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生 作者: 月攬香 (連載中)

wucaty 2012-4-15 23:42: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0510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1
第一篇 小調 044. 奸商 (上)

進門後,喬毓寧發現懷裡莫名多出張十萬兩的銀票,只有榮發銀號敢開的超巨額通兌票據。

  湯懷謹淡然,當零花錢,收著吧。喬毓寧聽了兩眼發直,誰家這麼闊拿十萬銀票當零花。她想想遞給湯少:“安素堂在整修,哪裡都要花錢,還是你用吧。”

  他笑道:“莫非你想把藥櫃打成金子做的?”

  喬毓寧想起保和堂送來的每月進出帳目表,深深地覺得她果然是窮慣的,十萬銀在她眼裡是天文數字,在湯少眼裡,還不夠他開銷個零頭。

  跟湯少是不能去比的,但跟普通人一比,喬毓寧覺得這筆款子真是天上掉肉餅,不燙嘴,沒有人搶,沒有人爭,誰都不知道,正合她悶聲發大財的心願。

  菊香來請示,問是否可以開飯。

  湯懷謹說聲開飯,喬毓寧趕緊把嘴角口水擦擦,把銀票往懷裡一揣,樂癲癲地推著湯少去飯廳,暗暗打算著是不是多跟湯少出幾趟門,沒准天天有錢白拿。

  飯後,東星南星回來報信,十三太叔公的後事辦妥,他們重新請人刻了石碑並請風水師重選墓穴,七日後下葬。

  湯懷謹問:其他太長輩什麼個意思。

  東星回道,其他太長輩想儘快離開昆縣。湯懷謹點頭,讓南星安排人護送眾太長輩離城。東星又道,聽九老夫人話裡意思,是希望湯少爺親自送他們。

  湯懷謹沉吟,點頭同意。

  他要出城送太長輩,途中兇險難測,他也不願讓妻子勞累,安排一番,他把東星等得力人手留下來,並叮嚀道:“這幾天,你在家裡呆著,別到處跑,悶了讓丫環們陪你。”

  “知道知道。”

  喬毓甯送走湯少,腳跟一轉,就溜出後門找朋友。兩家前後門就隔著條小巷子,不屬於亂跑範圍,喬毓寧毫無負擔地拎著菊香燒制的飯菜,進門就喊:阿摩,我來了。

  青衣藥童正在搬曬東西,喬毓寧一看,好傢伙,是鬼醫錢不信收集的醫書藥書秘案典籍。平常錢鬼醫十分寶貝他的藥書,鎖在小黑屋裡輕易不讓人碰。沾著他徒弟阿摩的光,喬毓寧也才偷偷看過不到兩頁講止血草的書。

  現在,這大好機會,錯過是傻瓜。

  喬毓甯尤如見“財”眼開狀,快步走過去,把飯菜籃子往阿摩手裡一塞,喜道:“阿摩,這種粗活我來做好了,你先吃飯。”

  “我都曬好了,”阿摩不緊不慢道,“你照顏色一本本疊進箱子裡。小心點,別折頁了。”

  喬毓寧答聲曉得,手腳麻利地移書。

  鎖好箱子,她抽出自己感興趣的那本書,有滋有味地看起來。喬毓寧翻書翻得流口水,碰到不認識的字,又咬牙切齒;青衣藥童收拾好碗筷,出來看她還在糾結某個不認識的字,忍笑道:“我師傅說了,這裡書隨你挑一本。抵你家丫環燒飯錢。”

  “那個,鬼醫先生是不是,”喬毓寧湊過去低問,“看上我們家菊香了?”

  青衣藥童斜眼道:“不想要是不是?那算了。”

  “要的,要的!”喬毓甯不管阿摩師傅這麼好說話的原因,趕緊挑書,挑來挑去不知該挑哪本,她舉著手中那本白皮封面道,“還是這本吧,有字有畫,簡單的我看得懂。”

  “什麼?”青衣藥童看她手中書冊,神情大變,厲聲喝問,“你從哪兒拿的?!”

  喬毓寧驚愕,失神地看著友人。

  青衣藥童察覺到自己失態,挫敗地捋把臉,道:“這書不好,你換本。”

  喬毓寧聽話地放下白封面書冊,打開箱子翻找類似的,要有插圖的那種初級入門藥書。

  青衣藥童在旁也不知想了些什麼,重新拿起那本封面無字的書冊,重之又重地放到她手裡:“既然你與它有緣,它就歸你了。”

  喬毓寧不敢接,她還從沒見過阿摩這麼緊張過一樣東西。哪怕江湖人爭得頭破血流的保命奇藥還魂丹,他也是信手就給兩大瓶。

  “與你無關,”阿摩斟酌後,簡單道,“阿寧,我只能告訴你,湯、錢兩家結怨,就是因為這本藥典。”

  喬毓寧一聽所贈之書這麼重要,更加不敢接。阿摩見她不收禮,問道:“是不是生氣了?我只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本書有傳人。有點震驚。”

  “沒有,我沒有生氣,我怎麼會跟阿摩生氣,”喬毓寧道她還要跟阿摩學認草藥,學把脈,還要跟阿摩一起開藥鋪。到時候,她坐櫃檯賣藥,阿摩診脈寫方,他們兩人雙劍合壁,一定能把所有藥堂都踩腳底下去。

  阿摩聽著直笑,道:“怎麼沒你相公?”

  “他?”喬毓寧撇撇嘴,誰能想像湯少爺坐櫃檯稱藥賣藥的樣子,“在後面運籌帷幄就好了。湊什麼熱鬧。”

  阿摩開懷笑起來,好像一輩子都沒聽到這麼讓人高興的話一樣。

  空空空,劇烈的咳嗽聲傳出來,阿摩收起笑,送友人出院子,道他師傅舊疾復發,心情不好。喬毓寧明白地點頭,下回她來竄門子,她會提前打招呼。

  青衣藥童把那本書遞到她手裡,神情不舍、悵然又欣悅。

  “這個給你。”喬毓寧掏手帕的時候,帶出那張十萬面額的銀票,直接塞給朋友,自己攤開手帕仔仔細細包好書,抱在胸前,沖友人露齒一笑,準備回家。

  青衣藥童兩指掂著那張銀票,似笑非笑。

  喬毓寧嘿嘿一笑,沖著小黑屋比個大家都明白的手勢,鬼見愁好斂財,道上人盡皆知。她又補充道:“你還可以用這錢給你師傅買些好藥材,我那天看我相公的藥材進料單,上年頭的好藥都很貴的說。”

  “阿寧,我會很想你的。”青衣藥童笑道。

  “我也很想阿摩啊,最好我們天天在一起,”喬毓寧接道,“應該快了,我相公說下個月藥堂就能開了。到時我們一起開藥鋪哦。”

  阿摩笑,微抬個下巴尖,她家丫環在街口等著呢。

  喬毓甯邊笑邊回頭擺手,跟友人道別。菊香迎上前,接下少夫人手中布包書,念叨:“您做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少爺都問起兩回了。”

  “他不是送太長輩出城?”喬毓寧奇問道,菊香壓低聲音,三萬禁軍封城,走不了了。

  除了誆騙湯少吃下十三太叔公的爛攤子,賀懷蘭也讓人在朝中積極運作。湯少前腳離開京城,吏部後腳就下達調職令,將親帝派的張文英楊淩雲等人調離昆縣。

  官面上說得冠冕堂皇,說這幾位在剷除黑勢力團夥行動中,能力顯著,應當得到實質的獎勵,破格將他們官職提升三級,補上昆縣外駐軍昭武校尉、葳南區禁軍大營定遠將軍位的人,除親皇姑榮佳公主派的,還是親皇姑派的。

  慶安帝不是不想保住自己的人,但在文武百官內宮朝堂一致懇求皇帝給張文英、楊淩雲加官進爵的壓力下,他還能把馬知縣保在原來的位置,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馬知縣不顧身份體面地想把十三太叔公的家當抓到手裡,也是考慮到皇帝在大內不易,想給皇帝多淘點私房錢,可惜沒成功。話說回來,就算馬知縣能幫皇帝撈到錢,他能突破榮佳公主的封鎖把錢送進宮麼,再退一萬步說,皇帝有錢就一定能把根深蒂固的皇姑連根拔起一舉剷除麼,在榮佳公主三個兒子都特別有出息、皇帝的好兒子卻跟著榮佳公主一起想把皇帝趕下帝座的情況下,真地很難很難。

  皇帝幹不掉榮佳公主,反而打草驚了蛇,失去一小片好局面,意味著湯少爺要倒楣了。

  “那現在怎麼辦?”喬毓寧急問道。

  菊香搖頭,她也不知少爺怎麼應對。巷尾跑來對主僕,拉拉扯扯的很是醒目。桃衣丫環推開她的主子,道:“小姐,就算你要把我賣掉我也要說,都是這個醜女人胡亂吃醋,壞了大事!”

  原來蘇小宛不遠萬里離京,就是為著告訴湯少,朝中人事變動,想提醒他做好防備。

  喬毓甯看向菊香,道:“原來還有比我更笨的,這種急事飛鴿傳書也比兩條腿跑得快。”

  “你才傻,這種消息還沒送到昆縣就被人攔了,還能送到湯少手裡?”桃衣怒氣衝衝吼道,“說來說去,都怪你,沒病裝病,把湯大官人哄騙回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鬧毀了湯大官人所有前程,是害了湯大官人一輩子!”

  啵——一盆水潑到桃衣身上,稻光手拿銅盆,倚門框罵道:“滾,別髒了我家的地。”

  菊香虛扶著少夫人進內,喬毓寧沒動,菊香附耳道別聽她們瞎扯,根本沒有的事兒。喬毓寧微微搖頭,低語道:“你問問,她們是不是少銀子?她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沒錢心裡要發慌,你多給她們些銀子,讓她們別來鬧了,相公知道沒她們好果子吃。”

  “婢子省得。”菊香讓稻光送少夫人回屋,她留下來解決蘇小苑的事。

  喬毓寧與稻光趴在門縫邊看熱鬧,只見菊香說了幾句話,蘇小苑面無血色,滿臉羞恥,欲遠走。那桃衣卻還要大鬧,菊香瞪她一眼將人趕到一邊,又靠前低勸蘇小苑,手裡悄悄遞給她一份安身錢。

  蘇小苑垂著頭默默地收好東西,與菊香道謝後,離開小巷。

  桃衣見她遠走,也顧不上與菊香較勁,追上去。

  “稻光!”菊香微推門,就發現門後兩人,她生氣地叫聲,稻光嬉笑,道:“好菊香,你別惱,我這不是擔心少夫人心裡太內疚讓她看著好寬寬心,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喬毓寧反問道:“內疚,無緣無故的,我幹嘛要內疚?”

  菊香稻光瞠目結舌,喬毓寧見狀搖頭,道:“你們怎麼能跟著那種女人一個調調,相公他自己說萬事有他,要我安心呆在家裡。可我就是在家裡遇險,還被嚇得病了大半個月,我都沒跟他計較呢。他內疚沒照顧好我還差不多點點。”

  “可是!”稻光忍不住大吼,為她的顛倒是非黑白,“您知不知道少爺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孤身一人前往京城,收拾您捅出來的簍子。那是四面楚歌,您以為賀家三公子是白吃乾飯的,您知不知道少爺打開京城局面有多辛苦?可他卻把所有人手都留下來護著您,您還要他怎麼照顧您?少爺他是一個人,不是神,能夠面面俱到。”

  “跟你講不通,”喬毓寧被冤死,懶得跟她辯,“你要覺得花魁頭牌名號有用,大可去把人請回來。”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2
第一篇 小調 044. 謹寧 (中)

喬毓寧從她手裡拿過布包書,抱在胸前,快步回屋,坐在窗前小杌上用功。

  不認識的字,她先用筆描形,留待哪天湯少心情好可以拿去問。菊香進來送點心,喬毓甯聞到豆糕香氣,立即放下書和筆,撲過去嘗了一口。唔,是稻光的拿手絕活夾心芙蓉豆子餅,平常難得見她動手。

  喬毓寧眼角微瞟,果見稻光那高挑豐滿的身影委屈地縮在花盆角落,時不時地丟個探詢的視線到菊香那裡,想知道進展。喬毓寧故作不知,心滿意足地左右手各拿夾心豆餅,一邊一口咬著吃。

  趁著遞茶水的空檔,菊香問道:“少夫人,點心可還合口味?”

  喬毓寧知道接下去她必要說這是稻光特地做來陪罪的,她偏不接話。她捏著調子道:“忘了問,那姑娘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那位蘇姑娘是明理的人,能夠贖身脫離風塵地,她道別無所求,還讓婢子向少夫人道謝。卻是那個小丫頭不著調,”菊香正色回道,“婢子已提醒蘇姑娘留意。”

  喬毓寧點頭,道:“這便好,好歹也算幫過相公的。總不能什麼也不管不問扔在那裡。回頭你再托個穩當的人,把她送到遠遠的地方,重新開始吧。”

  菊香應下,這會兒已瞧出來少夫人故意吊著稻光。她代為求情道:“少夫人,您就便宜稻光一次,她曉得錯了。”

  喬毓寧接道:“我知道,她只心疼相公,從來不心疼我。”

  趴牆角的稻光聞言,腳下一歪,身子跌進花叢裡,腦門砸在小假山盆景上,鼓起一個肉包。喬毓寧趴到窗口哈哈大樂:“讓你欺負我,老天爺都瞧不過去了。”

  稻光鬱悶地拿頭去撞牆,那肉包鼓得更厲害,痛得她忍不住眼淚流。

  喬毓寧笑得前仰後合,讓大家都來看稻光犯傻氣。

  菊香也掩嘴笑,私下裡還是給稻光說好話:“稻光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少夫人,您有空也多去書房轉轉,送些茶果點心。少爺用不用在其次,重要的是得讓少爺明白您時時關心他。”

  “知道知道。”

  喬毓寧隨口答應,轉眼專注書裡。菊香也不好過分勉強,收拾了東西退下。

  隔了一天,菊香藉口在翻曬被褥給少爺調換春衫時,發現年前給少爺做的綢衫已不合身,跟少夫人請示該買幾匹新緞料,給少爺做兩身新衣衫。

  喬毓寧放下手中書,無奈道:“菊香,你就見不得我清閒是吧?”

  “這是您的份內事,”菊香很堅持道,“婢子本不該越廚代皰,以前是特殊,現在您年歲也長了,這事您正好自己接手管著。”

  喬毓寧舉手投降:“好好,依你,咱們去挑料子,給相公做袍子。”

  菊香馬上接道:“那趕緊起身。這會兒出門,路上也不擠,剛剛好。”

  “好,我要吃桔子茶,有沒有?”

  “婢子這就去準備。您可不能溜出去。”菊香不放心地囑咐道,喬毓寧答應,等她走遠,偷偷地把書塞進袖裡,確定不會讓菊香看出來,她到門口等人。

  菊香提著水壺急急走來,見少夫人這次沒有食言,抿唇一笑,牽起她的手出門。

  齊記綢緞莊外的小鬧劇還在茶房酒肆間流傳,菊香帶著少夫人去了另一家相熟的趙記紡莊,挑來挑去,沒相中的,菊香帶著人又轉向下一家。

  逛到中午,菊香手裡還是一塊料子也沒有。

  喬毓寧憶起曾經逛一天都沒有成果的記錄,狠狠地灌一口茶,給自己打氣,沒事,在外面照樣可以看書。趁著菊香和布莊掌櫃挑料子時,喬毓寧摸出書研究起來,一隻耳朵豎得高高的,緊緊注意菊香的動靜。

  “阿寧。好巧。”驀然一聲驚喜的叫聲,破空而入。

  喬毓寧做賊心虛,頓時嚇得扔掉了書,兩腿併攏站起來掩住書影,面向菊香傻笑,欲蓋彌彰。

  菊香笑看一眼少夫人,放下手中料子,迎向周家孫媳婦小任氏打招呼:“周小夫人,您也來看料子嗎?正好與我們少夫人說說,如今城中流行什麼花式,婢子魯鈍,怎麼挑都挑不著鐘意的。”

  喬毓寧頭皮發麻,喔哦,把菊香惹毛了。

  “我也不太會挑,”任氏笑應道,邊示意丫環把書撿起來,邊親熱地向著喬毓寧道,“給自己挑還是湯少爺?”

  “我相公。”喬毓寧回道。任氏喜道:“真巧,我也是給我們家那位買塊料子,咱們正好一起挑。”她看一眼丫環撿起的書,驚了下,“這書,怎麼什麼字也沒有?”

  喬敏寧剛想接過來,任氏已經好奇地翻開書頁,邊翻邊納悶:“阿寧,是拿這白本子練字嗎,你臨誰的字?”

  “我相公的字。”喬毓寧壓下心中驚怪感,挑個安全的問題應道。

  任氏驚訝,滿眼羡慕,戀戀歸還白紙本,道:“以前還道旁人說你與湯少爺生死相隨太過淺淡,如今才知,你們的情意早已隔入生活中每一點每一滴。想來,書中所言恩愛夫妻便該是阿甯與湯少爺這般榮辱與共相知相許了。”

  喬毓寧肉麻,克制不住地抖抖激起的寒毛,想快快結束這個話題:“你也可讓周少爺教,不過你得小心別叫周少爺白佔便宜。”

  任氏低歎:“我便是想,他也不願的。”

  喬毓甯先收到周家撿書丫環一記瞪眼,後收到菊香所打的眼色,頓住嘴,她拿隨身攜帶茶壺喝兩口應對尷尬的氣氛。

  任氏瞧見她手中圓筒銀嘴壺精巧,問道:“這生肖壺好別致,哪兒買的?”

  喬毓寧呃愣住,任氏反應快,道:“是湯少爺特地為阿寧打的吧?”

  “誒,他、他,嫌外面賣的不好看。”喬毓寧接得很痛苦,心裡恨恨罵自己,該的,叫你嘴讒。

  任氏笑得恍恍惚惚,懷念般道:“是啊,總有個人把你當成寶,捧在手心怕摔碎,含在嘴裡怕化了,什麼都揀最好的,只恨不能將世上所有珍寶捧到你面前。”

  “周小夫人,您看這塊料子是幾緞織的?”菊香出聲為少夫人解圍,喬毓寧沖菊香感激笑,調整背帶把壺挪到身後,以後出門再也不帶這玩意。

  任氏醒過神,掩飾性地笑笑,與菊香說起緞子織工成色。

  喬毓寧跟在旁邊,邊聽邊瞧人,漸漸回過味來,前回見到任氏,還帶著一團子新婚的嬌羞模樣,這才幾天功夫,小任氏就變得暮氣沉沉,不復少女的天真。

  分別時,任氏眉間鬱色漸散,依依道:“與阿寧雖則只見過二回,卻好似相識甚久,與阿寧說說話,我心裡可痛快多了。”

  “那下回咱們還約。”喬毓寧回道,任氏歡喜,道:“說定了,回頭我給你下貼子,可不許推。”

  喬毓寧心裡流寬面,她只是客套啊客套。

  任氏卻是當真的,帶著好心情與丫環坐上回周府的轎子。

  喬毓寧和菊香步行回府,稻光守在宅門口,見到兩人滿載而歸,叉腰道:“好啊,你們兩個去逛街,不叫上我。”

  “不是自己說,今兒做千層酥給少夫人賠禮,做了沒有?”菊香先發制人,稻光氣勢一弱,應道:“做好了。”

  喬毓寧趁機繞過門邊,往書房去,想跟湯少爺炫炫她挑的收穫。

  遠遠的就聽到裡面傳來湯少、花滿秋、金荃、東星南星嘰哩呱啦的討論聲,似在商量重開安素堂的時機。

  禁軍封城,英雄山莊重入昆山,賀家的人把守進出昆縣要道,若說湯懷謹是那甕中鱉,那他便無路可逃。形勢對己方如此不利,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製造新的商機,讓市場需求來迫使賀家讓步。不然,己方死局。

  然而,要在敵人林立的要害腹地,自立門戶,簡直就是當眾豎起一塊靶子,讓人白打。湯少等人打算冒險,說既然要做靶子,那就要讓這個靶子做得其所,不能白挨打。

  喬毓寧聽了一會兒,躡手躡腳地後退回屋,只囑咐菊香讓廚房做好料的伙食,旁的不說。

  菊香也沒二話,專心幫少夫人打理好府內事,順便推卻一些應酬。

  時間很快來到安素堂開張的日子,五月初二。

  皇曆上說易開張。湯懷謹問過妻子意見,就定在這天。開張前一天,湯懷謹帶她到新整修過的堂子走圈,先熟悉熟悉。

  安素堂舊址與濟民堂、通順堂、保和堂等多家大藥房相鄰,佔據四個寬幅的門面,因為主人家的緣故,門前特別開闢殘障人士專用通道,內裝中規中矩,清一色深色木櫃,羅花屜把子簡潔大方,廳正中一副當代書法大家‘仁’字,給藥氣十足的鋪子添了分儒雅味。

  湯少問她可鐘意,喬毓甯連連點頭,等不及進櫃檯裡頭看個細。

  兩人進內,櫃檯前,掌櫃小二藥師煎藥工等二十來人,統一服裝,氣勢十足,齊聲喝唱:“少東家、少奶奶好。”

  喬毓寧還真不習慣,好在大場面她也沒少見,鎮定自若地嗯聲點個頭,算見過禮。

  湯懷謹給她簡單介紹了下藥堂成員,又帶著她到處走走看看說說。喬毓寧越看越興奮,催著湯少去幫她選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與首飾。菊香、稻光在旁直笑,說前兩天不是才試穿過?

  喬毓寧不好意思笑,她高興得忘了。

  當晚,喬毓寧想著自己馬上就要變成一家大藥鋪的老闆娘,激動過度在床上睡不著,不是愁自己梳妝不好丟湯少臉面,就是擔心自己說錯話惹來剪綵的賓客不快,鬧得人不好睡。

  湯懷謹一記吻下去,喬毓寧不敢不老實地抱著湯少胳膊閉眼。

  清晨鳥聲啾啾,喬毓寧伸手摟抱,卻摸到個軟枕,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卻見湯少爺早已起身,坐在外間餐桌處,由兩個新丫頭侍候著用飯。

  原來湯少也緊張的,喬毓甯心安了,放開被子起身。

  菊香聽到動靜,掀起簾子進內為少夫人梳洗打扮,神情分外戒慎。她特意為少夫人挽個流仙髻,對稱互別兩個玉環,細長的米珠從發心生出,垂在肩後,簡簡單單卻顯得小姑娘清新活潑。

  喬毓寧瞧瞧鏡子,欣喜地摸摸雙發包,笑贊道:“菊香,你手真巧。”

  菊香回個笑,更加鄭重地給她換上粉色的棉紗百褶裙,又從首飾盒裡挑出淡色的刺繡腕套,束好裡衫,裝進些防身物事,再拉下外袖擺遮掩,接著掛上少夫人不離身的小糖盒。等喬毓寧套上珠粉色布鞋,這隨意不失巧思的打扮告停。

  喬毓寧在全身鏡前歡喜地左顧右看,覺得自己這樣子也不算太糟糕,和縣老爺家的小姐一樣好看。

  “菊香,你說是不是?”喬毓寧在鏡子裡問菊香,菊香露個笑,有點僵硬。

  喬毓寧放下摸發包的手,正要問發生什麼事,外間傳來聲:“阿寧。”

  湯懷謹喚她快坐下,早飯要涼了。喬毓寧應聲,拂開月門紗簾,看向餐桌對面,這一看頓時忘了眨眼。

  湯懷謹和她一樣,打扮得簡單,玉冠高束,織綿廣袖白袍,扣寸寬玉帶,烏髮玉面,星眸微寒,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相貌,卻無端端地透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來。

  “阿寧,怎麼這樣看人?”

  “相公,你今兒真好看。”

  喬毓寧回神,飛快地眨看酸的眼睛,傻不愣瞪地直率誇道。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2
第一篇 小調 044. 謹寧 (下)1

湯懷謹聞言展顏,劍眉微挑,令人心折的水亮黑眸微微含笑,這如高山般清冷峻美裡的三分溫柔暖色,刹那掀翻平靜的心湖,讓人心房突突地直跳,忘了呼吸。

  喬毓甯微張著嘴,不知怎麼地想起昨晚自己被剝掉小衣看光光的事來,她慌裡慌張丟下一句不餓跑到外頭,平復亂跳的心緒。

  搞什麼嘛,大清早勾人,存心看她出醜。喬毓寧嘟嘴用手指戳地磚,看她哪天不把他所有新袍子都剪出個洞讓他也丟丟人。

  一塊噴香的白玉松糕出現在她眼前,喬毓寧抬眼一看,見湯少滿臉無奈的溫柔笑意,心裡難為情,就著他的手咬一口松糕,嘗嘗裡面杏仁餡正是自己愛吃的,她直接抓過糕點往嘴裡塞,並道:“看在菊香做的杏仁糕份上,就算你打扮得比我好看,我也不剪你袍子讓你穿破衣服了。”

  菊香稻光噗哧笑,湯懷謹莞爾,另手又遞上玉香茶給她潤嗓子,喬毓寧加快速度吃完早餐,接手推著湯少出門。

  小巷口停著一輛新馬車,湯懷謹自己飛入車內,喬毓寧忙跟進,見他坐得比自己還端正,發衣不亂,大為佩服。湯懷謹微笑,接過沏茶水,並不怎麼喝,把著她細軟帶小繭子的手指,含笑聽小妻子指著車窗外介紹街景。

  “你有沒有在聽啊?”喬毓寧惱地抽回手,湯懷謹又抓回她的手,笑道:“包子鋪大媽怎麼教訓她男人的?”

  喬毓寧見他有在聽,說興即起,把自己聽來的街面趣聞滔滔談說。

  “少爺,少夫人,前面給堵住了。”充作車夫的南星說道。

  湯懷謹吩咐道:“靠邊停。”

  喬毓寧正覺得奇怪,外面陣陣喧嘩,數不清的人跑過馬車,議論聲頻頻傳進車廂內:“走水了。”“全燒死了,造孽喲。”“快別說了,趕緊走。”“那種大家子裡的事,可不能隨便摻和,看看,這什麼下場。”

  “衙門辦案,無關人等立即散開。”

  不多會兒,熱鬧的大街靜下來。湯懷謹帶著妻子下車,迎面搖把鐵扇的花衣賀懷蘭,含笑策馬而過;身後一溜的英雄山莊黑白服。

  喬毓寧不想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地睜眼望遠看,昆縣最繁華熱鬧的東大街,藥材商賈林集的街中心,濃煙飛直,不用走近看,也知道被燒的定是自家鋪子。

  金班頭走過來,一身灰頭土臉,抱拳道:“湯少爺。”

  湯懷謹點頭,問道:“傷亡如何?”

  金班頭邊指火場,邊道:“報死二十七個,現在找到九具,起火原因還在調查中,但基本可以斷定是江湖人尋仇,打翻油燈引起大火,燒了七間鋪子,貴莊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損失最嚴重的還是通順堂與保和堂,兩家庫存藥材全燒空,催貨的客人都把周掌櫃、宗掌櫃堵在那兒大鬧。您二位現在還是不要去淌這渾水吧。”

  “多謝金班頭。”

  金班頭再抱個拳,跑回起火場內繼續調度鄉兵團成員搬開焦木,尋找倖存者。

  湯懷謹叫了聲阿寧,見她卻是盯著騎隊的方向不動,道:“看什麼?”

  “他們太過分了,”喬毓甯氣得滿臉漲紅,“殺人放火,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回去說,”湯懷謹哄著她回馬車,喬毓甯忿忿難平,回過神,發現湯少平靜得不可思議,頓覺怪異,她問道:“相公,你是不是早知他們要放火?那你怎麼不提醒其他人?”

  湯懷謹眼神平淡,靜靜回看她,問道:“這一次之後,下一次呢?”

  喬毓寧一面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成大事不拘小節,另一面又覺得這樣做不對:“可那些人都是無辜的,宗家人還那樣幫過咱們——”

  “我給他們的還少嗎?”湯懷謹冷冷接道。

  當初的通順堂,如今的保和堂,個個在利用過他之後,即過河拆橋,向榮佳公主府擺頭搖尾乞憐獻媚。

  榮佳公主會向幫助他的勢力施加壓力,這很正常;周家、宗家抗不住皇家威壓,也是事實。

  然而,因為紅石山的秘密合作,宗家又不想立即放棄湯少,兩相折中,就派出個還算有頭腦的宗六娘,當眾貶損喬毓甯,在賀家人前面做樣子,以拖字訣,來個兩頭討好。

  湯懷謹可以不追究曾經的合作夥伴比如通順堂周家束手旁觀看他怎麼與賀家相鬥,畢竟公主府不是一般人能頂得住的,但是,他絕不能容忍像保和堂宗家這樣的牆頭草。

  牆頭草的危害不必細說,喬毓寧聽故事也聽得多:“可是,宗大夫人說她會給我一個滿意的交待。”

  “交待?”湯懷謹冷笑,“交待就是讓宗六娘做賀老三的第八房小妾。”

  宗家以為現在昆縣被禁軍封鎖,只准進不准出,湯少收不到京城消息,表面上還口口聲聲保證絕不輕饒宗六娘類似事件絕不會再發生,暗地裡早把宗六娘送到京城賀三公子的床上。

  可惜他們太把自己當成回事,在天皇貴胄眼裡,什麼天下第一大藥商也不過是貴人們指掌間的小玩意兒。透露出打過湯懷謹寶貝妻子臉的宗六娘抬入賀家門消息的人,正是賀家老三賀懷荼蘼。

  湯懷謹收到這種信,可想而知是什麼感覺。

  可惜,現在己方確實勢不如人,只得咬牙忍下。

  這事,喬毓寧若不問,湯懷謹就把它爛肚裡;既然她問起還怪他袖手旁觀,湯懷謹少不得要說教一番,整天叫著要報仇出氣的人是她,卻滿腹婦人之仁,遲早被人連皮帶骨啃得渣都不剩。

  “對不起嘛,人家又不知道他們這麼壞,”喬毓寧垂頭縮脖子道歉,“我只是記得,要沒宗大叔送咱們進紅石山避難,咱們現在都不在這兒了。”

  湯懷謹收了點火氣,道:“我現在也沒中斷與宗家的合作,今後如何看他們自己怎麼選。這次事,只能怪他們自己跟錯主子。”

  周家、宗家是咎由自取,從湯少身上撈一筆後,又向公主府投誠,還妄想榮佳公主不追究他們的反復叛變,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至於那些夥計卻是實實在在被賀懷蘭直接害死的,這筆賬也歸到湯少身上的話,那天下枉死的人都可歸到湯少身上了。

  所以,罪魁就是賀懷蘭,要沒有他,根本不會死這麼多人,也不會害她跟湯少吵架。

  喬毓甯想清楚後,又是道歉又是討好又是保證不再犯,費了半個時辰終算哄回湯少的好臉色,她呷口菊香遞來的潤嗓子茶,見馬車還沒停下來,回府的話早該到了,她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新藥鋪。”湯懷謹含笑回道,喬毓寧斜他一眼,果然,那個安素堂是用來釣賀懷蘭上鉤的。

  她不問,湯少也不說。

  “那些人你哪找來的?”喬毓寧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平常一樣,而非質問。

  湯懷謹微笑,道:“都是當年我最信任,卻在藥裡做手腳害我的人。”喬毓寧吃驚地微張開嘴,湯懷謹淡淡道,“有錢,什麼事都能查出來。可笑賀懷蘭還以為殺的是我的爪牙。還不知道自己替我省下多少麻煩。”

  想及昨日湯懷謹還對安素堂那些老員工笑語,說什麼謝謝他們多年來一直不離不棄地跟著他這個沒用的主子,說到情動處還濕眼眶。誰料得這樣感人肺腑的歡聚會,卻原來是喜送他們去地府的踐別宴。

  喬毓寧深深地惡寒,決定離湯少遠一點。
wucaty 發表於 2012-4-28 12:33
第一篇 小調 044. 謹寧 (下)2

馬車一個停頓,喬毓寧慣性撲入湯少懷裡。湯懷謹調笑道:“急甚,我又不會跑掉。”

  喬毓寧再打個冷顫,搶先推開車門下地,黑臭的泥水瞬間浸透她早上新換的繡花珠鞋。喬毓寧深吸一口氣,濃腥的腐爛味沖鼻,惡得她差點吐出來。

  四周沒有一處乾淨清爽的落腳處,低矮的土坯牆下,瘦乾癟癟的大人小孩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坐在臭水溝邊,破爛的衣服條隨風擺動。乍見馬車裡出來的貴人,打扮得光鮮亮麗,這些人飛撲向車馬,東星南星訓練有數,立即揮開刀劍阻擋。

  那些人隔著人牆,伸著烏黑的手掌討錢,體面點的搖個破碗,將一枚半分銅錢砸得碗底聲哐哐作響。

  這兒便是西街,昆縣流氓逃亡罪犯小偷乞丐流鶯聚集的地方。

  若有更好的選擇,湯懷謹必然不會將復仇的第一炮放在這種貧賤之地。

  “阿寧,我保證它很快會變得比東街更熱鬧更漂亮。”湯懷謹握著妻子的手,認真許諾。

  “我信你的。”

  喬毓甯回握湯少的手,同樣認真回道。

  護衛隊外,越來越多的乞丐流浪漢擁過來。湯懷謹正欲強行突圍,喬毓寧拉住他,伸手掏荷包,湯懷謹捏緊她的手,道:“稍後會撒開門喜錢。”

  “相公猜錯了哦,”喬毓寧手舉銀塊,沖被等人擋在外面的流民們道,“誰把這道掃乾淨,這銀子歸他。”

  乞丐流浪漢們嘁聲有病,一哄而散。

  這些都是好吃懶做的人,滿心只想混吃混喝,若肯出苦力幹活,又豈會淪落到這裡,早在災年過去縣衙征勞役時就去掙錢喂飽自己。

  喬毓寧傻立,湯懷謹輕笑,按下她舉銀塊的手,包握在掌心裡,帶著她緩緩前行,就好像走向巍峨的重華宮殿,而不是矮小的陳舊旅店。

  新藥鋪裡面遍佈蛛網灰塵,喬毓寧挽起袖子和菊香、稻光埋頭苦幹,東星南星帶人清理修整外面通道,一時間,這片西街小角落忙得熱火朝天。

  湯懷謹分完藥箱,轉動輪椅到妻子旁邊,憐惜給她擦去臉上髒漬,問道:“累不累?”

  喬毓寧響亮地回聲不累:“這樣,才更像是我跟相公自己打理的藥堂。”

  湯懷謹聞言笑,喬毓寧捂著跳得厲害的心口,道聲救命,明明那是張花貓臉,她卻覺得他比早上那會子更迷人,迷得她都想撲上去咬一口。

  一聲尖銳的淒笑,刺得喬毓寧耳朵發疼。

  湯懷謹當即悶拍出一掌,外頭人被驚走。東星南星放下手中活追上去,卻在看到數千英雄山莊的人馬時,退回來。

  英雄山莊的人馬停也未停,繼續向昆山移動,好像只是路過。

  湯懷謹讓眾人不要理會,抓緊手中活計,爭取傍晚掛匾開張。喬毓寧一聽覺得時間太趕,等她奔出去向外一看,早上還是垃圾堆一樣的地方,入目竟一條整齊寬闊的方青石大道,直通城門外。

  再看另一側,嶄新的宴客桌椅一排排地擺放在露天遮雨棚下,大廚與食材隨時等待就位。

  “我說過,它會比東街更繁華熱鬧。”湯懷謹走到她身邊,柔聲道,“進去洗澡換身衣服,晚點招呼客人。”

  喬毓寧像做夢一樣飄進屋內,菊香回府拿換洗衣賞,稻光服侍少夫人洗浴。喬毓寧用夢幻般的口氣問道:“稻光,相公變成神仙了?”

  “沒睡醒呐,”稻光取笑道,“不過劈切塊把石頭,有武藝的人兩個時辰也能弄好,婢子還嫌他們慢了呢。”

  “真方便。”喬毓寧流口水道,偷偷扒開窗縫往外瞧,花滿秋拿著名貼與湯少在說話,東星、南星左右指揮手下堆砌石路,清一色黑袍黑帶,修練仙人功夫的仙兵後備役成員。

  喬毓寧驚得差點跳起來,稻光忙把她按進水桶,急道:“您想被看光嗎?”隨手砰地關緊窗子。

  “不是,”喬毓寧急巴巴道,“相公把人全召過來,紅石山那邊怎麼辦?”

  “看宗家。”稻光麻利地搓她頭髮,喬毓寧趴著木桶邊沉思。菊香取了衣物回來,問道:“少夫人這是在想什麼?”

  喬毓寧笑搖頭,她只是在發呆。稻光將她抱出澡桶,菊香本應攤開大絨巾吸水,卻是沒找到。喬毓寧說道:“沒關係,拿原來衣服擦下好了。”

  菊香說聲傻話,抖出一件新做的披風擦水。

  喬毓寧驚,和稻光兩人對了下眼,覺得菊香這樣恍惚不對頭。菊香擦到一半,恍然發覺自己壞了今晚少夫人要穿的披風。她打下自己,道:“看婢子給激動的,都不會做事了。”

  她不願說,喬毓寧也不好強逼,好在菊香帶了兩身披風,晚上起風也有得用。

  “你們也去換衣服,剩下的我自己來。”

  菊香稻光收拾了水桶髒衣退下,喬毓寧在屋裡系腰帶穿鞋子。這時,東星在外面敲門,低聲快語:讓少夫人過去一趟,遲了他們擋不住少爺。

  喬毓寧匆忙拉開門栓,問怎麼回事,剛剛還好好的。

  東星臉色也不好,只道去了便知。菊香聽到動靜,等不及絞幹頭髮,追上來,護著少夫人到廳前。

  黃昏光隱,新鋪的青石道兩邊每米一枝桐油火把,熊熊燃燒,將暮色下的景色映得明亮如晝。湯少爺坐在輪椅上,對著寧靜如初的青石鋪道,沉沉靜靜,像尊木塑,沒有一絲表情。

  花滿秋擋在前面,嗓音低緩地說著什麼。

  舞龍獅、吹嗩呐、敲邊鼓的藝人們畏于主人家的氣勢,不敢弄出丁點聲響,以免惹來潑天怒火。

  花滿秋微偏過臉,半邊火光,半邊銀影,仿佛玉面修羅,出奇的妖嬈。

  他向她點個頭,旋身避開。喬毓寧清清嗓子,走過去,喚聲相公。

  湯懷謹調頭,眼神很慢很慢地焦距。喬毓寧拉著他的手嗔道:“你怎麼還不去換衣裳,誤了時辰我不理你了。”

  “沒有人,”湯懷謹聲音很乾澀,眼神很壓抑,很憤怒,似蘊藏著火山般的巨大能量要噴湧,“沒有人會來。阿甯,抱歉,你相公我要食言了。”

  他說得很慢,足夠讓他珍愛如寶的她明白,他有多麼地自責,讓她失望。

  “其他人不來,那就我們自己慶祝好了嘛。”喬毓寧強壓下心酸,晃著他的手道,“我不管,你自己說要讓我當小掌櫃的,我就要今天開。”

  “換一天。”

  “我就今天有心情,以後你再給我好的我也不要。”

  “那你要等一會兒。我去把人請來。”

  湯懷謹眼中殺意立下,殺氣迸出;喬毓寧抱住他胳膊道:“你去請誰?不甘不願的客人有什麼好請的,白折浪費力氣。今天我老大,你得聽我的。就我們自己人好不好?相公~”

  喬毓寧磨啊磨,撂出狠話,這麼多人看著他居然不給面子,那她以後還怎麼混。

  最後,湯懷謹答應了她的要求,進屋去換衣服。

  菊香已打聽到消息,第一時間報給少夫人:同在今天,湯老爺賀九公挑在前嫡子湯懷謹自立門戶的當晚,在湯氏宗祠大擺宴席,邀請城中富紳名流共同見證他的兒子賀元宵登入湯氏族譜的盛事。

  這位化身庶子慈父的老人,更用手中權勢輕而易舉地封住前嫡子的耳目,讓他聽不到一點消息。這也是在警告前嫡子,別耍花樣,在絕對權勢面前,他那點子製藥才能不值一哂。

  看,就連他的親密盟友,保和堂,也只敢私下裡偷偷地援助,明面上還是得順從榮佳公主府的差調。

  湯老爺給兒子的這個巴掌太響,太猛,太傷人心。

  饒是湯少爺一直表現得不想認那父親,也被再次傷害。喬毓寧聽罷,對湯老爺的所為不予任何置評,只吩咐菊香稻光東星南星就位,準備開張。等湯少爺換好衣裳出來,喬毓寧趕緊挽住他,打個手勢,嗩呐班立即賣力地吹拉彈唱。

  五月的晚風中,新堂大門中開,匾額上紅綢子在火光映照下閃閃發亮,九百響的鞭炮冷冷清清地炸響。

  “你們,都要記住今天。”

  湯懷謹說得殺氣四溢,座下人應得戰意沸騰,喬毓寧心驚肉跳,只怕湯少改主意現在就要帶人去抄了湯氏宗祠,那可就剛好落入英雄山莊的陷阱了。

  幸而,湯懷謹說完這句讓人深深誤解的話後,就久久不動,視線對著匾上紅綢結,似忘了身外事。

  夜色漸深,喬毓寧覺得不能夠一整夜都這樣傻站,在他耳邊提醒道:“相公,時辰要過了。”

  “哦,好。”湯懷謹回神,將紅綢絲帶放到她手心,讓她開禮。喬毓寧也沒多想,直接往下拉。

  金箔繽紛,星火輝映,紅帶黑匾,花間二字:謹寧。

  簡簡單單,張揚又纏綿。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6
第一篇 小調 045. 奸商 (上)

喬毓寧心中驟然失拍,看著高懸門頂的匾額,思及湯少平靜歉然的眼眉,百味紛雜,最後只餘一聲:怪不得。

  湯懷謹握著她的手心,溫柔的嗓音裡帶著濃濃的歉意,道:“阿寧,這是為夫補給你的生辰禮,卻,很是寒磣,來日再送更好的。”

  喬毓寧咬著唇,看著他溫潤帶傷的眼眸,鼻子一吸,頂頭沖過去撞他,並雙手捏拳捶他。

  “阿寧?”湯懷謹摟著她,伸手給她拭淚,自責不已,“都是為夫沒有考慮周全,讓阿寧一併受辱——”

  “本來就是你不好,”喬毓寧推開他訓道,“你知不知道連成親的女人都在惦記著你?我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你還巴不得讓全縣城人都知道,你是不是想叫全天下女人都來跟我搶你,你才高興?你是混蛋,大混蛋!”

  “好,好,我混蛋,乖,不哭。”湯懷謹微笑著哄道,“菊香都要笑話你了。”

  喬毓寧抽吸一鼻管子,眼睛瞪過去:“她敢?”

  菊香輕掩咳嗽,轉過臉去,和稻光對著漆黑的夜空說今晚月亮好圓。喬毓寧噴笑出聲,又是一個抽噎,湯懷謹把她帶入懷裡,拿手絹擦道:“又哭又笑,真是個孩子。”

  “還不是你!”喬毓甯炸毛道,“害我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得丟臉,還說風涼話。”

  “好,是為夫的錯。”湯懷謹從善如流,喬毓寧馬上道:“沒誠意。”

  湯懷謹笑問:“什麼條件?”

  “我要喝酒。”喬毓寧要求道,湯懷謹思索了下,點頭。喬毓寧哦哦一聲,撲過去找酒,一手啃雞翅膀,一手拎酒壺,她最羡慕就是族裡的太長輩可以吃得這麼海派,她只能小口吃守數不完的規矩。所以,有了機會,她逮著人就跟他們撞大碗公,咕咕地喝米酒,學大漢們一樣砸碗喊聲:痛快。

  現場靜悄悄的,喬毓寧打個酒嗝,質問道:“你們怎麼不鬧啊?”喝酒就得砸碗踹椅掀桌,她拍桌吼道,快喝酒劃拳,摔碗砸杯大鬧啊。

  稻光跟菊香咬耳朵:明天肯定後悔。

  菊香回道:難得今天高興,由著她去。

  喬毓寧聽到動靜,轉身怒瞪。菊香很爽快地扔出手中酒碗,稻光聳聳肩,跟進。喬毓甯滿意,再轉回看東星南星他們,坐滿賓朋座的仙兵後備役成員們,收到少夫人的眼神逼視,臉色一僵,勉強拿起一個酒碗,扔到地上。

  碎片叮叮噹當地散落,喬毓寧聽著不過癮,怒他們娘們氣,沖過去,抬腳踹酒桌示意道:“要這樣,懂不?像個男人,再來一遍。”

  東星南星示意所有人都拿酒碗,齊往下砸,兩三百個碗一起砸效果驚人,直接蓋過敲鑼打鼓聲。

  喬毓寧哈哈笑,就是這樣。她撩起裙擺,一腳踩上凳子,擺個橫刀跨馬的威勢,吼聲再喝。

  湯懷謹把人抱到懷裡,示意其他人:“你們繼續喝。”

  “噫,相公?”喬毓甯高興地笑,兩胳膊輪成圈抱住湯少脖子,嘟著油漬漬的嘴啪啪啪地親,笑眯眯哄道,“相公,喜不喜歡阿寧?說喜歡,親一口,說不喜歡,親兩口。你是要我親你還是不親你?”

  稻光拍桌狂笑,菊香也低頭悶笑,其他人非禮無視,非禮無聽。

  喬毓寧怒斥道:“不准笑。”

  她轉過頭,兩手捧著湯少的臉,胡亂揉捏一番,也不見湯少反抗。喬毓甯高興壞了,以為自己抓到了俘虜,拿胖爪子拍拍他的臉,自言自喜,平時就會欺負她,哼哼,這回落到她手心裡了吧,看她怎麼回報他。

  “不准動。”她命令道,前後左右瞧瞧確定沒人偷看,對準湯少的鼻尖,張嘴嗷唔欲咬,猛地,喬毓寧覺得自己身體一輕,飛起來了。

  湯少單手摟著她淩空躍起,另一手揮掌劈開一支霹靂箭。座下百人齊聲縱立,像一群饑餓許久的猛獸,齊齊撲出,拿下來人,鋒利的爪子,幾欲撕碎獵物。

  湯懷謹擺擺袍袖,重又淡定地入座輪椅,並道:“坐下。”

  今天是他妻子的好日子,誰也不准破壞,包括他自己。東星南星做手勢,讓手下放開獵物。

  湯懷謹客氣地吩咐道:“給王夫人看座。”

  “你叫我王夫人?”那人大笑,悽愴之極,讓人不忍耳聞。

  能讓人時刻覺得欠她情意的女人,正是有武林第一美人稱號的英雄山莊女主人,江冰雁,年輕美麗擁有熾熱的情感,讓無數江湖少俠奮不顧身地栽倒在王英雄的掌下,為她絢麗的紅石榴裙增光添彩。

  此刻,她滿腔憤怒,指著她心愛的謹師弟懷裡那個礙眼的存在,步步逼近,怒喊道:“為這麼個不入流的東西,你辜負我的情意,我當你一時糊塗。可是,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居然自我放棄,甘心做縮頭烏龜,把你的一切讓給別人,你的驕傲,你的風骨,你的自尊呢,你知不知道我在那裡等你等了多久,想著拼卻性命也要幫你搶回來,你卻在這裡與這麼個、當眾耍猴戲!”

  “這位是我娘子,”湯懷謹不冷不淡介紹道,“阿甯,叫師姐。”

  喬毓寧捂著胸口,滿臉難受。

  湯懷謹心急,問她哪裡不適。喬毓寧指指嘴巴喉嚨,湯懷謹沒猜到,江冰雁怒啊,恨火狂熾,揮出紅綾擊殺那個礙眼的東西,湯懷謹淩空對拍一掌,看似猛烈,實質上僅僅將江冰雁的武器紅綾打到一側。

  江冰雁心喜若狂,激動道:“師弟,你記起與師姐如何在燕子磯畔對練了?有時我使力過猛,你便是這樣,寧傷自己,也不願傷我分毫。”她邊回憶舊日時光,邊與現在的湯少做對比,用一種懷念又依戀的語氣說小師弟如今風采更勝從前,不知要傷透多少江湖兒女的心。

  喬毓寧肚腸太難受了,忍不住滾落人肉墊子,沖去邊角嘔吐,嘔吐。菊香拎壺清茶,跟在後面,等她吐個暫歇漱口。

  “王夫人,”湯懷謹冷冷淡淡稱呼道,“還請慎言自重。”

  江冰雁柔軟的情意頓化作漫天殺氣,喝道:“是她,對不對?如果沒有她,師弟也不會待我如此!我定要殺了——”

  湯懷謹臉一寒,吩咐道:“扔回去,叫王老莊主看好自己的女人!”

  東星南星領命,兩人出手,三個來回即拿下江冰雁,並很知覺地封住她的啞穴,以免讓激怒中的湯少瞬間狂化。

  湯懷謹讓大家繼續享夜宴,吩咐稻光去趕馬車,準備回府。

  他轉向小醉鬼,旁邊菊香神情一緊,湯懷謹視線落到菊香身上,輕輕即回。

  菊香一顫,低頭,聲低幾不可聞:宅子被封。

  湯懷謹一個用力,捏碎輪椅的手柄。東星南星也正好奔赴回來,身上有些狼狽,不必言語,即知敵人已將西街圍困,要殺死湯少,就在今晚。

  “子時。”

  湯懷謹平平淡淡地下達還擊的時間,讓他們去準備。

  喬毓寧搖搖菊香的袖子,仰臉問道:“菊香,今晚咱們睡哪兒?”

  “阿寧,來。”湯懷謹張開雙臂,他帶她去睡覺。

  喬敏寧笑撲過去,很熟練地找准位置躺好,軟軟要求道:“相公,阿甯要聽故事。”

  “從前,有只大妖,本事極大。。。”

  伴隨著湯少低柔動人的嗓音,喬毓寧睡著了。

  綺麗的夢裡,有一隻驕人的大妖,身形碩長,四肢矯健,銀色的面容妖冶又惑人,她只能仰望這只美麗又強悍的大妖,看著它卷起層層烏雲,飛馳在山林間,矯若游龍,迅如閃電,所有阻擋它的一切,都被大妖無情地撕碎。

  它一路殺向昆山山頂,那裡一處莊園,是英雄山莊的分舵。

  別看英雄山莊在江湖上名聲響亮,來頭甚大,卻是外強中乾,一下子就被大妖和它的手下劈倒去見了黑白無常。

  喬毓甯樂得真想拍手叫好,解氣,太解氣了。

  這時,山下傳來震耳欲聾的廝殺聲,英雄山莊的主力舉著熊熊的火把,從昆城四角向昆山彙集,圍攻大妖。領先的正是成名日久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稱的王英雄,他身邊有一群實力強勁的打手,個個靠得上江湖高手排行榜上前二十名。

  喬毓寧的心頓時提起來,真為勢單力孤的大妖與它的小妖怪們擔心。

  “殺!”

  大妖一聲低喝,率先沖進英雄山莊打手團的中心,刹那殺聲震天,刀劍飛舞,血肉模糊,濃重的腥味彌漫在山林中。當頭的大妖可不是白叫的,什麼江湖數一數二高手,在它面前就是菜瓜,揮揮爪子,那些醜陋的人頭就像菜瓜一樣飛了出去,徒留一具具噴血的無頭人形柱。

  人群後面,賀懷蘭個懦夫露出來,他滿臉驚恐,像見到了食人的惡鬼,把手下一個個推出來送死。犧牲了十數人,賀懷蘭由王英雄護著躲到最後面。

  黑壓壓的大內禁軍,暴露在大妖視線中。

  賀懷蘭大喊大叫,讓禁軍統領組成方陣,糾集大型弓弩武器,把大妖射成刺猥,千刀萬剮。

  大妖長笑,揮劍北指,帶著不敵禁軍團的小妖們戰略性退回山中。

  賀懷蘭、王英雄指揮著軍團四面環繞山腳向山裡掃蕩,務必殺光每只妖怪。大妖則帶著自己所有的小妖,左右任意突擊,每一次的衝鋒,這支妖怪組成的團隊就像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輕易地揮斷人族脆弱的脖子,留下無數表情凝結在瞬間的不甘不信面孔。

  大妖帶隊共衝鋒了七次,每一次都會帶走無數人性命。

  漸漸地,山中四野到處堆滿了冰冷的屍首,血流成河,無星無月的夜晚,被無邊的恐怖籠罩。

  山腳的軍隊與武林好漢眼中顯露畏懼,哪怕只是大風吹起大妖落在頰邊的一縷髮絲,都能叫他們驚懼,恐慌,臉發白,腿發抖;待再看大妖揮個進攻的動作,人人向後逃,只恨爹媽少生一條腿。

  這一戰,殺得可謂是暢快淋漓,痛快之極。

  喬毓寧心中那股子憋了許久的鬱卒之氣一掃而空,大妖殺得爽,她看得也爽。

  就是這個夢做得太好,好到它都模擬出甜香的空氣裡,滿是沉重的血味、扭曲的仇恨、絕望的痛苦、太過真實,讓她喘不過氣。她掙扎,她想離開這地方,卻被一種違和的溫暖黑暗所束縛。

  蒙在她頭頂的黑霧被刷地掀開,一股她熟悉的味道充盈鼻端,儘管清冷的空氣裡還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她卻覺得舒服多了。

  “阿寧?”

  像是湯少的聲音,喬毓寧隨即一想,怎麼可能,湯少再強也不能一人刷十萬軍團,又不是唱大戲。何況,他腿還沒好呢,定是她太希望英雄山莊的人倒楣,現實裡做不到,只好在夢裡寄託於一隻妖,大刀殺四方。

  那就讓這個美夢做得再久一點,讓大妖繼續追殺賀懷蘭王英雄,定要把他們全殺光光才好哩。

  喬毓甯開心地笑起來,她唇上一軟,定是湯少那傢伙又在夢外折騰她,敢破壞她的好夢者,殺無赦。她拍走湯少,翻個身,抱著她最喜歡的肉骨頭抱枕,呼呼繼續睡。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7
第一篇 小調 045. 奸商 (中)

隔天,喬毓寧腰酸背痛地醒轉,揉揉脖子,渾身酸脹不舒服,好像跟誰打架過一樣。剛坐起來,腦袋瓜子沉沉地像有水銀灌在裡面,微微一動,頭疼得讓她跌回被裡。

  “菊香,我好疼。”她哎喲哎喲地叫難受,床帳掀開,暈暉的天光裡,金荃母夜叉般的凶臉一點點畫出清晰的輪廓,喬毓寧一驚,抱著被子往床內側躲。

  “你,你幹嘛,菊香,我要菊香。”

  金荃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東西,她惡狠狠地說聲:“喝!”潑濺出來的液體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拿碗人兇惡的心思。

  喬毓寧敢不喝麼,她縮著肩,怕怕地接過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雖然這碗不知料的湯水比陰溝水還要噁心,但是,只要能夠延遲稍後金荃式狂風暴雨襲擊,哪怕它是真的陰溝水,喬毓寧也會眉頭一點不皺地慢慢喝。

  一飯碗湯就算喝上兩個時辰也有喝完的時候,喬毓寧只恨不能舔幹碗底以示自己還沒有喝完,可惜,在湯水還剩一個碗底的時候,金荃就把空碗奪走,然後,直接拎起她,毫不客氣地扔進澡桶,泡灑滿紅花的藥浴。

  被金荃近乎搓掉一層皮,喬毓寧被獲准離開水桶,穿上乾爽的衣服。

  喬毓寧很知覺地雙手交握,動作很淑女地放小腹前,露個微怯的愧疚表情,聆聽領導的訓話,哪怕她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大事,但面對暴走中的金荃,還是裝乖點比較好。

  “你知道你昨晚幹了什麼?!”金荃背著手,反復在她面前踱步走圈圈,嘴皮翻飛,口水噴濺,歷數她一百零一條大罪狀,句句都是痛擊她揮霍、浪費、不知珍惜他人勞動成果。

  其實,也不過砸了兩三百隻酒碗。

  對於私產豐厚的湯少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落在金荃那裡,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上升到她會散掉湯少用血汗換來的全部家當,會讓她們一貧如流,會讓所有人都去睡大街喝西北風。

  足足三個時辰的無重複轟炸,讓人饑腸轆轆,頭昏腦脹。

  喬毓寧衰著臉,抓著兩耳,哭兮兮求饒:“你說,我統統照做還不行嘛。”

  金荃汲口茶,鼻孔噴聲氣,道:“給我去看店,月底沒見到一封銀子,咱們走著瞧!”

  在西街這窮得叮噹響爛得發臭的鬼地方,誰會來買藥啊。

  太欺負人了。喬毓甯眼盈滿水,滿屋找找菊香訴苦。金荃在後面涼涼宣佈,不止菊香、稻光不在,就連湯少也護送長太輩出遠門去了。也就是沒人會來救她,乖乖給她當童工賺錢贖自由吧。

  喬毓寧鼻涕一把,淚一把,坐到櫃檯後面,巴巴地瞅著石道上偶然竄過的老鼠蟑螂,內牛滿面,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菊香快回來救她。

  忽地,她想到一樣好東西,她沖金荃勾手,悄悄告訴她:“我有一本醫書,鬼見愁送的哦。”

  金荃眼光閃閃,立即逼問道:“在哪?交出來。”

  喬毓寧說放在她枕頭下,指的是喬宅主屋的床鋪。

  金荃眼開眉笑,說聲上道,拍拍手,叫出兩個方臉後生,道:“守在這裡,少夫人有個閃失,自己提頭去見少爺。”

  喬毓寧垮臉,金荃身影飄飄,飛奔東區喬宅搜寶貝去。

  兩個年輕人盡責地守在藥鋪門口,不管少夫人說什麼,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好男兒模樣。

  “小心。”忽地,其中一人身形擋少夫人前,另一人雙掌拼前,擋下擊向匾額的東西。他們以為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由江湖愛慕者贈送江冰雁的攻擊性暗器,卻誰知是個女人。

  桃衣從街那頭一路哭喊追來:“救命啊,武林第一莊又欺負人了。”

  “那個女瘋子,嫉妒我家小姐。”“哪位好心人,快救救我家小姐,桃衣給你們磕頭了。”

  她的身後跟著大堆看熱鬧的好事者,哪怕西街惡名在外,也擋不住昆縣人血管裡流著的八卦因數,為“江湖第一美人與天下第一花魁爭男人”這個話題冒點險,是很值得的。

  江冰雁顯然也有意讓所有人看這場熱鬧,不然,單憑桃衣兩隻腳怎麼可能追得上輕功曼妙的冰美人。

  喬毓寧扒不開兩個守衛的肩,仗著個頭矮的優勢,削尖了腦袋,終於一顆腦袋鑽出了他們腰隙間。

  兩人沒料到少夫人能無拘無束到這般地步,趕緊向旁讓開兩步,卻依舊把守門口,沒讓人竄出去。喬毓寧咂咂嘴,勉強接受了這個結果,好歹能看清楚外面的動靜,她知足了。

  江冰雁見她露臉,立即勾腳踢地上蘇小宛。

  她冷笑道:“說,你懷的誰的種。”

  蘇小宛護著腹部,半顏流淚,半顏流血,默默不語,挺直的雙肩卻透出一股子戰勝所有女人的驕傲,尤其是對於被湯少視為心中寶的某人而言,這應該是最直接的挑釁。

  眾人私語紛紛,大都同情悲情苦命的湯少新好,譴責心狠手辣的湯少舊情人,既而同情永遠被蒙在鼓裡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湯少原配。

  喬毓寧托下巴,歪腦袋,苦苦思索一勞永逸解決這兩個女人的辦法。

  江冰雁見蘇小宛不配合,怒而揮綾,直把人抽得渾身見血,衣絮破碎,雪膚斑駁。眾看客驚呼,興奮加看戲的熱情完全被挑起。

  桃衣沖到藥鋪前,因護衛的阻擋她只能跪在臺階上求道:“湯少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小姐,她懷了孩子,是湯大官人的頭個孩子,請你一定要救救她。”

  喬毓寧嘁聲,擺擺手揮道:“行啦,行啦,湯少爺不在家,要討他憐惜,等他回來再鬧,我現在沒空,快走快走。”

  “你不信?”江冰雁奇怪地嘲弄著,“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畢竟謹師弟是那樣地珍愛你,他不讓你受半分委屈,誰負了你他就讓那人百倍千倍償還,他會尋全天下的珍寶來討你高興,他還發誓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只要他願意,他會讓那個女人幸福得像是得到全世界,尊貴得像個公主,天天都像生活在蜜糖裡。

  聽著是不是很熟悉?”她怪笑道,“當年,他就是這樣待我,用最熾熱的熱情,抱著我,親著我,與我海誓山盟。你不覺得這兩個字在諷刺嗎?!狗屁的至愛不悔。”

  江冰雁憤怒地一掌劈向藥鋪招牌,馬上被早有防備的左邊護衛攔下。

  喬毓寧吸吸鼻子,很不舒服。

  江冰雁痛快地哈哈笑起來:“傷心了,難受了,覺得被玩弄、背叛?你還遠遠沒有到真正絕望的時候呢,”她用紅綾卷起蘇小苑,將蘇的雙手剪於後,令蘇小苑緊張、江冰雁痛恨、眾人驚慌又興奮的地方露出來。

  “你知道這裡面有什麼?”江冰雁說得既曖昧又邪惡,“昨天還口口聲聲為你守身如玉的人,其實早就和這個婊子勾搭在一起,還在她肚子裡留下噁心的證據,就你不知道,你要不要看一看呢?”

  喬毓甯連連嗅鼻子,啊啾阿啾連續打了幾個大噴嚏,她揉揉過敏的鼻子,自語道:“這什麼怪味道,香不香,臭不臭的。”

  兩位護衛不著痕跡地將她往後壓了壓,道:“少夫人,外面髒,待屬下清場。”

  “怎麼可以對美女喊打喊殺,”喬毓寧揉著不舒服的鼻子,對上江冰雁憤怒到扭曲的面容,很誠心地勸道,“王夫人,您看我也不是很願意仗勢欺人的,有話好好說,你先把她放下來,勒死了你可就不能到湯少爺前頭問他,為什麼要她不要你,對不?”

  江冰雁左手一捏,骨頭捏得嘎吱響,讓人聽著都生疼。

  不過,江冰雁還是鬆開了蘇小宛,因為該死地正好被她的情敵說中了。

  喬毓寧笑眯眯道這就對了嘛,凡事要講道理,動手動腳地多傷美女形象。她好奇地問道:“王夫人,您為什麼一口咬定她跟湯少爺睡過呢?”

  江冰雁語噎,總不能說她希望湯少爺跟任何一個女人睡過好氣死最情敵,但對於她內心來說,所有與湯少有染的女人絕對是該死的。她將桃衣扔到前面,道:“你何不問問她們!”

  喬毓寧笑,道:“你說她們啊,我都給過兩回銀子了說,你多少給點,她們就會改口了嘛。說的漂亮話,保准每句好話,哄得你心花怒放。”

  桃衣怒喊:“血口噴人,我們說得都是實話。我們小姐冰清玉潔,從來沒和別的男人廝混,湯大官人是我們小姐頭個男人。那就是湯大官人的種。”

  蘇小宛哭得快暈過去,淒淒慘慘道:“湯少夫人,你何必如此作踐人。我蘇小苑雖淪落風塵,也是潔身自好,我不要良人是公侯王孫,只要他憐我知我。我願為他付出所有。

  我、我敬你與湯大官人情深意重,從未曾想過介入你們之間,破壞你們的感情。我早已下定決心自己撫養這個孩子,亦永遠都不會讓他來打擾你們的生活。可是,這確實是湯大官人的孩子。

  湯少夫人你現在擁有整個湯大官人,住豪宅穿華服用錦食,身邊僕婢如雲,有數不完的錢帛,你生活這樣富足、幸福、美滿,我卻只剩下這個孩子可以依靠。

  我懇求你,不要這麼殘忍,不要這這樣無情地抹殺他,不要讓他背上父不詳的包襖,他還沒有出生,他有權利來到這世上看看他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如果,如果你真地那麼那麼地恨我,我可以消失,永不再回來。可否讓他跟著你,哪怕做個最卑賤的奴僕給你洗馬燒火,只要讓他知道他不是野、種,而是有親爹的人,我什麼都願意放棄。”

  眾人紛紛點頭,蘇名妓還是很懂事的,湯少的孩子自然是不可以流落在外的,只要湯少夫人大度能容,這事就能揭過去了。哪個男人不犯錯,能回到原配身邊敬重她如昔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嗯哼,”喬毓寧清清嗓子,手護著喉部吊起嗓子捏唱腔道,“這世上最最美麗的花魁大姐姐喲,你何必如此作踐自己。這世上好男人那麼多,你幹嘛就盯著別人的相公不放,甘願做個人人唾棄的狐狸精,還主動送上門來讓人白白糟蹋看笑話。

  你說你這麼美性情這麼溫婉身段這麼婀娜,哪個男人不喜歡?多少王侯公孫捧著金山銀山願供你豪宅華服錦食,讓你活得富足美滿,你想生多少個孩子都沒人管你,沒有人會奪走你親手撫養自己的孩子的機會。如果你真地這麼堅貞懂得愛的真諦,你真地想做世上最最疼愛你孩子的娘親的話。你就不會隨便地跟一個不會給你名分的男人睡覺!

  花魁姑娘,你這樣仗義體貼,這樣富有包容心,這樣賢良淑德,好比聖女再世,我請求你,可憐我,同情我,憐惜我,一個又矮又胖的醜女人,放過我,不要再糾纏我。你恩客無數,隨便哪一個都願意養你包括你最寶貝的孩子;可是,沒有湯少爺,我就活不下去。

  天底下最最善良又美好的蘇小姐,一定不願意逼人去做乞丐,或,去尼姑庵了此餘生,對不對?那,請問你是否願意安靜地離開?”

  眾人嘿嘿笑,這原配真是狡猾狡猾滴。

  蘇小苑吐出一聲虛弱的“不”,眾人長長地哦一聲,果然如此,輕視鄙夷的眼刀不要錢地丟過去砸人。

  “我們小姐是真地喜歡湯大官人,”桃衣跳出來辯護道,“不是為著他的錢。你這個可惡的醜八怪,胡編亂造抵毀我家小姐,敗壞她的名聲。”

  “這種女人,還有名聲?”人群中有個妙人,堵了一句。眾人哈哈大笑。

  蘇小苑蒼白著臉,臉色灰敗,眼神中堅持不減,她扶著腹部,勇敢肯定:“不管你承認與否,他都是湯公子的孩子。”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7
第一篇 小調 045. 奸商 (下)

喬毓寧斬釘截鐵說,不可能。

  蘇小苑死不松嘴,桃衣信誓旦旦證明小姐所言非虛;江冰雁陰沉著臉盯著雙方,哪邊贏她都不會放過的;其他人噓噓起哄:別找湯少做冤大頭,真地就拿證據出來。

  桃衣不停鼓動她的小姐說那些湯少獻殷勤的事,蘇小苑垂目不語,藥鋪內外的人反而從桃衣嘴裡聽全了湯少買天價名琴贈送花魁頭牌又吟酒賦詩作畫盛讚名妓才情等等雅事。

  喬毓寧聽著還沒怎麼樣呢,那頭江冰雁隔空一掌拍過去,直打得桃衣半邊臉腫得像饅頭。眾人嘶聲,替挨打的人叫痛。

  “你就是打死我,”桃衣捂著流血的嘴,大義凜然狀挑釁道,“也改變不了湯大官人不要你,只喜歡我們小姐的事實!”

  江冰雁怒極,再打一掌,卻還是嫌對方從勾欄院那地方出來,沒有踩實,但那股子內勁就足以讓桃衣去掉半條命了。江冰雁冷冷嗤笑:“我師弟去京城辦事,必然要與人尋歡作樂。不過一個玩意,還真當自己是公主?陪酒唱曲是你的本分,少給我添油加醋,七扯八扯,直接說重點。”

  “湯大官人左腰後三寸,有個星疤。”蘇小苑悠悠地,面色羞紅的,無奈地吐出證據。

  喬毓寧還沒怎麼樣,江冰雁已然發作,她臉色鐵青,叫著“你胡說”整個人撲過去,一腳向前率先踢。破空一聲骨裂,“啊”桃衣痛呼撲到蘇小苑身上,擋下江冰雁致命一擊。

  蘇小苑擁著桃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仰脖直看被妒火沖上頭的女人:“來吧,反正我也不想再活下去。”

  “停!”喬毓寧大聲喊道,阻止自家藥鋪前美人喋血一幕。沒人聽她,江冰雁已經拎開桃衣,紅絲綾正抽向蘇小苑,喬毓寧飛快喝道,“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傻啊。”

  江冰雁手停了停,幽幽道:“少時,我武藝不精,曾失手以星鏢打傷師弟,傷疤正在他胯上。還是你要編口,你沒見過?”

  “我本來是不想說,可是事到如今,總不能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被活活打死。我就實話告訴你。”喬毓寧緩口急氣,“你還記得,湯少爺被惡僧獅子頭打傷,全身骨裂,養傷養了很多年的事哦?”

  “少說廢話。”江冰雁冷罵道。

  喬毓寧歎聲氣,道:“除了骨傷,湯少爺還傷到了不該傷的地方。”

  “哪裡?”

  喬毓寧給個“你懂的”表情,她實在說不出口。江冰雁如遭雷擊,重重退後,咬牙喊道:“不可能!”

  “如果不是那種暗傷,”喬毓寧一臉為難狀,“你說我能這麼冷靜地看她們倆個耍猴戲?你說家裡長輩還能不認他直接趕他出門?你說害他的人怎麼能忍容他慢慢地好起來?他著迷你的時候,還腳踏三條船到處勾女生不管老的小的都不放過,沒道理現在就變成好男人不玩了,對不對?”

  江冰雁被打倒了,滿頭震驚只重複地喊著不,不,不。。。

  重音的是蘇小苑的聲音,她激動地喊叫:“不,你說謊,你胡說。。。”

  喬毓寧再歎聲,攤手道:“你說,我騙你有什麼好處?就為著打擊你?犯不著,不就是一個孩子,隨便扔個角落,難道我們家還養不起?湯少爺是好說話,可也不能讓他認其他男人的野種做自己孩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怎麼能夠這樣污蔑我?”蘇小苑氣得睚眥俱裂,胸脯重重起伏還擊道,“我只是喜歡他,我情願不要名聲為他懷孩子,難道這也有錯?”

  喬毓寧一臉同情,認真道:“你甘願為愛犧牲所有,當然是沒有錯的。錯的是那個扮成湯少爺的男人,這個人明知你喜歡的是湯少爺,卻卑鄙地利用這一點,趁著夜黑風高,爬上你的床,哄騙你放開矜持接受他。”

  蘇小苑神情一僵,面色漸漸轉白,眼孔驚恐地放大。

  喬毓寧表情更加憐憫了,道:“與你在一起時,他是不是一聲也沒吭?你不過憑著那種感覺,也許是湯少爺身上慣有的香氣,也許他離去時無意留下的一塊玉佩,也許晨霧裡那隱約朦朧的背影,讓你誤會。”

  “賀——”蘇小苑暈過去了,她沒暈的話,大家還可能會懷疑喬毓寧話裡真實性;她這一暈,好了,坐實了與她春風一度的那個男人,身份確實有貓膩,還是跟賀家有關的。

  至於這人是誰,大家心照不宣了。

  “誰,到底是誰?為什麼你們都知道?”江冰雁瘋癲狀,眾八卦人士避之唯恐不及,嘴裡咕咕噥噥,咬字不清道,不就是賀老三嘛。

  人人都知的事。

  京中男女關係最為混亂的賀懷荼蘼公子,最喜歡跟湯少爺搶女人,前個宗六娘都給抬進府裡做小妾了說。

  混亂中的江冰雁尖叫一聲“我要殺了他”,飛奔向北方,她找到了下一個人生目標:那就是殺光害她師弟的人!

  喬毓寧飛快眨眼,這算不算意外之喜?

  她低頭掩下笑,僵硬臉上表情吩咐道:“你們兩個,把蘇小姐和她忠心的丫頭,送醫館去。”

  兩護衛猶豫,金荃擠出人群,道:“你們去忙,這兒有我。”

  說著,她還瞪了眼少夫人。

  喬毓寧縮縮肩,避到一邊,當沒收到警告。

  兩護衛架起蘇桃二人,圍觀人也要散去,喬毓寧急中生智,倚門叫道:“鄉親們,來看看,我相公送我的藥鋪子。瞧瞧熱鬧也好嘛。進來,進來,快進來。”

  本來大家沒啥子興趣,不過,店家都透露有八卦可瞧,不進去說不過去。眾人看著天色還早,回去又沒啥事,打著為談資增添味道的念頭,三三兩兩地進了藥鋪看藥。

  金荃忙跟前跟後地給大家介紹藥架子上的藥,種類,用途,功效什麼的。

  大家看看,背手走人。

  “哎,大家再看看,再看看嘛。”喬毓寧急喲,攔著人不讓走。這時,有人拿起一塊藥牌,念道:“陽、生、丹,這是吃什麼的?”

  金荃剛要解釋,喬毓寧跑過去,擋在她前面,笑對顧客:“這是我相公,自己研製的。”

  “哦,那一定是有特殊功效了?”這一喊,引來其他人的興趣,到底是啥子藥。

  “那個,”喬毓寧一臉羞答答,不好意思說,雙手放在胸前搓來搓去,粘粘搭搭地吞吐,“反正就是對症專門研究,做來他自己吃的。”

  “哦~那個藥。”眾人下結論,喬毓寧忙道:“這是保健藥,跟那個養身丸一樣,不傷身的,吃了都能恢復青春活力。就是這個是專門給男的吃的,你們不要誤會。”

  “瞭解瞭解,你不用說這麼多,我們比你知道得多得多。”大家把藥放回藥架子,走在後面個頭矮些的人問道:“那藥效如何?”

  喬毓寧苦思,道:“說有吧,不太明顯;說沒有吧,他又很寶貝,不讓人碰。我就擺了兩瓶。”

  眾人在掃圈鋪內,好像沒啥看頭了,呦喝著走人。

  待人影走遠,金荃做勢要撕少夫人嘴巴,作死哦,真是什麼話都敢騙。喬毓寧抱著腦袋在屋裡到處逃竄,她冤死的。金荃指責道:“不是你說的,他們能以為少爺不行?婢子就告訴你,這回您死定了,看少爺回來怎麼收拾你。”

  “又不是我說的。是他們自己想歪的!”

  “那你說,少爺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毛病讓你這麼難受?”金荃喝問道。

  喬毓寧昂首挺胸,理直氣壯道:“他腦子有病,要沒毛病,怎麼會不准我出門,我又不是犯人。”

  金荃作勢要打她,喬毓寧馬上跑,金荃追喊道:“站住,您敢跑出去,婢子先打斷您的腿再到少爺前切腹謝罪!”

  喬毓寧回頭做個鬼臉,一腳邁到欄檻外,差點跟人撞個滿懷。金荃及時將她拽回,並自己擋到前面,警惕地瞧著那個去而又返的矮個男人。

  此人藏頭藏腦地直奔目標藥架,指著他先前問過的藥瓶,急道:“我要兩瓶。多少銀子?”

  金荃還愣在那裡,喬毓寧從她背後伸出一隻手。來人留下十張金葉子,將藥瓶收進袖裡,問聲後門在哪兒,偷偷地溜了出去。

  喬毓甯高興地咬金葉子,真金十足,沒摻假。

  “呸呸,你也不嫌髒,”金荃劈手搶去她手裡金葉,並帶她到水壺邊,洗嘴巴。

  喬毓寧眼巴巴地瞅著那幾張金燦燦的葉子,試圖爭取一點應得利益:“這是我掙的。”

  “沒收。”金荃哼聲,拿著手絹用力擦她嘴巴子,數落她用牙咬金葉這種行為多麼地有失身份。劈哩叭啦中,又一個男的縮頭縮尾鑽進鋪內,直抓藥,留下一張千兩銀票,走人。

  緊接著,第三個沖進來,也是遮臉留錢搶藥奪後門而走。

  金荃終於回過神,攔住第四個,不管對方給多高藥錢,堅決不賣錢。瞄著外頭多少蠢蠢欲闖藥鋪的肯定客戶,喬毓寧遺憾直撇嘴。

  “皮繃緊點。”金荃狠狠地剜她一眼,造那番讓人誤會重重的謠言也就算了,還敢利用那番話賣特效藥,當真以為湯少在不家,就任意妄為麼!

  喬毓寧扭扭嘴角,轉移話題問道:“書呢?”

  “屁的書,那宅子都一把火給燒了。”想到來不及轉移的錢箱,金荃火冒三丈高,“那些姓王的姓賀的,老娘跟他們沒完。

  喬毓寧一下急起來,道:“怎麼會,那書是用特別材料做的,燒不破的,我用蠟燭燒過的,你有沒有找過啊?”

  “哈?您怎麼不早說,”金荃急不可待,打個口哨,又叫來兩個人,囑咐他們守住少夫人,她去去就回。

  喬毓寧瞄瞄兩個新衛,沒說啥,坐櫃檯後數銀票。

  有個小哥探頭探腦進來,說要買些常用藥。喬毓甯接下藥單,麻利地稱了數包給他。趁人不備,小哥低聲問:有沒有那種藥?

  喬毓寧嗯咳,備莊嚴地說沒有。

  小哥道,他出大價錢。他們老爺誠心求那藥。只要她肯賣,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小哥側個身子,給她比那遝子厚厚的簇新銀票:“有,還是沒有?”

  喬毓寧露出貪財的表情,前後左右瞄瞄,低聲道:“兩瓶,到外頭千萬不能說我賣你的。”

  小哥做個封嘴的動作,絕不透露內幕。

  喬毓寧收了銀票,趁著打藥包的時候給他塞了兩瓶,並送到門口:“慢走啊,有空再來。”

  這位小哥走後,藥鋪裡的生意突然好起來。客人們拿著普通藥單子,都來這裡抓藥,私下裡進點違禁藥。喬毓甯收錢收得暗爽,金荃回來時,看門庭若市,疑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咱們藥店的藥好,便宜嘛,”排隊的顧客們紛紛點頭,確實物美價廉,他們都是慕名來的。

  喬毓寧忙得手不停稱,隨口一句:“金荃,什麼時候開飯哦?我好餓。”

  金荃怒目向兩個新衛:“你們死人啊,少夫人這麼忙也不搭把手,去買些吃的回來。”

  “他們又不知道我要吃什麼。”喬毓寧咕噥道,金荃馬上道:“少夫人,您先吃些點心,婢子這就去點菜。”

  喬毓寧伸長脖子,看金荃走遠,馬上吩咐新衛:“快去倉庫補藥。”她接過眼前顧客塞來的銀票,將兩瓶藥包進藥包裡,紮好細麻繩,笑顏相迎下一位客人。

  打烊後,金荃撥動算盤,算營收總額刨成本計利潤,越算她臉上笑容越大,差點就要抱著能幹的少夫人親上幾口。她又燒熱水,又拿新鞋襪,把少夫人服侍得舒舒貼貼,送上床:“少夫人,您好好歇著,婢子去庫房盤點,明天婢子給您做好吃的。”

  不久,後院庫房傳來驚天動地的怒吼聲。

  喬毓寧撓撓耳朵,翻個身,跟被子卷成一團,好像睡在金山上,這覺睡得別提多香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8
第一篇 小調 045. 奸商 (下)2

隔天,沒趕上頭批購藥潮的男女客人早早趕到藥鋪前,等開門。

  喬毓甯有心做生意,可惜,金荃識破她的小伎倆,抱胸坐鎮櫃檯,不給她偷渡的機會。喬毓寧好給那些慕名而來的客人們打手勢,回吧,今兒不賣藥。

  買藥人也是因為養身丸的名氣而來惠顧,畢竟洋生丹的藥效未經證實,既然店家不賣藥,眾人也沒有堅持,打道回府。

  金荃覺得不錯,午餐時,她說要買點好料犒賞少夫人,拎著銅錢袋子出門。

  她走後,鋪子裡立馬湧進十來個買藥人,神情急切,要店家快賣藥。喬毓寧暗道這些人機靈,接下單子,彎腰到櫃底下拿昨天藏的藥瓶,卻摸了個空。

  喬毓寧心知是金荃收走了它們,跟客人們說聲等等,她拐進後堂撬庫房的鎖,拿個布袋裝走藥丸,再回到櫃檯。

  前面已被買藥人擠爆,喬毓甯心驚莫名,新藥試賣才一天,有這麼強的效果嗎?

  馬上人群中就爆出真相。他們的老闆有個生意上的老朋友,昨晚上在怡紅院的牌局上很是春風得意。一打聽,老闆們方知這位老兄昨早上從湯少自己開的藥鋪買回秘藥,中午就服了它,在他家女眷身上試驗,大獲成功,將家中的母老虎治得死死的,不威風不行。

  有養身丸美名在前,又有實例在後,這群同逛妓院同樂的富商老闆們立馬派出自己的得力幹將,命令他們一定要買到藥,不管價錢高低。

  聽完這些話,其他買藥人更加躁動,紛紛推搡擠撞,高舉銀票急喊道:“老闆娘,給我留兩瓶。我多給錢。”“擠什麼,老闆娘,我多出一倍錢,你先賣我。”

  喬毓寧看看爆棚的人群,瞧著自己手裡拎的那小布袋,心裡發愁啊,真怕自己一上前就被這些人給擠扁。

  客人們眼尖,馬上看出藥少人多的情況,擠在前面幾個人狂猛地爬上櫃檯,想沖進裡頭強搶。櫃檯搖搖欲倒,喬毓寧嚇得後退數步。

  這時,護衛們橫刀上前,喝道:“出去,下去,馬上走人。”

  “憑什麼?”“我們是來買藥的!”“你這藥鋪還想不想開?老子上面有人,趕緊把藥交出來!”“小小一個道台算什麼,我本家是三品京官,輪得到你放肆。嘿嘿,老闆娘,只要你賣我,萬事無憂。”“我出三百兩!”“我全要了,老闆娘,你開價!”

  護衛們不管這些人有錢還是有權,板著臉將他們轟出去。

  那些人不死心的卡著門板不願走,並拿著銀票金票在那裡晃啊晃。喬毓寧一看局面穩下來,又眼饞那些送上門的巨額銀子,她道:“那個,藥不多了。”

  “價錢好說,您直接開價。”有實力的管家們立即拍胸鋪,絕不殺價。

  “為了照顧大家,讓每個人都能吃到這藥,”喬毓寧很是不好意思,小聲道,“只能按粒數賣,沒瓶子包裝。”

  大家一聽這話,雖然有點嗝應,覺得這人貪錢得沒邊,但是,誰讓人家的藥好啊,被宰也只能認了。

  “沒事兒,我們自己有藥瓶。老闆娘,收錢吧。”

  喬毓寧猛點頭,讓護衛把著門,放一人賣一人,賣完那布袋子藥,儘管外面還有小部分人沒買到藥,喬毓寧也不準備去補藥,讓他們過幾天再來等補貨。

  關上門,她喜滋滋地數銀票,今天出貨少,卻比昨天進賬還多一倍哩。

  “那,這些分你們,買酒吃。”喬毓甯給每個護衛發五十兩維持現場的辛苦費,雖然這不能算封口費,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四衛主動向金荃告發少夫人又賣藥的事。

  想到這裡,喬毓寧覺得奇怪:“金荃怎麼還沒回來?”

  四衛中一人抱拳,請命道:“師娘,弟子派個兄弟去看看。”

  喬毓甯惡寒於他的稱呼,瞧著這年長護衛,問道:“你是?”

  “弟子白通古,年初拜入師尊門下。”

  喬毓寧隱約記起湯少在信中說起過有這麼回子事,不過,她還以為是個小孩,沒想到湯少居然收了這麼個大年紀的徒弟。單看相貌,白通古是塊頭十足的北方人,表情單一,話不多,給人可信的沉穩感覺。喬毓寧稍稍明白了點湯少把這人留下來的用意,大概是擔心金荃管不住她吧。

  “那你調兩人去看看。”

  不多會兒,兩護衛扶著金荃回來,她額上一圈白帶子,據她講,她買好午飯,一出酒樓,就挨了一記悶棍,被人罩了麻袋困在後巷。要說金荃功夫也是上等的,不能夠這麼輕易落套。不過當時正值大家用飯時間,酒樓前來往人多,金荃走在中間,沒防備別人暗傷,就這樣受了重傷。

  喬毓寧心知必是早上那群富商管家搞出來的事,心中愧疚,關切地問金荃傷勢,接手她要做的事,放話只准休息不准幹活。金荃連番說自己沒大礙,拗不過少夫人,也沒再堅持。

  白通古重新買來飯菜,打開食籃布菜。

  金荃瞧著八個素菜四道葷菜烤鴨燉雞湯紅燒青魚擺滿桌,誇讚老白會買菜,從兜裡取出錢袋,問多少錢,她補給他。白通古直接爆,少夫人給過銀子。喬毓寧暗道聲壞事,避而不接金荃狐疑的目光。

  “你給我說清楚!”金荃抓著老白要說法,白通古幾句話招供出少夫人。金荃聽罷,邪笑哼哼,擺個手心,“交出來。”

  喬毓寧垮下臉,不極甘願地上交賣藥錢,心裡念著這個金扒皮,比北街的周扒皮還狠。

  第三日,喬毓寧等人還在睡夢中,外間藥鋪門板就被人擠塌,數百人爆滿西街小巷,也沒吼啊大叫什麼的,不過私下裡較暗勁,爭排第一。

  因為湯少爺所研發煉製的陽生丸,這藥真是世間第一妙藥。據稱,服藥人一夜禦十女都不傷身體,反而達到傳說中房中術之‘禦而不射’的蓄精養生境界。

  這種境界被無數修道人奉為追求長生之路的道坎。按照生理系統來說,一晚上睡十女人還要不射,那個男人不玩出命才怪。

  如今,有這麼種奇藥,將古經中所載的以節欲法房中術修達長生的說法變成現實,那些有錢人還不發瘋。而且,不單男人急求此藥,就是女人也想大量購進,男人好了,她們才好。為了男人好,女人們可以比男人更瘋狂。

  因此,金荃剛出去說聲不賣藥,就被暴躁的三姑六婆們脫了鞋拔子砸得滿頭包。

  喬毓寧躲在柱子後面捂嘴笑肚痛死,金荃陰沉著臉,真想不顧一切沖出去將所有人踹扁。這時候,縣衙來人,請金荃去填幾分資料,方便縣衙調查這家店鋪的合法性。

  金荃自然不願,可是,府裡還要開門做生意,得罪不起當地官府,不得不去衙門配合調查。

  礙事人走了,買藥人齊齊地熱切地地瞅著小老闆娘,啥時候開賣?腳底下還在你踩我我踢你,爭排位。

  喬毓寧默默抹把冷汗,說聲她去庫房找找,還有沒有剩點。她轉到屋後,拿起小昨天一倍的藥丸。人還沒走到前臺,那裡打鬥聲已響徹整個縣城。

  原來,鄰縣幾個大老闆風聞了新藥的神奇效果,派人來收藥。本地的富商管事不樂意,不准外縣人來沾便宜,本來藥就不多,他們用盡人脈手段關係才把擋路人調走,自己都不夠吃,哪裡願分給外來人。

  白通古把鬧事的扔到街外頭,要買就排隊,不買就去外面打個夠。

  眾買藥人都是給上頭主子跑腿的,不敢吼白通古得罪他,順從地自己私下裡想辦法解決競藥對手。小半個時辰,剔除了競爭優勢不顯的人,隊伍穩定下來。

  喬毓寧走出去,很遺憾地宣佈一個消息:庫房只有五十粒存藥。

  整只隊伍一驚一乍,一串人像蚱蜢一樣猛撲到櫃子前,哭嚎:老闆娘,貴沒有關係,但是,你一定把藥賣我啊,不然,老爺要打死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

  喬毓寧心滴冷汗,堅定地頒佈本店新規:“每人每次限購一粒。大家別爭別搶別鬧,買不到的人,明天趕早。”

  賣光堪稱一兩黃金一粒藥的存貨,喬毓寧第一時間把錢交給白通古,讓他去給她存錢,要是再被金荃刮走,他就不要再叫她師娘了。

  這話太嚴重,白通古怎敢再不辦妥。不過半個時辰,他依命存好銀子,上交憑證。

  金荃回來,照舊向少夫人伸手要銀子。喬毓寧攤開手讓她搜好了,沒有就是沒有。金荃雖然強勢,也還沒到敢搜少夫人私產的地步,見她不肯上交,威脅說:少爺回來,她不幫她講話。

  喬毓寧聳肩,誰怕誰。

  傍晚,縣衙金班頭登門,請金荃過堂。

  金荃怒,上午那一套還沒玩夠,老娘不奉陪。

  金班頭解釋,有人舉報湯少夫人煽動清河縣、蒼順縣、昆縣等人鬥械,有所圖謀;縣與縣之間打鬥,這事可大可小,為了不致於讓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馬知縣特地讓他來請金姑娘去商量個妥善的解決辦法,要知道,安定團結才是主旋律。

  金荃聽明事情來由,眼冒火光,惡狠狠地瞪眼少夫人,擠出笑容道謝,請金班頭前面走。

  最後,這事以金荃放話再不賣新藥為終,

  喬毓寧本來還以為:提高藥價;每日限量供藥,這兩種措施能逼退買藥人。沒想到,這反而激起更多人更瘋狂的購買欲與囤藥欲,讓事態失控。

  在金荃與馬知縣清和縣鎮長蒼順縣長官談話的時候,她開動腦筋思考:怎麼樣在保證自己賺到些許零花錢的情況下,讓買藥人保持理智。

  終於,她想到了。

  她讓人準備好塊牌子,請識字的人寫好話,高掛櫃門上:為回饋廣大可愛可親的鄉親父老,即日起,凡購置本藥堂製藥大師特製藥丹,須憑戶籍購藥,每人每月限購兩粒。相當於買藥要有身份證,當然本地人優先。

  此限令一出,直接導致了昆縣住房與土地市場大波動。外地人買藥,得先拿錢租昆縣的房屋,因而,三天之內,昆縣內連醃鹹菜的小地窯都被炒到十兩銀一個方,買藥人的熱情有增無減。

  面對如潮水般翻湧不息的外地人,昆縣各街道裡正、村長、鎮長、縣衙公人個個疲於奔命,依然架不住混亂的恐怖人潮。

  為管理好外來人員流動,縣衙馬知縣下令,凡居住本地三年以上者,方有資格落戶。

  租房客以及後來者聞風而動,馬上著手買房買地建房。各鄉鎮的頭頭腦腦借著手中握有土地分配的大權,壓著省級大官京中大貴族很是大賺特賺一筆。

  這些村官有生來,大概就這一回最威風八面了。

  卻不包括湯氏的老族長。他管的那塊地面,不是沒有人去租過房買過地,可惜喬毓寧眼角一瞄是城東片的戶籍,連理都不理。小道消息一流轉,大家就都明白。

  漸漸地,曾是昆縣最繁華熱鬧吃香的城東片兒,就無人問津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8
第一篇 小調 046. 仙教(上)粉紅票滿90加更

城東區趨向蕭條,當然不僅僅是喬毓寧一個人的功勞。

  要說這裡頭的緣故,沒有人比來搶購男人藥的各地藥商更清楚。

  過去那些紛爭故且不去說它,單就說十三太叔公鬧市遇害的潛在影響吧。這位湯家的老長輩,在道上有如武林泰斗,德高望重,卻說殺就被殺,榮佳公主府氣焰之囂張,人人看在眼裡,記在心底。

  其後,賀懷蘭串通英雄山莊,扮演山賊,光天化日下放火縱燒昆縣繁華第一街。

  生意人求的不外乎是個平安發財,賀懷蘭這樣做,讓人心裡懼怕哪天噩運就落到他們頭上,或者被莫須有的罪名,奪走自己辛苦掙來的藥鋪子。

  更令人齒寒的是周家、宗家的遭遇,這兩家是藥商中的佼佼者,藥商們的領頭羊,他們放棄能帶來巨大財富的天才製藥師湯少,改向榮佳公主府低頭。每個生意人都能理解他們的無奈與苦衷,可是,周家宗家又得什麼樣的下場。

  湯老爺對外宣佈賀元宵入湯氏族譜的那個晚上,周家、宗家曾向湯老爺懇求,請他高抬貴手。湯老爺又是怎麼說的,他已不管事許久,生意場上事,讓他們直接跟大侄子談。

  眾藥商得知後,心裡全涼。

  為了讓濟民堂成為天下第一大藥堂,賀懷蘭都不惜明目張膽地殺人放火,又讓英雄山莊把守昆山,獨佔藥源,這樣一個不折手段的人怎麼可能會講江湖道義,放過兩個醫藥界老前輩。人們深信賀懷蘭的下一步,是要趁機周家、宗家周轉不靈之際,吞併掉兩家老字型大小,讓濟民堂一舉躍為藥材界巨無霸。

  賀懷蘭掌控的濟民堂要真地登上那個位置,哪裡還有他們喝湯的份兒。

  大小藥商們惹不起皇室,暗地裡紛紛打主意要轉移財產,離開昆縣,到鄰縣發展。

  恰在這時,謹寧堂藥鋪出臺那麼個戶籍限購令。腦筋靈活的立馬想到這是湯少開始反擊,雖然說湯少爺遭遇這世上對男人來說最難忍的痛苦事,被無數人同情可惜,但要說這世上還有誰能令榮佳公主府栽跟頭,為他們爭得一絲喘息之地,非曾經的湯家少爺莫屬。

  湯少的才能與手段,還是非常值得人投資的。

  一些藥商聯合起來,暗中出資煽動房產地價劇變,無言地以行動支持湯少改變昆縣的格局。

  什麼東街繁華,西街貧賤,要沒有他們這些南來北往的藥商,昆縣這山溝溝屁都不是。

  人多力量大,眾人使力牆推倒,昆縣東邊區自然而然地車馬冷落人稀少了。

  相反,城南、城北以及城西三片街區地價是節節攀升,連京城都派人來穩定市場與治安,以免鬧出大事,順便征點稅。

  昆縣的神藥,昆且的天價田地,還有昆縣的傳奇人物湯少和那些名女人的風流韻事,攪動著所有人的心弦。

  而風暴的中心,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可能顛覆大夏國上上下下平民富商乃至權貴認知的搶錢小神手,喬毓寧則天天在藥鋪裡跟金荃就賣藥與否進行著楔而不舍的戰鬥。

  金荃從頭到尾堅決地反對炒賣新藥,她認為有人借事在製造陰謀,目的在於毀掉少爺。藥賣得越瘋,對湯少的名譽損壞越大。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然而,不管她是勸也好,威脅也罷,喬毓寧都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並且,還借金荃的反對來撩撥客人,製造一種貨源緊張現在不買明天就沒藥的饑餓氣氛,無形中逼使顧客不停地抬高藥價瘋狂搶藥。這是無師之通的本事。

  金荃氣得半死。喬毓甯抱著錢箱數錢數到手軟。

  最終,金荃拋出無力的一句:“看少爺回來怎麼收拾您!”

  喬毓寧不痛不癢,揀個金元寶,吹口氣,用手帕擦得閃亮閃亮,再放進另一隻小金箱,整整齊齊地碼成小四方。

  門上銅鈴輕響,又有客來。

  喬毓寧頭不抬道:“今兒賣完了,明個再來。”

  “阿寧。”周家小孫媳婦任氏走近櫃檯,如常地打了聲招呼。喬毓寧就光影一瞧,任氏瘦得脫形,全無月前的嬌美,小巴尖尖,兩眼大得嚇人,再光鮮的衣裳也遮不掉她內心的痛苦。

  喬毓寧心裡暗嘶,推開錢箱,起身道:“你、這是怎麼了?”

  任氏掩飾地笑了下,道:“近日沒胃口,看起來很嚇人,其實沒什麼的。”她裝著打量鋪內佈置,問道,“這便是湯少送予阿寧的藥鋪子嗎?我任小嫻活這麼大,還頭回聽說有大老爺們這麼寵姑娘。阿寧,你跟我說說,你使了什麼妖法兒啊?”

  她打趣道,喬毓寧一邊同情,一邊頭痛,她一點都不擅長應對其他女人對她的羡慕。

  任氏見她不語,笑了下,在鋪子裡隨意走動,青筋透背的手輕輕地撫過那些做工精湛的藥櫃,邊賞邊評議,單從這些小地方便能看出湯少專注于妻子的用心,卻是叫人羡慕也羡慕不來的。

  “你知道嗎?我那婆婆助周家擋過無數風雨,功勞苦勞不知多少,在周家內宅說一不二,可是周家男人從來沒讓她沾手過正事,別說掌管個藥堂分處,就是個雇個跑堂小夥計都沒讓她沾過手。我婆婆想要通順堂的權想得著魔。她把希望寄託在最寵的小兒子身上,所以,千里迢迢找上我母親,求我嫁過來。”

  她平淡的語氣裡帶著一股子明顯的恨意,這種家務事,喬毓寧是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趁這個空隙,她清清嗓子,道:“聽人說,良家綢緞莊來了新貨,咱們去看看如何?”

  任氏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不忙,我今兒來是有事求你來著。”

  “那你說。”

  “那什麼陽生丹,賣我些可好?”任氏這話說是求,看著她神色,更像是盼她拒絕。喬毓寧聯想到些事,試探性道:“你知道的,紅石山那邊出了岔子,我這藥賣一粒少一粒,餘貨早給搶光,新藥還沒到,要不過兩天你再來看看?”

  任氏眼底閃笑意,嘴上道:“我知這事為難你,我婆婆卻是下了死令給我,拿不到藥,她都要休了我呢。”

  喬毓甯驚,周大太太與湯夫人好生相似,心中生起惺惺相惜之意,道:“你別慌,藥來了我定給你留著。”

  任氏假意嘆惜,吐露實話:“我家就要搬走了,再不回昆縣。此去一別,不知何日再見,阿寧,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定要賣我些藥丸。”

  “怎麼要走?為何要走?你們去哪?”喬毓寧連著三問。

  任氏低語,藥市競爭激烈,她們周家只靠傳統的藥材爭不過其他家。好比說保和堂宗家,他們借著熱賣養身丸的勢頭,逼得周家‘割地賠款’,讓出許多地盤。其他藥堂又趁機落井下石,在暗處打擊。周家腹背受敵,勢不如從前。

  賀懷蘭放的那把火更是雪上加霜,周家現有資金已無法周轉自如。

  為免祖業在自己手中落敗,周家當家決定舉族遷徙,回故地,避開來勢洶洶的榮佳公主府吞併計畫。但在走之前,不甘心的周家太太給小兒媳下死令,一定要拿到當前最熱賣的藥。周家太太意思明確,拿藥丸讓族內藥劑師破解此藥成分,以此為日後複出之根本。

  任氏心裡譏笑婆婆太想當然,以為整個天下事都由著她說了算。若這藥當真好破解,哪裡還輪得到周家,其他藥商有錢有勢早做假藥去了。便是賀懷蘭的濟民堂,大概也在日夜琢磨這事呢。

  不過,任氏沒有違逆婆婆的話,帶著長輩的命令,來找阿寧,她壓根沒想做什麼,不過趁著空出來透透氣跟阿寧說說話散散心罷。

  喬毓寧聽她說在周家內宅過得如此辛苦,想起從前,心中憐惜更甚,握著她的手,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虛的,只有身在局中人方知其中滋味。

  任氏反握住她手,感激相視,一切都在無言中。

  “阿寧,要不今晚你與我一同走吧?”任氏忽然道,喬毓寧怪道,這從何說起?任氏不是這樣拎不清的人。任氏不待她問,便道,“前兩天,我在公公的書房,隱約聽到些事。”

  任氏也不確定那個來找周老當家的人,是否賀懷蘭本人。但她確實有從其他不願離開昆縣的人那裡瞭解到,外面有人向周老當家買周家不傳之秘藥。

  “也許是我多心,”任氏耳語道,“可眼下這種形勢,阿寧一枝獨秀,擋了那人的路,只怕就是他要害阿寧。”任氏也不確定,但多長個心眼總沒有錯的,“如今阿甯的保護人鬼醫先生徒弟也早已離去,若阿寧出事——”

  喬毓寧聽任氏分析得還有道理,正要說話,忽聽得阿摩早走,又急又不相信,道:“你說什麼?阿摩,阿摩怎麼了?”

  任氏疑惑,道:“鬼醫先生離城一月有餘,阿寧不知嗎?”

  喬毓寧木木搖頭,心裡一陣陣地酸楚,阿摩,阿摩。任氏奇怪,道:“阿寧不是還得了鬼醫先生的臨別饋贈,怎不知此事?”

  “你、你如何知?”喬毓寧腦子都混亂了,先是阿摩不告而別,再是任氏竟識破了那本無字藥經的真正主人。

  任氏笑道:“起先我也不知,待我家人說起鬼醫突然離城的消息,我好奇多問了幾句,他們說起湯錢兩家結怨的事,我才知道,原來湯錢兩家祖上曾與一方外之人結過緣份,那奇人傳湯家醫術,傳錢家藥經,不過,時間過去許久,湯家醫術錢家藥經都已遺散,唯有一本藥經流傳下來。據說是本無字白冊子,沒人看得透其中機緣。阿寧可別當那是普通練字本哦,說不準哪天它就顯出字來呢。”

  喬毓寧心魂不知所屬,隨口道:“它丟了。”

  任氏驚而起,急道:“阿寧可還記得它丟在何處?”

  “我們那宅子給燒了,”喬毓寧打起點精神,猜測那本藥經應該在大火中燒毀了。

  任氏急切道:“不可能,那藥經是特製的,水火不侵。”她哼道,“必是有人得知錢氏藥經落到阿寧手上,故意縱火毀滅痕跡,奪走那藥經。”她跺腳拍桌道,“都怪我,我要一得知消息,就告知阿寧內情,說不定書就不會丟了。”

  “與你無關,你不要自責。”喬毓寧咽了下難受乾澀的喉嚨,壓不住酸酸的心情,她哽咽道,“要是我足夠重視阿摩送的書,它也不會弄丟。”

  任氏忙安慰傷心人,丟了也好,雖然那是樣無價之寶,卻也是個禍根。

  金荃聽到消息,也顧不上去少夫人嘔氣,忙過來趕人,若早知任氏是個大嘴巴,她定把人盯得牢牢的。任氏也歉疚,她原是一番好意,不想阿甯與友人交情深如許,竟不能接受友人遠去。

  “周小夫人,您走好。”金荃口氣不太好道。任氏訕訕,看眼阿甯,一步三回頭離開。

  喬毓寧回過神,起身追上去,問道:“你搬去哪裡?定要寫信告訴我,我給你寄藥。”

  任氏欣然笑,道:“托阿寧記掛,待我定下來,必與你書信。”

  喬毓寧吸吸鼻水,用力點頭,叮囑任氏萬萬不要忘記。任氏上了轎子,拐過街道,喬毓寧仍不停地擺手,金荃把人拖回屋裡,喬毓寧卻不願搭理她,把自己鎖在房裡,誰也不見。

  金荃跪在門口,道:“非婢子不說,只是我等知錢先生走時,正值城中大亂,無暇旁顧。您若想知錢先生去往何處,婢子馬上安排人去追查。少夫人,您別折磨自己,出來吃點東西吧。”

  喬毓寧砸了個凳子過去,門扇哐響。

  門外安靜了。
wucaty 發表於 2012-5-8 19:58
第一篇 小調 046. 仙教(中)

趕跑惱人的金荃,喬毓寧心情未見好轉,這許多天來的煩躁、不滿、快意因著乍聞阿摩的遠離一起沖刷著她憤怒的神經,她萌生一個念頭,起了之後就無法扼止。

  喬毓寧從後窗爬出,進倉庫,尋出許多藥材,回房鼓搗。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護衛們的觀察之中,她就是要他們都注意到她的奇怪舉動,這樣才不會有漏網之魚。

  半個時辰後,喬毓甯成功了,她順順當當地離開藥堂,沒有人阻攔。

  她其實也不是說非要去哪裡,她只想去看看阿摩曾經住過的地方,但是,金荃他們一直不讓她出門,越是不准她心裡越是想。喬毓寧想著自己只要去看一眼,確定阿摩是真地自己走而不是被賀懷蘭算計了去,她就會回藥鋪,把對金荃他們的歉意牢牢地壓在心底,快步走向東街。

  黑匾的醫鋪仍舊在小巷子口處,說不上特別,卻也叫人不能忽略。

  喬毓寧繞到屋後,從後牆翻進去,熟門熟路地掀開小柴房的板子,鑽進阿摩挖出來的地道,骷髏堆陳、蜘蛛結網、毒蛇滿地爬,一切都和原來相似。喬毓寧走到底推開小門,裡面還是一床一桌,既然沒有少掉什麼,也沒有多出什麼。

  不知在地下過了多久,喬毓寧從頭上異響中驚醒,有人闖進鬼見愁曾經的地方。

  “此地為鬼見愁老巢,尋常江湖人不敢犯難,你安心在此暫住,待我安排好,便送你回京。”

  她還在驚疑什麼人不懼死,待聽到湯少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時,她如當頭一棒。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更叫人吃驚的是他竟將自己的相好安置在這個禁忌一樣的地方。

  蘇小宛未語淚先流,語噎喚聲:“湯公子,此恩此德,小宛萬死難報。”

  湯懷謹淡淡道:“南星,守著這兒,不要讓不相干的人打擾了蘇小姐。”

  木輪聲咕嚕慢慢遠走,地面上又傳來蘇小苑忠心的丫環桃衣驚喜的聲音:“小姐,你看,湯大官人沒有忘記小姐,您一給他寫信,湯大官人便回來了。湯大官人心裡一定有您的。”

  蘇小宛軟語道:“桃衣,先別說這些,你好好歇著,把傷養好。”

  “一想到小姐有了奔頭,小姐肚裡孩子將有出息,桃衣就定不下心。小姐,你掐桃衣一把,讓桃衣知道這不是在做夢,湯大官人真要接小姐進門的吧?”

  “還不知,”蘇小宛聲音有些嬌羞,又有些凝重,“如果湯夫人不同意,湯公子可能不會把我們母子接回府。”

  “那個醜女人,給小姐提鞋都不配。”桃衣給自家主子打氣,“湯大官人不過念著往日恩情,留著她堵悠悠之口;待小姐生下湯家長子,她就是不讓湯大官人也會逼著她將小姐迎回府裡的。那近身護衛就是證明啊,湯大官人在防著那個醜八怪來害小姐呢。”

  桃衣以為小姐在擔心湯少夫人,蘇小宛卻道:“我說的是湯太太,現在的賀夫人。”

  “啊,小姐,桃衣不明白。”

  “那鄉下女人何足為懼,”蘇小宛語氣輕淡道。

  這兩人還說了些什麼,喬毓寧已聽不進去,她腦裡只有四個字在蹦躂:姦夫淫婦。

  她待沖出去胖揍蘇小苑,冷不防,身後斜裡橫出一隻手,捂住她嘴巴。喬毓寧驚駭,拼命掙扎,手裡藥粉因為手心汗濕粘在一處,沒能順利撒出,她非常害怕。

  “我。”耳畔輕輕短促一聲,喬毓寧歪過臉,黑暗中一雙晶晶亮的白孔黑仁大眼,三分戒備,三分熟悉,三分笑意。

  喬毓寧心定,緩緩的呼吸聲裡,她聽到地道頭那兒傳來掀板聲,南星聲音微傳:“下面有上秘道,似為鬼見愁所布,初估有十一種毒藥封道。”

  “挖開它。”湯懷謹清清冷冷的聲音飄進地道裡,帶著奇異的危險感。

  他沒走,喬毓寧不禁打個寒顫,黑麥稈無聲地拍拍她的肩,像在安慰她不要怕。喬毓甯支起耳朵,南星叫來其他人幫忙打開甬道。借這些雜音,黑麥稈轉動小桌盤,小床板掀起,露出黑幽幽的密道口。

  黑麥稈抱起她,跳進去,落地無聲,在黑暗中他轉個身,摸索地轉動機括,上面有微光的密道口輕輕地合上。

  兩人在黑暗中飛奔了會兒,前面光亮甚明,微有水草氣息。

  黑麥稈一頭鑽出地道,喬毓寧眯眼擋日光,回頭看,來處赫然是個山洞,普通之極,在昆山上隨處可見。黑麥稈帶著她到小溪邊,喬毓寧說聲多謝,跳到地上,就著溪水,無意地搓洗手,久久不言。

  山風吹散喬毓寧腦中混沌,她清醒了些,問題總要解決的,她定要聽聽這回湯少會找什麼藉口。

  她站起身,蹲得太久的雙腿一陣酸麻刺痛,她站了一會兒,等那麻痛感退去些,邁出一步,豈知兩腿麻得毫無知覺,步子沒踩實,整個人直接往溪裡摔去。

  一股力道將她拎離溪流,黑麥稈喝道:“你瘋了不成,為個垃圾男人這麼折磨自己。”

  “關你屁事!”喬毓寧氣火回罵道,黑麥稈直接斷言:“喝,一看你就是犯賤!”

  喬毓寧氣得抓起地上的石把扔過去,並沖上去撲打。黑麥稈躲不是,不躲也不是,打又打不得,只得耍嘴皮子氣她:“喂,喂,有沒有搞錯,氣都撒我身上,我招你惹你?!有本事你打那混球去啊,好好好,我不說了,怕了你姑奶奶。你別哭啊。”

  黑麥稈急得直打自己嘴巴子,怎麼也想不到就兩句話把平時凶巴巴的丫頭說哭。他一琢磨,靠過去道:“他怎麼欺負你了?說給我聽,我給你出氣去。”

  “你打得過嗎?”喬毓寧抽噎著,自管自地流眼淚,不要他假好心。黑麥稈給激得直嚷嚷:“笑話,老子還打不過那殘廢!”

  喬毓寧掛著眼珠,鄙視地看他一眼,道:“你不知他現在有幫手嗎?”

  “什麼幫手,誰?”

  “花滿秋。”

  黑麥稈笑,道:“連我都聽說,湯家少爺用一張假藥方,卷走濟民堂一半的身家,榮佳公主下海捕公文捉拿騙徒,追回財產。花滿秋現在逃命都來不及,哪有空再找事,”他嗤笑,見她一臉呆滯,反問道,“你不知道?”

  喬毓寧搖頭,她只知湯少爺吃仙藥前可憐又可氣,吃仙藥後可惡又可恨。這話卻是不能說給外人知的。黑麥稈搖頭道:“你說你在那府裡都做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居然一問三不知。”

  “我看你才有毛病,這麼關心別人家的私事。”

  黑麥稈氣結,他好心好意來安慰這個失意又失戀的可憐蟲,居然還被罵,是可忍孰不能忍。

  喬毓寧下巴一昂,有本事就打來看看。黑麥稈懈氣,道聲走了,回頭見她一臉落寞,又停下來。喬毓甯發覺那雙黑靴沒有被氣走,心裡奇怪,抬臉時,眼前出現一隻嫩綠的草蜢,青草莖的另一頭捏在黑麥稈手間,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動,青翠地可愛。

  “拿去玩吧。”黑麥稈笑嘻嘻,恩賞般逗弄道。

  喬毓寧信手抽過手邊青草,三下五除二,編出一隻長黑眼珠的大蟈蟈,細如絲的鬍鬚還會抖動,比黑麥稈那只小蚱蜢雄壯威猛不知多少倍。她用一種逗小孩子的語氣,哄道:“玩兒去吧。”

  黑麥稈氣得直抽,他難得當回知心哥哥,卻被這不解風情的死丫頭一掌拍死,心裡要有多嘔就多嘔。他性一起,抓起小丫頭,向山上沖去。

  “你幹什麼,放開我。”喬毓寧掙扎叫喊,黑麥稈回頭一笑,道:“帶你去見見世面嘍。”

  “什麼?”

  黑麥稈攔腰抱起她,腳步在山間樹枝上輕點,身形飛縱,忽起忽落,景物瞬逝,喬毓寧還沒回過神,他已將她放落地。

  茫茫群山,他們站在山尖上,落腳之地僅方寸,超出去就是筆直無遮物的萬丈山峰,稍一不慎,從這裡掉下去必然粉骨碎身,

  喬毓寧定晴一看,直接嚇軟腳,緊緊抓著身邊人,不由自主發抖。

  黑麥稈笑,喬毓寧閉著眼,抖抖道:“下、下去。帶我下去。”

  “求我啊,”黑麥稈這回子得意,喬毓寧撇臉,渾身打哆嗦也不要和他說話。黑麥稈咕噥真不可愛,重又抱起倔丫頭,如鵬鳥展翅,在山峰間翱翔。

  喬毓寧啊啊啊尖叫,驚飛山中無數鳥獸,黑麥稈哈哈開懷笑。

  久了,喬毓寧也敢微微地半睜開眼,看盡這茫茫群山的深幽,山澗溝壑的壯美,以及山煙雲海的神奇。漸漸地,她的臉上露出一點點驚奇的笑容,反而叫黑麥稈飛得更高更快,追逐她喜歡的一切。

  他們越過一座座山峰,一座高過一座。

  他們停在群山最高峰,正對金紅的落日,嵐煙蒸騰,如烈焰般燃燒,美不勝收。

  喬毓寧坐靠著長歪的迎客松,看美麗的夕陽,澄清的藍天,心靈無拘無束飛越廣闊無垠的天與地。她雙手攏在嘴前,沖著大山喊:喂。

  大山回應:喂-喂——

  明淨的短笛聲輕快地響起,喬毓寧偏臉看,金紅色的霞光裡,青衣白麵的黑麥稈好似鑲了一身的金光,金晃晃的比觀音廟的金童還閃眼;不過,他現在顏白如玉,不能叫黑麥稈,該改叫金麥稈。能賣很多錢。

  喬毓寧捂著嘴吃吃偷著樂,黑麥稈放開短笛,黑面道:“很難聽嗎?”

  “一般般吧。”喬毓寧忍著笑回道,黑麥稈哼聲,轉回身直向金色陽光下的十萬重山,道:“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到這裡吹吹風,看看這、壯闊的大好河山,若能征服它,該是何等人生快事。”

  此時,他昂首挺立,劍眉飛揚,星眸炯炯,直面群山,尤如君王巡視自己的疆土,野性不羈的面容上透出不容忽視的雄心與霸氣,顯露出與平時不盡相同的另一面。

  “沒有天心訣,你上得來這裡?還征服大好河山呢,”喬毓寧再次鄙夷道,“瞎掰也不打草稿。”

  黑麥稈臉色難看,喬毓寧笑轉了下眼,揮動著雙手,不在意心地說道:“喂,要是你教我怎麼吹笛子,我會考慮考慮要不要謝謝你。”

  “你這句謝,還真金貴!”黑麥稈譏諷道,話雖是這麼說,他還是縱身入林,折來一段青竹,臨時趕工整出一支新笛,遞給她,指點她怎麼捏氣孔,怎麼吹氣。

  喬毓寧鼓著腮幫子,呼呼地吹,只能發出短促的噪音。

  黑麥稈笑得打跌,大笑果然是屬豬的,比豬還笨,沒得治了。

  喬毓寧漲紅臉,捏著短笛道:“明明就是你不會教,其他事我一學就會,你才是豬!”

  “包括認字?來來,說說五年你認了幾個字?”黑麥稈笑得樂不可吱,終於板回一城。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ucaty

LV:7 大臣

追蹤
  • 14

    主題

  • 369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