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作者: 月攬香 (連載中)

wucaty 2012-4-15 23:42: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0501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9
020. 傷變 (下)


 菊香、稻光以及眾小廝都沖出來,驚叫:“少爺!”
  “不,不是我,不關我的事。”劉芊芊也被摜到雪地,她跌坐在那里,面色雪白,滿臉恐懼,哭喊與她無關。
  “鬼嚎什么!”湯夫人聽到消息,趕過去,一句話甩過去,駭得劉芊芊再不敢出聲。她旁顧左右,質問道,“你們少夫人呢?”
  喬毓寧正拉著孫太醫,往荷塘邊趕。
  湯夫人眼神評估地看一眼小兒媳,湊到孫太醫身邊,問兒子情況。
  孫太醫神色嚴肅,給傷員扎針止血,覷個小空回道:“很糟。”湯夫人緊接著問,糟到什么程度。孫太醫不答了,神色越發低沉。他吩咐倆弟子取來油布擔架,將湯懷謹平挪移到架子棚上,并以同樣謹慎的動作連人帶擔架放入床中。
  花費三個半時辰,孫太醫穩定傷員的傷勢,開出藥方,讓徒弟去藥房煎湯。
  湯夫人把孫太醫迎到客廳,她憂心忡忡,要他說實話,這情況到底糟到什么地步,她也好心里有個底。孫太醫不客氣地提醒道:“我早警告過你們,不可妄動。骨頭還沒接好,現在又全部摔碎,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怎會如此?”湯夫人大驚失色,抓著太醫的衣袖連問是否診斷出錯,“懷謹的骨頭不是全接好了嗎?不過小小一摔,哪里能摔成全身骨碎?”
  孫太醫好氣,加重聲音道:“你以為獅子頭和尚的大力金剛掌,是浪得虛名?”
  湯懷謹當日被人所傷,湯家用盡一切所能想所不能想的法子,把人從鬼門關拉回。湯氏母子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以為骨頭接好就能做復健,不顧太醫阻止,拿自己的身體胡搞一氣,終是鬧出大問題。
  終身癱瘓,在所難免。
  “你們另請高明吧。”
  孫太醫背起藥箱,請辭走人,這傷他沒法治。湯懷謹在里頭醒來,聽得這一句,沒承受住沖擊,嘔血暈厥。喬毓寧慌得連聲叫:“相公!”
  湯夫人費盡口舌攔下孫太醫,如今還有誰能救她兒子,非他莫屬。
  孫太醫唉聲,進里屋用金針為湯家少爺理順脈中氣血。他對床邊女子道:“你勸勸他,再動氣,”他指指頭顱,“這里也保不住。”
  喬毓寧抿著唇含著淚,直點頭。
  孫太醫吩咐徒弟搬東西到偏屋,他住在這里,隨時應付湯懷謹醒后的突發情況。
  大年二十七,湯懷謹傷加重第三十六天,湯老爺信函催到湯夫人處,問她與愛子怎么還未回省城。
  湯夫人回信,推說兒子不滿湯父擅自給他訂的親事,不愿回去。
  湯老爺又回信,要夫人勸說兒子,講明娶光祿寺大夫的長女做他的平妻,這其中的好處;又說起他大侄子賀懷蘭的正妻,是工部員外郎的嫡女,有這層關系在,賀大少爺的生意在京城各地很是吃得開。
  湯夫人把信讀給小兒媳聽,道:“你現在可懂了?如果懷謹不娶這位官家小姐,你公爹就會置疑懷謹不如懷蘭。你公爹只會把家產給最有能力的人。這就是你那位大伯母出的好主意!”
  若非榮佳公主要把手伸進她兒子的后院,湯懷謹如何能性急;如今兒子被害得變成廢人一個,湯夫人恨得吃了榮佳公主的心都有。
  “婆婆,那這信絕不可給相公知道。”喬毓寧擔憂地直喘息,“孫太醫說,相公受不得刺激,氣血涌進腦子,那就醒不來了。”
  湯夫人憤恨道:“你急嚷嚷什么,我會不知道懷謹的脾性?”見罵呆了小兒媳,她緩口氣,“叫你來,是要你來想,怎么回信給你公爹。”
  喬毓寧啞然,硬著頭皮接下差事,冥思苦想后,她還是說出最直接的想法:既是公爹安排的,答應也好,本也是與相公有利的事。就是有一個問題,她問道:“這位新夫人來了,住哪屋?”
  湯夫人深深地笑起來,執筆回信,同意老爺的指婚,但是,他千挑百選的小兒媳問,新人入門,將她置于何地?
  喬毓寧腦中一片空白,她問的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她想表達的是怕新來的姑娘沒好地方住,公爹會不滿意。
  湯夫人對把善妒、專房、獨霸這些惡名套到兒媳身上,完全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擺擺手,打發了人。
  喬毓寧回到房里,神魂依舊不知所屬。
  菊香等人擔憂,只怕湯夫人出了什么難題刁難少夫人。喬毓寧木木地回道:婆婆很好,依然關心相公的身體,就是不準相公娶平妻,只能納小妾。
  其他人還在納悶這樣還不好,內室傳來湯少爺的喚聲。
  喬毓寧警醒,懊惱地捂著嘴,小快步跑進里間。湯懷謹從聞訊自己這輩子無救,心情一直很低落。喬毓寧有些拿不定主意,怎么服侍他才好。
  “相公,是要喝水嗎?”她挑了句自認為安全的話,問道。
  湯懷謹淡淡問道:“父親來信了?你怎么回的?”
  喬毓寧不停地干吞口水,縮著肩,一五一十背湯夫人寫的信。湯懷謹陰霾的神色微微起笑意,道:“你真不喜歡我納其他女人?”
  “呃,不喜歡。”喬毓寧決定為了這抹難得的笑意,對湯懷謹說一次謊話。
  湯懷謹又問道:“真的?”
  喬毓寧點頭,再次肯定回答。湯懷謹眉眼含笑,問道:“包括你的芊芊姐?”
  “嗯,我不喜歡她跟你站在一起。”喬毓寧努力找她所有看不順眼的事,“什么她彈琴你作畫,好像我是多余的,我統統都討厭。”
  湯懷謹柔聲喚道:“阿寧,來。”
  喬毓寧走過去,應他的要求,在他嘴上親了親。湯懷謹眼里放出柔和的波光,他看著她,問道:“阿寧,很喜歡你相公的吧?”
  “很喜歡的很喜歡。”喬毓寧倒沒撒謊,湯少爺很兇,卻對她非常非常地好。
  “那阿寧去幫你相公求個簽,好嗎?”
  “好。”喬毓寧滿口答應,勾著他的手指,保證道,“阿寧一定給相公求個上上簽。”
  湯懷謹笑著微點頭,喬毓寧心隨意動地又在他臉頰上親一口,道聲她去跟婆婆說聲,明天就出發。喬毓寧跳著小步跳過那個高高的門檻,跑去婆婆的院里,與湯夫人請求出府。
  湯夫人本想喝斥她,卻聽得陳媽耳語,明了內情,頷首同意。
  昆縣有個湯氏宗族供持的關公廟,依湯少爺的意思,卻是要喬毓寧到鄰縣的觀音廟去求平安簽。為此,喬毓寧凌晨時分就乘湯府大馬車前往鄰縣。
  拂曉,眾人趕到清河縣的觀音廟。
  她們來得早,燒到第一柱香。菊香等人認為這是個好兆頭,讓少夫人一鼓作氣,抽個好簽。喬毓寧來到偏殿的抽簽處,緊張地手心直冒冷汗,接連幾次伸手,都不敢握實簽條。
  “少夫人,先到后殿休息會兒。”稻光認為大家給少夫人太多壓力,反而抽不到好簽。
  菊香深以為然,三婢女擁著喬毓寧向靜處走去。喬毓寧卻不安定,總覺得自己休息后再去抽簽心不誠,她轉身道:“要不我再去試試。”
  她邊拒絕菊香等人相隨,邊向前走。猛聽得菊香厲聲道:“少夫人,閃開!”
  緊接著,一把斧頭貼著她的肩頭,呼呼插入前面木板。喬毓寧恐懼又慌亂地向后看,菊香、稻光被十來個蒙面人纏住,赤手空拳抵擋柴刀、斧頭。
  “快跑啊。”稻光擋得很辛苦,努力阻止這些歹人殺向少夫人。
  喬毓寧錯亂地后退幾步,回過神,撒腿跑到廟外,大喊:“救命,快到里面救命。”
  沒人理她,喬毓寧又急又慌,想到什么,拿出荷包,往觀音廟里撒香油錢。災年剛過,民生還沒恢復,一枚銅錢都能叫人拿命去搶,更毋論現在有千百枚銅錢散在眼前。
  廟前男女老少瘋般涌向廟門,喬毓寧看著海潮般的人群,又傻又呆。原來這天正好是年初五,所有商戶要放鞭炮開門迎財神,大街小巷擠滿撿牲禮年禮的窮人。若非如此,喬毓寧撒再多錢也引不來這許多人幫忙。
  這時,有人沖向喬毓寧要搶她身上東西,她慌了神,邊跑邊扔掉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喬毓寧慌不擇路,也不知自己跑向哪里,等她停下來,卻發現自己迷路了。
  她向路人問路,卻是越走離觀音廟越遠;她改問回昆縣的路,不知怎么地總是走往東南方向。喬毓寧瞧著陌生的街頭,不明白,到底是她自己不分南西北,還是她問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路。
  天色暗下來,喬毓寧又冷又餓,這回她碰到街頭巡檢的鄉兵,對方指的方向有個破廟,廟里還有別的路人留下的烤蕃薯,喬毓寧捧著香香暖暖的地瓜,在想菊香她們一定急壞了,湯少爺知道她走丟,一定又會大發脾氣。
  他一定不記得,他現在不能生氣。
  喬毓寧縮在廟角,決定睡飽了明天一早找路趕回昆縣。半睡半醒間,有人搖她的肩,低聲叫她:“喂,醒醒。”
  “黑、黑麥稈?!”
  夜里也瞧不出黑麥稈聽得這綽號,有什么特別反應。他捂住她的嘴,低聲道:“聽好,有人不想讓你回昆縣,這是地圖,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回去。”
  喬毓寧點頭,她一定要回去的。
  黑麥稈低聲道:“好,明早我想辦法引開那些人,白天他們不敢直接下手,你自己小心。”
  喬毓寧合了合干干的嘴唇,問道:“為什么?”
  “彌補過失,”黑麥稈微微松開手,抱歉回道,“是我把她塞給你。她不仁,我卻不能不義。”
  喬毓寧不相信,她死了或者不在,對那人又有什么好處。
  黑麥稈輕笑,道:“湯少爺雖然廢了,但也能拿到半數的家當。沒有你,她能拿到好處可不少。”忽而他氣息一變,說那些人回來了,他囑咐道,“你繼續睡,我在外面守著,必不讓他們害你。”
  “謝謝。”
  黑麥稈縱身閃離,喬毓寧收好地圖,頭埋進雙膝,雙臂環攏,努力睡熟,她不想去想那些事,她明天還要趕路,湯少爺不見到她本人一定會一直一直生氣。
  第二日,晴空萬里,是個冬天里難得的好天氣。
  喬毓寧掃一眼地圖,辯明方向,埋頭趕路,不管途中行人胡言亂語的指示阻撓。近午時,她瞧見昆縣東門外的運河,她心情不由地雀躍,腳步也輕快幾分。
  她踏入東大街,街上氣氛瞬變,那些悠閑的混混面露兇狠,拿著趁手的工具,向她包抄。
  喬毓寧手捏成拳,她不想退,卻不敢不退。
  騷動從后方向前漫眨,地痞流民驚駭地嚇退兩旁,紛紛躲藏。從街心走來兩個打女,率著本縣鄉兵,拳打腳踢,掃出一條寬敞敞的大道。喬毓寧神經一松,安全了,直接摔倒,不意摔入神出鬼沒的金荃的懷里。
  喬毓寧咧嘴一笑,困困地問道:“相公發火了?”
  三女互看,認為這個問題還是留給湯少爺回答更好。她們把人帶回湯府,喬毓寧緩過勁,跑進里廂。湯懷謹平平淡淡地在看書,靜靜的樣子,好像不知道她失蹤一晚。
  這可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喬毓寧撇著嘴,扒扒打結的頭發,拉拉弄臟的布裙,提高了聲音宣布道:“相公,阿寧回來了。”
  “為什么要回來呢?”
  喬毓寧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生氣地惱火地走近床邊,朝著他的耳朵吼道:“相公,你發惡夢嗎?”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
  喬毓寧愣住,他在說什么呀。
  湯懷謹目視書頁,不徐不疾地再問道:“你不是想和你爹、你娘永遠地在一塊兒嗎?”
  喬毓寧懂了,頓時淚如泉涌,道:“相公,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真是個傻瓜。”
  喬毓寧聞言哭得更兇更厲害,有些東西她還不懂,有些東西卻本能地知道珍惜。湯懷謹偏過頭,瞧著她,微笑淡然,道:“回來了,就不許后悔了。阿寧。”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39
021. 斗醫


 等喬毓寧吃飽睡足養好精神,眾人問,怎么處置劉芊芊。
  喬毓寧狐疑,問道:“相公不是說,是他的決定嗎?”菊香向上翻眼,道少爺是在得知劉芊芊的陰謀后,才做出送少夫人回娘家的決定。這是順勢而為,不是湯少爺的意愿。
  “芊芊姐每天都和大家在一起,她怎么可能聯系到外人,你們不要不喜歡她就——”
  “看清楚!”菊香的冷癱面孔瞬間被擊碎,她不顧一切地把三份信拍在桌子上,罪證確鑿如山,誰也沒有冤枉劉芊芊。
  喬毓寧咕噥,明知她認字不多。菊香氣得滿臉漲紅,稻光笑瞇瞇地拆信讀給她聽,讓她徹底死心。信是劉芊芊寫給早前認識的幾位哥哥,告訴他們,她在湯府生活的點點滴滴,如何與金蘭妹妹相處,原本很美好,但湯少爺摔全身癱瘓后,情況完全改變。
  湯少爺二次受傷,跟她有直接關系。她怕湯家人追究,非常不安,希望她的哥哥們能想個辦法,救她。
  內容很普通,但用縷空的宮格紙,按七格藏頭詩的方法讀,這份信就變成:湯少爺對她一往情深,如今癱瘓在床,只要除掉喬毓寧,湯家的財產將盡歸她所有,她愿與哥哥們共享榮華富貴。
  另外兩份信是通知劉芊芊所認的哥哥們,喬毓寧出府的時間與行蹤。
  劉芊芊以為買通惠珠、吳媽及后院守門人等,就能瞞天過海。但在皇商賀府,她是在自尋死路。實際這府里真正主事的人冷眼看她玩花樣,就像貓戲老鼠玩。
  稻光甩甩信紙,道:“少夫人,您決定吧,送官,還是湯家家法伺候?”
  喬毓寧既沒有圣母情懷,又狠不下心腸趕人出門,道:“那青燈伴古佛行不行?”
  稻光哎呀呀地嚷著笑道:“瞧不出來啊,少夫人還有這等心力,這點子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喬毓寧干笑,菊香領著人去拿劉芊芊。不久,一個小丫頭跑回來,道:“劉小姐鬧得厲害,怕驚擾少爺、少夫人。菊香姐姐讓婢子來問,少夫人可要見見劉小姐?”
  “不用了。”喬毓寧不知如何面對要害自己的人,她想了想,又說道,“你帶句話給她,害人終害己。”
  處理了這樁事,喬毓寧進內室,蹲在床前,雙托下巴,瞧著床上讀書的淡雅少年,道:“相公,你這樣子可真好看。”
  湯懷謹淡笑,轉向她,道:“說甜言蜜語也沒有用,該罰的還是要罰。”
  “這不公平,”喬毓寧一下子站起來,扳著指頭講道理,湯懷謹淡淡然地吩咐菊香,給少夫人擺書案與文房四寶,他報出個書名:“就抄中庸吧。”
  這懲罰儼然是另一類慘無人道的酷刑,因為半夜有男人和她私會瞎聊。喬毓寧抓著毛筆,眼淚汪汪,這苦這冤真是沒地兒說。
  “抄樣兒會抄吧。”湯懷謹瞅著滿眼哀求的小姑娘,堅定地搖頭,就是不教她認字。
  喬毓寧咬牙:這人的心肝壞透了、壞透了。
  湯懷謹大樂,帶著打從心底里升起的歡樂,笑得喘不來氣。
  月亮門外,湯夫人與陳媽來看兒子,見他笑得如此開懷心境如此豁達從容,不由地再高看小兒媳幾分,對她偶爾夜不歸宿的事,睜只眼閉只眼當不知了。
  這個冬天似乎不怎么寒冷,待湯懷謹在小妻子的相陪下處理完濟民藥堂上一年度的經營管理事物,春天悄悄地來了。
  陽春三月,喬毓寧上年種的春花秋花陸續發嫩芽結花苞,她鼓搗出一株新文竹,用白瓷盆裝了往湯夫人那院走。前院路上走來一群人,湯老爺在前,笑問道:“阿寧,懷謹在房里嗎?”
  喬毓寧笑容僵化,叫人的時候牙床直打架:“公、公爹。”
  湯老爺再問了一遍,見她一副嚇呆的模樣,臉色沉下來,手卷了袖子背在身后,帶著兩院管事和三名大夫徑直奔向兒子的新房。
  喬毓寧回神,驚慌地去找湯夫人,沒進門就喊:“婆婆,公爹回來了。”
  湯夫人震驚得打翻了手里的茶碗,不及多說,她扶著陳媽的手,匆匆趕往兒子的院落。喬毓寧跟在后頭,丫環小廝跪滿院子,神色驚懼,害怕得好似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湯老爺一見湯夫人,就砸過去一個茶碗,怒遏不止:“我讓你照顧好兒子,你就是這樣照顧懷謹的!”
  湯夫人頂著半身的茶葉沫子,有心要跟他理論,卻記起現在不是爭論誰的責任的問題,她道:“聽媳婦說,你帶了幾個大夫。”
  “你還想瞞我到幾時!”湯老爺生氣地喝斥,湯夫人忍著心氣,道:“你要我如何在信里跟你說?啊,實話實說,只怕你這輩子都不記得還有懷謹這樣一個兒子!”她逼問道,“你說你忙,現在你又是如何擠出時間來這里,是不是她告訴你,兒子不行了,要你趕緊來送終!”
  湯老爺微微氣弱,辯不出話。湯夫人譏笑,竟真叫她言中。她跌坐椅位,苦笑連連,道:“賊老天爺,我們母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她要這樣趕盡殺絕。”
  “你不要沒事找事胡扯,我問你,懷謹的傷,怎么會復發,怎么會這么嚴重,我走時不是好好的?”
  湯夫人叫他自己問兒子,湯老爺正要發火,三位大夫從內室依次走出,夫妻倆立即拋下爭執,迎上去問結果。三大夫推出一人做代表,此人道:“湯老爺,恕老夫直言,令公子得的是脆骨癥,目前還沒有藥能治好這種病。”
  “怎么可能!懷謹身上平時從未有相似癥顯。”湯氏夫妻同聲同氣反駁,覺得這結論太荒謬。湯懷謹沒受傷前,師從饒州茂和真人,三歲站上梅花樁,習藝至今,日日跌打碰撞,都沒見他哪塊骨頭粉碎。
  “還有一種可能,有人在湯少爺的合骨劑里面,做了手段。”這位胡大夫專治骨傷,在行間頗有名氣。他這么說,肯定是已經發現了什么。
  湯夫人這回駁斥得更響:“這更不可能,懷謹的藥由孫太醫開具,他的兩個徒弟親自煎熬,我賀府三十多人監視藥材的出入,絕不是因為藥出問題!你們,是不是榮佳公主請來的?”
  三名大夫臉色變得難看,湯夫人這話里意思,好像在講他們憑關系入門,技藝不精,導致診斷出錯。
  胡大夫也是心高氣傲,他絕非普通醫士,從太醫院退下來后,就被京中權貴們聘為常駐大夫,盛名不衰。其他兩位大夫,名望可能不及孫胡兩位太醫,一身醫術卻也是系出名門。
  他們與孫太醫關系說不上好壞,但也不至于三個人一起瞎騙罪名陷害一代名醫。
  “既然尊夫人以為我等言不盡實,還望賀公另請高明。”胡大夫等人齊齊告辭。
  湯老爺忙拉住人,道他夫人也是心急,一時口誤,讓他們不要介懷。
  喬毓寧聽了這么久的話,忍不住舉手:“那個,胡大夫,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湯少夫人但講無防。”
  “孫太醫用銀絲葛根葉做合骨劑的藥引,煮一刻鐘后,它的葉莖是嫩青色的嗎?”
  胡大夫目露精光,斷然否決,道:“用銀絲葛根絲做藥引,目的是在激發整副藥劑的藥性,它沒有實質性的藥用。”但是,如果往合骨劑里加藥性相斥的東西的話,熬出來的藥,就不是養骨頭的補藥,而是毒藥了。
  而據他所知,恰好有一種藥引,加入合骨劑中,呈嫩青色。這藥草名蛇裂,與銀絲葛根葉極其相似,把它加入合骨劑,即改變藥性。
  湯夫人好似整個人被雷擊中,咋然倒下,陳媽手忙腳亂地攙住她,猜度道:“太太,您挺著點兒,孫大夫不是那樣的人。會不會是他那兩個徒弟,收了別人好處暗里換藥?”
  “對,對,英奇,馬上查那兩個學徒!”湯夫人慌不擇語,“所有人都要查,這三個也給我查清楚!”
  湯老爺惱火地讓人把夫人扶下去,改命英奇總管,請孫太醫過來解釋。
  很快,孫太醫被護院帶到湯少爺所在的主屋。聽完問題,這位老太醫笑哼道:“老夫如何用藥,還用知會爾等小輩?”
  孫太醫名聲顯赫,確實可以不將胡大夫等人放在眼里。不過,現在是在追查湯少爺好好一身正常骨頭,怎么會變成易碎易折的脆骨的原因,孫太醫這般不合作,就顯得很有嫌疑。
  湯夫人緩過勁,沖出來,抓不管禮儀與體面地著孫太醫,問他為什么要害她兒子,她是這樣地相信他!
  “湯夫人,你既不信老夫,多說無益。”孫太醫很冷淡地回道。喬毓寧越發覺得心慌,總覺得自己什么也不懂,問了個傻問題害到醫術高明的孫太醫,她急道:“公爹,婆婆,興許是阿寧弄錯了。阿寧不懂醫理的。”
  胡大夫一身脾氣卻是被孫太醫給激火了,他喝道:“是真金還是白銀,拿藥渣來驗查就知!”
  英奇總管思忖,道:“孫太醫有規矩,藥渣出爐,全部碾碎。”
  胡大夫恥笑,這是哪家的規矩,分明是心里有鬼。陳媽想起一事,道:“這規定,好像是中秋后出的。”
  中秋,中秋!
  湯懷蘭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在湯家祖宅的。
  湯夫人要還想不到根由,那她這些年也白活了。
  她沖孫太醫吼道:“她給你什么好處,你竟也愿意幫她害我兒子,你說,你倒是說啊!”
  孫太醫端坐在那兒,臉上似笑非笑,似苦非苦,一抹黑血從唇角沁出。胡大夫驚,沖步上前掰開牙關瞧,搖頭無治。
  湯夫人震得倒退跌入陳媽懷中,她完全想不到也想不通,孫太醫居然尋死!這么個問題,有那么難以回答嗎?
  其他兩位大夫也百思不得其解,孫太醫就算被人收買謀害主雇也沒理由自盡,要知孫太醫乃杏林泰斗,只要他咬定自己用新藥方,誰能奈何他。
  湯老爺深看湯夫人一眼,讓人把孫太醫的尸首抬下去,他轉而請胡大夫一定要想盡辦法治好他兒子的病,花多少錢都再所不惜。胡大夫請坦言,藥毒已入骨,他無能為力;反而是孫太醫,用藥性相克之法,使湯少爺體內那些脆骨凝聚在一處,沒有潰散真正妙手神術。
  這樣說來,好像他們逼死孫太醫,反而斷絕湯懷謹最后一絲希望。
  “我兒,懷謹,懷謹,”湯夫人哭得激動,仰后摔倒,喬毓寧和陳媽七手八腳將她扶到躺椅處歇下。喬毓寧靠著角落,后悔直抽自己嘴巴子,為什么要多嘴,害死孫太醫,還害到相公!
  胡大夫以為孫太醫自我了斷,他也難辭其疚,表示愿意留下來,研究孫太醫的藥方,找出最終解決之道化解湯少爺的脆骨之癥。
  屋子里眾人黯然神傷,英奇總管回來后,在湯老爺耳旁低語他的新發現。
  “竟有這等事,立即把那兩個徒弟找出來,”湯老爺憤怒掌桌,“追到天崖海角,再所不惜!”
  湯夫人問什么新情況,湯老爺說道,孫太醫的兩徒弟早已離開,似乎一早知道有人要找他們算賬。孫太醫的兩徒弟失蹤,正是畏罪潛逃之意。湯夫人怒極,道:“合查全府,這里必有他們的同伙!”
  結果,湯夫人為之倚重的前院管事,成林,浮出水面。
  他交代,收了湯大少爺的好處,隱瞞孫太醫兩個徒弟的行蹤以及他們每日的采藥情況。湯夫人既怒成林吃里扒外背主投敵,又恨她的老對手榮佳公主再次占上風。
  “你敢不敢與懷蘭對質?”湯老爺驚怒交加,責問成林。
  湯夫人憤怒尖叫:“老爺,當真等到他們害死懷謹,你才肯相信我的話嗎?!”
  成林管事笑得古里古怪,道:“太太,小的已照您的吩咐辦事,望您記得答應成某的事。”英奇總管覺得有異樣剛要阻止,卻見成林管事已經咬斷舌頭,口吐白沫,來之前,他已吞了金塊。
  湯夫人惱恨成林在死前還要抹黑她,讓湯老爺以為他的不利證供是在她授意下說的,她喝令拷問所有和成林有關系的家丁,該趕的趕走,并叫英奇總管抓回成林的家人,把這件事追查到底。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0
022. 夫妻


 湯老爺質問湯夫人,是不是她命成林暗中監視懷蘭,伺機故意栽贓陷害?目的是讓他相信榮佳公主及其兒子要謀害懷謹以奪取家產。
  湯夫人聽到這種話痛苦地失聲地尖叫起來,難道她會下藥毀自己兒子,就為著陷害榮佳公主,在她兒子即將掌管整個湯家的時候?
  “老爺,您說這種話還有沒有記著懷謹是你的親兒子,懷謹毀了到底誰更稱心如意,啊?”湯夫人整個人像崩潰一樣撕心裂肺地反問,“我嫁給你整整三十七年!你賠光家當的時候多少人勸我改嫁,我跟著你;你給埋在泥里生死不知的時候,是我,是我守著你,一坯土一坯土地把你挖出來;你被你的好兄弟、你的好大嫂騙得要賣田賣地,是我頂著所有罵名,給你保住這個家,你到底還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把心分給我們母子?”
  約莫湯夫人的話,讓湯老爺想起兩人相扶相持的過去,湯老爺神色緩了緩,取出一樣物,道:“你先看看這個。我不知道夫人什么時候還認識了殺手盟的人。”
  湯夫人指尖顫抖地捧著那特制的信紙,面無血色。
  湯老爺背手望窗道:“本來我也不信,夫人平日如何疼愛懷謹,我點點滴滴都看在眼底,怎么會買人來害自己的親骨肉?獅子頭和尚那一掌只要差分毫,懷謹就會沒命。可是證據放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他轉過身來,再問夫人為何要這么做?湯夫人凄厲地哭笑一聲,連道好計好計,整個人一軟,摔于地上。陳媽半扶著湯夫人大喊大叫,湯老爺于心不忍,叫人快送夫人回房。
  喬毓寧呆在那里,她手腳嚇得冰涼,滿腦子孫太醫、成林死前的模樣。
  菊香將她抱回房里,湯懷謹正與人說話,見丫環抱人進屋來,吩咐那人照他所說辦。那人自離去。湯懷謹讓菊香把人放床上,等她緩過勁,問道:“嚇壞了?”
  喬毓寧忍不住抹眼淚,噎噎嗒嗒說阿寧害了相公。她天天去偷看孫太醫曬藥煮藥的事,她自以為旁人不知,其實別人知道不說,還故意引她注意藥劑中草藥不同,關鍵時候,再借她之手逼孫太醫,斷絕湯少爺痊愈的任何可能。
  湯懷謹笑道:“即使你不開口,他們也會找到機會,說藥里有毒。”
  “那、那相公怎么辦?”喬毓寧眼淚嘩嘩,“那些人怎么這么壞!”
  湯懷謹輕輕地笑,如果不是有朵小解語花在身邊相陪,他也不知該怎么辦現在的自己。喬毓寧拿衣角胡亂地抹臉,道:“相公,阿寧去求胡大夫,求他一定要治好相公。”
  “回來。”湯懷謹渾不在意地解道,“母親雖然自以為是慣了,但有些話還是該聽聽的。那胡大夫,并不可信。”
  喬毓寧想起他借著她的問題逼死孫太醫,著實對這新來的大夫也喜歡不起來。她又愁又傷心:“孫太醫還在,就好了。”
  “他也不是絕對無辜的。”湯懷謹透給她一點小秘密知道,孫太醫年輕時愛慕湯夫人,及至她嫁人后也癡心不改。不僅湯夫人很信任他,而且他自己也絕不會加害湯夫人的愛子。
  現在,孫太醫寧肯辜負心上人的請托而選擇自盡,必是他深知內情,卻不能告訴湯夫人,唯有以死求得解脫。
  “孫太醫并無家人,所以不存在被人脅迫的把柄。因此,我相信,他求死應該是為了保護他那兩個弟子。”湯懷謹分析道,“想以死阻止母親繼續追究。”
  喬毓寧驚訝地張大嘴,湯懷謹笑道:“覺得孫太醫很重情?”
  “不是,”喬毓寧看著他直搖頭,“阿寧覺得相公你好厲害。”
  “誰好厲害啊?”湯老爺應著兒媳的話,走進兒子的病房。喬毓寧笑著吐下舌尖,起身扶湯老爺坐下,道:“公爹,阿寧去倒茶。”
  喬毓寧把茶盤放在床案頭,悄聲退下,讓那對父子談話。
  陳媽覷了個空隙,把少夫人叫到湯夫人院里。湯夫人神色萎頓,額上搭著安神的藥巾,躺在里間舊式黃花梨漆床上一聲不吭。
  喬毓寧并步靠前,低聲問道:“婆婆,您覺得哪里不舒服?”
  湯夫人嘆口氣,鼻子里噴出一股怨氣,道:“阿寧吶,婆婆知道你聰明,如今這形勢你也瞧明白了吧?懷謹毀了,這輩子都沒法兒站起來,也拿不回他自己的東西。”
  “婆婆,相公會好起來的。這個大夫不行,我們再找別的大夫。”
  湯夫人感慨碰碰小兒媳的手,這話誰不想相信?卻是誰都不會相信。她道:“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懷謹再也站不起來,阿寧,你就是懷謹最后的倚靠,我總歸有一天要走在你們前面的。”
  “婆婆,您要阿寧做什么,您說,不要說什么死不死的,阿寧怕。”喬毓寧說著就紅了眼眶。
  “哭什么,”湯夫人雖在訓誡,卻是喜歡兒媳真情流露的樣子,她提點道,“懷謹這病要最上等的藥一直養著,如果沒有了好藥,”
  “有濟民藥堂,”喬毓寧馬上道,“相公想吃什么藥都有,不會斷的。”
  湯夫人不語,陳媽在旁抹眼角,道:“少夫人,您沒聽老爺在勸少爺什么嗎?老爺要收走大藥堂。”
  喬毓寧驚慌失措,急聲否決:“絕對不可以!婆婆,您要勸公爹不能拿走相公的保命藥。”
  湯夫人看著她,重重嘆氣。喬毓寧努力想了想,把這天發生的一連串事在腦子里過好幾遍,想通一件事,道:“難道公爹責怪婆婆沒照顧好相公,所以要收走藥堂?”
  “你既知了,就想辦法勸勸你公爹,平日里,他最疼你。”
  喬毓寧滿心焦慮,卻無法不答應。
  她來到花園里,滿地轉圈圈。湯老爺和兒子談完話,出來就看到小兒媳煩惱的樣子,問道:“阿寧,這是在做什么呢?”
  喬毓寧還沒想好對策,就碰上了湯老爺,滿臉糾結,不知如何做答。
  眼看湯老爺要走開,她豁出去攔住湯老爺去路,道:“阿寧有事要求公爹答應。”
  湯老爺揮手讓左右退下,問兒媳想說什么。喬毓寧鼓起勇氣,問道:“公爹是不是要收回相公在打理的濟民藥堂?”
  “你婆婆讓你來的?”
  喬毓寧不答再問道:“公爹是不是要把這藥堂交給大伯母的兒子打理?”
  湯老爺甩了袍袖,冷顏,道:“這事兒,你不要操心,阿寧,照顧好你相公,才是你的本分。”
  喬毓寧大手張開攔住前路,道:“公爹,阿寧是什么都不懂。但阿寧至少知道,如果是我爹,絕對不會在看到阿寧第一眼的時候,就說要拿回分給阿寧的東西;我爹更不會在阿寧生病的時候,拿走阿寧喜歡的東西,讓阿寧難過。”
  湯老爺神色起了些許變化,摸著小兒媳的發頂,道:“阿寧說得很有道理。”他瞧瞧兒子所住那窗的方向,自我辯解道,“不是公爹要傷懷謹的心。這濟民藥堂,百縣萬名工人都靠這份工養活自己養活家人。它的東家不僅要有聰明的頭腦,圓滑的手段,更要有健康的身體,這樣才有能力、精力照顧好所有為咱們做活的人。”
  “大伯母的兒子,比相公更好嗎?”
  “現在,懷蘭比懷謹更適合那個位置。”湯老爺用大道理勸道,“阿寧,公爹不僅僅是懷謹的生父,更是所有從業者的衣食父母。公爹必須要為大多數人考慮。”
  喬毓寧不懂得大公與小愛之間的境界差距,她只知一件事,說道:“既然大伯母的兒子比相公更有能力,他為什么不能自己開一間大藥堂,為什么要來搶相公的東西?相公變成現在這樣子,什么都沒有了,只有處理濟民藥堂的公務能讓他開心快樂,公爹,你不要拿走相公唯一喜歡的東西,好不好?”
  喬毓寧直接跪下去,抱著湯老爺的雙腿又哭又求。
  “老爺,你是懷謹的爹,他唯一的指望了,您就不能可憐可憐自己的兒子?”湯夫人在陳媽的攙扶下,來到兩人身側,雙膝一彎,與兒媳一起懇求湯老爺。
  湯老爺見狀,忙扶起夫人,道:“你這是何必?我哪里會不管懷謹,你太多心了。”
  湯夫人流著眼淚,說道:“我不想多心,那也要你的心不偏。你這做爹的不疼兒子只管別人的兒子,這全天下都說不通的事,你卻硬要做,你讓我怎么不想多。”
  湯老爺給她哭得心煩意亂,腳下還有個小的仰著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等待他判決是給予希望,還是徹底傷害父子感情。
  “好吧,都依你們。”湯老爺妥協,答應給兒子一年的緩沖期。
  只要湯懷謹做得好,濟民藥堂永遠都是他的;若他因傷不能管好這份家業,那就不要怪他這做爹的把東西收回。
  湯夫人喜極而笑,叫兒媳快謝過她公爹。喬毓寧扎扎實實扣三個響頭,跑起來,樂癲癲地進屋報喜訊。
  咻地,一個茶碗迎面砸在喬毓寧額頭,皮破血流,嫣紅的血瞬時迷蒙了她的眼。
  “誰叫你那樣做的?!”湯懷謹全身不能動,所有的怒意全都涌到臉上,年輕俊秀的面容此刻充滿充血的筋脈,憤怒咆哮的血在紫色血管里持續燃燒膨脹。
  喬毓寧怔怔地看著風度盡失的湯家少爺,什么都聽不到,什么也想不到,只恐那些血管會在下一刻爆炸。她直直地走過去,伸手撫摸那些鼓脹的青筋:“相公,不要生氣,大夫說你不能生氣。”
  湯懷謹身上的怒焰落下兩重,他深深地喘一口氣,喝令道:“以后都不準再插手我的事,聽到沒有?!”
  喬毓寧用力點頭,看見那抹刺眼的嫣紅,湯懷謹恨恨地低唾,罵道:“還不滾進來服侍少夫人!”
  菊香飛進來,要帶她去治傷。喬毓寧一動不動,看著湯懷謹平息了怒意,忽而張口道:“相公,阿寧絕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在阿寧心里,你永遠都是最聰明最厲害的。”
  湯懷謹頓時睚眥俱裂,怒意滿身,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滾——!”
  噴發的氣流沖飛屋內可見的物什,帶尖的刺物在墻上光滑的桌面上留下道道劃痕,菊香護著喬毓寧快速退到外頭,見少夫人臉上還是多出數道割傷,忍不住嘆惜。
  喬毓寧急搖她的手,道:“菊香,快想辦法,相公會弄傷自己。”
  菊香沒好氣地拉開她的手,拿金創藥狠狠地抹上破口子的額頭,道:“您少說兩句,少爺就不會被氣死了。”
  喬毓寧難過地低頭,菊香終究不忍心她臉上沒笑容,不由地進言道:“記得少爺最忌諱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是下跪?”喬毓寧覺得冤枉,“那是公爹啊。”
  菊香正色道:“您是少爺最在意的人,您去求人,您讓少爺心里怎么想。特別是少爺現在情況,更不能忍受。您這么聰明,一定能想明白這里的道理。”她手腳利落地扎好繃帶,瞧見她額上前回那個白印子(黑麥稈弄的),“瞧見有東西砸過來,您就不會躲嗎?”
  “我呆了嘛。”
  菊香把她安置在外屋,最近幾天,她還是不要在湯家少爺前面晃,大家會比較安生。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0
023. 錯骨 (上)


 喬毓寧很聽話,躺在床上卻遲遲不能睡。她在想,菊香說的那句話:“您是湯少爺心里最在意的人。”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不弄清楚,她是沒辦法睡著的。
  她偷偷地爬起來,決定去打擾湯少爺。
  “相公,相公。”湯懷謹喝了藥,睡得很熟。喬毓寧見他好眠,想著還是明天再問。她踮著腳尖,一步深一步淺地往回走。
  寧靜的夜晚,傳來模糊的聲響,似乎有人在花園里講話。
  喬毓寧又怕又好奇,走向窗邊,夜白的花圃邊,劉芊芊一身月白裙衫,飄逸似仙子,清麗的面容帶著羞怯的藍暈。那個背對窗的男人摟著她的削肩,一個使力,將她打橫抱起,向院子外大步走去。
  月光下,喬毓寧瞧清這月下幽會男人的真容:湯沐恩湯老爺。
  她無法置信,失控地叫起來。身后,菊香適時伸手,牢牢地捂住她的嘴巴,直到湯老爺與劉芊芊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處。菊香見附近無別樣動靜,起身把人帶回外屋。
  喬毓寧一獲得自由,便道:“菊香,那是芊芊姐,那是公爹,他們、他們,你為什么不阻止!”
  菊香低言道:“如果不是劉小姐自愿,您以為老爺會強人所難。”
  喬毓寧想要可是,菊香用被子蓋住她,叮囑道:“這事您最好爛在肚子里。”
  “菊香,我睡不著。”
  “數鴨子。”
  喬毓寧不記得自己數了三百只還是五百只鴨子,她睡著了。
  早晨醒來,聽稻光說少爺沒胃口,她哪里還有心情管別人的閑事,忙著動腦子想辦法讓湯少爺高興起來。她選了她最痛恨地抄書,一個個大如斗的丑字,不停地送入里屋,也沒聽見湯懷謹說點什么,喬毓寧只得埋頭繼續苦描。
  湯老爺與湯夫人暗中似乎達成了什么協議,院子里,安安靜靜,沒人再提起孫太醫的死,成林的背主,連對多少人參與調換湯少爺所服藥劑的調查也停下來。除了極個別忠仆,湯氏夫婦把老宅子里的仆人全部梳理換成新人。
  十天后,湯老爺要回省城打理生意,走前,湯夫人把兒媳叫去送她公爹。
  喬毓寧帶著金荃到正廳,最先入眼的是一身清華的劉芊芊,冰紗制的春衫如煙似霧,更不似這凡間人。此時,不知廳里人說了什么,一滴晶瑩的淚珠沿著她那無暇的玉頰輕輕滾落,無比地哀傷動人。
  湯老爺皺了下眉頭,道:“夫人,您這是何意?”
  湯夫人神色微冷,道:“我話說得很明白,是老爺不想要人。若是尋常丫頭,我會來干涉你不成。這位劉姑娘的出身老爺是一清二楚的,做咱們賀家的姨娘還委屈了她呢。”
  “夫人,是我一時糊涂。”湯老爺干巴巴地希望湯夫人接手完美地處理掉這麻煩事,“劉姑娘青春貌美,縱使重新尋個好人家,也還是很容易的。還望夫人多給劉姑娘備些嫁妝。”
  “我是沒問題嘍,”湯夫人坐得端正筆直,下巴微指大廳外的兒媳,“有些話,跟你兒媳說去。”
  湯夫人點到名,喬毓寧不得不走進大廳,向公婆問安。
  湯老爺見小兒媳來了,與夫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意氣緩了緩,但一想及這件事首尾,不免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與兒媳開口,看向夫人,要她說話。
  湯夫人偏個臉,只當作不見。
  湯老爺訕訕,道:“阿寧,來了啊。”
  喬毓寧把手里的點心盒遞于湯老爺的長隨,像一個合格的媳婦一樣,關心公爹行程安排情況,絕口不提旁的事。喬毓寧牢記菊香的話,這事她不能管,也不能插手。
  劉芊芊忽而改撲到喬毓寧身上,無聲地啜泣,淚水很快浸濕她的肩領。
  喬毓寧全身僵硬,頭向旁邊偏偏求救。金荃暗搖頭,喬毓寧沒有辦法,自己動手推人,并道:“公爹,婆婆,阿寧回去照顧相公了。”
  劉芊芊死抓著她不放,湯老爺向夫人連使眼色,湯夫人恨他不爭氣似唉唉,終究還是出面,她直接道:“阿寧吶,你公爹想納你芊芊姐為妾,你說呢?”
  喬毓寧傻傻地看公婆,裝作聽不懂婆婆的問題。
  “你說你,什么人不好碰,偏碰這一個。”兒媳不說話,湯夫人覺得臉上無光,不顧小輩在場,數落湯老爺,“其他話也不要說了,人你自己帶走,你愛放哪放哪。我是沒臉給你張羅的。”
  湯夫人扶著陳媽的手,徑直回屋了。
  湯老爺無奈,吩咐英奇總管,加一輛馬車,載新姨娘劉芊芊回省城。湯夫人到底不愿見家丑外揚,在湯老爺走前,又把自己身邊得力的丫環惠珠送給新姨娘,權當這人是她親自給湯老爺張羅的,免得丑話傳遍全省城。
  金荃以最快速度護著喬毓寧回院落,讓稻光拿最好的傷藥。稻光一看那被抓得血淋淋的手背,驚道:“誰做的?”
  “劉姨娘。”
  稻光邊敷藥,邊數落道:“你也不看著點,菊香讓你去,不就是讓你為少夫人避這一關?”
  金荃不忿地回道:“你當我沒有嗎?太太擺明要把人塞給老爺,老爺瞧在少夫人面上也一定會給她名分,你叫我怎么攔一個姨太太?”
  內室傳出一聲巨響,喬毓寧回過神,急沖向月亮門,被從里頭出來的菊香攔住。她輕輕而又堅決地搖頭,低聲道:“讓少爺靜一靜。”
  眾人聯手把人帶到外頭荷花亭,喬毓寧急不可奈,連聲問:“相公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的火?”
  金荃自責,道:“怪我多嘴。”
  “即使你不說,少爺早晚也會知道。”菊香看向少夫人,注意她包了一半的手,擰眉道,“怎么給抓得這么厲害?金荃,太太那邊的你沒打點嗎?”
  “打點了。”金荃想起這事,就氣憤難平,“我給了足足十八兩呢,還有陳媽那里,平時我也沒少給她好處,就想著關鍵時候她能給提個醒。誰知道,全喂了白眼狼。”
  “太太心意已決,也怪不得她們,只可憐我們少夫人又吃苦了。”菊香說句公道話,她特意安排金荃陪少夫人去太太那院子,就是希望湯夫人身邊侍候的人看在金荃的面子上,能行個方便,最好避過劉芊芊與湯老爺的事。
  沒想到,還是避不開。
  喬毓寧點著菊香額上的小紅包,道:“我哪里可憐了,又不太疼。倒是菊香一定很痛很痛,這么大一個包。”
  “我們少夫人會心疼人了。真是婢子的福氣。”菊香等人笑打趣。
  喬毓寧卻笑不出來,她一定要弄明白,湯少爺這次發火是不是因為聽到劉芊芊做了湯老爺的妾這個消息。菊香面色沉重,緩緩地點頭。喬毓寧忽地站起來,跑出去。
  “少夫人,您上哪兒?”菊香忙推開給自己上藥的稻光,去追人。
  喬毓寧跑到湯夫人的院里,忘了往日湯夫人所帶來的害怕,她大聲問道:“婆婆,芊芊姐是您吩咐放出來的嗎?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湯夫人優美的眼眉動了動,射出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樣盯著兒媳,她轉過臉來,喝斥道:“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你以為你公爹是什么樣的人?你能求得你公爹改一次主意,難道就沒有其他人能說動你公爹改主意又把藥堂收回去?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在我們湯家,沒有能力的人注定被所有人踩腳底。如果不想你相公變得像要飯的一樣凄慘可憐,你最好學聰明一點!”
  喬毓寧給訓得面無人色,還是堅持要一個答案:“可是,相公喜歡芊芊姐,很喜歡很喜歡,您完全可以選別的姑娘!”
  湯夫人哈地笑一聲,譏弄她的天真,以為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入湯老爺的眼么。若非有脫俗的美貌,聰明的頭腦,良好的家世,劉芊芊連出現在花園里勾引湯老爺的資格都沒有。
  喬毓寧明白了,卻實難相信,湯懷謹只是暫時不能動,所有人就轉眼變得像妖魔一樣可怕,父不父,母不母,毫無情義。
  “您明知道相公喜歡芊芊姐,您還是把芊芊姐送給公爹,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她忍不住吼道。
  湯夫人使個眼色,陳媽把少夫人抱出屋外,勸道:“少夫人,太太都說明白了,你就甭鬧了。快回去照顧少爺吧,啊?”
  喬毓寧失魂落魄地站在花園小徑路口,菊香趕過來,拉她便走,道:“少爺找呢。”
  新房內的家具飾物都煥然一新,湯懷謹套著新作的單衣,神態平靜地翻看賬簿。他問道:“去哪兒了?”
  菊香見少夫人低頭不語,代回道:“在太太院子外頭。”
  湯懷謹轉頭看人,菊香知意地退下,他問道:“她說你什么了?”
  喬毓寧抽抽嗒嗒把她去找湯夫人要說法的事,說得一通到底。湯懷謹呵哧呵哧地直笑,道:“誰告訴你,我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人?”
  “你剛還不是發火么,一定是很喜歡了。”喬毓寧嘟著嘴不滿道,這邊還說喜歡她,那邊又去喜歡別人。
  湯懷謹笑得胸膛都在發震,把小妻子叫到床邊,道:“親親我,就告訴你,生氣的原因。”
  喬毓寧二話不說,就親向他的臉頰。湯懷謹不太滿意,卻也沒要求更多,說道:“在母親眼里,我已經是個失敗品,不能幫到她,反而變成了她的累贅。她要維系自己的權勢,爭取更多的利益,就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
  湯夫人把劉芊芊送給湯老爺,當然不是靠劉芊芊去博湯老爺的寵愛,而是為著日后她肚子里能生出一個兒子。只要湯夫人過繼這個庶子,她就又有籌碼與榮佳公主那邊爭奪湯老爺的全部家產。
  湯懷謹聽到劉芊芊被送人的消息,就想通湯夫人這么做的深意。
  他會失控到發火,是因為他對母親還懷有期望。
  可惜的是,不論是湯夫人,還是湯老爺,都已經決定放棄他。湯家不需要一個廢人。所以,他忍不住不發火。
  喬毓寧拿袖口抹干眼角,又擤擤鼻水,站直身,扎緊腰帶,道:“相公,你會好起來的。相信阿寧,阿寧可是相公的福星呢,你一定會好的。”說完,跑去拿藥,在她以為,只要湯懷謹按時服藥,傷情總會好的。
  湯懷謹微笑,像她這樣把什么都想得簡簡單單,也挺好。
  這年七月,省城來信,劉姨娘有身孕,多余的話一句沒有。湯夫人卻是聞弦聲而知雅意,立即回信說,劉姨娘新人沒經驗,還是她回省城替老爺看顧著點兒。
  湯老爺派來接湯夫人的馬車,轉眼即到。
  湯夫人留下陳媽照看湯家祖宅大院,自己帶了六個貼身丫環回了省城。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0
023. 錯骨 (下)


 不知怎么地,湯府老爺夫人不管癱掉的少爺的事,在府里傳開,府里粗使小廝小丫環覺得沒有保障,接二連三地請辭。陳媽拿著賣身契也挽留不住人,似乎在一夜之間,這些人都發了財,有足夠的銀兩贖身。
  陳媽一頭罵這些人沒良心,一頭又罵省城某些人趕盡殺絕。她請示湯少爺,找牙行補添人手。湯懷謹拒絕。陳媽只提了這一回,之后再沒提過。縱使在十二月飛雪時節,陳媽也只罵幾句賊老天爺,沒找人手掃雪。
  府里冷冷清清地只剩主仆數人,連個看門的都沒有。陳媽卻天天領著連翹金絲燒水煮衣服給整個院落消毒,菊香稻光金荃專管廚房采買,送給湯少爺吃的飯菜與湯藥都要經五個人以上試吃。
  人手嚴重不足,喬毓寧問,府里為啥不添人。
  菊香說,免得省城大老爺家那頭往府里安插眼線。稻光解釋,主要是提防有人再下手暗害少爺。金荃補充,少爺不幸,老爺掙來的諾大家產就歸給大老爺家。
  喬毓寧想,這大概就是劉芊芊有孩子以來,湯少爺晚上難以入眠的原因所在。
  除了失眠,湯懷謹還有憂慮、焦躁的癥狀,他越來越情緒化,常常因為一點小問題沖身邊人發火。喬毓寧很不想說湯少爺心底在不安,事實是湯懷謹夜里常常驚醒,醒后就一直看著漆黑的窗外,神情驚恐或戒備,好像那里有吃人的怪物。
  喬毓寧想到自己剛到湯府的時候,也是這樣害怕。當時她選擇緊挨著昏迷的湯少爺,自說自話,度過那些無人依靠的幽靜黑夜。
  她決定把這個好辦法“推薦”給湯少爺。她開始纏著湯少爺給她說書,山海經是必讀物,話本戲劇人物雜記摸到什么讀什么。好在自觀音廟事件后,湯少爺對小媳婦有求必應,每晚一個睡前故事,雷打不動。
  故事講完,喬毓寧也睡著了,半邊身體趴在湯少爺身上,手抓著湯少爺的嘴和鼻,腳壓著湯少爺的胸腰,屁股下墊著湯少爺的頭發。
  這個睡相是不太好,但是,湯懷謹很喜歡這樣的相近擁抱,這樣做他會睡得更安神,夜間少有驚醒。喬毓寧發現這個小秘密后,就更肆無忌憚地霸占整張床,只要不用力踹,湯少爺那身骨頭還是經得起她這點小胳膊小腿折騰的。
  七個月后,慶安八年二月,靖安省皇商賀府新晉姨娘劉氏在元宵節當天,給六十三歲的湯沐恩生下一個身體健康的兒子。
  湯老爺老來得子,心中驕傲與得意無可比擬。他當即為庶子定名:賀元宵,并決定大肆操辦庶子的滿月宴,只是地點一時還沒定。
  喬毓寧要府里的人瞞著湯少爺,三天后,湯懷謹從別的渠道知道這個消息,并且,他還知道了喬毓寧吩咐下人隱瞞他的事。
  兩樁事加起來,讓湯懷謹爆發出史無前例的怒火。
  喬毓寧首當其沖,她只感覺到一股氣沖向她,她胸中悶痛,嘴里噴血,并被這股氣沖出窗外摔在地上,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醒來時,稻光守在床邊,兩眼黑圈,微微打盹。喬毓寧口渴,想動卻渾身都痛。稻光驚醒,邊阻止她起來,邊調溫水。稻光道:“少夫人,您傷得很重,別動。”
  喬毓寧喝了水,緩和嗓子眼的干渴,問她受了什么傷。
  從稻光的訴說里,喬毓寧了解到一個新名詞:功夫。湯少爺手上功夫一般,拜湯府高價收購的天材地寶所賜,他內力極其深厚,尋常武林人士遇上湯少爺發威,必得落個半死不活。
  喬毓寧現下這般傷重,就是湯懷謹內力失控造成的。
  “菊香也傷到了?”喬毓寧問道,稻光沉重地點個頭,燕泥、金荃都受波及,不過,她們有內力護身,傷勢倒沒有喬毓寧這樣嚴重。
  稻光欲言又止,喬毓寧讓她說。稻光跪下來,眼眶紅紅,忍著哭意,懇求道:“少夫人,您千萬別記恨少爺。”
  “我怎么會怪相公,”喬毓寧平靜地回道,“我明知相公最恨有人騙他,還叫你們一起瞞他,連累你們也受傷,都是我自己不好。”
  稻光聞言哭出聲,喬毓寧反而納悶,問道:“你哭什么,相公不喜歡的,快擦了吧,小心相公又發火。”
  “看婢子光顧著跟少夫人講話了,”稻光抹抹兩頰,語氣刻意地輕快,“婢子這就去通知大家,少夫人醒了。”
  她出去后,燕泥金荃都來看過喬毓寧;菊香隔幾天后,出現在少夫人病榻前,她為救喬毓寧承受了湯懷謹更多的怒氣。喬毓寧很感激她救護,菊香笑得辛酸,道:“少夫人,少爺很后悔。”
  喬毓寧笑笑,不說話。
  她爹打過她屁股,她也會擺幾天臉色給她爹看,哪怕錯的是她。對等的,在她沒有消氣前,她是不會去看湯少爺的。
  四月桃花開盡,昆縣街頭巷尾瘋傳湯五爺家的長孫媳婦要下鄉祭祖的事。
  這長孫媳婦不是別人,正是湯老爺相中的那位官家媳婦人選,從二品大官光祿寺大夫家的嫡長女。湯五爺自從說了這門親,每天笑得合不攏嘴,走路都帶風。這回更是借著孫子與媳婦新婚回鄉省親之際,動用身為族長的權利,隆重召開全族大會,給出身大官人家的孫媳婦行入族歸宗大禮。
  喬毓寧身為錄入譜籍的族中人,也收到一份請貼,還是老族長湯五爺親自送上門的。明眼人都知道湯五爺如此聲勢浩大地大辦特辦新媳入族大典,就是為著跟湯九家的互別苗頭。
  湯家兩位新媳婦的入族比試結果是毫無懸念的,外頭都傳遍了,那位梁小姐一身才情是如何地驚采絕艷,煞到湯五爺的探花郎孫子,并呼非卿不娶。梁小姐才名如此出眾,以至于人們都相信,連鄉下小妹都能輕松通過的入族考核,對梁小姐來說,那是小菜一碟。
  因此,大家更關心這位京中貴女長啥模樣,芳齡幾何,屁股大不大,能生幾個娃。
  喬毓寧也很好奇梁小姐長相,不顧菊香、稻光等人勸阻,一意要去。
  湯懷謹知道后,讓丫環傳話,不準。
  喬毓寧對著湯少爺那屋方向做個鬼臉,暗道不讓她去她不會偷偷去么。
  她在柴房角落挖了個洞,大會那天,她鉆出那洞,又用繩子和鉤子把食盒拽出后門,清點東西不缺,她挎上大籃子,邁著兩條小短腿,剛跑出巷子口,就見菊香站在那兒。
  喬毓寧以為她是來堵自己回府的,全神戒備打算反抗到底,卻見菊香把她帶到客棧,拿梳妝匣,邊給她重新打扮,邊嘆氣:堂堂的皇商賀家少夫人披頭散發進場,還不給五爺家笑一輩子。
  “您啊,不聽少爺的,有得您苦頭吃。”聽菊香話里意思,今晚梁小姐的入族會堪稱龍潭虎穴刀山火海。
  菊香不細說,喬毓寧也不問,她摸著新發團,嘿嘿傻笑,催著菊香往宗祠趕。
  她們到時,梁小姐做禮賓認人這最精彩的大戲已然落幕,聽各家圍觀的媳婦說,梁小姐把人全認出來了,人人都夸贊梁小姐不僅聰明絕頂,而且美比洛神,氣質非凡,不愧是京城來的大家閨秀。
  “哇,那梁小姐這么厲害啊?”喬毓寧邊應和,邊沖媳婦大媽大娘們笑。
  “湯家小娘子,你以后一定要長成大美人,可別讓十一郎家的比下去。”
  “再美,能美過梁小姐?”
  七大姑八大嬸爭議誰家媳婦更俊,喬毓寧呵呵笑,挎著大籃子跨進祠堂。里面鬧哄哄的,鄉里鄉親的不拘束也不講究,磕瓜子剝落花生小孩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湯五爺站在最中央的桌位處,高聲問:有沒有問題,沒有問題,他就給自家孫媳婦執筆了。
  大家吵鬧聲依舊,湯五爺說聲奉族譜。
  喬毓寧在人群里張頭張腦,認識的人叫聲:懷謹家小娘子來了啊。喬毓寧笑應聲二叔,問十三太叔公坐哪兒。
  “那個不是。”
  “誒?那個是九太姨婆啊。”喬毓寧回了句,四周聲響一滯,喬毓寧也沒留意,伸長脖子掂著腳尖四處找人,看到廳堂角落有兩個中年人在劃拳賭酒,她擠過人群跑過去,歡快叫喚聲,“十三太叔公,侄孫媳阿寧給您請安。”
  半邊祠堂都靜默,那紅光滿面的中年人噴口酒氣,笑道:“湯九家的,認錯人了喲,十三叔公在那頭。”他指著廳中最中央的大桌子,那個用大壇子跟人拼酒的老酒鬼說道。
  “知道知道,那是九太姨婆嘛,等會兒阿寧就去問安。”喬毓寧說著拿出自己準備的禮物道,“阿寧讓人做了燜燒童子雞仔,給十三太叔公下酒。”
  十三太叔公呵呵快聲笑起來,剝開雞崽蛋咀嚼,連連點頭贊味道正宗,就是番禺溫家人做的那個味兒。
  喬毓寧高興得兩眼都瞇彎,再行個禮說她去別的長輩那里。十三太叔公舔舔油油的手指頭,心情甚好地道聲去吧去吧。喬毓寧又跑去七太叔公、八太叔嬸那里,送上各種點心零嘴。
  祠堂里靜悄悄的,好熱鬧的湯氏族人們連往年最愛的打趣都停了,看著湯九家的滿場找人,眼珠子直發直。
  因為她把人都認對了。
  而今天的主角,站門口迎賓的京城大才女梁家小姐把重要人物全都認錯。
  其實,在全湯族看來,認錯才是正常的。太字輩那群老妖怪出題之刁,性情之怪,那是全族都有名的。像湯九家的能把人全都認對,一個都不拉,這才是最不正常的。
  喬毓寧請完安,正要跟湯五爺說她要先走一步,后知后覺地發現祠堂里好安靜。
  她心里發毛,悄聲問菊香是哪號大人物來了?
  菊香神情鎮定地把少夫人腦袋扳正,沒有大人物,只有湯夫人。
  湯老爺、湯夫人坐在主桌位,就在湯五爺旁,身邊七八個穿朱紅寶藍深紫官服的大官相陪,官袍色彩太炫太耀眼,也不怪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妹看不到自家公婆。
  喬毓寧奇怪了下府里怎么沒收到公婆回鄉的消息,快步走過去,給公婆問安。
  湯老爺笑應聲,繼續與湯五爺的大兒子陳陽刺史湯家軒、新出爐的探花郎家侄湯夢窗、光祿大夫梁翁之子梁寫意及他們的同僚官員戲說湯族的歷史。
  喬毓寧再福個身,說她先回府。
  湯夫人淡漠地嗯聲,讓兒媳自便。喬毓寧想走,被她壞了好事的湯五爺可不準她走。
  湯五爺使人來叫小輩的都去給太公們敬酒討吉利。湯老爺讓兒媳也跟去,并叮囑她不要失禮。喬毓寧提個茶壺跟上。湯五爺馬上叫她換酒。喬毓寧小小辯了句,婆婆不準她喝酒。湯五爺怒道:“不喝酒的,滾。”
  “祖父喝多了,請見諒。”湯夢窗對小嬸嬸說道。喬毓寧扯個笑臉,心知自己兩次壞湯五爺好事不招待見,湯五爺沒好口氣是情理中事。她讓菊香換了米酒,隨隊伍一桌桌敬酒喝過去。七八張桌子后,喬毓寧就喝不下了,而且難受得想吐。
  “大家干!”湯五爺看到湯九家的不吃,語氣不好問道,“怎么你不吃?”
  “阿、阿寧喝不下了。”喬毓寧很難受地說道。
  “長輩賜酒,你敢不吃。”湯五爺喝罵道,湯夢窗忙道:“孫子代喝。”
  “滾一邊去。”湯五爺怒斥道,單手抓起大酒甕,咕咕咕倒滿三大海碗,叫湯九家的立即給叔公叔婆賠禮。
  喬毓寧心里忿然,認定老族長就是在整她,卻也只得捧起海碗,捏著鼻子,勉強把酒灌下去。胃袋翻騰,她沒忍住,哇地一聲吐出來。
  穢物潑濺,腥臭飄散,眾人紛紛掩鼻。
  湯五爺勃然大怒,指罵道:“儂個沒爹娘教的,居然敢、居然敢!”
  “我沒爹娘教?”喬毓寧傷心氣憤難受全涌上腦,不顧一切地喊道,“我爹娘早叫你趕走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1
024. 洗筋


 這話不啻于石破天驚,諾大個宗祠頓時靜得連根針落地上都能聽見。
  湯五爺氣得胡子抖翹,抓著桌沿似要暈厥。旁邊眾族人子弟趕緊上前攙扶,并叫小嬸嬸趕緊賠禮,怎么能跟族長爺爺這么說話涅。喬毓寧吼完后也清醒了,對著四周含意不同的族人視線,深深地埋頭,心里后悔又覺解氣。
  那邊廂十三太叔公招手:“小九家媳婦,來,過來。”
  喬毓寧快步小跑過去,十三太叔公問什么叫她爹媽給小五子趕走。太字輩這桌人都不常駐昆縣,是以不知當日轟動一時的金家人鬧喬家村兩家議婚不成成仇家的事。
  “啊,這個,這個阿寧酒喝多了亂說的。”喬毓寧撓著頭很羞愧,等會兒她就跟族長叔公道歉。
  九太姨婆放開吃食,跟同桌人說很久沒吃這干菜雞蛋餅,難為還有個小輩記著。太字輩眾人紛紛贊同,有些東西他們自己都不記得了,這小輩的還能翻出來曬曬,孝心實在難得。他們年年往外砸東西,還真少見有人回送東西送到他們心坎上,是該好好獎獎。
  “小九家的,說說你想要什么?”十三太叔公見大家意見一致,放話道,“大膽點,叔公給你做主。”
  四周人屏氣凝神,等著看湯九家的怎么殺湯五家的的威風。
  這兩家年年都斗,從來都是平分秋色,難有高低,難得今天看湯五爺家一敗涂地,哪個不是興奮得蠢蠢欲言,恨不能代喬家小妹子說:我要湯五爺也滾出昆縣。
  喬毓寧頂著兩坨酒暈,扭扭捏捏嗯嗯啊啊吱吱唔唔說能不能請十三太叔公跟她相公解釋,今兒個喝醉的原因涅?她怕回去晚了,相公要打她。
  哐當乒乒乓乓砰,眾人掉酒杯的摔下凳的下巴磕桌面的,應有盡有。
  十三太叔公笑呵呵這不算要求,讓她再想個。喬毓寧非常苦惱,她什么也不缺,沒有要的東西,叫她說什么啊,這一走神,酒意涌上來,她頻頻打著酒嗝,整個人都站不住,晃晃欲倒。
  “阿寧,”湯夫人忽地走到兒媳旁邊,一改先前的冷漠,用關心的語氣責備道,“怎么吃這么多酒,早點回去休息,別再長輩前失禮了。”
  喬毓寧受寵若驚,忙道謝接過手絹自己擦臉。手帕上有茶水與薄荷香精,喬毓寧神情一清,似乎明白湯夫人前后態度不一的用意,她疊好手帕跟長輩們告罪,請太叔太公太婆們準她先回府。
  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喊道:“湯九家的,你還沒提要求呢。”
  “就是,過了這村沒這店啊,只有今晚有效。”
  湯夫人把手放到兒媳的肩上,笑意深深,目若寒潭。喬毓寧心里打個突,她機靈道:“十三太叔公,阿寧要回去問過相公才知道。”
  “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過期不候。”
  “謝十三太叔公,六太叔嬸嬸,”喬毓寧挨個兒謝過,到九太姨婆那里時,老人家一把揪住小姑娘的細手腕,問出整個宗祠人都想知道的問題:她是怎么一眼就把真的老十三認出來的。
  喬毓寧指著十三太叔公腰間掛的鑲紫金邊的酒葫蘆,壺嘴有個小缺口,那是十三太叔公頭次出海得來的戰利品之一,很有紀念意義,是十三太叔公最喜歡的東西之一,所以很好認。
  剛剛爬起來坐穩的人再次跌地板,剛剛扶正下巴的人再次撞上桌板,剛剛重拿酒杯喝酒壓驚的人再次噴酒,有沒有搞錯?!小姑娘要打擊人也不是這么個打擊法的吧。
  瞧瞧門角邊面色雪白唇無血色站都站不穩的梁家小姐,就知小丫頭這話有多離譜。
  太字輩老妖怪們喜歡的東西多了去,有紀念價值的戰利品海了去,要一個個記牢還能看到第一眼就認出來,這該得花多少背書功夫!別是一天到晚在家沒事就背諸太字長輩們的歷年大事表吧?
  聽說湯夫人當年能通過二次考核,就是背了整整一年書。
  眾人深以為然,不然,鄉下小妹沒道理能贏過京中貴女。這次族會就在喬毓寧回顧太字輩長輩早年闖蕩江湖的事跡中結束,族人紛紛向湯九夫婦道賀,能討太長輩們歡喜不難,能討到他們心窩子里這才難,有這樣的聰明媳婦好福氣啊。
  湯懷謹派來小廝與馬車,接自家小媳婦。
  喬毓寧還想等湯老爺、湯夫人,菊香把她往車廂內一塞,吩咐車把式立即趕車。喬毓寧抗議了兩句,奈何酒喝得太多,一沾著鋪墊,就睡著了。
  隔天中午,喬毓寧睡飽,睜眼看自己在湯少爺房里,湯少爺卻不在。她邊漱口洗臉,邊聽稻光說什么是她昨晚死活要跟湯少爺一起睡,不讓她抱著湯少爺,她就大哭大鬧;等大家順了她的意思讓她跟湯少爺睡在一起,她又亂踢亂滾,差點沒把湯少爺踢下床,都踢折了湯少爺數根骨頭正讓胡大夫他們看著呢。
  喬毓寧堅決不承認那個丟臉的人是她自己,她相信一定是稻光編來哄她的。她相信自己是絕對不會主動要求搬回湯少爺房里睡的,她氣還沒消呢。
  “少夫人,少爺請您到前廳會客。”
  湯懷謹二次傷重后,一般不見外人,梁寫意及探花郎湯夢窗二人是例外。他不僅慎重地換了裝束,還讓人將他抬到前廳,用木支架將自己支撐半坐起來會客。
  廳堂里不時傳出三人說笑聲,湯夢窗夸喬毓寧眉清目正,靈氣逼人,懷謹有福氣。湯懷謹則贊梁畫屏慧質蘭心,知書達理,一如他所期望的夢中人。湯夢窗謙虛說梁兄與他妻子才是真正的英雄美人,千古佳話。
  三人互相吹棒,話題輕松愉快。
  梁寫意的妻子是英王的表妹曦月郡主,借著這話,他多次提起英王殿下想念懷謹為伴的話。
  湯懷謹表示只要傷好,他一定回京看望英王殿下。梁寫意聽他只說虛話,無所實質表示,又提起在湯家米鋪掌柜院里見到的湯老爺新子賀元宵。
  “那孩子生得甚為靈秀,日后想必又一介青年才俊,賀公后繼有人了。”梁寫意這么夸道。
  湯懷謹笑應:“有梁兄保話,他日必成國之棟梁,我父必能安心。”
  梁寫意搖頭道:“這話我可不敢保證,他身份不行,尚需你這做兄長的助他一臂之力。”
  湯懷謹笑呵呵,自嘲如今他廢人一個,自保尚不能夠,何談助人。
  梁寫意說他太謙虛,笑道:“誰人不知貴府少夫人最得十三爺歡心,只要少夫人出馬,些許難題迎刃而解。就不知懷謹意下如何了。”
  湯懷謹小小地關心了下梁兄對劉芊芊之子的上心的理由。既然湯老爺寶刀未老尚能留后,那湯老爺完全可以再多留幾個后嗣。梁寫意看中賀元宵必然別有內情。
  梁寫意笑道:“我就知瞞不過懷謹。說來也是陳年舊事了。”劉芊芊的外祖江城知府王落照,據查他的原配原來是梁國公庶兄弟早嫁的庶女,論起關系,劉芊芊與梁寫意是近支的表親。
  劉芊芊有出息做了皇商賀府的姨太太,還生有庶子。做為遠房親戚的梁家人,總要表示一二,至少要替她做主掙個臉面。
  湯懷謹一聽長輩劉姨娘與梁國公府還有這層親戚關系在里頭,當即表示給予支持。他叫來妻子,要她去找十三太叔公,提要求請十三太叔公做主,把賀元宵歸入湯氏族譜,湯老爺名下。
  “不、要。”喬毓寧癟著嘴,拒絕。
  梁寫意給湯懷謹使眼色,湯懷謹逼喝道:“你去不去?”
  喬毓寧見他兇自己,心里發酸,眼眶一紅,梗著脖子回道:“不去!”
  “有膽子再說一遍!”湯懷謹發怒道。
  “不去,就不去,”喬毓寧大聲吼道,“你就是打死我,也不去!”
  湯懷謹氣得血涌上頭,怒叫菊香、金荃拿家法來,看他不打死這不聽話的。湯夢窗、梁寫意趕緊勸,有話好好說,打啥呀。
  有人擋在前面,喬毓寧就像找到靠山一樣訴委屈,她雙手捂著眼睛哭罵道:“你這個大騙子,還說不喜歡她,現在居然逼我給她兒子求出身,好讓她再殺我一次,你還不如干脆打死我,省得看你們這對狗男女逍遙快活。”
  “還敢胡說八道,來人,把她給我拖祠堂去關著!”湯懷謹緩過勁來,怒喝道。
  喬毓寧哭音一噎,接著以更大的音量嚎起來:“被我說中了,虧我這么相信你,你居然為那個女人兇我罵我打我,她都做你爹的女人了你還念著他,厚!我知道了,那個孽種是你的,對不對?你混蛋,你不要臉。。。”
  湯夢窗愕然,梁寫意痛苦撫額,碰上撒潑耍賴的女人真是有理都說不清。不管這個女人八十歲還是只有八歲。
  湯懷謹氣得全身筋脈都充血,指著媳婦罵都罵不出聲。被丫環們請來救場的胡大夫見狀,趕緊叫人把少夫人抱走,再由她罵下去,湯少爺都要被她活活氣死了。
  喬毓寧回到后院,醒過神來,怕客人走后湯少爺算總賬,嚇得躲進后院的狗洞里。
  菊香拿著飯菜哄她出來,都三頓沒吃了,別餓過頭。喬毓寧抽抽嗒嗒咽著飯菜,問菊香躲哪里,湯少爺才打不到她。菊香心疼,道:“少爺不會打少夫人的,以后這話咱不說了好不好?少爺聽到要難過。”
  “哦,”喬毓寧默默地塞了兩口飯,又問道,“你怎么知道相公這次不會打我?我都罵他了。”
  “誰讓您不聽少爺的話,非要去那勞什子大會。”菊香看她怕得實在可憐,跟她說明白,湯梁二人上門來,是為著昨夜湯族太字長輩們的承諾。
  鑒于這事內情復雜,處之不慎全家遭殃,喬毓寧胡纏蠻纏攪混梁家人的意圖,倒是誤打誤撞解了難題,所以,湯少爺不僅不會怪她,反而還要高興她的傻聰明。
  “呀,早知道再多罵幾句了。菊香,你怎么不早說啊。”喬毓寧萬分可惜這能夠指著湯少爺鼻尖大罵特罵而不用被罰的機會,自己沒有抓牢。
  “還高興呢,”稻光從草垛里鉆出頭,忿忿道,“幸虧喬老爺一家子搬走了,不然啊,有得你愁!”
  梁寫意可是本朝登位呼聲最高的英王的連襟,在京中跺跺腳城墻都要抖一抖的實權派人物。他作為梁家人,代表英王拉籠湯沐恩,是絕不容許有所閃失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威逼利誘喬老爺一家及相關人,令喬毓寧妥協答應他的要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您記著,這事誰來說您也甭答應,他們來說,您就鬧,越胡鬧越好。”稻光出主意道。
  喬毓寧用力點頭表示記下,心中忿忿:跟五爺家的碰上就沒好事,真是掃把星。
  第二天大早,菊香來報,老爺在少爺那兒,要見少夫人。
  喬毓寧收拾好自己,開門。眾人瞧見她的新造型,嘴巴直抽。稻光暗語:由著她,說不定這茬難事還真給她避過去。眾人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拱著少夫人緩緩前行。
  湯老爺見小兒媳頭扎繃帶,臉手深深淺淺割傷滿滿,十分凄慘相,驚問道:“阿寧,這是怎么回事?”
  “是阿寧自己貪玩摔的。”喬毓寧不好意思地說道,湯老爺捋著須,笑著責備道:“摔得這么重,阿寧以后可不興這么貪玩,記住了。”
  喬毓寧靦腆地點頭答應,湯老爺笑指他帶來的胭脂水粉新式衣物,道:“公爹也不知你們小姑娘愛些什么,都是你婆婆、劉姨娘挑的,拿去玩吧。”
  “謝謝公爹。”喬毓寧笑圓臉,挑抱了兩個匣子,打算回自己屋。
  湯懷謹出聲阻止,道:“父親剛才說的事,還是問阿寧拿主意,后院的事,兒子不便插手。”
  湯老爺捏著須,道:“阿寧還小,要主事也不急在這一時。”
  “父親說笑,”湯懷謹不退不讓,神情平淡冷漠,句句緊逼,“阿寧是族里認的湯家長媳,處理這后院的事是她的責任,也是她份內的事。”
  湯老爺沉吟,湯懷謹直接逼道:“庶房妾室的事,父親其實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這樣也不用擔心阿寧沒能力管事。”
  喬毓寧見兩人說話涉及自己,便停下來,聽湯老爺解答。
  湯老爺此來,還是梁寫意要談的那件事,他想把劉姨娘生的庶子,登入湯氏族譜。
  湯九這一脈雖然被賜國姓,但誰也不能背祖忘本,湯老爺生的兒子要先入湯家族譜,再改姓賀,這樣就說明賀元宵是個有祖宗有根基的湯家子嗣。
  然而,以湯五爺為首的湯氏族人們堅決不同意。湯氏一族雖然世代經商,但骨子里對嫡庶主支旁系還是看得很重的。換句話說,劉芊芊的兒子沒資格入譜。
  湯老爺本想說服兒子與他一起向族人施壓,可惜,湯懷謹推說自己不管婦人內院的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
  兒子在想什么,湯老爺心里很清楚,懷謹是他的驕傲,可惜命格不好。他嘆口氣,轉向兒媳,用像大灰狼哄小白兔上鉤的和軟口吻,誘哄道:“阿寧喜歡小弟弟嗎?”
  喬毓寧回道:“喜歡,嫂嫂給阿哥生了個大胖小子呢。阿寧還給大侄兒寄去一套長命金鎖。阿哥回信說,阿寧侄兒很喜歡。”
  湯老爺笑得更和緩,道:“你劉姨娘也生了個小子,正念著阿寧的長命金鎖呢。”
  “她是長輩,阿寧是晚輩,”喬毓寧眨巴眼睛,很疑惑地問道,“阿寧怎能給她送金鎖?公爹,這與禮不合。阿寧可不要被婆婆訓話。”
  湯老爺語一噎,又換了個辦法,道:“說來是公爹糊涂了,你劉姨娘生下元宵,身體便不好了,無力養元宵,準備過繼給你婆婆。你婆婆年紀高了,又要操持滿月宴,一個人忙不過來,阿寧你去省城幫你婆婆一把,正好學學怎么當家。”
  喬毓寧反問道:“公爹,怎么把劉姨娘的孩子交給婆婆呢?婆婆又不懂怎么帶孩子。要阿寧說,還不如托給大伯母照看。”
  湯老爺眼神變幻,問道:“阿寧怎么會這樣想?”
  “因為相公啊,”喬毓寧很理所當然地答道,“相公從小養在大伯母身邊,受大伯母熏陶教導,相公才能這么聰明厲害,舉止氣度高貴大方,為人做事樣樣有章法。”
  湯老爺笑起來,道:“好了好了,公爹知道阿寧喜歡懷謹,不用再夸了。”
  喬毓寧狀似害臊地低頭,低低地說聲她先出去了,抱著兩個禮品匣,硬挺雙肩跑出門。她在花圃邊停下,瞧著里面說話的父子,心跳一陣快過一陣。
  她有私心,不想湯少爺失去湯夫人的愛護后,還要失去湯老爺的認同。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1
024. 洗筋(中)


 湯老爺在湯府前后逗留不到半個時辰,即帶人匆匆離開。他走后,湯懷謹著人叫她。喬毓寧挪著小步挪到他跟前,滿懷惴惴不安。
  湯懷謹神色平靜,情緒看起來不好也不壞,他問道:“誰教你的?”
  喬毓寧耷著腦袋以輕若不可聞的氣音回道:“自己想的。”
  “那倒真小看你了。”湯懷謹從鼻子孔里哼出輕氣,“三言兩語,就把你婆婆一年的苦心安排毀了。你想氣死她?”
  喬毓寧說不出話,她想到湯夫人的怒火,害怕地不禁發抖。
  湯懷謹眼角掃到她的沒用樣子,不由好笑道:“還以為你當真天不怕地不怕敢壞母親好事,原來不過傻大膽。”
  喬毓寧見他笑,立即像有了依靠般跑過去,可憐巴巴求道:“相公,救救阿寧。阿寧不敢了。”
  “你不敢的事還多著呢。”湯懷謹嗤笑,眼底明明白白地透出好心情來,“你怕她做甚,她現在可沒空回來找你麻煩。”
  因為喬毓寧給湯夫人找了一個好對手,她畢生的死敵,榮佳公主。
  固然,湯老爺為了保住自己的家產想要傳給自己的親骨肉,但是,兒子成不成材很關鍵。就如同兒媳所說,榮佳公主曾經給他教出一個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的好兒子;她自己養的三個兒子也是各有本事,而不是只知吃喝嫖賭的紈绔。
  榮佳公主善于管教子女,湯夫人在這上面不如人。湯老爺既然重視新兒子到不惜逼迫湯懷謹讓步的程度,必然會采納兒媳的意見,重新考慮是否把庶子過繼給湯夫人教養。
  所以,湯夫人要想順順當當地穩住自己的地位權勢,還得跟榮佳公主再過過招。
  湯懷謹笑回道:“就是你相公我來想主意,也想不到阿寧這樣的好法子。”他毫不顧忌地夸道。
  喬毓寧可沒歡喜,她總覺得這樣子和湯夫人作對,湯夫人絕不會放不過她。她很肯定,湯夫人一定會狠狠懲罰她的。說不定還會趕她走。
  她后怕地驚憂地問道:“相公,真地沒有關系嗎?”
  “亂想什么,有你相公在,怕什么。”湯懷謹安撫道,他眼神瞇了瞇,讓她去外頭玩會兒,“把她們幾個叫進來,我有事吩咐。”
  菊香等人進內后,喬毓寧往外走,不時向后看,猜測他們在談什么。
  冷不防,陳媽從假山石后面冒出來,把她帶到偏僻角落,問道:“少夫人,老爺問您什么了?”
  喬毓寧拍著被嚇到的心口,道:“公爹說,大伯母要養劉姨娘的孩子,叫相公想辦法回絕。”
  陳媽大怒,拍著腿憤憤叫罵道:“夭壽哦,那老妖精又干這種缺德事,老婆子早提醒太太留心眼,太太就是沒防住,這家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哦,那老妖精總是陰魂不散,要纏著老爺——”
  她驚覺自己吐露了不該說的東西,自打倆嘴巴子,匆匆走掉。
  喬毓寧獲悉了不得的大秘密,趕緊跑回去告訴湯少爺知。湯懷謹與諸婢女神色鎮定,顯然他們早知這事,不過,這是長輩丑聞,即使湯懷謹與父親生嫌隙,也沒有對小妻子點明。
  “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啊,什么話都敢編。”湯懷謹淡漠說道,喬毓寧猛然想起她剛才都說了什么,肩膀一縮,躲到菊香后面,低著頭做不敢狀。
  稻光進言,道:“少夫人縱然有錯,卻是誤打誤撞,解了危局。至少暫時不用擔心太太會對少夫人下手。”
  對于到底是誰建議把劉芊芊的兒子交給榮佳公主撫養,在忠心耿耿的陳媽與前科累累的湯老爺之間,湯夫人顯然會更相信自己的親信。
  這是毋庸置疑的。
  湯懷謹輕哼,菊香摟過少夫人,示意雨過天晴。湯懷謹瞅這群抱成一團的主仆,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喬毓寧臉白了白,抓著菊香的衣角,害怕得直想躲。
  湯懷謹問小媳婦,孫太醫開的藥方所用的藥材是否都記得。喬毓寧頭點如小雞啄米,湯懷謹道:“那你去把那幾味藥采回來。”他叫稻光拿來藥簍和小鋤,交給少夫人,
  喬毓寧欲哭無淚,她不知道藥長在哪兒啊。
  稻光忙說她陪少夫人去,喬毓寧高興地正要點頭,湯懷謹又涼涼道:“她有嘴,不會自己問。”
  喬毓寧垮臉,沒辦法背上藥簍,握著小鋤出發。
  菊香等人送她到小后門外,囑咐她一路小心,入夜就回來,別怕少爺,少爺就算罰她也只是要她記教訓,不會真要她落入危險之地。
  喬毓寧撇著嘴,整整藥簍帶子,揮著小鋤出門,心里腹誹湯少爺整人花頭多。
  采藥挖藥這事她并不陌生,喬家村背靠大山,村民大半都是靠山養家,男的打獵,女的采藥。若非她年紀尚小,喬母不忍女兒吃苦,早帶小女兒進山挖藥貼補家用。
  喬毓寧仔細回想,想起喬母說過,進山采藥得有人介紹,沒介紹人,胡亂進山采藥被人逮到,要被護山人打斷手腳筋骨。因為,昆山附近村落村民都靠山吃飯養家,不允許外來人侵占自己的權益。
  所以,這件事得找里正“開個證明”。
  但找里正就等于把事情告訴湯五爺。兩家就住兩隔壁。喬毓寧深信,經過兩次族中大會的事,湯五爺已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她可不能送上門去給他白白奚落。
  街頭的通順堂藥材鋪子口,有十來個藥農結隊走進,出來時,一隊人擁著領頭人說話,帶隊人臉帶笑意,手里疊地形圖,似乎接到一單好買賣。
  喬毓寧眼一亮,奔藥鋪,趴柜臺,問掌柜,要不要收藥,她給他去采。
  “去,去,去。”藥店掌柜二話不說趕人,愿意給他藥店送藥的老師傅多了去,不差這種生嫩的小丫頭片子。
  喬毓寧拐進第二家,連著問了十多家藥行,都沒人鳥她,包括湯家的藥鋪子,新來的小伙計壓根兒不認得人。喬毓寧捶捶小腿,跑向另一條大街。昆山盛產藥材,收藥材的鋪子開滿全縣。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機會。
  但是,停在西街角的梁氏家馬車粉碎了她的期望,喬毓寧親耳聽到那個梁家家丁親口向車內人保證,已把小姐的意思傳達至各家,不會給湯九家那小賤人機會。
  喬毓寧生氣地沖過去,叫梁畫屏下車,背后鬼鬼祟祟搗鬼,算什么好漢。
  梁畫屏沒在車上,車內坐的是她的奶娘熊氏。原來熊氏見親手帶大的小姐心情不好,出來買些新鮮食材,好做點東西給小姐換口味。到通順堂選購藥材時,恰好撞見喬毓寧,熊氏一心要給小姐出氣,就吩咐車把式去傳達光祿大夫家的意思,讓鄉下小妹多受點罪。
  “她自己認不出人入不了族,關我什么事?”喬毓寧氣憤地喊道。
  熊氏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急慌道:“如果不是你勾引我家姑爺,我家小姐怎會垂淚到天明!?”
  喬毓寧差點被口水嗆死,她回道:“我勾引你家姑爺,你有病嗎?”
  圍觀人也哈哈大笑,哪個瞎眼男人不要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要這么丑不拉幾的采藥妹?
  梁寫意、湯夢窗正好在街上,兩人得到消息,立即趕過來圓場:誤會,一場誤會。
  原來前晚族會后,湯夢窗安慰首戰失利的嬌妻時,信口說起小嬸嬸跟那爭強好勝的賀夫人極不同,天真爛漫,胸懷開闊,卻不知怎地與祖父有嫌隙。
  昨天湯夢窗到湯府談事,又看見喬毓寧另一面,回去跟妻子笑談小嬸嬸率真可人,難得真性情,很是感嘆一番小叔湯懷謹的好福氣。
  湯夢窗說這些并無他意,然則,梁畫屏也不知是為沒有登入湯氏族譜壓過喬毓寧心情不好,還是為夫婿不罵敵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前面夸敵人的好而難受,總之,大早上起來氣色不佳。
  熊氏本就不忿喬毓寧故意晚到在族會上刻意顯擺,又見自家小姐為姑爺的話傷懷,自然而然把所有責任都怪到喬毓寧頭上,所以,就有了這么一出。
  但絕非湯梁兩家人故意刁難,湯夢窗、梁寫意對沒有管教好門下人向喬毓寧致歉,并表示要親自登門與湯少爺賠禮道歉。喬毓寧忙說不用,小事化無最好,沒必要整得那么重要。
  湯夢窗暗示梁寫意送小嬸嬸回府,他送熊氏家丁回府管教,并與妻子澄清誤會。
  梁寫意同意,他比手道:“請。”
  喬毓寧不樂意,梁寫意直接示意侍女將人抱上小馬,他自己跨上五花馬同行。喬毓寧雙手按著馬脖子,全身僵硬,生怕摔下去。
  梁寫意笑問:“不要告訴我,賀府的少夫人不會騎馬。”
  喬毓寧很想承認自己沒騎過,但是,瞧著梁寫意臉上那變味的笑容,她本能地昂頭,備驕傲地回道:“誰說不會,我騎過狗。”
  梁寫意笑容瞬時僵住,馬上又恢復笑容,有點難看,但好歹還是笑出來了。他調整好表情,關切地問她頭手傷勢從何來。
  喬毓寧專心摸馬毛,裝著沒聽到這問題。梁寫意自動腦補成:被她男人打的,謠傳湯懷謹知自己變成廢人,性情大變,動輒出手傷人。想必那天他們走后,湯懷謹又打妻子出氣了。
  梁寫意很體貼地關心道:他去幫她說情,保管湯少爺不再打她。
  喬毓寧看他一眼,重新看回路面。梁寫意用種很輕松的語氣道:“我這個人也從不打誑語。”他說,湯氏夫婦即將返回省城,不再逼迫兒子媳婦認同賀元宵入族一事,等那孩子長到五歲,看他有無資質,再做定論。
  沒有這個壓力,相信湯懷謹不會再向身邊人撒氣。梁寫意自忖將湯少爺的心態摸得有七八成,打下保票。他笑呵呵打趣道,“少夫人這回可以好好想想跟十三叔要什么好東西了。”
  喬毓寧本來還想不到要什么東西,在她看來,自己送的那點小回禮,遠遠不及太長輩們送的禮重,怎么還能再要別的。但聽人這么一說,她心里還真有點小想法。
  “勞煩梁大人送一程。”喬毓寧客氣地請求道,梁寫意從善如流,將人送到湯氏族長家。
  太字長輩們正在院子里搖扇子給族中小孩子們講那過去的事,喬毓寧由人抱著下馬后,跑到長輩身邊聽故事。抽空提出要求,她想要一些花種,希望住在各地的長輩們回去后寄送當地的花籽給她,這個要求不會太過分。
  幾個太婆嬸母哦嗬嗬地長笑,痛快地答應。
  她說完話,也不急著走,巴著太叔公要他們再講新故事。
  天色暗下來,菊香、稻光找過來。喬毓寧直接撲進菊香懷里,稻光念叨這么晚還不回府。喬毓寧向后呶嘴,菊香抱著少夫人向梁寫意道謝,自家少夫人給梁大人添麻煩了,請海涵。
  搖曳的燭光里,梁寫意臉上笑意轉深,讓侍女將那匹西宛寶馬送予賀府的少夫人,聊作游戲。
  “你家小馬還沒大花家狗蛋跑得快,我不要。”喬毓寧摟著菊香的脖子,搶在眾人前頭嫌棄地回絕。梁寫意連聲悶咳,當作不知其他人在笑。他的身份也不容許他與卑賤的婢女寒喧,客套地說了句改日到湯府拜訪,帶著人與馬離開。
  回府后,菊香稻光掩不住笑意,跟少爺比說梁寫意如何被自家少夫人擠兌。金荃燕泥也笑得合不攏嘴,可惜自己不在當場沒瞧見梁家人變臉的精彩瞬間。
  病床上的湯懷謹面孔卻冷下來。菊香見狀,刻意挑起新話題,問少夫人跟太長輩提了什么要求。聽完后,稻光嘆氣,教道:“少夫人,您就不會要點實在的東西?拿點對少爺傷勢有用的藥也好啊。”
  “太長輩們要有,公爹、婆婆難道還不去求,哪里需要費盡心思再養個孩子?”喬毓寧奇怪稻光怎么一點都不聰明,為什么大家都說她很厲害?
  菊香燕泥都捂嘴吃笑,金荃拿指尖點了下稻光的腦袋,訓道:“你呀,聰明反被聰明誤,跟少夫人好好學學,能討太長輩喜歡,可是門學問!”
  稻光卻不服氣,她道:“要能讓少爺收回罰命,我稻光就服她。”
  菊香自顧自笑問少夫人,怎么會想到要花種。喬毓寧扭捏小聲吐露道:“相公看到好看的花時,心情會變好。”
  這心思可真是沒得說的。沒瞧見湯少爺臉色又好看了么,婢女們笑,沖少夫人使個眼色,齊齊退下。喬毓寧靠近床邊,等湯少爺訓話。
  湯懷謹讓她坐下來,他不是要罵她,而是告訴要離梁家人遠一點。
  喬毓寧拼命點頭,不用他說,她也會離那個比女人還好看的公子哥遠遠的。
  原因既不是什么梁家人是榮佳公主的堅定附庸,跟梁寫意靠近,難免會被貼上派系的標簽;也不是與梁寫意這個花名遠播的男人扯上關系,有損于她自己的名聲。
  無他,就在兩個時辰前,梁寫意當她面將熊氏抽得和血吐牙。
  梁寫意長得是很漂亮,周身無一處不精致,說話辦事瀟灑有風度,可惜,骨子里生性殘忍。與美麗又冷酷的湯夫人如出一轍。對這種不把人當人的高貴人,喬毓寧最是忌憚痛恨,本能地避而遠之。
wucaty 發表於 2012-4-17 13:42
024. 洗筋(下)


 前晚,湯懷謹還與小妻子言語溫柔關切,隔天,他卻板著臉讓丫環們把人打包趕到大街上,懲罰繼續。
  喬毓寧走一個早上,還是沒接到活。
  沒有哪個藥堂掌柜會跟本縣地頭蛇湯五爺家過不去。人家大兒子是刺史,二兒子在中書省,三兒子是鄉兵團校尉,往來親家不是國公府的,就是出身三品以上大員官家,也就有皇姑榮佳公主為靠山的皇商賀府的人能跟五爺家碰個瓷不心疼,其他人誰敢不賣五爺面子。
  喬毓寧明了內情后,難掩沮喪,踢著小石頭子在街上亂晃,忿忿罵,狗官,一群狗官,官官相衛,就知道仗勢欺人。
  巷子里,一家看不出門面的黑館里,走出來個青衣小藥童,問道:“這位姑娘,有活,一次一個大錢,接不接?”
  喬毓寧一聽有錢賺,馬上來勁,連聲道:“接,接,”她又傻笑,“就是不認識路。”
  “沒事,”小藥童很爽氣地說道,“我給你圖,”他取出一株完整的地伏苓做樣本,“就是這藥。你挖多少我收多少。”
  喬毓寧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我用這藥跟你換白蒼術。”
  小藥童笑一下,道:“你家有人骨傷了?”喬毓寧點頭,藥童又說道,“我告訴你白蒼術長哪兒,你自己采吧。”
  有這好事,喬毓寧干脆把她要找的藥名全報了,小藥童興許見多付不起藥錢的不得不進山采藥治病的窮人家,他也沒藏私,在地圖上全標出來,還提醒道:“這些地方都是以前有人摘過的,現在還長沒長,我不能肯定。”
  “謝謝你了。”喬毓寧想想又問道,“你怎么肯雇我啊?”
  小藥童一聽樂了,吐實道:“一看你就是新嫩,這地伏苓我家先生開到三個大錢一株都沒人送,不宰你宰誰。”
  “那你說實話也不怕我跑了。”
  “沒事,當交個朋友。”小藥童痛快道,并小聲透露,他早就不滿他家那摳門到家的先生,沒人給他采藥,他必然要提高收藥價。她不來反而是造福本縣的藥農呢。
  喬毓寧咯咯笑,跟他擺擺手,她先去采藥,回頭大家再聊。
  出城到昆山腳邊,喬毓寧照喬母所說,在鎮山石,九天玄鳥脖上摸了摸,進山。
  摸九天玄鳥是當地風俗,村里老人講那是西王母娘娘的坐騎,摸了會交好運,能得山神的保佑。喬毓寧自忖帶著山神保佑,渾身是膽,沿著藥農們踩出來的山道噌噌向上爬,東挖挖西找找。趕在太陽落山前,她找到一株地伏苓,湯少爺要用的藥卻是連片葉子也沒瞧見。
  她帶著一枚銅錢回府,菊香等人心疼她手臉上被野草枝葉劃出的傷,湯少爺面無表情,叫她繼續,沒受到教訓前,這處罰不會停止。
  喬毓寧暗里吐舌頭,繼續就繼續,她還巴不得,捏著那枚自己親手賺來的銅錢,夢里都喜滋滋地在笑。
  第二天,她天不亮起床,帶上干糧出發,邊挖藥邊賺小銅板,不亦樂乎。
  貼身侍候的菊香很快發現了少夫人的小秘密,笑著收好那小錢包還幫忙掩飾。湯懷謹不動聲色,只要喬毓寧沒摔斷細胳膊小腿兒,他也不發話。
  喬毓寧眼瞅著湯懷謹心緒平和,與擔心劉芊芊生子生女那段時間的難伺候不可同日而語,認定自己的痛苦就是湯少爺的快樂源泉,背后可沒少和新認識的朋友數落自家相公面黑手黑心更黑。
  三五天后,喬毓寧在街頭又一次巧遇湯夢窗與梁寫意。
  兩人正好要去湯府拜訪,瞧見賀少夫人舊蓑草鞋背藥籮,震驚又不敢置信。據說,湯懷謹嫌棄沖喜的鄉下媳婦相貌丑陋身份低,每頓只給她咸菜配饅頭,粗衣布鞋冷過冬。可憐小童養媳的日子苦得沒處說。原來是真的。
  喬毓寧沒興趣跟敵人澄清某些人別有用心的造謠,她直接走人,往左走,梁寫意堵左邊;她往右,此路也不通。
  她急得大喊:“非禮啊。”
  湯夢窗驚而轉過身去赫哧赫哧悶笑不止,梁寫意深深地、深深地嘆息,他不過想請賀少夫人到前面的長洲灣酒樓用飯:“此間的鱸魚燴頗負盛名,在下還欠賀少夫人一份賠禮,相請不如偶遇,還望賞光。”
  喬毓寧說,沒空。
  梁寫意笑容加深,說如果她進去品嘗后,覺得味道還可以,那么,她將成為此間酒樓的貴賓,她日常三餐皆可在此處解決,不要錢。
  喬毓寧默默地看他一眼,率先走進酒樓。湯梁二人跟進,喬毓寧從懷里摸出串通體渾圓的冰玉珠放柜臺上,吩咐道:“給梁大人辦張終身貴賓卡。吃喝嫖賭全免那種。”
  跟全國首善湯沐恩的兒媳婦比闊,砸不死你。
  “。。。”
  湯夢窗笑著咳嗽,拍拍梁兄的肩膀,童言無忌,別放心上。
  喬毓寧哼聲,雙手拉緊藥筐肩帶,頭一昂,邁步向無名小巷,滿籮藥只換得五個小銅板,她卻笑得比都滿足。
  大半個月過去,梁寫意再次上街堵人。這次,他帶了只小京巴。小狗可愛的模樣立即萌倒喬毓寧,她情不自禁地臉露笑容,蹲下來,開心地拿自己的午飯逗小狗。
  怎奈小京巴嬌貴,不吃粗食。
  喬毓寧明白這點后,收回玉米窩窩,起身繼續走路。湯夢窗從街角跑出來,抱起小京巴,緊緊跟著小嬸嬸,勸說既然喜歡就收下它,小京巴其實不挑食的,米粥都會吃。他還把窩窩頭捏碎了示范給她看。
  “你跟著我干嘛呀?”喬毓寧很火地問道。
  湯夢窗躊躇一番,面容懇切地道歉,為他三叔小妾的娘家金家大鬧喬家村的事。那件事嚴格說起來并非湯五爺直接指使,但是,如果沒有五爺的縱容,金家人也不敢那樣放肆。
  “爺爺是有責任,他太寬縱我三叔叔。”湯夢窗代湯五爺致歉,希望小嬸嬸不要記恨他祖父。
  喬毓寧比比他,又比比不遠處的梁寫意,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是幫你來著。”
  湯夢窗不好意思回道,喬毓寧是他長輩,直接跟她談他覺得太唐突,就拜托善于討人歡心的梁兄出面。可惜,不知因何緣故,喬毓寧相當排斥梁寫意。他們本來還想多試幾次,但是,任地已來函催他們赴任,已沒有時間給他化解兩家恩怨。
  因此,他急地冒出來,說明實情。
  喬毓寧微笑,說她知道家人搬走與五爺無關,是她那天喝醉了胡言亂語失了體統分寸。實際上,應該是她去請老族長原諒,不要跟她生氣。
  湯夢窗笑著把小京巴遞到她前面,道:“如您所說,舊事休再提,那么此物還請小嬸嬸收下,權當成全小侄。”
  “村長說,等狗蛋生小狗,會送我。”喬毓寧客氣地回絕道,“這只,你還是拿回去送給其他人吧。”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湯夢窗瞧見綢緞莊外妻子與劉姨娘相扶相持。劉芊芊與丫環仆婦們神色皆忿然,梁畫屏強作歡笑,顯然是誤會了什么。梁寫意打個手勢,妹妹那頭他搞定。
  湯夢窗感激地點個頭,再次追上小嬸嬸。
  喬毓寧并不停步,不耐煩地讓他不要給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煩。湯夢窗知趣地收回小狗,留下話,本縣的知縣是他的同窗好友,若碰上難事可以去縣衙求助。
  這話喬毓寧聽過就算,湯五爺家的人有那么好心?太陽從西邊出都不可能。
  湯夢窗與梁氏兄妹離開昆縣那天,東大街上敲鑼打鼓炮仗齊鳴,還有衙衛開道,場面搞得甚為隆重威嚴,很有大官出巡的派頭。
  湯老爺帶著老妻美婢庶子一行人走在第二撥,同樣車馬浩浩蕩蕩。
  全縣人都爬城頭看熱鬧,議論梁家的權勢賀府的富貴湯家殘廢的少爺以及被賣入本縣第一富戶湯府沖喜的喬家小妹的悲劇。喬毓寧聽個開頭,就躲回府里。金荃在后院正著急,瞧見她,眼前一亮,趕忙推她進屋,讓燕泥給她梳妝打扮,怎么氣派怎么整。
  喬毓寧一頭霧水,跟著她們急走趕往前廳。
  金荃邊走邊低聲說明事態之緊急:“少爺師門的人來了。”
  喬毓寧道:“這還不好?”見了往日朋友,湯少爺興許心情會更好有助于養傷。
  金荃吐口濁氣,道:少爺跟他大師兄處不好。湯懷謹性聰慧,根骨良,功夫學得快,又有濟民藥堂為后盾供應天材地寶,不到十歲就把他大師兄一腳踢下梅花樁,當著全武林數十個門派掌門的面。兩人仇結得大發了去,聽到湯少爺不良于行完全變成廢人的消息,最高興的莫過于他大師兄。
  不然,這位茂和真人的首徒也不會大老遠從饒州趕到昆縣千里迢迢“看望”小師弟了。
  “您的任務,就是回絕他去探視少爺傷情的要求!”金荃說完來由,一把將少夫人推入前廳,比個一切都交給您了好好干的鼓勁表情。
  喬毓寧想說自己怎么做到,這時,廳中有個背劍青年站起來,他梳個道士頭,穿身純藍錦袍,面白無須,整體素凈,眉眼周正,看起來完全是戲文里所說的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扶危助貧懲惡揚善的正派俠士。
  和廳中其他三四十個一臉尋釁鬧事的江湖混混浪子比起來,羅大師兄完全是正義的化身公理的標志維權的打頭兵。
  這樣的人怎會與小孩子過不去,喬毓寧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必是那一身臭脾氣的湯少爺太能招人嫌,惹毛他大師兄,始造成師兄弟不和。
  羅大師兄剛說句家師甚是掛念師弟傷勢,就給喬毓寧打斷,她上前親親熱熱地招呼他大師兄請坐喝貢品新茶,以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完全能夠理解的語氣,說道:“相公能吃能喝一時半會兒還進不了鬼門關呢,他大師兄,您就這么跟真人回吧。”
  “啊?”羅大師兄及其同來的武林同道驚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回,誰家媳婦這么說自家男人的。古怪,有古怪。
  喬毓寧笑笑,道:“他大師兄,您是大忙人,道上有那么多不平事等著您去聲張正義主持公道,理那個渣人做甚。我知道往日我那相公做事不厚道,讓諸位恨不得生啖他的肉渴飲他的血為后快。別說諸位,就是我自己也常常被他氣得半死,火起來真想狠揍他一頓讓他知道咱的厲害。”
  她邊說,邊撥劉海,又卷袖腕讓他大師兄看看惡毒的湯少爺在她身上留下的斑斑罪行,連她這樣的小姑娘湯少爺都下得去狠手,可以想見湯少爺當年是如何地囂張跋扈欺市霸行不擇手段地欺凌他看不順眼的人了。
  所以,她完全明白眾年輕俠客想要一刀宰了湯少爺的迫切心情。
  “可是,他現在已經遭報應了。您吶,就大人大量放他一馬得了。”喬毓寧總結道,“人在做,天在看,他這種大惡人自有老天爺來收拾,諸位費那個勁還要被武林同道笑話呢,為那種人污了清名太劃不來。”
  眾人聽得真是心有戚戚,羅大師兄更是深深地同情被家暴的小弟妹,他當場送給她一樣護身玩意兒:黃蜂尾針。暴雨梨花針的簡約版,名取自俗語,最毒不過黃蜂針。羅大師兄叮囑小師弟妹,下回湯懷謹再欺負她,就扳動機關,讓他嘗嘗被針扎的滋味。
  羅大師兄這主意真是太妙了,廳中其他人有樣學樣,掏出赤蝎粉、蛛王絲、血蟾唾液等等茶湯調味品,告訴喬家小妹,這些都是武林門派惡作劇的小道具,能叫湯少爺吃小苦頭,再也不用擔心湯少爺半夜起來掐她脖子。
  喬毓寧喜得眉開眼笑,雙手在桌面上一攏,這些寶貝都歸她了。
  羅大師兄與其他眾多與湯少爺有過的年輕俠士們交換個別有深意的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大家就等著看好戲吧。眾人呵呵地笑,以關心湯少夫人閨譽不便與之長久相處為由,紛紛起身告辭。
  客人走后,喬毓寧左手舉毒死人藥瓶,右手握折磨死人藥盒,口水嘩嘩:這可以賣多少錢啊。江湖人果然好講義氣,千金一盒的寶藥都是成打成打滴送。
  金荃掀門簾走到桌前,寒氣像不要錢似地往外釋放。
  喬毓寧趕緊整個人撲到桌面上壓住那些新寶貝宣示主權:“我的!你不準搶。”
  “要是不想婢子把您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轉達給少爺知,就把東西交出來!”金荃狠狠地威脅道。
  瞧著本府第一貪財鬼金荃收走那些代表白花花的銀子的藥瓶,喬毓寧恨得差點咬碎衣角,壞銀、就跟她主子湯少爺一樣的壞!
  金荃收刮走其他危險品,就給少夫人留個針筒。照她所說,只要少夫人沒有蠢到把筒口對準自己,這東西倒還真是樣不錯的防身物。
  喬毓寧本著有總比沒有好的思想,破涕而笑,小手捧著針筒,欲欲愈試,只恨現在沒有一個宵小之輩冒出來讓她扳機括一試暗器威力。
  走到內院花徑,金荃察覺四周情況有異,道聲少夫人退婢子身后,全身警戒。
  喬毓寧緊張又興奮得兩手緊握針筒,只待那賊人現身就叫他嘗嘗厲害。
  “少夫人,跑!”金荃高叫快跑的聲音還響在耳邊,人已被遠遠擊飛。同時,一股凌厲之氣撲面而來,喬毓寧只覺得臉頰被刮得生疼,說時遲,那時快,她怪叫一聲,放開板手。
  空中有團雪影墜下,壓倒一院百花,香風環繞,裙裾沾滿血泥。喬毓寧收起手中已經放空的針筒,看向那個從花盆中掙扎爬起來的女強盜。
  這女子頭梳同心髻,穿白雪皮裘裹紅狐貍圍脖,襯得玉臉瑩瑩生輝,雖然穿衣不合時宜,但是,難掩她過人之姿,真正美貌非常,比纖柔的劉芊芊都美上數分。
  她咳著血沫,扶著不能動的右肩,搖晃地站起來。
  喬毓寧見她尚有氣力,怕她再下手,緊張道:“喂,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后臺的,江湖人稱北寧四杰之首的羅師兄最喜歡我,他要知道你來找麻煩,一定饒不了你,你快走吧。”
  她吐血笑聲,道:“適才打中我的暗器,可是小暴雨梨花針?”
  “是,就是羅師兄剛送我的。”喬毓寧備驕傲地宣稱羅大師兄是如何疼愛她這個小弟妹。
  “呵呵,此物是他多年珍藏,最為心愛,我曾向他討要賞玩也不能夠,他卻將這保命之物贈予你,你不必多言,我亦知羅師兄有多喜歡你。”
  喬毓寧見她與羅大師兄熟識,心覺怪異,問道:“你是誰,干嘛來這里,還打傷人?”
  “你無需知道我是誰,我且問你,你可是謹師弟納的沖喜丫環?”
  喬毓寧剛一點頭,就見對面的怪美人劈掌當頭而來。
  “啊!”
  “嘭嘭!”
  喬毓寧閉眼大叫聲和菊香、稻光、金荃反擊冰美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燕泥護著少夫人退在一旁觀戰,并說說強敵身份。
  原來這位打扮不合時宜的不速之客,是茂和真人的女兒江冰雁,人稱武林第一美女。江美人原與她大師兄青梅竹馬,那年饒州武林大會,她卻與小師弟情定終生。那時湯少爺十歲未滿,但是,踢他大師兄下梅花樁那一腳的風采實在太動人,就把江美人的心魂勾走了,從此移情別戀上了小她三歲的湯少爺。
  此事直接導致武林大亂三年,多少年輕的杰出俠士將橫刀奪愛的湯少爺視作眼中釘,直到湯少爺被人重傷失去消息,這場眾志成城阻止第一美人花落湯家的風波方自告一段落。
  此刻,這位引發無數俠客競折腰的武裝美女,再次逼退湯府家眾阻撓,探身彎腰入房內,伸雙手抱起柔弱無骨的傷員,帶著能膩死人的愛憐笑容,吐露情話:她要帶他走,跋山涉水尋訪名醫,治好師弟的傷。
  湯懷謹似被什么禁錮,黑眸晶亮,怒火狂熾。喬毓寧敢保證,湯少爺要是能動一定會把這個敢摸他屁
  股的漂亮女人打成肉醬。當然,在旁邊看戲的她也逃不掉。
  “燕泥,快想辦法。”喬毓寧急道,燕泥比劃手勢,少爺中了藥王谷的獨門秘藥秾華,她們無藥可解。要不是喬毓寧先用黃蜂針重傷江冰雁,菊香她們三個在江美人手下過不了一招。
  喬毓寧叫聲:“秾華?我知道啊,你們拖住她,我去拿。”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3

025. 伐髓 (上)


 在眾人凸眼的驚愣中,喬毓寧飛沖向藥房,乒乒乓乓鼓弄一番,她抱著弓與箭壺,交給燕泥,讓她把解藥包射到湯少爺那里。
  身負絕技的江冰雁當然不會把這種鄉間獵戶用的土箭放在眼里,縱使她受了傷,縱使她被一群人圍堵,縱使她懷里還抱著一個人,她也是能夠很輕松地避開那支箭的。
  但是,她的情敵聲稱能解無藥可解的秘藥,實在讓她太好奇,好奇到等喬毓寧搗弄出解藥,好奇到看到箭射來伸手一把抓住箭身,抽開扎解藥袋的繩子。
  爆竹煙筒瞬間炸裂,白色石灰噴散。
  江冰雁被噴個劈頭蓋臉,她捂住眼睛痛苦地叫起來,菊香、稻光、金荃忙于搶湯少爺,驚見燕泥沖入戰斗圈,三人急得大叫讓她退回去保護好少夫人。
  燕泥以剪子為武器,破除江美人的皮裘,探手入她懷中,摸出一個冰匣。
  江冰雁察覺到失去的冰匣,狀若瘋狂地喊道:“還來!”瞪著充血的赤紅雙眼,撲向燕泥,拼著被菊香她們擊中,也要搶回冰匣。
  燕泥將冰匣扔給金荃,金荃吸引江冰雁的注意后又拋東西給菊香,暗中打開冰匣,內裝藥水瞬間變蒸氣揮發。菊香稻光繼續玩拋瓶子游戲,視野模糊的江冰雁不知其計,頻頻打空拳,直到她嗅到空氣中的藥香,方知中計。
  她神情一變,欲出手,卻不及吸入解藥的湯懷謹速度快,他身上迸發出的猛烈氣流,將江冰雁震得七竅噴血,遠遠地飛入荷花池中。
  四婢捂著胸中內傷,七手八腳地接住湯少爺,將他送回床榻,喬毓寧早已找來胡大夫等人待命醫治湯少爺。
  外廂,江美人爬出荷花池,妝容盡失,面色慘淡,步履蹣跚,手捂傷處,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毀壞的小花圃里,求湯少爺與她一道走。
  “送、客。”湯少爺兩個字回絕,冷淡的樣子好像他與江美人素昧平生,曾經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江冰雁所做的一場春夢。
  江冰雁無法理解地驚喊道:“師弟,都到這種時候了,你為什么還要固守無用的尊嚴?讓師姐帶你去治傷,不好嗎?”
  老松木雙門哐當合上,江冰雁失魂落魄,立于蕭蕭風中,老天爺很應景地刮起狂風下起暴雨,江美人就那樣久立于雨水鐵幕中,久久不動。
  喬毓寧趴在窗口,看美人犯傻直嘆氣:誒,湯少爺這種言而無信左擁右抱沒節操的花心大蘿卜有什么好,竟有這樣漂亮的一個女人對他癡心不悔,上天何其不公也。
  江冰雁轉過身子,滿臉僵硬,冷冰冰地道:“你是什么東西,敢詆毀謹師弟。”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跟我相公有一腿,”喬毓寧反詰道,“他卻不管你們之間的盟約娶了我,不認你。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沖喜的時候,你不愿意。所以,相公再也不要你了。”她道聲真可憐,勸道,“別自討沒趣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小心眼嗎?”
  “哈哈,”江美人忽而仰臉,任由暴風雨沖刷她周身,大笑又大哭,“想我江冰雁相貌傾城,佳人絕代,本當嫁予如意郎君,一世順遂,卻輸給,這樣一個無知村婦。時不予吾!”
  喬毓寧噗地笑出聲,江美人赫然轉臉,寒冰眼箭刷刷直射:“你,笑什么?”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喬毓寧帶著笑意唱道,她譏笑道,“罵什么這該死的命運,你真要這般癡情專情,相公要你救命時你去哪里了?又哪來那么多師兄師弟少俠!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還妄想我相公也是其中一個,一邊做夢去!”
  喬毓寧可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嘴的咩咩羊,先前同情美人淋雨是人之常情,現在既知美人本性,她不罵那就違背了喬家村八年來的淳樸民風熏陶!
  江美人從千古絕唱中回神卻聽到這么一段話,氣得睚眥迸裂,飛身怒劈一掌。
  菊香四婢氣都沒緩過來,就趕緊沖出去給少夫人擋江冰雁發飆。窗外,五個大小美人在風雨中纏斗,風煙迷離,水霧中隱隱傳來激狂的質問:該死的,為什么是她,該死的,為什么她就不行,該死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
  喬毓寧趴窗口回喊:該死的,大師兄喊你回家吃飯。
  院子里一片笑聲,江冰雁扯回軟武器長飄帶,立于屋檐頂,癡癡道:她能做的事,我亦能。師弟,等我。雨簾飛卷,紅圍脖的怪美人消失在茫茫云煙里。
  眾人邊攪濕衣,邊回屋喝藥。
  喬毓寧問:怎么不打了?
  誰知道。
  眾人也不想多談江冰雁的事,菊香推少夫人去湯少爺那里,少爺心情不好,去陪著說說話。喬毓寧沖大家呲牙一笑,湯少爺心情不好啊,可她忙得很,沒空。
  稻光急攔住她,喝道:“您要沒招惹梁家人,少爺怎么要遭這番罪?少爺讓您別去那勞什子大會,您偏要去,現在搞成這樣,您高興了?您滿意了?您開心了?”
  菊香金荃雖不滿稻光的態度,但事實如此,梁寫意惱湯懷謹不合作,必然會給湯少爺制造種種麻煩。好比說透露湯少爺養傷地點給他的仇家,借刀殺人。
  若湯懷謹還有湯老爺、湯太太的庇護,當然不怕仇人上門。現實是,湯懷謹與湯氏夫婦關系已然僵化。是以梁寫意出招,湯懷謹只能狼狽應對。
  在這樣困難的時候,大家認為喬毓寧應該也必須與少爺和解。
  喬毓寧反駁道:“我不去,梁家人就不找相公麻煩?公爹、婆婆還會繼續支持相公?”
  眾人語噎,喬毓寧列席宗祠大會一事不過讓梁家人拉攏湯氏一族的事情明朗化,事實上她去不去,其實影響都不大。
  喬毓寧見她們無話可說,心里哼哼,抱著那冒牌的暴雨梨花針研究去了。
  夜半無人時分,喬毓寧沒驚動侍女,悄悄溜進湯少爺房里,伸手輕輕碰那張長瘦的臉,喃喃:對不起,以后阿寧一定聽相公的話。你要好好吃飯,不吃飯變丑了,阿寧不要你。
  湯少爺的眼皮微動,喬毓寧心一驚,收手趴倒,手腳并用爬進床底。
  半晌,沒聽到動靜,她又大著膽子鉆出腦袋,瞧著睡得香香的湯少爺,伸手碰碰他微卷的唇邊,奇怪心情不好的湯少爺怎么睡得這么熟,心情大好的她卻睡不著,莫非是這張床特別好睡?她忍不住爬上湯少爺的床,輕扯了點被角,想著她只躺一下、躺一下,呼呼呼,啥時候睡著她不記得了。
  翌日天蒙蒙時分,喬毓寧醒來,抹把哈喇子,瞧瞧淡然的湯少爺、笑作一團的菊香燕泥,她裝傻嚷嚷:“誰把我抱過來的?我才不要睡這里,我回去了。”
  “去哪?”
  湯少爺一發話,喬毓寧就癟掉,吱唔去恭房。
  稻光捂著肚子笑歪,喬毓寧氣瞪她一眼,菊香笑推她去偏房要她動作快些,燕泥給她做了新裙子。喬毓寧飛沖恭房又迅速到盆架子處洗臉漱口,等燕泥給她穿好繡蝴蝶的新衣,再坐下與湯少爺用早點。
  湯懷謹吃下喬毓寧喂的全部粥食,兩人算是徹底好回去了。
  飯后,喬毓寧想繼續去山上采藥,菊香稻光卻想著該讓少夫人學點姑娘家的東西,總爬山采藥都把手腳弄粗了。
  等湯少爺做決定間,金荃匆忙奔進屋內,宣讀武林第一莊的告知函:英雄山莊將于本月初七廣發英雄貼,號召天下英雄鏟除魔僧獅子頭,為武林除害,望各武林同道相互轉告。
  另一則不確定消息說,江冰雁將在年底嫁入英雄山莊。內部人員稱,昨夜江冰雁不知何故,傷重孤身一人倒于昆縣郊外,恰被英雄山莊少莊主所救。英雄美人相見歡,江冰雁當即以身相許允婚。
  “耶?不是嫁她大師兄么?”喬毓寧很是不解,問金荃是否聽錯消息。
  菊香、稻光、金荃齊噴氣:“還不是您出的好主意!”
  江冰雁別嫁,確實與喬毓寧的言語刺激有直接關系。任何一個自詡冰清玉潔癡心絕對的驕傲女人,被喬毓寧這種不上檔次的情敵百般擠兌,沒有一個人還能繼續與三十個以上男人保持曖昧關系。江冰雁不僅另嫁他人,還將阻撓破壞她與湯師弟美好關系的仰慕者們,統統殘了。
  至于殘在何處,小道消息語焉不詳。但絕對是能夠阻止眾人再登湯府找她寶貝謹師弟的重度傷殘。
  喬毓寧背脊發寒:好狠的女人。
  丫環們齊聲道:能狠得過您嗎?
  喬毓寧冤死:跟她嘛關系。丫環們統一向天翻白眼,自做自事。喬毓寧向從來不發脾氣最最溫柔的燕泥求撫慰,她心深深受傷了。燕泥微笑,比劃道,江冰雁嫁人什么東西也不要,只要英雄山莊奉上獅子頭和尚的人頭為聘。
  有人替相公免費報仇?喬毓寧歡天喜地地捧著這東西討湯少爺高興去了。
  湯懷謹恨恨地磨牙,喝道:抄上邪一萬遍!
  “為什么?!”
  喬毓寧當然一個字都不會抄,她很有脾性地背起藥簍出門采藥。
  五月旬末,昆縣湯府收到一顆怒目人頭。來人并向湯少爺砸了三十萬兩銀子,告訴湯少爺從今往后,江冰雁就是他們英雄莊的女人,讓湯少爺拿了銀子不要癡纏他們莊主夫人。
  喬毓寧震驚得忘了說話,菊香低語道:“少爺說要靜靜,燕泥在里面。不要擔心。”
  “誰擔心那個花心大蘿卜,哼,大騙子!”喬毓寧生氣地嚷道,早知道她就不這么早回來了。稻光與菊香互相疑惑,這又是哪一出。喬毓寧委屈巴巴地控訴湯少爺一定是在難過江美人嫁人后悔把江美人氣走。
  稻光揉著肚子笑死,她推菊香去解釋。
  菊香忍笑道,少爺生氣真的另有其事。江美人嫁給了英雄山莊的老莊主,那個情許江美人的少莊主美夢成空,直接遷怒湯懷謹,拿銀票親自登門侮辱湯少爺。這才是湯少爺生氣的重點。與江冰雁無關。
  “相公怎么會為這種事生悶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怎么給那蠢蛋好看,讓他倒大霉。”喬毓寧堅定地認為湯少爺就是在可惜沒討到漂亮女人回家。
  菊香驚愕,稻光笑道:“喲,對少爺很有信心嘛?”
  “難道你們以為相公只把聰明勁兒全使在我身上?”喬毓寧一臉別傻了的表情,菊香稻光神色微震,滿眼動容。她們不及少夫人。
  門吱呀一聲打開,燕泥彎下身子,請少夫人進去。
  喬毓寧堅決地搖頭不要。婢女們問緣故。喬毓寧忿忿道,湯少爺過去一定對江美人很好很好,要不然,江美人何以做什么事都想著湯少爺,以他為先,連嫁人了都不忘。
  菊香等人面面相覷,喲,天下紅雨,這木姑娘居然悟出江冰雁的心思。
  “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喜歡那個,還哄我說什么最喜歡我,根本就是巧言令色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我才不要跟這種說一套做一套的花心鬼說話。”
  這種思想太危險,對當家夫人并無好處。菊香等人互視一眼,把少夫人帶到遠一點的地方,輪番轟炸說明男子三妻四妾的必然性。
  喬毓寧反問道:“你們不是說相公最喜歡我,他既喜歡我,又怎么會去喜歡別人?那不是騙人嗎?”
  稻光哼笑道:“除了紅豆湯,您還最喜歡花生糕、蓮藕餅呢!”
  喬毓寧想自己都是如此,可見喜新厭舊乃人之本性,湯少爺還會喜歡其他人也不足為奇。眾人見她聽進勸語,放下心,哄她去見湯少爺。
  湯懷謹叫她也無事,不過想起還未送小妻子今年生辰禮。他笑問:“想要什么?”
  喬毓寧搖頭不知,湯懷謹笑,讓她靠近些,吃力地欲抬手。喬毓寧慌得連忙握住他的手,急問他要做什么,她不想再經歷那樣的驚恐第二次。
  湯懷謹神情越發柔和,許諾道:“那便當我許給阿寧一個要求。凡汝所求,吾必達成。”
  喬毓寧急忙伸手與湯少爺勾手指,蓋手印,一百年不變。騙人的是小狗。約定后,喬毓寧開心地笑,暗爽以后不怕湯少爺打她罰她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4-24 19:03
025. 伐髓 (中)


 隔天起床時,喬毓寧收到代表湯少爺承諾的玉牌,她把東西放進百寶箱,又打算出門賺錢去。
  婢女們攔住她,說將近六七月,正是昆縣各藥材鋪子的銷售旺季。昆山現在是各路采藥隊伍人數最多的時候,為免被不相干的人欺侮,菊香勸少夫人等人潮過了再進山。
  喬毓寧改拎小籃子去后院撿蛋,丫環們看她自得其樂,散去做事。喬毓寧拾滿一籃,歪頭想想,喊聲她出去一下,不待菊香應話,沖出后巷往黑匾的醫鋪跑去送蛋。
  小藥童不肯收,覺得她應該把蛋賣掉,留著賣蛋錢以備不時之需,因為她那相公太混蛋了。
  喬毓寧眨眨眼道:“我養了一大籠子呢,不差這幾個,這些給你先生補身子。”
  青衣藥童想到自家那因摳門到家而餓暈自己的師傅,總算不再推辭。
  喬毓寧挎著空籃子往城外趕,她掙錢之心不死,就算封山,她也可以找點草籽喂小雞嘛。來到城門口,忽聽得陣陣打罵的喧嘩,喬毓寧趕緊蹲下來,靠著城墻偷偷往外張望。
  十多個服裝制式的短扎打手,圍成一圈,對里面人拳打腳踢,并罵罵咧咧宣稱:以后這里就是英雄山的地盤,昭子放亮點!
  等那些嘍羅走遠,喬毓寧縮頭縮腦地走出藏身地,假裝賣完東西回村的樣子,掏掏口袋,經過那群被打的無證采藥農邊,無意帶出點東西,她似無所覺,拿著零食邊吃邊走路。
  “喂,銀票掉了。”
  黑麥稈一巴掌打過去,那被打的小子回過神,迅速藏起銀票,沖回頭來看的鄉下妹子兇狠狠地揮拳:“滾遠點。”
  喬毓寧掉頭繼續往前走,繞了個大圈,她轉回西城門。前方榆錢樹下,湯五爺的小孫子和鄰居孩子追跑玩鐵線球。喬毓寧轉向另條胡同,走遠路去集市。昆山進山口被英雄山莊的嘍羅把持,自己不能采藥賣錢,那就只能賣菜了。
  種菜得先買菜籽,喬毓寧順著趕集的人潮,向前走。
  早集上,鄉民三五成群,推著獨輪車,邊趕路邊議論:那英雄山莊好闊氣,一口氣買下城郊方圓十里地興建昆山分舵。
  旁邊人應道:王少莊主親自鎮守的分部,能不闊嗎?要不是知縣老爺不同意,英雄山莊能把整個山頭都包下來。
  又一人接口道,還不是在家里沒臉呆下去,就跑咱昆縣耍威風。咱可聽說了,他們家少莊主為討好武林第一美女江冰雁,忙著殺她心上人的仇人,命都丟掉半條哩。可惜,功虧一簣沒成。你們可知那美人最后歸了誰?他老子,王老英雄!
  眾人嘖嘖,要是被別的男人搶走,這少莊主還能把人搶回來,被他老子搶走,那就杯具了,難怪跑他們這鄉下地方來耍闊。
  集市里,也不是沒人提湯少爺早年習藝時的事,但是,這種事怎么比得上王家父子二人爭一女的香艷,后者顯然更有嚼頭。
  喬毓寧一點也不為湯少爺變成過去式舊聞而遺憾,說王家父子風流史,總強過說可憐湯少爺的話。
  熱鬧的街頭,兩匹急駛的官馬沖進縣衙,很快,衙門公人全體出動,滿縣城張貼布告:大夏十大開國元勛之后梁家,因在兩年前的大災年中貪沒賑災款,被查抄,全族發配,主犯一府男丁秋后處斬,女眷充入賤籍。
  另,梁國公長孫昭武校尉梁寫意連殺數十名禁軍衛士逃脫。朝庭發布海捕公文抓拿,嚴厲警告百姓不得窩藏朝庭欽犯,若被查實,全族以同罪論處。
  喧嘩頓停,輕松愉快的晨光調侃時段,因為這份朝庭邸報的內容而緊張起來。
  眾人竊竊私語:湯五爺的孫媳婦不就是這個梁國公家的嗎?
  “對,就是那個勃海大族梁家的人,”有人補充梁家的發家史,道其先祖和開國皇帝有八拜之交,一門三烈,出過兩個皇后三任太后六位護國大將軍,后來因梁家婦只生男少生女導致本家榮寵減少,直至近年家勢微弱,如今梁家掛靠所謂的十大世族不過圖個響亮的名頭。
  另有消息靈通的人士說,其實梁家落馬不是因為什么貪污案,根本是因為卷入英王謀逆案,罪無可恕,圣上不得不查辦他們。但梁家到底為功臣之后,實說梁家要助英王謀朝竄位太難聽,樞密院都察院大理寺就拿了兩年前的罪名說事。
  本來么,大家都有點興災樂禍,現在一聽這梁家是卷入謀反案,這可是殺頭的死罪,人人自危,大禍臨頭,不滿湯五爺沒眼光,挑個招禍的婦人,又不敢多言,只怕官府把他們也列為嫌疑犯,速度散開。
  喧嘩沸騰的集市頓時空蕩蕩,賣東西的鄉民只能暗嘆倒霉,紛紛挑起扁擔,打算回家等下個集。喬毓寧忙跑上去叫大叔大伯她看看那菜籽,以低于往常三成的價格買下諸多便宜貨,笑得她嘴都歪掉。
  數著節省下來的銅板,喬毓寧邊走邊喜笑,就在這時,青衣藥童喘著粗氣跑來,告訴她,剛才看見新來的縣太爺帶著人,把她家丫環打傷,鎖走了。
  “什么?”喬毓寧急得跳起來,邊跑邊問,“知道是為著什么事?”
  “說你家藥鋪有人秘密集會,意圖不軌。”小藥童頗為同情,這是受梁家謀逆案的余波牽連。盡管圣上說不追究不連坐,但底下官員為討圣上歡心,必然會拿湯五爺家人說事。同為姓湯,湯五爺被查,湯九家不被查是不可能的事。
  兩人跑過藥堂鋪子專業街,喬毓寧瞧見濟民藥堂好好地,人來人往,掌柜伙計忙得熱火朝天。她疑惑地看眼朋友,青衣藥童也甚是奇疑,走了幾步,指著前面那被查封的店鋪安素堂,問道:“這不是你家的?”
  喬毓寧搖頭,雖不能與濟民堂、通順堂這樣的大藥鋪相衡,但安素堂在昆縣也是小有名氣,若是公爹的,她不會沒有聽說過。
  衙役們揮斥圍觀的人群,喬毓寧退到街邊,道上幾個采購藥材的商賈邊走邊道:“真是沒想到,這鋪子竟是他的。”
  “虎父無犬子,當時我就說這鋪子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呵呵,果然與濟民堂一脈相承。”
  “這位謹少爺真是深藏不露,不聲不響就掙出這么大個鋪面。”
  “假以時日,必不比輸與賀公。”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人都廢了還去招惹英雄山莊,王英雄是好惹的?隨便按個罪名就把全部心血都搶走。年輕人就是太好勝,跟他老子鬧翻,什么好處也沒拿到,還要到處受氣,看看,現在隨便一只阿貓阿狗都能欺上門,誒。”
  路人邊嘆惜邊走進別家藥鋪,喬毓寧收起驚訝的心思,與朋友道別后快步趕回府。府門前有點亂,還有些血漬。喬毓寧急忙沖進門叫人名,菊香稻光都不在。她又沖進內院,燕泥迎出來,與她比劃,金荃在想辦法了,不要急。
  “相公?相公沒事吧?”
  燕泥繼續比劃:少爺很好,就是擔心少夫人在街上被沖撞。
  喬毓寧搖頭,跟著燕泥去洗臉,換好衣走進內室。湯懷謹在看賬,喬毓寧上前,幫他翻過新的一頁。湯懷謹微笑,視線移到小妻子臉上,問道:“很怕?”
  “沒有,”看見湯少爺說講真話的表情,喬毓寧老實承認,“有一點點著急,可是,阿寧更想知道相公啥時候辦的那個安素堂?”
  湯懷謹就給她講,藝成游歷,碰巧遇上安素堂因經營不善要倒閉,他出錢盤下它,一點點改造,變成現在的規模。
  故事講完,菊香、稻光也被釋放回府,雖則鼻青臉腫受了頓皮肉傷,但精神頭還是好的。
  湯懷謹讓她們回屋養傷,這個公道他自會幫她們討回。
  金荃欲言又止,菊香稻光跪下,齊聲請少爺給她們一個機會,這個公道她們自己去討。她們現在是拿不下英雄山莊的昆山分舵,但是,那個狗官她們還是有辦法的。
  湯懷謹不語,金荃給少夫人使眼色,喬毓寧就說,相公不要什么都搶著做嘛,也要給菊香稻光表現的機會。湯懷謹笑了笑,讓婢女們自行處理。
  喬毓寧陪湯少爺用完飯,覷空到外頭,聽金荃跟她說,安素堂被英雄山莊拿走,這是把菊香稻光弄出縣牢所付的代價。王家這么做,既是羞辱湯少爺,更是在逼湯少爺動用他最后的家底與勢力好一個個鏟除。
  “咱們不能中計。少爺也知道,”金荃躊躇道,“但是少爺的脾氣您也知道。”
  “我會勸著相公的。”
  稻光打了下金荃,不滿她把難事推給少夫人,道:“現在什么時候,這種事是少夫人能抗得住的嗎?你以為她多大?”
  菊香金荃燕泥聽了,皆沉默,神色微恐,戒備又憂慮。
  喬毓寧好奇死,問到底出了什么事?反正這事瞞也瞞不下去,金荃坦言道,梁家被查抄滅族了。喬毓寧說她在街上聽到過:“圣旨說,不連坐,不追究其他人,”所以,湯五爺家不會有事,喬毓寧疑問道,“公爹、相公也不會有事,你們怕什么?”
  大家互看,嘆氣發愁。
  菊香與少夫人語道,她們收到消息,圣上并沒有殺英王,而是以證據不足為由將他困在燕都。英王不死,他的黨羽附庸就會繼續跟隨支持他,這些勢力一定會把密告英王謀反的人找出來,弄死。
  “這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喬毓寧不解,菊香低聲道:只怕少爺首當其沖。
  喬毓寧哈哈笑,告密的事怎么可能是湯少爺做的。短短半個月時間,還不夠衙門收集罪證呢。除非湯少爺有通天徹地的大本事。
  “如果少爺從兩年前就做了呢?”稻光反問道,既然少夫人對少爺回擊英雄山莊那么有信心,那么,她們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湯少爺早早地開始布局報復殺他的仇人。
  “你們也把相公想得太厲害了。”
  喬毓寧不信,主要也因為她認為湯少爺就是一有錢人家少爺,跟什么什么皇子謀反啊、公主駙馬、王侯將相離得很遙遠。
  金荃換一種說法,道:“如果少爺的仇人,故意散播消息說是少爺干的。”
  “他們有嘴巴會說,難道咱們就不會說嗎?”喬毓寧用一種被她們打敗了的不爽口氣回道,“就說是英雄山莊少莊主干的。那個人壞透了,絕對是他干的,栽贓給相公。
  他想做莊主討老婆卻拿不到權,現在看上眼的女人又被老子搶走,心里不痛快,魚肉鄉里還不夠,又故意偽造文書,揭發英王、公主、梁國公相互勾結陰謀篡位。
  英雄山莊財大勢大,比相公更能接近核心機密,他們去告發,才是一告一個準。相公嘛,他都在鄉下呆兩年了,哪里知道那些人計劃到哪一步。要我是英王,也絕對相信英雄山莊才是真正的告密黨。”
  婢女們集體僵化成石像,喬毓寧停下來,不解問道:“干什么這么看我?”
  “少爺晚上睡覺都給您講什么故事啊?”菊香做為代表被推出來,問話。
  喬毓寧奇怪,回道:“就山海經啊,不過相公說書上都是騙人的,世上沒有妖魔鬼怪,就給我講史記,公羊傳,帝王百紀,東周列國志。。。”
  婢女們暴汗無語,喬毓寧拼命地看她們,想知道她們對自己的計謀的看法。
  金荃站出來:“婢子盡量一試。但不定能夠成功。您知道咱們現在勢當力孤,抹黑英雄山莊無異于蚍蜉撼樹。”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ucaty

LV:7 大臣

追蹤
  • 14

    主題

  • 369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