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作者: 月攬香 (連載中)

wucaty 2012-4-15 23:42: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0508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21
第一篇 小調 037. 美食 (上)

湯懷謹從來沒有掩飾過他對小白犬的態度,只要當天喬毓寧接觸過小狗,不管是抓過狗爪子還是摸過狗毛,她上床前,都會被勒令進澡桶三次。

  喬毓寧怎麼也想不通那麼可愛的小狗居然會有人不喜歡,便問原因。湯少爺回句自己想,閉目練功去了。喬毓寧腹誹一句嘛了不起,她還不樂意跟他睡呢,天天把她當夜宵啃還給臉色看。

  可惜,在湯少爺“要麼自己洗要麼他幫她洗”的威脅下,喬毓甯連噘個嘴都不敢,更別說反威脅讓湯少爺一個人抱枕頭睡。

  這天晚上,喬毓甯給湯少爺留下夜宵,牽上小白犬,像往常一樣往深山老林裡鑽,忙摘野菜,貯備糧食,好過冬。

  紅石山生的野菜品種豐富在其次,主要是葉大根肥汁美,口感特別好,完全沒有草根苦澀味,並且,比菊香稻光輾轉帶進山裡的蔬菜還鮮嫩好吃。

  最重要的是,它不要錢。

  喬毓寧收割野菜收得不亦樂乎,忽地,小狗汪汪吠叫,嘴咬裙擺將她拖到一棵果樹下。

  樹上幾顆半青半紅的野果子,像海棠果,誘人的香氣讓人垂涎欲滴。

  喬毓甯正好也渴了,卷起袖子哧溜沖上去,爬十多米高伸手摘個果子隨便擦擦,放嘴裡咬,白生生的果肉又香又脆,比她吃過的任何水果都好吃。喬毓寧把她能夠到的熟果子連枝葉摘下,扔進背後簍筐。

  小狗狗鼻子嗅著柳條筐,對著她,興奮地汪汪。

  喬毓寧沖它比手勢,現在不能吃。她整整籮筐,原路返回,順便再采幾把野菜。回雜物卸下筐,她將野海棠果洗了,放在盤子裡,端去湯少爺獻好。

  湯懷謹嘗了一口,點頭贊味道不錯。

  喬毓甯馬上說全是小白犬的功勞,想要誇說小白犬的新優點聰明還懂分辯美食。

  湯懷謹輕瞟她一眼,放下果子,不吃了。喬毓寧肚裡直噴口水,真難伺候。她給菊香稻光預留一盤,剩下的分給小狗。小白犬吃得歡快,連最愛的白魚幹都不要了。

  喬毓寧見狀,心裡生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隔天,在稻光身上得到驗證。稻光聽說石桌那盤紅果是少夫人特別留給她與菊香時,也不矯情,一氣連嚼三個下肚。這回,不到中午,稻光就抱著肚子叫痛,疼得起不來身。

  菊香邊助她催吐,邊數落訓斥,這麼大的人這麼饞嘴,比小孩子都不如。

  稻光苦,她怎麼知道少夫人能這樣害她。

  菊香也重重打稻光一記,稻光忍著痛跟少夫人賠禮,她說著玩的,她心裡知道少夫人不會害她,她那張嘴就是欠的。喬毓寧卻有點心虛,眼神閃閃爍爍不敢看她們。稻光菊香瞧著不對勁,相視一眼,奇疑不定。

  喬毓甯心裡思緒糾結成一團麻,不知如何解釋,但見稻光吐不出果肉痛得渾身打顫,急得也不顧上弄虛的,她跑回湯少那裡,打斷他練功,要仙人秘笈救命。

  她不敢自己直接背書,菊香稻光一定不信自己是因為吃了仙人東西而消化不良,有可能還會尋根究底問到仙藥的事。不是她不願意告訴她們,而是現在時機不對。

  嗯,等湯少爺練好仙人功夫,她再說破吧。

  湯懷謹聽她說完,讓她拿了紙筆,信手寫好第一層功夫口訣,讓她拿去給婢女。喬毓甯捧著兩張紙,蹦跳著去告訴稻光菊香好消息,只要練這功夫,肚子就不痛了。

  稻光眼神些許複雜,接過秘訣,聲音低柔地說聲謝少夫人恩賞,低著頭,退了出去。

  喬毓寧有點不解,問道:“菊香,稻光好像不高興。”

  “少夫人錯眼了,”菊香打馬虎眼道,“大概是疼得厲害,忘了禮數,待回婢子說她去。”

  “不用不用,菊香,這份給你。”喬毓寧把另份寫滿字的紙塞給菊香,鼓勵道,“菊香,好好練哦,練成了就不怕英雄山莊來欺負。”外加那盤過了一夜仍是新鮮無比的紅果子,“記得練功之前,吃這個。”

  她勾勾手,菊香低下頭方便少夫人說事。喬毓寧小聲叮囑道:“可別告訴其他人,這是秘密。”

  菊香莞爾,接過秘笈與奇異果,找稻光去。

  待兩婢女開始練仙人功夫,喬毓寧心思就不平靜了。想想有朝一日菊香稻光大展神威三拳兩腿將英雄山莊夷為平地,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為保證這個美夢能夠成真,喬毓寧決定要為菊香稻光免除後顧之憂,那就是多多採集有仙氣的東西,助她們神功速成。

  喬毓寧沖小狗打手勢,晚上帶它去山裡找好吃的。

  小靈犬果然能領悟她的意思,蹲守山道口等天黑。喬毓甯白天是絕不走進菊香稻光眼中的紅石山的,小狗也忍得住餓,等到晚上小姑娘割野菜時間,它當先沖進山林深處,東嗅嗅,西刨刨,找出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塊莖、根莖、野果。

  小狗把大部分收穫給喬毓寧,自己吃小部分。喬毓甯權當吃水果或者啃蕃薯,全都是她從來沒有吃過的頂級美食,每天都把肚皮吃撐。

  其餘打包給山谷裡的練武人。稻光菊香起初還真沒覺到這些山貨有什麼特別之處,一段時間後,兩人品出其中滋味,頓時看少夫人的眼神都不一樣。

  兩人都好奇:“少夫人你這是哪找來的這些神仙果子?”

  喬毓寧早想好說辭了,指著在穀中玩耍的小狗道:“小白犬帶我去的,我也不知道是哪裡。”

  菊香稻光道,少夫人果然有福氣。一條隨處可見的癩皮野狗,沒想到卻是個寶。

  喬毓寧嘿嘿笑,又帶著小狗去穀中四處探險。

  一月一度山中交流,東星護送金荃、花滿秋進山,彙報情況。會後,金荃、東星等人拎著一串白魚幹出山。

  喬毓寧見狀,就好比看見一支龐大的半仙人隊伍踩著轟隆隆的整齊步伐去夷平英雄山莊,她高興地在夢裡都笑出聲來。

  紅石山出產的山貨除了能夠培養仙卒後備役,其神奇效果在喬毓寧身上也體現出來。

  她長肉了,變好看了。

  前幾年喬毓甯在湯府過的啥日子就不去細說了,總之,她到紅石山時,完全可以用面黃肌瘦柴骨嶙峋全身只剩一把骨頭形容。現在,全身胖乎乎,軟綿綿,粉白滑潤,細若凝脂,手感好到爆。若在身上系個小紅肚兜,抱條紅金鯉魚,整一個就是年畫裡的送福娃娃,特別招人喜歡。

  喬毓寧對著銀鏡,鏡中女童珠圓玉潤,眉眼彎彎,五官端秀,她自賞自臭美覺得自己長得不差,她手指左邊,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歎:“菊香你看我這兒有個酒窩。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菊香笑應道,給她梳頭,“再過兩年,少夫人會長得更好看,把全城姑娘都比下去。”

  喬毓甯高興得嘴巴直咧,謙虛道:“嘿嘿,我也不要多好看,比花滿秋好看就行了。”

  稻光噴,嚷道:“這要求還低啊?您知不知道江湖上怎麼傳的,若花總管是女的,那武林第一美人就要換人當了。”

  “。。。”喬毓寧咕噥,她怎麼知道花滿秋還有這等名氣,只是拿比男人長得好看做標準,免得被人笑話嘛。要知道,她身邊女子就沒個在普標線以下的。

  “您放心,您就是長得歪瓜劣棗樣,少爺也不會嫌棄您的。”稻光嘻嘻笑,伸手狠狠捏把那嬰兒肥的小臉,滿臉羡慕嫉妒恨,一個秋天而已,醜小鴨變白天鵝,說出去都要氣死人。

  稻光伸手想再捏一把,喬毓寧急躲到菊香身後,捂著臉大叫:“不要捏我,要捏捏相公去。”

  “少爺的皮膚比您的還好?”

  “當然啊,”喬毓甯邊比劃,邊細說湯少爺皮膚的優良手感,鼓動稻光去折騰湯少爺,“相公皮膚光看著,就跟上等綢緞一樣滑潤,瑩瑩發光,水潑上去,全都流下去,一滴都不留的。而且啊,摸上去特舒服,比羊奶還細,又白又嫩,還香香的呢。”

  稻光噝噝抽氣,滿臉掙扎與摸不到的痛苦,借她一個百膽,也不敢褻瀆湯少爺啊。

  喬毓寧痛快地笑了。這當然是故意地,就是要讓稻光心癢難耐,誰叫她動不動就偷捏自己的臉,湯少爺都沒捏哩。

  山林裡第一場雪飄起來時,喬毓寧已攢足三缸醃野菜,五麻袋曬乾的野菜,七蘿筐野薯,她決定不進山了。

  當晚,小白犬繞著她轉圈圈。喬毓寧一遍遍跟小狗解釋,下雪天山裡危險她等明年春天再進山。她趕小狗讓它自己去找吃的,小白犬反復咬著她皮裙,要她一起去。

  到了睡覺時間,湯少爺收功睜眼,小白犬哪敢跟他搶人,夾著尾巴自己找夜宵吃。

  兩天后,小白犬跑回小木屋,咬著喬毓甯的皮衣角,腦袋一擺一擺,興奮地哈哈,似乎找到了好東西。

  此時,雪已經停了,而且雪也不厚,喬毓甯貪戀小白犬找到的美容好物,收拾收拾,出發。

  這回尋寶路特別長,深達山林密處,幽靜無光,陰森寒冷,喬毓寧瞧著山景越來越陌生,心裡害怕,就打退堂鼓。她本來就不是膽子多大的人,不過仗著路走得多了熟悉,才敢一次次地進山。而今,就是前面有人參果,她也不敢再走一步。

  喬毓甯沖小白犬喊了聲,舉高燈籠,扶著參天大樹往回走。

  小狗汪汪叫,喬毓甯邊應聲邊小心探路,猛聽得呼一陣風聲,白影縱過,燈籠遠落,燭火燒著桐紙,整個燈籠哄地燒起來。

  火光映亮黑竣竣的山林,怪石堆堆,灌木叢生,張牙舞爪得像有什麼兇狠的野獸藏在陰暗的深處,喬毓寧打個顫,轉身想抱小白犬,好歹小狗是熟悉的能夠漲個膽。

  小白犬雙眼赤紅,儘管凶意只是一閃而逝,它馬上變得像平常一樣溫馴,喬毓寧的心還是提了起來。

  她盯著小狗,暗自後悔,怎麼就沒看出來,它的犬牙是那樣的鋒利,狗爪是那樣的堅銳,連石頭都是當松果般輕易嚼碎,撕開她,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喬毓寧緊張得背上直冒冷汗,在這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方,誰能救她?

  她小步地後退,小白犬狀似狐疑,不解地看著她,她退一步,它跟進一步。喬毓甯牙齒戰戰卻又不太願意相信那樣溫馴可愛的小狗帶她來此是要謀害她,且試它一試,她擠個笑臉,像平時拋飛盤一樣,將手中珠串扔出去:“小白,快去撿回來!”

  小白犬汪汪叫著去追,喬毓甯額冒冷汗,腳步加快,往相反的方向跑。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28
第一篇 小調 037. 美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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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小調 038. 旋風 (上)

缺文待補

第一篇 小調 038. 旋風 (下)

缺文待補

第一篇 小調 039. 還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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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小調 039. 還債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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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小調 040. 狼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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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小調 040. 狼狽 (下)

這時,門房來報,鬼醫錢家藥童來還魚簍。

  喬毓寧想起一事,讓門房把人留住,她拿點東西馬上來。她進屋捧了一摞紙筆,跑去找阿摩,跟他咬耳朵,問哪裡做壞事最安全,她有事跟他說。

  青衣藥童道聲:“跟我來。”

  他把人帶進小醫鋪子,拿了七八個瓶子,又出門佈置一番,再帶著人往地下室走。陰森森的地道裡,沿路無數骨頭架子,腹蛇蜘蛛毒蠍子爬來爬去,無形中透著一種難忍的恐怖感。

  喬毓甯縮成一團,躲在朋友後面踩著人家的腳跟走。

  阿摩推開最底的房間小門,擺個頭,讓她隨便坐。

  裡面黑不隆冬的,就張小床,一個小木台,一盞油燈,最邊角一個木格窗,通氣換風用。喬毓寧想想還是叫阿摩搬條板凳來,她要做的事要很久呢。

  阿摩點起油盞,隨腳勾了個滑亮的頭骨,這就是板凳。

  喬毓寧垂淚,還是坐床邊吧。她很是不自在地動了又扭,對著阿摩那張安靜沒表情的臉,忽然又說不出來事了。阿摩道:“再不說,你家丫頭該找來了。”

  “哦,阿摩,那個,”喬毓寧猶豫又猶豫,忽地,上面傳來翻滾叫痛聲:“死小子,給我滾出來,你給老子吃了什麼鬼玩意兒?”

  阿摩看向友人,喬毓甯滿臉不好意思,她忘記跟他講清楚,吃了仙魚仙人野菜要立即修煉那本秘笈上功夫的;不練的話,那得吐出來。

  青衣藥童皺個眉頭,讓她在屋裡等著,他去去就來。

  木門關上,小黑屋裡死寂。喬毓寧不敢抬頭亂瞟,奮筆疾書,瞎編亂造仙人秘笈。

  當然,十句裡面至少有九句是真的。

  這是湯少爺說的。既然要勾人上當,那就要編得像一點。喬毓甯邊默寫,邊哼哼:英雄山莊,有本事就來偷試試看,整不死你們,我改姓!叫你們欺負相公,叫你們欺負藥農,叫你們欺負我。。。

  她寫得很專心,漸漸地也忘了獨留小黑屋的恐懼。

  阿摩回來的時候,喬毓甯沉浸于遐思中意猶未盡還不想放下筆哩。

  “你師傅怎麼樣?”喬毓寧小聲問道,阿摩回道:“沒事兒了。”

  “那你呢?怎麼不痛?”

  “我為什麼要痛?”阿摩怪道,馬上又回問,“那你痛過沒有?”

  “我也沒有。”喬毓寧笑嘻嘻,“我們都是有福氣的人。”

  阿摩可不覺得這是什麼幸事,他抓起她脈門兩指一搭,道:“六絕陰脈,天生筋脈全堵,想痛也痛不了。”

  “什麼意思?”

  “那些帶仙氣的東西,不要吃了。”阿摩收回手道,“你沒辦法消化,全轉成肉,身體會越來越胖的。”

  喬毓寧若有所思,道:“看來老天爺還是很公平的。”賜給她發現仙人寶貝的眼睛,就收回能練武的好根骨。

  阿摩笑,她倒想得開,擁有上等武學卻無法修練,一般人必然不甘心,她這樣平靜接受卻是少有。喬毓甯認為自己從來沒得到過,當然不會覺得不能習武是多糟糕的事。

  “阿摩,原來你也懂功夫,那你幫我看看這個,編得像不像真的?”

  喬毓寧把桌上紙遞過去,阿摩瞧了瞧,問她編這東西做什麼。喬毓寧嘿嘿笑,說了自己的想法。

  阿摩說如此好主意,他怎能不幫忙,舊書效果就交給他了,保准誰都辯認不出真偽。

  喬毓甯欣喜叫道:“阿摩,你真太好太聰明了。”

  “今天晚了,你明天再來,慢慢寫,字跡一定要從頭到尾不緩不急。”阿摩指點道,喬毓寧點頭,她一天寫一頁,絕不貪多。

  回到喬宅,菊香稻光遣退新僕,把少夫人堵在內室問究竟。

  喬毓寧覺得她把神功和白魚分一份給鬼醫,這做法很正常,不明白她們在緊張什麼。

  稻光急道:“少夫人,您這樣把東西到處張揚,很容易惹禍的。”

  “阿摩才不是大嘴巴,”喬毓寧很不滿地反駁道,要不是阿摩心眼好,湯少這房人早就沒命了,哪還有機會回來報仇。

  菊香把稻光拉開,自己上前與她講道理:“少夫人,稻光的意思,怕您個不經心給鬼醫先生惹禍。咱們好歹人多,少爺又有主意,還能護著咱們。鬼醫先生只有一人,雙拳難敵四手,對不對?那些江湖人要是聽到有神功現世,一窩蜂去找鬼醫先生麻煩,那怎麼辦呢?”

  喬毓寧看看這個,瞟瞟那個,道:“可我已經答應阿摩,要跟他學認草藥的。”

  菊香笑道:“也不必如此生分,照原來樣子不引人注意便好。”

  鬼見愁徒弟與喬毓寧本就有交情,兩人會做普通草藥交流很正常,但如果隨著喬毓甯的常來常往,鬼醫武學大進,這樣就不正常。菊香稻光防的也是這個。

  喬毓寧見兩人不再反對她去找阿摩,放下心來,休息一夜便去鬼醫鋪子,說是看草藥書,實際兩人在地下室合作造假。

  新年元宵節,大家都到關帝廟賞花燈。

  街道巷裡空落落的安靜。兩人偷偷摸摸地爬出地下室,阿摩護送喬毓寧回家,兩人在內宅搗弄半宿,終於找了個不起眼的安全地方,把秘本藏好。

  完事,喬毓寧就假裝什麼事也沒有一樣,跟菊香稻光去趕廟會。

  看完燈,主僕一夥提著新買的燈籠回府休息。

  喬毓寧躺下後,總感覺得這屋子裡有絲異樣。她睡不著,下地爬進床底,撬開那塊石磚,木盒裡空無一物。老天爺,難道那個竊書賊是她肚子裡的蟲,她還在愁怎麼把偽本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去,就有人把它偷走。

  真是想睡覺送枕頭,這日子太美好了。

  喬毓寧擰自己止住笑意,她扯開嗓子,急喊道:“快來人,小偷,有小偷!”

  菊香稻光披衣沖來問怎麼回事,喬毓寧捧著空匣哭相公要打死她了,她把東西弄丟了。待兩人弄清丟的是神功秘本,兩人具是大驚失色,追問怎麼把東西放床底這麼不安全的地方。

  喬毓甯邊抹眼淚,邊道本來是夾在四書五經裡,可是她把書借給阿摩看忘了放回去。

  “我以為今晚沒人看見,才讓阿摩把書還回來。早知道還不如不要還了。”

  喬毓寧後悔地大哭,婢女二人氣惱也無計可施,根本連盜書賊是哪個都不知道,怎麼追。兩人安撫少夫人,少爺最多罵她一頓,不會打她的。

  好不容易安撫人睡著,菊香稻光退出房屋,歎口氣,連夜寫信給湯少爺說明盜案。

  不久,湯懷謹回信,偽本而已,丟了也不可惜,讓少夫人別哭傷了身子。

  菊香稻光接信,歎氣聲更重,丟的果然是正本,少爺不追究只是不忍怪責少夫人罷。兩人也沒再提這事,為難少夫人,每天哄著她,讀書練字還是上山采藥都由她。

  喬毓寧很是心愧,好幾次都忍不住要說出實情,想到阿摩師傅屋裡那些盜藥賊的人骨頭,到底忍住。忍不下去,她就往鬼醫的鋪子跑,跟著阿摩學點小手藝。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28
第一篇 小調 041. 為奸 (上)

喬毓寧與江湖醫術第一高的鬼醫大徒交往甚密,很快引起昆縣大大小藥材商的好奇與注意。

  打從舒寧牌養身丸火爆藥市以來,大家就在猜那個天才製藥師的身份。很多人認為是湯家少爺。一來湯懷謹的製藥天份放在那兒;二來湯懷謹邀請宗家老藥師們攜手破解還魂丹的消息,或多或少是有走漏的,所以大家認為湯懷謹有這個實力做出那個神奇的養身丸。

  現在,湯少的童養媳與鬼見愁的徒弟每日會面,人們不由得猜測,還魂丹的破解已取得實質進展,或者,碰到難關要鬼醫徒弟一起參詳突破,還是已經出新藥打算放在自己的鋪子安素堂裡賣?

  眾說紛紜,可以肯定的是,這回通順堂大藥房不會再讓保和堂專美於前了。

  通順堂周家小孫媳婦任氏往喬宅遞了貼子,邀請喬毓寧去逛街,說春天就要到了,添些綢衫緞子好做春衫。

  任氏是北方人,趕巧她娘家就在赤方,跟喬毓甯的二姐夫徐渭水是同鄉人;聽說還知道喬喜梅與徐渭水結親的來由。

  喬毓寧聽得如此,自然接下邀貼,在屋裡坐立不寧,恨不能馬上就是下午,好與任氏聊天。

  任氏像知她心意般的,中午不到,就來串門子。喬毓寧拉著人就問她二姐如何,她家裡人情況。任氏未嫁時,又不知來日會與喬家扯上關係,壓根兒沒注意過喬家人何時遷入蒙縣,也不會無緣無故去打聽這家人的八卦。

  喬毓寧很是失望,任氏連忙補救,說她出嫁前幾天,喬喜梅到她府上修改喜服,也是巧事,那天徐渭水與任氏父親談事,兩人在回廊碰到,徐渭水對氣質溫雅的喬家二姑娘一見傾心,遂後就上喬家求親了。聽說正堂婚酒擺了兩百多桌,很是體面。

  “你的喜服真地是我阿姐做的?”喬毓寧問道,她滿心歡喜地盤算著阿姐的好手藝,陳媽說她以後還要再穿一次嫁衣,到時定讓阿姐給自己做一身。

  任氏後悔得想煽自己嘴巴子,她只想到借這事跟喬毓寧套近乎,卻忘了喬家姑娘今非昔比,必是不愛聽自家人曾迫為生計賣藝他家的事。任氏小心道歉,喬毓寧說沒關係,反而奇怪她幹嘛要愧疚。

  “你不會不高興嗎?”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任氏忙擠笑,搖頭說沒事。

  喬毓寧覺得她太緊張,好像在害怕隨時說錯話一樣,真是自己難受,別人看著也難受。她道:“那我們去逛街買東西吧。”

  任氏只覺自己搞砸了事,路上也不敢多言,盼著到綢緞莊子,在挑絲線緞子的時候,可以挑些安全的話題再談一談。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任氏見門店裡有兩個熟面目,暗道糟,真是出門沒看皇曆。任氏不抱期望地問道:“要不,咱們換一家?”

  喬毓寧順著她的話,道:“那就換一家。”

  “周小夫人,您來了,”店夥計可能不太識相,一見大主顧的馬車到門口,立即捧著新進的緞子匹來推薦,“這是您在咱們莊子訂制的百子百福匹幅,繡娘織了足足三個月呢,您瞧瞧這成色,這織工,誰家都比不上咱們齊記的貨色正。”

  任氏瞪了這夥計一眼,那邊人已經走過來,正是湯五爺的孫長媳梁畫屏與皇商賀九公的良妾劉姨娘。這兩人會在此處,說起來還真地是特地在守堵喬毓寧。

  先說梁畫屏,這也是個可憐人,新嫁探花郎統共不過五個月,就因英王謀逆案兩相分離。湯懷謹被逐出湯氏一族後,湯五爺兩個兒子、三個孫子也沉冤昭雪,可惜對於梁畫屏來說,太晚太晚,她的新婚丈夫湯夢窗沒能熬過牢獄之刑,死在了獄中,從此與她天人永隔。

  這是其一,其二她的兄長梁寫意貴為國公之孫,郡主之婿,本有大好前程等著他,卻也死在朝庭追殺中。其他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不知所蹤。

  曾經以開國功勳輝煌大夏史冊的梁國公府,竟只剩下她一個弱女子。朝庭收回賜給國公府的府邸與田產,她一個世人豔羨的名門貴女,只得依附夫家,窩居在一個窮山溝溝裡,數著日子熬過餘生。

  這都是湯懷謹造的孽,他毀了她的家她的世界她的人生。

  對炮製謀逆案的湯懷謹,梁畫屏心中有幾多恨,那沒人知,但看她與劉芊芊親密無間,傻子都可以猜得出她這輩子與湯懷謹喬毓寧都是不死不休了。

  再來說劉芊芊,這一位很好地詮釋什麼叫做昨日恩情種種譬如昨日死的真諦。

  自從她爬上湯老爺的床後,與湯喬二人已經完全沒有關係,她要過什麼的日子那都是她自己的自由,旁人管不著。

  偏生不巧,她肚皮太爭氣,一生就生出個兒子。

  這就跟廢人湯懷謹產生了絕對利益衝突,劉芊芊想方設法要讓兒子成為湯老爺唯一的子嗣,佔有滔天的家產,在榮佳公主勢力的鼎力相助下,劉芊芊可以說,她幾乎是成功了的。

  幾乎就說明還差一點,她的兒子賀元宵身體忽然不好了。

  湯氏宗族太長輩們以此為由,藉故拖延認宗儀式。這事不單她急,其他利益相關人都急。很多人都懷疑是賀懷蘭那邊做的,賀懷蘭賭咒發誓與自己無關,他甚至請湯老爺立遺囑,如果庶堂弟死在九叔前面,那麼,九叔可以把家產捐獻朝庭,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賀懷蘭這樣說,眾人也不好再疑心他搞鬼。

  如果不是他,那又會是誰?

  在賀家內部還沒爭清楚賀元宵的病根是誰在搗鬼,喬毓寧卻養得白白胖胖地回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儘管湯少爺很低調很規矩很識相,但是,這恰恰說明他回歸的神秘。眾人猜不透湯少爺準備怎麼回敬他們,臨刑前的等待最是讓人恐慌。

  因此,劉芊芊帶著仇恨值第一高的梁畫屏,蹲點堵人。

  任氏出來前也是受過囑咐的,她簡明扼要地介紹了兩女情況。喬毓寧聽罷,感歎道:“原來你們這麼怕相公啊,那早幹嘛惹他呀,現在來討好我,沒用了。”

  這風涼話說得真是好欠抽。

  劉芊芊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淚眼漣漣,用著最淒清哀婉的哭音懇求道:“阿寧,往日是我對不住你,可元宵是無辜的,他才那麼點大,都沒好好瞧過這人世,你就行行好,饒他一命。你有氣,沖著我來,你要打要罵都由你——”

  梁畫屏勸她快起來,哪有她這做庶母的給媳婦下跪的道理。哪怕長輩有萬般不是,這孝禮也是做人基本的道德準則。若喬毓寧沒有,那她跪百次千次也沒有用。

  這話說得忒有道理了,看熱鬧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紛紛贊同,認為喬毓寧雖然被趕出湯家,到底天倫輩份還是在的,怎麼能夠心安理德地接受庶母的跪禮,這也太沒規矩太說不過去。

  聽著行人議論皆是貶損,任氏後悔得都想把自己塞回娘親肚裡重新投胎過,喬毓寧看看痛斥自己的鄉民,張了嘴還是閉上,垂著頭磨腳尖。

  劉芊芊哭倒在梁畫屏懷裡,泣不成聲:“我只要兒子,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跟你爭了,阿寧,我求求你,放過元宵。”

  富有同情心憐憫心憐惜心的路人們,同仇敵愾,看著默不作聲視淚美人為無物的喬毓寧,怒目呵斥:做人還有沒有道德,良心。

  任氏又急又火,要不是怕自己壞事,她早上去抽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嘴巴子了。她是北方姑娘,性情爽直,最惡這種故意算計人的事。任氏巴巴催道:“阿寧你也說說話呀,可不能讓她們得逞了。”

  喬毓甯攔住任氏,緩緩道:“從前呐,我養過一條狗,很漂亮很漂亮,我是那樣喜歡它,恨不得睡覺的時候都抱著它。”

  這什麼跟什麼,圍觀群眾怒啊,他們在探討她的道德品格問題,她卻東拉西扯什麼寵物狗,太囂張了吧。

  任氏性格直是不假,但也不笨,聽得如此馬上接道:“後來呢?”

  “後來,它反咬我一口。”喬毓寧捋起左手袖,那兒還有一圈圈的白布帶子,“流了好多血。”

  任氏同情道:“很疼吧?”

  “還好,”喬毓寧指著心口處道,“這兒比較疼。以後我再也不養狗了。”

  “對對對,不養了,狼心狗肺的東西,咱們不養。”任氏搭話道。喬毓甯看任氏,任氏也看她,目光閃閃。一切盡在不言中。要不是現場太亂,兩人一定大笑三聲。

  路人麼,只要不是吃了豬腦水,也都轉過彎來了,哈哈笑著你拍我肩我拍你手背散開走人,皇商賀府底家事還是不要摻和的好,要知道那裡沒有一個是乾淨的。可別白白被人當傻子耍了。

  劉芊芊臉一陣紅一陣白,梁畫屏氣得臉都青了。

  喬毓寧沖她們笑,比唇形:“辱人者,人恒必辱之。”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29
第一篇 小調 041. 為奸 (中)

“少夫人。”菊香稻光擠過人群,守住自家主子,把周家媳婦任氏擠到一邊,兩人哄著喬毓寧回府,查封英雄山莊的事還沒落幕,往人多的地方跑太危險了。

  喬毓甯哦哦應著,回頭跟任氏招手:“有空來我家玩。”

  任氏轉憂為喜,用力回話答應。她見湯家兩個大丫頭明顯排斥自己,知道再無機會接近湯少夫人,回去還不知怎麼被婆婆訓斥,不想峰迴路轉,臉上笑容燦爛地綻放。

  喬毓寧也回以大大的笑容,菊香敲打道:“少夫人,您與周家小夫人交好,致宗家於何地?”

  宗家在所有人都要湯懷謹死的時候,伸出援手,救湯懷謹於水火,護湯少周全;事後也從未脅恩求報,現在更是傾全族之力相助湯懷謹的復仇計畫,可以說,宗家對湯懷謹掏心掏肺,湯喬二人就算不能把恩同等還報宗家,至少也不能當眾與宗家生意上的對手示好,直接打人家臉面。

  喬毓寧知道不妥當了,不安道:“那,咱們包個場子,請宗家姑娘們來看戲?”

  “這就對了。少夫人就是機靈。”菊香虛扶著她,邊走邊道,“婢子回去就擬貼子,宗家奶奶們定然是懂這裡意思的。”

  湯少夫人邀約看戲,宗家內宅欣然應邀。

  比歲樓,昆縣最大的戲樓,內部裝潢考究,不遜于省城戲園。宗家小女嫌棄地打量一番,語道:“勉勉強強將就了,”她將戲目遞給喬毓寧,率然道,“我們年紀差不多,我就不跟你客套了,你先點個戲吧。”

  這話太不客氣,宗家大媳婦喝道:“六娘!”

  宗六娘看著眾星捧月中的主人,道:“你要我賠禮嗎?”

  喬毓甯與宗家大夫人笑道:“大夫人客氣,咱們隨意些吧。”

  “讓阿甯見笑,”宗家大媳婦帶著歉意解釋,這宗六娘自幼養在京中她外祖家,給慣出一身脾氣還不自知收斂,把她們老爺愁死了。“虧得阿寧不跟她一般計較。”

  “原是京裡來的,怪不得一身打扮都與旁人不同。”喬毓寧笑道,讓宗家大夫人不必介懷,大家還是聽戲吧,她把戲目遞過去,“長者為尊,大夫人,您先請。”

  宗家大媳婦都是喬毓甯母親那一輩了,當得上長者為尊四字,她接過戲目,剛要點,那宗六娘挨過去,催道:“包公,點包公的鍘美案。”

  “坐下!”見六娘如此無禮,宗家大媳婦臉都變了,急喝道。宗六娘不甘不願地坐回原位,滿臉無聊神態,似乎不想來赴約,卻是被家人強迫而來的。

  有人拉拉宗六娘的袖子,提醒她注意下分寸。宗六娘扯回袖子,霍地站起來吼道:“要賠笑臉你們自己賠去,別扯上我。什麼破事。”她念道。

  宗家女眷們個個尷尬,這姑娘若一直都是這般不著調,宗家人也不會把她帶到重要的合作夥伴前面,顯然,宗六娘如此作為,也是大出宗家人意料之外的。

  菊香稻光看出她刻意輕曼自家少夫人,心中有氣,面上也顯出來。

  喬毓寧分別拍了拍菊香稻光胳膊,讓她們不必動氣,她是來陪宗家大夫人,又不是陪宗六娘的。她湊到宗家大夫人處,笑道:“那就點鍘美案吧,挺好看的。”

  宗家大媳婦感激道:“承阿甯寬容,我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我們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她歎聲氣,“阿寧就當沒見過這人吧。”

  喬毓甯笑,正好臺上鎖呐聲吹響,好戲開鑼。

  當戲唱到陳世美迎娶公主要做駙馬時,宗六娘忽然湊到喬毓寧旁邊,笑道:“誒,問你個事兒。假如陳世美在家鄉沒有娶妻,他若尚了公主,你說這是不是陳家列祖列宗都光彩的大好事?”

  喬毓寧聽著她話裡有話,卻不知她什麼意思,就事論事道:“對一個普通老百姓來說,尚公主當然是大好事。”

  “這本是不該發生的悲劇,”宗六娘看著戲臺感慨萬分,“如果公主願與秦香蓮共侍一夫,事情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你說對不對?”

  喬毓寧想想點頭,宗家女眷見宗六娘有心于湯少夫人修好,個個樂見其成,雖然這對話聽著有點兒怪異。

  “可是公主什麼身份,陳世美什麼身份,那個秦香蓮就是做他們的洗腳丫環都不夠格。要我說,那秦香蓮識相地就應該與陳世美和離,成全公主與陳世美。公主定會付大筆遣散費給她過日子。”

  喬毓寧含笑不語,宗六娘又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說,秦香蓮對陳世美恩重如山,陳世美不該棄她如履,而與公主相好。可是你想想,一個鄉下女人有什麼用,她能幫陳世美做大官嗎?能幫陳世美掌握權勢讓他實現心中抱負嗎?她還長得那麼難看,怎麼做狀元郎夫人,她要穿上命婦朝服一定比小丑還可笑,到那時,陳世美要被所有同僚取笑死了。”

  “你什麼意思?”稻光怒眉,這個不知所謂的宗家姑娘太放肆。

  喬毓寧按下她,笑對挑釁者道:“然後?”

  菊香稻光忍不住為自家少夫人的隨意淡然喝聲彩,就是,跟宗六娘這樣自以為混過京城就身份高人一等的小丫頭片子較真,太掉身份了。

  宗六娘昂高了脖子,道:“我認為陳世美應該娶公主。”

  喬毓寧點頭:“我附議。”

  宗六娘高傲輕蔑的神情變得微微柔和,道:“看來你這人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這麼說,你是同意自請下堂,成全我與湯少爺了?”

  眾人齊齊噴茶,這姑娘吃了瘋藥麼。

  一個茶杯重重摔到樓下,並帶著一句:什麼玩意兒。

  宗家女眷大驚,這樓裡不是應該沒有外人在?宗家姑娘的醜態豈不全叫外人看去。

  喬毓寧愕然,與菊香稻光相視一眼,從她們眼神裡看出她沒有聽錯,確實是她過去的婆婆湯夫人是也。

  她忙起身,走過去問安。

  湯夫人不客氣地罵道:“安什麼安,我怎麼教你的,你就這樣任人污辱你相公,你是要氣死我?”

  “阿寧不敢。”喬毓寧忙賠罪,湯夫人火氣不降反升接道:“你不敢,你不敢的事還多著!你要不想氣死我,怎麼會忘記自己身份,那什麼東西,也配議論我們皇商賀府的家事——”

  “賀夫人,請您不要忘記,這位喬家小娘子已不是您的小輩,您這樣無禮大聲呵斥,只是徒增你們皇商賀府的笑料罷。”

  宗六娘收起全身嬌氣,沉穩淡定,徐徐而行,一身禮儀如最完美的大家閨繡,安雅打趣的語調說著最撓人心的話,讓人無法相信就在片刻前她用最嬌縱無知的樣子,要求喬毓寧自請下堂,因為她看上了喬的男人湯家少爺。

  原來宗六娘外祖是大內御醫,醫術頗得皇族中人信賴,宗六娘這藥商之女有機會接觸到世子郡女官家千金階層,早把自己視作其中一員。她五官長得好,備受權貴子弟討好追棒,自然以為自己身份高貴容貌一等一可以挑盡全天下男人。

  所以,湯懷謹能被她宗六娘看上,都是湯少十八輩修來的福分。

  她堅定地相信自己不會被拒絕,湯少應該歡天喜地地用八抬大轎十裡八妝將她迎娶回家才是道理。

  湯夫人冷笑,道:“宗夫人,我都替你們宗家臊臉,一個庶女都能踩到你頭上來,你這當家主母不做也罷。”

  “賀夫人,我也替您害臊,寧捨棄自己親身骨肉,讓個小妾庶子踩上頭,”宗六娘慢悠悠回敬道,“您這當家夫人做得好威風。”

  “好,我就把話放在這兒,”湯夫人不怒而威,“你想做我賀家媳婦,絕不成。”

  “成不成,可不是您說了算喲。”宗六娘完全占上風,她眼中充滿自信的神采,轉向喬毓寧問道,“你說呢?”

  喬毓甯情知湯夫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少了逗弄宗六娘的心思,直接道:“你,不成的。”

  湯夫人輕笑,接過吳媽遞來的新茶,邊喝邊看戲。宗六娘收起對湯夫人時的柔順表情,冷著面孔喝罵道:“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你八字編得好,你以為你有那個資格站在湯少身邊?又肥又醜又難看,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你這樣粗鄙,蠢笨如豬,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想再看你一眼,你還想用恩情捆住湯少一輩子,我告訴你做夢。湯少很快就會拋棄你。”

  “我看做夢的是你!”稻光火大沖上去罵道,“什麼名門淑媛,不知所謂,毫無氣質,稟性如此卑劣,還想入我們少爺法眼?重投胎去!”

  “哈,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狗奴才!你們想囂張也囂張不了多久!你可知湯少在京宴客,身邊傍的是誰?”宗六娘譏笑道,“鳳仙樓的清倌蘇小宛!天下最溫柔最多才多藝的花魁,時人爭相傳唱她譜的詞曲,王侯公卿一擲千金也縱不能相見。可她現在只陪湯少一個人。才子佳人,備為佳話。”

  見霸佔湯少正室位置的女人,終於閉上嘴,宗六娘得勝似地快笑起來,她道:“若不想湯少收個風塵女子來作踐你,你最好放聰明一點。”

  喬毓寧歎口氣,正色道:“宗小姐甘與風塵女子作比,我自愧弗如,少陪。”

  宗六娘嘲諷加自得的面容頓時僵化,刹那扭曲在一起,她想要再還擊,卻被她的嫡母一掌摑歪了臉。

  宗家大媳婦斥道:“還鬧不夠,回去!”她帶著全宗家女眷,歉意深深,“這事是我宗家無禮,阿寧放心,我必然會你給個滿意的交待。”

  宗家女眷人人臉上帶臊意,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離開聚會地。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29
第一篇 小調 041. 為奸 (下)

戲樓裡現下只剩曾經的一對婆媳了,戲臺子上早已不唱戲,陳媽請少夫人坐下,送上新茶。

  湯夫人是有事找前兒媳,但她沒開口。

  話是陳媽說的,由頭就在昨天齊記綢緞鋪子莊外發生的那件事上。

  劉芊芊哭跪前嫡子媳婦的事,被無數昆縣人評為腦門被砸過的腦殘之舉。

  她的動機,那是路人皆知的;但是,行事如此腦殘真地很讓人懷疑她生出來的兒子是個什麼德性的。酒樓茶館眾人把這事是翻來覆去的咀嚼,笑話湯老爺一輩子厲害,老來卻攤上這麼個活寶,諾大家業就要毀在這庶子身上嘍。

  沒人繼承家業,或者說,新繼承人是個蠢貨,湯老爺的敵人們還不蠢蠢欲動,皇商賀府遭遇空前危機。

  據說,劉芊芊回去後,被怒髮衝冠的湯老爺一巴掌扇暈了去,要不是看在她是賀元宵的生母份上,湯老爺都能把人打死以免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本來只是小道消息,外人不能肯定真假,但在陳媽口中,卻是真實發生過的,甚至更嚴重。湯老爺滿腔怒火到今日都沒有減少,劉芊芊的笑話鬧得太大了,大概會成為藥材商會歷屆會長經典醜聞之首。

  湯夫人此來是讓前兒媳辦件好事,能把湯老爺的火氣降下去。湯老爺年紀畢竟大了,萬一氣出個病來,那就是兒孫的不孝了。

  “賀夫人,您請說。”喬毓寧馬上道,“能幫的我一定幫。”

  湯夫人放下茶碗,道:“這事對你來說不難。”她讓前兒媳跟鬼醫錢不信打聲招呼,給賀元宵把個脈。這果然不是難事,只是一件要人命的事而已。

  喬毓甯吃驚地連眨眼,道:“婆,賀夫人,鬼醫先生有三不醫,頭條就是——”

  “不用你廢話,我知道的比你更清楚。”湯夫人打斷道,陳媽忙遞上茶碗給湯夫人轉移火氣,自己與少夫人遞話:“少奶奶,陳媽就直話直說了。”

  賀元宵其實也沒甚大病,不過湯氏族人找出來不給這個庶子登族譜的藉口。湯夫人的意思,就是借鬼醫的名頭,定個結論,好讓湯氏族人再不能以此為由拒絕湯老爺的要求。

  湯老爺湯夫人年事已高,想護庶子也護不了多久。賀元宵入了族譜,情況就不一樣。他將有族人可依靠,湯家長輩至少會阻止賀懷蘭榮佳公主強佔九爺這脈的家產。

  只要喬毓寧肯幫忙,湯夫人是不會讓她吃虧的。湯懷謹好歹是她身上掉的一塊肉,她再疼庶子也不能越過親身兒子去。湯夫人表示,賀元宵位置穩固後,湯懷謹可以兄長的身份接管濟民藥堂,直到賀元宵成年。

  “少奶奶,這與您簡單,與老爺、太太、元宵少爺卻是救命的大事,您幫這忙就是救人三命。”

  喬毓寧為難,捏著手指頭道:“鬼醫先生不是很好講話的。”

  “藉口!”湯夫人一拍桌子,喬毓寧嚇得一跳,心裡砰砰,滿臉驚恐地看著前婆婆。在陳媽的提醒下,湯夫人勉強壓下火氣,喝茶不說話。

  陳媽給前少夫人敬杯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打親情孝理牌:“少奶奶,咱是知道這事兒為難您,”

  她抹著眼角道,湯少爺本該是整個賀府未來的依靠,可惜命運給大家開了個玩笑,讓嫡子落為路人。湯氏夫婦也失去了優秀的繼承人,也沒人可以托事辦事。

  按理說,在湯少爺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湯氏夫婦無情放棄了他,他們也不該來打擾兒子兒媳平靜的生活,但是,湯老爺湯夫人自己也上門去求過人,怎奈湯家與錢家冤孽太深,他們求不來錢不信治病,不得已才來找原來的兒媳相助。

  “少奶奶,您不幫這個忙,元宵小少爺可就死定了。”

  湯老爺湯夫人這把年紀,再也經受不起失去兒子的痛苦了。

  陳媽說得懇切,悲情濃濃,喬毓寧仰起臉,問道:“賀夫人,相公是不是您狸貓換太子換來的假兒子?”

  “你胡說八道什麼!”湯夫人訓道,喬毓寧紅著眼道:“如果相公真是您親生的,那您為什麼只疼那個庶子,卻不要相公。相公以前傷著,您不要他還有道理;現在好了,您還是不要他。我就想不通,您都不要他了,做什麼還要拿這種事讓他難受?”

  陳媽叫聲作孽,生生給少夫人這話逼出眼淚來。

  湯夫人失卻鋒銳,整個人像老了數歲,道:“罷了,這都是報應。”她扶著丫環的手,站起來,顫顫地要走。

  陳媽急攔道:“太太,您告訴她啊,您是給逼的,老爺那心都給豬油蒙了,讓您來做這傷人事!”

  說來也簡單,嫡子湯懷謹,一出生就被長嫂抱養,長嫂尊貴,湯老爺不可能常常去看兒子,倒是與賀懷蘭仨兄弟情同父子。事實上,在榮佳公主的隔離策略下,湯老爺對嫡子的親情實在淡薄得很,有的只是對一個合格繼承人的評估。

  而庶子元宵,是老來子,更是湯老爺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一出生起就如珍如玉如眼珠子般疼愛。湯老爺平生頭回嘗到養兒弄孫之樂,自然是把滿腔慈愛都澆灌到小兒子身上,只恨不能將天上月亮摘下來給他玩樂,哪裡還會記得嫡子。

  縱使記起,湯老爺也是在防備嫡子哪天會害死庶子。

  這話說來都傷心死人,可湯老爺就是這樣一個偏心人。昨日劉芊芊鬧醜劇,湯老爺想到的頭件事就是要湯夫人立即來找前兒媳,想方設法以最快速度穩固小元宵的地位,斷掉嫡子回歸奪家產的念頭。

  湯夫人前半生有子如同無子,後半生要幫庶子害親子,她的心自然也是苦的。

  可誰又能違逆湯老爺的意思,湯夫人只得來找前兒媳了。

  聽完湯夫人的苦衷,喬毓寧直接起身道:“鬼醫先生規矩,湯家人想要治病,就得出族。阿寧的資格已經用掉了,不能幫上忙,請賀夫人見諒。”

  她走出戲樓外,外面日頭清照,碧空如洗,嫩黃的迎春花兒迎風盛開。

  “少夫人?”菊香稻光擔心她難過,喬毓寧給個笑臉,指著前面百年大桃樹,道:“咱們來比快,看誰先跑到哪裡。”

  菊香稻光見那株桃樹花色豔得奇怪,互問:“這時候桃花開了嗎?”

  “好像顏色不對。”

  喬毓寧先沖到樹下,剛想回頭說她贏了,驀然,她看到樹梢間一對怒張的眼,黑白中滴著血水:“啊!啊——”她嚇得驚叫。

  菊香稻光沖蹬上樹,拉下屍首,驚:湯氏太長輩,十三太叔公。

  喬毓寧驚恐抽氣,嚇得暈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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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小調 042. 步步

縣衙役接到報案迅速封鎖凶案。馬知縣異常惱怒,在朝庭嚴打的時候,他的轄內發生一起惡性殺人事件,凶案地點就在鬧市區,足見兇手態度之囂張。

  馬知縣讓金班頭給發現凶案的第一人錄口供,他認為湯少夫人一定知道什麼,或者看到了兇手。菊香稻光氣得拳頭圈了又緊,若她們不要護身體不適的少夫人,必然給馬知縣套麻袋湊一頓再說。

  “大人。”忤作驗完屍走過來,馬知縣立即問什麼個情況。忤作先瞧一眼菊香稻光方向,然後壓低聲音,說與扮作強盜的英雄山莊嘍羅甲乙丙丁死因相同,都是被人暴力擊中胸口,心臟受強力壓迫而死。

  忤作將他畫的屍身傷樣遞給馬知縣看,十三太叔公的死法及死後屍身所顯示的傷痕表明,兇手是同一人,或者,兩個兇手用的是同一種功夫。

  馬知縣邊看圖邊點頭,認為忤作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他道:“請這兩位姑娘回衙門協助調查。”

  東星趕來阻止,道:“馬大人,敢問十三太爺遇襲是什麼時辰?”

  馬知縣語結,忤作回道,寅時。

  東星舉證,城中有不下三十人可以證明案發時菊香稻光不在現場。

  馬知縣卻不放人,他賴皮道,菊香稻光所習武功與兇手同出一撤,他要從她們身上找兇手的線索,暫時收押。除非兩人交待學過這武功的所有人的名單,並名單上人要交待清楚今晨寅時的行蹤,否則,菊香稻光還是要被列為頭號嫌疑犯。

  “我知道是誰!”喬毓寧忽然衝開丫環們的阻止,沖到馬知縣前面,白著臉急道,“那個人他偷了我抄的武功秘本,那是假的,他練了一定會走火入魔,大人往這上面查,一定能查出真凶!”

  馬知縣驚愕而訓斥道:“謊謬!”

  “真的,是真的,那個兇手偷走的功法是假的,他會走火入魔,他會發瘋,他一定會殺更多的人,你信我,我說的全是真的。”喬毓寧急得在大街上大叫大嚷,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壞心眼會害十三太叔公丟命,她一定不會那樣做。她只想到能讓盜書賊痛苦,卻忘了賊子會把痛苦帶給無辜的老百姓。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她害死了十三太叔公,還將害死更多的人。

  “少夫人,冷靜,您冷靜一點兒。”菊香稻光急勸道,提醒她,那秘本丟了不過幾日功夫,那賊子怎麼天才也不能將那功法融會貫通,十三太叔公的死與她無關。

  喬毓寧抽氣地哭噎,思索一番道:“那就是咱們中間出內賊了。馬大人,我給你名單,請你一定要把那內賊逮出來!”

  馬知縣還以為要大費唇舌,豈料這位湯少夫人如此配合,當下大喜,讓師爺立即記錄。

  菊香稻光東星暗暗打眼色給少夫人,這馬知縣行事詭異,背景複雜,不可輕付信義,此事當從長計議。喬毓寧抹抹核桃腫的眼袋,掰著手指頭給衙門蔣師爺說名字,菊香稻光金荃東星湯少不多不少正好五個。

  這五人均有不在場證明。

  馬知縣不死心問,還有沒有?再好好想想。

  喬毓寧回道,還有那個偷書賊。

  馬知縣認為她在耍弄於他,氣得甩袖,雙手背在身後,怒走。喬毓寧這會兒已經想到一個可能人選,也沒在留意馬知縣態度,她甩開護衛,跑到關帝廟,遍尋不到人影。

  她又跑到城外在山溝溝裡轉悠,找了幾天,都沒找到那人,她自己卻病倒了。

  十三太叔公的死帶給她巨大的衝擊,喬毓寧夜夜都被噩夢驚醒,醒後心裡愧疚難當,更卯足勁去找人,想問對方為什麼;卻又隱隱希望不是他做的,更想找到人問清楚,心事糾結,無法抒解,不病也難。

  喬毓寧一病不起,心結不解,簡單的風寒纏綿她躺病床半月之久。

  菊香稻光無法,不得不往京城送信,打擾湯少的計畫。

  四月初的一晚,喬毓寧躺在那兒,腦門悶燒,忽冷忽熱睡不著,稀裡糊塗中感到額上一片涼意,以為湯少回府,抓著他的手叫人,忽覺手感不對。她辛苦地睜開眼,模糊輪廓漸漸清晰,卻是久尋不獲的黑麥稈。

  黑麥稈抽回手,不自在地咳了兩咳,道:“聽說你病了,喏,給你送點好吃的。”

  “三月初六,你在哪兒?”

  “什麼?”

  喬毓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從床上坐起來,下地走近他,逼問道:“我十三太叔公,是不是你殺的?”

  “你個死女人!”黑麥稈氣得跳腳,手指她的鼻尖,想起此時此地,壓下嗓門低吼道,“你他娘的良心都給狗吃了,這種話也說得出。老子無緣無故殺你太叔公作甚!”

  喬毓寧毫不畏懼回道:“我十三太叔公絕不准賀家人登入湯氏族譜,賀懷蘭對十三太叔公下毒手,意思明確。你想討好上面,自然從命殺人。你主子怎麼吩咐你的,你怎麼不敢說?”

  “呸奶媽奶個逼的,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老子揍你!”黑麥稈怒得脖子都粗紅,舉拳威脅道。

  “那你發誓,我十三太叔公不是你殺的,如果你說謊,你就,”喬毓寧頓了頓,想出一個對方絕不敢承受的結果,“四肢皆廢,武功全失。”

  “老子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用得著跟你說!”黑麥稈將手中罐子往桌上一砸,怒髮衝冠,割袍斷義,“老子交不起你這門子好朋友!”

  喬毓寧見他逃避不肯起誓,認定是他做的,心裡巨慟,眼前一黑,軟軟摔倒。

  黑麥稈本要推窗走,察覺到異樣,趕緊沖去接人,啪啪拍她兩頰:“喂,女人,胖妞,小肥豬,醒醒。”他手一探,驚呼聲好燙,慌忙將人搬到床上,又到處找藥,從外廂看到小泥爐上藥壺,他沏了藥,調涼了掰開她嘴灌。

  喬毓寧沒有暈徹底,咬著牙關,撇頭不願再見這人,更不想吃他喂的藥。

  黑麥稈急道:“姑奶奶,老子給你起誓行吧?趕緊地,喝藥。”

  喬毓寧心裡一喜,牙關鬆勁。黑麥稈抓緊時間灌進去,藥苦得喬毓甯整張臉皺在一起,伸著舌頭叫苦。黑麥稈嘿嘿高興笑,讓她折騰他,苦不死她!喬毓寧憋著嘴,不搭腔。黑麥稈見狀,抱過他帶來的罐子,扔顆醃梅子到她嘴裡。

  蜂蜜釀的青梅,酸得掉牙,甜得發香,小小一顆,讓喬毓甯吃得滿嘴津液四溢,吃了還想再吃。黑麥稈笑道:“好吃吧,這可是紅石山特有野馬蜂產的金香蜜,老子特地給你留的,呐,好好叫聲哥,就全給你。”

  “你自己留著吃吧。”喬毓寧的心思很快轉到凶案兇手上去,既然不是黑麥稈,那會是誰。

  黑麥稈封好壇蓋,隨手放在床頭櫃處,給她拉好被子,道:“這種事要你操什麼心?安心做你的少奶奶,外面事,我們男人搞定。”

  “你知道?”喬毓寧驚詫,就在剛才,他還死活不管。

  黑麥稈臉皮抽抽,道:“本來是不想管的,可是你這只笨豬三天兩頭冤枉老子給賀懷蘭賣命,老子氣不過,就跟你說實話吧。殺你十三太叔公的,是——”

  他忽地長身一躍,翻出窗櫺,幾個縱身消失在夜色裡。

  雙木門哐嚓聲,湯懷謹緊著臉沖進來,鳳尾目在房裡飛快一轉。喬毓甯許久未見湯少,心裡歡喜無限,直接奔下床。湯懷謹順勢將她抱起來摟在懷裡探額溫:“阿寧,你可好了?”

  喬毓寧回抱著他,甜甜笑道:“看到相公,什麼病都沒了。”

  湯懷謹笑著親親她嘴角,道:“幾日不見,阿甯的嘴越發甜了。”他還真從小妻子唇上嘗上甜味,神色一變,視線瞄見床頭的蜜糖罐子,他眼神變深,問道,“剛才誰來過?”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0
第一篇 小調 042. 步步 (下)

喬毓寧後知後覺地想起湯少爺的忌諱,她心裡發急,眨巴眼睛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能不讓湯少爺生氣。

  她這模樣落在湯少眼底,那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湯懷謹冷下面孔,將妻子從自己身上扒下去。喬毓甯急了,重新爬上去牢牢抱住,急忙交待:“他聽說我病了,來看我的,怕人誤會,所以,才晚上來的。”

  她越說聲音越低,她羞愧地低頭,心裡把黑麥稈恨死,白天不找她偏半夜來,那傢伙一定是故意的!

  “聽說,你前些時候到處找那姓原的?”

  “我以為他是殺十三太叔公的兇手,想找他問清楚。”喬毓寧一點都不敢掩瞞,她發現她說完這句話,湯少的臉色忽然變好了。她暗自腹誹,這位大少爺的脾性真是越發怪異不好捉摸的說。

  湯懷謹臉帶三分好心情的笑意,道:“那阿寧知道該怎麼做,嗯?”

  喬毓寧忙舉手發誓保證,她再也不見那傢伙了;就算黑麥稈自己來找她,她也堅決不見,如果躲不過去,她就找湯少爺趕人。

  湯懷謹聽著尚可,但還不夠滿意。順著他的視線瞄過去,喬毓寧立即捧起那梅子罐,做勢砸牆,忽地,她停下來,問湯少意見:“相公,這是紅石山來的好東西,浪費了太可惜,給菊香稻光吃吧?”

  聞言,湯懷謹臉上柔和的笑意收得乾乾淨淨,兩眼含冰,他問道:“姓原的為什麼會突然趕去紅石山,是不是你告訴的?!”

  “我,”不過是謝他而已。喬毓寧咽下後半句話,沉默以對。

  湯懷謹冷笑兩聲,意味不明。他冷著聲腔道:“你給我記著,本少爺欠下的東西,本少自己會還,不需要你自作主張!”

  湯少帶著滿身冰氣離去,喬毓寧沖他背影噘個嘴吐兩個泡泡,會功夫了不起厚!她甩頭到儲物間拿了小鋤頭,在後院角墾個坑,將野蜂蜜釀的青梅罐子放進去,用泥土培好。拍淨手上泥,她拴好門,回床上睡覺。

  一覺到日上三竿,喬毓寧睡得飽飽地起床,頓覺病氣全去,吃早午飯時胃口大開,添了三碗飯仍不停筷。

  湯少爺不在屋裡,稻光菊香當壁花,她們昨晚被人放倒,連來人樣子都不知,沒能保護好少夫人,正自我檢討中。沒人管少夫人一頓吃幾碗飯,喬毓寧專心地吃個不停。

  金荃拿著塊抹布,左擦擦右抹抹,終於忍不住到少夫人前頭問話:“您跟少爺吵嘴了?”

  “對啊,”喬毓寧承認,放下碗筷念道,“有野男人半夜給他老婆送東西,他氣瘋了,就把氣撒我這兒。滿意沒有?”

  金荃驚猜道:“不會是一罐蜂蜜吧?”

  喬毓甯重新舉筷挾菜,補充解釋道:“蜜釀的酸梅,很好吃的。他就沒做過那麼好吃的東西給我,還不許別人送。”

  “您快別說了!”金荃攔阻道,黑麥稈送的那小零嘴,根本就是湯少爺千辛萬苦準備來送給自家小妻子的,卻被黑麥稈搶去,任何一個男人碰到這種事都忍不了不發火。

  原來湯懷謹去年年底回紅石山時,無意發現一個老蜂巢,當時就定下計畫。他耗費數萬資,移栽無數花卉,以藥催花開,引野蜂采蜜。期間,湯懷謹離開鑒湖去京城辦事,把看護蜂巢的任務交給金荃。

  三月中湯懷謹接到昆縣來信,知道喬毓甯病倒,有心帶點好東西哄她高興,就趕回紅石山收蜜摘野梅子。

  哪成想黑麥稈個無恥之徒,先湯懷謹一步到紅石山,見眾人守著某處嚴實,以為那裡有寶,就下手搶。搶走野蜜也罷,還將湯懷謹挑好的青梅子也一併偷走。

  湯懷謹足足追了他七天七夜,直到在昆縣外,黑麥稈使詐,讓他的接應調走追兵,自己拿著搶來的東西去討好人。

  “少夫人,那姓原的混球是存心的!”金荃痛駡黑麥稈無恥卑劣,“他把東西送給你,還故意挑那個時辰,就是在氣少爺,激少爺跟您吵架,您千萬不能中他奸計!”

  喬毓寧贊同,道:“那傢伙就是個混,我得去勸勸相公,他跟我生氣,可趁那混蛋心意了。”

  金荃笑應,道:“極是,極是,少夫人,婢子帶您去藥堂瞧瞧。少爺打算新開個,正與花總管在那兒商量事兒呢。”

  主僕幾個到外院,趕巧宅門外傳來急切地拍環聲,並伴著女子的呼救聲。

  門房快步上前,起栓開門。

  兩個狼狽的女子摔進門檻內,其中一人容貌極其標緻,神色溫婉,時新的百花裙上滾滿糞土,另個丫環模樣,緊緊護著主子,驚恐的眼睛還不停打量後面,生怕追兵趕來。

  那溫婉女子見門房邊有主人家在,她伸手攏攏挽起的髮絲,簡單拍拍裙上髒物,仰臉,落落大方行禮道:“小女子蘇氏小宛,竊聞湯大官人住在此處,因有要事相告,故來拜訪,還望諸位行個方便。”

  菊香稻光金荃三人臉色齊黑,這京城第一名妓跑到湯少家門前求助,她想做什麼!

  “湯大官人可住此地?”那桃衣丫環急問道,“我家小姐特特從京裡趕來,有要事相告,請通傳一聲。”

  金荃上前,道:“什麼事,告訴我就成。”

  桃衣丫環辯道:“此事十萬機密,我家小姐需與湯大官人親自面談。”

  “我家少爺不在。”金荃攔道,“請回。”

  落難主僕難堪,那桃衣丫環氣憤回道:“你別太過分,你知道我們小姐是誰?你速去通傳,湯大官人若知我家小姐親來,必然要見的。你若攔著誤了事,湯大官人饒不得你。”

  就在這時,小巷的巷道口,新侍從南星推著輪椅,正急騰騰地送湯少穿巷回府。

  桃衣丫頭眼見耳利,聽到外頭動靜,喜上眉梢道:“小姐,湯大官人來了。”她怪瞪金荃及後面婢女們,罵道,“狗眼看人低,我定要你們少爺他賣了你們幾個去!”

  湯少的輪椅近門時,緩下來。

  桃衣丫環先沖出去急叫道:“湯大官人,快救救我們小姐。”

  湯懷謹現身那會兒臉上還算柔和,帶著些許懊惱或者急切的神情,右手裡抓著個盒子,又有點隱隱的期待色。乍見桃衣,他眼中亮芒一閃,神色瞬間淡漠如水,收起所有外放的情緒,冷冷淡淡地給南星個微點頭的示意。

  南星迅速上前,將摔坐於地的名妓打橫抱起來要送出門。

  蘇小苑慌扯住湯少一角衣袖,急道:“謹郎,小宛確有要事——”

  “此處多有不便,”湯懷謹給個還算柔和的表情,“南星會安置好你們主僕,不必擔憂追兵。我稍後便來。”

  蘇小苑欣然,鬆開袖角,滿懷繾綣情意,依依道:“謹郎,小宛省得輕重。您與少夫人好好解釋,切莫讓她誤會了。”

  “來人,把這裡、門口還有外面那條街,都給我洗乾淨。”

  喬毓寧什麼也沒有誤會,她只是嫌某人身上的牛糞沾地上太髒,熏臭了她的院子。蘇小苑黯然,只請南星快將她帶離此地。桃衣忿忿然,喊道:“你太過分了,我們小姐為完成湯大官人的託付出生入死,差點命都丟了,你不說謝還用這種話擠兌人,你還是人嗎?”

  “桃衣。”蘇小宛急喚道,“別說了,咱們快走。”

  喬毓甯面向湯少爺,輕蔑地上上下下打量,哈哈譏笑兩聲,昂脖背手轉身走人。

  “回來!”湯懷謹揪著人的胳膊,冷顏一掃,眾人齊齊退下,湯懷謹問道,“去哪兒?”

  喬毓寧實在氣不過,憑什麼她就得被他招來的女人指著鼻尖罵,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輕鬆。她揮開他的手,道:“你還管我幹嗎?我一長不得好看,二沒身份權勢,三沒門路關係,什麼也幫不上你,也配不上你湯大少爺,你找你的相好去,少碰我——”

  湯懷謹怎麼能不碰她呢,他把人緊摟在懷裡,覆住那朝思夢想半年之久的粉唇先親個夠再說。他昨晚居然為些個破事跟她吵架錯過如此美味,真是腦袋生銹了。

  “你瘋了啦,”喬毓寧死命掙扎,這個大色魔,光天化日之下敢行這種荒唐事,她才不要跟他一起被縣裡大媽指指點點,她不停地抓拍他的臉,讓他停止。

  湯懷謹不甘不願地放開人,不舍地重又低頭親她吻她輕咬她,直把人弄得全身無力軟化在他身上,他才略略滿足,親著妻子發亮的雙眼,道:“你理那些雜人做甚?”他勾著她軟軟的雙下巴,笑語吟吟,眼波如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喬毓寧嚇得全身驚顫,渾身酥麻像被五雷轟擊,她急得跳到地上,道:“你還是趕緊說人話,我再不管你睡多少個女人了。”

  湯懷謹點頭,原來是想儘早跟他圓房,早說嘛,他還能不滿足她的要求不成,他伸手直接解她羅裙。

  喬毓寧護著上衫顧不了襦裙,她急得跺腳,她深深懷疑湯少今天被髒東西附身,不管她說什麼他都能歪到另一個意思上去。

  眼瞅著湯少就要將她剝乾淨,喬毓寧急得整個人撲上去摟住湯少狂喊投降:“我錯了,你沒女人,一個女人也沒有,是我有男人,我想野男人,我不該趁你不在家就去找野男人鬼混,我對不起你,相公,你原諒阿寧吧?”

  喬毓甯邊求饒,邊抽抽地冒眼泡,她怎麼能過兩天好日子,就忘記湯少那惡質的脾性。他根本就是以折騰她為樂!

  “記著自己說過的話,”湯懷謹見她急得快哭出來,勉勉強強地放過她,“再敢潑我污水可不是就這樣算了。”

  喬毓寧頭皮發緊直點頭,兩手緊緊裹住自己外裙,既羞又赧,心裡怒駡個變態,她要分房,她一定要分房睡!

  湯懷謹心胸開闊不計較她些許不敬,吩咐道:“推我回房。”

  現在回房還有意義嗎?!喬毓寧敢怒不敢言,粗粗系好腰帶,縮著脖子快步推湯少回主屋,只期望稻光她們沒躲在暗處瞧她笑話。

  湯懷謹很滿意地發現那罐肇事的蜜糖已經不見,把害臊中的妻子叫近身邊:“來,阿寧,伸手。”

  喬毓寧以為他又要幹壞事,情急之下打翻墨硯,塗一手黑墨汁,沖湯少擠個不好意思的乾笑。湯懷謹輕笑,三兩下抓過她的手,把玩著那胖乎乎的手指頭,似在挑哪根更有肉咬一咬。喬毓寧急得恨不能一腳踹過去,終究不敢也做不到,她把臉偏到一邊,眼不見為淨了。

  忽而,指上一涼,她正頭看過去。湯少爺正把個墨玉戒指往她無名指的指根底處推,她手太胖,指環太瘦,擠得她肉痛。她想說別廢那事兒,湯懷謹捏緊指肚肉,一鼓作氣,將指環推到底。

  喬毓寧疼得直擠眼水花,剛想抱怨,聽到一句:“弄丟它,什麼後果,你知道的。”湯懷謹把威脅放在那兒,喬毓寧就是嫌玉戒戴著硌手難受也不敢吭氣,心裡把人罵不停。

  湯懷謹嗯一聲,裝對戒的木盒放在他腿上。喬毓寧暗暗磨牙,一點也不敢耽擱地拿起盒中另一枚男戒,恨恨地給他套上去,再頂著巨大的折磨感在湯少唇上留個證明她對他心意的吻。

  “去玩吧。”湯少心滿意足,寬宏大量地允許妻子出門走走,逛逛,最好逢人便秀她的新戒指,以示此女已被蓋戳,不,是與她男人情投意合,外男不可搭訕。

  喬毓寧憋著氣,脫離湯少視線,她狠狠地踢後門一腳!

  她也只能用這種辦法給自己出氣了。

  在喬毓寧沖著空氣揮拳打湯少的虛影,菊香接到門房消息,匆匆來報:“少夫人,五爺家送來貼子。”喬毓寧看她面色嚴肅,正色問道:“什麼事?”

  “明日十三太爺出殯,五爺請您與少爺前往上香弔唁。”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0
第一篇 小調 043. 坑爹 (上)

十三太叔公身死,早該入土為安,但馬知縣堅持要借屍首查出兇手行兇的證據,拒絕湯氏族人把屍體帶回去裝斂。

  湯氏族人天天上衙門鬧,馬知縣不為所動,直到天熱屍體發臭味道都熏到八面牆外,全縣人都忍不下去,派出代表去跟馬知縣交涉,說人死為大,他這樣藉故拖延心裡有什麼章法,劃出道道來,他們幫他與湯五爺打商量去。

  如若馬知縣不顧及民情,一意孤行,那麼,對不起了,不管他之前政績如何,他們都會請省府道台主持公道。

  馬知縣被逼無奈,不得不吐實。

  原來縣衙在調查十三太叔公的背景尋找他的仇家時,無意間發現這位老人是數十年前縱橫東南邊海海賊團夥海蛇的老當家,累積難以計數的財富,後金盆洗手散盡贓銀退出江湖,獨居南番市關西郡。

  在南海郡縣裡,這個孤寡老人吃住簡單,為人豪爽義氣,鄰人有難事必伸手相助,只是喝起酒來不要命,吹了好幾個有意跟他過日子的老寡婦。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晚景淒涼的老人擁有令人垂涎三尺的龐大財富,單就海商雲集的關西郡而言,三分之一的旺鋪街面都屬於他,那裡一間十坪的鋪面都足以讓一個跑船人奮鬥一輩子。另外還有其他各地的田產屋舍地產等數不勝數。

  純就價值上來說,這副身家絕不弱于大夏首富賀九公。

  就是來路不明,不能光白於天下。馬知縣查知十三太叔公已無直系親人,當即決斷,將這份不義資產收歸國有充盈國庫,並一道密函直發內京。

  嶺南王卻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手拿一份老舊的抵押條子,說十三太叔公退出江湖時,為防止昔日仇人追上岸,曾向嶺南王府尋求庇護,並答應死後財物盡歸嶺南王所有,以答謝嶺南王府救護之恩。

  賀九公收到消息後,馬上以實證否決嶺南王所說都是謊言。他十三叔公當年確實向嶺南王求助,但嶺南王給予拒絕並夥同其他海賊追殺已經金盆洗手的十三叔公。所謂的拿遺產回報救護恩情之說,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湯五爺也為十三太叔公被嶺南王反手一刀的說法給出力證,嶺南王根本沒有幫助過十三叔公,他手中的紙條是假的。

  賀九公、湯五爺聯手逼退爭產的嶺南王,兩人自己又爭起來,賀九公認為他助十三太叔公良多,他應該拿遺產的大頭;湯五爺則說十三太叔公是湯氏族人,族有族規,既然十三太叔公那脈無直系繼承人,應該將財物交歸族庫,平均分發給族人,共用十三太叔公的恩情。

  兩人在分配佔有額度上相持不下,嶺南王怎甘心退出,將肉拱手讓人,說十三爺住他郡內要交保護費,不交清楚費用誰也別想拿到一個子兒。

  那份家當最值錢的部分就在嶺南王的轄區內,要想順利拿到遺產,不管是五爺還是九爺都得給他一份。否則,好事也會變壞事。

  同樣的道理,馬知縣及他上方那位也不願放棄這筆財富,馬知縣接到旨令,必須為受海賊海寇侵犯的海民們伸張正義,振興天朝的威嚴!

  嶺南王、賀九公、湯五爺三方一看皇帝要來硬搶,馬上不爭不吵,把有權處置十三太叔公的太長輩們請出來主持公道,私下裡解決掉爭端。皇帝再怎麼想收私產充國庫,也得顧慮氏族影響與天家臉面不是。

  這些人算盤打得精,想著太長輩們再怎麼散財,他們都能從族產中分回一杯羹。

  誰知,九太姨婆他們說,懷謹家的小媳婦最投十三爺的緣,十三太叔公生前連二十年片刻不離身的稀世奇珍東海夜明珠都送予小丫頭片子,其他身外物留贈予她是自然而然的事,不做他想。

  嶺南王湯五爺等人一聽這結果,大急。

  太長輩們見他們不認這些結果,就說寧可把錢帛捐給皇家朝庭給小輩們換點好處,也不留給不肖子孫。此話直指逼死十三太叔公的湯五爺、賀九公。

  兩個年近古稀的老小子被長輩罵不孝,他們也沒臉再鬧,卻也不願意就這樣便宜湯懷謹。

  湯五爺的想法是正常的,賀九公即湯沐恩老爺這邊這麼想就讓人玩味了。

  同為十三太叔公財產從南番跑到江南水鄉的嶺南王不止一次對人說,賀九公是個老糊塗。他說這話不代表他就願意拱手把到嘴的肉吐還給湯懷謹。

  對外,三方一致同仁地封鎖遺產繼承人的消息,對內,選擇繼續跟馬知縣死磕,施加壓力,要麼同意大家提出的分配條款;要麼大家一起完蛋。

  幾個人爭配額爭得厲害,純然忘了屍體會發臭。

  到全昆縣人都鬧上衙門討說法,他們想瞞也瞞不了。馬知縣悻悻,早知道還不如答應三方要求,這樣還能拿到五分之一。現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的官聲都墊進去。不過,他譏諷道,賀九公該痛快了,好處全他家得。

  嶺南王、湯五爺樂得在旁邊看熱鬧,不管湯懷謹有沒有脾氣,從天之驕子淪為被雙親嫌棄遺棄乃至趕出家門宗族的喪家之犬,只要是個正常人得到這麼大筆財富,都會好好回敬一下虧欠自己的人。

  賀九公臉色難看了一會兒,就把皮球踢回湯五爺,十三叔公的殯葬事宜,得族長挑大樑,因此,通知湯懷謹、喬毓甯夫婦的事也該由五爺負責。

  湯五爺看戲的笑臉僵了僵,賀九公無臉去見湯懷謹,難道他就能直面那個小輩不成。

  眾多來縣衙,要屍臭問題解決之道的鄉紳代表們,催促湯五爺快點,別磨蹭。這昆縣不只是他們姓湯的一家子住著。

  湯五爺身為族長沒有逃避的理由,他必須公平公正妥善地處置太長輩的身後事,以挽回族人的人心,他忍著燒心的痛苦感覺,給喬宅遞帖子。

  這就是五爺親自登門遞貼的來龍去脈,菊香稻光金荃把內幕打聽清楚了,給少夫人把厲害關係說得清楚明白,這遺產燙手不好拿;當然,由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太長輩們既然說把家當全傳給少夫人,那就坦然接下來,有湯少護航保駕看哪個不長眼的敢有意見。

  三婢補充道,不管少夫人做什麼決定,是哪一種,她們都支持。

  喬毓寧說讓她想想,出門接著找朋友說心事去了。

  錢家藥童在搗藥,喬毓甯蹲石缶邊,兩手托著腮幫,問道:“要是有一大筆像金山一樣多的錢放在你前面,你要還是不要?”

  阿摩笑呵呵道:“那要看個什麼情況。”

  喬毓寧心領神會,道:“無主的,咱就悄悄地收起來,悶聲發大財;人盡皆知的,那就是把它踢出去,甯死道友,不死貧道,錢再多咱也不要。”

  “那你還愁什麼?”青衣藥童反問道,喬毓寧壓低聲音,她想利用這筆錢給十三太叔公報仇。她懷疑買兇殺人的就是那四個爭遺產中的一個。

  “你想怎麼做?”

  “就是不知道才找你商量。”喬毓寧巴望道。自上回合夥造偽本事後,她就把阿摩視為最佳損友搭檔,湯少那城裡人的想法太高深,她總是跟不上,還是鄉下人的做法更事她心意。

  青衣藥童放下藥杵,道:“照你自己想法,把錢分掉,就是對他們最有力的報復。”

  喬毓寧接道:“有些人,要他們的錢,就跟要他們命一樣。”

  青衣藥童笑,喬毓甯也心事全無地開懷笑,兩人相視笑得愈發開心,互擊一掌,青衣藥童道:“加油,等你好消息。”

  “當然,等我好消息。”喬毓寧舉拳頭道,青衣藥童笑意收起,似看到什麼讓他不爽的東西。喬毓甯忙問,“阿摩?”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她哦一聲,“我相公弄的,氣我跟黑麥頭說話來著。”

  阿摩重露笑容,隨意道:“很少看到墨玉。”

  喬毓寧奇道:“少見嗎?紅石山很多。你要喜歡,我讓花滿秋寄,你要多少,大塊的,還是小塊的?”

  阿摩比個石缶的大小,說拿來做磨藥的器材。

  喬毓寧記下,起身回府,臨別有感而發:“要是我能跟阿摩一樣,永遠都不會長大就好了。”

  阿摩身形一滯,略低了聲線,問道:“怎麼突然這麼想?”

  “唔,”喬毓寧面紅耳赤,吱唔說不清楚。阿摩卻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她面前提過他的事。喬毓寧直羞,低語:湯少爺明確說要跟她圓房,她聽說那事很可怕,她一點都不想。“他本來答應說等我長大一點,可是他氣我不聽他話,威脅說要把時間提前。”她發愁道,“我真不想跟他睡一屋,要是能不回去就好了。”

  阿摩猛烈地咳嗽,喬毓寧幽幽地看他:“就這麼好笑嗎?”

  “不是,”阿摩緩過勁,委婉道,“這話你別說給其他人聽了。”

  喬毓寧臊得面紅耳赤,她連連點頭答應,頭也不回地沖出醫鋪小院子,回喬宅後院。她回到屋裡,正想躲起來平復羞恥的心情,愕然見湯少靠坐窗邊躺椅,看帳本。

  “怎麼,不想見我?”湯懷謹放下文書,淡然相問。

  喬毓寧搖頭,並道:“不是,我以為你出門跟人談事沒這麼快回來。”

  湯懷謹伸開雙臂,讓她走近,把人摟進懷裡,笑著與她親昵的額頭碰她額頭,鼻尖對鼻尖,臉臉相貼:“當我是你,一天到晚往外跑。”

  “可人家千里迢迢從京裡追來見你,當著面,信誓旦旦說有十萬火急大事,耽誤不得。”喬毓寧嘟嘴,不滿道,“你不去見見,她還以為我使壞攔著你,不定怎麼怨我呢。”

  湯懷謹輕輕笑,答道:“不過陪人談事旁邊缺個倒酒唱曲的,你不喜歡,以後我都不叫人陪酒就是,至於氣這麼久。”

  喬毓寧疑慮重重,不相信似地追問道:“你確定一次都沒叫她陪你睡覺,相公?”

  “我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湯懷謹不太高興地回道。

  喬毓寧啊一聲,急得抓他的手拽他去看大夫,她道:“相公,你有病,得治。你馬上就要二十了,居然不要女人陪睡,一定有大問題,那東西不用會憋出毛病的!”

  湯懷謹額筋狂跳,抓住她的雙肩,獰笑道:“你有這覺悟正好,為夫就靠你治好這毛病了。”

  喬毓寧急得想抽自己嘴巴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呀呀叫著閃躲,急中想出拖延之策:“十三太叔公,相公,咱們明天得去上香。”

  湯懷謹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滲得喬毓寧直抽氣。湯懷謹回神,微笑,問道:“冷嗎?”

  “不冷。”喬毓寧利索回道,“餓了。”藉口去吃飯,她急急避到起居室,邊吃邊想明天的事。

  被遺贈大量財產的事,她生來頭回碰到,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應對貪婪的湯五爺等人,還有湯老爺,如果公爹要她合理分配十三太叔公的遺產,她能堅定自己的心意不分出去嗎?雖然在朋友面前說得輕鬆,實際上,喬毓寧還是一籌莫展。

  最後,她決定還是走一步看一走,了不起把難題扔給湯少爺頭痛唄。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1
第一篇 小調 043. 坑爹 (中)

抱著這樣的心算,喬毓寧不再糾結,晚上沒心事睡得好,第二天早起,換了素服,推著湯少的輪椅前往湯氏族祠。

  祠堂外,弔唁的族人們圍作數圈堆,在那兒激動地說著什麼好幾十萬的田產房莊旺鋪,全歸外村人。三姑六婆七叔八公都喊著沒這樣的道理,憑什麼一個外人能分走族裡的東西。

  本該哀傷肅穆的氣氛,因為消息的走漏世人趨利的天性,蕩然無存。

  這時,一隊賭場打手樣的壯漢,鼓著結結實實的肌肉臂,氣勢洶洶地在前面開道,後面跟著個精瘦的叼煙老頭,兩片水緞黑綢褂子,白裡寬褲黑布鞋,邁著八字步,不緊不慢地走向靈場內。路邊人個個有眼色,知道此乃道上人物,不好惹,趕緊走。

  就是那拽得把鼻孔朝天翹的湯氏宗祠堂守門人,見到這撥人也是望而生畏,什麼話也不敢問,直接讓開路,放人進去。

  喬毓寧在旁邊瞧得奇怪,問道:“相公,這人是十三太叔公的朋友?”

  “也許。”湯懷謹給個模糊的答案,示意東星南星菊香稻光去前面開路,他們也要擺出派頭氣勢。

  喬毓寧惡寒一把,與湯少一同進內。內堂沉默肅靜,兩邊坐著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湯五爺的三個兒子暫為十三太叔公的後人,在親人位謝禮。

  湯喬二人鞠躬三次,東星南星獻上花圈,一個小輩領他們到後堂歇息。

  不一會兒,九太姨婆等太長輩走進來,後面跟著湯五爺、嶺南王、馬知縣等關鍵人士。喬毓寧忙起身迎太長輩們坐下,拎著一壺熱水沏茶。

  九太姨婆接過熱茶慰然一笑,品了口茶,即放放茶碗,氣憤訓道:“看你們就這點出息,連個小輩都知道要敬茶端水,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心裡在想什麼,老太婆全知道,裝模作樣誰不會?我就這麼告訴你們,一個子兒你們都甭想!”

  湯五爺及他的大兒子湯家軒羞愧難當狀,矮身聽訓。

  九太姨婆見他們認錯態度尚可,重要的是把老十三的後事辦得體體面面,沒在這最後時刻嗝應人,老人家就放過他們了。她道:“老九呢,叫他趕緊滾過來,立馬把這事辦了,省得都掂記著老骨頭們的棺材本!”

  鐵質扇柄伸,門簾一卷,賀懷蘭那張騷包臉探進來,走到眾人前面,抱個虛拳,解釋他到此處的緣由。

  “叔叔抱恙,不能列席,特委託懷蘭來處理十三太叔公的身後事。還望諸位太長輩們恕小侄放肆。”

  嶺南王忍不住嗤笑,服了湯沐恩,湯老爺對湯懷謹的厭棄,也算奇人奇事一樁。

  其他人大多瞟一眼湯懷謹,想知道這位少年郎得知其父的作為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不過,他們都要失望,湯懷謹什麼多餘表情都沒有,只顧著給他那童養媳揉手指頭活血,似乎指環太緊勒腫了指頭的緣故。

  六太叔嬸中肯地評一句:“那是塊好玉。”

  太長輩們都瞧了過去,喬毓寧難為情地把手縮到背後,讓湯少別太過分,好歹是在處理十三太叔公的後事,要嚴肅。湯懷謹板起臉,直接切入正題:“開始分東西吧。”

  喬毓寧絕倒,其他人面色微訕,當中賀懷蘭咳咳兩聲,把話題到重點上,他代為表態道:“我們賀家棄權。叔叔的意思,以前的事都當孝順長輩的,諸位長輩忘記那些事也好,記得也罷,總之,叔叔說一切聽從長輩安排,絕不強求。”

  言下之意,湯老爺不再介入十三太叔公的遺產爭奪戰。

  這話當即引起所有人的關注,等著湯老爺後面的話。果然,賀懷蘭補充道:“叔叔只有一個要求,倘若喬夫人成功繼承十三太叔公的全部遺產,那麼,作為她的夫婿必須承諾放棄賀府家產,永遠不得起意爭奪。”

  眾人驚,天下竟有這樣的老子,真是聞所未聞。

  賀懷蘭似未見眾人震驚的神情,接著又道:“只要喬氏夫婦同意應諾,叔叔說他可以助二位消除所有麻煩事,保證你們二位元順利承襲全部資產。”

  喬毓甯氣怒交加,忍不住身體前傾要吼上一通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慨。

  “好。”湯懷謹伸手捂住妻子的嘴,把她往後拽,他對上賀懷蘭,淺笑淡淡,“某此生此世不覬覦賀氏家產,若違誓,死後永無葬身之地。當然,賀家人主動送上門要當例外。”

  賀懷蘭笑,顯然認為後面半句話太不切實際,就讓湯少討個口頭高興吧。

  既然湯少都痛快地許諾不碰賀府家財,賀懷蘭也行動起來,為喬氏夫婦順利獲得十三太叔公的遺產掃除障礙。

  他走到馬知縣前面,從袖裡抽出幾紙文件,證明十三太叔公的遺產來由清清白白,比剛初生的幼兒還乾淨,與他做海賊時的非法所得毫無瓜葛。馬知縣舉證說十三太叔公資產系強盜所得,實乃生搬硬套牽強附會想當然,更有偽造文書栽贓奪人私產的嫌疑。

  如果馬知縣執意不退出這場遺產爭奪戰,那麼,他不介意把相關證據遞交吏部大理寺,讓朝庭來審查馬知縣的所作所為。

  馬知縣抽走那些文書,憤憤然甩袖要走人。

  賀懷蘭攔住人,毫無芥蒂地笑眯眯:“馬大人,留下來做個見證又何妨?”

  馬知縣想想,還是坐了下來。

  賀懷蘭走向第二人嶺南王處,附耳低語數句。嶺南王驚而起立:“此話當真?”

  “王爺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看。”賀懷蘭胸懷坦蕩狀道。

  嶺南王半信半疑,指派長隨去看情況。長隨轉眼跑回來,嘀咕耳語。

  “既然這事有陳佬做主,本王也不是不識相的人。這意外之財,不求也罷。”嶺南王端起茶碗,以一副看戲的姿態道,“不嫌本王湊個熱鬧吧?”

  賀懷蘭當然不嫌,他還巴不得做見證的人越多越好哩。

  剩下湯五爺一家,賀懷蘭只是笑,敞開鐵扇,搖一搖,眼波不興,從容自若。

  湯家軒與父親耳語數句,五爺一家子的官路命運全在賀懷蘭手上,自然不會違逆他的意思。湯五爺不甘心地瞪看白撿好運道的湯喬二人一眼,恨恨地坐定,也要幫賀懷蘭做個見證,以防湯懷謹兩頭得好。

  湯懷謹要想白占十三爺的好處,還能回頭再爭搶湯沐恩家的家產,這種好事想都別想。

  以上,馬知縣、嶺南王、湯五爺等人的共同心聲全都寫在臉上。他們並不介意湯喬二人看出來。

  喬毓寧心裡臭駡這幹不要臉的,湯懷謹從始至終隨意淡然,對於賀懷蘭的咄咄逼人,他沒任何表示,除了阻止自家小娘子破口大駡跟人吵嘴打架外。

  所有礙事的擋路人都沒了,賀懷蘭躊躇滿志,笑容可掬上前請願:“諸位太長輩,可以了。”

  幾位太長輩打量這人,神情意味不明。

  九太姨婆沒看賀懷蘭,她問懷謹家的是不是做好準備繼承老十三的全部遺產,包括他的固定資產、他的人情往來,他的債權責任等等所有東西。

  湯懷謹代答道:“阿甯願意的,阿寧?”他喚道。

  喬毓寧噘著嘴,不甘不願應聲:“嗯,不管是錢還是別的什麼人情債,只要是十三太叔公留下的,阿寧都願意代為償還。”

  “不後悔?”

  “不後悔。”

  “好。老十三沒看錯人。”九太姨婆也不二話,拿出早已寫好的契書,添上對於湯懷謹爭產的制約,讓喬毓寧簽字畫押,其他見證人作保。

  喬毓寧接過契書,給湯少爺看。

  湯懷謹讀後,指點她在哪裡簽名。喬毓寧寫好名,從腰兜裡拿出名章啪啪啪連蓋數處;再由九太姨婆親手轉給嶺南王等人簽章為證。

  就這樣,財產轉移就辦好了。

  九太姨婆拿出一個鐵盒,一大串長銅銹的鑰匙,告訴湯喬二人,老十三的家當全在這兒,拿去吧,好好保管。喬毓寧接過東西,感覺一點都不真實,一切與她所想的完全不同,賀懷蘭真就突然良心大發要把這實實在在的好處讓給湯少爺,不信,她一百個一千個不信。

  看賀懷蘭臉上那股子顯而易見的惡笑,就知道其中大有問題。

  但問題在哪裡,她卻想不明白。

  她看向湯少,湯懷謹讓她把東西交給婢女,後面沒事就可以告辭回去嘍。

  喬毓寧像在夢中一般魂不守舍地走出後堂,由湯少領著穿過曲廊到內堂。靈堂上眾多來弔唁的親朋好友們還沒有走,在沉思,還像在等人。

  “來了。”

  有人喊了句,靈堂坐席間來客立即打起精神,神情振奮,紛紛從袖裡兜裡懷裡掏出皺巴巴的古舊帳單欠條,湧向喬毓寧,急哄哄催促:“湯少奶奶,十三爺十年前欠我兩萬銀子,本金加利息這麼多,您看什麼時候還?”

  “十三爺到我家鋪子喝酒從來不給錢,您看看,我爹他老人家都走了,這賬都還沒銷,湯少奶奶,這事你必得給個明確的說法。”

  “十三爺每年都能我們織染坊賒欠六萬的貨,我們老當家看在大家兄弟一場,沒好意思催,現在既然是湯少奶奶接管這份子事,這二十年的貨款你給清清。”

  。。。

  一屋子百來個弔唁的人,事實上,統統都是來要賬還錢的。

  眾追債人擁著喬毓寧,相互推搡,伸長脖子和手臂遞債務,叫著喊著生怕晚了要不到錢。喬毓寧接欠條接得眼花繚亂,心裡盤算著手中這些債款數目,她眼皮子直抽,就是把十三太叔公留下的家當全部折成現銀,也還不清!

  這叫她怎麼辦。

  她四處找被擠在人群外的湯少爺,卻先看到那個一如既往花裡胡哨的賀懷蘭,搖著鐵扇子,噙著那抹不加掩飾的壞笑,輕輕地走入內堂,在窗角看笑話。

  喬毓寧暗呸一聲,人模狗樣。

  她很快轉向另一頭找人,面前人群散開,東星南星受命分開人群,讓自家少夫人好走路。喬毓甯立即奔向湯少,握著他的手就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樣,心神馬上定下來,對著那群在急催還錢的人們。

  她道:“大家不要急,不要爭,不要鬧。我保證每筆錢都會還上。”

  “黃毛丫頭,你拿什麼保證?!”

  “你男人來保證還差不多。”

  眾人鼓騷喧鬧,叫嚷趕緊賣了房地田產還他們錢。不然,他們就鬧得十三爺死後不安心。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1
第一篇 小調 043. 坑爹 (下)

喬毓寧大吼一聲安靜!可惜沒人聽她的,喬毓寧不得不扯著嗓子喊叫:“我是沒本事,可是我有個萬能的管家,花滿秋。”

  這個名字,還真像魔咒,一下子就所有人放鬆下來,若有所思心悅誠服狀。

  喬毓寧摸摸喉部,放低聲音道:“我會把十三太叔公所有的產業都交給花總管打理,掙來錢就給你們還上。這麼多年你們也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吧?可是如果你們一直來打擾十三太叔公的安寧,我可以選擇不認帳。”

  難說眾人是聽進她的威脅,還是信服花滿秋的實力多些,債主們真正安靜下來,給死者面子,不再大鬧靈堂。

  眼看著這道坎,喬毓寧有驚無險地即將跨過,這時候,靈堂內側傳來嗯哼哼的大佬腔。

  眾要債人趕緊退開兩旁,給關西最有名的大賭坊當家陳老大讓路。

  陳老大就是喬毓寧在祠堂門口瞧見的那個精瘦叼煙老頭,江湖人尊稱一聲陳佬。他嘴裡咬著墨玉煙嘴,噴口煙,手下立即奉上高利貸欠條,上面字為十三太叔公親筆所寫,言明陳佬免他六十萬兩賭債,他死後關西二街、三街的鋪面歸陳佬所有。

  “我十三太叔公不賭錢,他只好喝酒。”喬毓寧並非懷疑這欠條作假什麼的,純粹以事論事。“這是什麼時候欠的?”

  “個小丫頭,”陳佬呲牙咬著煙嘴嗡嗡道,“叫你男人來說話。”

  湯懷謹笑一笑,抱拳道:“請陳老先生海涵,拙荊好較真,您不給她說個清楚明白,她能一直跟您頂著幹。”

  陳佬拿下煙斗,就著手下人的掌心敲敲煙灰,吩咐道:“把人帶過來。”

  關西幫賭坊打手推上來的猥瑣男,三十來歲年紀,精神不濟,面色蒼白,身形消瘦,一雙手形若雞爪不停地顫抖。

  那猥瑣男聽得眾人議論,知道自己此生依靠十三爺已走,眼前這對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夫妻取代十三爺成為他的衣食父母,立即跪撲哭喊:“湯少奶奶,您可不能棄小的不管啊。我爺爺、我爹、我哥、我老舅跟著十三爺一輩子,卻沒享半天福全都死在海上。我們甄家就剩我一根苗了。十三爺保證過會養我到老,不叫我們甄家絕後。您可得給小人做主啊。”

  喬毓寧從未見過個大男人能哭成這樣,連聲讓他快起來,她不會不管他的。她答應過,一定會妥善處置十三太叔公留下來的所有人情事務。

  這猥瑣男立即隨棍向上爬,道:“那您萬萬不能再把我推給這人。”

  他指陳佬,卻因長期的畏懼並不敢直視或者用手指直指。喬毓寧不解,正要問他受陳佬折磨還是虐待什麼的。湯懷謹攔住妻子的話頭,笑得溫和,問道:“還有什麼要求?”

  “二錢銀子,”猥瑣男全身顫抖,吸著鼻涕急切求道,“只要二錢就夠了,我、我買點東西吃,我還沒吃早飯。”

  見多識廣的人立即瞧出這人賭癮上頭,是個能為賭賣妻女父母的惡棍,加上一身爛病,不事生產,根本就是個渣,留著都是浪費米糧還鬧心。

  陳佬拿著煙斗指著人,淡然道:“像這樣的,我那兒還有千八百個。都是老十三扔我那裡,叫我白養多少年。如今跟你們收點口糧費,不為過吧?”

  十三爺金盆洗手,同時還接管安置跟隨他多年的弟兄們的家眷。

  猥瑣男便是其中之一。他們這些海賊生的孩子,大都沒文化,仗著父輩留下來的豐厚錢財大肆揮霍,終日遊手好閒,坑蒙拐騙,染上種種惡習一點都不稀奇;惹出大禍事就報十三爺的名頂缸躲避律法制裁。

  十三爺初時並不覺得小輩們吃喝嫖賭有什麼不對頭,他自己本人以及曾經跟著他混的弟兄,都是五毒俱全的渾子,等到他明白混混和人渣還是有區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管教那些小輩了。

  所以,他把其中鬧得特別凶的渾小子丟到關西幫,托陳佬幫他管著那些渣人,只要留住他們一條賤命,其他不管。

  看在關西兩條街旺鋪的報酬上,陳佬就接下了看人的差事。

  這便是陳佬手中欠條的來由。

  陳佬把情況說明白了,就要湯喬二人移交店鋪契約。

  其他債主不同意,不敢明著跟陳佬搶錢,就仗著膽子喊:“那我們怎麼辦?”

  十三太叔公那份子遺產,最值錢的就是關西郡兩條街的旺鋪,其他數十和房產田莊,說穿了都是給他那些死生兄弟的後人安身用的,哪可能拿來換錢。就算他們能像周扒皮一樣,昧著良心將那些孤兒寡母的趕去街頭,他們還不想接下一個個嗜賭成性的瘋子包袱嘞。

  眾債主看向十三爺的遺產繼承人,債怎麼還,劃出個道道來。

  不然,休怪他們不客氣。

  喬毓寧終於知道賀懷蘭那貨在打什麼壞主意,他根本就是要湯少賠盡夫人又折兵,竹籃打水兩頭空徒勞一場。這惡人,真是太卑鄙無恥了!

  賀懷蘭帶著快意的笑容,闊步走出靈堂,後面的事他不用看都知道是個什麼狀況。

  喬毓寧氣得真想追上去吐口水,湯懷謹拉住她,笑對眾債主道:“稍後,我們花總管將與諸位核對帳目,數目只要如實無誤,諸位便可如數取回自己的錢。”

  金荃上前,手拿榮發銀號通兌票據的空白本子,並附湯少爺的私人名章,以證明湯少爺完全有能力為自家妻子誇口說過的話買單。

  零散債主們都認得榮發銀號的銀票本子,這家錢莊有皇家背景,歷來跟漕幫、鹽幫關係非同尋常,牛氣得很,一般人上那家銀號存取銀錢,少不得要受點小二朝奉給的閒氣,可奈不住人家實力強勁,只要是該號開出的票子,榮發銀號聲稱就是砸鍋賣鐵也給兌現。

  這句諾言曾被歷史無數次驗證,榮發銀號有諾必踐,有言必償。

  所以,受氣歸受氣,大家還是願意去榮發銀號存銀子辦業務。

  湯少爺既然拿出的是這家聲名顯赫的銀號票子,債主們疑慮全無,急圍住花滿秋報帳對賬。

  靈堂空下來,湯懷謹有了足夠的空間與時間跟關西陳老大打商量,說:“十三太叔公既把這些東西都托給拙荊,拙荊就有責任用心管好它們;不能什麼也不做,辜負老人家仙逝前的心願。這樣,只要陳老先生您開出價,小生絕不二話,如數交付。”

  陳佬笑笑,咬著煙嘴嗡嗡道:“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自己報價。”

  湯懷謹微笑,抱拳相謝陳佬給小輩臉面,他道:“小生不才,新近研得一種奇藥,暫命名九陽丹。不知小生用此藥方與陳老先生交換,可還使得?”

  “爽快。”陳佬拿下煙嘴,鼓掌笑叫道,“拿來。”手下人奉上欠條,陳佬將紙條撕成四份。湯懷謹微擺首,南星從懷中取出樣藥與藥方,交予對方。

  陳佬哈哈大笑,表情痛快地帶人走了。

  湯懷謹又吩咐南星隨陳佬去關西郡,另外安置那撥廢渣,別讓十三太叔公最後都走得不安心。

  喬毓寧很感動,她還以為自己有大本事解決這難題最後還是湯少爺出手才把事情圓滿解決。她眼淚汪汪道謝:“相公,阿甯再也不說你壞話了。”

  菊香稻光沒忍住,噴笑。

  湯懷謹無語連搖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叫她回家補吃早飯。東星與其他人留下收拾靈堂。

  兩人一人一輪椅走在外面大街上,回頭率還不少,抱善意的居多,像湯喬二人這樣願意散盡家財完成老一輩人的心願的孝順小輩,總是備受人們青睞喜歡的。

  喬宅近在眼前,喬毓寧注意到那個從祠堂門口就尾隨他們的中年人,跟得愈發近,她附耳低語,道:“相公,那個人一直跟著咱們。”

  湯懷謹談定:“且看他要做什麼。”

  喬毓寧點頭,那個被兩人同時關注的中年人瞻前顧後,趁著小夫妻倆到拐角處時,急匆匆低問:“可是喬家小娘子?”

  “什麼事?”喬毓寧戒備問道。

  “故人託付,讓我給你二位送點銀子。”這人抽出一遝子銀票,借吸引住兩人注意之機,妙手空空強搶放在湯懷謹雙膝上的木盒。

  湯懷謹手出如閃電,扣出中年人的手腕,淡問道:“還是把話說清楚得好。”

  中年人額上因痛楚滾出豆大的汗珠,他本不欲說,怎奈脈門被湯少捏住,他不得不放下身段,說起一段秘辛。大意是十三爺做海賊時,曾與白道中人勾結,他把往來證供藏在一堆銅鎖裡,只待來日好跟白道大俠們對對賬,要點棺材本花花。

  “家父已然作古,我等後人不敢添先人惡名。”這中年人悲言,希望湯喬二人行個方便,給他亡父保全臉面,哪怕要他散盡家產也在所不惜。

  湯懷謹笑,道:“原來這鑰匙用處在此,這位先生不必為難,那些陳年往事已經過去,再追究也於事無補。”他很爽氣地運功將大串銅鑰匙揉搓成銅球。

  “湯少爺義薄雲天,”中年人剛想報出自家姓氏,回神掩笑道,“某銘感五內,日後相逢,必當還報。”

  湯懷謹道聲客氣,拉上小妻子,與那中年人錯身而過,只做從未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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