媽,同時吩咐讓下面人改口。
  湯老爺將禮單給英奇總管,又囑咐夫人顧好兒子,他在省城等一家子團圓。
  湯夫人同樣叮嚀老爺,小心暗箭,不要吃來歷不明的東西,萬事早做打算。與兩小輩囑咐幾句,湯老爺帶上英奇總管、大侄子,與史公公等人同赴京師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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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房客 (上)


 帶上皇親的金光,又得了厚賞,府里眾人喜氣洋洋,勝似過大年,婢女、小廝紛紛向陳媽、成林告假,打算進城熱鬧,既是過重陽節,也是把這樣的大事宣揚出去。
  湯夫人說只要有人留守,讓大家出去玩樂也無妨。
  男女仆役到陳媽、成林處畫押,結伴外出爬山登高插茱萸。喬毓寧、湯懷謹也得了湯夫人準許,可以到專屬于湯家的茶山頭采風燒艾草。
  菊香、稻光、燕泥等人尋到平地,鋪好桌布,放菊花糕與甜米酒等物。
  喬毓寧沒管節不節日,她只知今日好事成雙,舉著蒿枝風車高興地滿山頭跑,風中全是她的笑聲。湯懷謹性情冷淡,也不看重什么節日,他是來透氣的,兼陪小媳婦。
  玩了小半個時辰,喬毓寧給叫回來吃東西。她咬著菊花糕,忽地想起:“呀,忘了叫芊芊姐。”
  稻光取笑道:“少奶奶想個女人做甚,有空不如多想想少爺呢。”
  菊香也起哄,把人往少爺那兒推。喬毓寧臉紅紅地極度難為情,稻光比個眼色,菊香又跟湯少爺請假,挽著稻光、燕泥說說笑笑三婢自己過節日去。等她們走遠,喬毓寧羞怯頓減,她左手糕點右手花酒,和湯少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歡樂。
  湯懷謹偏著頭,小妻子喂什么,他吃什么,手上動作不停。
  盞茶功夫,一架新作的大風車出現在喬毓寧眼前,她驚呆了,確定這是湯少爺送她的后,她歡喜地兩眼直彎,抱著大風車鼓腮幫子呼呼吹,又問湯少爺哪里學來的本事。
  湯懷謹淡然回道,幼時他想父親、母親,哭得厲害,有個忠心的老仆就做些小玩意哄他。
  “不是住在一個府里嗎?”喬毓寧困惑不解,湯老爺昨天的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湯懷謹淡淡道,公主府門禁森嚴,湯老爺進出內院不易,也不便久留,因而造成諾大一個宮院只有他與一群木頭下人相對的局面。
  “相公,阿寧陪你。”喬毓寧眼紅臉紅地保證道。
  湯懷謹微微一笑,靈巧的手指間又多出一只草編的雙魚小燈籠,遞過去。喬毓寧興奮得把手都拍紅,寶貝地抱在懷里,回府后又把諸多草制品收進寶匣。
  稻光見她把價值連城的珠寶隨意亂扔,做撞柱暈倒狀。
  菊香笑道:“少夫人,婢子請金匠給您打個新盒子收著吧。”
  “用金子打?”喬毓寧咕噥浪費,稻光以一副恨她不爭氣狀,念道:“莫非少爺的心意還比不得一錠金子?”
  “可是,招賊掂記啊。”喬毓寧抱著首飾盒,振振有辭反駁。
  稻光聞言哎喲喲直笑,抱著肚子笑得緩不過勁來。喬毓寧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很不滿她的嘲笑。稻光停下笑,正色解道:”少夫人,古話說‘情比金堅’,用金盒子盛放少爺的情意,都輕了。還有,您以為這是普通木盒子?這是正宗的百年紫檀,一兩一金都是賤賣。”
  喬毓寧瞧瞧價比黃金的紫檀盒,再瞧瞧菊香肯定的眼神,道:“那,還是打個金盒吧。”
  “完了,完了,咱們可不成暴發戶了。”稻光笑嚷道,如今賊也是挑的好不好,把東西弄得這么俗氣,賊都不愿蹬門盜,怕在同行中丟份子哩。
  知道這是在笑話自己,喬毓寧惱得滿屋追打稻光。
  喬毓寧玩累了直接睡倒,手里還緊緊抱著紫檀重匣。第二天,她精神恢復飽滿狀態,等不及菊香慢吞吞地給她打扮,抱起寶貝匣子去湯夫人院,請完安出來,逗留花園,等遇見劉芊芊好跟她說昨日重陽節的事,重要的是炫耀她滿盒子湯少爺親手做的寶貝。
  劉芊芊久久不至,甚至錯過了向湯夫人問安的時辰。
  喬毓寧奇怪,問其他人都說沒見到劉姑娘,她轉到客廂。西三廂清清靜靜,白色紗縵飛揚,好似沒有人居住。
  劉芊芊一臉憔悴靠著青色窗瑣,神色落寞,削瘦異常。喬毓寧吃驚,問道:“芊芊姐,你這是病了嗎?怎么瘦得這么厲害,菊香,快叫大夫。惠珠在哪兒?”
  “別怪她們,是我自己吃不下東西。”劉芊芊虛弱地咳了咳。
  喬毓寧瞧了眼廂房,幾張字畫,一素琴,一冷爐,這樣冷清的地方,即使沒病都要悶出病來。她還在被下面看到劉母靈位的一角。喬毓寧心酸極了,道:“芊芊姐,跟阿寧住一屋吧?我那里人多,晚上也好聊聊天,不要太想伯母了。”
  劉芊芊急咳紅了眼,反復道怎么可以。喬毓寧堅持,她們是結拜姐妹,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劉芊芊那樣地關心她;而她卻對置自己好的金蘭姐姐不管不聞,都不知她病弱至此。
  “芊芊姐,求你了。”
  主人發話,劉芊芊這客人自然得隨主便。
  菊香沉著臉,把人拖到外頭,道:“少奶奶,這事您是不是該先知會少爺?”
  喬毓寧有把握湯少爺一定會答應,菊香氣極,用最直截了當的話,喝問道:“少奶奶,您難道就不明白,您這是在引狼入室!您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嗎?您究竟懂不懂這個女人她在覬覦您的丈夫!”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么想,”喬毓寧坦白道,“芊芊姐早有心上人,等除喪服,就成親的。”
  菊香罵道:那更無恥。
  喬毓寧生氣,道:“不許你這么說,芊芊姐人這么好,她只是想過得好一點,不用被人欺負不用挨餓,有什么錯?”
  菊香風中零亂,喬毓寧見她被自己說得無言反駁,頗為自得,叫人收拾房間。
  她還想跟劉芊芊同屋,被稻光等人強烈阻止,她們說少夫人已嫁,劉家小姐還是云英未嫁之身,怎么能住到已婚婦人房里,這不是在壞人名節?
  喬毓寧聽她們說得有理,沒再堅持,同意讓劉芊芊住套房的后堂。
  “少夫人,您準備讓誰養劉小姐,嗯?!”金荃臉色陰沉地竄出來,怒問。
  喬毓寧靠后避讓半個身,納悶地問道:“你是哪個?”
  金荃擠出八粒閃閃的牙,獰笑道:“婢子由少爺親點,專司掌管您房里的錢財。”過門以來,喬毓寧賬面上只進不出,金荃也就沒在她前頭晃,直接導致喬毓寧不識自己名下四大婢女之隱藏老大。
  “婢子給您算算,養一位官家千金,要多少銀子。”金荃手指在青玉算盤上噼哩叭啦狂打一通,從胭脂水粉到衣飾美食,從糖果點心到琴棋書畫,少說八十六兩九錢,還不管藥錢。
  金荃又報喬毓寧的個人收入,除卻固定月銀十兩零花,田租為零,房租為零,其他私產更為零!她拿什么養劉芊芊。金荃忽而咆哮道:“誰讓您把她帶回來的?!”
  原本劉芊芊是湯老爺湯夫人發話留下來長居的客人,與她有關的所有費用全報公賬。現在,喬毓寧一個爛好心,把人領回自己院里,這所有生活費醫藥費都得自己掏了!
  金荃捧著空空的錢箱子,仰天嚎嘯:上蒼何其不公,竟讓一個敗家女做她的主子!
  其聲之悲,其言之痛,讓喬毓寧愧疚得都想懺悔道歉悔不當初了。金荃兩眼赤紅,怒視她。喬毓寧嚇得連連倒退,道:“你、你,我、我。。。”
  “您一定要養她?!”金荃怒問道,喬毓寧艱難地點了個頭,“您想我們這屋的人都去喝西北風!?”喬毓寧趕緊搖頭。
  “那好,”金荃雙手用力砸下空錢箱,插腰跨腿拍桌,聲嘶力竭吼道,“我絕不能讓外面人說我金荃的主子是個窮鬼!連個客人都養不起!落魄到要拿丫環的錢補貼家用,以后,這房里所有支出,都要由我說了算!您答不答應?”
  喬毓寧連連點頭,金荃頓時抽出一疊紅箋,放前面一擺。喬毓寧不識字呀,趕緊拿去給湯少爺看。
  湯懷謹翻了翻,笑道:“你做了什么,能惹毛那財迷精?”
  “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她早知道會碰上金荃,還不如自己搬去跟劉芊芊同住客房。
  湯懷謹笑笑,拿個黑石印章,給喬毓寧,以后這院里的事她自己用印決定。
  金荃拿到湯少爺的授權書,笑得嘴唇都咧到耳根子處,她斯斯文文地道謝:“少夫人,您放心,金荃保證您的私房錢年底前翻兩番。到時,定能封個大紅包孝敬喬老爺、喬夫人。”
  喬毓寧原來還不待見這時而狂暴時而文氣的古怪丫環,但金荃實在深諳抓蛇抓七寸的道理,一句話就讓喬毓寧把她引為畢生福音。
  “那就全拜托給你了。”
  在少夫人全心全意信賴的目光里,金荃笑得既甜美又可愛,菊香、稻光、燕泥沖她暗豎拇指,干得好。
  劉芊芊跨進那特地為她收拾的房間,吃驚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個摔個狗啃泥。
  喬毓寧難為情地面色通紅,不知該怎么解釋只能用舊家具接待她的道理。金荃上前來,道:“劉小姐,我們少夫人臉皮子薄,有些話說不出口,我們也只得說實話。這屋子是樸素了些,但少夫人能動用的資源全在這里,相信見多識廣的劉小姐一定能理解我少夫人的難處。”
  “芊芊姐,你放心,你是跟我一起吃的,還有,”喬毓寧翻箱倒柜搬地胡亂打開衣箱和衣櫥,急巴巴地賣好,“這里的衣服都是新的,菊香稻光燕泥一次也沒穿過。如果不喜歡,還有這些緞子芊芊姐可以做新衣裳。”她語速又快又急,生怕劉芊芊心里有委屈。
  劉芊芊溫柔又堅持地拉住她,道:“阿寧,姐姐知你心意,能與妹妹長住一起,即使吃糠菜也使得,哪里會嫌棄。”
  喬毓寧放心地笑起來,拉著劉芊芊直指家當陳舊的屋內布景,道:“芊芊姐,要添什么東西,跟金荃說哦,千萬不要客氣。”
  金荃微笑點頭行禮,道:“見過劉小姐。日后有什么吩咐,請隨時知會。”
  劉芊芊笑點頭,正要挽著人繼續轉,提些適當的意見。金荃提醒道:“少夫人,劉小姐大病初愈,尚得多多休息。”
  喬毓寧甚以為然,留下幾句囑咐告辭,轉去新房認字習字。
  晚飯,喬毓寧照例是到湯懷謹房里用的。喬毓寧惦記劉芊芊,用完飯就趕去套間,看看另一位房客是否習慣。飯桌上,放著小米粥加高梁花卷,一碟子醬黃瓜。劉芊芊見金蘭妹妹進來,起身迎道:“阿寧,用過飯沒?”
  “用過了。”喬毓寧歡快地回道,瞧盤子里灑了白芝麻的醬黃瓜香脆誘人,口水四溢,忍不住要伸手。菊香拍掉她的手,哼瞪一眼。喬毓寧咽咽口水,笑問道:“芊芊姐,好不好吃?這可是阿寧讓菊香特地釀制的,配粥最好吃了。”
  劉芊芊瞧著桌上用了一口的粗糧與小米粥,菜色的臉上努力擠出笑臉,道:“小菜脆嫩爽口,花卷香甜有嚼勁,多謝阿寧想得周到。”
  喬毓寧笑得歡,道:“芊芊姐喜歡就好。菊香,添副筷子,我還要吃。”
  “您知道少爺的規矩。”菊香不軟不硬地擋回。
  喬毓寧見劉芊芊用得好住得好,便放心地回湯少爺那里,掃蕩剩下的半碟小黃瓜。散步兼偷師半個時辰,她回房躺床上就能睡著,好眠得很。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7
018. 房客 (下)


 七八天后,秋涼。
  喬毓寧早起時,受了點寒氣,鼻頭流清水。喝祛寒紅糖姜湯時,她想到體弱的劉芊芊,擔心她身體,自己拎了一壺姜湯去探望。
  劉芊芊臨窗作畫,見她來看自己,驚喜連連,忙挽著義妹坐下,親親熱熱地說話。
  “阿寧,怎么許久不來看姐姐?”
  喬毓寧實話實說,怕打擾她養病。劉芊芊呵她胳肢窩,嗔怪道:“有妹妹關懷,我哪還有什么病。分明是你把我全忘了。”
  “沒有沒有。”喬毓寧咯笑著躲閃,劉芊芊不饒她,逼問道:“不說今天玩什么,別想我放過你。”
  喬毓寧笑喘氣道,她要去小花圃干活,沒有玩。
  劉芊芊不信,喬毓寧只得把人帶到新房窗前的花圃,那里幾摞花盆堆成小山。
  “花匠說,種得太密,要把它們分盆,才能養得活。”喬毓寧解釋道,她蹲下拿小鍬填挖土,不忘提醒道,“芊芊姐,你回去吧,這里涼,別染上病氣。”
  劉芊芊笑道:“我沒那么嬌氣,這花苗還是咱們姐妹一塊兒種下的,姐姐也來幫忙。”
  喬毓寧見她氣色不錯,沒有拒絕。忙了一小會兒,劉芊芊起身拭汗時,身子晃了晃,栽倒。喬毓寧嚇得大叫:“菊香,快來,芊芊姐暈倒了。”
  燕泥小步趕過來,帶著歉然的笑意,希望少夫人不要怪罪不聽命令的菊香。稻光笑瞇瞇問道:“少夫人,您看是不是哪屋近,送哪屋?”
  喬毓寧瞧瞧荷塘對面的套房,再瞧著近在咫尺的新房,道:“還是送咱屋,我怕相公要罵人。”
  稻光臉色好了些,道:“總算還知道分寸。”
  喬毓寧不滿,道:“你們倒是動作快些。”她欲攙扶劉芊芊,被稻光擠開。
  稻光下巴擺道:“少夫人是怕小的們被罰得不夠啊,去去,叫大夫。”喬毓寧笑倒退幾步,菊香摘下她頭上草帽,趕她去休息,道自有人去請郎中,不用她這尊大神搶婢女的活計。
  喬毓寧進新房,拿過冰鎮的涼茶,喝了兩口,忽聽得窗外一陣喧嘩:“劉小姐,你干什么?”
  她抬頭瞧去,正見燕泥與劉芊芊一同滑進荷塘,稻光在小橋上高喊:“快來救人啊。”
  喬毓寧心里撲通,急騰騰地跑到荷塘邊。小廝已跳進水里救出兩個落水者,眾人圍擠成一圈,菊香叫人讓開,分別加蓋毛毯在燕泥與劉芊芊身上。
  稻光摟著昏迷不醒的燕泥,哭叫,怒瞪害人者。
  劉芊芊緊著毛毯,蜷縮在橋欄邊,臉色又青又白,嘴唇發紫,渾身濕漉漉的,無人照應,好不孤單可憐。
  喬毓寧瞧瞧兩邊,不知如何應對這等尖銳的矛盾沖突。
  菊香有經驗,讓稻光快放開燕泥,又吩咐體重的家丁,背負倒個的燕泥在院子奔跑,只要吐出腹中水,應能過去這個坎。稻光惡狠狠地瞪人,道:“燕泥沒事便罷,要有個萬一,我絕不會放過你!”
  “芊芊姐,這是怎么回事?”喬毓寧忍不住問道。
  劉芊芊忽然掩面痛哭:“阿寧,別問了,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來這里。”
  “你這話什么意思?別說我們欺負你一個,這件事實情如何,你心里明白!”稻光氣憤難當,高聳的胸脯一起伏,她忍了又忍,轉向少夫人討要說法。“您剛才為何要叫我們去扶她,任她躺在那里多自在?您不知道燕泥身子不好嗎?她怎么扶得動這位劉大小姐!”
  事件中三女年歲相當,身高體重相近,燕泥與稻光攙扶昏沉的劉芊芊,是有些吃力。兩人貪圖近便,穿過院中庭的塘橋,途中,燕泥疲累地停下來,舒展肢體歇一歇,劉芊芊不知何故,整個人壓向燕泥。燕泥站不穩,順著劉芊芊的跌勢摔進水里。
  劉芊芊會水,燕泥卻是不識水性。
  在稻光瞧來,就是劉芊芊心懷歹意,存心害死燕泥。
  劉芊芊也不辯解,只管哭。喬毓寧為難,低勸稻光,道:“芊芊姐必不是存心的,她和燕泥無怨無仇,怎會害她。”
  “少夫人!您說這話也不怕寒了燕泥的心!虧得她日日熬夜為你縫衣賞!”稻光怒道,惱她是非不分。
  喬毓寧心里更不好受,這當口,菊香扶著燕泥回來。喬毓寧湊過去,問道:“燕泥沒事了吧?”
  “死不了!”菊香恨聲道,瞪了劉姓女子一眼,與稻光一起扶著燕泥回房。
  喬毓寧和劉芊芊被院子里的人一道孤立,她嘆口氣,去扶人:“芊芊姐,阿寧扶你回屋。”
  兩人回到后屋,劉芊芊默默地無聲地流淚,喬毓寧坐立不安,等到小丫環送來驅寒湯,她像能脫身一樣,站起來急辭:“芊芊姐,喝了藥茶,睡一覺,阿寧先走了。”
  劉芊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開口道:“阿寧,你要信我,姐姐無心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芊芊滿臉為難,似乎要說的話極度難以啟齒,在義妹反復催促下,臉通紅地艱難地吐露:稻光身上有股味,她聞不慣,到橋心時難受欲吐,不得不靠向燕泥。
  喬毓寧大感困惑,每天洗澡的稻光,有體味?
  劉芊芊在極度羞恥中,吐實:那個完事后沒過水的味。喬毓寧不明白,那個是哪個,看劉芊芊羞憤欲死的樣子,她決定還是去問稻光。
  “妹妹!”劉芊芊見她完全沒有反應,羞憤喊道,“這事不能等閑視之的。她們這是在炫耀,欺你年幼,故意放肆,根本沒把你放在眼里。你看就這次我與燕泥落水的事,她們做丫環的居然敢責難你這主子。原來我還以為自己是錯覺,現在她們這般作為,我倒是確信,整件事必是她們在合謀,要趕我走。”
  喬毓寧若有所思,道:“好在人沒事,別去想了,芊芊姐,來,把藥喝完。”
  “你不信我?”
  喬毓寧嘆氣,道:“我信不信都說明我沒照顧好芊芊姐。芊芊姐,這里你住得不開心,也是我考慮不周。等你病好,我送你去省城好不好?相公有送我一套宅子,足夠給芊芊姐和原大哥一起住。”
  劉芊芊神色數變,哭訴道:“說來說去,你都是不信我,你和她們一樣,以為我要搶你相公,我出身清白,門第清貴,卻要這樣任人污辱,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隨我娘去了,一了百了。”
  她做勢要撞墻面,喬毓寧死命攔阻,道:“芊芊姐,我不是這樣意思,我從來沒那樣想過。我知你心里只有原大哥,你這么聰明,琴棋書畫樣樣皆通,長得又是這么好看,哪里瞧得上我相公。”她噘嘴念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難伺候,一副大少爺脾氣,兇的時候,兇得要死;要是有人看上他,我還巴不得哩。”
  劉芊芊給她逗得直笑,道:“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道尋常人家相公會隨手送妻子幾座宅子,滿箱的金銀首飾任你扔著玩,還不是湯公子心里有你。”
  喬毓寧瞧著她,淺笑道:“芊芊姐,你笑了便好。也不要多想,這里你愛住多久便住。有我在,沒人會趕你。”
  “阿寧,不是姐姐要賴這里。你知我的脾氣,若為我自己,這口氣我如何也忍不下;只是,姐姐這里,更是為妹妹難受。”劉芊芊捏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難掩激動,抽咽著說道,“妹妹分明是這屋里的主子,卻處處要看那些賤婢的臉色,甚至于連自己人都要受閑氣。
  阿寧,你聽姐姐說,她們做得這回東風計,必有下回西風策,明著是踩打我,實際都是在打妹妹你的臉面。她們做了湯公子的通房,就想趁著你不曉事的時候,將你踩得死死的,日后也好拿捏你,把持整個后宅。”
  喬毓寧耷下眼皮,柔聲道:“芊芊姐說得總是有理。”
  劉芊芊吸吸鼻水,道:“我知你年小還不懂這后宅里女子爭斗的事,也罷,誰讓我就你這么個妹子,我不幫襯著你,還有誰幫你這些個事。阿寧,你若信得姐姐,那幾個賤婢就由姐姐來收拾,保管把她們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再爬你頭上。”
  “會不會太辛苦芊芊姐?”
  “妹妹照應我這樣久,出點氣力,當是還報這些湯藥錢了。”劉芊芊打個小趣,喬毓寧會意地笑,囑咐她好好養病,起身出屋。
  亭欄外,稻光抱胸,菊香冷臉。
  燕泥上前來挽住少夫人,比手勢,少爺在等她用飯呢。
  “燕泥,你都好了?”喬毓寧心疼地握著她的手,緊張問道,“剛才真地沒有傷到嗎?”
  燕泥溫婉一笑,微擺手,做不過喝了兩口塘水沒事的手勢。
  喬毓寧吸著鼻水笑了笑,道:“幸好你沒事,不然,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她看一眼菊香,低語道,她早聽菊香的話就好了。她雖然很多東西都不懂,卻是知道誰真心待她無所圖。
  菊香冷哼,早說那女人存心不良,如今是喬毓寧自作自受。
  “裝什么?”稻光推她一把,取笑道,“也不知是誰,就怕咱們少夫人給人拐賣,急巴巴地跑這里吹冷風。”
  菊香氣惱,去擰稻光的腰子肉,道:“你個死丫頭,就亂說。”
  “燕泥,快救我。”稻光繞著燕泥,躲菊香的狼爪。燕泥笑咯咯,與稻光聯手把菊香推到少夫人處。菊香板著臉,生硬道:“還不走,晚了小心少爺收拾你。”
  喬毓寧開心地挽住她的胳膊,菊香惱羞,喊快放手,這成何體統。
  “我要這樣就這樣,我是少夫人,你得聽我的。”
  “好氣勢,”稻光鼓掌賀油道,“我們看好你。”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7
019. 女人


 菊香瞪她,稻光和燕泥手挽手,笑著跑遠。一群人高高興興地進新屋,小丫環們已備好新菜,等少夫人入席。喬毓寧坐下來,菊香等人候在后面,隨時侍應。
  湯懷謹瞧著對面,道:“近日少見你笑,有什么好事?”
  喬毓寧一派難為情,抓著饅頭專心啃。稻光伶俐,道:“少夫人終于發現某人的無恥嘴臉,所以高興嘍。”
  “這倒真值得高興,”湯懷謹放下筷子,“賞你們點什么?”
  稻光忽而扭捏,推燕泥;燕泥臉羞紅,比不出手勢;菊香挺直腰板,道:“請少爺恩準,讓少夫人搬回主屋。”
  喬毓寧一個下巴磕到飯桌上,她顧不得呼疼,道:“不好不好,還是賞大家銀子實在。”
  菊香翻眼,道:“少夫人,您可是咱們正經的主子,不住這里住那頭像話嗎?還是,你想落實那女人按在我們幾個頭上的罪名,我們要篡您的權,奪您的位,把您擠到冷屋?”
  喬毓寧給逼得步步倒退,一句話也反駁不出。
  湯懷謹歡迎這請求,破格賞三個心思靈巧善度上意的婢女每人半年月銀。
  喬毓寧臭臉,卻無人響應她。菊香等人歡歡喜喜地重新布置洗漱用具,也不用搬來搬去,直接拿新的備齊整。這夜,湯懷謹便摟著自己的小媳婦睡,喬毓寧卻像蠶寶寶似地縮成一團,理由是怕弄傷湯少爺。
  幾夜下來,喬毓寧壓不住好奇,去問菊香:不是說相公知人事了要人侍候,怎么不見她們服侍他涅?
  稻光噴茶,燕泥羞赧,一針扎進指肚,菊香眉角直抽,吼道:你想少爺年紀小小就精盡人亡嗎?!
  稻光穩下心思,罵道:都是那沒臉沒皮的女人教歪的,還清白女兒身呢,什么通房什么侍候男人話,說得比她們還溜,不要臉!
  某些專有名詞她聽不太懂,問得太詳細又要被說是不害臊,喬毓寧撓頭,這么麻煩的事還是交給稻光頭疼吧。她照舊用完飯去花園,支開菊香拐去藥房。
  孫太醫講完課,喬毓寧就貓著腰,悄悄地往回摸。她今兒忘了帶夜明珠,黑燈瞎火地瞧不清楚,隱約中覺得前方有點豆光,她靠過去,卻是幾個丫環、仆婦坐廚房,喝酒吃小菜,聊興正濃。
  “你們數數,這是稻光第幾回侍候少爺了?”“誰知道,少奶奶又不管,那狐媚子想幾時爬少爺床就幾時爬,你們哪個知道?”“可惜燕泥不能言語,不然,哪能讓那狐婿子占先。”
  “話不是這么說,燕泥就算能言語,厲害能厲害過菊香?菊香跟少奶奶時間可不短,少奶奶寵著她是該的。可你們瞧瞧稻光,才去幾天功夫,喝,就跟菊香平起平坐了。她說劉姑娘不好,少奶奶馬上就信了。難道菊香就沒提過這茬?肯定提過,劉姑娘那心思咱院子里哪個不知道,事實就是稻光有本事,你們也甭酸她,自己要有這能耐就到少爺、少奶奶那兒顯擺去,有的是你們出頭的機會。”
  “有稻光在,我們哪敢喲,劉姑娘還是少奶奶的義姐呢,她都敢弄事,我們不過小丫頭,到她前頭不是找死么。連翹以前也是侍候老爺的,那時跟稻光并稱咱院兩朵金花。有回在書房,老爺就夸了句連翹皮膚好,稻光馬上把事捅到太太那里,要不是連翹老子娘跟太太三十年都沒出過錯,連翹都能被太太打死。”
  有人嗤笑,不予茍同。
  眾丫環氣憤,怎么她們說得不對?
  “你們知道個屁,稻光那小蹄子算個吊,”吳媽搓開油炸花生皮,嚼著花生仁,哼道,“最厲害的是太太。”
  眾丫納悶不解,吳媽見她們不信,放下小酒杯,冷笑反問道:“那你們倒是說說,誰先說劉姑娘有意少爺?有意少爺的姑娘多了去,為何你們獨獨針對劉姑娘,不喜她?那位官家小姐雖然遭遇不幸,可實打實是好人家出身,又是少奶奶的救命恩人,連老爺都夸她人品相貌好,怎么到了我們這里,她就樣樣不好,變成一個只知爭風吃醋耍弄手段爭寵的狐貍精?”
  廚房里人你看我,我看你,說不出個由頭,只確信是有資歷輩份很深的人說,劉姑娘那眼太活,是個不安分的,慣會扮柔弱博人憐惜,她們自然而然把人往壞處想。
  眼下聽吳媽說起,是有人故意在院子里散播謠言,抵毀劉芊芊。
  眾口鑠金,劉姑娘不毀也毀了。她唯一的依靠她們少奶奶又是個少不更事的,身邊四個丫環一個比一個厲害,劉姑娘被整得里外不是人,也在情理之中。
  誰能只手扇動湯府風氣,令所有人不知不覺隨著她的心思走,此人身份不言而喻。
  眾女驚若寒蟬,從前只聽前輩說太太如何厲害,尚不覺得,如今照吳媽說來,真正殺人不見血。
  “當然,說劉姑娘有貳心,也不是完全栽贓她,”吳媽見所有人信服她所說,酒光滿面,志得意滿,越說越起勁,“她要對少爺沒心思,老婆子就敢給她接尿壺!”
  大家哄然笑起來,吳媽接著說道:“你們知道劉姑娘做錯啥了?不是她性急,也不是她漂亮,”吳媽停下來,拿著根筷子敲著酒壺,存心賣關子,惠珠立即給吳媽斟滿酒,吳媽一口抿盡,惠珠再斟一杯。
  吳媽擺足了架子,這才透露道:“只怪劉姑娘的好啊,顯擺得不是地方。”
  惠珠到底在湯夫人前面侍候過一段時間,馬上明白過來,直指關鍵:“那個早上。”
  吳媽一拍大腿,笑道:“惠珠,以后你必有大出息,不過千萬不要跟錯主子。”
  惠珠苦笑,承吳媽吉言,可是如今人人都知劉姑娘招了太太的眼,她跟著劉姑娘能有什么前途。
  “矮喲,”吳媽擺訓道,“你個木魚腦袋,劉姑娘不管怎么說都是少奶奶的救命恩人,少奶奶還能不管她?現在劉姑娘被稻光弄得里外不是人,正是用得著你的時候。老婆子就教你個乖,你回去要勸劉姑娘得跟咱們少奶奶慢慢磨,不能心急,她呀,輸就輸在心太急,給稻光撿個現成便宜。”
  “我瞧著劉姑娘是沒什么花頭,”惠珠卻不以為然,求吳媽支個別的招,“您還是跟咱們幾個說說,稻光怎么討得少奶奶歡心。我可聽說了,不是燕泥不好,而是少奶奶更喜歡稻光,少爺才多寵著她。”
  “你個蹄子,”吳媽笑罵道,“心倒不小,想侍候少爺?跟你直說,沒戲。稻光啊,早在太太前跟你給告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劉姑娘,說不定還能有出頭之日。”
  “那個不要臉的騷、貨,”惠珠怒罵道,“我非得到少奶奶前頭揭了她的丑事不可!”
  “都干什么呢?!”金荃一腳踹著門,冷臉罵道,“耳朵聾的?少爺都叫幾回送水了?誤了少爺的事,我看你們有幾條舌頭在這里碎嘴!”
  眾丫環一窩蜂散開,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
  金荃手拿紙筆,記下怠工丫環名單。吳媽蹭到金荃邊,恬著老臉,想讓金荃不要記上這筆。湯府家規,家仆值夜時喝酒,被逮著視情節嚴重罰款多少不等。金荃放下筆,哼笑道:“吳媽你是府里婆子輩的老人,你帶頭喝酒聚眾議論主子房里的事,你以為這事瞞得過誰?”
  “荃丫頭,你老子娘在省城還等叫我聲姐呢,這事你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何必較真讓大家臉上都難看。”
  “我話都說得這么明了,你還聽不懂?你以為我怎么找到這里的?”見吳媽終于想明白,金荃輕哼道,“難怪混來混去,永遠被人壓一頭!”
  吳媽老臉漲成豬肝紅,恨恨地甩酒壺,出門。
  金荃轟走吳媽,自己走到墻角,恭腰請道:“少夫人,夜深該回了。”
  喬毓寧由她牽著手,靜靜地走回院子。湯少爺那屋燭光在望,稻光迎出院門口,晚風里帶來一身香氣,她笑道:“少夫人,您又哪兒玩去了,少爺可問了好些回。”
  她笑著伸出手,要牽少夫人。喬毓寧沒理,木著臉,問道:“稻光,你向著公爹,還是向著婆婆?”
  稻光愕然,一笑泯滅,道:“瞧少夫人說的,婢子不向著您,就是向著少爺,還能向著誰去。”
  “我想也是,你都是相公的人了,要還向著別人,那就太傻了。”喬毓寧點頭道,“我不喜歡有人對相公房里的事說三道四,以后這院子里的人就交你管,外頭要再傳出不好聽的話,我就讓相公打你板子。”
  稻光福身笑應下來,喬毓寧這才把手伸過去,稻光與金荃換了個眼神,神情里添了幾許深意,拉起少夫人的手,走上鵝卵石小徑。
  “菊香呢?”喬毓寧看著屋前屋后,都沒見到熟悉的人,不由問道。
  金荃恭敬回道:“菊香挨了板子,在屋里養著。”
  喬毓寧晚間散步漏帶夜明珠,掌管她衣食住行的菊香首當其沖被問責,因為沒照料好少夫人起居挨了四十板子。
  “少爺已賜藥,”金荃寬慰道,“過幾天菊香便能回來侍候少夫人。”
  “讓她好好養著,我這里不急的。”喬毓寧轉過頭,冷看身邊人,嚴肅道,“還有個事,你也要記得,我更不喜歡有人作弄菊香。”
  “少夫人安心,婢子必會嚴加管束院中人事,保證今日之事不再發生。”稻光同樣嚴肅地回道,她似乎聽出少夫人話里有別的意思,不停地向金荃打暗號。金荃淡眉淡目,一派恭順溫良狀。
  “那便好,你去忙吧。”喬毓寧吩咐道,背著手,跨過小門檻,走進偏屋,由著燕泥給她寬衣洗澡,沒要稻光伺候。
  稻光彎頸恭身退下,攆著金荃問究竟。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8
019. 女人 (下)


 第二天,稻光跟少夫人匯報,整菊香的人找出來了。
  那收拾少夫人飾物的二等丫環也是受人指使,每日暗中磨斷一兩根系夜明珠兜的絲線。在絲網掉落的這一天,她通知相關人,于是,喬毓寧巧合地正好撞上一出惠珠會吳媽的好戲。那撥人旨在令喬相信,稻光要爭寵,取菊香而代之。
  幕后主使,儼然是稻光新晉的敵人:劉芊芊。
  “劉姑娘忝為居客,竟然把手伸進主人家房里弄事,這算什么?簡直與土匪無疑,枉顧少夫人善意,恩將仇報,以怨報德,她比強盜更可恨!這世上還有比她更無恥的人嗎?”
  稻光眼中水汪汪,用很氣憤又很倔強地語氣,控訴劉芊芊的罪行,兼訴被少夫人冷落冤枉的委屈。
  喬毓寧心底狂抹冷汗,稻光有手段,劉芊芊更不簡單,有這結果是意料中的事。她只想不通劉芊芊無財無物,是怎么說動惠珠乃至自己房里的人給她做事。
  稻光嗔怨地瞟少夫人一眼,道:“您裝什么糊涂,她自然是許諾惠珠那些人,等她入門做二夫人必然抬舉提拔那些人做姨娘。”
  喬毓寧無語,看向內室,透過花鳥屏風,深深地打量湯少爺,從頭到腳,從濃濃的憐惜同情變成堅定的保護體貼。稻光搖手在她眼前晃晃,喬毓寧回過神,道她要去廚房。
  稻光等在廚房外,聽著少夫人跟大廚提要求,心中好奇快要爆炸。
  兩個時辰后,喬毓寧捧著大廚特制補品,奔回院內。湯懷謹還在與人處理公務,喬毓寧坐小板凳托個腮幫子,等他忙完,眼神依然是那種探究的憐惜的充滿保護欲的。
  湯懷謹放下手中公文賬目,伸手捏捏睛明穴,要她有話就說。
  “相公,請喝湯。”喬毓寧雙手遞上一盅加料的湯,說這是她特地囑咐廚房善做藥膳的大廚烹調的養身湯。
  “有什么功效?”湯懷謹含了口,笑問小妻子。
  “主壯陽補腎,兼固元培本。”喬毓寧很專業地很賢惠地回道。
  稻光砰地撞上月亮門框,兩眼轉圈圈。湯懷謹很鎮定地把含在嘴里的湯咽進喉管,放下湯盅,揮退旁邊站著還在等文件賬務回復的丫環小廝,換了杯茶漱口,淡然問怎么想到給他熬湯。
  喬毓寧認認真真地把惠珠、吳媽、稻光以及劉芊芊的話全部照說一遍,并很有學究精神地逐句分析,院子里有本事的女人,上至湯夫人,下至洗腳丫環,都把服侍湯少爺的機會當作籠絡人心的最強利器,百試百靈。
  由是她得出一個結論:被當成物器使用的湯少爺日夜操勞太辛苦太可憐了,要好好保護。
  噗——湯懷謹嗆得把茶水噴得灑滿文件。他怒喝道:“都給我滾進來!”
  眾丫環速奔進屋,黑丫丫地跪滿屏風前等候發落。
  房里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喬毓寧笑收住,害怕不安。“退下。”湯懷謹又把這些人轟了出去,眾人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依命退出門外。
  喬毓寧扭著衣角,期期艾艾問是不是她熬錯湯了?
  湯懷謹揀起文件,邊批示邊問道:“阿寧,今天的字寫了嗎?”
  喬毓寧哎呀叫聲,她忘了湯少爺布置的功課,都怪稻光大早上打擾她。
  稻光很冤,劉家小姐做事那么離譜,她敢拖么?
  “少夫人,劉小姐來訪。”
  說曹操,曹操到。
  喬毓寧放開紙筆,跑出院子,在稻光說出難聽話趕人前,挽著劉芊芊到花園里說話。
  自打前回落水以來,這是劉芊芊頭次出門。喬毓寧瞧著她氣色萎頓,連聲問芊芊姐有沒有好好養病。劉芊芊笑說不礙,她本來身子就比別人單薄,看起來差,其實挺好的。她來主要是想送東西給金蘭妹妹。
  “阿寧,看看喜不喜歡?”劉芊芊說著,敞開手中物。
  淡色絲巾丈余見方,薄如蟬絹,繡滿稚女百態,撲蝴蝶,吹風車,爬樹摘桃,副副活靈活現,好似真人要跳出絹畫,尤其是居中那副咬菱角戲水圖,更是將幼嬌憨可愛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
  縱使挑剔如稻光者,對于頭號敵人的這份用心,也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更別說喬毓寧了,她一見這絹畫就高興地問繡的是不是阿寧?得了肯定回復,整個人高度興奮,捧著絹畫直轉悠,全然忘卻原本的念頭。
  劉芊芊笑攔住義妹,道:“這物還有個用處。”
  她巧手將絹畫三疊,再用彩色絲絡束緊四角封住,便是一個新奇的小燈罩衣,換下燕泥繡的普通山水圖,將夜明珠裝進新罩子。不同的疊法,光線照出來的圖案也不同。
  喬毓寧瞧得嘆為觀止,佩服死劉芊芊的心靈手巧,連問:“芊芊姐,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是不是只管做這東西,晚上都不睡覺?”
  劉芊芊淡笑道:“也沒費什么心思。”她撫著絹畫上的繡圖,神態嫻雅又懷念,“不過那時候想著妹妹好生辛苦,得以登入湯家族譜,想送點東西恭喜妹妹。只是身無長物,虧得跟母親學過幾年手藝,只這繡活還拿得出手。”
  “那不是繡了三個月?”喬毓寧驚叫道,天天熬夜難怪身體不好了,她忙把人扶到一旁休息。
  劉芊芊連聲推拒,回去休息也一樣。
  喬毓寧忙說自己送她回廂房,劉芊芊微笑搖頭,道:“妹妹請留步。此去一別,我們姐妹不知何日再見——”
  “什么什么別,何日再見?”喬毓寧慌慌地不懂,劉芊芊悵然,握著她的手,道:“這些日子來,阿寧什么個意思,姐姐不是不清楚。”
  喬毓寧現在知道劉芊芊待她心依舊,遠超過她所付出,就夠了。她羞愧得臉直紅,慚愧道:“芊芊姐都是阿寧不對。”
  “與阿寧無甚關系,”劉芊芊神情語氣越發淡然,“我本命薄,當落拓天涯,能與妹妹相識,令母親入土為安,過了數月安生日子,已是難得福份,又怎能眷留此處令妹妹為難,破壞妹妹的幸福?”
  喬毓寧急得想說話,劉芊芊堅定地搖頭,她意已決,不必再說。
  花園盡頭,惠珠眼紅紅地拿著個小包袱,里面僅有一身喬毓寧送的舊布裙,別無他物。喬毓寧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嘴上說要待劉芊芊好,事實上,卻一直任由自己人苛刻劉芊芊。
  劉芊芊孓然一身,在此地寄居籬下,難道要她向湯家人開口伸手要衣要物嗎?
  喬毓寧身為湯家婦,都還曾被高貴的湯夫人鄙夷到泥土里,居然將同樣的羞辱加諸在關心愛護自己的芊芊姐身上,還要親手趕走她!
  “芊芊姐,不要走,”喬毓寧張開雙手攔在前面,“你不要走。”
  劉芊芊拿著小包,驚道:“阿寧妹妹,你這是做什么?快別哭了,仔細傷神。”
  喬毓寧扒住她腰身,哇哇哭,不讓她走。如果劉芊芊一定要走,她也走。這湯府外面華麗內里殘酷無比,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難怪芊芊姐呆不下去。她也不要住了,正好湯少爺的傷好轉大半,她在不在都一樣。她要主動離開,湯夫人說不準更高興。
  “芊芊姐,我們走,阿寧跟你一起走。”喬毓寧想通了,抹了眼角,拽起劉芊芊就走,東西也不用收拾,反正這里也沒什么是屬于她的東西。
  稻光惱火得直跺腳,恨恨地瞪劉芊芊一眼,轉頭速度搬救兵。
  劉芊芊不動,喬毓寧急得跺腳:“快呀,芊芊姐,等相公知道咱們就走不了了。”
  “阿寧,姐姐知道阿寧心好,但這種話可不能再說的。若是湯家人當了真,阿寧你沒了婆家可怎么辦?”劉芊芊勸道。
  喬毓寧用力拉她,卻拉不動,急得松開她的手到后面推她。劉芊芊踉蹌兩步,一邊收步,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莫忘記姐姐的遭遇,這世道很是艱險,我們弱女子沒了依附,如河中浮萍,只能隨波逐流,不知明天在何處。”
  “芊芊姐,我不怕辛苦,”喬毓寧認為,就是去討飯也強過呆在湯府。
  劉芊芊震驚,問道:“妹妹這話從何說起?”
  喬毓寧直接回道:“芊芊姐只要明白,這地方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外頭人人爭著想擠里面,里面的人削尖了腦袋想走出去,卻是死都不能夠。芊芊姐,快點。”
  劉芊芊也沒說話,靜靜的花園里,響起一陣拖地走的聲音。
  “少夫人,”聽到菊香沙啞的聲音,喬毓寧抬起頭,見她臉色潮紅,又驚又急,菊香卻不讓她先說話,把夾在胳肢窩下面的百寶箱遞過去,邊咳嗽邊說道,“聽說您要跟劉姑娘去見世面,婢子來不及給您收拾東西,只帶了這個。”
  菊香半靠著稻光,喘著熱氣,兩句話說得很是辛苦。喬毓寧接過寶貝箱子,訥訥地讓菊香快回去躺著休息。
  “沒事兒,至少得讓婢子送送您。”菊香呼呼喘著粗氣,喬毓寧怎么舍得她辛苦,忙說不用送,連使眼色,讓稻光快扶菊香回去養傷。
  稻光撇過臉,不理會:你都不要做湯家少夫人了,我干嘛還要聽你命令?
  菊香咳了又咳,她奮力壓住咳意,臉色反而變得蒼白,她道:“婢子有傷在身,確實不便相送少夫人。婢子在這里謝過少夫人體恤,只是婢子難得碰上少夫人這般好侍候的主子,您能不能賜給婢子點小物件,讓婢子留個念想兒。”
  喬毓寧馬上打開寶箱挑東西,左看草蜢,右看小馬車,樣樣都舍不得。誰讓這些東西都是湯少爺親手做的,別的地方沒得買,送給菊香也不合適。而且,她已經明白菊香送這箱子來的意思了。
  她捧著箱子站起來,喃喃道讓劉芊芊在園子里等等,她先送菊香回房。
  回到菊香的大丫環單間,喬毓寧扶著菊香斜躺下來,垂著頭,站在那里局促不安,好似在等判決。
  菊香沒說話,她靠著床沿,不停地喘氣。喬毓寧聽聲音有異,猛然抬起頭,見菊香捂著嘴在哭,整個人都慌了。
  “菊香,你別哭,你別哭,我知道錯了,”喬毓寧急得扒到菊香身上,拿手去抹她的臉。她怎么也想不到菊香訓她怎么自己反而哭起來。
  菊香哭道,她能不哭嗎?好端端的少夫人平日多聰明一個姑娘,卻是碰到劉家小姐就犯傻氣。稻光好不容易借著機會把人趕遠,少夫人又中她奸計把人硬保下來,想到以后家宅不寧,她都要替少夫人哭。
  “芊芊姐是有心思,但那也是給你們欺負得太狠了。”喬毓寧辯解道。
  菊香氣得一下子站起來,嚇得喬毓寧趕緊上前扶,菊香推開她,怒道:“劉小姐用手段,就是被生活所迫,被逼無奈,我們大家都要給予理解同情支持;稻光用手段,就變成十足的壞人了?您以為她是為誰?她一個丫環出身的頂天也就是個姨娘,還能把你這正妻給踩沒了?
  該防的人您不防,不該防的您當階級敵人,連惠珠那種破爛戶的話您也能去信,稻光再狠膽子再大能當著當著少爺的面去害燕泥淹水?她到底給您吃了什么鬼物?您要鬼迷了心竅似地相信她?
  惠珠當初是怎么欺負您的,她本性什么東西您還不夠清楚,劉家小姐卻跟這種人沆瀣一氣,使喚她為自己辦事,您還以為她本性不壞只是被生活所迫嗎?
  咱們院子里的人跟您說了一遍又一遍不要跟她好,那種白眼狼養不熟不值得您濫好心,您就是不聽,您既要做圣人,何不干脆把我、稻光、還有少爺統統都送給她,還留著少爺送您的東西做什么!”
  菊香拖著傷軀要去扔掉那些變成枯草的小玩意兒,喬毓寧急得整個人撲過去護住寶箱,吼道:“相公不是東西,不送的!”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8
020. 傷變


 “您還知道這是少爺的心意,婢子還以為您眼睛都瞎了呢。”菊香氣憤地加大音量,吼得大概整個湯府都能聽見,“少爺現時多辛苦,您不是不知道。少爺要跟里里外外的大小老資格掌柜斡旋,不能讓他們看輕,又要跟省城那班人斗心斗智保全家產不給別人奪走,也就跟您說說話能緩口氣。
  您不悉心照料解少爺疲乏,反而要少爺多思多慮為您操心,再添心累,您這里過得去?但凡您要對少爺有少爺待您一半的心意,您就不會這樣胡鬧!”
  “我沒有。”
  “您有!”
  “沒有,我不過想阿爹阿娘,想跟芊芊姐去找他們。既然被你們逮住了,我自己會去跟相公請罪,不用你們挨板子。”
  “您說什么?!”菊香頓時明白了,她伸手抓住少夫人的手腕,驚疑不定,要她把話說清楚,“您別告訴婢子,您早知劉家小姐意思,故意順著她的話,好去找喬老爺?”
  喬毓寧心虛,抱緊箱子,狡辯道:“我又不是她肚里蟲子,怎么能事先知道。”
  “您、您、您!”菊香給氣得不輕,她砰砰砰地一下下敲打自己的胸口,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喲碰上這么個能活活氣死人的!菊香一口氣沒順過來,栽倒。
  “來人,快來人啊。”喬毓寧驚慌失措地叫起來,金荃冒出來,把氣暈的菊香扶上床,喬毓寧忙遞上茶水,又湊上前給菊香揉胸口。
  金荃掰開菊香的牙關,灌了兩碗茶,菊香緩過勁,呼哧呼哧喘粗氣。
  “你歇著,這事兒有我。”金荃知她在擔心什么,忙放話讓她定心。菊香虛弱加憤慨地合上眼,養神。
  金荃看向少夫人,喬毓寧給她看得心里發毛,兩只胳膊攏緊,抱著寶箱步步后退。
  “少夫人,”擺夠氣勢,金荃開口道,“您名下有多少活銀,婢子是每月跟您報賬的,想必您心里有數。您沒有足夠的錢供養劉家小姐穿金戴銀錦衣玉食,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但是,咱府里要供給劉家小姐華衣美食,還是供得起的。您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那么,只好請少爺出銀子代為招待劉家小姐了。
  稍后,婢子會吩咐下去,從今往后照客廂那邊標準招待劉家小姐,另外每月多給十兩紋銀。相信即使她在劉家做知府小姐時,一個月也沒有這么大額的零花,府里應有盡有,要她用錢的地方少。
  若能全部攢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三年后,屆時她要出嫁還是歸家,須交少爺安排,您不可再介入。您可同意?”
  喬毓寧現在只關心一個件事,她小聲地怯怯地問道:“相公知道了?”
  金荃唇角一勾,詭笑道:“您說呢?!”
  喬毓寧脖子猛縮,抱緊箱子小步沖向曬藥房。這時候去找湯少爺,那不是找死么。還是聽完課再去挨罰也不遲。孫太醫在教學徒怎么識別藥材,喬毓寧聽課講聽得入迷,直到天色暗下來,小廝來叫師徒三人去用晚飯,她仍是意猶未盡,不愿離開墻角,想著等孫太醫用好飯繼續聽。
  花園里隱隱傳來稻光的叫喚聲,喬毓寧嘆口氣,認命地離開藥室,回到院子。
  稻光一見她,立馬抓著她的手腕把人往屋里拽,喬毓寧不高興道:“慢點,干嘛啦。”
  “您還悠哉呢,少爺請那個女人進屋吃飯了!”
  一想到劉芊芊進屋那神氣的樣子,稻光就像活吞了三百只蒼蠅。原來午后金荃照湯少爺吩咐,給劉芊芊調了新套間,內里裝飾富麗堂皇,用物金貴無比,劉芊芊滿足了,又親手燉了一盅補湯,送到主屋,說要跟湯公子道謝。
  外面人哪敢攔她呀,就這么讓劉芊芊登了堂入了室。
  湯少爺一改往日作風,放下繁重的公務,與劉家小姐親切相談,甚是歡顏,都快急死稻光、燕泥、金荃以及養傷中的菊香。
  “菊香說了,您要是不哄回少爺,”稻光把人狠狠往里一推,叉腰恐嚇道,“她就燒了您那些個寶貝!”
  “這我怎么做得到,”喬毓寧忿忿道,“相公花那么多銀子養著芊芊姐,芊芊姐陪相公吃飯喝酒聊天睡覺都是應該的——”
  “您、您、您說什么?!”稻光連連抽氣,喬毓寧白她一眼,道:“我說,相公現在是芊芊姐的恩主,相公要芊芊姐陪他聊天吃飯睡覺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這樣,怎么收回本錢?你不知道相公從來不作賠錢買賣的嗎?你好笨,快讓開,吃完飯,我還有事呢。”
  稻光神情呆滯地讓開一旁,喬毓寧急吼吼地兩步沖進房里,撲向小飯桌。
  身后傳來稻光蹬地打墻驚天動地的豪放大笑聲,里廂劉芊芊坐不住,面色尷尬,起身道:“湯公子,芊芊還有些事先回房了。”
  湯懷謹讓小丫環送她出門,劉芊芊走出屏風,故作坦然地向喬毓寧打招呼:“阿寧妹妹,姐姐先走了。”
  “芊芊姐,明天記得早點來啊。”喬毓寧一邊大筷朵頤,一邊不忘叮囑道,“我最近好忙沒空陪相公吃飯,芊芊姐你有空一定要多過來玩哦。”
  劉芊芊在門檻上絆了一腳,就著惠珠的手,匆匆奔出院子。
  稻光在外面笑得直打跌,爽,太爽了。
  喬毓寧可不管院子里丫環們在說笑什么,填飽肚子,她把碗筷一推,吼聲:“相公,阿寧去花園散步。”一溜煙沖向曬藥房。
  曬藥房里沒人。喬毓寧知道孫太醫師徒去了煎藥房,她沿著墻壁悄悄移過去,偷聽里頭師徒三人講話。孫太醫吩咐兩個學徒,注意加藥引的火候與步驟,背手離開。
  屋內兩個師兄弟邊閑聊,邊對小藥爐煽風。
  “師傅也忒小心,這藥我們煎了三年,哪里還會煎錯。”圓臉青年小聲抱怨道。
  相貌平淡的師兄答道:“病人是湯家公子么,師傅自然謹慎。”
  “誒,師兄,你說那傳言是不是真的?”圓臉師弟小聲嘀咕,“就是湯夫人是咱們師傅的老相好。”
  “噤聲。”師兄厲聲喝止,訓誡弟子不言師之過。圓臉師弟不以為然,說聲他去茅房,把看藥的事留給師兄。
  藥燉到八分熟,香氣沒有生藥味,平面師兄取出藥引,用銀秤稱出三錢銀絲葛根葉,加入藥爐里。
  一刻鐘后,這位太醫學徒起藥爐,盛湯入碗,親自端了送去湯少爺房里。
  喬毓寧偷偷溜進煎藥房,揭開藥爐,掂起藥引葉子就近觀察,深褐色,橢圓帶細齒,表面細莖呈嫩青色。喬毓寧撓撓頭,她怎么記著孫太醫說,這藥梗煮透,應該是呈金紅色的。
  “藥煎好了?”孫太醫在外問道。
  圓臉師弟回道:“是的,師兄送去了。”
  孫太醫吩咐道,把藥渣碾碎。為防外人從藥渣里偷師,這是必須步驟。不知什么觸動喬毓寧的神經,她動作飛快地把滾燙的藥渣倒在裙擺上,放下藥爐,藏身藥架后。
  那圓臉師弟進屋來看藥爐,見爐里無藥梗塊,以為師兄順便倒了,也沒細查,回復師傅已辦。
  喬毓寧抱著偷來的藥渣,躲到后院墻角。她偷看了兩個月,還是頭次成功拿到藥渣。她掩不住激動與后怕,左右探查沒人影,她把藥渣倒到地上,分揀,用實物驗證孫太醫所說的藥性,并還原藥方。
  可惜她識的字不夠多,不能記下整張藥方,背藥名倒是不成問題。
  喬毓寧自學自樂,估摸時間,她把藥渣拿回煎藥房,用石碾將它們碾得米碎,又用包袱皮包了,放在后門的角落,等著陳媽明早拿去散。
  干完這一切,喬毓寧若無其事地回房。
  菊香正等著她,喬毓寧驚問她怎么不好好躺著。菊香淡然道,她就躺了一晚上,這院子里就翻天,她怎么躺得住。她端來一碗十錦面,喏個嘴,讓少夫人送里頭去。喬毓寧不解,菊香低聲道:“省城來過信,少爺臉色就不好了。要不,您以為少爺真相中那女人。”
  “心情不好更要漂亮女人陪啊。”喬毓寧倒想換燕泥或者稻光進去,卻被菊香一記冷眼滅掉心思。
  喬毓寧捧著大面碗進里屋,湯懷謹從思緒里警回神,見她拿得辛苦,冷道:“丫環呢?”
  “相公心情不好,也不要拿她們發火。”喬毓寧放好面碗,拿了勺筷要服侍他用餐,卻見湯懷謹掙扎地要坐起來,她慌得連忙攔,“相公,太醫說還得兩個月。”
  湯懷謹卻道無礙,他覺得骨頭都結好了。
  喬毓寧勸不動他,想去找人,又被他叫住。
  湯懷謹道:“扶我吃面。”喬毓寧坐下來,用身體撐起他半身,湯懷謹僵著半邊身體,自己用筷夾面,額上汗珠滾滾。喬毓寧覺得自己里衣都被那汗浸透,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手帕為他擦汗,以免落進面湯或咸濕眼睛。
  飯后,湯懷謹筋疲力盡地躺下,安生一覺睡熟。
  第二日,這個曾被諸多名醫宣布死期的重傷員,昨晚還大半身體都不能動彈,今日便夸張到要下床。喬毓寧慌得沒有辦法,叫人快去請長輩。
  菊香領來湯夫人,她與喬毓寧本意是希望湯夫人能勸住湯懷謹。卻想不到湯夫人見兒子堅持提前下地,非但不阻止,還鼓勵他多動動,有利于筋骨接合。
  “我的兒,你要什么只管與娘說,早早把身體養好。”
  “母親放心,兒子沒那容易死。”湯懷謹扶著小媳婦的肩,滴著密汗,扭曲著臉,一點點地彎折腰骨,執意坐起來。
  湯夫人命人將各類壯骨大補藥送入兒子屋,這等于變相鼓勵湯懷謹放開手盡情摧殘自己的身體。孫太醫是極不贊成的,但奈何湯氏母子一意孤行。
  稻光有句話說得好:必是省城出大變數。
  眾人深以為然,喬毓寧不是很懂里頭關系,卻也明白湯懷蘭跟湯家少爺爭家產,占了上風,迫得湯懷謹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盡早趕去省城阻止。
  她努力想照顧好人,但,湯少爺更喜歡劉芊芊相陪。
  自打湯劉二人歡談后,湯懷謹就喜歡上了出身官宦人家的劉小姐。府里人都這么說。
  劉芊芊自然歡喜,不忘安慰失寵的金蘭妹妹:“阿寧,你還小,湯少爺這么高,這么壯,怕要壓痛你,這種粗話,還是姐姐來做吧。”
  她推喬毓寧到外頭推雪人抓麻雀玩去,她自己貼身去攙湯懷謹,扶他練習走步。
  湯懷謹身材高挺,模樣俊俏,劉芊芊溫柔貌美,細腰纖纖,兩人同樣氣質出眾,儼然一對璧人。別人說起,喬毓寧難免心里不舒服,卻也知自己幫不上忙,除了去廚房吩咐大廚多熬骨頭湯送湯少爺,便是去孫太醫那院落外,聽那些藥性藥理之說,忘掉心頭煩惱。
  年關前,喬家老小托人送信到湯府。喬毓寧雙手捧著信,興沖沖地滿院子找人。
  雪地里,荷塘邊,那對全縣城最漂亮的人兒站在小橋頭,交耳私語,笑語盈盈。喬毓寧腹誹:愛現,也不怕摔跟頭。她手揚信,大聲叫道:“相公。”
  湯懷謹看向她,和劉芊芊低語,做勢要走過來。
  劉芊芊卻不知怎地與湯少爺較起勁,喬毓寧笑著剛要說話,猛見湯懷謹踉蹌,以揪心的慢動作重重摔倒,發出沉重的落地聲,鮮血以嚇人的速度眨眼間滲透積雪。劉芊芊驚恐尖叫。
  喬毓寧,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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