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作者: 月攬香 (連載中)

wucaty 2012-4-15 23:42: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0504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4
025. 伐髓 (下)


 進入七月,陳媽來跟湯懷謹請辭,理由是太太在在省城扭到腰,要她回去幫忙。
  陳媽撤離一事表明,基本上所有人都相信英王被誣告謀反、梁家倒臺是湯懷謹背叛了榮佳公主的陣營。榮佳公主為保住英王性命殫精竭慮,損失慘重,勢力大減。湯老爺、湯夫人要給同個陣營里的成員一個交代。
  那就是舍棄毫無用處又不聽話的湯少爺,他們要收回自己人,讓兒子自己單過。
  眾人意思性地挽留一番,湯懷謹讓金荃算兩年的補貼給陳媽,當她的辛苦錢。陳媽推脫不過,接下錢,帶走湯夫人留下來的全部人手,回省城。
  喬毓寧采藥回府,發現后院廚房全空,慌里慌張叫著菊香橫沖直撞跑進院落,見大家都在,心一松,靠著藥筐跌坐到地上。
  “少夫人,這是怎么了?”
  “我還以為你們都走了不要我。”
  菊香愛憐地摟摟她,安慰道怎么會不管少夫人。少爺第一個不許。喬毓寧肚子里對湯懷謹意見大著呢,撇撇嘴沒說話。
  晚飯時,喬毓寧見到湯少爺飯桌上菜色,不由地疑噫了聲。
  金荃解釋道,在濟民藥堂下一季的營收紅利送過來前,她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緊衣縮食,削減用度,勢在必行。
  喬毓寧回屋挖出自己藏在墻角的小錢包,倒出一小堆銅板,捧到湯少爺前頭:“相公,給你。沒什么大不了,阿寧會養相公的。”
  湯懷謹好氣又好笑,道:“你的血汗錢自己收著吧。”
  喬毓寧捧著銅錢坐回飯桌,看著盤中三個蘿卜包,道:“我以后只吃一個就夠了。”
  菊香忙勸:”少夫人說的什么話,省錢不是餓肚子餓出來的。”她又解釋,少爺的飯菜平時有大廚燒制,一頓八個菜,大多的都是浪費倒掉。現在她燒的兩菜一湯,剛剛好。
  喬毓寧見湯少爺的飯量還是和從前一樣,相信了菊香的話,趴著粥碗慢慢地嚼蘿卜包。第二天她扛起鋤頭,叫大家一起開始翻地,把自己買回來的菜籽全都種下去。
  湯家老房子里原本是沒有菜地的,不過,喬毓寧一直想家,湯少爺命人在新房后面小院子里搭個瓜棚哄小媳婦高興,也就有了地。原本只是觀賞性質,現在照喬毓寧意思,變成真正的菜地。
  過后,喬毓寧又陸續買了長豆、南瓜、小青菜等菜籽,慢慢地,后院墻角形成兩畦菜地,一片綠油油地,長勢喜人。
  稻光金荃又依少夫人意思買回小魚苗小土蝦小鴨崽,放進荷塘里養;在柴房那角落圍著個豬圈,旁邊一排屋雞舍。每天清晨,那只大公雞頭個打鳴,叫醒全縣城。
  喬毓寧很得意,這下家里葷素皆有,買菜錢也省了。
  菊香等人笑應少夫人想得周到。這時候,眾人不過順著喬毓寧的小孩子心思,哄著她讓她玩得高興,皇商賀府出來的人又怎會真地淪落到要自生自養的地步。這般謹小慎微,韜光養晦,主要防的是湯懷謹的敵人,譬如英雄山莊的少莊主王浮生之流。
  此人真正是小人,僅因為湯懷謹曾與江冰雁傳過緋聞,就把女人被搶的氣全散在湯懷謹這邊。先奪走湯懷謹秘密營生,后又逼迫昆縣商戶不得賣柴米油鹽等民生必需品給湯家婢女,甚至還讓人扮成地痞上街調戲喬毓寧。
  幸而有人預警,喬毓寧躲進青衣藥童阿摩家先生的醫鋪里。英雄山莊的嘍羅號稱連大內都闖得,看到醫鋪頂上那塊臟不溜秋的黑匾,居然滿臉驚恐,撲通通全部跪倒,賣命地自扇嘴巴子,踢過門板的那兩人拼命地磕頭,還尿褲子。
  喬毓寧瞧得目瞪口呆,問道:“他們瘋了?”
  阿摩臭屁昂脖子道:“我家先生大號鬼見愁。”
  “很厲害嗎?”喬毓寧又問道。阿摩驚得反問:“你不是有秾華的解藥,又怎會不知我先生名號?”
  “秾華的解藥,那是什么東西?”喬毓寧更奇怪,阿摩努力瞅她半晌,見她確實不知,泄氣道:“那你怎么敢說自己有秾華的解藥,要不是我幫你圓過去,我先生早把你給——”他做喀嚓嚓切骨剁碎的連串動作。
  喬毓寧受驚,雙手護住脖子,害怕地張望黑黢黢的醫鋪,似乎暗中藏著比本縣張屠夫更兇神惡煞的人。她快語連珠說起江美人與湯少爺的恩愛情仇,說著說著故事就延伸到王少莊主如何栽贓陷害湯少爺,行事如何卑鄙為人如何無恥。
  戲文里怎么唱,喬毓寧就怎么編,聽得阿摩那個義憤填膺,直接喝道:“王浮生算個屁,他們全家都是朝庭的走狗。我看,下令要王家除你家的,不是英王,就是榮佳公主,我給你點東西防身,他們要再敢找你,你就報我師傅名——”
  一陣悶悶的咳嗽聲傳來,阿摩縮脖子,牙齒得得打架:“師、師傅。”
  喬毓寧轉過頭去,黑暗中,一張陰沉沉白生生的無齒臉飄出,寒光一閃,嚇得喬毓寧怪叫一聲鬼啊,沖出門一路飆淚。
  菊香等人得信王浮生要對少夫人下手,匆忙出府相救。
  半路碰到痛哭的少夫人,眾人急忙檢查安慰,見她好好端端的一塊泥巴都沒沾上,實在不解為何她哭得如此傷心,全城變色。
  “少夫人,是不是那個沒種的孫子欺負你?”稻光雙拳霍霍,只要喬毓寧說王浮生碰她過一根指頭,她們幾個豁出命不要,也要找回公道。
  喬毓寧吸吸鼻水,搖頭說不是,她今天看見阿摩的先生鬼見愁。她衰著臉,掛著兩道淚,反指著自己滿嘴爛牙,抽抽嗒嗒問:“阿寧的牙也會全部掉光光嗎?”
  眾人哈哈大笑,稻光直念道:“看您還敢不敢把糖當飯吃!”
  喬毓寧擠出兩大泡淚,菊香忙哄,只要少吃或者不吃糖,牙還是會長回來的。喬毓寧見無齒危機遠離,想起英雄山莊的人還在圍攻小醫鋪,急拉菊香她們去救人。
  小巷黑鋪子前,只有青衣藥童阿摩一人坐門檻搗藥,旁邊是五籮筐的玉胡根。
  聽到聲響,阿摩抬起頭,見是熟人又埋頭干活。喬毓寧讓菊香她們回去,她要留下來幫自己的朋友。阿摩忙讓她回去,要惹惱他師傅,他受罰將加倍。
  喬毓寧把自己常用的軟藥膏塞給朋友,道她被湯少爺罰的時候,就擦這種藥,消腫鎮痛藥效極好。
  藥童收下藥,示意她快走。
  喬毓寧點頭表示明白,道:“改天來看你。我回去了。”
  眾人回府,湯懷謹問經過。江湖人都道藥王谷出身的怪醫鬼見愁脾性孤僻乖舛,怎會保人。喬毓寧把怎么認識阿摩的過程大致講一遍,菊香等人也表示,少夫人只是恰好與鬼見愁的弟子相識。
  鬼見愁并不樂見生人,這樣是符合江湖人對怪醫性情的描述。湯懷謹確認中間沒有節外生枝的問題,對自家媳婦下禁門令。只要英雄山莊在昆縣一天,喬毓寧就不能出門。
  喬毓寧答應,忽而想起朋友說英雄山莊跟省城賀府人勾結的事,她告訴湯少爺,讓他提防。湯懷謹淡笑,他知道安素堂被收走的內情。喬毓寧見他有數,安下心,專注后院地里的農活。
  隔天,英雄山莊昆山分舵第二號人物,提著賠禮到湯府。
  據這位崔香主說,本該是王少莊主親自登門拜訪以示誠意,但是,王浮生舊疾發作起不了身不能親來,特別囑咐他跟賀少夫人說明原委,希望賀少夫人不計前嫌,也不要誤會英雄山莊,他們山莊絕無橫行鄉里霸占昆山的意思。
  喬毓寧聽了半天,還是在菊香的暗示下,明白貴為武林第一莊的英雄山莊也不敢招惹阿摩師傅鬼見愁。昨傍晚,王浮生得知自己人冒犯怪醫,忙準備厚禮去賠禮,卻連小巷子都沒能走進去,就被毒倒,在街頭躺了一夜。
  英雄山莊如此低聲下氣,就是來請賀少夫人跟她的友人怪醫的弟子解釋說明,以便解開他們少莊主身上的毒。
  喬毓寧解氣地開心笑,進后院拔了兩把青菜大蔥割了兩斤五花肉,散著歡兒跑去找朋友,一來謝阿摩幫她,二來是跟他說明英雄山莊為難她,關系湯府內爭家產,別把他師傅也扯進這堆子麻煩事里。
  “我相公會收拾他的。”喬毓寧自信滿滿道。
  青衣藥童很想說,她男人中看不中用,瞧著她臉上燦爛笑容,咽了回去,道:“順便啦,敢在我師傅地頭撒野,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還當我師傅沒脾氣。”
  喬毓寧笑,說起怎么用大蔥五花肉做香噴噴的回鍋肉,油燜青菜,再攤個韭菜雞蛋餅,配碗紫菜蝦米湯,三菜一湯正下飯。
  阿摩聽得口水嘩嘩,不客氣地收下滿籃子菜,進屋拿來兩包耗子藥,交給阿寧,指明他師傅交代,頂替前回的一籃子雞蛋錢。喬毓寧咽咽口中水,低語那今天的五花肉?阿摩同樣低語:今天的肉和青菜他自己獨吃,與師傅無關。
  兩人吃吃笑,一旁崔香主看鬼見愁師徒原來這樣容易討好,心動又昏頭,當即說他愿意進獻老御廚一名,手上廚藝那是獨一份兒,保管鬼見愁大人吃了還想吃,回味無窮。
  “滾。”青衣藥童一把藥趕走英雄山莊眾嘍羅,跟阿寧說起,怎么使鬼見愁牌耗子藥。
  遠處英雄山莊人聽見只言片語,個個內牛滿面:有你這鬼見愁的大弟子做靠山,江湖上誰人敢碰這位賀少夫人,活膩味了不是,哪里還用耗子藥。
  因為這意外事,英雄山莊退出了聯合打擊湯懷謹的計劃。省城賀府不受江湖勢力影響,依然針對昆縣。
  十月底,濟民藥堂的賬房,送給湯少爺一份賠錢的賬目。
  既然藥堂總營收為負數,自然也就沒有多余的利錢,送給湯少爺用了。
  好在大家心里都有數,沒有引起太大的慌亂。
  到年關時,濟民藥堂宣布停止與昆縣傳遞公文往來,理由是湯少爺身體不好影響了處事效率,保本都不成,還讓藥堂屢屢賠錢,是時候把藥堂轉給更有能力的人來主持了。
  接替藥堂事務的就是眾人最為防備的賀府大公子賀懷蘭,喬毓寧很緊張,湯懷謹很淡然,這是必然的事。
  好在湯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借口侄子新人上手要有人引導協助,卡住采購與賬房,沒讓藥堂完全落入賀府長房長子之手。
  不過,湯夫人惱怒兒子在爭取賀元宵的撫養權問題上,沒有為她說話,手里有錢也不會給兒子用。昆縣湯府的財務狀況變得越來越緊張。雪上加霜的是,本應該來湯府交田租房租店鋪收益的佃戶租戶管事,也不見蹤影。
  金荃稻光氣憤難當,罵這些墻頭草欺人太甚,拍桌喊要他們好看。
  菊香攔道,那些勢力眼管事背后要沒人,哪敢這么做。別找上門惹回一身晦氣。
  金荃捋把臉,說大家安心,她有法子弄到銀子。
  兩天后,里正拍響湯家老宅子大門,道該交份子銀嘍。
  喬毓寧奇怪,這是筆什么錢。里正解釋說,這是族里定的,每人每戶要向族庫交份子錢,辦族學,修祠堂,開護水塘這些公用費,都由族庫承擔,惠及本族子子孫孫。
  金荃數出一沓銀票交給里正,說不好意思今年晚交。
  里正沒接銀票,反問是不是真有困難,聽說湯老爺幾個月沒給家用真不管兒子了?湯沐恩這系,家大業大,每年都會提早交份子銀。這還是頭回要族人催上門。
  “當然不是,”喬毓寧笑把銀票硬塞給里正,“婆婆不在,沒人提醒,侄媳一時給忘了,不好意思勞七叔公跑一趟,以后您差人送個口信,侄媳給您送過去。”
  里正見她態度堅決,收好銀票,告辭。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4
026. 義丐 (上)


 喬毓寧回問金荃,府里還有多少銀子。金荃笑道:“少夫人,您放心,銀子夠用。稻光,咱們去辦年貨,熱鬧熱鬧。”
  菊香說對,這年是定要好好過的,圖個彩頭。她遞出清單,讓兩人照單買。
  金荃稻光去湯記貨棧置辦年貨,只帶回五分之一不到的物品。人家掌柜說,現在鋪子姓賀了,湯少爺要東西,按實價算。其他鋪子也比照辦理。
  本來能買十件貨的銀子,現在,只能買半件貨。
  眾人沉默。
  金荃干笑起來,道:“怎么了怎么了,干嘛不說話,你們要相信我金荃,一定能賺到銀子。”
  燕泥比手勢,道她可以給繡坊做活補貼一些。
  稻光說她做些香脂水粉及情趣用品,還很自豪地說,能換很多錢。菊香點頭道,菜地廚房的事有她和少夫人,至少她們幾個的用度不必過分擔心,賬面剩下的錢供少爺用應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好了,今天可是臘八,我熬了八寶粥。”菊香拍掌讓大家打起精神,日子還遠不到彈盡糧絕的地步,沒必要愁眉苦臉。
  喬毓寧頭個捧場,舀吞兩口,大贊菊香手藝好。
  菊香面含笑,看其他人也說粥煮得滑軟,盛了一碗,送到少爺那里。
  湯懷謹就著菊香的服侍,含了一口。這位不喜甜食,能吃一口已是極給面子。喬毓寧說著好可惜這樣的美味,湯懷謹神情溫淡,笑看她故意在他面前裝怪作弄他。
  忽然,他全身抽搐,滿臉痛苦,喉嚨里發嘶啞聲音,卻無法用手去排解。
  眾人神色驚白,稻光一個箭步飛沖,扶起湯少爺,摳出他喉嚨里還沒有咽到底的粥食。
  “毒。”稻光精準地判斷道。
  菊香怔然,猛地抓起碗勺,死命往自己嘴里塞粥,卻一點有毒反應都沒有。
  大家也驚愣,吃的是同鍋粥,她們沒事,湯少爺又怎么中到毒?菊香霍地站起來,抓著粥碗,跑向廚房,拿起藥罐,弄出一點藥汁,和粥一舔,舌頭微麻痹。
  喬毓寧跟過去,見狀心悸,這證明下毒者不是出自胡大夫的授意,就是源于內部供藥的濟民藥堂。這兩邊的掌管者都是湯懷謹的至親之人。如果在自己至親人的監管下還發生毒殺事件,那么,這世上已沒有湯懷謹的容身之處。
  很難不讓人去想。湯老爺湯夫人這么做,是需要全癱無用的嫡子給那個健康新生的庶子讓路。
  菊香心死般地沉默,喬毓寧無法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本能地反駁道:“一定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有其他人趁他們不注意干的,就、就是,”她結巴又堅定地說道,“那個賀懷蘭。他一直就想要搶相公的東西,他是最想害死相公的人。”
  她看著菊香,慌張又迫切地需要肯定,她情愿這件事與曾經和藹可親的長輩無關,兇手不是她熟悉的親人,而是陌生的敵人。
  菊香冷寂的面容動了動,轉換話題道:“現在最要緊的是給少爺解毒。”
  喬毓寧連聲道對的,她又急急跑回房里,稻光在他身上要穴處施金針,燕泥、金荃扶著湯懷謹掌貼后背,三人齊運功逼毒,頭上漸漸冒出淡淡的霧氣。
  “相公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喬毓寧在旁邊焦急如焚,一邊又自我安慰,這世上沒有那樣惡毒的人,虎毒還不死子呢,一定是有人在暗地里使壞。
  菊香耳根微動,道:“胡大夫他們過來了,少夫人,您擋住他們。”
  她要為三人掠陣護法,如果分神應付胡大夫等人,一定會被他們鉆空子繼續加害湯少爺。
  喬毓寧一個點頭,面容嚴肅地守在門口,大有神來擋神佛來擋佛的氣勢。
  胡大夫背著藥箱,另兩位大夫拿著藥碗藥爐,三人邊說談今年新雪,邊向這頭走來。
  喬毓寧屏氣凝神,等他們靠近。
  胡大夫見門外有人,驚問道:”少夫人,天這么冷,您怎么站在這兒?快進屋暖和暖和,凍出病可要喝苦藥了。”
  喬毓寧苦憋著嘴,抽咽道:“相公罰我寫字,不滿三百個,不讓我進門。”
  另外兩大夫笑起來,在湯府,湯少爺好管教自己的小妻子可是出了名的,名目多多,每每都叫人忍俊不禁。胡大夫帶著笑意,道:“甭怕,我們去給你說情。這天太冷了,咱們明天再寫。”
  “那不是說我有錯了?”喬毓寧很倔地回道,“我沒錯,我才不要進去。”
  這姑娘的倔脾氣也是有名的很,小倆口鬧得兇,和好得也快,典型的床頭吵床尾和,旁人插不上手。仨大夫不好多事,打算避過她,進屋給湯少爺做例行一日的診脈。
  喬毓寧寫完一字,翻一張宣紙,接著寫,就是不讓道。
  胡大夫板起臉,道:“少夫人,誤了湯少爺問脈,這責任可沒人擔得起,到時您可別找咱們哭。”
  “等我寫完三百遍,”喬毓寧握著筆,紅著眼眶質問道,“還是你們也瞧不起我?”
  這帽子扣得太猛了點,仨大夫會尊稱小丫頭一聲少夫人,也是知道傳遍全省城的事,濟民藥堂的少東家,他沖喜的小媳婦福澤深厚,既救回湯少爺,又獲得男方全族的承認。喬毓寧有這樣的身份體面在,昆縣誰敢與她過不去,至少明面上是沒有人敢的。
  胡大夫與兩位大夫商議,先順著小姑娘的意思,等她凍得受不住或她的婢女把她抱回房,他們再來過脈也不遲。
  三人走前,留下小廝注意動靜。喬毓寧專心致至地書寫,渾然不覺天色陰沉,大雪紛揚,監看的小廝早受不住凍偷溜。
  夜上三更,菊香開門,把凍僵的少夫人抱回房,四婢女瞧她小臉凍得鐵青,熱淚嗍嗍,七手八腳忙著給她搓熱筋骨。喬毓寧緩過勁,露齒一笑,道:“相公好了?”
  “少爺等著少夫人呢。”
  “那等我泡個熱水澡。”
  喬毓寧泡得熱乎乎地跑回內堂,笑得歡喜,抬眼叫了聲相公,正對上湯懷謹幽深的黑眼睛,那里面充斥無言的歉疚,無能為力的挫敗,以及,一種無法排解的恐懼。
  曾經,這雙令人心悸的黑眸,清亮潤澤,帶著淺淺的笑意,溫暖,柔和,寧靜,讓人一瞧就心生歡喜,無論被它的主人怎么對待,都不能減輕她對它的喜歡。
  喬毓寧似乎懂得少年心里隱藏著的巨大的痛苦,她不知如何幫助他,她踢掉鞋子爬到床上,親親他的臉頰,緊靠著他躺下來,就像從前那般安慰他。
  然而,這次中毒事件還是在湯懷謹的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影響。
  他先是一意孤行驅逐三名大夫,不管有沒有人來接替問診治療,也不準胡大夫他們在湯府多留一個晚上。鑒于這仨大夫有重大嫌疑,喬毓寧和四婢女也沒有勸到底,只是發愁大夫被趕走,沒人給湯少爺看病。
  湯懷謹指定稻光來接手,稻光很吃驚又躊躇,她懂的都是一些旁門左道,并不通正經醫術,更對骨傷科沒有研究。
  她看向少夫人,冀希望喬毓寧能勸服少爺。
  “針灸,燕泥來施。藥方,少夫人都記著,她會背給你。”湯懷謹獨斷,要其他人都不用再說這事。并且,他棄胡大夫新改良的藥方不用,改回用孫太醫留下的舊方子,還要求喬毓寧繼續每日外出采藥,他不相信昆縣內藥房賣的藥材。
  眾人見他早有打算,也沒敢再說什么。
  菊香望著窗外大雪,說要么趁現在那人不知少爺已發現他的奸計,先采購一部分沒藏毒的藥存放,待雪化少夫人再進山采藥不遲。
  湯懷謹思索片刻,同意菊香的建議。
  金荃向菊香比手勢,湯懷謹瞧見,問她有話直說。金荃頂著他凌厲的眼神,吞吐道,送胡大夫們離府,要有個名目。在湯夫人斷糧的掃蕩策略下,此時他們支付大筆款銀趕人,有點不明智。
  喬毓寧忙道:“毒就在每日送來的藥湯里,他們都發現不了,說明他們的醫術也不怎么好。早走早省心。”
  金荃也察覺到少爺瀕臨爆發的怒意,感激地看少夫人一眼,施個禮,借口去準備銀子趕緊跑出去。其他人也紛紛退下。菊香也在少夫人安撫的眼神里退到門口。
  喬毓寧沏了杯參茶,喂湯少爺喝了半盞,動作輕軟又熟練地在他太陽穴處按揉。湯懷謹舒緩了緊張的情緒,歉意道:“阿寧,還好有你。”
  “那等你好了,可得百倍對我好。”喬毓寧數道,“嗯,頭個不準罰我抄書。”
  湯懷謹微笑,臉靠著小妻子的小手,神情越發安寧,直至入睡。
  喬毓寧見他入睡,心里難說是不放松的。從湯少爺清毒醒來,他發火已不下十次,喜怒無常到了眾人避之不及的莫名地步。喬毓寧明白湯少爺這是杯弓蛇影,心里難受又難過,為他所遭受的一切。
  隔天,金荃出門收購基礎藥材。湯懷謹讓金荃帶少夫人出門透透氣,菊香也跟去。喬毓寧高興地撲到湯少爺床頭,在他臉上親個,挽著菊香金荃逛大街去。
  集市收攤前,喬毓寧興蹬蹬回府,把藥草交給稻光拾掇,自己回屋陪湯少爺用飯。待飯罷,菊香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湯懷謹淡然吩咐道:“你去瞧瞧稻光。”
  他耷拉眼皮,掩去眼里的光芒。喬毓寧強壓心里的震驚與難以置信,卻不得不服從,轉道去藥房。稻光正在攤藥,見她進來,問道:”少夫人怎么不在屋歇著?少爺望您回府都望了一天呢。”
  “我來幫忙,”喬毓寧努力表現得自然,動手揀藥,“相公也好早喝藥早休息。”
  稻光伸手攔下她,道:“少夫人您都辛苦一天了,還是婢子來吧,很快哩。”她一邊利索地拿新篩放藥草,一邊問少夫人買藥經過,不時指點隔天再補收哪些藥。
  兩人停停說說,不知不覺時間流逝,稻光煎好藥,端去少爺。
  經過廚房時,喬毓寧見菊香配著她吃剩的腌蘿卜根,在啃隔夜的饅頭,心里既驚又心酸,跑進去阻止。菊香掩飾地笑笑,哄說饅頭做多了不吃浪費。
  喬毓寧問道:“府里還剩多少銀子?”
  菊香默然,逼不得已,吐實道:“大概能撐到六月。”
  湯夫人管家時,公賬從來收支相平,既沒有虧空,也沒有盈余,這就直接導致陳媽帶人撤走,公賬賬面余額為零。從去年下半年起,府里一應支出用的就是少爺的存銀。
  湯少爺有權勢時,錢來得快,花得也痛快,因此,存銀并不太多,又要維系原來的生活水準,有出無進的銀子實在難以長久堅持。
  聽到府里境況如此窘迫,喬毓寧失魂地喃喃:她不該和婆婆作對的。
  菊香忙勸道:“即使沒有少夫人那番話,太太終究還是要舍棄少爺的。”她看眼還是很一廂情愿的少夫人道,“少爺打小養在公主府,太太想要回他用了很多您想不到的辦法,有時候不顧弄傷少爺。少爺漸漸冷了心思,和太太只是表面上處得和睦。”
  喬毓寧張了張嘴,菊香露個安撫的笑臉,推她快回房:“您陪少爺多說說話。”
  “菊香你吃好點,不用這樣苛刻自己,明天咱們去賣豬,會有很多錢的。”
  菊香笑答應,喬毓寧心情沉重地踏步回屋,卻見稻光跪在月亮門處,額上一道新鮮的口子,血滴沿著她光潔的面輪流下,她沒有動手擦,靜靜地跪請少爺息怒。
  喬毓寧瞧著地毯上的碗碎與藥漬,里外看看,問這是怎么了?
  燕泥從角落走出來,比手勢,稻光去喂少爺喝藥,少爺沒見到少夫人,發大火,摔了藥。
  喬毓寧心里一個突,對上湯少爺犀利的眼,解說道:“我跟菊香在小廚房講了會子話,”她走過去,動作輕緩地幫他拉拉被子,又在他臉上親了下,“是我不好,沒來陪你喝藥。現在我再去煎一碗,你讓稻光給我打個下手,好不好?”
  湯懷謹情緒緩和了些,喬毓寧微笑,吩咐燕泥留下照看湯少爺,她扶起稻光走向藥房。
  稻光不忙包傷口,先和少夫人講藥怎么浸泡,怎么切,該稱多少,講得極其細致。喬毓寧知勸她也不聽,加快手上動作,等藥下水煮,她忙趕人:“這兒我看著,你快去包扎。”
  “婢子無礙。少夫人您不知道,這火候差了,藥性發揮不出來。”
  “我只知,府里就你一個會醫,你要是倒下,我們可沒余錢請高明大夫。”
  稻光一想道聲她馬上回來,囑咐一遍又一遍,喬毓寧再趕道:“再不去,水都開了。”稻光誒聲,轉身匆匆去找藥抹傷口。
  喬毓寧拿著小扇子輕扇藥爐,不過盞茶功夫,稻光回來,手里拿著兩本醫書,都是孫太醫留下的,她多學點希望對少爺有幫助。
  稻光念了段話,問道:”少夫人,您有無聽過孫太醫如何解?”
  “是說天生不足之癥,”喬毓寧朗朗背道,稻光拿筆速記,遇到疑點,她又點出來問,喬毓寧都能背出個三四分解釋。
  稻光拿著筆記,佩服道:“孫太醫果然了得,不僅醫術好,醫理也十分地通。”她見少夫人怔在那兒,問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喬毓寧回過神,道:“我在想,孫太醫是否早知自己不久人世,所以,留下這些相關醫書,還全都講解一遍?”
  稻光也轉過彎,她每問一處難點,少夫人都能背出解答,這確實說明孫太醫早有退意,卻為胡大夫等人逼死。
  兩人靜下來,想起那日多么尋常,卻是句句刀鋒殺人于無形。
  喬毓寧聞到熟悉的藥香,加了藥引,再等一刻鐘,倒出藥,道:“我先端給相公。”
  “少夫人路上小心些,”稻光想想不放心,說聲她陪少夫人回屋,等回頭再來收拾藥房。
  這回,湯懷謹很配合地喝了藥,還很體貼地囑咐小妻子早點休息。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5
026. 義丐 (下)


 二月二,龍抬頭,新麥下田,昆山解封。
  金荃出府收賬。喬毓寧背了藥簍出城。英雄山莊的嘍羅把著山道口收過路費,各采藥農敢怒不敢言,排隊交錢。喬毓寧交了銅板,不起眼地夾在人群里,進山。
  經過一個冬天的休養生息,昆山遍地又長滿數不清的藥材。喬毓寧采夠藥,提前下山。山道口嘍羅攔住她,翻籮筐,沒抽到好油水,他們強行搶走一半藥。
  喬毓寧憋了一肚子氣,踏著恨恨地步子,找個沒人瞧見的地方,踢城墻泄火氣。
  兩個嘍羅提著褲邊,邊系腰帶,邊八卦:“上面說,少莊主給挨了一刀。”
  “那算什么,崔香主都這個了。”紅褂那人做個頭首分離的動作,前面那個穿綠褂子就問:“誰做的,有沒有消息?”
  后面這人左右探顧,壓低聲音道:“莊主唄。”
  綠褂子大吃一驚,又否定道:“不是吧?怎么都說是冰夫人。”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紅褂子比個勾搭的手勢,暗示少莊主與新莊主夫人糾纏不清,被老莊主看到,老莊主一怒之下劈自己兒子,崔香主搏命救主,一命嗚呼了。
  綠褂子摸著下巴,沉吟道:“這就奇怪了,冰夫人平素最持貞德,房內房外都蒙臉,怎會忽然與少莊主相好?其中必有古怪。”
  “會不會跟那撥刺客有關?”紅褂子消息來路多,他道據說王少莊主接信回常州老莊過年,途中遇刺,傷好后,言行有諸多詭異處,好像變了個人。
  兩人要待深入探討下刺客的來路,忽見墻角有個采藥妹,兩人神色頓變,紅褂子要下殺手,綠褂子攔住,不要節外生枝,諒一個小丫頭也不敢亂說英雄山莊的事。
  “還不滾!”
  喬毓寧緊緊藥筐,邁開飛毛腿往回趕。連氣都沒順,她忙跟大家說,王浮生被劈重傷的事。菊香等人思疑,即使是湯老爺出手,也不能夠讓王家父子自相殘殺。
  “定是壞事做多,老天爺報應的。”喬毓寧很開懷地說道,王浮生被人下了降頭與否,跟她們沒關系,“相公,阿寧去煎藥了哦。”
  湯懷謹從沉思中回神,對她一笑。喬毓寧煎好藥,先喂湯少爺吃飯,再喝藥。完了,她坐在床前小杌子上和湯少爺講話,說著說著她頭歪著床案,睡著了。
  燕泥要抱她入床,一碰喬毓寧就驚醒,迷糊問道:“天亮了,我這就起來。”
  “還沒呢,再睡回會。”湯懷謹瞪視燕泥,擺頭讓她去叫菊香。燕泥面白地退下。菊香在收拾廚房,聞言匆匆擦了手進屋照顧少夫人。
  喬毓寧困倦,由著她洗洗擦擦,什么時候換了睡衣上的床都沒印象,一沾上被子就睡熟。前夜睡得如此深沉,隔天黎明喬毓寧卻能按點醒來,笑得很活潑輕快,繼續采藥煎藥照顧湯少爺不假他人之手。
  這樣的日子三個月,喬毓寧全身骨瘦,眼下兩個深重的黑眼袋,菊香等人心疼,向少爺進言,少夫人現在這樣,走路都搖來晃去,山中采藥不留神滾落,就糟了。
  湯懷謹惱怒菊香說不吉利的話,傍晚細瞧喬毓寧進屋樣子,確實腳步沉重,滿身疲倦,不過在他面前假裝輕松愉快。他眼神一黯,默許稻光替少夫人進山采兩天藥。
  喬毓寧這日回府,聽說湯少爺安排稻光去采藥,以為他心結已解,滿臉喜色,道:“相公,你沒哄阿寧吧?”
  “不信我的話,罰你抄書。”湯懷謹威脅道,喬毓寧雙小掌交貼捂嘴,滿臉偷笑,跑去藥房找稻光,跟她講采藥的地方。
  喬毓寧休息幾天,臉上又長回點小肉,笑起來都特別喜人,每天在屋里屋外跑,不是摘點小花,就是弄點小野果,哄得湯懷謹一連數天好臉色,沒發脾氣,他待人渾似還在下毒那檔事之前一樣隨和平易近人。
  荷花節到,縣里紛傳縣太爺要請省城有名的戲班子來唱大戲,慶賀今年春收喜人。
  稻光采藥回來說起這事,直說這新縣主新花頭多,縣城沒人不喜歡他的。
  菊香擇著菜葉子,回道:“會來事又如何,跟咱們湯家不是一路的。我倒看他能挺到幾時?”想起春耕時,這位新縣主領著一班衙役,直闖湯府要她們出錢出勞役,她就生氣。
  喬毓寧有搭沒搭地鉗螺絲尾巴,滿臉恍惚。菊香問道:”少夫人,想什么呢?”
  “沒。”喬毓寧搖個頭,專心回手里小活計。
  稻光沖菊香一笑,道:“說起戲班子,你還記得不,德京班那個刀馬旦,在臺上飛舞,那功夫沒個十年演不下來。”
  菊香會意,和稻光說起省城那些有名當家名角的絕活,見少夫人果然聽得滿眼渴慕,兩人相顧而笑,也不說什么,弄好菜,安排少爺少夫人吃飯。
  湯懷謹瞧著小妻子扒著白飯神思不知飛哪里,問道:“是中暑氣了?”
  菊香笑道:“不是哩,少夫人生辰快到了,大概在想著少爺今年送什么禮呢。”
  湯懷謹一想,可不是,小妻子生在盛夏天最熱的時候,這不時節又到了。湯懷謹決定今年還是讓小妻子自己挑,也讓她高興高興。
  喬毓寧一聽這話,臉迸喜色,道:“阿寧想聽大戲,省城戲班子唱的。”
  湯懷謹笑道:“這好辦,菊香,叫德京班班主,到府里唱一個月。”轉眼卻見小妻子臉上的亮光慢慢消散,他奇道,“不喜歡?讓那幾個有名的戲班子,都到這里唱,唱到你不想聽為止,好不好?”
  “人家想到外頭聽。”喬毓寧吱吱唔唔小聲要求道。
  湯懷謹起初不同意,耐不住喬毓寧又軟語相求又撒嬌,點了頭,讓她跟緊菊香,別誤了回府的時辰,也不要胡亂買小吃。
  喬毓寧得了首肯,哪有不答應,還鬧著燕泥做了身荷花樣的新裙子。
  出門聽戲這天,喬毓寧換上新裙,綁了條麻辮,扎朵粉荷的珠花,耳朵上還掐了對玉雕的荷花耳釘,扮成荷花小仙童,樂滋滋地牽了菊香的手,趕往縣廟。
  大街上隨處可見扮成荷花仙童的大小孩子,喬毓寧露出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孩子氣笑容,夾在大部隊里,和尋常孩子一樣,興奮地東張西望,并很快和附近的小姑娘說上話,嘰嘰喳喳揣測省城戲班子扮的荷花仙子模樣。
  關公廟前看戲的大人小孩擠得里三層,外三層,鬧哄哄的聲音蓋過開戲前的小曲。靠墻的一頭,賣糖葫蘆滋粑糕爆米花玉米棒的攤子排成一條小長街,小孩子們圍著澆糖小攤,叫著要鳳凰要老虎要孔雀的花樣。
  喬毓寧嘴饞地咽咽口水,摸出菊香特意做的薄荷麥芽糖,塞到嘴里,并扭頭當作沒有聞到那股子焦糖香氣。也有沒一個大子買那澆塘生肖的孩子,手指含在嘴里,發饞。他們聞到旁邊的薄荷香氣,都轉到同一個方向。
  “給。”喬毓寧打開零食匣,大方地讓附近孩子自行拿取。
  有個臉黑的小姑娘瞧著那閃閃的銀盒,滿眼羨慕,道:“真漂亮。”
  喬毓寧不無自得地回道:“我相公送我的。”
  “原來你訂親了。”“你相公長什么樣?”“他每天給你糖吃?”
  大家邊嚼糖,邊聊天。隨著戲臺上一聲鑼響,廟前靜了靜,武生打著連空翻跳出來,全場高聲叫好,嘩嘩地鼓掌,夸贊的議論聲慢慢沸騰。
  等到扮荷花仙子的花旦粉墨出場,全場氣氛鬧到頂點,喬毓寧拍手,喊得嗓子都啞了,還不停地對菊香說:“看,這是天上的荷花仙子,真好看。”
  菊香笑著給她撥開汗濕的劉海,打著小扇子,不停地扇風。
  正當荷花仙子唱到何方妖孽時,場里傳出一聲大喝:“殺人了!”
  有人尖叫,全場頓時大亂。捕快們手把繡春刀,喝道:“抓朝庭欽犯!無關人等立即散開!”
  眾人喊叫著,你踩我我踩你亂哄哄地瞎躲一氣。菊香抱起少夫人,突圍,無奈現場太亂人太擠,一時擠不出去。菊香掉頭,護著少夫人往廟里躲。
  誰知那殺人狂也奔往廟方向,他舞著大刀,胡砍擋路的民眾,不少人被砍倒。穿著鮮艷捕快服的官兵緊追不舍,沿著關公廟堂形成大包圍圈。
  欽犯見無去路,殺性起,更無所顧忌地大開殺戒。
  菊香見形勢逼人,把少夫人往佛像后一塞,道:“您在這兒,婢子去把人引開。”
  喬毓寧猛點頭,要她小心。菊香躍起,以腰帶為器,攻擊持刀兇徒,并把他引向捕快的包圍圈。欽犯察覺到她的意圖,使出大招,逼退菊香,幸而這時官兵殺近,這欽犯向另一頭廟偏閣逃竄,正是眾人藏身之地,
  他抓起一個人質,啞聲道:“退后,不然,老子殺了她!”
  眾捕快遲疑,這兇徒即使抓個尋常小老百姓,官兵也要投鼠忌器;現在,他抓的還是德京班的名角,當家花旦。這花旦在省城那是鼎鼎大名,王府都要請她去唱戲,身價之高,有如云中皓月,可望不可及。
  她會來昆縣這樣的小縣城,據說與本縣新來的縣太爺早年有交情,免費助縣太爺收攏民心來著。
  如此有情有義又有后臺的花旦,要是在小小縣城遭難,這班捕快不僅要被全省民眾的口水罵死,還要被昆縣縣太爺、喜歡花旦戲的高官們追究沒有護好美人的責任。
  眾人投鼠忌器,“讓開!”兇徒再發狠話,他的刀用力靠近美人的玉頸,那上頭立即沁出血痕。官兵們不得不倒退數步,放開包圍圈。
  這時,廟角落一個乞丐跳起來,攔腰將那惡徒撲倒。
  這欽犯立即拿刀砍乞丐又拳打腳踢要把人弄死好再逃走,這次,官兵沒再給他機會,迅速沖上來,拿住人。無數人涌向那嚇壞的花旦,安慰她受傷的心。
  那義氣救人的臟乞丐,被人擠到角落,卻是無人搭理,縱使有,也便是一句可憐,扔下兩個銅板走了,回家收驚忙。
  喬毓寧從角落里爬出來,手放在這義丐鼻下探探,還有氣,拿出隨身的金創粉放那些刀傷上抹。這義丐受藥刺激,睜眼猛地抓住她的手。喬毓寧忙道:“給你上藥,一點疼,你忍著點。”
  義丐松勁,合著眼,似醒非醒,極其戒備。那亂蓬蓬的頭發后面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眼中膿黃,一動便流出惡水,似乎遭受過極嚴重的酷刑。
  喬毓寧處理好前面傷處,回頭發現那長及整背的大傷口,不禁發愁。
  “喂,你家丫環在找你。”
  喬毓寧抬頭,看到黑麥稈,一喜招手,讓他幫忙把義乞抬到廟后。黑麥稈扔掉手中桃核,邊扛起人,邊數落道:“就你事多,這種傷,怎么救得活。”
  “放那兒,”喬毓寧也不搭話,示意他把人平放,她又包里取出繡花針線包,跑到前面供桌處燒針消毒。黑麥稈見她把人的皮肉當繡花布在縫,驚得嘴角直抽,瞅著那歪歪扭扭的針腳,不由風涼道:“別還有氣都給你玩死了。”
  “我看孫太醫就是這樣做的。”喬毓寧振振有辭,黑麥稈無語,扭個頭當看不見地上那位可憐的試驗品。
  喬毓寧縫好傷口,再抹金創藥,正要撕襯裙,冷不丁一團白紗扔到頭上,哐當還有盆清水同時落地。她抓到手里,瞧見黑麥稈害臊的后腦勺,嘿嘿笑笑,道:“你哇好人做到底,幫忙包扎一下。”
  “喂,喂,這是誰的麻煩啊。”
  “再不回去,我相公會打死我的。”喬毓寧可憐巴巴地求道,黑麥稈受不了地擺擺手,趕人道:“就你煩,走,走,走。”
  喬毓寧笑起來,凈了手,跑到外頭找菊香。
  轉了圈沒看到菊香,路人都說看見人往湯府去,喬毓寧暗道壞了,邁開小腿往回趕。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5
027. 仙藥



  她沖進后院,瞧見菊香稻光燕泥跪在那里,忙喊聲話說明自己回府。
  湯懷謹的眼神又陰又冷,喬毓寧瞧了忍不住打哆嗦,嗑嗑巴巴說她跌了跤,回來晚了。湯懷謹掃過她,問菊香話,兩人怎么會散開的。
  菊香如實回答,話音剛落,就被湯懷謹抽到墻角,一口艷血噴在白墻上,駭得喬毓寧當場大哭。湯懷謹怒罵道:“你還有臉哭!是誰保證跟緊人的?你要躲好怎么會摔跟頭?裙角那血哪里來的,你還想騙誰,你的珠花、香包呢?!”
  喬毓寧心里揪痛,左右思量還是不敢說實話,死抗著說沒騙人,對著湯少爺怒紅的眼,又不敢大聲哭,憋著氣,狠狠地直抽嗒。
  湯懷謹把視線轉到另一個跪著的人身上,問是誰把荷花節唱大戲的事傳到少夫人耳里。
  稻光臉色慘白,坦承說實。她也遭到與菊香一樣的下場,這次,稻光從墻上跌落時,噴出的血無意濺到喬毓寧眼簾,喬毓寧尖叫,暈厥。
  等燕泥把她弄醒,喬毓寧躲到屋角團抱著自己,一夜哭叫菊香稻光也不知被噩夢嚇醒幾回,天亮搶背藥簍出門挖藥,不到天黑不回府;煎好藥,送到湯少爺前,就逃到荷花塘邊的套房里,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要和那個兇惡如廟場殺人狂一樣的湯少爺呆一個屋。
  廟場緝兇后三天,黑麥稈在喬毓寧進山挖藥的必經路上攔她。
  “你扔的那個麻煩,管不管的?”
  “他怎么了?”喬毓寧小臉驚白,前顧后瞻,生怕被人瞧見她和外男站在一起談話。
  “沒藥沒醫,你還想他能活?”黑麥稈擰眉,打量她緊張的樣子,伸手去撥她劉海,“這里怎么了?這么青?”
  “沒事。”喬毓寧不自在地避開,黑麥稈低吼道:“那窩囊廢真打你了?媽的,打女人,老子滅了他。”
  喬毓寧回道:“我自己碰的,明天給你,我沒帶錢。對了,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糖盒子?銀子做的,有個小環,可以掛在銀鏈上。”
  黑麥稈未置可否,喬毓寧失望地耷腦袋,緊緊藥簍跑進山里。
  這天運氣不錯,采到幾株山藥,正好給菊香稻光補身體。傍晚回府,她在廚房里看到邊燒菜,邊咳血打佝僂的菊香,心里酸得直想哭。
  菊香察覺到動靜,動作不是很順暢地轉過身,道:“少夫人,回來了?快坐下歇著,馬上就可以吃了。”
  喬毓寧從簍里拿出山藥,讓她煮湯大家一起喝。
  菊香笑說好,晚上加菜。喬毓寧吱唔了下,問道:“金荃來信了嗎?”
  “您知道了?”菊香背著她,對著出米飯香的鍋蓋直落淚,喬毓寧不明所以,又害怕出什么不好的事,不敢問。
  菊香紅著眼眶說道,少爺見金荃久不歸,寫信去鴻寶齋問。那邊回復說,金荃起了銀子早走了。后面不用她說,喬毓寧也猜得出,湯懷謹一定疑心金荃攜款跑走,正好她們倆個撞到槍口上,湯少爺就把怒火散她們身上了。
  “金荃不會這么做的,”菊香忍著淚意,給自己姐妹辯護,“定是遭了不測。”
  “我也信金荃。”喬毓寧邊回邊勸道,“你也別傷心,說不定金荃在哪兒發現賺錢的門路,一時忘了回家。”
  菊香給她哄得一笑,神思又轉道少爺不這樣想。喬毓寧直接回道:“他這里有病,你別理他。”
  “少夫人,少爺不是有心的。”菊香給湯少爺差點打死,還為他說話。喬毓寧就沒這等胸襟肚量,也不想聽菊香說湯少爺怎么后悔,她跑到藥房,動手熬藥。
  晚飯時,湯懷謹聽菊香說,桌上的山藥排骨湯是少夫人特地挖來給少爺補身體的。湯懷謹連喝了兩碗,喬毓寧眼皮都不抬,捧著飯碗往嘴里扒飯,挾吃干筍,吃完送上藥,走人。
  回房她搬出首飾盒翻找,她記得湯老爺湯夫人有送過她兩支一樣的金釵,拿來應急應該不會引起菊香她們注意,平時她不戴這些東西,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少掉一件。
  找到后,喬毓寧用手絹包好,塞在枕頭里。
  第二天,她在老地方碰到黑麥稈,把金釵遞給他,并囑咐:“你拿遠點地方換銀子。”
  黑麥稈嘁聲,道:“嘍嗦。拿去。”他扔過個銀盒,喬毓寧手忙腳亂抱住它,心里欣喜異常,問道:“哪里找到的?”
  “上面那頭小豬,是你?還真像。”
  喬毓寧氣哼哼地瞪他,把銀盒塞到藥簍底,進山繼續采藥。傍晚,她出山,冷不妨被突然竄出來的黑麥稈嚇一大跳,她瞪看他,不是給他銀子了嗎?還有什么破事!
  黑麥稈左右瞧瞧,見無人路過,捂著她的嘴,把人拖進草叢深處。
  喬毓寧拼命掙扎,喝問:“你想干嘛?”
  黑麥稈撥開雜草叢,露出一個不顯眼的山洞,里頭躺著那個義丐。喬毓寧吃驚道:“你怎么把他放這里,那個釵子值很多錢的,足夠送他去最好的醫館。”
  “看看這個,”黑麥稈讓她看義丐臉上的鯨印,這是朝庭重犯的標記,他把人送到醫館,虧得是相熟的大夫發現真相,不然,他們倆個都得被告發蹲牢房。
  喬毓寧想起之前那個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對朝庭通緝的罪犯懷有深深的戒心,她后悔救人了。她為難道:“那現在怎么辦?”
  “問你啊,這是你找的麻煩。”
  “都這樣了總不能不救的。”喬毓寧終究天良未泯,不忍讓這不知好惡的義丐死于荒野,“那我背藥方,你去買藥?”
  “想我照顧他?門都沒有!”
  “一人一半。”
  不答應她就哭給他看,喬毓寧把眼淚聚在眶底,威脅道。黑麥稈滿面黑線,罵罵咧咧自認倒霉。
  喬毓寧心笑,背了個藥方,走前不忘叮嚀黑麥稈,把這重犯的眼睛蒙上,可別沾上麻煩。
  黑麥稈沒好氣道,還用得著她這頭豬說!
  喬毓寧哼聲,瞧瞧天色,心里暗急,三步并兩步往府里趕。近來她跟湯少爺冷戰,她遲歸半個時辰也沒人追問,喬毓寧松口氣,放下藥簍,抓緊時間煮藥。
  倒藥渣時,喬毓寧忽然想到一個可以省藥錢的辦法。
  在她再次走進那小山洞,她把手里的藥渣包攤開,挑出里面對義丐傷勢有用的藥塊,讓黑麥稈混新藥煮。大家都沒錢,先用這法子頂著,義丐能不能救回那要看天意了。
  喬毓寧說完話,拍拍手,起身準備進山采藥。
  “站住,”黑麥稈氣急敗壞道,“不是一人一半時間?到你了。”
  喬毓寧手抓著簍帶子,眨巴眼道:“我要是不采到明天要用的藥,我相公一定會打死我的。”
  黑麥稈咬牙切齒,叫她趕緊滾!真是看了都氣死。
  喬毓寧忍著笑,背著藥簍一蹦兩跳地進山。傍晚下山,她又被黑麥稈攔住,說那義丐渾身滾燙,讓她辦法。喬毓寧趕過去看,那繃帶用了五天都沒有換過,傷口不發炎長蟲才怪。
  她支使黑麥稈來回端水,剪開繃帶,清洗傷口,再抹藥粉重包扎。
  黑麥稈忙得滿頭大汗,過后他反應過來,詰問道:“這不該是你的事嗎?”
  “男女授受不親。”喬毓寧邊分揀藥根,邊理直氣壯地回道。黑麥稈怒地把抹布狠狠扔進水盆里,大步邁離山洞。
  喬毓寧微聳肩,起身收拾殘余。不意,那義丐忽然清醒,抓著她的手,叫著一個人的名字,盈盈、盈盈,應該是在叫心上人。喬毓寧拿金針扎他虎口,掙脫后,收拾好自己東西,打算換那黑麥稈進來。
  “姑娘,敢問芳名?”那義丐給金針扎清醒,煞有介事地道謝,“救命之恩沒齒不忘。”
  梁、梁寫意!
  喬毓寧捂嘴掩住驚呼,她慌得跑出去,要不要去告發?不行,會被湯少爺發現自己騙他。想及湯少爺的恐怖,喬毓寧壓下心思,決定就當不知道有這回事。
  她跑出山道,在擋山石前找到黑麥稈,道:“那人醒了,交給你。別找我了。你看今天弄得這么晚,我真會被打死的。”
  “羅哩叭說,還不趕緊走!”
  這天她回去時天已全黑,菊香等門等得心焦,一見她的身影,急檢查:“少夫人,是不是摔著了?”
  喬毓寧指著膝上草泥,裝痛地點頭,那是她前幾天磕的,內有淤青為證。菊香心疼地拿來藥酒幫她揉搓,喬毓寧暗吐舌頭,還好蒙混過去。
  翌日,吃飽睡醒,她從墻角扒拉出私房錢,數出三十個銅板,趁去采藥途中,到熟食鋪子割了半只燒鵝,剩下的銅板買半只燒雞,切好分別包起來。
  到山口前,喬毓寧對著草堆高高低低地叫喂。
  黑麥稈咬著草莖冒出腦勺,很冷淡地問道:“干嘛?”
  喬毓寧塞給他半包燒雞,道:“辛苦了,我只能買這么多。”
  黑麥稈連油紙也不解,直接咬開紙包啃鵝肉。喬毓寧看他餓得發狠,把自己的午飯也遞過去。黑麥稈瞧瞧她,推開咸菜饅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她的藥簍里翻出另一包燒鵝肉,狂啃一通。
  “那是買給我相公的!”喬毓寧驚喊出來的話,晚過頭,她怒得抓草泥扔那個強盜。
  黑麥稈邊跳閃邊譏諷道:“你犯賤啊,他打你你還給他買肉吃,嫌他打得不夠力氣?”
  喬毓寧氣得跳腳,道:“因為我要買給其他人吃,如果他沒有,那大家都沒得吃。”
  黑麥稈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打個飽嗝,回草洞后頭去。喬毓寧留在原地氣磨牙好一會兒,發誓再也不送吃的給這壞蛋,哼哼唧唧地爬山頭采藥忙。
  更氣人的是,她今天采藥異常不順利,爬三步摔一回,摔得鼻青臉腫,好在還采到點好料,否則,這天真是白出力。她拐著腳挪回府,菊香稻光燕泥見她摔成這樣渾身慘兮兮,個個眼眶泛紅,摟著她說,跟少爺說咱換人采藥。
  喬毓寧拍著胸脯說,沒事,她身體好著呢。
  菊香褪了她的鞋裙,忙活搽藥揉扭傷。稻光在旁收拾藥,在簍里翻出兩油紙包,濃濃的肉香彌漫整個廚房。
  “少夫人,您怎么亂花錢呢?”府里誰不知少夫人有多寶貝那幾個銅子,她竟用了它們買燒鵝燒雞,菊香不無感慨道,“少夫人心里果然掂記著少爺,少爺知道一定歡喜。”
  要不是在吃驚額外多來那包燒鵝肉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喬毓寧一定會翻白眼,別什么事都往那位湯少爺身上靠。
  喬毓寧在府里休息幾天,等腳傷好了,就從稻光手里搶過藥簍,出門。
  黑麥稈從路口冒出腦袋,喬毓寧視而不見,拐條道上山。爬了半個山頭,她一抬頭,赫然發現黑麥稈堵在小道中間。喬毓寧往左,他堵左;喬毓寧往右,他堵右。喬毓寧火了,喊道:“干嘛?”
  “前幾天干嘛不來?”
  “腳扭了。”喬毓寧戒備地打量他,“這么關心我,必有所圖,你想做什么?我可沒錢。”
  “嘁,以為你真被你男人打死,老子不是得背奸夫的罪名。”黑麥稈不客氣地回道,喬毓寧氣死,吼道讓開。黑麥稈掏掏耳朵屎,道:“老子是來通知你一聲,那乞丐跑了。”
  喬毓寧雖然奇怪,但還是覺得那朝庭重犯自動消失比較好。
  黑麥稈鼻氣一個哼哧,道:“你就不想想,怎么一個兩個朝庭欽命要犯都往這昆山跑?”
  “哦~”喬毓寧拉長聲音,“我說你怎么對個乞丐這么上心,原來是貪圖人家的好處。”
  黑麥稈恨恨地直磨牙,道:“老子不怕告訴你,那背人命的江洋大盜在牢里給好吃好喝的供著,上頭說,只要他供出仙藥所在,不但免死罪,還許他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真黑,”喬毓寧暗忖那新來的縣太爺果然是個兩面三刀的黑臉。黑麥稈冷哼道:“你現在才知道,那縣太爺是狀元及第出身,好端端的京城不待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為著這昆山里藏著的仙人寶貝。要是找到了,你那殘廢男人也能馬上生龍活虎!”
  “真的?”喬毓寧抓著他的袖子,頓時來了精神,“那趕緊找啊,還等什么。”
  黑麥稈嗤聲現實的女人,甩開她的手,道:“這么容易找到,你當朝庭養著的人都吃白干飯的!”
  喬毓寧哼,說了還不等于沒說。
  “喂,我告訴你這天大秘密,你就沒點表示?”黑麥稈攔住她,喬毓寧攤手:“沒錢,沒肉。”
  黑麥稈一個抖零,差點兒摔下山道去。他死命地磨牙,道:“我問你,你采藥就沒見到什么奇怪的事?”
  “最奇怪的就是你。”喬毓寧給個白眼,整整藥簍帶子,往山上趕。
  說著不在意,喬毓寧實際上還是把昆山藏仙藥的事放在心上,采藥挖靈芝不忘東戳西找,不專心看路沒得又摔個渾身傷。
  連找幾個月,喬毓寧死心,什么仙藥,都是騙人的鬼話,就沒見黑麥稈爬過山,成天只見他守著路口收保護費。
  據說,他救了個老乞丐,那老乞丐為報答他送他一份仙人藏寶圖。黑麥稈把圖上交英雄山莊昆山分舵,搖身變成整個守山隊的小頭目。黑麥稈以前被英雄山莊嘍羅欺負,現在他自己為虎作倀反過來剝削采藥農的錢,這種人比英雄山莊的嘍羅還要可恨。
  喬毓寧過混混攔道的關卡時,眼睛向天看。
  有人瞧不過眼,要給她點教訓嘗嘗。黑麥稈出來攔人,道:“這可是湯家的燒火丫環,你也敢打?”
  旁人便道,那個出皇商的湯家啊,難怪啦,狗眼看人低。
  喬毓寧心里氣死,又不好表現出認識黑麥稈,憋了火回府狂剁藥草消氣。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6
028. 爆發


 慶安十年的秋天,一個很普通的艷陽天,喬毓寧人品大爆,挖到一株三百年的何首烏。
  喬毓寧把它塞到簍筐底,又裝了些普通藥材蓋住,按著平時差不多的時間,下山。
  進了府門,她立即狂呼大叫,讓大家來看寶貝。
  菊香稻光瞧著已成人形的何首烏,感慨道:“如今婢子相信,這昆山能出仙藥了。”
  喬毓寧扒著紅豆粥,道:“可惜我找不到。”
  “少夫人,那種事咱們不強求,”菊香忙勸道,“您可得顧著點兒自己,別再摔跟頭。”
  “安啦,山路我熟著呢。”喬毓寧放下碗筷,隨意地一抹嘴,“把它賣了吧,賣錢給大家裁新衣服做好吃的。”
  想到府里的財務狀況,菊香稻光備覺辛楚,點頭答應。燕泥慢行到廚房,比手勢,少爺來問,少夫人碰上什么高興事。
  喬毓寧抱起何首烏遞過去,笑容滿面,道:“燕泥,讓你也開開眼!”
  燕泥雙手碰了個空,第二次摸到手里,她含笑目露賞意,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寶貝。喬毓寧歪頭,心有奇怪,揮揮手,問道:“燕泥,你的眼睛怎么了?”
  【有點模糊,不礙的。】燕泥比手勢回道。
  “哦,為著自己的眼睛,你也要少做幾件活,”喬毓寧把大家的手都放到何首烏上,笑道,“以后大家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會挖更好的好藥回來的。”
  燕泥笑比手勢,她抱去給少爺瞧瞧。
  喬毓寧瞧她走得顫悠悠,真擔心她給摔了,道:“稻光,你陪燕泥走一趟吧。”
  “少夫人,婢子有事要忙呢。”稻光忙著打空芝麻桿,菊香拿著抹布把干凈的搪瓷灶臺再擦一遍。喬毓寧撇撇嘴,接過何首烏,跑在前面,回頭擺頭叫:“燕泥,快。”
  她先跑進屋里,把何首烏遞給床上的人看。湯懷謹打量數眼,語氣平和,道:“果然,只阿寧有這福氣找到這樣的寶貝。”
  “那是,我就那么隨便一挖,它就冒出來了。”喬毓寧不掩喜氣,暫時忘記這人有多兇狠,手舞足蹈今天的好運道。
  湯懷謹又笑,淡淡問道:“聽說,現在昆山山腳有伙地痞收保護費?”
  “是啊,那些人很可惡,”喬毓寧想起就有氣,憤憤道,“藥農挖藥多危險,他們也收錢,黑心肝,不要臉。”
  “那他們沒翻到這百年何首烏,還真是大大地運氣了。”湯懷謹淡淡地笑著,喬毓寧聽著這話有點怪,只聽湯少爺問道,“聽說帶頭的姓原,阿寧認識嗎?”
  那刺探的眼神,好像她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喬毓寧火大吼道:“我怎么知道!”甩了門,大步回房,越想越氣,她拿起藥刀霍嗒嗒地剁藥莖,很快,疲憊上頭,她歪著藥案睡熟。
  深夜,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驚醒沒睡穩的她。
  喬毓寧一屁股墩滑到地上,她慌忙起身聞聲跑進房,湯懷謹五官噴血,斜靠在床架邊奄奄一息,他聽到推門聲音,氣弱喊道:“小心!”
  喬毓寧反射性地向左邊閃,半片寒光閃閃的剪刀向她飛刺,她伸手胡亂地揮擋,砰地一聲,睡前拿在手里忘記放開的藥刀,幫她擋了一記。喬毓寧緊張害怕,雙手抖抖地握緊最后的保護,還是不能相信燕泥要殺她,她問道:“燕泥,你、你是不是發噩夢了?
  燕泥慘笑一聲,嘴里連吐血,夾著些許內臟的碎肉,顯然,在與湯少爺的交鋒中,她是失敗的那一個。
  喬毓寧見她起不來身再傷人,別好藥刀,跨過凌亂的碎物,跑向湯少爺。
  “相公,相公?”喬毓寧不敢碰他,這時想到奇怪處,菊香和稻光怎么沒來。她在湯少爺與燕泥之間看來看去,扯下紗幕,捆牢燕泥,掩了門去叫菊香、稻光。
  兩人睡得死沉,喬毓寧在房里聞到迷藥芙蓉香的味道,用茶壺里的水散在她們臉上,一等她們醒轉,喬毓寧就喊:相公和燕泥打起來了。
  菊香和稻光帶著她,飛奔回少爺房。
  稻光先幫湯少爺止血,又喂入兩粒補藥維系心脈。菊香解開燕泥的束縛,邊為她穩定傷勢,邊抱著她直哭:“燕泥,燕泥,你怎么這么傻!”
  燕泥吐著血沫,輕輕地笑,有種解脫的飄然。
  喬毓寧之前混亂緊張沒發現什么,此時菊香幫燕泥療傷,她看到那隱藏在無聲溫柔背后的紫黑交結的傷痕,她震驚,無法言語。
  這都是他造成的嗎?
  忽然,她想到什么,撩開菊香的衣袖,果見層層刺眼的傷,那是反復被擊打造形成的重傷。喬毓寧想看稻光的,卻被她避開。
  喬毓寧沖著昏睡的湯懷謹大喊:為什么,他為什么要變得這么可怕?
  稻光摟住她,輕哄她,說少爺心里很苦,他非存心要傷害她們,他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氣。
  湯懷謹養在豪門之家,從小過的是眾星捧星揮金如土一呼百應的王侯生活,如今他從天上掉落泥潭,變成一個廢人,失去對所倚仗的產業的控制,不僅無所生產,還要靠女人養他,他的驕傲他的尊嚴讓他無法面對這樣的屈辱。
  唯一能讓他展開笑顏心神寧靜的小妻子,因為恐懼厭惡疏遠他,湯懷謹心里陰影更深更重,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常常用莫須有的背叛罪名,懲罰仨個婢女。
  燕泥安靜不語,不服侍少爺時,就在房里繡花做衣服。這加深了湯懷謹的心結,因而,燕泥也承受最多的折磨。
  在不久前的一場爆發中,湯懷謹將無數繡花針刺進燕泥的身體。
  燕泥幾番想尋死都被攔下來,直到這日,她見少夫人幸運挖到百年何首烏,認為時機來臨,只要殺了折磨她們的惡少,菊香、稻光可以用這筆錢,帶著少夫人遠走高飛,過平靜的生活。
  湯家要追究,這殺主的罪名也有她燕泥一力承擔。
  喬毓寧聽這故事,早已泣不成聲,在她任性地不管湯少爺時,卻是燕泥她們承受著最大的痛苦折磨。她為什么沒有想到,湯懷謹的平靜有多么地不同尋常!
  都是她的錯。
  菊香、稻光勸慰,跟少夫人無關,這都是命。
  喬毓寧見她們痛哭,自己反而靜下來,道:“菊香,你帶燕泥走,走得越遠越好。”
  湯懷謹那里,她來擋。
  燕泥卻掙扎不要,她使勁地比劃手勢,她傷重救不回了,不如現在做掉湯少爺,一把火燒了這里,大家都走。
  “燕泥!”稻光與菊香覺得她魔癥了,居然殺意不減。
  喬毓寧心里悲涼,如果不是再也無法忍受,生性溫馴恭良的燕泥又怎么會變得如此陌生。她心灰意懶,讓菊香和稻光帶著燕泥走,別再回來。
  “你們不走,”喬毓寧平靜地回道,“相公也不會饒過你們。就當是為了我,減少我的負疚感,你們快走,好嗎?”
  菊香稻光磕了頭,扶著燕泥隱入黑暗中。
  喬毓寧回到病床邊,握住那只無力的手掌,無聲地閉眼。
  “阿寧。”湯懷謹在夢里低喃,喬毓寧抬頭,應道:“相公,阿寧在這里。”
  他沒有醒過來,喬毓寧止不住落下淚來,掉進他的掌心里,那細長蒼白的手指似乎動了動。喬毓寧猛搖頭,再定睛看,不過自己的錯覺。
  “別哭。”床上傳來湯少爺暗啞粗礪的聲音。喬毓寧驚喜道:“相公,你醒了?”
  湯懷謹張望了室內,問道:“她們呢?”
  喬毓寧不安道:“我讓她們走了。”
  “走了也好。”湯懷謹淡然,平靜地微笑,看著她道,“阿寧,你相公我連伸手為你擦淚的力氣都沒有,很沒用對不對?我不想等你懂得這種感覺,你也走好不好?”
  喬毓寧錯愕,傷心難以自制,哭起來,抓著他的手掌發誓,道:“相公你不要趕阿寧,是阿寧的錯,阿寧再也不跟相公嘔氣了。阿寧答應過,要永遠陪著相公的。是阿寧不守約,相公,以后你要發火只管沖阿寧來,阿寧再也不躲,也不說相公壞話了。”
  “我但愿你永遠都不明白永遠陪著一個廢人是什么含義,”湯懷謹平淡地拒絕,“讓你走,不是嫌棄你,也不是你不好。阿寧,從前是我自私,現在是我想我們最好平和地分開。”
  燕泥的弒主之舉,讓他清醒地意識到,他所無法控制的陰暗情緒能給一個女人心靈造成多深重的傷,不惜同歸于盡。
  他喜歡阿寧,一個有生來頭次放在心底的女孩,他不想見到來日兩人反目成仇刀劍相向。不如在她沒有識得他猙獰的真面目前,懷著他曾給她的美好印象,放她離去。
  喬毓寧聽不懂也不想聽懂這番話里的苦澀,她只知原本說即使她后悔也不放她走的湯家少爺,不要她了。如果他還喜歡她,為什么還要趕她走?喬毓寧拼命在想湯懷謹這么做的理由。
  “相公,你是不是氣我跟那個黑麥頭說話?”喬毓寧想來想去只有這一件事違背他的意思,而且晚飯前他們還為那個流氓吵架,她馬上保證道,“我不見他,我再也不見他了。他走東邊,我就走西邊;他要來找我,我就跑,相公,你不知道這個人有多煩人,我都說不認識他了,他就是要死纏著我,相公,你幫我趕他吧?”
  湯懷謹不為所動,喬毓寧使出死皮白賴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絕招,不斷地說黑麥稈的壞話,包括他惡劣地搶吃燒鵝的無賴行徑。湯懷謹聽到這里,神情終于起了點點變化。
  哪怕他全身癱瘓,他畢竟也還是個男人。那地痞頭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頻繁騷擾自己妻子,還落下罪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問道:“怎么回事?”
  喬毓寧一聽有門,立馬滔滔不絕,她用辛苦攢的血汗錢買熟食半道被那餓死鬼強搶的事,絕口不提她是感謝人家救乞丐而萌生買燒雞之念再順便地想到要給家里人買點好吃的改善伙食。
  湯懷謹思索后,道:“此人非你良配。”
  喬毓寧不懂,湯懷謹又說道:“你要有喜歡的人,帶來我看看,免得你給人騙了。你我相處一場,我希望日后你能有個好男人相伴一生。”
  “哦,謝謝相公。”喬毓寧心里打定主意,讓湯少爺等去吧,她這輩子都不會帶什么鬼男人到他前面。
  湯懷謹很是胸懷坦蕩地說道:“這要何謝,阿寧,這挑男人一要看人品相貌,二要看家世背景。。。”
  喬毓寧聽得昏昏欲睡,她外出爬山日日操勞,所有晚上的睡覺時間都是異常寶貴的,今晚鬧得這么久,也差不多該歇了。她眼皮子一耷,抱著湯少爺的胳膊,靠著床架子睡著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11
第一篇 小調 029. 看透 (上)

第二日,喬毓寧被膩漬的臊熱悶醒,她所貼面的地方滾燙似鐵烙,她迷迷糊糊睜眼叫菊香,入目是湯少爺染血的單衣,昨晚的事點點入腦,她驚得坐起來,再看湯少爺燒得通紅的臉,滿床的悶熱氣,也不知湯少爺燒了多久。

  喬毓寧嚇得六魂無主,反復叫相公不見湯少爺清醒,跳下床沖出府外找大夫。

  不知是串通好的,還是畏于英雄山莊的勢力,昆縣七家醫鋪沒人願意出診。喬毓寧急得在大街上直流淚,有個小子跑過她旁邊,留下句話:鬼醫。

  喬毓寧扭頭就跑去找朋友幫忙,青衣藥童一聽是給湯少爺治病,頭搖得跟撥浪鼓。喬毓寧生氣地問道:“你先生也聽榮佳公主的話?你不是說英雄山莊是走狗,你們不怕的。你根本就是在說大話。”

  青衣藥童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透露:“我先生有三不醫,頭條就是不醫湯姓人。”

  喬毓甯想到連不懼黑白兩道勢力的鬼醫都不肯幫,湯少爺只有死路一條,眼淚涮涮。

  青衣藥童抓耳撓腮,終究不忍心,把她拉到更遠一點的地方,問起湯少爺病症。雖然他只是個小學徒,但是,一些基礎病症他還是知道怎麼下藥的。

  喬毓寧抽噎一下,回道她昨晚睡覺不小心把湯少爺踹下床,她將人扶回床上時還是好的,誰知一覺醒來,湯少爺就燒上了。

  青衣藥童忍著笑意,跑回小醫鋪拿出幾瓶藥,據說是鬼醫所制的特效化瘀消炎藥。

  喬毓寧也不管這藥對不對症,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急奔回府將藥嚼碎了喂湯少爺吃下。哭過一場,人倒鎮定下來,想起從前,她去藥房再煎碗退燒藥,又憶著孫太醫針灸通脈的手法,給湯少爺扎針。

  這麼糊弄一通,湯懷謹居然慢慢退了燒,五天后清醒了。

  喬毓寧喜極而泣,湯懷謹瞧著瘦脫的小妻子,沉默。喬毓寧急問道:“相公,哪裡痛?”

  湯懷謹展開微笑,無聲搖頭。喬毓寧一想,又問道:“相公是不是餓了?阿寧去煮粥。”她奔到廚房,想起自己煮太慢,不若到外頭買一份。

  府門前,昆縣東大街區新裡正揚手欲敲門,喬毓寧奇怪,問來意。

  新裡正道該交份子銀了。喬毓甯說沒錢,心裡恨恨,這些落井下石的壞東西。

  來人輕蔑道,還想七叔給你們墊錢?七叔給你們害得鄉里都呆不下去,你們沒一點表示就算了,居然到現在還在裝傻,不知感恩的下作東西,七叔就不該可憐你們,趕緊交錢,不交滾出昆縣。

  “真地拿不出錢。”喬毓寧咬著唇,說全縣本屬湯沐恩的店鋪,一夜之間改姓賀,湯老爺跟湯少爺算是分家過了,他們拿不出那麼多份子銀,照人口數,他們家也不該交那麼多的份子解。

  新裡正可不管湯府內家事,他噴氣道:“你會沒錢?!宅子好幾處,金銀珠寶隨地扔,肥田幾百畝幾百畝的都有人白送!”

  喬毓寧聽明白了,生氣道:“原來你們看上那塊地!我不會給的!”

  新裡正哼哧,不交份子銀?好啊,出族。找縣太爺也沒用,族規大過天。

  見她不說話,新裡正以為鎮住小丫頭片子,抬起手對準金戒呵呵氣,拿綢袖子反復搓擦戒面,又拿出正宗的胭脂玉鼻煙壺放在鼻下嗅嗅,擺個黑心大地主派頭,慢吞吞問:“什麼時候交?”

  喬毓寧氣哼哼地唬瞪,不想鬆口。新裡正哼笑,吹吹金戒指,叫人去找湯少爺要。喬毓寧發急,直接道:“我應了。”

  新裡正笑道:“這就好嘛,身為族裡一份子,就該為宗族考慮,省得日後沒地安身。”

  “我有條件。”喬毓寧眥目道,不答應,她就把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知道三榜進士的老爹湯五爺是怎麼勾結縣官欺壓鄉里!

  新裡正怒喝一聲你,轉而又恨聲問什麼條件。

  喬毓寧說重算她跟湯少爺這戶份子銀,另外大宗的跟省城那頭收去。

  新裡正躊躕,現在整個湯氏一族誰敢跟湯老爺叫板,湯五爺也莫能夠。

  喬毓寧見狀把鄙夷還回去:“怎麼不喊把我公爹也趕出族?只會欺負女人,要臉不要!”

  “嘴巴放乾淨點!”新裡正破口大駡,路人紛紛側目,新裡正難堪,壓低聲音,“午時縣衙。”

  喬毓寧心裡放鬆,湯五爺還有所顧忌就好。待人走遠,她想起湯少爺還在等,她匆匆跑去飯館買鹹肉粥,又選了兩盒易消化的糕點,再趕回府。

  湯少爺見她回屋時,目光亮了下。

  喬毓寧笑了口,邊喂粥邊說排隊買糕餅的人很多她插隊才買到云云的廢話。吃完自己那份炒麵,喬毓寧去藥房煎藥,待湯懷謹喝過藥,她猶豫地說起族裡提前收份子銀的事。

  湯懷謹知府中存銀不足一萬五,直接開口讓小妻子拿些房契店鋪去牙行換銀兩,再買幾個丫環回來。

  喬毓寧說好,帶著田契,找了家大牙行估價。

  吳越牙行說,她的田市值一萬二千兩,扣除傭金,她可得——喬毓寧沒聽牙行朝奉再說下去,跑到黑匾的小醫鋪外,小聲叫出自己朋友。

  青衣藥童聽說是去給阿甯壯膽,滿口答應。

  兩人趕到縣衙。新裡正帶來族長肯定的答覆,並有保書。阿摩起先不知她要賣田地,一見之下,驚得扔了保書。

  “阿寧,你這是賣祖產,要一輩子被人說的!不行,你相公要知道,非把你休出門。我們回去再想辦法。”

  青衣藥童說句他們不賣了,拽起阿寧的手就走。

  喬毓寧不動,說不出口湯少爺已被逼到走投無路,青衣藥童從她神色裡瞧出了些東西,低語,他可以去劫富濟貧。喬毓甯道老族長要的就是這九百畝地。他們要做違法事,正好撞到槍口子上,平白連累他先生。

  阿摩思前想後,最後不得不承認,除了答應他們,別無他法。他恨恨道:“那也不能賤賣,白便宜了這夥小人。”

  新裡正恥笑,早知他們要獅子大開口。他道:“沒關係,五爺這點棺材本還墊得起。”他施捨般地扔出一遝子銀票,總值一萬五千三百兩。零頭白送他們買塊肉吃。

  阿摩氣得眼角充血,恨不能一指甲粉藥滅了此人。喬毓寧攔下他,指著地上銀票讓縣衙裡公人作證,她的九百畝良田價值一萬五千三百兩。

  縣衙眾多笑稱,有裡正作保,還怕甚。

  倒是那蔣師爺看著這事熱鬧,還是幫她記下這筆。

  喬毓寧不慌不忙道,她要交族裡的份子銀,是一萬五千兩,折合成田畝數,為八百八十三畝,請師爺幫忙折合拆分田契,餘下十七畝田她要帶回去。

  那裡正驚急,怒喝道:“湯九家的,說好九百畝田,你怎麼不算數!”

  喬毓甯冷臉喝斥道:“不要欺人太甚了,肥田市價最低二十兩一畝,你壓低價非逼我賤賣你一畝十七兩,你還想怎麼樣?你我也算同族人,你如此欺壓族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旁邊衙役起哄笑道:小娘子,你男人要打死你嘍。

  新裡正到底年輕,被形勢堵得啞口,不知所措,惶惶不安。喬毓寧也不管他,笑臉拜託師爺拆分田契。老族長得消息趕過來時,大勢已定。

  阿摩正在跟新裡正討多算的十一兩銀子。老族長雖然怒火沖天,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他大罵裡正無情無義濫用權威魚肉鄉里辜負族人信任,又跟小侄媳說誤會一場。他不僅如數歸還田地,還讓家裡小子奉上二十兩慰問銀。

  “老夫萬萬沒有想到九弟能做出這種冷血事,兒子雖然殘廢了那還是自己的親骨肉,怎麼能不管不問,迫使媳婦都得賣祖產度日。”湯五爺歎氣,很是同情憐憫,又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也是老夫顧慮不周,侄媳,這點銀子是族裡公中出的,別難為情,收下。你們小倆口子現在也算孤寡老幼,不能生產,族裡人理當照顧,日子再苦再難,也不能賣祖產啊。你放心,有老夫一口飯吃,必有你們兩口子一份。”

  湯五爺說著還抹抹眼角,跟縣衙裡人唏籲,想當年湯九家小子何等意氣富貴滔天風采直逼王侯,現如今落得這般苦田地,真是可憐可憐。

  “是啊,我小姑娘家家這樣可憐,飯吃不著,好衣也沒得穿,還要被有錢的族人欺淩,天底下哪還有比我更可憐的人。”喬毓寧抹著眼角,嚎得比湯五爺傷心多了。

  湯五爺哪能跟小姑娘一樣真哭,惱羞成怒,喝止道:“侄媳婦,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嗎?”阿摩站到朋友前頭,罵道,“欺負一個姑娘,你這老匹夫也好意思,有本事跟賀九公叫板去。我勸你積點德,早點把自己兒子、孫子、孫媳婦贖出來!”

  不管湯五爺難看的臉色多解氣,喬毓寧匆忙拉了友人走,吵架歸吵架,怎能揭人瘡疤。

  阿摩噴氣道:“阿寧你太心軟了。”要照他性子,必一包蠍子粉讓那老骨頭好好品嘗下可憐是什麼滋味。

  “好嘛好嘛,我知道你幫我出氣啦。”喬毓寧換話題道,“阿摩別氣了,陪我去買幾個能做農活的僕人。”

  “這個啊,原大哥有門路。咱們找他去。”

  喬毓甯搖頭,阿摩眼珠兒一轉,前面帶路,到了一家牌子小的袁記牙行。

  老掌櫃沒欺生,聽完小主顧的要求,建議她買三個農工,一個有專長的花匠,由這個花匠指揮農工做活,這樣比純買花匠要省錢也更合理。

  喬毓寧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付下定金。老掌櫃說,五天后,把人送上門,讓她留地址。喬毓甯想起田地離湯府甚遠,她要照湯少爺也顧不上,乾脆又掏錢買了個花田管事。

  這管事是現成的,一個中年男管,曾在外省定遠侯楊家的園林效力,前些年遭洪災流落昆縣,傷了手,被定遠侯府人所棄,他也算得了自由身,平時打些零工,一直沒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家裡孩子大了等他養家,也就不計較什麼身份體面,只要工錢合適,他願意簽十年長約。

  老掌櫃說這人老婆孩子都在昆縣,不怕他搞花花腸子,本事是有的,定遠侯楊家園林那是業內聞名,都是這男管一手打理的,若非定遠侯府內部矛盾,這好人手也不能落到外頭。

  喬毓寧猶豫,她只想找個能管人管事的,這種有什麼定遠侯背景的高管,她還不想要。

  “湯少夫人且住,”牙行後廂窗簾一掀,出來個有氣度的中年人據自薦就是在討論中的花田管事,“花某可助少夫人保住田產。”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12
第一篇 小調 029. 看透 (中)

此人道,自己在後面聽了許久,知道她要將九百良田最中央的十畝田變成花田,種滿長輩送的花種,以杜絕族人的搶奪。

  “但是,”他問道,“湯少夫人可知私自將良田改作他用,足以把您自己送進縣衙大牢,豈不正遂他人之意?”

  “你知道什麼?”喬毓寧奇怪這人怎麼知道湯五爺的侄子使詐買自家良田的事,這消息就算傳出來,也沒這麼快。

  這男管笑道:“這要看湯少夫人想知道什麼了。在下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喬毓寧思忖,道:“這麼說,你是知道我公爹家裡事。”見對方點頭,她知這是個明白人,也說得輕鬆,“不是我不願雇你,而是以你的身份背景到我那裡做事,可能會給你自己惹麻煩。”

  花田管事笑道:“這天下,可不是榮佳公主一人說了算。”

  喬毓寧眼睛頓時亮閃閃,當即拍板,決定雇這看起來有辦法又有能力的人。

  青衣藥童攔道:“阿寧,還是先問問,他有什麼辦法助你擺脫那老匹夫的糾纏。”

  花田管事笑了笑,說湯少夫人的主意就很好。阿摩皺眉,認為這人油嘴滑舌,自己純純的朋友阿甯制不住這種老滑頭,易被他忽悠,勸阿寧換人。

  “就是太小家子氣,”花田管事不慌不忙說道,湯少夫人既然選擇種花,不如乾脆把九百畝田全都種滿。因為不管十畝還九百畝,被人告到縣衙,罪名都是一樣的。

  “你有既能生財又能消災的路子,”喬毓寧肯定地說道。

  花田管事笑,不語。喬毓寧想想說道:“那我將這些田租給你,租金從你的收益裡扣;花種也給你,收成你我五五分。你要把花賣給王侯也好,賣給高官也罷,總之,擺平所有麻煩事。”

  “湯少夫人爽快。”花田管事深深地作揖,表示他定不負她所望。

  辦妥手續,喬毓甯就跟友人離開小牙行。忙活一下午,兩人都餓,喬毓寧買了兩個燒餅,與青衣藥童一起吃。吃完,她掏銀子給阿摩,說要買藥。

  阿摩樂了,從前白送她都不要哩。喬毓寧推說菊香她們出遠門,沒人護院,她得防著有屑小上門。阿摩一骨腦地送她一大包袱藥瓶,有百八十瓶,。

  喬毓寧表示深深地無語,幸好有紅木塞藍木塞之分,不然,她都不知怎麼進門了。

  兩人道別,喬毓寧跑回府裡,本來是趕急要告訴湯少爺好消息,臨到門口,她停下步子,深思細想。

  湯懷謹喚道:“阿寧,進來。”

  喬毓寧嘟著嘴跑進去,很氣憤地告訴湯少爺,原來湯五爺他們收份子銀是假,原來想騙她九百畝田。湯懷謹靜靜地聽著,眼底風雲潮湧,晦暗不明。喬毓寧忙又把自己拐裡正上當的小計策說了通,沒讓湯五爺的奸計得逞還保住了田地。

  她腆著小胸脯,自得地問道:“相公,阿甯聰明吧?”

  “嗯,阿甯比你相公我都聰明了。”湯懷謹溫柔地應道,尋常婦人被逼到要賣田地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還能夠再虎口奪把食。喬毓甯不僅成功反將對手,還斷了敵人的後續計畫——喬毓寧若沒田地,湯五爺要趕她離開昆縣,一句話的事。沒田地的女人,只算是男人的附庸,都不算是湯族人。

  喬毓寧見他神情無異狀,心裡放下重石,開心地自誇道:“那是,阿寧可是相公先生一手教出來的,青出於藍,必須的。”

  湯懷謹笑意盛滿黑眸,道:“以後也不用擔心阿寧被欺負了。”

  喬毓寧馬上道:“誰能欺負我,我不欺負別人他們就該偷著樂了。”

  湯懷謹暢快地笑起來,喬毓寧又說起杜絕後患的第二計。湯懷謹眼底笑賞,溫柔得能盛出水。他道:“阿寧真正是有福氣的姑娘。”

  喬毓甯不解,湯懷謹給她說起那個花田管事的來路,若他所料不假,此人必是定遠侯府曾經的總管花滿秋,一個與湯府的英奇總管能力相當、人脈深遠的強幹高管。這人願意賣身為她效力,是要借用皇商賀府的名號東山再起,殺回他原來的世界。

  “這人真地不會給相公惹麻煩?”喬毓寧不放心地問道。

  湯懷謹輕笑,道:“恰恰相反,此人算是老天爺白送于阿甯的幫手。便是讓你相公我來尋,也尋不到這麼合心意的人。來日我不在,此人為自身利益,也能保阿甯周全。”

  喬毓寧不愛聽他說什麼在不在的話,確認了自己雇的管事沒問題有超強辦事能力,她就不管了。她還要給湯少爺煎藥、餵飯,洗衣服,收拾房間,忙得很,可沒空管花滿秋與英奇總管兩人相比能力孰高孰低的問題。

  “阿、阿寧。”喬毓寧轉過去,卻見湯懷謹白臉微紅,滿臉難堪,很是不適。她扔了掃帚飛跑過去,急巴巴問道:“相公,哪裡不舒服?我去找大夫。”

  湯懷謹眼一閉,豁出去似地低語。

  喬毓寧聽得雲裡霧罩,忽而靈光一現,問道:“相公,恭房?”

  湯懷謹像是遭受了人生最痛苦的心理折磨般,閉著眼,微點頭。喬毓甯跑去恭房拿來新夜壺,拿出滿壺,把新壺放進被窩裡。她一邊摸索,一邊努力回想燕泥怎麼做的,好不容易摸到那東西要把它塞到壺口,卻猛地覺得身體一輕,飛起來了。

  “阿寧!”湯懷謹意識到自己條件反射下做了什麼,驚恐地大叫。

  喬毓寧摔得七暈八素,趴在牆角半晌,等頭不那麼暈了,緩緩爬起來,湯懷謹憂恐地喚道:“阿寧,來,我看看,撞傷哪裡?”

  “沒有,沒有,”喬毓寧揉著屁股墩,正要重新做那活。湯懷謹卻如心死般,道:“取衣。”

  喬毓寧哦聲,打開衣櫃取衣褲,爬到床上,笨手笨腳地先脫髒的再換乾淨的衣衫,在準備換褲子裡,她明顯感覺到湯少爺面孔僵硬,她小心地問道:“相公,弄痛你了?”

  “沒有,繼續。”湯懷謹閉著眼,久不見日光的臉色更見慘白。

  喬毓寧掀開被子,一股味兒傳出來,她這會兒明白湯少爺碰上啥事兒,她跑回偏房取來毛巾和熱水,要幫他弄乾淨。湯懷謹驚慌道:“不用,就這樣套。”

  “絕對不行,菊香說了,不擦淨,要生病。”喬毓寧搖搖手裡的珍珠粉,一副說教乖寶寶的樣子,“還要抹粉,很舒服的哦。”這可是她這個過來人的親身體驗。

  湯懷謹瞧她一派純然低頭認真做事的樣子,那種憤恥的感覺倒消退了許多。

  在他小妻子的眼裡,他們不存在性別差異,他的身體和她的都是一樣的,她不是燕泥、稻光、菊香,她不會羞怯,心裡更不會多想。

  喬毓寧幫他換好褲子,甜甜地笑問道:“相公,舒服吧?”

  湯懷謹睜眼,微笑,回道:“阿寧推薦的沒有錯。”

  喬毓寧立即快活地笑起來,又賣力地換床單,把髒物堆放到竹筐裡。

  三天后,花滿秋帶著農工來找主人家。喬毓寧讓他帶走太長輩們寄送來的花種,又交給他兩千銀做本,說句所有事都由他自己決定,很快就把人趕走了。

  湯懷謹問道:“怎麼沒多聊聊?我記得花滿秋是個妙人。雖然年紀大點——”

  “相公!”喬毓寧扔掉手裡抹布,叉腰吼道,“我很忙!拜託你不要騷、擾我幹活!”

  湯懷謹輕咳聲,辯解道:“我許久未見舊友,你去把人叫來,我有事要問他。”

  “沒賺到兩萬兩銀,那人沒空來跟你來聊天!”喬毓寧哼聲,去廚房做午飯。

  煮好粥,她照著菊香平時炒菜步驟,不知怎麼最後出來的菜全都焦黃苦味。她發愁,端著自己燒的菜,甚覺丟臉,又帶上隔夜點心,拿給湯少爺選。

  湯懷謹面不改色地把炒糊的菜吃盡,喬毓寧是不要吃自己燒的東西的,她啃著幹點心,問道:“相公,你不覺得超難吃嗎?”

  “阿寧辛苦做出來的東西,永遠都不會難吃。”湯懷謹回道,喬毓寧心裡脹脹地,發誓一定要把廚藝學好,方對得起湯少爺的捧場。

  晚餐在喬毓寧煨蕃薯差點燒著廚房新一輪嘗試後,湯懷謹決定兩人的飯食問題,還是交給外賣。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12
第一篇 小調 029. 看透 (下)

拾弄完府裡事物,喬毓寧估算藥房存貨,得進山采新藥。

  她將鬼醫出品的藥劑灑滿湯少爺所居的小院周圍,告訴他,別說江冰雁之流的武林高手,就是一隻螞蟻也甭想爬進去。

  “相公,你就安心等著阿寧采株大靈芝回來吧。”喬毓寧臭屁地說道,把清水壺吊在他嘴邊,說明午時她會帶吃食回來,氣昂昂地出發了。

  夜裡,河塘邊蛐蛐叫唱數輪,喬毓寧拖著重重的步子,跑回來,她扔下藥簍,不及梳洗先服侍湯少爺用飯。

  湯懷謹胃口不開,喬毓寧急問道:“相公,是不是餓過頭了?”

  “阿寧,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晚?”

  喬毓寧撓撓頭,擠個傻笑,在山裡迷路了。她答應再不見那個人,但黑麥稈一直把守她走慣的山道,她就換條路走,不太熟悉所以回來得晚。

  湯懷謹眼神黯黯,道:“阿甯還是走原來的路吧。”

  “不行,答應相公的一定要做的。”喬毓寧又自誇道,“阿甯認路很快,多走幾次就熟了。”

  “那路上你一定要小心。”

  喬毓寧用力點頭,這回餵飯,湯少爺配合地張嘴咀嚼。兩人分吃一盤大份素三鮮炒飯,剛剛好。喬毓寧又掏出兩個柳丁,一人一瓣分吃,再煎藥喝完,洗漱吹燭歇息。

  兩人這樣簡單生活,極是合拍默契,寧靜又安樂。

  但喬毓甯不是超人,她是個很普通的小姑娘,正在長身體,卻擔著一個家,一個重症患者,還要翻山越嶺找草藥,諸事繁重,即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三婢女走後一個月,喬毓寧獨自負擔的過勞後遺症慢慢顯現。

  她先是走著走著就能撞到什麼,再是每每采藥回來都是摔得鼻青臉腫,精神不濟,中氣不足,嗓音不再清悅,時常吃飯吃不到兩口,就睡著了。

  這天,在喬毓寧毫無預警地昏倒醒來後,湯懷謹神情裡分明多了什麼,喬毓寧問他,卻問不出所以然。

  夜靜更深,喬毓寧突然被什麼東西打醒。

  朦朧的月色裡,湯懷謹的脖子貼著她忘記收起來的刮鬍鬚刀,已磨出一條血痕。喬毓寧驚得魂飛魄散,撲過去扔掉刀,摟著湯少爺的脖子哭得厲害,問他為什麼。

  湯懷謹只是輕輕歎口氣,說句別哭。

  喬毓寧只是搖頭,他要不說她哭到煩死他。湯懷謹微笑,問:“你在家也這麼能哭嗎?”

  “只有阿爹打我的時候,”喬毓寧透露心得,“大哭幾聲,阿爹就捨不得打了。”

  湯懷謹輕歎,道:“你嫁我,卻是哭多,累你至此,我心甚不安。”

  “這是啥意思?”喬毓甯聽不明白文縐縐的話,湯懷謹深深地看著她,道:“日後那男子若總是惹你哭,這樣的人不好,你不要嫁。”

  喬毓寧哭噎停,質問道:“相公你要休掉阿寧嗎?”

  湯懷謹道不是,讓她快睡不要多想。喬毓寧得了保證放心躺下,忘了問湯少爺半夜不睡嚇人的原因。

  隔了幾天,喬毓寧在房間裡聞到一股飯菜的餿味,她奇疑地找來找去,在湯少爺枕後床板隙間找到一堆糊狀的似嘔物的東西。

  喬毓寧一邊收拾餿食,一邊問道:“相公,是這家飯館燒得不好吃嗎?”

  湯懷謹不語,喬毓寧停下打掃,瞧著他的臉色,忽然發現他近來削瘦得過分,她追問道:“相公,你不肯吃飯,為什麼?”

  她扔掉笤帚,踩著用力的步子走過去,顯示她非常生氣,她再問道:“相公,你是不是要餓死自己?你說話不算話!”

  “阿寧,以後你會感激沒有我這個廢物拖累。”湯懷謹給她晃得頭疼,不得不吐露心聲。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我怎麼想的?”喬毓寧發狠道,“你再這樣做,我就、我就哭給你看。”

  湯懷謹笑,喬毓寧想這個威脅力度不夠大,她又說道:“你不信,那我就折磨你,虐待你,讓你生不如死。”

  “快掃地吧。”

  喬毓寧盯了數日,見湯懷謹恢復正常飲食,略略放心,又外出採摘挖藥材。天氣漸漸冷了,她得抓緊時間囤藥草。

  爬到半山腰,一個額系藍巾的長臉年青人忽然現身,攔腰抱她飛奔。

  喬毓寧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給另一個消息嚇懵了:湯少爺意圖咬舌自盡。

  幸虧被人發現早,給攔下。來人自我介紹叫東星,他是湯少爺收的死士,平常都隱在暗處聽湯少爺吩咐。喬毓甯曾見過他一次,在孫太醫出事後,湯懷謹派他去做一件很秘密的事,長時間不在府內,最近剛回昆縣。

  東星會趕回來,並不是得到湯少爺的命令,而是看到金荃留下的求救信號。

  兩人碰頭後,東星瞭解湯少爺所面臨的困境,冒險中止任務,護送金荃趕回昆縣。兩人在城郊遇上安葬燕泥的菊香、稻光。

  金荃得知因自己失蹤兩年,加深少爺心結,悔恨不已。原來她去湯少爺暗中產業收錢,旅途順利,拿到錢後放鬆了警惕,乘船時被人刺傷,她躲在鄉間養傷,期間,她有送出報平安的信。

  照後來情況看,有人截住金荃的信,存心從內裡打擊摧毀湯少爺的意志。

  因此,金荃回來後,立即阻止菊香她們離開少爺,她認為她們離開正中敵人下懷。少夫人幼弱,又沒經驗,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擔子。

  東星與菊香稻光同意金荃意思,隱匿在湯府外,暗中看顧少爺與少夫人。

  如今湯少爺的自殘行為,更證明了她們沒有走是正確無比的決定。也幸而如此,她們才能在第一時間通知少夫人來阻止少爺的瘋狂想法。

  喬毓寧泣不成聲,再三感謝東星他們的忠心。

  回府後,她沖著虛弱的湯少爺又哭又吼:“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拔光你的牙齒,我認真的,我說到做到!”

  湯懷謹舌有傷,回不了話,喬毓寧瞧明白他的眼神,告訴他想知道的事,第一時間消除他的疑心。湯懷謹無聲地點頭,安安靜靜地躺著養傷。

  待湯少爺舌傷癒和,開口頭一句話就是讓東星送走少夫人,如果還認他是主子。

  喬毓甯急得連連跺腳拍桌,聽著茶壺碗蓋乒當作響的聲音,她計上眉梢,摔了個茶蓋,拿尖頭對準自己脖子,呼哧呼哧哼氣道:“你再趕我,我就死給你看!”

  湯懷謹愕然,怕這倔姑娘真地說到做到,沒再提送她走的話。

  東星等人繼續住在府外,遠遠地觀察守護,不敢靠近少爺和少夫人。然則,湯懷謹自厭的情緒還是越來越嚴重,到夏末的時候,只能靠灌參湯吊著一口氣了。

  他一心尋死,給大家解脫。

  喬毓寧終於明白他對她有多喜歡,對無意傷害到她又是多麼自責,讓她為他這樣的廢人操勞又有多少痛恨。喬毓寧跪伏在床前,哭求他不要扔下她一個人,她抽泣間想起一事,道:“相公,山裡有仙藥,阿寧去找來,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你不要死。。。”

  她去找菊香,讓她們多注意湯少爺。她要去找仙藥救相公。

  “什麼仙藥?”金荃奇怪,這又是哪一出。菊香便說起,昆山藏仙藥的傳言,連京城的老皇帝都派人長駐昆縣,前陣子朝庭欽犯都往昆山趕,以求找到仙藥與皇帝換榮華富貴。

  金荃不信任道:“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怎麼能相信?哪朝哪代都有人找長生不老藥,最後不都是騙人的鬼話。”

  “能讓少爺堅持下去,就算是假的,我們也要當作真的。”菊香這話正說中喬毓甯向尋死者透露這消息的用意。

  金荃還是不贊同,道:“稻光,你也不勸勸,仙藥藏地必定險峻無比,少夫人摔著怎麼辦?”

  “前回就差點摔斷脖子,”稻光口氣甚是不痛快,“好不容易死了心思,現在又鬧起來了。我是沒辦法勸。裡頭有能耐的,卻已經不管她死活了。”

  喬毓寧不管好話歹話都聽不進,只要能救湯少爺,刀山火海也闖得。

  她收拾好進山攀岩工具和三天乾糧,直沖收保護費的地痞混雜地,點名找他們領頭的。

  黑麥稈稀罕地走出來見客,瞧見這風能吹走的紙片姑娘,以為見到鬼,捂著鼻子,問道:“哇靠,你幾天沒換洗了?你家男人這回折騰人的法子新鮮,他也不怕熏死。”

  “地圖。”喬毓寧面無表情,伸手要仙藥的圖紙。

  黑麥稈奇怪,這丫頭不是不信,也不想跟他合作麼。

  喬毓寧不直接回,道:“你到底給不給?”

  黑麥稈咕噥咱大老爺們惹不起女人,爽快地掏出一份通用印刷稿,不忘提醒道:“要交好處費的。”

  “無恥的奸商。”喬毓寧一看地圖,就知道這人在做什麼坑爹的買賣。

  黑麥稈笑道:“別這麼說嘛,您這樣富貴怎麼能體會咱們這些下等人的辛酸呢?”

  喬毓甯心想原來他也不知仙藥藏地的方向,唯有自己找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13
第一篇 小調 030. 傳說 (上)

她找了條人跡罕至的路,往裡縱深攀爬尋找。

  深山瘴氣厚,露水重,山體滑濕,她又心事重重,終有不逮時,從山頂直直滾落山谷底,全身是血,人事不醒。有個藥農路過,心眼好,把受傷的小姑娘背出深山。

  菊香等人從未見少夫人摔得如此嚴重,都內出血了。

  金荃聽她說摔滑經過,大喊道:“什麼,有人推您?”

  喬毓寧正要辯駁是她自己沒踩穩和別人無關。菊香與稻光已經會意,在少夫人的床邊大聲譴責省城那些惡毒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竟連毫不相關的少夫人也不放過。

  金荃配合道:“怎麼不相關,少夫人可是名正言順,在族譜上都有記名的!”別忘記,湯老爺所定的五年之期,就要到了。

  “可憐少夫人什麼都不懂,少爺又不管她死活,”菊香落淚不止,“這往後可不被那些人抓著手心裡捏著玩。”

  “少爺那樣如珠似玉疼愛的,卻要落到那人手裡,”稻光總結道,“一定生不如死。”

  金荃觀察到裡頭動靜,向姐妹們比眼色,搞定。少爺的罩門果然是少夫人。在沒有安排好少夫人的去路前,少爺一定捨不得死。

  菊香叮嚀少夫人:“可別說漏嘴,就說你什麼也不知,只覺有人推你。”

  喬毓寧哦哦點頭,暗定只要這法子有用,誆騙湯少爺也不怕。

  當天夜裡,湯懷謹進了一小碗飯,恢復些氣力,就問進山怎麼摔的。喬毓寧照答不誤,湯懷謹又仔細問了些話,比如有沒有見過陌生人,有沒有察覺他人跟蹤。

  喬毓寧只管搖頭,湯懷謹見她一問三不知,反而沒有起疑。

  如果真是那邊的人做事,確實不會讓她察覺到異樣。湯懷謹沉靜地思索,又把金荃叫過來問話,聽聽外面還有多少人肯依附他這過氣的無用主子。

  金荃保守地估計,老派的管事有幾個還願意尊少爺為首。

  湯懷謹已明白她的意思,沉思良晌,讓她去請花滿秋,他有事吩咐。

  “花、滿、秋?!”金荃抽氣再問道,“少爺,您確定您說的是定遠侯府的花滿秋?”

  湯懷謹涼涼一瞥,金荃不淡定了,她震驚了。人世間總有那麼幾個特別驚才絕豔卻命運不濟的精彩人物。花滿秋便是其中之一。他的悲劇在於,他太優秀,優秀到完全蓋過主人的光彩。

  世人說到定遠侯府,誰都可以不提,卻不能不提花滿秋,造成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誤以為花滿秋就是定遠侯府的主人。

  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彪悍人物,居然被少爺網羅所用,那這天下還有誰人敢負她家少爺!

  金荃像狂風一樣呼嘯沖出府,像暴雨一樣賓士回府,花滿秋徐徐殿后。稻光、菊香忘了榻上少夫人,兩人緊趴木窗,咬手絹,目含淚,渾身顫抖,激動地看著昔日偶像。

  喬毓寧偏過頭去看,很奇怪,不管是相貌,還是著裝扮相,這人看起來都普通極了,似乎難以承載那許多的讚譽。

  “少夫人,那是您不懂!假如您曾見過,您也會如婢子一般。”稻光心神激蕩地哆嗦喝道,她喃喃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一睹尊容,她心願滿矣。

  菊香抹抹眼角,示意少夫人注意聽裡屋兩人在談的事:“有花公子襄助,少夫人何愁,少爺何愁!”她臉上帶著夢幻般的笑容嘆服道,“這個人,有一種力量,能激發我們心中所有對於美好的期盼,會讓我們內心生出無窮的勇氣,驕傲地勇敢地活著。不管你生而卑賤,還是生而高貴。”

  喬毓寧視線飄移,瞧湯少爺那從容議事的樣子,覺得這一摔太值了。

  個把月,待她養好傷,又恢復早出晚歸的采藥生活。

  花滿秋依著湯少爺的命令在外活動,金荃、東星給他打下手,羡慕忌妒恨中的菊香、稻光留在府內,一個管雜務,一個管醫藥,湯懷謹居首“指點江山”,喬毓寧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完美。

  一日,喬毓寧提前回府,進屋時,聽到金荃在那裡大聲阻止:“不可以!少爺,這樣做,等於把底牌全部掀開,對我們沒有一分好處!”

  湯懷謹低沉的聲音響起,道:“讓他們知道不要招惹阿寧,就是好處。”

  “可是,少爺,您要想想您傷好回去主事,沒有自己人,那時怎麼辦?您這樣等於把前些年的佈置全部白送給他們。”

  “傷好?”湯懷謹自嘲一笑,都五年了,該有起色也早該有了。他對痊癒已不抱任何期望,只求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護住他那會疼人的小妻子,不受傷害。

  金荃還要再說什麼,湯懷謹直接道:“就這樣,你去安排,務必讓他悔不當初,任何代價,再所不惜。”

  “少爺,我們將永遠受制於人,再也翻不了身的!少爺!”

  “去辦。”

  “不要,”喬毓寧推門沖進去,快得金荃都來不及阻止,她已說破實情,“相公,沒人推我,阿寧自己滑下去的,山路本來就很滑。你不要為了我做那些得不償失的事。”

  金荃捂額絕倒,湯懷謹面沉如鐵,喬毓寧低頭悔過。

  府裡平和的氣氛陷入僵局,眾人行步無不小心翼翼,喬毓寧更是不敢大聲喘氣,每天陪小心。湯懷謹沒有搭理,沉著臉,有條不紊地處理積壓的公事。

  濟民藥堂原本已中斷向昆山送公務的舉動,但是三個月前,在老家等死的湯少爺突然動用自己的暗線,與競爭對家通順大藥堂聯手,大量拋售庫存藥材擾亂整個價格市場,等價格跌到最低時湯少爺又大量買進,製成新藥高價賣出。

  這麼個來回,濟民藥堂就賠進兩個分堂。緊接著第二次藥材拋售高峰來時,濟民藥堂不管高低全部吃進,打算還湯少爺點顏色。誰知道,湯少爺根本沒要這批藥,而是用聲東擊西之計,趁濟民藥堂炒賣藥材時,用相對低廉的價格買進自己要用的原料,再制新藥,大賺一筆,並為通順大藥堂拓充三個州的堂面。

  為免遭受更大的損失,為免湯少爺真地倒戈向自家的對手,濟民藥堂恢復認可湯少爺印章的效力。

  湯懷謹握有部分權力,這個春節也過得比前些年熱鬧,各地管事的新春賀禮絡繹不絕地送入昆山湯府。湯少爺發話,人人有份,除了少夫人。

  喬毓寧每天自覺地抄書,自我懲罰。可惜,湯少爺不領情,他對這種小兒科的懲罰已失去興趣。這就給喬毓甯一種心理脅迫感,湯少爺對她失望透頂,真地不管她了,因為他都懶得罰她。喬毓寧過了一個有生來最鬱悶最苦惱最煩躁的春節。

  慶安十二年春雷驚響,喬毓寧披著雨蓑,背藥簍出門。

  湯少爺是不理會她了,但她還是要做好自己的事,采藥去。喬毓寧給自己打氣,精神抖擻地往山裡趕。

  從北面上山很順利,喬毓寧越爬越高,越走越深,來到一座自己從沒來過的山峰,欣喜于滿地藥材沒人采過,她右手揮小藥鋤,左手握藥株,不時往後背筐裡扔。

  在她靠近崖邊時,背後一個推力,喬毓寧驚恐大叫,一個倒栽蔥向下墜落,滾過一道又一道凹凸山岩,撞得她腹內氣血翻騰,腦門陣陣發黑。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13
第一篇 小調 030. 傳說 (下)

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摔死時,碧油油的長草叢裡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

  “繼續叫。”黑麥稈叮囑道,喬毓寧聽命照做,黑麥稈提人的手腕冒筋,咬牙道,“瞧不出來你這把瘦竹條這麼沉。扔掉藥簍。”

  “你怎麼在這裡?”喬毓寧一邊問,一邊努力脫藥簍。

  黑麥稈拽著她,一邊攀岩往上爬,一邊道:“下雨天爬什麼山?那廢物逼你,你不會說點假話騙騙他?這麼老實,難怪要被人殺。”

  “你看見了?”

  黑麥稈一邊數落她的倒楣程度,一邊說瞎子都知道那人要幹什麼,他道:“可惜幹不過那廝,要不然,你以為老子跟你一樣有病下雨天進山?”

  懸空的雙腳,沉痛的拽力,讓喬毓寧害怕得心抖,全身冷汗一陣陣後怕地流淌,這一來,她口氣更沖。她回道:“我又沒要你來救。”

  “呵,你個沒良心的女人。”黑麥稈做勢放她,“就讓你摔死好了。”

  喬毓寧努力克制摔死的恐懼,正奮力用刀割另一頭的背筐繩,感覺到晃動,害怕地直抱他的胳膊。這一動,手就脫力放空了。

  黑麥稈大罵一聲豬,放開手,猛跳下來追抱上她,兩人一起像自由落體一樣重力加速度往下墜。喬毓寧在空中驚恐地持續地駭叫。黑麥稈叫她閉嘴,死就死,但被她的尖叫聲嚇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撲通,兩人落於山底厚厚的落葉堆裡,巨大的衝擊使他們連連翻轉緩和高空墜落的衝撞力。喬毓寧有黑麥稈護在懷裡,倒沒摔斷什麼,不過全身骨疼,還是原來撞山岩撞的;喉嚨幹咧地不舒服,也是給山間氣流沖刷的。

  “你沒事吧?”

  黑麥稈捂著斷腿,面目疼得扭曲,沒好氣道:“你來試試!”

  喬毓寧既愧疚又感激不已,她也不及說啥謝話,給他抹上隨身帶的金創傷藥止血,就近折下兩根斷枝,又扯下黑麥稈的腰帶,固定好斷腿。她道:“回去再幫你上藥。”

  “嗯。”黑麥稈忍痛應了聲。

  喬毓寧又道:“要不是你,我就摔死了。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說吧,能做到我一定照辦。”

  “這話聽著還算順耳。”黑麥稈示意她去找根拐杖,他們得找路離開這裡,晚了兩人都要喂狼。

  喬毓寧用刀砍下杈枝,黑麥稈一頭柱著它,一邊靠她攙扶,兩人探明方向,往東走。山谷底,不知名的樹生得又粗又壯,紮堆連成片,根纏枝,枝連葉,遮蔽天光,叫人輕易找不到出路。

  走了一段路,山谷底能見度轉暗,喬毓寧帶著的夜光珠發出淡淡的瑩光。黑麥稈誇張地叫聲,道:“喲,你那死鬼男人還給你不少好東西麼。”

  喬毓寧不想跟他爭辯湯少爺的人品問題,她問道:“剛才,你怎麼也跳下來?”

  “我怎麼知道,”黑麥稈氣哼哼道,他是撞鬼了才跟著跳下來。“怕你變成鬼纏上我啊。”

  “少不要臉,誰要纏你,”喬毓寧哼道,“要纏也是纏我相公。”

  黑麥稈沒接話,專心探路,穀底卻是超出估計的地域深廣。時間流逝,估計已到昏時,黑麥稈臭駡一聲,道:“要在這下麵過夜了。”

  “哦。”喬毓寧對此沒有經驗,全照黑麥稈吩咐。

  谷底陷入完全黑暗時,兩人找到一個纏枝密繞的小洞口,坐進去,剛好夠兩人靠著樹根休息。黑麥稈的肚子叫了幾聲,他要起身,道:“我去找吃的。”

  “吃糖吧?我有帶糖。”喬毓寧建議道,她掏出糖盒,裡面還放有四塊鹹蛋黃糕,是菊香擔心她晚歸放在裡頭給她壓肚子用的,意外驚喜。

  兩人分吃了糕點,又含著薄荷香的軟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裡面還有路。”黑麥稈打算去探險,喬毓寧實在害怕,不想他走開,抓著他的袖子,不讓他去。

  黑麥稈哼聲女人,道:“要麼留這裡,要麼就跟去,大不了一死,怕什麼。”

  喬毓寧不敢自己一個人留下,只得緊緊揪著他的衣袖,另一手握緊砍刀,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進樹洞深處。

  瑩瑩的夜明珠光映在石壁上,照出深深淺淺的刻痕。喬毓寧一看已走到底,驚惶道:“咱們回去吧?”

  “別吵,”黑麥稈扯下她的珠袋,讓光照得更近,默讀上面文字,喜道,“原來在這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喬毓寧不明白什麼事,緊緊地靠著他,膽戰心驚地看著四周影影綽綽的暗影,陣陣發抖。

  “這也好怕,又沒蟲又沒蛇,”黑麥稈大方地伸出胳膊,“借你用用。”

  喬毓寧趕緊搶回夜明珠,有光有底氣,她很氣惱地問道:“你還要去哪裡?”

  黑麥稈沒答,在石壁上東摸西找,怎麼也找不到機關所在。喬毓寧又驚又怕,不耐煩問他在找什麼。黑麥稈回道:“一個盾形的記號。”

  “那個不是!”喬毓寧一眼就找到,指著他剛摸過的地方。

  黑麥稈驚愕地看她,咕噥:“有緣人?邪門,居然有這種事,騙肖啊。”

  “你在嘀咕什麼,快走啊,”喬毓寧再也不想呆在這裡,不停地催促。

  黑麥稈咳嗽,清完嗓子道:“這裡面有寶貝,見者有份,咱們平分。”

  “我又打不過你,你要搶,我還能說不嗎?”喬毓寧很火地回道,認為這人腦子摔壞了,仙人那什麼的都是騙人的,他居然深信不疑,自己涉險不夠還要把她扯進去。

  黑麥稈汗,他道:“行,我發個誓,成吧?”

  喬毓寧想速戰速決這事,懶得聽他囉嗦,手放在盾標上,用力推,莫名地夜明珠給吸了進去。

  石洞裡陷入完全黑暗,喬毓寧嚇得抱住身邊人,黑麥稈悶哼一聲,個女人,想踢瘸他。忽而,石壁上的文字大放異彩,一個小石台從他們腳下緩緩升起。

  石臺上有託盤,一個玉瓶,一本冊子,寫著隸書天心決。

  兩傻子再怎麼傻也知他們碰到什麼奇事,兩人立馬分配所屬:“我要仙藥。”

  “書歸我。”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ucaty

LV:7 大臣

追蹤
  • 14

    主題

  • 369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