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9 22:07
第二百八十四章 東風

    震撼顯著。

    周圍的官吏聽後,就像聽到鄭朗說我明天去將幽雲十六州不費一兵一卒收下來。

    張夏回想起一路上鄭朗與自己交談,還是很謙虛的,果然真謙虛!

    鄭朗鄭重其事,再次拱手道:「諸位父老鄉親,你們也不用擔心,雖是我對陛下的一個承諾,但不會將這些稅賦強加在你們身上,或者諸位客商身上。那不是我的做人宗旨,即便是朝廷徵稅,也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不過也很難,還需各位多多協助。」

    沒有人將他這句話當作一回事,你將所有客商的皮扒下來,所有百姓的血脂喝乾,也斂不出五六倍的收人。

    鄭朗說完,在人群看瞅了瞅,看到施從光,走過去,道:「可安頓好了。」

    「鄭府尹,我在鳳凰山下買了一棟院子,就是錢有些多,花了一千五百多緡。」施從光慚愧地答道。

    「不貴,這裡可是杭州。」鄭朗呵呵說道,又衝諸位官吏拱手道:「天色已晚,我們要回去,有事明天說。」

    自動有衙役分開人群,讓他回去。

    這也是一種對奇跡的尊重。

    若不是有在太平州的奇跡,今天鄭朗冒然說出這一句話,肯定被所有人當作神經病。

    而且太平州隱隱成了傳說之地。甚至有的衙役也像太平州那樣,實行免役法,有錢人家不想付這個衙前,無錢人家還指望著一些補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利用好,也可以辦成許多事。

    還有許多百姓,大多數也相信,他們可沒有能力想得那麼遠。既然能在太平州變出一場奇跡,杭州比太平州好了幾十倍,為什麼變不出來。十分興奮的離開。

    但諸位官員繼續石化。

    雖然施從光花了一些錢,但所買的宅子位置極佳,西北方向便是武林門,緊鄰著鳳凰山麓,三進三出的跨院,還有一個花園,花園裡堆放著一些太湖石,載著各種樹木花卉,幾株高大的桂花幾與二樓的欄杆相齊。花還未開,在繁茂葉間迸出一粒粒金色的小米粒。

    又有兩口古井,石苔叢生,古意昂然。

    邊上就是鳳凰山,抬頭看,從山上蓊蔥的綠樹間能依稀看到山上一些樓台亭寺,一片片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綻放著金色光芒。

    又有一道小山溪從山上而來,清澈的水花迸落在宅子外面,於是讓原來的主人引了一引,引了一部分進入宅子,就著溪水開了一個小池子,裡面養著一些金色鯉魚,載著幾叢稀疏的荷花。

    踱了幾步,前後看了看,鄭朗說道:「真的很不貴。」

    王安石拽了拽鄭朗的衣服。

    鄭朗會意,與王安石、嚴榮走進屋中。

    四兒、環兒、朱兒她們正在收拾屋子,看到鄭朗進來,連忙將桌椅拭乾淨。

    三人坐下,王安石將這一行的經過說了一遍。

    杭州很好,甚至沿大運河過來一路都很好,從地理位置來看,杭州有大運河,還有到越州與明州的吳越運河之便,外面又有錢塘江海運,裡面還有龐大的浙江與到湖州的宦塘河之利。加上地勢平坦,所以迅速取代越州成為東南中心。

    但僅是杭州,平坦的也僅是杭州附近仁和、錢塘與鹽官三縣。從餘杭富陽往西,臨安、新城、於潛、昌化,多是山區地形,如同福建一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

    「繼續說,」鄭朗點了一下頭,其實整個兩浙也是七山一水兩分田,所謂的富在東南,不是指浙西浙南,這與後世不同的,沿海的地方優勢並沒有發揮出來。東南富是從江寧開始,一直到太湖流域,錢塘江兩岸。往裡去情況就惡劣了。

    因此與福建一樣,存在著耕地難,取水難的問題。

    但老百姓充分發揮南人的智慧,或者四兒所說的刁滑,私人與官府多興陂塘郾斗壩庫,用來灌溉,人口多,耕地少,於是精耕細作,產量之高與精耕細作程度冠於全國之首。

    是迫於無奈的。

    也有更多不好的一面,特別是豪強的侵佔,比如圍田瀦水,將有水源的地方侵佔,或者將湖泊圈圍變田,這個開發時間很早,只是面積小,不像景民圩那麼引人注意。

    結果六月到來,貧困百姓望著大太陽,望洋興歎,無水可灌。但又不像太平州,那是茅山與黃山水系,水流下來,十分平穩,只有黃梅天才是汛期。而浙東不同,這裡是天目山、仙霞嶺水系,離海近,汛期短,可水流量大水系發達,一到秋天,暴雨天多,山洪下來,而豪強多阻河道湖泊,水不得洩,千家萬戶耕地結果被淹於一旦之間。也就是宋朝官員所說的秋潦。

    也有官員阻止,強行拆圍,可遭到大戶人家的反抗,甚至有的大戶人家撥刀相向。

    與造反沒有關係,這是太祖、太宗與真宗的詔書,讓我們開荒的,開荒田歸開荒者所得。

    趙禎詔書下後,能做為一條證據,可又說了,是太祖、太宗與真宗大,還是當今皇帝大,當然是前三者大,那為什麼還拿皇帝詔書來威脅我們!

    鄭朗苦笑,宋朝這種親民的政策不能說不好,但對百姓的威脅力太弱,特別是豪強。而且政令朝秦暮楚,也降低了它的威信,越往後詔令改得越頻繁,威信越弱。

    這是西邊六縣的情況。

    東邊三縣也未必很好,有錢塘江與浙江之害,時常氾濫成災,不僅是澇災,還有潮災,杭州城附近還有西湖之害。鹽官……鹽還有鹽害。

    「說,我就是從鹽場過來的。」

    「喏,」王安石擔心地應道。

    與茶場一樣,朝廷是好心,先借給亭戶,給鹽戶牛犁以及煮鹽工具,只有一個條件,這些工具與牛不是讓你耕種的,專門給朝廷犁鹽泥。但亭戶們自己卻不自覺,時常偷偷私耕。

    對此朝廷表現了人性化的一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且劃給你一塊鹽地,讓你專門煮鹽。

    這是朝廷付出的,那麼必然有回報,一是鹽稅,亭戶一般每年交三十石到三十五石正鹽,平鹽一石是五十斤,正鹽是一百五十斤。剩下的必須全部賣給國家,甚至為了民生,還制訂了任務,完成任務後,多煮出來的鹽為浮鹽,又叫平鹽,收購價又更高。

    更人性化了。

    可事實呢,不是!首先收購價太低,官府給正鹽價每石只有五百省錢(因為錢不足,一緡錢不足一千文,多是七八百文實錢,這叫省錢),一斤鹽才二點五文。到天聖後加了一下,加成六百文,也不過三文錢。

    但也不錯了,比後來用小刀子刮好,這時是用犁來犁的,鹽地厚度高,產鹽量大。

    可不急,還有,兩稅,兩稅以鹽代替,兩稅來了,雜稅也來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雜稅全部得徵收。接著牛犁又要收錢,並且物價上漲,柴草價居高不下,越來越貴,而鹽價不動。以及亭戶對亭戶自己人的剝削,有的大亭戶鹽場未煮,居近場監,貸錢射利,隱寄田產(隱他們自己所佔的鹽田畝數),害及編氓(編入戶冊的平民)。誰家沒有事,一有事借貸,賴上。

    還不止這些,宋代對各方面的百姓陸續放鬆,比如給予百姓自由流動的權利,甚至將流民編入廂軍給他們活路。但因為鹽利之暴,對鹽民看管很嚴,一不准亭戶投軍,投充者押歸本業,杖八十,二禁亭戶逃離本場,移至他場那怕煮鹽也要押回來,繼續杖八十,三禁亭戶改業,只准煮鹽謀生。說到底就是農奴!比唐朝的閉戶政策更加倒退。

    所以王安石很擔心。

    老師很平民化的,對平民格外關注,一旦看到這種情況,會有什麼舉動?

    但造成另一個問題,就是走私,僅在杭州,從鹽戶頭上收購一斤鹽是三文,在本州出售價就有二十六文!連路費都省了,轉一個手,九成的利潤到手。有的走私者連官府巡查的衙役都敢捕殺,是故販鹽之人,千百為群,州縣之力,無能禁止。

    還有許多古古怪怪的地方,比如虔州(贛州)離廣南近,偏按舊制,運銷淮鹽。想一想從兩准路到虔州有多遠吧。於是成為宋朝私鹽現象最嚴重的地區。

    不但鹽,還有酒,酒情況稍好一點,也有許多不好的地方,許多豪強強行私自釀酒,包括一些朝廷有後台的官員,多在湖秀杭越數州開設私人酒坊。

    至於茶礬之利,依王安石之意,不如索性全部商業化,要它們做什麼?茶農礬農被逼得十分苦逼,朝廷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比如前幾年的二十幾萬緡錢與十幾萬緡錢。朝廷當真再乎這四十幾萬緡錢!

    商業化後,損失是大戶人家利益,那於朝廷有何關係?中小商人與老百姓日子好過了,並且一旦商業化,朝廷僅靠商稅,就不會比原來所得少。

    這是指眼下形成的積弊,一開始包括鹽,朝廷立意都是好的,實行茶專營後,許多新茶種開發出來,這就是國家機器的力量,或者礬,亦是如此。可跟後沒有及時應變,朝廷未得其利,反而成了權貴們魚肉百姓的工具。

    但問題不僅於此,還有其他的,比如寺廟。

    沒有福建嚴重,也十分嚴重。不但阻其水利,連西湖都進行了侵佔。有的寺觀還有著深厚背景,比如杭州洞霄宮,宋真宗親賜良田十五頃,李太后出生於杭州,趙禎又賜靈隱寺莊產十五頃祈福。那一個敢動這一寺一觀?

    至於侵田河湖、奪民其田、放高利貸、隱其民戶等等情況比比皆是。

    一口氣說完後,王安石道:「鄭大夫,難啊,除非鄭大夫真有翻江倒海之能,將富陽等縣所有大山搬走。」

    鄭朗一口茶水噴出來,道:「我還搬大山呢,說一個小山,底百丈,高不足三十丈,大不大?」

    也就是山麓周長三百來米,高九十米,這樣的山峰,算很小的山峰了。王安石道:「不大。」

    「可你知道它會有多少石方?近百萬石方,用載重量一萬多石最大的江船裝載需要三千多船,你說我有什麼本事搬山倒海?」

    說孫悟空的金箍棒,就這麼一座小山峰,有可能會是五萬個金箍棒重。

    王安石也樂起來。

    鄭朗又說道:「你不用擔心,對此,我做了心理準備,大多數是微調,重點也不是在它上面。有的也比較容易治理,難的是我離任之後,能不能保持,難的是一州問題不大,全國三百多個州府軍監,如何解決?」

    提及此事,王安石抱怨道:「鄭大夫,那個不能說啊。」

    「什麼不能說。」

    「就是五六倍。」

    「說也是五六倍,不說我對陛下也做了承諾,還是五六倍,有何區別?眼下沒有他人知道,大約是陛下替我保了密,減輕我壓力。這是陛下的好意,可不能慢怠陛下,更不能與陛下打誑語。我主動將真相揭出來,會對自己一些舉措進行很好的保護。」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僅憑這個五六倍,誰敢阻止自己做一些變革之舉?

    「不妥,不妥,」話聲從外面傳出來的。

    剛了,司馬光與呂公著帶著兩個漂亮的小媳婦走進來。

    兩個小媳婦也甜甜地唱了一個肥喏:「見過鄭大夫。」

    「坐。」鄭朗道。

    四人落座,鄭朗問:「司馬三郎,有何不妥?」

    幾位新進士多分配為各縣知縣。但通過分配就可以看到權貴的力量,司馬光名次靠前,卻被分到於潛,呂公著分到餘杭,呂公弼與韓絳因為有一段時間履歷,一在錢塘,一在仁和,如同兩鬼拍門一樣,扼守著杭州。范鎮到了臨安,蘇舜欽到了新城,崔黃和到了昌化,薛利和到了鹽官,只有一個富陽知縣還是原來的劉縣令。

    這也是鄭朗頭痛的地方。

    幾乎全部換掉,不管他們以後,眼下全部經驗不足,就算智慧彌補過來,有幾位來頭很大,未必聽他的管從,知縣也有一些自主權利的。

    不知道朝廷為什麼這樣安排,這樣的安排無疑是亂上添亂。

    但無論是呂公著或者司馬光,雖在自己境內,以後見面也不易。

    見面容易的是韓絳與呂公弼,見他們做什麼?除了公事,還想與他們拉什麼交情?

    司馬光道:「我不知道鄭大夫是如何做到使杭州收入增加五六倍的,若做不到是一個天大的笑柄,若做到了,不是叫奇跡,而是叫神跡。對鄭大夫以後也不會有利。」

    即便吏治之功,也要適而可止的,功勞太大,不僅是武將,文臣別人也會看得眼紅。隨便做一些小文章,再往上陞遷會變得很難。史書也能看到,往往先拍死的就是你這樣有大功的大臣,除非晉朝南下,靠王謝兩家扶持。

    然而無論王導或者謝安,那樣的背景,那樣的功勞與地位,還有許多人在暗中抵毀。

    鄭朗用什麼與人家王導謝安相比。

    鄭朗歎了一口氣道:「司馬三郎,你是好意,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何必太在乎自己的地位?況且我性子本來就淡,若不是陛下器重,恨不能帶薪閒賦在家,養養花,品品茶,彈彈琴,練練字,那才是我最想過的生活。」

    說完了茫然若失。

    這些年做了什麼?先是拚命的讀書考取功名,然後任上忙來忙去,連帶著家人也不得安息。當真自己能憑借一己之力,將宋代扭轉?

    司馬光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急切道:「鄭大夫不可啊,國家與社稷還等著你,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國家。」

    老師必須要上位,只有老師有這個學問,與調和之道,以及雅量,將這個國家治理好,其他人不行。現在老師是小了,但十幾年後,老師足以有資歷擔任宰相。不但要擔任宰相,還要象呂夷簡與王曾,王旦,呂蒙正那樣一擔任就是十幾年,才能帶給國家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無所謂了,不上不下的,東邊搗一下,治理好了,一州一府,西邊一下,還是如此。但對國家幫助作用很小,甚至遇到一個不好的官吏,花幾年辛苦治理出來的政通人和,在這個官吏手中一兩年功夫就讓你毀於一旦。

    想要國家大治,必須從上面疏理,那才是源頭所在。

    「你不懂的,」鄭朗說道。此次杭州一行,或者秀州、明州與密州,性質都一樣,但沒有杭州效果好。又道:「我在太平州治理不僅是一種思路,還是一個樣板,各州各縣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優勢,這些優勢很難看到的,要看有沒有能吏將它發掘出來。只要發掘出來,調節好境內各戶等的矛盾,大治便有了。這是內部之力,不需要外因。畢竟不是昏君當道,陛下仁愛,朝堂雖爭吵,可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小人。」

    「喏。」呂公著大聲答道。

    鄭朗知道他心思,笑了一下又說:「那是太平州,這是杭州,以我之能,有可能經過三年治理,使它收入增加一倍以上。」

    几子全部點頭。

    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杭州收入翻一翻,那將是多少?

    「然想五六倍,似乎是癡人說夢。其實也不是,你們以前看到的是我挖掘內部潛力,並沒有借助外部力量。」

    「不是啊,鄭大夫,你也用過……」

    「那也不是,我是從江寧那邊引來一些錢帛,還是內部,內部的蔗糖。這一次是真正從外部借助力量。因為前一種治理方法是從內部尋找潛力,只要有能力的官吏,都可以學習,並且當作樣板。可我來杭州,許多是不能學習的,只能學習一種思路,其他的很難摹仿。」不是驕傲,此次來杭州,鄭朗走得很遙遠,遠得超過了幾百代人。

    「那是什麼方法?」呂公著好奇地問。

    「是什麼方法,有的細節我還沒有考慮好,想好了,我會藉著召集各縣知縣名義,將你們喊來,一道商議。相信一個知縣,不會將你們為難住吧。」

    司馬光與呂公著得意地大笑,這幾年跟著老師後面,可是學了一些好東西,正準備拿出來用呢。

    「所以司馬三郎,你雖孝順,我還是讓你來南方,這幾年學一學,對你以後會有莫大的幫助。」鄭朗是指另一件事,司馬池在河中府,司馬光心中有些猶豫不決,想留下孝順父親,畢竟司馬池也老了,因此司馬光一度想就近尋找一個官職就任。

    兩難之下,問了聶氏,讓聶氏大罵了一頓,呂夷簡將兒子往杭州送,范仲淹將兒子往杭州送,韓億將兒子往杭州送,若不是陛下阻止,恐怕其他幾位相公同樣要送兒子過來。為了什麼,政績。

    傻啊,你留下來才是真正的不孝。

    從另一方面也看到京城以及北方諸官吏對鄭朗的看法。五味俱全,然而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太平州鄭朗創造了一場宋朝罕見的奇跡般地的政績。

    來到杭州後,司馬光主動對王安石說了此事,王安石剛才也對鄭朗談了起來,對孝順鄭朗很贊成的。

    但對司馬光的思想鄭朗還是很擔心,從骨子裡,司馬光依然有些保守,不能怪他,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思想。王安石還是很激進。幾年教導下來,稍稍好一些,司馬光考慮問題時,能真正的考慮一下平民,以及貧富不均所帶來的禍患。王安石考慮問題時不但考慮平民,還考慮到了大戶的兼顧,不服不行,你不管我們,保準你什麼事都做不好,並且對官府力量的信任在下降。這是好事,無窮的相信官府的力量,才是王安石強行變法的信心來源,也是變法極度被扭曲的原因。

    變法可以,但得考慮好了,你手中的法到下面會讓下面的官吏變成什麼。

    鄭朗還是不大放心,所以將司馬光繼續守在身邊,守上兩三年,那時候思想穩定下來,再各奔東西,問題也不大。

    又說道:「我們在一起恐怕也只能在杭州這幾年時光。」

    「為什麼?」

    「你想,再過幾年,王三郎與范大郎也會參加科舉,以他們之能,不會落第的。若再加上嚴小郎與范二郎,我口口聲聲反對結黨,可我們七人似乎也成了一個小黨。」

    幾人哈哈樂了起來。

    司馬光與王安石還有些期待,結什麼黨,不用結黨,大家心中清楚就知道了,一旦七人全部有了政績,互相扶持之下,就能為國家做出一番大業。

    那有那麼簡單。

    鄭朗也沒打消他們的熱情,道:「正好,留下吃個晚飯。」

    「喏。」

    呂公著又問:「鄭大夫,我們應當做什麼?」

    他們還記得趙通判離開太平州時,鄭朗曾經做過指導。

    「記住一句話,欲速則不達。我在太平州時,因為災民所逼,迫不得己,所跨的步伐很大,現在時常想起來頗為後悔。非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做下去會很危險。」

    「喏。」

    其實就是一句話,循序漸進,謀定而後動。

    鄭朗下面一句話又讓他們喜笑顏開,鄭朗道:「但無論那一縣,背倚著這個大港大都市,不要說山有山利,水有水福,就是沙漠戈壁灘,也會讓它長著一朵花來。交接後我會到處轉一轉,會對你們說。」

    說話間,崔嫻抱著鄭蘋走了進來。

    飯菜已做好,是崔嫻下的廚,几子笑嘻嘻地說:「有口福了。」

    不過因為忌諱,那聲小師母終說不出口。

    呂公著從崔嫻手中接過鄭蘋說道:「喊哥哥。」

    鄭蘋也不怕,用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這個「陌生的大哥哥」。但鄭朗額頭上起了一絲黑線,這個輩份,怎麼敘起來的?非是范仲淹,他是所有君子黨的帶頭大哥,呂夷簡今年多大歲數了。

    但諸人再次聚集在一起,各自心中湧起無窮的歡喜。

    正在此時,又來了一個客人。

    富弼。

    他做了好幾個州的通判,再次擔任通判,也算是熟門熟路。

    然而此時他很擔心。

    非是幾位新進士,他們僅是諸縣知縣,他是通判,負責監察與協助整個杭州事務。但鄭朗忽然冒出這個很荒謬的一個承諾,如何做得到。越想越心裡不安,也打聽到鄭家,到了鄭家拜訪。

    富弼在詩社上見過一次鄭朗,鄭朗與富弼卻很少有交接。

    但鄭朗對他很不惡,若說君子,此人才能勉強算一個君子,至於其他人嘛,從來不會當真。你們是君子,俺還是聖人呢。

    微微一笑問道:「富兄這麼晚前來有何貴幹?」

    「你那個……」

    「富兄,勿用擔心,這件事,恐怕非你暫時所能插手的。」鄭朗忽然遲疑了一下,問道:「富兄,我打一個比喻,若是我用兩百士兵的代價戰勝了一萬契丹人,犧牲了兩百士兵的生命值與不值?」

    「何來此言?這時不能……」

    「我知道暫時與契丹人開戰是不明智的行為,僅是比喻。或者明說,若是我以後做一件事,會使朝廷一年增加六七百萬,甚至七八百萬緡錢的收入,使幾萬家百姓不會因為貧窮妻離子散,不會因為貧窮而親手將自己剛生下來的孩子扼死,所付出的代價,有可能會是一年幾十名,幾百名的百姓死亡,你說值與不值?」

    「你說是開海……」富弼遲疑道。

    這是太平盛世,想杭州一年會死幾百百姓,只有出海。

    又搖頭道:「不妥。」

    非是不妥,是根本變不出這個利潤。

    王安石也道:「正好,我有一件事要稟報大夫。」

    「說。」

    「我做過一些調查,非是它故,是無錢而。」

    這件事困惑了鄭朗許久,按照某些學者的言論,是經濟水平現象,也就是經濟必定會從富有的國家向貧窮的國家流動,就像水一樣,必然從高處流向低處。

    未必!

    全球化都做不到這一點。還有一個例證,清朝,洋人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來做生意,做的結果發現越做貿易逆差越大,用了鴉片都沒將這個逆差彌補過來。於是最後撕開了真面目,直接要求清朝賠錢割地。

    況且宋朝。

    這件事提及多次,王嚴二子來到杭州來,問了幾次,有海外番子,數量少,不及廣州與泉州二港,倒是倭人與高麗有一些。但不管那一個國家的人,道理都是一樣的。調查的結果讓二子大感意料之外,這些海外小國缺少金銀銅,有一些,可早幾百年前大食人就開始重視商貿,歷年的擄獲,所剩餘的金銀也不多,更不用說是銅。即便有銅,也不會鑄造。

    不管宋朝的貨物多精美,沒有錢,怎麼買?

    而且看到宋錢精美,許多國家當成了國寶,穩定經濟的利器,鼓勵宋人帶銅錢過來,有銅錢,可以以一當十從當地購買貨物。於是宋朝屢禁不鮮,有的商人利用小船將銅錢裝上,駛到大海裡停泊的大船上,下南海交易。

    契丹也是,後人所想,一開榷場,以宋朝的器物精美,僅是貿易,就能隨便地將歲貢賺了回來。可錢呢,沒有錢,怎麼賺,契丹修大佛像還缺銅呢,何來用銅交易。最慘的是史上王安石變法,為了賺取交易產生的商稅,放開交易,結果銅錢就像去年錢塘江潰堤,江水滾滾一樣滾向契丹。

    這才是問事的關健所在。

    「我早知道了,」鄭朗淡淡地說道,然後露了一個哭不得笑不得的表情,答案如此簡單,自己想了很久,還抱怨朝廷不與契丹交易,很有可能後人也會產生數不勝數的誤會曲解,認為一開海就發財了,但錢呢。又道:「這才是我這次最難的地方,也能解決。富兄,你可願助我?」

    富弼不敢回答。心中卻想到,休說沒錢,就有錢,你也沒出本事一年賺回那麼多,是替朝廷增加的稅務,那麼實利還要增加十倍以上,那一個國家有這麼多財富讓你賺?其實還是不懂的,問題是缺錢,否則大肆交易所產生的連鎖反應,豈止是海上交易產生的賦稅,帶動的賦稅不要太多。

    只要辦到了,死幾十個百姓算什麼?

    但他心地不惡,這句話怎麼說得出?

    鄭朗繼續沉思,忽然道:「有些不好。」

    好與不好,都不知道他怎麼變出這個很大的魔術出來,富弼還是不由自主問道:「什麼不好?」

    「缺少一個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富弼一頭霧水,什麼都缺,人才還會缺嗎?

    「這人要有才能,要會變通,要對陛下與國家忠心,要不怕死,要手段狠辣,要有一定的閱歷與應酬能力,要會哄人騙人詐人,要能軟能硬,要能無恥不要臉,眼下地位還不能過高,要能吃苦……」

    上哪裡去找?

    夏竦也不行哪,他對國家忠心度不夠,也怕死。

    富弼更茫然了,喃喃道:「果然是人才……」

    荒誕不稽的五六倍,獨一無二的人才。

    鄭朗卻焦急起來,不管多難找,必須找到這個人,才能總領全綱,這是最關健的東風!

    以前一直沒注意此事,只想著過程,卻疏忽了這個關健因素,如今想一想,趙禎朝什麼樣的人才都有,可這個人才就沒有一個符合的,甚至連湊和的人都想不起來一個,開金手指也不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0 21:25
第285章 白蛇傳(上)

    富弼也在懷疑,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嗎?

    鄭朗卻在認真的想。論到選人,鄭朗未必做到百分之百的選好人才,雖史書有記載,可人才有一個成長的經歷,比如司馬光與王安石,再教兩三年,還會是歷史上的司馬光與王安石嗎?

    至少他們漸漸在學會變通。

    史書記載也有誤差,宋史是最不可相信的歷史,只能一邊看史書一邊去想,才能看出一些勉強的真相。篡改得太多了,還美其名曰,為君子諱。

    借鑒作用還是有的,至少眼前幾個人,沒有一人「識人」之能超出他的。

    想了很久,卻是茫然。

    富弼狐疑地問:「有這樣的人嗎?」

    「有,」鄭朗答道。

    往後有童貫,非是蔡京,史書將童貫列入北宋末六賊過了。童貫實際沒有作多少惡,與契丹人那一戰失敗多種原因,所用西軍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戰役打得頻繁,像宋太宗率兵拿下後漢後又攻打幽州一樣,是宋朝最強的軍隊,可是一支疲軍。藐視了契丹人。契丹那邊是遼國末最強的大將耶律大石,軍隊是哀軍。又憎恨宋朝短視與乘火打劫,於是集所有力量於一戰之中。

    打過了投降的投降契丹,逃跑的逃到西域。宋朝悲催了。

    其實童貫在這之前還是可圈可點的,敗吐蕃與黨項,雖敗,也為宋朝培養了許多將領,包括韓世忠等絕世名將都是從他的西軍中走出來的。

    此人最是適不過。

    還有一個人,非是張元吳昊,他們是極度的個人主義,能哄人騙人詐人,能無恥不要臉,有才能,會變通,可對宋朝不會忠心。這是重要的前提。還能吃苦,也不合適。然而另一個人卻很合適,李元昊,若他不是黨項人,而是宋人,又是一個極度的民族主義者,此一行,會成為最佳的人選。

    這是一個假設。

    想了半天,只好歎了一口氣:「只好再次牽就。」

    將就一下了,就是將就,也非他所願。

    「吃飯吧,」鄭朗招呼道。

    古人吃飯時食不語。

    鄭家也未必做到,有時候也說話,但有外客在的時候,絕對的食不語。

    富弼前來詢問,結果什麼也沒有問著,反而在心中產生更大的謎團,鬱悶萬分地回去。

    第二天交接。

    一般交接都很順利,這是官場的遊戲規則,你對別人挑剔,早晚別人也對你挑剔。除非你陞遷,前途無量,後面交接的官員為了巴結,才不敢作聲。但交接心情各自不一,就怕接任的是糊塗官,那會留下來一筆爛攤子。

    最高興的是接任鄭朗這樣能吏留下的攤子,基本為你擺平,上任後蕭規曹隨即可。可也有一些官中傻不嘰嘰的,想掃除百姓對前任的印記,於是想著法子標新立異,反給地方上帶來許多弊端。

    總體情況還好,這是一個非常重視內政的國度,有許多官吏不好,可敢逼得百姓天怒人怨的並不多。比如鹽戶,雖然過得很苦,還有一條活路,能勉強維著著溫飽,才是鹽戶一直沒有出大冇事的原因。

    鄭朗看了看,不算好的,也不算差。

    一個打醬油的官員,指望他會留下多好的攤子給你,是不可能的。也不算太惡劣,若不是錢塘江崩堤一事,鄭回有可能會在官場上走得更遠,而不像現在默默無聞。看一看杭州曾經的知府或者將來的知府,出過多少鼎鼎大名的官吏?

    看了看賬冊,與實物,也沒有刁難,就是不對,鄭朗也不會刁難,順利交接,還親自將他送到大運河邊。又寫了一份奏折,用加急送向京冇城,不僅向趙禎求要這個真小人,還有另外的一批人,這些人得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杭州。順便還有推薦范仲淹的那份奏折。

    然後對富弼說道:「富兄,杭州的事務暫時交給你了,我下去轉一轉。」

    「你要轉多久?」

    「一個來月吧。」

    富弼有些暈,是你是知府,還是我是知府。

    鄭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富兄,別人不敢說,以君之能,即便接任杭州知府,才能也綽綽有餘。本來不想勞煩富兄,可我答應過陛下,不下去轉轉不行哪。」

    說著留下很無語的富弼,離開杭州城。

    如果不擔心富弼的「君子氣」發作,其實朝廷讓富弼前來,鄭朗很歡迎的,這些年富弼擔任過知縣,數州官吏,並且做過絳州與鄆州通判,有了一定的實踐經驗。至於官員的才幹與德操,連富弼不相信,那麼滿朝官員能讓鄭朗相信的官員不會超過十個。

    不想大動作,僅憑富弼就可以將杭州治理得井井有條。

    不放心是的幾個新進士。

    但現在好壞看不出來,先下去做一個大約的瞭解。速度快,用走馬觀花式地進行考察。

    王安石與嚴榮看到一些弊端,但鄭朗不僅看弊端,更要看各縣的長處。

    首先是山多,不是大山,多是丘陵,從杭州城開始,在杭州周圍就存在著許多低矮的丘陵地帶。但因為水力資源發達,每一個山上皆長滿了樹木竹果。

    先從錢塘到富陽。

    山更多起來,不過山清水秀,作為風景還是不錯的,另外還看了赤亭山的紙坊。

    宋朝重文,印刷業日漸發達,書本價格降了下來,可對紙張需求最大。於是百姓以麻、竹、桑皮、籐、苔、麥莖、稻稈與楮皮為材料製作紙張。宋朝官場公文多是用麻紙,不過其他材料也出名紙,如歙州以楮皮為材料制做的龍鬚紙,還有兩浙以籐制做的籐紙。其中剡溪籐紙最佳,杭州也有名籐紙,餘杭由拳村產的由拳紙便是用古籐製作的。富陽的赤亭山與小井等地,也產籐紙。

    此時不是造紙的最佳時季,因為紙張除原材料外,還有一個關健因素,水。水越清越好,甚至為了取清水,於冬季敲冰取水造紙。此時水乃最清澈之時,又稱為敲冰紙。

    鄭朗到作坊時,正好看到幾名工匠用手抄起紙漿,抹於牆壁上,用木模抹平,藉著七月的大太陽,一會兒就能晾乾,一張幾丈長的長幅白紙就出現了。

    沒有想到知府會親自前來,坊主不知所措地迎出來。

    「你們忙,本官只是看一看。」鄭朗態度溫和地說。

    「喏。」這個坊主大約很老實,作坊規模也不大,收益不算高,所以穿著很普通,一張臉上起滿了皺紋。

    又去指揮。

    坊裡只有六七人,甚至還有兩名婦女,大約是作坊主的家人。再聘請幾個短工,一個小作坊出來了。

    主手的還是這個作坊主。

    看了看,作坊主可能覺得這樣不大好,又跑回來道:「鄭知府,小的倒一杯茶給你喝。」

    鄭朗很滿意,不是以前到太平州,歲數小,長得又嫩,讓自己有時很無語。如今年齡跟上來,不會像以前那樣到哪兒都會引發一片大驚小怪。

    溫和地說道:「有勞大郎。」

    「那敢,那敢,」作坊主高興地回到後面準備茶葉,又細心的燒水。

    這不是麻煩,是榮幸。

    鄭朗坐在短凳上與他搭著話,問:「一年此坊收益幾何?」

    「不多,赤亭山紙沒有由拳紙有名,商人壓得緊,還要賦稅,但也勉強一年能得七八十貫。」

    「那也不錯。」

    「但是鄭知府,很苦啊,你看小的這手,客人們都喜歡敲冰紙,於是一年作坊收益全部冰封之時。為滿足客人的需要,全部在冰凍時鑿冰取水,」說著張開一雙長滿老蠶的大手,手上開了許多皴口。這是天冷時,為了搗碎古籐,雙手浸在冷水裡留下的證據。說完了,又歎了一口氣,看著滿山的樹竹籐草,道:「可山多地少,不靠它謀生,又能如何?」

    鄭朗也眺望著遠處的莽蒼的山林,久久不語,然後對劉知縣問道:「杭州可有人製作竹紙?」

    劉知縣茫然地搖了搖頭。

    富陽造紙的人家很多,可全部在造籐紙,用竹子造紙的有,那是其他地方,比如福建,然而富陽一家也沒有。

    鄭朗又低頭想了一下,心中道,那史書記載就是對的了,天下竹氏最有名的是四川夾江竹紙與富陽竹紙,一是竹料優,二是水質好。但富陽竹紙出現的時間還有些晚,要在南宋。

    現在的竹紙工藝也很落後,不能密寫,好像越州已經有人在用竹子造紙,與兩浙的稻草紙一樣,因為質粗,附加價值不高。

    但好的竹紙是怎麼做的?

    在腦海裡仔細地回想。

    不能憑借史書裡記載,那只是大略的記載,到實際當中,卻有許多更複雜的程序,才能製造出讓世界歎服的富陽竹紙。這是他想的,能使竹紙工藝達到明清時的工藝,已經很了不得。

    茶已煮好,作坊主小心地說道:「是粗茶。」

    「無妨,是茶就好。」

    又溫和的攀談幾句,方才離開。

    接著又到新城,山區地形更多,雖有杭州大都市之利,老百姓生活都不大好。這是無奈,山區百姓生活永遠趕不上平原地帶。與蘇舜欽交談幾句,說了一會兒詩,又寫了幾行字,是交流的。

    鄭朗道:「蘇兄,比詩我不及你。」

    「不敢,鄭知府謙遜了。」蘇舜欽道,這是發自內心的,從鄭朗進京時,蘇舜欽對鄭朗就一直抱有好感。

    「是不及你,我分心太多,連琴漸漸放了下來,如何有長進。」

    「我倒想分這個心……」

    「眼下就是一個機會,君不是龐統,腳踏實地將新城治理好,至少有我在,不會抹殺你的政績。」

    「但是這山……」

    「有山有林有河,還有湖泊,就是寶貝,看你如何利用。並且它不是夔州那些大山,這裡離杭州近,一個獨天獨厚的條件都利用不好,何談遠大?」

    一個小小的新城都治不好,你還想談什麼抱負?

    除非你真有龐統那樣的大才,那可能嗎?

    總的來說,鄭朗對他說話很客氣,一是有過一段時間的交情,二是鄭朗也害怕,如果他堅守自己什麼理念不放,鄭朗真拿他沒有辦法。他敢對皇上胡說八道,說滿朝大臣是小人當道,自己算什麼?在自己境內說自己這做得不對,那做得不好,自己奈何?又緩緩說道:「還有字,如果我不得空閒,繼續忙碌下去,以後字也未必及得上你。」

    蘇舜欽不知怎麼回答。

    鄭朗語氣一轉,道:「可在吏治之才上,君未必及我。」

    蘇舜欽苦笑,再有抱負,也不敢與鄭朗比吏治之才。

    「我問蘇兄一件事,宰相與知縣能不能擁有一樣的薪酬?」

    「不能,為何有些一問?」

    鄭朗不答又問道:「若是宰相月薪十萬貫,你的薪酬只有十貫,那行不行?」

    「這不可能。」

    「正是啊,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也沒有絕對的標準,更不可能讓每一個人的想法都一樣的,所以我說要調和。」不知道自己寫的中庸他有沒有看過,做了一個淺顯易懂的比喻後,再次離開,折向於潛。

    九縣中唯有於潛出現「小治」。

    想治理一個地區,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但只要略有才幹,保持著一顆公正的心去處理事務與案件,明政愛民,小治便有了。

    幾條司馬光都有,而且有兩個先提的條件,一是他替錢惟演責罵范諷,隨著鄭朗到來也在於潛傳開,又是鄭朗之學生,百姓擁護。來到於潛後,政務之餘,又學著鄭朗,看望一些仁慈孝悌人家,賑濟寡孤貧弱之戶,於是更得百姓愛戴。

    但司馬光卻同樣在發愁,這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大山,讓他兩眼茫茫,整與太平州是兩種情況,要麼產茶,可茶葉是他動彈得了的?

    熱情的將鄭朗迎到縣衙,又一次問鄭朗。

    鄭朗道:「這一行,與我那個舉措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那是外因。但內治同樣很重要。所以我到處看一看,看看各縣的潛力何在,主要是那個外因,有了那個外因,拉動的不僅是杭州一州,還有附近許多州府……」

    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自己是好心,可這些知州知府們到時候不知會有什麼想法。

    說不定眼紅起來,進行一些暗暗的掣肘。

    又道:「對杭州各縣幫助會更大,有什麼安排,一個月後,我會再次將大家聚集在一起,進行商議。你眼下做得很不錯,我以你為驕傲。」

    司馬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撓頭道:「可我自己沒有想出來,終是不美,不能一輩子指望鄭大夫。」

    「山上長著什麼?還有天目溪與紫溪……」

    司馬光眼睛亮了起來。

    「先將這個做好吧,以後還有機會。」鄭朗知道他已經想通了,微笑離去。

    再到昌化,崔黃和很悲催,這裡多是天目山大山,地不廣,人更稀,所以杭州九縣多是望縣、緊縣與上縣,只有昌化是中縣。

    人稀山多,難以管理。加上他才進入仕途,非是有心就能辦好事的,無為更不行,難道真彈彈琴品品茶,就將地方治理好。看一看葉清臣與張夏二人,一個在錢塘江跑,一個在兩浙各地跑,很少呆在杭州城中,這才是能吏。

    懷著一顆雄心而來,可因為經驗不足,反而鬧出許多糾紛。

    鄭朗不得己,讓他坐在邊上看著,花了兩天時間,將他鬧出的糾紛,以及前任留下的一些事務處理清楚。

    崔黃和心悅誠服,道:「鄭知府,果然是難得的良吏。」

    「我不用你誇,你是朝廷官員,是替朝廷辦事的,不是以前科舉學習,這也是一種學習,是學習如何處理政務。我以後不可能每年抽上一段時間,來替你將積壓的政務掃清。也不用急,以後會慢慢熟悉,那時你就能處理好政務了。」

    說著離開縣衙,繼續四處查看。可心中很擔心,是崔黃和,不知道其他幾位新進士如何。

    又看了一下水銀礦,工匠生活很苦。

    只能看,不可能全部立即糾正。昌化還有一樣好東西,沒有發掘出來,對此鄭朗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可是國寶,開採出來一件就少了一件。再折到臨安,范鎮在這裡表現出他未來的才華,治理還可以的,但也有許多暇疵。不但范鎮,新城那邊也有幾個百姓不服蘇舜欽的處理,鬧到杭州城去。

    再折到餘杭,在這裡呂公著表現也可,不及司馬光,可沒有出現大的差錯。

    但杭州城那邊轟動起來。

    鄭朗在四處跑,對此百姓很感謝的。

    不是在做樣子,這一個月來,鄭朗從山上跑到河裡,從河裡跑到平原谷地,再到縣城,從農民看到作坊,看到茶園。那不是做樣子就能做出來的。

    但一項政令沒有發出。

    對此百姓也不急,鄭朗在太平州的故事可依,先是看,看的時間更長,除妻子從鄭州帶來了一些織女,好幾個月都沒有任何舉措,最後才逐步出現大動作。

    並且富弼處理政務也可,讓百姓很滿意。

    只是有人到鄭家拜訪,都是當地的一些富豪的妻子。

    婦人半邊天,也有她們的小圈子,並且在這個圈子中崔嫻表現很卓越,正是她在太平州的活躍,為鄭朗之初贏得了許多「半邊天」的支持。

    崔嫻很客氣地接待,然後利用她的才華,風儀,一一讓杭州這些豪紳的妻子折服。

    對此鄭朗沒有反對過。休要小看半邊天,她們回家後在丈夫耳朵邊吹風,也很重要。

    有的婦人羞羞答答地提出來,要人,能否像在太平州那樣,將那些個皇家織女帶到杭州授她們技藝。

    太平州織藝基礎差,杭州稍好一些,可此時的蘇杭仍趕不上北方。「婺州紅邊貢羅、東陽花羅,皆不減東北,但絲縷中鈿,不可與無極、臨棣相比也」。論產量湖越婺蘇杭冠於全國之首,但質量錦為四川第一,絹還是在北方。一直到宋朝南渡後,經過這次變革,南方絲繡技藝才漸漸後來居上,最終超過河北山東之地。

    所以求人的。

    她們未必學習,但會派人前來學習。

    崔嫻沒有考慮就答應下來。

    杭州的桑麻業比太平州更發達,提高技藝,更能拉動杭州的發展,對丈夫政績有利,何用考慮?

    然後又求種籽,是棉花的種籽。

    對此崔嫻遲疑一下,因為聽鄭朗說過,棉花適宜沙土,越往北方去越容易生長,特別是華北與西域。作為整個國家來說,如果南方產糧,北方產棉,更符合國家的長遠發展。

    畢竟北方糧食產量太低。

    但杭州恰恰多是壤土。

    還有甘蔗,鄭朗也提過,甘蔗必然會向南方發展,天氣熱,日照充足,所以糖份會更多。

    只是有一個作物進化的過程,時間會很慢。

    不完全是這樣,鄭朗說得不清楚,因此崔嫻不好回答,猶豫了一會兒,未置與否。

    又有婦人求蔗糖,試探性地說一說。比起太平州,杭州以及南方數州有更多的良蔗,條件資源更豐厚。崔嫻直接回絕。

    早遲會四面開花,但不是現在。

    然後又說道:「你們莫要想得多,官人來杭州,不是蔗糖,也不是棉花,帶來的利不是很高。」

    幾十個婦人無語了,這個利不高,難道去搶劫?

    崔嫻繼續說:「是另外一件事,有可能幾十天後你們就知道了,但現在不是揭開的時候,不然何來讓杭州提高五六倍收益的說法。」

    還有的婦人要送禮,也讓崔嫻拒絕,我們從來不收別人的饋禮,若送,多捐一些錢帛與田地,賑濟窮困,那就是對我家官人送的最大禮物。

    夫妻倆一唱一和,別人都猜不透。

    可到了八月後,許多商人湧到杭州來。

    有的人認識,這些商人多是蔗糖作坊的契股,讓本地的大戶心中狠狠艷羨了一下,那個作坊兩年收益並沒有達到兩百萬貫,但都清楚,這是作坊的收益,每人得到大量配給,額外的收益,早讓他們將本錢收了上來。不是本錢,以後每一年都能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報酬。

    但十分不解,八月來臨,馬上到甘蔗成熟的時季,你們不去爭蔗源,跑到杭州來做什麼?特別是那些太平州的大戶人家,不要弄錯了,鄭朗不再是你們太平州的知州,而是我們杭州的知府。

    問原因,一個個支支吾吾地不回答。

    倒是本地有三戶契股人家,熱情的款待了這些異鄉賓客。復問,終於問出一點,說爭什麼新的契股,大約會放到一成五的契股出來,給他們與杭州本地豪賈大紳。

    這一下更古怪了,連富弼也驚動起來。

    一成五的契股,會讓這麼多人過來,還有本地的大戶,這將是幾百個大戶,甚至上千,幾千戶大戶人家,他們手中全聚集多少資本?幾千萬緡也會聚斂出來。

    僅是一成五的契股,那是多大的買賣?難不成鄭朗帶著他們去搶某一個國家?還要是大國家,小一點的國家,也斂不出這麼多財富。

    然後看著西方,西方無數山,不知鄭朗在那一座山中轉悠。

    富弼心中很茫然,這件事越發展越覺得很詭異。

    鄭朗,你倒底想做什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1 11:47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5 01:41 編輯

第二百八十五章 白蛇傳(下)

    鄭朗轉了一圈後,又來到西湖西側獅峰山腳下的壽聖寺。

    寺中方丈熱情的迎出來。

    鄭朗合了一什,道:「大師,嘮擾則個。」

    「不敢,鄭施主,請進。」

    進了寺中,鄭朗道:「我刻意是想討貴寺的茶水一杯。」

    「鄭施主果然是一個雅人,」大和尚懂的,笑咪咪道。

    此時沒有龍井茶這一名詞,杭州茶葉很賤,普通的茶市價一斤只有三十文錢,建州則有五六百文錢,是它的二十倍。但有一些名種,比如天竺香林洞的香林茶,上天竺白雲峰的白雲茶與葛嶺寶雲山的寶雲茶,皆列為貢品。

    但它們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在獅峰側面懸崖上幾十株老茶樹,屬於壽聖寺的私產,除一些貴客與寺裡的大和尚外,其他人根本就喝不到。

    大和尚取來一個小茶團,開始沏茶,動作很優雅,一邊問道:「鄭施主,從何聞知?」

    「有便會早遲有人聞,無早遲人不聞。」鄭朗打了一個禪語。

    「也是,」大和尚見他不答,也不追問,繼續笑笑煮茶。

    其實不但壽聖寺的茶,其他幾處名茶,鄭朗也都知道,原因簡單,龍井茶也。後世鼎鼎大名的大龍井茶,非是在龍井邊上的茶樹,最好的是在獅峰,也就是懸崖上那十幾株老茶樹,什麼味道,非是他前世一個小宅敢夢想喝到。

    其次是龍井邊一些茶樹,產量也很可憐。這是龍井的一獅二龍,再次雲棲,四虎的虎跑,五梅的梅家塢。雖產自五地,總產量也不大,其他地方生產的龍井茶是不是還能稱為龍井,很讓人可疑了,可大多數人所買的龍井恰恰是這一獅二龍三雲四虎五梅之外的龍井。雖喝著,不要當真,那不叫龍井茶,而叫杭州茶,甚至連杭州茶都不是。

    一會兒香氣溢出來。

    也有區別,宋茶分為兩種,一是挑選好茶葉的蒸後壓成團與片,二是散茶,散茶有經過簡單加工過的,比如略略發酵,或者曬乾,還有炒青。

    並且炒青技術漸漸成熟,可對此宋人不喜歡。

    不是會了炒茶,到宋朝會賺大錢,根本不可能。

    宋人對炒青那種濃香不大喜歡,而茶餅加工過程中所產生的一些細微發酵,使茶味更濃郁馥內斂,這種味道才是宋人所愛。包括鄭朗也漸漸淡忘後世炒青的清香,愛上這種茶餅的味道。

    茶水煮好,大和尚給鄭朗與他四個學生,還有兩個隨從斟了一杯,很小的杯子,可大和尚動作非常小心,省怕溢出來。來之太不易了,僅是於懸壁上摘這數斤茶葉,就擔負著很大的危險。

    「謝過大師。」鄭朗又合一什,呷了一小口,然後細細的品味。

    一股淡香甘甜慢慢地從喉嚨間湧出,像小股甘泉在輕輕的滋潤。歎息道:「好茶。」

    又呷了一口道:「我都不敢喝了。」

    「為何?」

    「我是怕喝了此茶後,以後對他茶味同嚼蠟……是人,果然不能太放縱自己……」然後遙想,後來蔡襄去福建後,獻了小龍茶餅給宋仁宗,每斤制十餅,一斤市價兩兩黃金。休說貴,有這個錢,無這個市。即便放在皇宮之中,宮內太監也飾以金絲綴於其上。僅是大郊祭之時,賜少量於東西兩府,四人分其一餅。

    喜歡濃茶的,一斤的四十分之一,一杯茶就煮完了。

    也不是喝的,這幾個大佬得後,放於家中,貴客到來,將其拿出來,供貴客賞看。它不是茶,是絕世工藝品美術品!

    後來還有更好的密雲龍與翔雲龍,不知價幾何。

    但不知道那種小龍團與這種獅茶,拋去壓團的工藝不談,那種味道更好一點。

    三口喝完,合什離開,絕不拖泥帶水。

    小沙彌看著他們的背影,對方丈說道:「這個新知州好無禮。」

    方丈微笑,道:「你不懂,他來喝茶,是為茶也。」

    「為茶?」

    「不是為此茶,乃是為彼茶。」大和尚也聽聞一些鄭朗的事跡,知道他轉了一大圈子,馬上要回去,可去城中的時候,特地繞過來,當真貪戀寺中這一杯好茶水?

    可茶乃國家專營,他如何插手?

    想了一下,又是微笑道:「收拾茶具吧。」

    與我沒有關係,大約這個新知州只想見識杭州最好的茶葉,然後給它定位……

    在路上王安石也開始問:「鄭大夫,難道你想對茶法插手?」

    「不知道,只是看一看。」鄭朗道,又說:「大和尚很熱情,我都不好意思將那本白蛇拿出來。」

    但王安石沒有當真。

    鄭朗一本中庸之道,已經說明很多問題。比如貧富不均,嚴重分化時必須做一些調節,阻止貧富分化的惡劣,若是太均,會阻止一些精英人士的創造力,又要默視一些人先行富裕,但後面往往是不可能的。就像人的五指一樣,大拇指很粗,這是應得的,可比小指粗上十倍怎麼辦?比如中指很長,比大拇指長上十倍,又成了什麼?

    再比如釋老,它們對百姓的感化很重要,也會給百姓帶來信念,但如果發展到唐朝中葉以後,或者宋朝這種情況怎麼辦?人人出家,寺觀占田放貸。這失去它的本義。

    因此要將它撥回去。

    所以說與時俱進。

    在這種大背景下,給一百斤獅茶,老師也不會放棄一些糾正的宣傳。

    上了船。

    天氣不大好,飄著細雨,這種天氣在杭州的八月,還是很少見。大多數是暴風雨,一月以來,經過數次暴雨。

    然而西湖景色很好,水色清墨,能看到水底的水草,以及魚兒的游動。

    西邊是連綿的群山,東邊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時不時有船兒經過,掠起數只沙鷗飛起,湖邊又長滿了大片片的茭白與葑草。湖上還有一些蓮藕與菱角。水色清澈,葑菰青青,徐風吹來,讓人心曠神怡。

    但這一切,皆是一個假像。

    鄭朗從船夫手中討來了一根竹篙,測了測湖水的深度,大多數地方僅七尺深。

    有的地方因為葑草淤積,連他們所乘座的這船小船也不得不繞道而行,防止擱淺。

    倒是大片大片的葑草根部絞纏在一起,讓百姓得以利用,開出許多葑田,可能水份充足的關係,長勢比圩田里的水稻似乎還要旺盛。

    但西湖不難。

    難的是未來自己的安排,以及鹽、茶、酒……

    暫時沒有想,從行李裡面拿出瑤琴,吟了一句:「一蓑一笠一扁舟, 一丈絲綸一寸鉤;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獨釣一江秋。」

    一曲《廣陵散》激烈悲壯的迸出。

    范純祐忽然低聲對王安石說道:「王三郎,我從鄭大夫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

    都是以身作則,都是一個人在戰鬥,在悲壯的舞蹈,是一個人在釣秋天。只是父親手段更激勵,鄭朗手段更溫和。

    恐怕這是鄭朗所說的家世,父親出身貧苦,所以手段直接。而鄭朗出身富貴,所以手段更委婉,更雅趣。但途殊道同,最終目標都是一樣。

    王安石不作聲。

    能不能成功,就看這一次老師能不能將這個史無前例的大幻術變出來。

    不變出來,會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即便變出來,後面也未必全是好的。但政績會促使更多人重視老師的思想,可王安石心中疑問也沒消失,當真用溫和的舉措,能解決宋朝的時弊?

    下船回到家中。

    富弼聽到後,立即趕來。

    杭州城快吵翻了天。不知道鄭朗是什麼大買賣,集那麼多大戶人家的財富,僅是一成半的契股,問,這些人沒有一個回答的。不能告訴你,一告訴你,馬上我的資格就沒有了。

    富弼卻十分擔心。

    太平州是奇跡,可那是人力能實現的,如今越玩越大,已經超過他能理解的範圍之外。除非用鬼神來解釋,那可能嗎?

    假如出了什麼事,自己可是通判,脫不了的干係。

    「坐,」鄭朗道。

    江杏兒給富弼沏茶。

    但非是獅峰茶,乃是建州茶餅,非是那種頂尖的,也值幾千文錢一斤。

    喝了一口茶,富弼說:「鄭知府,你說吧,究竟有何安排?」

    「還有十天,十天後,我會將謎度揭開。不用想得那麼神奇,比如我問鬼,比如我在太平州讓人送錢送物過來,揭開後便是如此。不過這一回,是很麻煩。我正要考慮一些細節。」

    「十天?」

    「我要等兩批人過來,算算行程大約還要十天時間。」

    富弼無可奈何,只好再等。又說道:「正好呂知縣與韓知縣遞了一份案子過來,給你看一看。」

    韓絳為錢塘知縣,這個縣設立時間很早,秦已置,原為錢唐,唐改為塘,縣於州城南,管理著杭州城的南廂以及南面一些少量的農村地區。呂公弼為仁和知縣,錢越割置,治所於武林門內,宋改治所於城北,管理著杭州的北廂。形式如同唐朝長安的萬年、長安二縣。

    諸位新進士為知縣,陸續地出現一些問題。

    做得比較好的是呂公著,一切稟程著無為而治,在等待鄭朗的變革。

    司馬光做得最好,想立即發展起來那是不可能的,發揮地緣優勢,在鼓勵百姓種桔、板粟、核桃,這是當地的特產。特別是板粟,在牙刷未出來之前,百姓用板粟香嘴。用牙刷的人多了,可對板粟的愛好不減。

    有的在大山之中,比如光州一帶,運出來成本很高。於潛也有山,但藉著河流之便,很容易地將它運到杭州城。

    並且不像另一特產枇杷,不易貯藏,這些都是乾貨,易貯藏易運輸,損耗也小。

    然後發動工匠互動,相互交流竹蔑技藝。

    其他的沒有動,但就是這項若做好了,幾年後百姓收成會增加。

    韓絳與呂公弼沒有那麼多優勢,他們主要職責還是維護杭州城的治安。

    兩人立功心切,上任後不約而同地將矛頭對準了一件事,私鹽。

    宋朝對鹽的管理,一是國家經營,二是買撲制,允許一小批商人用向北方支付糧草形式,換取鹽的配給經營。

    除這兩種形式外,皆是私鹽,法制也很酷嚴,宋太祖下詔曰,私煉三斤者死,擅貨官鹽入禁法地分者十斤死,以蠶鹽貿易及入城市者二十斤以上杖脊二十,配役一年。

    到宋太宗時稍寬一些,法制然很嚴,自煎鹽一斤兩即決杖十五,二十斤者配役一年至一年半,一百斤者刺面押赴闕。

    可是法不能決,因為利潤太高,轉一下手,就能賺取**倍的盈利,於是全國各地皆有私鹽者,往往因為法重,多勾結成群,以武力變相反抗官府機構。

    杭州也有。

    不一定是杭州本戶的百姓,有許多是內陸地區,或者他州,本州也有一些商戶參與,特別是那些大亭戶們。

    而杭州一帶的鹽場,除了昌化紫溪鹽場是內陸礦鹽外,多是錢塘江的煮鹽。

    想要將鹽走私出去,一是從海上,繞道長江,從海船翻運於江船之上。這一條走私商道最安全,對海上官府盤查無能為力。不但是私鹽,還有一些番貨也是這麼做的,海船來到杭州後,將大部分的番貨在海外卸到小船上,僅留一小部分供宋朝的市舶司抽解。

    可是海上風波無常,走私私鹽的船隻又小,常有船隻被突然到來的颶風沉沒。

    於是改從另一條道,大運河,或者浙江。走浙江的道很少,幅射的範圍不大。多是走大運河,將船通過大運河與長江運往各地謀利。

    先是呂公弼查的。

    還不是有意查的,想要打通這一條線,必須與官吏勾結。因為分贓不均,一個衙差舉報了這個團伙。鹽多從越明二州來,然後運到杭州,經過一些漂白,改成買撲鹽,正大光明的從杭州裝上江船,運向各地。

    牽連有些廣,不得不與韓絳聯手。

    鹽販子勢力不可小視,但這兩人豈是幾個小鹽販子能嚇倒的。秘密盤查十幾天,一下子抓捕了四十多人。有私鹽販子,還有與之勾結的大大小小的亭戶,本地的一些小吏。

    案子有些大,牽連的範圍很廣,不得不將案卷交到富弼手中。

    富弼看到案子經過後,有些頭痛,不僅是杭州本地,若是如此,依法判決就是。抓不到你發財,抓到了你倒霉,就這麼簡單。然而這些鹽販子來自各州,包括勾連的大大小小亭戶也有明州與越州兩處。

    正好鄭朗回來,一道交給鄭朗處理。

    鄭朗看了看,也是頭痛。

    案件很簡單,想擴大化,繼續深查下去,還有許多人參與私鹽,以這些人為突破口,會找到更多的人犯出來。若想事件變小,就此斷案,附近各州的讓他們過來提人犯,本州的依法處執,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笞杖的笞杖。

    可是發生在這當口上,全不是鄭朗所想。

    是暴利,國家機器根本沒有辦法杜絕。不用多大的本錢,一船五六十噸重的小船,幾個不要命的人,至於鹽的成本,不需要考慮,一斤鹽才幾文錢那是成本嗎?一艘船能為他們帶來近百貫的利潤,而這僅需要一夜功夫。

    一年四十船,包括成本打點費用,除去二十船所得,還有四千貫巨利。富陽那個作坊主一年才盈利七八十貫。這是何等的暴利?

    並且又牽連到海上番貨的走私。

    不審則己,一審牽連會很廣。

    就此斷案,都會給許多人造成岐義。

    這當口上,鄭朗更不想。

    若說走私,那麼配給就正確嗎,這些大商人入邊以後,操縱物價,使一斗米價達四百多文到七百多文,是太平州的十倍以上,京城米價七倍有餘,然谷多秕惡,濕腐不可食。

    所以對鹽,鄭朗根本不想碰它。

    只要不明目張膽進行販運,由你去。

    韓絳與呂公弼卻將這個潘多那魔盒打開了。

    將卷宗看完,鄭朗道:「富兄,不用去審,先將他們關上五六個月,等我另一件事完成,再審問此案。」

    「……」

    「將欲取之,必欲予之。私鹽由來已久,已是積弊,你也來到杭州很久,看到聽到一些情況。我先予之,再警告之,若還不悔改,到明年可以動一動。」

    反正今年動它不適宜。

    不要談律法,這時候律法還算法嗎?

    即便動,也是對那些中小鹽戶進行一些幫助,這才是國家最不公平的一個群體。

    「不過你來了,也正好,四天後,我會邀請諸位官僚與各個大戶,於西湖賞月。」

    「賞月?」

    「跑了一月有餘,累了,想放鬆一下,富兄難道反對否?」

    「當真是賞月?」

    「你猜?」

    富弼搖了搖頭離開。

    又將九縣縣令重新召集在一起。

    廣邀了諸大商戶,有的人在太平州已聽到鄭朗說過一些計劃,有些期盼,還有些擔心,神情複雜,更多人是一頭霧水。

    帶著大家來到西湖東北白堤,各艘船舫陸續地在斷橋將船隻泊好。

    鄭朗帶頭,將桌子酒水瓜果,搬到堤岸上。如今只有北邊的一道白堤聯於孤山與堤岸之間,至於蘇堤與楊堤、趙堤一個沒有出來,整個西湖除了漫天的蓮花外,空蕩蕩的一片。

    但接近月圓之時,清風吹來,水波不興,別有一番美麗的韻味。

    鄭朗說道:「諸位,我來到杭州,有可能要做出一件大事,諸人這些天,在心中多有疑問,不過事情沒有證實之前,恕我保密則個。在這之前,我藉著今天晚上的明媚月色,說一個故事給大家聽。」

    鄭朗要講故事,全部來了興趣。

    鄭朗又說道:「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潤州有一湖,湖中有一條小白蛇,有一天雨天到來,空中濕悶,白蛇冒出水面上來透氣。正好天空中一隻老鷹經過,將它抓了起來。在湖邊有一村莊,叫許家溝,許家溝裡住著一個許姓人家,他出來打獵,看到這條小白蛇可憐,於是彎弓搭箭,嚇跑老鷹,將小白蛇救了下來。八百年後,就在這裡,斷橋……」

    白蛇傳說已經出現,但故事發生在河南境內,還有一本傳奇小說,卻讓鄭朗搬到了杭州。但它以後遲早還要來杭州。

    這一說大家更來了精神。

    就在這裡啊。

    於是從斷橋相會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祭塔結束。

    感人的故事,這時同樣能打動人心,這個蕩氣迴腸的傳說說完後,江杏兒與四兒哭得泣不成聲。

    可大家一起沉默不語。

    然後看著南邊,湖南邊便是南屏山,臨湖前有峰,名雷峰,上面的塔便叫雷峰塔。

    崔嫻還不知道,恨恨道:「這個法海真可恨。」

    富弼苦笑,若是真的,這個大和尚是太可恨了,但它只是一個故事。

    鄭朗道:「杏兒,我明天組織一些行首與妓子,你教她們唱這個。」

    說著,遞過來一個小冊子,正是宋話版的《白蛇傳》,能不能唱原來的越劇效果就不知道了,鄭朗也在小冊子裡用繩楷小字寫了一些袖法與步伐的表演。曲詞盡量雅化,一些俚語與一些過份的男歡女愛詞語一略節去不用,在這基礎上填詞或者寫曲子。

    基礎還是原來的越劇《白蛇傳》。

    這是這一個月來,藉著空餘時間,晚上鄭朗寫出來的。

    但這一天晚上鄭朗將大家興師動眾的召集過來,除講了這個故事外,其他的話什麼也沒有說。

    與諸人敬了幾杯酒,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後,各自散去。

    這讓富弼更加一頭霧水。

    倒是有人在離開時,忍不住看了一下斷橋,非是斷開的橋,橋是好好的圓拱橋,讓百姓取的名字。有人忍不住想,當年許仙與白娘子在此相會時,是何等的風情萬種。

    江杏兒不由看著垂柳輕擺,不由癡了。

    鄭朗道:「回去吧。」

    「好可憐,那個許仙好懦弱。」江杏兒還沉浸在憂傷的故事情節中,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僅是法海的可恨,還有許仙的怯弱,才讓法海有機可趁。

    「不能怪他,人妖不同,得知真相,害怕終歸有的。」說完,望著東邊,東邊是千家萬戶,再過去便是錢塘江,似乎隱隱聽到江潮聲。月漸圓,潮水始大。

    許仙不能忍受妻子是蛇精,宋人能不能忍受自己驚世賅俗的舉動?

    不知道,先等東風來吧。

    東風便來了。

    還是王昭明。

    是鄭朗無奈之下的人選,對趙禎忠心,王昭明有了,無恥,手段狠毒,這是太監無師自通的本能。不要多,只要將他日後對付歐陽修的手段拿出來,足以應付。

    最擔心的就是他怕死。

    王昭明還不知道,笑嘻嘻地問:「鄭府尹,你有什麼安排,必須要我去辦?」

    感覺很光榮。

    「陛下有沒有對你說,這一行會有一些危險。」

    「說過了,但能為朝廷辦事,雖死猶榮。」還在笑,這在杭州,能有什麼危險啊?那可是主持鄭家子變出杭州五六倍收入大舉措,若成功,自己豈不可以加官進爵?

    「既如此,我就將這副重擔托負於你。」

    「請。」

    鄭朗對衙役說道:「去將富通判喊來。」

    富弼進來,鄭朗讓衙役下去,屋內只留下王昭明與富弼,道:「事情未功之前,還望二位不要張揚。」

    兩人點頭。

    「這一次計劃能不能成功,主要是王內侍,做得不好,我會被人恥為笑柄,五六倍收益也永遠成了泡影。但做得好,不但是五六倍的收益,它的意義……五六十倍收益也換不回來。王內侍,可能你會永遠留青名於中國史冊。」

    只一句,王昭明笑容收斂,狐疑地問道:「鄭府尹,你讓我做何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1 21:2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5 01:41 編輯

第二百八十六章 潮

    說了大半天,才讓二人明白,主要是王昭明明白,至於富弼,專門與他講解好處。他明白有多少好處就行了,其他的明不明白無所謂……

    事實富弼也啞然。雖然知道真相,還是不可思議,但好處確實像鄭朗所說……好多。

    可是富弼越聽思維越混亂,許多地方聽不懂。儘管鄭朗努力用最淺顯易懂的詞語向他解釋,甚至他自己的新中庸再次冒出來。

    王昭明也在退縮。

    好處多,但這算啥?

    心中很想說一句,為什麼你不去啊,問不出來,恐怕以鄭朗怒斥八大王,隻身入丹陽湖化解漁民的糾紛,也是一個不知死字如何寫的人,說不起。他也不能去,是朝廷的制度。

    「來,」鄭朗說道。從房後拿出一個皮圈子,不知道什麼用場,將王昭明與富弼帶到西湖邊上,叫來一艘小船,讓船夫將小船蕩到湖中間,對王昭明說道:「你用手碰碰這水涼不涼?」

    八月中旬,湖水有些涼了,但還好,稍稍有些餘溫,王昭明手伸進清澈的湖水裡試了試,接著搖頭。

    「這個水,敢不敢下去游泳?」

    「鄭府尹,我不識水性,如何游啊?」

    鄭朗將這個小圈子繫在他腰間,要感謝從唐朝以來發展的擊鞠,一些皮革技藝提高,包括密封性。

    雖然不太好,能將就用一下。忽然一腳將王昭明踹進西湖裡面。

    王昭明惶恐不安的大喊救命,富弼急切地說道:「鄭知府,你要做什麼……」

    沒有說出來,看到王昭明喊了幾聲救命後,呆在圈子上神奇地看著湖水,也兀自奇怪,自己怎麼不沉下去。鄭朗將他撈了起來,道:「如何?」

    「古怪……」

    鄭朗又說了一些浮力原理,能不能聽懂不管,只要讓他們明白不是在變幻術,是「格物」的學問,又道:「你再試試。」

    王昭明猶豫不決,畢竟是新奇事物,也有些躍躍欲試。

    「我還能害你,若是你出事,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王昭明小心翼翼地下船,這一回有心理準備,在水中試了試,高興地喊了幾聲。

    鄭朗又說道:「海水比湖水更重,浮力也會更大。」

    是忽悠的。

    論河船中國工藝水平一直領先於世界,但對大海一直很陌生,直到唐朝大食人到了廣州後,才知道海上還有一條商道,但唐朝禁止百姓出國,包括經商。可不妨礙百姓吸收大食船舶的技藝,融合自己的工藝,原先大食船最佳,師子船其次,南海船再次,中國海船最差,但到唐朝中葉後,中國海船很快後來居上,躍於冠首。

    到了宋朝,中國船舶工藝水平,更遙遙領先於其他國家,南海諸國所行駛的船舶多是中國造。

    只要一出事,皆是十分惡劣無比的天氣與其他一些偶然的原因,比如超強颱風引起的颶浪,或者風山暴發引起的海嘯,或者磁場紊亂引起指南針失了方向導致在大洋上迷航。

    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有了這個救生圈也沒有多大作用。

    但有總比沒有好。

    對這個王昭明哪裡知道,心中想到不沉,那就沒有事。心情終於轉好起來,只要不死就好辦,功績有了。

    富弼也驚奇地說道:「有這個事物好。」

    「貴啊,」鄭朗道。全用湖羊皮做的,湖羊生長在太湖流域,杭州也有少數人家養著這些湖羊,畢竟少,又在南方,皮革價更貴。所以史上王安石也想放開與契丹人的交易,他想法是以貨易貨。然而人家只要銅,給你貨,你給我錢,俺不要你的絲綢,於是偏差了方向。

    這也是一個新課題。

    就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變革會帶來什麼變化。

    又將王昭明拉上來,王昭明還拿著這個小圈子戀戀不捨,可是保命的本錢。

    鄭朗吩咐船夫將船搖上岸,替他換了衣服,將他喊到府上居住,有的事當著富弼面不好說,怕富弼反對,這要背下裡偷偷地說……

    王昭明心情轉好,才想起來問:「那個借種……」

    「是真的,但不用管他們,不僅倭人,秦川回鶻熟種也多有此事。」

    「鄭府尹,你知道得真多。」

    「不是多,是必須要知道得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往往細節利用好,比什麼都管用。」

    將王昭明引入自家府上。

    家中正在排練白蛇傳。

    也有很強的用意,非是娛樂百姓生活。但是現在除了王安石几個學生外,沒有人能夠知道。

    從各個青樓裡請來十幾名行首,全是美妓扮演各個角色,不能男女同台,雖這時代比較開放,也會匪夷所思。

    鄭朗聽到歌唱聲,走進內院,看了看她們的排練。

    站在鄭朗的角度,怎麼看怎麼不滿意,根本看不到半點後來越劇優美的身影,那個水袖更是舞得慘不忍睹,是宋舞,還是在「揮袖子」,走步,唱腔全部不對。

    王昭明卻看得津津有味,畢竟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齣戲劇,不像京城的那些雜劇,有著完整的故事情節,曲詞優美,幅度又很長,就是聽得不大明白。但人美,這些妓子每一個都是來自各個青樓裡有名的行首。

    這就是做府尹的好處,一聲令下,那個青樓敢不配合?

    王昭明是太監,不妨礙他欣賞這些行首的美麗。

    鄭朗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估計讓江杏兒教一年也教不出一個越劇的雛形。

    其實江杏兒也不懂,與十幾名行首一邊看鄭朗寫的劇本,一邊相互琢磨推敲,才弄出現在四不像的越劇。

    只能湊合,崔嫻忽然走過來,將他喊到門外,悄聲說:「你看那個白娘子。」

    「我看到了,」鄭朗不解地說。如今杭州城中最紅的名妓秦鳳兒,其他的鄭朗就不知道了。

    「你看她的胸……」

    「我看她的胸……?」

    「再看她的臀部……」

    「我幹嘛要看她這個部位?」鄭朗不解地問,兩者是女子最羞人的地方,即便是妓子,看也不禮貌。

    「我們幾人太瘦,不適合生養……」

    鄭朗終於明白她意思,自己幾個妻妾身段苗條,皆有些偏瘦,但這個秦鳳兒長得豐乳肥臀,像一個容易生養人的樣子。但是鄭朗好奇地看著崔嫻,納悶地說:「你什麼時候看得開?」

    「妾也是急……」

    「你一天到晚在想什麼,比我想的還要多。我今年才多大,有了你們,還養不出來更多子女,那麼合該我鄭家就這獨苗的命。不用胡思亂想。少一個我不樂意,多一個我也不想要。你別要瞎摻亂,今年冬天將是我最關健的半年,不想出現任何事情分我的心。」

    很快就讓他分心了,中午天好好的,下午一場大風到來,風催雨勢,大雨傾盆而至,下得彷彿連天都掉下來。

    西湖的事便來了。

    平時裡看西湖很美麗,但現在的西湖不是如此。

    從唐朝時水一大,西湖就經常氾濫成災。李泌治了一下,白居易治了一下,並且引運河入漕,直接使漕運通達杭州城邊。然而時間一長,湖葑蔓合,湖漸堙塞。到吳越又精心治理,宋朝還增置了斗門,以防潰溢。不過由於北宋對南方的疏忽,並且王欽若又於天禧中奏以西湖為放生池,亂上添亂,湖葑再生,還有少數的侵佔,或為良田,或為市宅,西湖情況漸漸比原先更惡劣。

    不但越來越淺,湖水面積也越來越少。所以鄭朗用竹篙測量了湖水的深度。

    城中李泌引的六井也漸漸乾涸。

    這個問題同樣嚴重,因此史上杭州百姓很感謝蘇東坡,正是因為蘇東坡到了杭州後,將這些問題大多一一解決。

    六井是指西井、金牛井、西井、方井、白龜井、小方井,相國井。不是真正的井,而是六個貯水池,用瓦筒與竹筒分別從錢塘門與湧金門引來的西湖湖水。

    迫於無奈之舉,杭州除了數座山峰外,多是淤積之地,在唐朝時地下水還是鹹水,不能食用。在北宋還是半鹹之水,家有井,多是洗衣滌用的,同樣不能食用。

    後來西湖淤積減少了水量,六井供水困難,於是白居易修了白堤,不僅是用來治理西湖,也是抬高湖面,有了六井,有了錢塘江與大運河,杭州迅速發展起來。

    多年後弊端再一次顯現出來。如今西湖再度向淤塞方向進軍,澇時因湖面萎縮,湖水又淺,不能蓄水,四處氾濫,不僅淹沒莊稼,連住在低窪處的百姓人家也讓洪水淹沒。到了枯水時季,莊稼無水可灌,六井取水又十分困難。西湖不治理不行了,不能等到蘇東坡,天知道因為自己出現,蘇東坡還會不會來到杭州?

    若不來怎麼辦?

    但不是在這時候。

    鄭朗只好中斷與王昭明的談話,扔了一個小冊子給他,也是怕他記不住的,刻意將相關事項記下來。給王昭明自己看,自己也未必將所有細節都能寫出來,以後還會有陸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可一旦開始,通訊會始終保持,朝廷會更注意。可以不停地指導。

    帶著一群衙役走出去,協助百姓撤離到安全地帶。

    但幾十年來百姓一直這麼過來,有了經驗,受災的人家不多,僅二十幾戶,只是樣子有些慘,大風吹,大雨淋,大水淹,不過實際損失也不大。

    可鄭朗站在風雨中,心裡想到,必須加快步伐。

    想要整理西湖,必須在冬天,與圈圩一樣,水位淺,用工省。

    然而不是他所想的,最好等到明年,自己做任何事都會有說服力,包括白蛇傳。

    到了下半夜,鄭朗才疲憊不堪地回到家中。

    崔嫻憐惜地說道:「這樣做官太辛苦。」

    「是偶然的天氣,西湖又沒有治理,是特例。」

    「等你將一切治理好,又有人會過來。」

    「那也不是好差事,有能力的人會高興接手。沒有能力,我樹立的榜樣則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接手的不是政績,是棘刺。」

    說完了倒頭便睡。

    八月十七到來。

    與後世一樣,錢塘江的潮水乃是八月十八前後三天最大,不是天體與洋流的準時,只是說中國農曆的精確。

    現在觀潮的人也很多。

    但有一些不同之處,非是在鹽城鹽官等地,而是在杭州,潮水嘩嘩而來,是三角形,沒有後來扭曲的喇叭形阻擋,一下子衝到杭州浙江口。於浙江受阻,潮水才疊高起來。因此在杭州的鳳凰山與江干一帶觀潮,才是最佳地點。

    今年有些不同。

    鄭朗於鳳凰山腳下一塊平坦之所搭了一個高台。

    然後讓這些美妓們在上面唱白蛇傳。

    從上午起唱,這是新鮮事,觀者如山,擠來了不知有幾萬百姓。鄭朗與富弼不得不安排衙役維護秩序,實際後面的百姓根本聽不到高台上唱的什麼,有可能連人都看不清楚。

    反正是觀潮,有的百姓從四面八方趕來,正在等下午的潮水,索性擠來擠去,湊一個熱鬧,這是國人的最喜。

    開始開唱。

    古怪的越劇,但是十幾個美妓長相明艷動人,又不收什麼門票,僅這個就值得看一看。

    而且所選美妓皆是歌舞俱佳的各青樓行首,雖然唱得讓鄭朗慘不忍睹,甚至他寫的台詞都讓這些美妓們唱錯掉了,可各自唱舞本領也是有的。

    至於水袖,沒有當真,那不叫水袖,叫宋舞。

    看著台上的「法海」用曼妙的水蓮舞蠱惑許仙,鄭朗差一點絕倒。

    這個法海讓人愛都來不及了,何來恨?

    不行,得換人手,換一個打雜的老妓過來扮演這個重要的角色,否則自己一番心血會白費。

    唱到求草這一段結束。

    許多百姓看得張口結舌,一是這出神話的瑰麗,二是這樣長的戲劇乃前古未有,富弼來到杭州有一段時間,勉強能聽懂唱些什麼,同樣聽得如醉如癡,目不暇接。

    倒是一些老鴇們看出商機,好啊,只要以後在坊內將這個本子傳唱,何愁不招來生意?

    然後宣佈結束,先是喝彩聲,後來是抗議聲,要繼續唱下去,不能吊我們胃口。

    直到一個小吏過來說明天還有,人群這才散去。

    富弼看著鄭朗問道:「這是德化?」

    經過鄭朗進一步的雕琢,去掉一些過份纏綿悱惻的詞語,俚語,以及其他方面的內容,所做的詞或者曲,或者對白比較雅約,富弼看到現在,也不排斥。

    「不是德化,」鄭朗搖了搖頭。

    娛樂一下百姓的精神生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意義。現在派不上用場,過幾個月後便知。若沒有反應,自己可以做出進一步的攻擊。

    下午潮水湧來。

    遠遠傳來巨大的雷鳴聲,然後一道白線鋪天蓋地而來,聲勢賅人。

    一會兒便湧到杭州的浙江口。在這裡受到浙江口阻撓,潮水疊加起來,越疊越高,張夏、葉清臣擔心的看著這潮水。

    雖然這一帶是杭州歷年最重視的堤防,兩邊多是山坡,危害不大,可這潮水聲勢太大,讓兩個轉運使有些害怕。然後就看到張夏修的那道新堤岸,在潮水沖擊下,幾下子就衝垮下去。

    但還好,後面就是吳山,也沒有什麼百姓居住,捲走幾株樹木,潮水漸漸平息下去。

    張夏歎了一口氣,道:「一千貫又沒有了。」

    但是看到的,沒有看到的,以及以前發生的數字更巨大。

    鄭朗默然道:「張轉運使,你是良吏,陛下讓你前來治錢塘江,無疑是最佳人選。」

    「不要誇我,錢帛不足,」張夏又歎了一口氣,否則他能做得更好。

    「你能等一等,三個月後,我會支持你一批錢帛。」

    「三月後……」張夏狐疑地問。說了富弼有許多也沒有想明白,不說張夏更想不明白,只知道來的商人很多,還有那個契股,知道鄭朗又在變戲法,可他想不明白。

    戲法變出來要時間的,例如蔗糖,從謀劃到準備、研發,到成功花了一年多時間。

    僅是幾十萬緡錢的收益,不是杭州的五六倍,朝廷只得到其中四成,更不足杭州收入的五分之一。什麼樣的收益才能達到杭州收益的五六倍,他想到了兩條,一是鹽,二是酒,但也不可能,那是全國性的在經營,才有可觀的收入。放在杭州一城,能有什麼?

    也不想過問,過問了作為轉運使必然插手,未必是好事。更不想搶這份功勞。

    但三月後,這個時間還是出忽他預料。

    「大約三月後。」

    第二天鄭朗又被家中幾個妻妾喊過來,對台上的表演,鄭朗看得無語,可崔嫻她們看得入神。到了下午,則是鄭朗必須要看的。

    今天是八月十八,潮水的最高峰,但有一場精彩的表演。

    弄潮!

    一些自付水性好,不怕死的吳兒,手掣著紅旗,站在錢塘江邊,等著潮水到來,破浪踩水。

    此時還少,也不是真不怕死,沒有迎著潮頭的正中方向,而是立於潮頭的側面,潮水會矮一些。

    看上去還是讓人感到驚心動魄。

    太陽斜掛,天沒有完全冷下來,潮水再次到來。

    錢塘江與浙江交會口處,兩邊走出十幾個小青年,每人手拿著一面錦旗,鄭朗認真的看了一下,也未必全是紅旗,各種各樣的旗旛,多以紅色為主,銹著一些圖案,還有其他的一些道具,離得遠看不清楚。年齡也不大,多是二十幾歲,少數幾個才十幾歲。

    看到這些個弄潮兒到來,人群自動分開。

    富弼皺眉道:「潮兒矜誇不好,一旦有垂危之險,永淪於潮下,妻兒哭泣於水濱之邊,非乃國家幸事。」

    鄭朗最怕的就是這個。

    他很想說一句,雖有危險,可這個民族要有一種不怕死強悍的精神,再讓你們薰一薰,漢唐的風采不但消失在上層,連下層也徹底消失了。一個懦弱的民族,還能剩下什麼?

    沒有辨,也不會主動阻止。

    潮水再度來臨,白色的浪頭如同雪崩一樣,滾滾而來,似要吞天,似要滅日。鄭朗離得遠,可潮頭碰撞堤岸濺起的巨大浪花,還是帶著了串患水珠打在他的衣服上。

    忽然鼓聲響起。

    這是民間自發在為弄潮兒壯行。

    富弼又皺了一下眉頭。

    鄭朗就當沒有看見。徐徐吟道:「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弄濤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蘇東坡也愛這首詞,還寫在屏風上,石曼卿因為此詞還請人畫了一幅《潘閬詠潮圖》。

    聽到他吟這首詞,富弼略有些不悅地說:「難怪鄭知府說那樣的仁義。」

    絕對的貶義。

    「富兄,你不懂的,也許兩年後你便知。若是百姓沒有了血性,會多可怕。仁是儒家根本,但要的是大仁,愛民也,何謂愛民,國家昌盛強大,百姓富裕安定,內部沒有欺壓,外面沒有強敵侮辱,才是愛民之道。非乃是施捨一碗粥,贈一匹衣。」可鄭朗忍住話題,不想爭辨。

    這段時間,他連那樁私鹽案不想審問,連西湖都暫時不想碰,況且爭論。

    潮水到來,潮兒下水,一個個解開上衣,披頭散髮,踏入水中。

    雖站在側面,浪頭也捲起四五尺高,可這些個潮兒用腳踩著水,隨著浪頭忽上忽下,居然旗旛不濕。這個人這個旗,在這種巨大的天地壯觀前,顯得無比的緲小,但正因為潮兒不伏,旗幟不倒,卻讓人感到一種另類的雄壯。

    忽然又是一變,兩邊十幾個潮兒打開手中的紅綠清涼傘,藉著涼傘之力,浮於潮面,騰身百變。有的潮兒藉著潮力,手腳並用,在陣陣滔天的巨浪中,做著種種驚險萬分的動作。

    還有兩個潮兒踏著混木,在潮頭上表演著水百戲。

    鄭朗同樣看得瞠目結舌。後世空手踏板的現代衝浪已經是不易,這種弄潮難度比空手衝浪何止高上百倍。用手鼓了幾下掌,低聲問王家兄弟:「你們能不能做到?」

    王家兄弟面有愧色的搖了搖頭。

    潮頭再次下去,潮兒拿著旗子以及道具走上來,兩邊百姓紛紛過來,替他們披紅掛綵。鄭朗想賞一些物事過去,可看了看富弼,忍了下來。

    第三天,還是讓家中幾個妻妾拉過來,看白蛇,今天是最後一天。

    崔嫻又說道:「官人,這十幾個妓子皆不錯……」

    北宋時的妓女地位不算太低。

    對貞操的態度也不像明清,一些大都市,許多人家因為貧困所迫,妻子出去賣笑謀生,左鄰右壁並不以為恥。

    最尊貴的是為皇宮表演的女童,但準確來說,她們是伎,非是妓,只賣藝不賣身,也別當真,在宋朝妓與伎是同一詞,也不會真有不賣身的伎。

    但很受百姓追捧,許多青年才俊為表達愛慕之心,搶著向這些女童獻寶具,獻果酒,頗似後世的追星族。有一位貴族子弟仰慕女伎王金榜,說她:「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神仙,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鵲飛頂上,猶如仙子下瑤池;兔走身邊,不若姮娥離月殿。」於是要拋家別業,與王金榜一塊去「沖州撞府,求衣覓食」。

    這是伎,還有妓,要看,姿色好,還要有才藝,才會受人追捧。杭州名妓周韻要求官員替她脫去妓女戶籍,此官員提出要她作一絕句,周韻不加思索,吟出: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

    然後好姐妹前來送行,胡楚寫了一首詩,淡妝輕素鶴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笑西園桃與李,強勻顏色待秋風。

    龍靚寫的是: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

    妓子能達到這樣的水平,怎能不讓士大夫喜愛?所以范仲淹的如夫人,韓世忠的梁紅玉,張浚的張穠都是以妓子身份,榮升為貴夫人,有的還留名於青史之中。

    被挑選出來的十幾個妓子皆是杭州城中數一數二的名妓。

    若論生小孩子相,魏家那個十娘讓崔嫻最滿意,可她也知道不可能,以魏家的才勢,怎麼可能讓最痛愛的小女兒做丈夫小妾?

    然而自己與江杏兒幾人沒有一個人有動靜,讓崔嫻擔心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並且鄭家一直很單薄,丈夫無子,做妻子的也有過錯。看到這十幾個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崔嫻動了心思。

    但這次鄭朗注定讓所有人失望,他以風流著稱,無論在太平州或者杭州,他硬是沒有發生一件風流事。

    崔嫻又說道:「要麼你看那個安八娘。」

    「安八娘是誰?」

    「那個坐在側面彈琵琶的小娘子。」

    鄭朗看了看,長得很俏麗的一個小姑娘。不過也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豐乳肥臀,容易「生孩子」。

    「要麼那邊的宜娘。」

    「是誰?」

    「那個演許仙的,文學精通,能背整本《莊子》,還會作詩。」

    「家中已有了你這個詩,還有杏兒的字。」

    「那不同的,而且這個宜兒身世很可憐,在坊中作風也好。」

    鄭朗額頭起了黑汗,低聲道:「別添亂。」

    忽然楊九斤走過來,低聲說道:「登萊二州來人。」

    「好,潮已至!」

    楊九斤很不解,潮水漸漸退下,為什麼自家主人說潮已至。

    真正的大潮來啦!

    這一波潮水若興起來,會催毀許多物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3 01:39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5 01:40 編輯

第二百八十七章 狐威(上)

    雖是觀潮的最後一天,岸上還有許多百姓,以及一些攤販。

    分開百姓,沒有回去,而是到了南廂艮山門外,吳山腳下候潮門內側的瓶揚河畔,就是杭州的市舶司所在,南邊的海船碼頭也在此。

    不在潮頭衝擊波上,但船主們一個個仔細地檢查著纜繩,大潮一來,這裡也多少受到潮水的衝擊,甚至能使水面陡漲起兩三尺高。

    要出發的船隻也早就離開,要進港的船隻也早進了港。

    不得不跟潮水走,月頭與月中是大潮,船離港要在潮水平靜之時就要離港,一旦下潮下到潮底時,潮水很急,船出江口速度雖快,可不易控制。進港也是如此,快要平潮之時進港。中潮時在潮中走,小潮時在潮頭進港,潮尾離港。不但杭州港,附近的數州,包括秀越明皆是如此。

    宋朝海上貿易這時還不是最發達的時候,港口有船,但不是萬船並立,只有幾十艘。

    有的裝滿了貨物,沒有卸下來,或者沒有離開。

    有的是空船,像一個個龐然大物屹立在江面上。

    富弼也跟了過來。

    鄭朗先站在江邊看著這些船隻。

    多是五百噸上下的船舶,這是正常的大船,在大運河裡運糧的糧船也漸漸向五百噸靠攏,也就是所謂的萬石大船。但還有更大的,長江裡有少數船舶達到上千噸,海上也有。

    宋史記載中最大的船舶是宋徽宗出使高麗的客船,長約四十丈,深九丈,闊七丈五。浮於波上,巍如山嶽。鄭朗懷疑史書回記載有誤,按照這個尺寸,排水量會達到四萬噸,載重量會達到兩萬多噸。

    鄭和寶船最大的船更大,長四十四丈,闊十八丈。於是有人根據這一尺寸,將深度一扣再扣,也成了小型的航空母艦。

    但是木質船結構最大承受能力是在排水三千幾百噸,載重兩千幾百噸。

    不知道古人,或者他的後人如何突破這個難題的。

    沒看到,不置與否。

    但上千噸的船,他陸續見過不少,並且船越大,出事率越低,所以它的生命終點不在江河湖海底下,而是在船塢因老化被拆卸。因此後人很難從沉船大小看到大型船隻的規模,比如打撈的南海一號,船長30.4米,寬9.8米,船身(不算桅桿)高約4米,載重可達六百噸,排水量可達八百噸。但在他眼下所看到海船當中只能算是中大型船隻。

    後面的工匠有沒有技術造出那種巨無霸,並且能使它超越木海船的極限,擋住海浪的顛簸,鄭朗不是很懷疑,記載的數據會誇大,但後世有人發掘出來長達十一米多的舵桿,兩米多的絞關木,足以證明實船的龐大,萬噸大約不可能,五千噸卻不用質疑。

    不用那麼大的船,他關注的只是千噸船,只要千噸船的質量過關,下面他的一系列安排就能得以實現。

    並且是最好的年代。

    商業氣氛發達,前代不可能,後代也不可以。

    造船技術發達,往前去幾十年,沒有那麼發達,往後去幾十年,自己不管做什麼,都會陷於黨爭之中,自己站在保守黨一方,新黨會將自己一切推翻,那怕自己能為國家一年盈利一千萬貫。照樣推!若站在新黨一方,同理。

    相對而言,朝堂比較清明,趙禎也不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換成朱元璋會想了,這個人怎麼本事比我大,一想自己性命難保。

    還有對方的環境……

    不數,一數能數出十幾條好處。

    終是匪夷所思,只要讓大家看到好處,馬上李元昊要來惡搞了,一惡搞國家更需要錢,只要需要錢,反對的人不多。所以現在不能說,讓一切成功了再稟明。

    站在外面看了看,上了一艘船,也是港口裡最大的船。目測了一下,長約近十三丈,寬近四丈,深多少看不出來,還有一半的貨未卸下來。

    但通過船帆,就可以證明西方人推測的木船極限很有可能不對。

    西方先用單帆船,後用兩帆船,也就是加勒比海盜裡的船隻,最後才是三帆船。

    可此時宋朝的船三帆船成為主流,甚至少數船還有四帆五帆。主帆會高達十丈,不僅有這麼高,還有轉軸讓它自回由起倒,可以保持正風用帆,偏風起篷,逆風時可以從兩舷和艉部放下長櫓搖擺前進。僅一項轉軸技術,足以領先了西方人八百年。

    船主是一個倭人,但對倭國鄭朗也談不上什麼仇恨,他是宋人,只站在宋朝角度考慮問題,北方的鄰居們是幾百年後的大害,東邊與南邊的鄰居同樣也不是一個好鄰居。

    通過通譯的翻譯,才知道這個倭人是倭國的一個貴族子弟,前後出海宋朝共達五次。

    但說到這裡時,言語有些閃爍不定,倭國也需要宋朝的銅錢,可宋朝市舶司查得緊,於是泊於明州不遠的海面上,自有豪強駕小船出海,帶錢購其貨,往往得錢者,以一當十售之。然後空船進明州港或者杭州港購貨回去,錢回國後更貴,謀利也更重。

    對此鄭朗並不追究。

    與私鹽一樣,他們沒有錢,強行阻止,是堵水之法,堵不了的。

    先是跟宋人的船隻來宋朝做生意,出海三次後,這個倭人才在泉州定制了這艘船。

    提起泉州船,倭豎起了大拇指。

    宋朝造船的地方很多,北方的鳳翔、密州,南方的溫、治、明、婺、蘇、潤、洪、吉、虔、撫、潭、鼎等州皆有官塢與私塢,但製造航海船隻,還是雷州、泉州與福州最好。

    泉州為翹楚,這是從唐朝積累下來的技術。而且官吏不認真,私人卻要講究信譽,私塢所制之船質量遠勝過官塢船舶。

    又看了看船的內部。

    船殼板很厚,用桐油與鐵釘鑲死。這是泉州船,雷州船空板穿籐約束,於籐縫中塞海上所生干茜草,遇水則漲,舟為之不漏,不使用任何鐵釘與桐油,同樣能遠涉重洋,也就是阿拉伯造船法。

    有十三個隔水艘,一個漏水,甚至數艘漏水,船舶依不沉。

    底也是尖底,這種尖底最不懼風濤,巨浪到來,搖櫓掌舵,在數丈高的大浪裡行駛若平地。

    倭人又豎起大拇指。

    是他對自己這艘泉州船的信任,若倒了霉,遇到一些罕見的大颱風,什麼船照樣將它打沉。還有一個缺陷,容易擱淺,船底尖,船緣部分上了灘,船主依然不知,繼續馭帆前進,風浪湧促,等到發現時,整個船已上淺灘了。而且帆一時半會放不下來,風浪繼續在催打,只要一發現,船隻十有*會全部擱於灘礁之上。灘還要好一點,扔貨物吧,這個大海之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好扔貨物,再用大篙子緩緩挪移。最怕的是擱礁,就那麼一點礁石,將船隻托了起來,浪還在打,一打一搖,搖得不好,船隻立即掀翻過來,船沉人亡。

    世上沒有兩難的事,相比於擱灘的危險,風浪的危險更大,這才是尖船底的由來。

    但鄭朗從他嘴裡面還聽到一個知識。

    重船好過,空船難行。船載了重後,抗浪性抗風性更強。倭人對大海也會產生畏懼的,船舷兩邊加橫木,一防側面的碰撞,二是安全水位線,過這個線後,再多的利潤,他們也不會強行裝載貨物超載。但空船一起,僅靠船尾部的壓石平穩船隻,船體多在水上面,產生阻風,船不重又更容易讓浪頭拋起來,反而越加出事。

    最後就是指南針。

    這艘船上則沒有,無他,出了海不遠,就有一系列的島嶼可供指明方向,大約指南針才應用沒有多久,宋船上裝配了,他國船隻還多未裝配。

    鄭朗看了看船上的貨物,多是日回本刀,這是倭國出口的奢侈品,還有螺鈿器物,日回本紙扇,鹿茸,茯苓,香茹,杉板,羅板,少量金子,沙金與珍珠,但與宋朝一樣,船上的貨物不是一人的,他佔了主體,還有幾個倭人合夥一道前來。一為人多保障安全,二是節約船上的空間。

    又談了一下此時倭國的情況。

    提前鄭朗派人搜集了倭國的情報,加上他的記憶,此時詢問,只是印證。可此時倭國很亂,正是平安時代的末期,中回央控制能力下降,各地武士集團把持著所有的資源,包括經濟與軍事。很像唐朝後來的藩鎮割居時的局面,即便這個倭人,同樣也說不清楚。

    問了大半天,鄭朗在腦海裡還有一張地圖對照,富弼則聽得雲裡霧裡,根本沒有聽清楚什麼。

    鄭朗談了一個時辰,直到吃中飯時才離開。

    上了岸後,富弼搖頭:「夷人真乃醜陋。」

    「為何?」

    「居然喜歡兄弟姐妹結為夫妻……」將富弼氣壞了,包括那個船主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妹,一會兒妹妹一會兒妻子,讓富弼聽得有好幾次差點跳起來。這是一個正統的士大夫,如何受得這種陋習。

    鄭朗捏了一下鼻子,對此他不好表態,人家就這個人種,怎麼的?

    不但民間喜歡兄妹婚,皇室也喜歡兄妹婚姻,甚至還有母子婚,父女婚,奇怪的是禁止表兄妹通婚。但他們怎麼結婚,那是人家的自回由,鄭朗關心的是倭國的政治。

    接著鄭朗下令,州內所有三等以上的人家,全部來到杭州城中開會。

    只有他們才有資本,也有這個力量,是褒義的說法,矛盾轉移的也是他們,杭州境內出現許多弊端,有一半是他們造成的,得將他們視野轉移出去。

    命令一下,這些人家迅速向城內會合。

    從鄭朗來到杭州來,發生許多古怪的事,包括那個一成半的契股。

    鄭朗沒有說清,不是一成半,是萬分之一千五,細分成一萬份的。

    問又問不出答回案,心中知道大約因為此事,在太平州鄭朗也做過類似的舉動,於是有了蔗糖作坊,有了各紡織作坊,還有了其他的作坊,不但太平州變得富裕起來,那些大戶人家也得到實利。

    不是在內陸,此地乃杭州,更重視商業的價值。

    一起來到杭州城,近萬戶人家,這也說明杭州的富裕程度。

    在北門外校軍場開的會,其他地方容納不了,整整開了一天,外面讓士兵密閉起來。

    到了晚上,全部散去,一臉的茫然。

    有許多百姓詢問,還是如以前一樣,沒有一個人敢回答。

    第二天繼續開,連續開了三天。

    然後迅速散去。究竟發生了什麼,百姓皆不知道。

    隨後一系列動作開始,並不大,從明州調來六艘大船,這是官船,為朝廷從硫球進貢硫磺用的,鄭朗提前派人查了一查,選了其中質量最好的六艘過來,噸位都在五六百噸上下,還有一艘接千噸。

    駛到港口來,從杭州又調過三百士兵,鄭朗除了一些館職與職官、差官外,來到杭州後還有一些兼官,寧海軍節度,這是隨杭州知府一道來的。

    但杭州的軍隊很少,只有兩指揮禁軍,一曰宣毅,一曰威果,一指揮三百五十人。直到幾年後發生的那件好笑事後,江南兩浙才漸漸增加了禁軍數量。除了禁軍外,還有廂軍。

    因為對江南兩浙的不重視,雖設了寧海軍節度,但沒有正規的水軍。

    沒有作用,非是長江,要維持國家穩定,陸續的設了一些水軍,這些水軍組成有禁軍,也有廂軍,包括太平州也有幾十廂兵組成的小水軍。但讓鄭朗給解散了。

    出了杭州就是錢塘江,然後就是大海,對大海朝廷無能為力。之所以設寧海軍節度,只是對市舶司的進一步重疊,便於杭州管理海市,不但管理市舶司,也是管理海上走私的。反正兼官也不用付薪酬,鄭朗身上就有好幾個兼職,包括市舶司的市舶使。

    這三百士兵,多是禁兵,也有少量廂兵,是精心選撥出來的。

    此行會有危險,因此給了賞賜,非是薪酬,薪酬國家對禁兵不薄,可因為低層將領的貪墨,實到禁兵手中並不多。鄭朗還是不想動它,不但薪酬,還有這種貪墨。

    攜帶的武器再次經過層層挑選,很長時間不打仗了,士兵忘記戰爭,武器也成了問題。賈昌朝說,今之兵器,類多詭狀,造之不精,且不適用,虛費民力。歐陽修說,鐵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歷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虛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

    李覯直接說,或取非其時,或產非其地,備數而止,行濫固多,暴之日則焦,濡之雨則朽,以之應敵,不知其何。矧新甲之制,出於一切,次紙為札,索麻為縷,費則省矣,久將奪何?

    兵器放在太陽下曬一曬,就酥脆了。這絕不是脆餅,越脆越美味,缺少韌性的兵器,到了戰場會發生什麼?放在雨中淋一淋,就朽腐了。用紙為盔札,非是後來的大白紙,這時有的紙用桑皮或者楮皮製作,十分堅韌,可以當衣服,可以作蚊帳,但保暖也許有了,做盔甲肯定有問題的。為什麼要這樣做,一上湊數字,二是省錢。

    包括杭州各個禁兵與廂兵手中,手中的兵器,以及庫房裡的兵器,都有一些問題。經過精挑細選以後,質量稍稍能保障,可數量又不夠。

    只能說暫時能應付此行。

    但不是此行最多的一群人,除他們外,還有一百五十名大戶人家的代表,以及他們自己挑選過來的四五百壯士。也帶著兵器,質量絕對能保障,可全部是民間的武器,甚至有的人將珍藏的倭國刀拿出來。

    然後是王昭明,以及市舶司與杭州府挑出來的八名小吏,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應差役進入各部擔任吏職的。可此行他們代表的將是朝廷。以後還要做變更,暫先是應付調到船上。

    船是朝廷出的,主要戰鬥力是朝廷出的,那麼貨物則是商人與大戶所出,這也經過了調查,非是象鄭朗在太平州所想的那樣,茶葉、瓷器,與絲綢、紙張。

    紙張倭國從唐朝人手中得到了技術,雖次,可考慮到海上的風險,需求量不大。茶葉用的人並不多,但喜歡瓷器,以及高檔的綾羅綢緞,要高檔,低檔的人家同樣愛理不理,還有宋朝轉運過來的麝香、丁香等香料,白壇、紫壇等建材;蘇芳、丹等染料;虎、豹皮、犀牛角、瑪瑙等奢侈品。

    為使這一行成功,除了這些商品與十幾個通譯,去過倭國的海客,又從一些商舖裡調來十幾石蔗糖。

    甚至給了王昭明一本孫子兵法。

    也只有鄭朗,不是鄭朗,整個宋朝沒有一個人有這能力,在開始之初將這一切籌備好。幾年後會有很多事,但那時草創完成,朝廷決定的僅是勝任的人選,以及相關的支持。

    將王昭明送到碼頭邊,前來送行的人很多。

    不知道情況,老百姓一個個莫名其妙,僅是出海六艘船,以前不是沒有過,為何如此興師動眾。

    王昭明手中拿著一個最大的圈子,估計這一路上就是吃飯,他也不會放下來。然而在上船之前,對鄭朗說道:「鄭府尹,我的家人,托負給你了。」

    鄭朗一笑,道:「沒有那麼危險,都是大船,又是熟悉的航道,所以我初選便是這兩地。王內侍,幾年後你歸來,朝廷會舉行盛大的儀式歡迎你,那時估計我也回京城了,到時候與你把酒言歡。」

    「要陪我喝十盞。」

    這是擺明了要欺負人,十盞酒下肚,鄭朗准醉得爬不起來。

    可是鄭朗笑了一笑,道:「王君此行成功,十盞又何妨。」

    用了一個君字的尊稱,王昭明還能說什麼。他不是傻子,是有危險,但鄭朗與他說了那麼久,知道此行對宋朝的意義。

    鄭朗將王昭明送到船上。

    然後看著這六艘跟著退潮水離開港口。

    其實鄭朗還有些擔心,雖不是入侵,也沒有那個力量入侵誰,自保吧,但後面元蒙兩次出擊無功,在鄭朗心中還是留下一些陰影。

    這是最安全的一條航道,可是大海之上,誰又能說得準?

    崔嫻托了托鄭朗的手臂說道:「回去吧。」

    「嗯。」

    剛回到城中,幾個衙役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說道:「不好哪,小娘子被人搶跑了。」

    「誰個小娘子。」

    「府尹,你的小娘子。」

    不是指鄭朗幾個妻妾,而是指鄭朗的女兒鄭蘋。

    鄭朗爭切地跑回家中,家中正有幾個差役在問案,還捉住一個藝人。鄭朗上去問了事情經過。

    今天送王昭明一行離開,不但他在送,幾乎所有大戶人家的家主都來到碼頭邊,但因為鄭朗的條約,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包括他們的家人妻妾。至於船上的貨物,都是次要的。總共才不到三萬貫,不是一家,是近萬戶人家籌集齊攤的,包括支付所請勇壯青年的費用,一戶人家也不足五貫錢。

    鄭朗一家也出去送行。

    只有四兒與環兒在家中銹花,還有一個奶娘在看護鄭蘋。

    奶娘也是從杭州請來的,一個老實可靠人家的中年婦人。

    她坐在家中,給鄭蘋餵了奶水後,聽到外面有敲鑼打鼓的聲音。可家中的人少,便將鄭蘋又抱了起來,出去看熱鬧。

    不遠處就是大街,大街邊上有一個耍蛇的藝人,幾條蛇讓他馴得很聽話。

    真正雜技、魔術與蟲蟻的表演,還在東京城。鄭朗陪幾個娘娘看燈會時,看到一出「魚龜頂傀儡面兒舞賣糖」的表演。賣糖的人守在貯滿水的大木桶旁,有節奏的敲鑼,什麼節奏就出來什麼魚鱉鮚鯽,待它們浮上水面,賣糖人便擲以小面具,這些魚鱉鮚鯽用嘴頂著小面具,就像戴上面具似的,在水面上舞「齋郎」、「耍和尚」等節目。小動物力量小,一曲舞罷,讓它們下去,再用鑼喚另一種魚鱉上來繼續表演。

    鄭朗看後很無語,知道這是用食物或者其他的一些手段,使這些低等魚類產生的條件反射,可能將魚鱉馴練到這地步,能用出神入化來形容了。

    尋常人家也有,養蟲、鬥雞、溜狗、馴鷹,也屬於馴獸蟲一類。

    要麼就是關撲。

    各地都有關撲表演,有男有女,一些女子長得粗大,僅穿一條短褲,繫著一個胸圍子,與對手進行摔交,有時候胸圍子被對方扯掉,圍者便哄然大笑。

    趙禎也喜歡看這種關撲,他自己也撲,與宮中的太監比試,贏者得幾百錢,因為他的仁與軟,太監不怕,十之八九是趙禎輸掉比賽,於是趙禎耍賴皮,要重來。太監不依,趙禎只好無奈之。

    這也是趙禎可憐巴巴的一項比較奢侈的娛樂活動之一。

    奶娘見識終歸是少,與周圍百姓看得目瞪口呆,就在這時候,忽然一個大漢從她懷中將鄭蘋搶了過去。奶娘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大漢上了驢車,瘋狂地駕著驢車而去。因為大漢與駕車的人戴著很低的斗笠,沒有一個人看到他們的面容。

    衙役接到報案後,很快將這個耍蛇的抓起來。有可能是巧合,有可能是故意的安排。但鄭朗認為巧合的可能性很大,對方不可能知道自己會出現多長時間回來,也不會知道自家會出去多少人,更不知道奶娘會不會被吸引出去,也無從知道奶娘會不會抱自己女兒出去,況且家中還有四兒與環兒。

    幾個妻妾急得六神無主,雖是女兒,也是鄭家的根,同房三年了,僅這一個寶貝女兒,讓歹人抱走,天知道能不能找回來。

    四兒與環兒又是在家中的,急得一個勁的哭。

    鄭朗道:「你們不要哭,讓我想一想。」

    很沒有道理的。

    拐賣嬰兒的事,在宋朝很多,但對像全部是男嬰,女嬰的幾乎很少。

    要麼綁架勒索,但誰有這個膽量敢勒索到一個知府頭上?當真朝廷軟弱到這地步?

    或者自己得罪了人。

    這也不大可能的,首先是貧困的百姓,誰都知道自己心實際是向著貧困百姓的,只是手段不像黃知軍那樣粗暴。

    再說大戶人家,更不可能。

    自己要做的事也說了,太平州過來的一些大戶那是無條件相信,在他們心中幾乎將自己當成了半神,蔗糖作坊的大戶也相信一大半。本地的大戶人家相信,僅是一半。

    可也不能說不相信,要等結果出來。這要等上三兩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一旦自己說對了,他們將會獲得幾十倍幾百倍的利潤。獲利以後,因為出的錢多與少,會產生許多矛盾,但眼下卻是典型的同患難,與自己一樣,在等待著消息。

    這種情況與太平州一樣,將所有人綁架起來。

    誰會在這時候讓自己分心?

    再說吏治,自己這近兩個月來,幾乎是無為而治,不求有功,只力求境內不要有什麼矛盾衝突。

    或者說新任官吏能力有高有低,可這一行新官員們背景雄厚無法想像,呂夷簡的兒子,韓億的兒子,晏殊的女婿,陳堯佐的門生。就是自己門中,還君子黨帶頭大哥范仲淹的兩個兒子,陳執中的未來女婿。搬那一個出來,都將杭州城這些大戶砸死了。

    誰會在這時候動自己的女兒?

    忽然想到一處,對幾個衙役說道:「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5 01:00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5 01:38 編輯

第二百八十八章 狐威(中)

  鄭朗想到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鹽販子。
  除了這個,沒有任何理由。
  來到公堂,將這些犯人一一提審。
  成份有些複雜,讓韓絳與呂公弼聯手抓捕的主要鹽販子來自各州,販鹽的人,都是敢將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的人物,以前全是當地的地痞流氓。這樣的人,哪裡都有。
  可敢大規模販鹽的人畢竟是少數,國家律法很嚴的,動輒砍頭。
  一一審問,鹽販子也老實,將以前所做的事全部一一招供,包括他們的家產。
  錄了口供,與以前審問的口供差不多,於是再提,提亭戶,幾個大亭戶,還有幾個小亭戶,小亭戶沒有這個能耐的,可逼於無奈,或者附炎趨勢,被大亭戶利用當了走狗。
  這些亭戶卻不是杭州本地的,多來自明鹽二州,一直沒有結案,一結案還要重新發還原州判決。
  覆審,依然與原來的口供差不多。
  接下來審問參與的官吏,非是正規的官員,乃是差役應徵的小吏,也來自各個大戶人家,有的在杭州一府二縣謀吏事,有的在鹽監擔任吏職,鹽監名義上還是杭州官府統管,但鹽茶酒礬征榷權卻是楊州榷貨務行在總領。

  正是這些小吏,讓鄭朗感到頭痛。
  在大會之時,就有許多人詢問,並求過情。鄭朗反問了一句,事情捅破,自己將這些小吏放過去,行不行?
  求情的人啞口無言。
  鄭朗又說了一句,不會從輕判決,也不會刻意從重判決,更不會牽連。人進來了,別撈了,撈也沒有用,我就是將他們放出來,備了案底言臣一彈劾,還會重判,我的烏紗帽也別想保了。
  這是國家的經濟命脈,一個鹽一個酒一年為朝廷帶帶多少收益?是有,但一揭開不可能不處理的。除非你是皇親國戚差不多。
  但說了一句不牽連,自己回味去。俺就查到這兒,不會再往下細察。
  實際鄭朗很想說一句,計往不究,以前我不追問你們,可以後再走私鹽或者海上走私私自釀酒,契股罰沒。但不是說的時候,現在不是錢與地還沒有掏出來嗎。頂多讓他們保一個密。
  牽連的一些人家也無奈。
  事實鄭朗一直沒有審,所有卷宗皆是自韓絳與呂公弼問出來的。
  復問,也沒有問出什麼。

  看似也沒有問題,從亭戶到鹽販子,再到包庇的小吏,已經構成一道完整的販鹽程序。可這是不對的此次數量有些大,僅是鹽船就有三艘,普通鹽販子沒有這麼大膽量。上面還有人。
  並且不可能獨立存在販鹽的事虔汀一帶很嚴重,兩浙同樣好不了,而且大運河查得緊,可以從海上走私,一旦從海路走,根本就沒有辦法查。這些鹽販子大多相識,不問,若有意問會問出許多同夥。
  但為什麼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鄭朗只好動刑,動刑也沒有用,他終究是讀儒家書籍的不喜酷刑,想了想,對衙役說道:「將這些人隔開,關上一夜再說。」
  一個個隔開,不讓他們串口供,明天連嚇帶哄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富弼聞訊走過來,這時候他也不想出事情。一切在等,等幾個月後的消息,若是如鄭朗所說,不是杭州一年的收益,關係到整個國家經濟運轉,甚至有可能會真的千家萬戶不再貧困飢餓。敢情在想說種種好處。…;
  問道:「鄭知府,可問出什麼?」

  鄭朗為幾個月後的消息,幾乎不作為,就是有作為,也是在做善政,除了這件案子,別無他因。鄭朗能想到,富弼也能想到。
  鄭朗搖了搖頭。
  「這奸人,膽真大。」
  「怕不是膽大,是事情大。」
  接著提問那個藝人,也沒有問出什麼。但鄭朗為了防止萬一,繼續將他關在牢房裡。然後回到家中,崔嫻在哭,是她自己親生的血肉,怎能不擔心。
  奶娘跪在門口,鄭朗將她扶起來,說道:「你起來吧,與你沒有多大關係。」
  四兒弱弱地說:「奴錯了。」
  「錯什麼,出了問題想辦法,不是追究誰對誰錯,像那一年的災民,那是大事,大者為國,這是家事,小者為家。」坐下來看著牆壁上的杭州地圖沉思。


;   忽然將王原喊了進來,對他低聲吩咐了幾句。王原出去。
  崔嫻在邊上聽著聽著,眼睛亮起來。
  但是鄭朗在沉思,這倒底是誰呢?若是真正的大戶,可以通過種種手段進行撲買,這是正大光明的搶錢,不需要擔著砍頭的風險。而且綁架了自己女兒,事情不大也大了。

  是開了一個惡例,試問那一個官員沒有妻兒老小,就是在餘杭盛度的盛家,也未必有這膽量。
  也犯不著。
  一夜一家人沒有睡好,天剛一亮時,呂公弼派衙役送來一封信,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啟稟杭州府尹、錢塘知縣,鄭小娘子扣於草民之手也,草民斗膽用之換八人耳,午時會於昌國粟港,逾期不至,汝等當悔之莫及。
  然後是八人名單,無一亭戶,有兩人是杭州的私鹽販子,其餘六人全是各個小吏。
  但關健是時間。feichangwenxue...
  昌國便是後來的舟山,粟港是昌國群島西邊較大的金塘島上發展起來的一個小鎮
  現在是月尾時分,錢塘江開始下潮了,若想在午時趕到粟港,必須現在就將人帶上船,跟著潮水東向,不然來不及。
  不一定這八個人全部知道消息,可自己想提審,也沒有時間。除非拼著女兒不要了。
  地點也好,錢塘江變化很大,舟山群島變化則不大,這一帶在明朝時,曾一度成為倭寇的大本營。只要將人換回後,能很快得以逃脫。

  這人是本地人,潮水必然熟悉,地形也會熟悉否則怎麼能走私私鹽?
  「走,」鄭朗看到信後,說道。
  來到錢塘縣衙,詢問地看了呂公弼一眼呂公弼點了一下頭。鄭朗心中略定,然後問道:「這封信從何而來的?」
  「是今天早上衙役發現的。」呂公弼答道,他同樣很惱火,這**人,還真無法無天了。°
  鄭朗也沒有多說,不往縣衙裡塞,難道往自家門裡塞不出這事能塞起來,出了這事,家中怎麼可能不會戒備。
  吩咐衙役將名單上的八人提來,押上了船。
  正好是下潮之時,鄭朗帶著衙役押善犯人上了船,吩咐開船。
  來到杭州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在錢塘江裡乘船,越向東去錢塘江口越大,兩岸漸漸成了隱隱的直線,水色空鄭朗也沒有看的心思,坐在船上想著這件案子的後續影響。
  無論怎麼想,心中很慍怒,甚至他隱隱感到主謀者也參加了其大會,自己都說了不會刻意牽連,為何非要將事情鬧大?
  漸漸地船飛快地到達海口。…;
  能看到蔚藍色的大海,來到宋朝時,還是第一次看大海。可船上的衙役一個個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到了這裡,真正的三不管了。雖然朝廷在島上設縣還設了一個鹽監,管轄能力很有限的。
  鄭朗道:「諸位,爀要擔心,此人就是我們州府的人,害怕我得到口供,所以恐嚇本官將人犯交給他們。即便有人手也不會多。」
  除非他想謀反差不多。
  能用的無非就是一些親信,還有一些不要命的鹽販子,鹽販子也要親信,不然事情會遲早洩露豳去,想多都多不起來。鄭朗將原因說了出來,諸人一顆心乃定。
  午時時分,準時來到粟港,但鄭朗沒有將船停到邊上。他是杭州知府,這裡是明州地界,不靠岸就不算越界,大海上說不清楚。也是掩耳盜鈴的做法,但能堵一堵言官的嘴巴。為了讓對方確認,鄭朗又掏出昨天夜裡江杏兒與四兒連夜搶繡出的一面旗幟,上面兩個大字,一個杭,一個鄭字。讓衙役將它升到桅杆上,然後下錨,等候對方出現。
  鄭朗又向岸上看去,岸邊也停著一些船隻,大多數是漁船,還有少數是商船,有的漁民好奇地看著他們。接著就是島岸,這一段的島嶼正好形成了一個小內弧形,又有一個明顯的陡坡,於是讓百姓改成了小港口。上面有兩百來戶人家,大約就是粟港鎮。

  臨近港口的地方有一座茶棚,還有一個小酒肆,裡面坐著一些食客與茶客,但人數不多。再遠處便是大片的青山,上面長滿了樹木。
  楊九斤擔心地問:「大郎,他們會不會來?」
  「一定會來的,看到沒有,為了使他們放心,我挑來的船隻速度並不快。」
  過了一會兒楊九斤又擔心地問:「將人放了······朝廷會不會追究?」
  作為鄭家的謙客,這是很正常的心態,擔心自家小小娘子出事,又擔心自家主人的前程。
  「他們都有戶籍,有家人在杭州,擔心什麼?」鄭朗淡淡地說道。說完,吩咐衙役們吃午飯,就著幹糧與鹹菜,草草地吃了。忽然遠處駛來一艘小船,船上的漁夫將船搖了過來,問道:「諸位可是杭州的官員?」
  「某正是。」
  「有人托小的帶一封信給諸位,讓諸位到青魚礁。」
  「滯信的人在何處?」
  「在海上。」
  「多大歲數?」
  「是兩人,四十來歲,」漁民小心地答道,自己帶這封信得了幾兩銀子,可看這架勢,未必是好事。

  然而鄭朗放過了他,說了聲:「多謝則個。」
  問清青魚礁的方向,將船駛了過去,又往南去了一里多路。越往南去,島嶼會越多,地形也會更複雜。並且航道也漸漸窄了起來,除了各個大的島嶼外,還有一些石礁,有的猙獰浮於水面,有的潛伏於水底。後者最可怕的,一旦碰上去後,船隻十有**會擱淺。所以宋代近海的船隻多是小方頭的釣漕船,但也根據船主的需要,型號不一,有的速度快有的速度慢。
  青魚礁便到了,一個魚狀小石礁,似一條青魚浮於海面,面積並不大不到半頃地,邊上是光禿禿的石頭,唯有中央部分長著一些稀疏的樹木。但還有一些船隻存在,多是為了生計,出海打漁的漁民。
  不知道對方在何處,鄭朗站在船頭看,忽然又有兩個大漢馭著一艘小船駛來對著他們大喊了一聲:「鄭知府可在?」…;
  「我在這裡。」
  「請跟我來,」兩個大漢說著,馭船繼續駛向南邊。
  女兒在對方手中,鄭朗只好指揮著船跟在這艘小船後面兜來兜去。

  天漸漸暗了,兜了好幾個小時,若不是帶了一個熟悉這塊地域的衙役過來,鄭朗都不知道讓他們帶著轉到何處邡旦對方的用意很簡單,派了兩個陌生人這個不難,從明州或者越州,甚至從對岸秀州找兩個人過來人海茫茫,自己如何去查?
  轉了這麼久,一看自己有沒有帶其他的船過來,二也是等天稍黑,便於逃離。
  心思還是很慎密的。
  終於到了地頭。
  這艘小船終於在一艘尖長形的釣漕船前停下,船隻也不大·但這種瘦長形的船型,以及兩桅精巧的主副帆,足以讓它在速度上勝過鄭朗船隻的兩倍。可是船上的人很古怪,人數不多只有十幾人,全部戴著羅,是好聽的說法,也就是羅簾子,唐朝或者唐朝以前大家閨秀出門時戴的面紗,有厚有薄讓這十幾個人改了一改就像一個蒙面。
  鄭朗也不急,看著兩人馭著小船來到船邊與其中一個蒙面人低聲說了幾句,兩人復又過來,對鄭朗說道:「鄭知府,我們要的人呢?」
  「我的女兒呢?」

  鄭朗的聲音大,對面那艘釣漕船上的人也聽到了,其中一人對身邊的人低語了幾聲,兩人下去,一會兒將鄭蘋抱了出來,小孩子小,才兩週多一點,看到鄭朗哇哇地哭,大聲喊道:「爹爹。」
  在鄭家中,鄭朗對女兒最看重,甚至都超過了崔嫻,看到女兒在那名大漢懷中掙扎,心中刀絞。但越在這時候,他越沉住了氣,平靜地對衙役吩咐了一聲:「將人犯拖上來。」
  犯人帶到甲板上。
  鄭朗又問道:「我們如何換人?」
  兩名大漢其中一名打了一個手勢,那艘船上又放下一艘小木筏子,道:「小的這艘船帶人回去,你派人過來馭小筏子帶人過來,中間換人。」
  「依你。」
  兩名大漢分了分,一名馭小船,一名將木筏子拖了過來。
  天漸漸更暗了,海上也起了風,浪頭很大,看著這個小木筏子顛來覆去,鄭朗皺了皺眉頭。不過沒有辦法,派了王直與另一名水性與船性都好的衙役下去駕駛小筏子,將這個小筏子拖到船邊,將幾個人犯放了下去,這時候就能看到誰是對方的同夥了。三個小吏,兩個鹽販子臉上全部浮現出笑容。鄭朗很不悅地說道:「別要忘記了你們還有家人。」

  其中一個小吏道:「鄭知府是好官,不會因此為難我們的家人。」
  鄭朗無言以對,看著王直與張衙役小心的控制著小木筏子,向兩船中間駛去。對方看到鄭朗很「遵守承諾」,也將鄭蘋放了下來,遞到其中一名大漢手中。

  兩艘小艘在中間會合在一起,也大大方方的將鄭蘋交到王直手中。此時王直武藝再好也沒有用,這艘小筏子操作已是不易,隨時都會有翻艘的可能,若有變故,肯定會連累鄭蘋。
  對方船上的人才大聲喊道:「鄭知府,我們也迫於無奈,得罪則個。以後只要鄭知府在杭州一天,我們就不會再賣私鹽了。」
  鄭朗關切地看著海面之上,對方說什麼,他沒有在意。
  是做一個表態,民不與官斗,就是此人有些背景,也不願意公然與朝廷為敵。但事情鬧到這地步,你們再改邪歸正,也來不及了。…;
  王直接著鄭蘋,猶豫了一下,但看了看洶湧澎湃的波濤,又搖了搖頭。
  他這個舉動,也讓對方看出來,道:「此處無風也有浪,是我們刻意選的地點既然換人,還望差哥守諾則個。」

  那就帶人回來吧,看著最後一個人犯被拉上了小艘,王直只好與衙役抱著鄭蘋小心翼翼地將木筏駛回來,攀上了船。對方也回到了大船邊上,但巨變陡起,船上的兩個陌生人先爬上了大船,後面幾個犯人繩索未解開,還在大聲喊,讓他們解繩子。
  鄭朗說道:「不好衝過去。」
  可是對面船上十幾人同時舀出十幾把弓,搭起了箭矢,向小船上射去。正中的大漢說道:「鄭知府,還望原諒。我們換了人,可你不好向朝廷交待,我們蘀你解決。」
  不是換人,而是殺人滅口。
  說了,這艘船迅速向東駛去哪一帶地形更複雜,鄭朗捂著鄭蘋的眼睛道:「將屍體抬上來吧。」
  兇手不人道,他不能不人道儘管他們也是死刑犯,但未必處死之前,終是幾條鮮活的人命。
  又嘆了一口氣,道:「更多的人家破人亡······」
  這一鬧,案子更不能小。
  卷的人越多,處決的人會越多,每一個人被處死,或者被殺害,意味著一戶人家的破裂。而原因恰是因為自己一個無心之舉······

  他喜歡的僅是調濟,給更多貧困百姓生路若這種調濟以一條條鮮活的人命為代價,他終是不喜,儘管對方是私鹽販子。
  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心理,錢塘查主薄擔心地問道:「現在怎麼辦?」
  不能真向朝廷謊報事實。
  鄭朗遲疑了好一會兒,又嘆息了一聲,道:「將旗子放下來吧。」
  「喏」兩個衙役將那面杭鄭大旗了下來,還是沒有想到其他,人都換回來了,還掛著旗子有何用。
  鄭朗又說道:「繼續追下去。」
  說著,抱著鄭蘋進了艘中,哄著鄭蘋樂,這兩天將鄭蘋嚇壞了,但她終是小,不知事看到熟悉的父親,又哄了一哄,一會傳出銀鈴船的笑聲。
  查主薄不解地跟了進來,道:「我們追不上······」
  不能再追,是徒勞無功,而且天馬上變要黑下來,在這複雜的海面上追來追去,更容易出事。
  鄭朗說道:「無妨,我還安排了船…···」
  「什麼時候?」查主薄驚奇地從船門口看著海面,海面上還有船,只是幾艘小漁船,並沒有其他動靜。

  「不用看,馬上就會過來,」鄭朗話音剛落,四艘漁船從遠處撲了上來,船是漁船,可上面站著許多士兵,並且船臨時做了改修,在船舷上多設了好幾個櫓耳,此時所有櫓耳上皆架著長櫓,又有禁兵拚命地在搖櫓,使得四艘船象離弦的箭,飛一樣的向剛才那艘船上追過去。
  見到查主薄不解,鄭朗淡淡地說道:「昨天我得知女兒被架走後,很惱火。但在審案時,慢慢清醒。韓知縣與呂知縣抓人時很突然,可是屢次審問皆是無果,其中也用了嚴刑,可在招供中為什麼沒有提到一些關健的人?」
  不出這趟子事,這個案子看似也能了結,有鹽的出處,販鹽的人,庇護的官吏,可是出現這事,證明還有幕後的人。這個不招供略有些古怪了。
  有好幾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是不怕死的,看到剛才最後的樣子沒有,幾人見到自己有救,居然不顧自家的家人,臉上全部露出開心的笑意。說明他們也怕死,也留戀生命。…;
  但鄭朗昨天也說過同樣的話,若舉報出來,可保你不死。活罪難免的,然而鄭朗的話是何等的信用?

  查主薄已經明白鄭朗的意思,道:「鄭知府,你是說有牢房的差衙送了口信進去。」
  「是啊,只要說幾句,你們家人我蘀你照顧了,若是招,官府也未必抓住我,或者敢不敢抓我,那時候你的家人包括你在內,一個也不想好死,甚至對他們說,我會想辦法營救你們出來。」說到這裡臉上譏諷地一笑。
  此時的杭州,恐怕就是曹皇后的家人過來,若是胡作非為,也會弄得灰頭灰臉。這幾名小官吏與鹽販子卻不知道,不管對方是什麼人,還是有些本事的,繼續說道:「因此他們不招供,我們都是不酷吏,不會用酷刑。其實何苦,本來這件案子我就想從輕處理的,拖一拖,讓兩位知縣興趣減弱下去。大案化小,小案化無,儘量少死幾個人,少有幾家家破人亡……」
  嘆息一聲:「就連私鹽,對以前的私鹽,我也不想過問······可沒有想到事情變成這個結果······但是已經出來了,我只好繼續想下去。這等於是同官府公然對抗,有幾人有這膽量?」

  查主薄默然,以前也有豪強與官府對抗,但大家心中有數的,適可而止,不可能去綁架官員的家人。看一看范仲淹得罪了多少人,有沒有人敢動范仲淹的家人。這一例,遠比私鹽更嚴重。私鹽鬧到京城,若有人保護,向皇帝求求情,還能饒過一命,可犯了此事,誰敢求?
  後果他不知道,繼續聽鄭朗說下去:「他不想我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想我女兒會有什麼不測,這幾年雖不才,我還略有些名聲,若有了不測,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撫摸著鄭蘋的秀髮,又說道:「因此,他必須換人。但那個藝人是不是他們的同黨,我也不好說,有可能是,有可能是他派了人注意,正好是一個巧合,於是從奶娘手中搶走了我女兒。可在什麼地方換?在岸上,無論哪裡,他都不敢保證十分安全。在錢塘江,同樣不能保證安全。」
  毫無疑問,只有舟山群島。並且就是知道,在這一千多個島嶼裡尋找十幾個人,上哪裡找去?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些安排,讓呂知縣調了四艘船,一百名禁兵,上船後一邊馭船,一邊對船舶進行一些改動,加了櫓耳,不過櫓耳外面又加了弧木,對櫓耳進行掩飾。然後來到海口處,士兵伏於艘裡,外面的士兵裝扮成漁民。今天我的船來了,掛了旗,那就是讓他們辨認的。並且我刻意選了一艘速度不快的船,不是讓對方放心,而是有充分的時間,讓我們四艘船,偽做成漁船跟上。」

  「又不能跟得太近,不然對方會發現,但又不能跟丟下來,必須時刻脫離我們視線,這時候我們船上的旗子就是一個辨認標誌?但在杭州城又不好掛,主事的人會看到,他的心思更縝密,到了大海不同,多是手下或者蘀死鬼,這才到了粟港才掛,」查主薄恍然大悟,問道。
  「正是,不然這半天轉下來,即便做了偽裝,我們的船也讓他們發現了。」鄭朗話音剛了,四艘船已經在王原的率領下,衝了過去,緊緊的將那艘船圍了起來。
  夜色來臨,浪花更大,鄭朗覺得自己這艘近百噸的船舶像一片柳葉,在浪山中忽上忽下的也吊了上去。
  查主薄站在船頭上,盯著前方,心中也在嘆息,是為隱在後面的那個人嘆息,為什麼這樣的知府來到杭州,還要像以前那樣胡作非為呢?
  夜風更大,碰在兩邊的礁石上,捲起了十堆雪,萬堆雪。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5 01:30
第二百八十九章 狐威(下)

  宋朝妓女種類繁多,但最好的有兩種,她們都在大都市內因為色藝俱佳,為了以示不同,另開別院,多是寬靜獨宇,三四廳堂,有廳有房有院有園,院有花卉山石,房設帷幕茵塌,還有侍女,曰左經右史,這些女經女史,同樣能文詞,能談吐,妙-應酬,評論人物詩詞,答對有序。
  也很貴,但無論多貴,求見的大人物與進士們絡繹不絕,門前經常僕馬眾多,屋內奢侈宴席不斷。
  不是江杏兒,鄭州小了些,沒有足夠的排場。
  就是大,以江杏兒單純的性格,痴迷於書法,卻拙於應酬,還是不行。
  這是最高明的美妓。
  還有一類妓女,出自散雜劇之家,各自善長絲竹管弦,豔歌妙-舞,以技炫人耳目,動其心神,以色技經常出入於豪強朝貴府邸宴聚,然後誘惑膏梁子弟,追其求歡,再欲迎還拒,提高身價。
  後者也是宋代的主流,因此士大夫有什麼活動,廣邀名妓加入。例如蘇東坡來到杭州後,讓每位客人乘一艘船,再各領幾名妓女,選出一名隊長,到各處名勝歡鬧,夜市未散之時方才引燭火回城,千妓回歸,華服縱馬,踩著月光,異香撲面,光彩奪人,恍如諸仙子下界,成為當時杭州的一大勝景。

  不是蘇東坡做法是不好的,當時士大夫多如此。
  或者杭州一年一度的開煮新酒,都要佔呈,酒庫雇來許多有名的行首,執花斗鼓,或捧琴瑟,衣著映照,樂器並掣,妓子娉婷嫵媚,相得益彰,再有官員子弟托著諸色果子蜜餞,親自頻頻勸酒,前有宅院諸司的虞候押番為之開路,後又有手掣羅扇衣笈的浮浪閒客護衛′這支用官妓組成的美酒宣傳隊伍,往往引來幾萬市民觀看。
  史上王安石變法,為了斂財,讓官妓坐肆作樂,誘民前來飲酒,以取酒錢……
  崔嫻所說的宜兒,正是這兩類最高明的美妓之一。
  但是前者……
  獨於一院,院於西湖邊側。
  有蘭桂數株,院外西湖有蓮藕,此時半花半蓬,不是春天,卻勝過春天。
  不用脂粉,香味已四散的飄在清光裡。
  屋內有人,可人皆愁眉苦臉。
  半晌,一個臉色黝黑的中年大漢說道:「國舅爺,你何苦與一個小女子計較?」
  「張大善人,你何苦偏與我計較,」被稱為國舅爺的漢子四十多歲,但此時同樣有些不高興。

  「我雖沒有收宜兒為義女,可當年宜兒稱呼我為義父,也將我視為父親……」
  「笑話,她是一個妓子,如為我的小妾,也是她的榮幸,你是她的義父,為何要阻攔?難不成你要學那些倭人,來一個父女配?」「國舅爺」說完後,他身後幾個隨從大笑起來。
  「當年……」張大善人欲言欲止。
  當年的事不能全怪這位國舅爺,所謂的國舅爺乃是杭州的一個大戶李用德,並不是李用和來到杭州,若是李用和,給張大善人十個膽子,也不敢阻止的。他是李用和的宗室兄弟,李宸妃身世被趙元儼揭露之後,李用德來到京城,看望李用和。並且用宗室的名義,送去大量禮物。
  是宗室之情,誰敢不認?連范仲淹後來還省吃儉用,省出一筆錢,買了許多地獻給宗族作為義田。
  李用和將李用德請到府邸後敘了一敘,十分感觸地將他送離京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也是國舅爺。
  另一個人來頭也很大,是杭州城的海客張大亮,自青年時就時常出海倭國。

  在倭國宋商表現了優異的國人智慧。
  北宋的航海,對宋朝實際意義不大,相反大量銅錢流失,只是可憐這些商人為了生計,不惜冒生死之危,奔波於茫茫大海之上。因此國家是一種施捨態度,往往有海客遇難漂於臨海地區,不問國籍,多伸出援助之手助之,甚至蕃客死後,尋其家人,托使者帶信讓家人將財富領回去。這是一種大國的心態。
  但倭國同樣不勝其煩。
  他們制度來自唐朝,成例也是唐朝的成例,宋貨安置於鴻臚館,供給衣糧。除了征少量的稅務,還供其衣服糧量。估計這些商人多冒用朝廷名義去的。
  可來者太多,費用浩繁,也是肯定的,宋朝人自己能出海了,雖朝廷還有許多制度在限制出海的海客數量,但肯定比唐朝多。不管呢,是對中原大國的不尊重,管了又招架不住,於是限定年歲,給以定期來日之護照。
  同樣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反而像明朝一樣,由於納貢的人多,成了朝廷的冗費之一。況且這是控制能力很弱的平安時代。

  做法更是錯誤,誰需要你管?索性象宋朝一樣,讓宋人,或者倭國自己的海客自由經商,那麼不但不會成為負擔,反而是一項重要的創舉
  也是一種時代的侷限性。
  無論倭國怎麼做,出海的宋商越來越多,也不是宋朝朝廷所統計的數字,一大半人是私自出海。
  有的在倭國呆的時間長,為了滿足自己的性福,娶了二奶三奶,另成一家,養兒育女。
  有的還鼓動半割據的莊園大貴族主,與倭國朝廷對抗,將海貨從官方轉向私營,長袖善舞,甚至影響著倭國的格局。
  當然,還有殺人。
  這樣的政局,還有海上的那些事,殺人縱貨,是避免不了的。
  張大亮年青時出過多次的海,杭州多做高麗倭國生意,泉州與廣州做南海大食生意多,因此多是去的倭國。也殺過人……
  並且他頭腦很智慧,在海上生死相博,無法無天,一艘船力量很小的,於是團結了一批宋人,成群結隊出海,成了杭州海客的帶頭大哥,十分有威信。
  十幾年後,已不用他親自出海,僅是他的一個號令,足以調動一大批海客。一個杭州很有頭臉的人物,在開會時,鄭朗都對他表達了三分尊重。

  可停下來後,張大亮也經常反思,感到這十幾年來,殺的太多,手中又多有財產,於是廣施博舍,多做善事,或者捐於`,或者賑濟寡孤,或者興辦鄉學,資助學子。時間一長,人們於是忘記其名,稱呼其張大善人。
  張大亮是老派的豪強,李用德是新派的豪強。有了這個國舅爺的身份,發達起來速度同樣很快,這幾年迅速斂得大筆的財富。但眼下的衝突,是兩人都不想的。
  衝突的中心便是宜兒。
  宜兒的父親是一個窮秀才,其母長相豔麗,被李用德雇到家中為役,然而時間一久,兩人有了一些不好的事發生。是誰勾引了誰,沒有人說得清楚。
  宜兒的父親上門討個說法,被李用德派人狠揍了一頓,然而宜兒父親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一怒之下,摸了一把刀子,上門將妻子刺死,李用德刺傷,自己自殺身亡。…。
  一家人家破了。
  但這件事李用德不能付主要責任,官府斷案時僅判他給了宜兒姐弟一些錢帛,將案子了結。
  為了活命,宜兒落入娼門。

  因此崔嫻說宜兒的命很苦。
  她出生於書香門第,姿色不弱,又經過老鴇的精心調理,在杭州名氣越來越大。
  上演了白蛇傳後,名氣更大。
  但以前發生了一段故事,李用德無意中看到宜兒,不知是看中了其姿色,或者想到了她的母親,於是求歡。這是仇人,宜兒不答應。可她的力量太小,正好張大亮前來坊中,宜兒很機靈的拜伏於地,認其為義父,泣不成聲。
  張大亮隱約知道一些她的事,沒有立即答應。
  民不與官斗,李用德這份國舅爺的成色很輕,可畢竟是李用和的本家,他多少也有些畏懼,不過心中慈悲,暗中替她遮擋了幾回。
  但隨著鄭朗的到來,許多事改變了。
  若沒有鄭朗到來,不會有呂公弼韓絳等人到來,不會有人會不顧後果,對私鹽隨便下手,就不會因為害怕鄭朗的智慧,而殺人滅口。
  改變的還有宜兒的命運。
  李用德等得不耐煩,一個好官到來,又不好像以前那樣胡作非為,況且還有那個前景……
  於是出五千緡錢,向老鴇提出要贖宜兒出去。

  如鄭朗幾個好哥們所說,只要有錢,再好的行首,那怕是一頭豬前來贖人,老鴇也動鬆口。老鴇意動,宜兒焦急之下,派了女史,也就是一個與她交好的婢女跑到張家求張大亮前來相救。
  李用德冷笑一聲:「當年與我有什麼關係?張君莫要偽作,你還不是三妻四妾,聽說在倭國還有兩個小娘子。」
  「但我沒有壞人家的良家婦人。」
  「君沒有壞人家的良家婦人是不假,只是殺人家。」
  張大亮無言以對,嘆口氣道:「若如此,我只好出六千貫贖人。」
  到了這地步,張大亮騎虎難下,非是爭強好狠,他早過了這辰光,即便做善事,一出手便是幾千貫,也貴了的。
  李用德再次冷笑:「張大善人當真要來個父女配。」
  「他沒有認我為義女,」宜兒道。
  「他沒有將你當作義女,這麼長時間,為什麼袒護你,難道張大善人有些古怪的嗜好?」李用德繼續咄咄逼人。
  宜兒也不能回答。
  不能說張大亮垂涎她的美色,根本沒有碰過自己,這是在可憐她。

  張大亮低聲說道:「國舅爺,不管你怎麼說了,老朽只求問心無愧,老鴇,某給你六千貫錢,贖人吧。」
  「七千貫。」李用德逼迫道。
  張大亮神情有些恍惚,若不顧忌對方的身份,他很有可能再度回到十幾年前,揮拳相向。咬了咬牙道:「八千貫。」
  「張大善人,我想不明白,就算我今天退讓一步,你將她贖回去,打算如何供養她。她除了色藝,與陪寢外,還會什麼?」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將她贖出來,給她籍書,讓她自謀一條生路。」
  「讓她自謀生路,恐怕她連自己都養不活吧,還有一個弟弟要讀書,我好怕啊,說不定她弟弟就能高中了的。」李用德嘴上說怕,臉上都是笑嘻嘻的。
  高中,那有那麼容易的。只要自己在杭州一天,她這個弟弟永遠只會低中。
  「奴可以做針錢。」…。
  但這話說出來,連張大亮也沒有當作一回事。
  一入此門,又是名妓,雖然陪著笑臉相迎客人,可生活卻是很奢侈的,由簡入繁易,由繁入簡難,有幾個妓女甘心再度回去過貧寒的生活。寧**頭,不做鳳尾固然傲氣可嘉,但為什麼幾乎所有美妓寧肯做士大夫家沒有名氣的家妓,也不願意做貧寒人家的妻子?

  什麼針錢能供得起她,那怕她眼下一小半的生活水平?
  或者她手中積攢了一些私房錢,那又能做什麼?開店,除了賣笑外,她會開什麼店?
  張大亮臉上陰晴不定,李用德再次說道:「我給九千貫,張君若再度出價,我始終加一千貫,隨你了,你加吧,老鴇,聽好了,讓他加,他說兩萬貫,我給兩萬一千貫。」
  然後大笑,雖錢花得多了,也有些肉痛,可今天能徹底將張大亮打倒在地。
  這也是一種威信。
  不過他心中同樣不想,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身份比他好,但還是有些畏懼感。
  老鴇戰戰兢兢,似乎兩虎相爭,對她是好事,可這兩虎都不是好惹的,惹了張大亮問題不要緊,關健是李用德,這是一個很徹底的小人,真加到兩萬貫,自己敢不敢收下?
  李用德看到張大亮始終在退,又逼迫道:「張大善人,做善事是好事,可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請認命吧。」
  忽然門口響起一句:「但我的時代有沒有過去?」
  話音剛了,鄭朗抱著鄭蘋走進來,身後是一大群衙役,以及呂公弼。

  「見過鄭府尹,」幾乎所有人站了起來,一一施禮。
  鄭朗對身後的衙役吩咐道:「你立即到我府對我的幾位娘子報一聲平安,再將奶娘喊來。」
  女兒餓壞了,不停的抓他手指頭往嘴裡吮。
  「喏。」
  鄭朗坐了下來,對宜兒說道:「前些天某還要感謝宜兒小娘子為我表演的那出節目。」
  「奴婢不敢,」宜兒眼裡閃出興奮的光亮。
  鄭朗來了,她有救了。
  李用德皺起眉頭,對鄭朗他很忌憚,自己這個國舅爺,在杭州還管用,可放在人家眼裡……清楚。
  鄭朗道:「前些天聽到你清唱,雖用在表演那出節目上不大好兒,但歌喉倒也動聽,能否為某唱一曲。」
  「那是奴的榮幸,」宜兒眼睛越來越亮,對女史說道:「請將我那個松尾箏取來。」
  女史取來一把古箏,宜兒彈起古箏,然後唱道:「冬衣初染遠山青……不辭多少程。」
  正是當年鄭朗抄襲的《醉桃源》。
  「宜娘子用錯了情,某不是你的郎,你也不是某的娘,某有妻妾四名,已經心滿意足,汝作美玉也好,做附蠅也好,與某無關。不過我府上倒需要幾個做針錢活的。」這話倒也不假,明年再度請織女過來授藝,可不能讓家中的幾個妻子再度拋頭露面,那樣子未免太辛苦。做做樣子倒可以的。不過諸人沒有聽明白,還真以為他需要一個做針錢活的婢女,或者小妾。

  張大亮已伏下,道:「多謝鄭知府了。」
  「張大亮,你請起,」鄭朗將他扶了起來,又說道:「張大亮,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請問。」
  「為什麼你向善?」
  「心安。」
  「心安了,是不是很快樂?」
  張大亮回想了一下,忽然舞蹈起來,道:「鄭知府此句正說中了小的心裡之處。每當小的幫助一人,看到他們感謝的樣子,小的心中很高興,可一直沒有細想。」…。
  「那就是快樂,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是一種快樂,可為什麼老百姓看完白蛇傳後,也快樂,不是吃,不是穿,不是住,更不是狎妓,觀者不知幾萬,能狎得起台上十幾妓者不足百分之一。為什麼他們全部喜歡。」
  「那是娛耳目……」呂公弼道。
  「是啊,這是娛耳目,做善事卻是娛心靈,心都不快樂了,何談嘴舌肌膚耳目……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有人說我多好,錯也,我沒有那麼好,只是盡自己之能,濟之天下,自保為先,濟之為後。所以我時常想起范仲淹,別人做到窮獨善其身,富則濟天下,已是不錯,可范大夫卻是窮也濟之天下,何其不易……」說到這裡嘆息一聲,但是范仲淹此時的事比自己還要多,是不是自己害了他的……又說道:「故我每到一處,為了減少麻煩,對以往之事多計往不究。一究,富者十之有三有不法之事,富者爭議會多。窮者多受其屈,一一受之,難以斷清。想清靜,只好拋開過去不提,然後給諸君利益,以利益與德操之化,勸諸君多做善事,就像張大亮一樣。」

  「小的那敢當,」張大亮又伏下說道。
  「敢當的,比如私鹽的事,雖是違反國家法令,但我終不是法家,是儒家,重德化,是仁是義,用仁德化,用義節之。義不是法令,以仁為本,處罰為輔。故不喜多事也。感化諸位,再給利益,使諸君不再違法犯紀。但已揭開,礙於制度,不能將數人釋放。因之而不問,拖於利益讓諸君看到,再作速判,那麼諸君會心服口服。非是為我謀利也,乃是為諸君,包括諸君所出……」鄭朗搖頭:「太少,我也不怪,是草創,大家看不到。這中間我不會拿一文錢,或者為了政績。笑話,若是為了政績,不若應陛下之意,返回京城,以我之能,豈不更加有作為?」
  說到這裡,一臉沉痛,這件事越鬮越大,已經偏了他的方向,更脫離出他的掌控,很不喜。
  今天索性再次話挑明一點,又道:「大家喜歡不喜歡我講故事。」
  一頭,可覺得不妥,狀元知府說的白蛇傳大家喜歡聽,許多青樓在傳唱,可他是知府,不是講故事的人。

  鄭朗無所謂,道:「老虎捉來了一隻狐狸,狐狸對老虎說,你不能吃我,上天派我來做群獸的領袖,如果你吃掉我,就違反了上天命令,你若不相信,我走在前面,你在後面,看看群獸看到我,有那一個不逃跑的。老虎信以為真,與狐狸同行,群獸看到他們,紛紛逃跑,老虎不知道群獸是看到自己才逃跑,還以為看到狐狸逃跑,對狐狸表示了尊重。有了老虎的支持,狐狸很快在這片森林裡作威作福,群獸敢怒不敢言。過了一年後,幾隻野狼被獵人所逼,逃到這片森林裡避難。狐狸不知,斥責這幾隻野狼,這幾隻野狼被獵人追了好些天,正餓著了,看到狐狸,以為它是瘋了的,正好是送上口的食物。撲了過去,眨眼之間就將它咬死吃進肚子裡。」
  狐假虎威出自戰國策,可鄭朗在後面加上一段。
  又道:「狐狸終是狐狸,它不是一隻老虎,如果繼續保持其狡猾的本能,還能有一份生機,但將自己真當作老虎,迎接它的只有一條死路。」
  很淺顯的道理,鄭朗一說完,幾乎所有人一起望著李用德。

  鄭朗將手指從鄭蘋嘴裡抽出來,也看著李用德道:「李用德,你就是那隻變笨了的狐狸!」
  李用德臉色灰白。
  「我也暗示過,也許李國舅……」雖說國舅,可鄭朗臉上一臉的譏諷,鄭蘋在哭鬧,鄭朗無可奈何,只好又將手指頭塞到她嘴中,看到他這個動作,大家哭笑不得,可鄭朗臉上很不悅,繼續道:「不知道我將此事寫信給陛下,陛下會不會為你這個多冒出來的國舅而開心?我不是狼,也想做好人,可不戒意在忍無可忍之時,偶爾做一兩回鍾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6 22:20
第二百九十章 十面埋伏之列營   

  「鄭府尹,小的不懂,」李用德問。
  「你會懂的,」鄭朗道,然後對宜兒說:「宜小娘子,可否借箏一用。」
  「奴不敢當,」宜兒彎腰欠禮,臉上光彩更甚,一雙美麗的眼睛裡能滴出囘水來,又有一層霧意。
  鄭朗來到古箏前,家中有,鄭朗摸得很少。箏與琴之間也有顯著的區別,琴有弦七,箏有弦十三,但古琴更難彈,因為十三徽,彈奏時有許多泛音與按音,音色含蓄而深沉,古樸而典雅,就像中囘國的寫意畫。有的技藝高明者,七弦不用,僅用一弦就可以將任何一首古琴的曲子囘彈奏出來。
  但古箏每弦僅一到兩音,音域寬廣,與古琴那種士大夫的高貴、隱士的冷潔相比,古箏更悠揚悅耳優美,多了一份平民之氣。所以在古代,彈古琴的多是男子,或者有身份的人,或者有學問的人,或者雅潔人士。古箏卻多成為婦女的所愛,包括各個青樓裡的美妓,多彈奏古箏,而非古琴。
  鄭朗撫上箏弦,又回想昨夜的經過。
  他的計劃很完美的,實施過程中,還是有疏忽之處。
  換人的地點他算出來了,加櫓耳與大櫓更出忽對方的意料之外。潮水也讓他算了進去,會在海上兜圈子,設了一面旗幟更是神來之筆。

  中間卻出了兩個意外。
  一是滅口,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殘暴。這是在宋代,說句不好聽的,只要不出大案,僅是走私私鹽,有本事象魯智深或者知善那樣,投於寺廟之中,再等到朝廷大赦,可以出來了。
  當然,出了命案,並且是數條命案,那就無法善了。
  所以認為對方不會殺人,頂多用一條快船接走,利用海上的掩護,將人送到福建或者更南方的嶺南地區,過上幾年,國家大赦,平安回歸故里。
  後來發生的事,更讓他感到震驚。
  幾艘船眼看要圍上去,鄭朗怕出意外,又讓禁兵大喊,投降寬恕家人。
  禁兵也是到了海上後,才知道他們的來意。鄭朗做得同樣很細心的,不要問犯人在牢中為什麼嘴硬,呂公弼與韓絳整兩個小青年,根本不理解地方真正的情形。
  案子到他手上時,什麼口信都早帶了進去。
  包括禁兵,不到海上後,若在岸上通知,估計船還沒有離港,消息就傳了出去。
  可再次出現意外,船上的人開始火拚起來,有的人要投降,有的人要焚船自殺。四艘船的禁兵還沒有追上之時,船上的人開始自相殘殺。有的人跳下船去,但這裡地形複雜,兩邊聳立了許多狼牙般的險礁,潮水湧急,再好的水性下去,也沒有生路。船終於燒了起來,藉著夜風之勢,整船火成了一個大火球。

  這又是一個意外。
  可還是讓他得到一條重要的口供,一人前胸插了一把刀子,用手捂著胸口,跳下了船,在跳下時大喊了一句:「害我們者乃國舅也。」
  不會是李用和。
  李用和不是這種人,若他想要錢與富貴,何必要私鹽!
  非是人家不想要,趙禎不給,而是人家不要,趙禎給了也散於諸人,品德都讓鄭朗誇之。
  那麼還有那一個人在兩浙被稱為國舅的?
  彈奏起來。
  音樂聲很散很慢,忽然漸漸快了起來,然後突然中止,鄭朗向宜兒問道:「可曾聽過?」…。
  「未聽過,」宜兒小心地答道。
  「大約你是沒有聽過,這一曲叫《十面埋伏》,共有十段,前六段用古箏能勉強為之,後四段大約不大好彈的。」
  後世有十大古曲,高山流水,廣陵散,平沙落雁,梅花三弄,十面埋伏,夕陽簫鼓,漁樵問答,胡笳十八拍,漢宮秋月,陽春白雪。但這十首曲子,有幾首不能用古琴彈奏的。比如漢宮秋月,那種滑膩幽怨、小女子的悲憤情思,若用高潔的古琴彈奏,無論出自那一大家之手,都彈不好,即便打曲子打了出來,也多是很怪異。
 
  再比如漁樵問答,必須用蕭聲附和,才會讓人產生一問一答場面的聯想,否則會很單調,聽不出曲子所表達的意思。

  還有十面埋伏,用古琴彈奏,很難彈出曲子中許多急促的曲音,古箏稍好一些,因為弦多,所以弦近,弦近手指舒展的距離就會短,特別是後世改成二十一弦,甚至二十四弦、二十六弦,距離更近,更近更能容易將這首曲子囘彈奏出來。
  若用七弦古琴彈奏,勉強能彈出連綿不斷單音組合的《普庵咒》,但彈奏《十面埋伏》,更不知將曲意彈成何種樣子。
  「為何不談?」宜兒問道,能彈出六節,這才第一節呢。
  「夠了,先列一個陣吧,」鄭朗站了起來。
  兩個衙役撲了過來,將李用德按了下去,開始抓捕。
  「府尹,小的有何罪?」
  「何罪啊……」鄭朗想了一下,可以說,可以不說,但最終將經過說了。
  「那是誣衊。」
  「是不是誣衊,本官都能抓你。」鄭朗淡淡道。二十幾條人命,僅憑兇犯臨死前那聲大喊,足以當作證據之一,不能判罰,可能實施抓捕刑訊。至於證據,雖是兇犯全部死了,那又有何妨。只要抓捕,以李用德的種種做為,能讓他死上十次八次。
  鄭蘋又哭了,不過鄭家上下十幾口全部來到,奶娘將功折罪,不顧嫌棄,將衣服解開,當著眾人的面在喂奶,鄭蘋才安靜了。鄭朗又對宜兒說道:「此案牽連甚廣,宜小娘子,剛才我說贖你回去做小婢,是慢怠之語,但可否請宜小娘子光臨寒舍,先避上一段時間,以後再回?」

  今天在玩二虎爭美,後面的餘黨還有很多,律法是起警戒作用的,一旦殺戒一開,以私鹽之利,什麼殺以後都能發生,這個小美妓會首當其衝。
  宜兒想了一會,欠身說道:「謝過鄭知府。」
  她僅是一個小妓,又能去何處呢?
  至於納妾,那是一個笑話,若鄭朗願意,這個杭州城中所有美妓恐怕都巴不得鄭朗會有這個想法。
  這才是真正的鳳凰尾巴。
  走出來,鄭朗對呂公弼說道:「來我家喝一口茶吧。」
  「喏,下官聽命。」呂公弼道。
  鄭朗笑了一笑,這兩小子搞出的事讓他很惱火,可心眼還是有的,不然未來不可能走得那麼遠,即便有家世。
  一行人回到鄭家。
  坐下來後,鄭朗對呂公弼說道:「呂知縣,人犯還是交給你審問,這些年李家做了許多不法的事,既然是疑犯,你也能好好的審一審。但是審而不判,還像以前我那樣,拖一拖。」
  「為何?」
  「為何,你打開了一個盒子。」
  「什麼盒子。」
  「這個盒子裡面裝滿了魔鬼。」…。
  「下官聽得還不明白。」
  「我先說鹽,鹽以我朝之前,有官鹽,也讓私人製鹽,朝廷所得主要是利稅,人口也不及我朝,湖田、澤鹽與井鹽充足,煮海鹽有之,可因為鹽賤,再加上運輸成本,煮鹽規模一直不大。故在唐朝時,最賤之時每斗鹽僅十文。若按照此價,不夠我朝煮鹽成本,百姓也不以鹽苦,天下間更沒有人為鹽而謀利鑽營。從劉晏第五琦起始變鹽法,鹽價越抬越高,每斗始至兩百餘錢,最高時達到三百七十錢。雖百姓苦之,貧困百姓為鹽貴而不食,然為晚唐換來了一份生機。可是亭戶犯法,私鬻不絕,巡捕之卒,遍於州縣。我朝雖懲唐朝鹽政之患,又不捨其利。畢竟以晚唐之規模,還增加了五六百萬緡錢實利,最高達到六百多萬緡。於是給亭戶工具耕牛,直接從源頭杜絕。但利就是利,是八倍利,九倍利,十倍利。殺人也足矣!」

  呂公弼皺眉。
  「兩倍之利,也足讓人甘冒殺頭危險經營,況且是這個利。終是殺頭罪,我朝對士大夫又十分優容,若是官員年薪稍降一降……」鄭朗搖了搖頭。宋朝私鹽很嚴重,還沒有後來的嚴重,無他,真正的頂級權貴插手不多,不然更亂,喝了一口茶說道:「士大夫又佔百姓幾何?私鹽又不可能是一方經營,有許多關卡,從亭戶開始,到江河湖海的販運,再到各個管理的小吏衙前,到下家的各大店舖。我朝已經立國數七十餘載,這個龐大的集團暗中成形時久……」
  「那不管了嗎?」
  「管,我會管的,但不在這時候,要讓他們看到一些好處,我給了他們更多的好處,遠比私鹽多上兩倍三倍的好處,還是國家律法鼓勵允許的,再經營私鹽,那就是他們的不對,又有契股制約……然而他們還沒有看到好處,心中隱形的認為這就是他們的產業,這時管,不合適。」
  「那我們……」
  「你們也沒有錯,是懷著赤誠之心,」鄭朗又搖了搖頭,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是呂夷簡與韓億的問題,難道他們在兒子來杭州時,這個招呼也不關照?其實以前官吏們也管的,審了審,將一些直接經手的人斬殺,結案,了事。不是不查,沒有辦法查下去,一查會捅馬蜂窩的。又道:「並且這件事,開了許多不好的惡頭……」

  殺了許多人,儘管這些人一落網必死無疑,綁架官員家屬脅迫官員,最後一層網沒有敢撕破外,其他的什麼都犯下了。
  又道:「這夥人也未必是李用德派來的。」
  「為什麼?」
  「想一想吧,」鄭朗說完,送客。得讓呂公弼明白,不能再折騰了,點到為止,若折騰,等到明年,你想怎麼折騰都可以,但今年做事得有一個度。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7 21:15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17 21:54 編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吹打

  一串連綿的長音響過,箏音漸漸停下來。.....
  鄭朗與富弼鼓起了掌,皆道:「好曲子。」
  宜兒問道:「鄭知府頗懂音律,可聽出奴這首是什麼曲子?」
  「某未聽過,但某從音律中聽到洪大與陽春。」
  「鄭知府果然是懂的,奴這首是新曲子,是奴譜寫的,稱它為有腳陽春。」
  「好個有腳陽春,」富弼與鄭朗相視一笑。言外有意啊,有腳陽春是誇獎唐朝名相宋的,稱他所過之地,像兩只腳帶著春天到來。這是預示鄭朗以後也會是一個名相。
  「春天未必,但我所過之處,能帶來一些財富,金子銀子銅子。和春……」鄭朗搖了搖頭,自己到一處,便有一處會有殺戳,不是在大海上的風險,是真正的殺戳,從臨江寺到私鹽,每一案將會有許多人頭落地,那敢稱為春天,徐徐道:「明年會有更多的財富,但會有更多的人死!」
  「奴好怕,為什麼?」
  「你義父沒有對你說過?」鄭朗問道。實際不是指海外的死亡,是本杭州內將會發生許多事,但鄭朗有意岔開話題。

  宜兒茫然地搖頭。
  「沒有說,你就不用問,」說著鄭朗盯著湖中勞動的百姓。
  有時候鄭朗很懶的,比如這堤。
  治理西湖的工程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今年,又分成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斗門,重新大修景德年間太守王濟的斗門,分為船閘與水閘兩個斗門。水大時水閘拉開洩洪,水小時水閘關閉,抬高水
  會有一個隱形作用,只要湖水深,淡水能滋養杭州的地下水,天長日久杭州城內的地下水鹽鹼化減輕,最終會成淡水,那麼不用像現在這樣,僅靠六井供應城中用水。
  很久後才能看到效果眼下能將湖內的淡水蓄起來,在冬天六井也可以將淡水源源不斷地運到城內,供應城中居民用水。
  船閘作用是放船進來,對此鄭朗不是很贊成,杭州本來有南北廂兩個大碼頭,一是運河碼頭,一是錢塘江碼頭足以維持城內的供給與商業交易,商船行入城市邊上,作用不是很大。可船隻到來,會帶來許多生活拉圾,污染湖水品質。
  第二是掘深湖澤,用船隻與相關的工具,將湖中的淤泥撈起來,裝上船但這些淤泥不好安放的,於是幾乎原封不動抄襲蘇東坡的創意,從南屏山麓開始用淤泥修堤一直修到棲霞嶺下,全長五里路。

  鄭朗手筆要更大,正好手中一筆贓款子,蘇東坡治理杭州時是哭窮,俺這裡受了許多災,不能征俺的稅,朝中各位爺爺奶奶們,求個情兒吧。於是免稅,省下來的錢,用這個錢做了許多實事。
  鄭朗沒有求情手中有錢,但現在是白條子,正好出了這件大案,案子未結,贓款於是也沒有上繳,讓他挪用了。不算違法是用在實政上的,他職責之內的權利。
  從中抽出十五萬貫。
  聽到他撥出這筆款子的數量,富弼倒抽一口冷氣,僅十里長堤,十五萬貫錢,幾乎用銀子在往上堆。
  可與修圩堤不同,修圩堤直接取泥,這個堤是一耙子一耙子從湖中撈起來的,原始的工具,原始的技術,成本遠比修圩堤花費更高。還有這筆錢也有其他的用場。
  因此湖水遠比史上更深,堤均寬達到五十米,而不是三十六米。又沿堤準備在明年春天種上垂柳、碧桃,以及海棠、木芙蓉、玉蘭、芍藥、月季等高大的花卉,花卉下又載長草固定堤岸泥土。…。
  除了正中留下三十米寬的人行道,兩邊各自用磚石灰泥修一個近尺高的土墩子,禁止百姓踐踏裡面的花樹。但為了便於牲畜飲水,天熱時百姓擦汗,每隔半里路,又騰出來一些空間,築石階延伸到湖裡。

  然後是橋亭,堤上修六橋,六橋名字鄭朗也懶得浪費腦細胞了,估計再浪費,恐怕也達不到蘇大才子的水平,直接引用過來,取了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名,不同的又有七亭。
  每兩橋之間,用泥巴加寬堤岸,使其寬達八十多米,修一個特大的涼亭,涼亭正中還是大道,供旅人往來,甚至車馬行駛,兩邊則是石台、石桌石椅,便於旅人休息,雨天蔽雨。
  現在到處是一片忙碌,基本開始成形了。
  為刺激百姓的積極性,鄭朗畫了一幅草圖,未來這座蘇堤,或者鄭堤的春天假想圖,將它放在長堤的東邊。一時間觀者如潮,然後拜伏。這不僅是治水,還是一處最優美的景觀。
  百姓又想到鄭朗種種傳說,新知府是一個雅人,因此治圩時,幾十圩不僅是耕地,近千多里的圩堤也成了江南最優美的景觀之一。
  看著這幅美麗的圖畫,開始嗟嘆。
  接著又納悶了,為什麼這樣的一個雅人兒,不到勾欄青樓?這才是真正風雅。
  鄭朗聽到此言後,十分無語。

  今年是初步的工程,明年還有,治水無他,一洩二蓄,想洩時水能排泄出去,想蓄水時水就能積蓄下來。
  僅靠加深遠遠不夠的,今年只能就著原有的湖面,將所有葑菰挖掉,原有湖面挖深,讓深度保持在一丈左右。即便一丈不足,也最少讓它達到六尺以上,而不是現在的三尺有餘。
  明年可以通過兌換的方式,或者直接從百姓手中購買,將湖邊侵佔的田地購回來,以及運河兩邊所侵佔的地皮,多是耕地房屋,全部退還為湖為運河,拓寬西湖面積與西湖外面大運河的寬度。再築長堤,植綠化。那麼西湖治理的工程才能真正結束。
  這是一步到位的治理,以後只要有清廉的官員到來,時不時修理一下,最少能保持五百年西湖不會像以前那樣危害百姓。
  今年還有另外一項工程,鼎湖。
  有一個傳說,天下亡時鼎湖塞,天下興時鼎湖開。不大可信的,面積也不大西湖周長三十幾里,鼎湖周長十幾里,長度長三倍,面積則大了近九倍。就是西湖也遠遠沒有太湖、鑑湖等湖泊面積大,但它危害深,是因為有杭州城。鼎湖同理,它在杭州城東北處,漢末湖壅塞,惡咸寧二年復開,孫皓以為己瑞,既而吳滅。晉元興二年湖水赤,桓玄以為己瑞,俄而玄敗。陳楨明初,湖又開,陳叔寶惡之,明年陳亦滅。此湖常開常塞,因此造就一個傳說,湖則天下平,湖塞天下亂。

  傳說也不重要,到了唐宋時,此湖直至臨平山下,正好在大運河漕運上,中有白龍潭,風波最惡。時有船隻出事,故興起許多妖言,船主到此地後,也常燒香膜拜。
  鄭朗於是到實地做了一些考察。
  為什麼一個內陸湖,又不大,風波會惡?
  無關鬼神,得尋找真正的原因。看了整整一天後,才將原因找到,不是很難。他與富弼也說過,先不能急著往鬼神上想,一想就想不好了。原來錢塘江與鼎湖是相連的,後來錢塘江因為淤塞,漸漸東去,僅留下一些暗潭與河道通向鼎湖。久沒有人治理,湖草將湖面堵塞,這是湖閉的原因。然而遇到特大的潮訊時,潮水通過狹窄的河道或者暗潭而來,會將所有湖草沖走,於是湖開。…。
  唐宋時錢塘江更加東去,河道消失了,可暗潭還在,潮大時這些地下河將潮水湧來,直達白龍潭,才是白龍潭風波最惡的原因。
  真相揭開,眾人莫明。
  但這個暗潭更加不好找。
  也不用去找,直接從源頭上治理,於湖外不遠的錢塘江邊上修長達近十里長的魚鱗塘堤,不管有什麼暗潭地下河,直接將它從源頭上封閉起來。沒有了地下河,大潮時不會有暗流衝來,那麼白龍潭的白龍也不能作怪了。

  一半錢就用在這十里長的魚鱗塘上,並且是真正的魚鱗塘,從大局說,張夏治理錢塘江也算不錯的,但最好所有工程也要換成魚鱗塘,錢塘江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張夏做得不錯,可想平安無事,以後還需要經常治理,不然還會出事情。
  看著美麗的宜兒坐在修好的第一座長亭裡彈箏,杏兒抱琴而立,勞動的百姓會心一笑。這才是像我們的雅知府。
  不同的時代,想法也不同。
  宜兒又說道:「鄭知府,能否將那一天的十面埋伏彈出來?」
  「這是一首新曲子,我還沒有想好,對琵琶我也不太內行,古箏只能說勉強為之,但宜小娘子若想聽,我可以彈出第二段,吹打。」
  「謝。」
  第一段列營音樂由散漸快,到最後各種音節不停的交替轉換,手法倉急,最末一段音節彷彿一艘船隻在大海風暴裡掙扎,搖搖欲墜。但到第二段,卻是一連串的長音,音律十分高昂。
  僅兩段,很快再次結束。
  「太短了。」
  「不短,只到彈奏吹打的時候,」鄭朗道,很有深意的,但未繼續說下去,道:「富兄,小娘子,今天我正好有雅興,替你們彈奏一曲新曲。」

  努了一下嘴,杏兒會意,將古琴抱過來。
  手搭在琴絃上,鄭朗才覺得心靈安靜。古箏略會彈一點,可始終沒有底氣。
  古琴響起,潺音串串,彷彿點點婀娜高潔的梅花,在琴絃裡不斷地開放。優雅從容的樂音,使諸人陷入一片如夢如幻的境界裡。
  十分鐘的琴聲結束,諸人繼續久久不語。
  鄭朗嘆了一口氣道:「我想到梅塢去看一看梅花。」
  「能否將奴帶上?」
  鄭朗看著宜兒,沉吟一下道:「未必能去,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不能將所有事務丟給富兄一人,那對富兄未免太過不公平。」
  富弼嘆息道:「倒沒有事兒,只是年關快要到了。」
  說到這裡,他看著東方。
  懂的,但鄭朗未吭聲。
  沉默一會,鄭朗道:「不如這樣,今天難得的冬日和煦,又無半絲寒風侵襲,湖水清澈,我們對著這座美麗的湖泊,將公務挪於此,就在此處理公務如何?」
  「這裡……」
  「就在這裡,政務透明,百姓才會相信,我在修圩時,也在圩堤上處理政務,有時候圍了許多百姓旁聽,讓他們聽聽我的難處,我的想法,一樣的做事,可百姓卻為之心折。」

  「好,」富弼欣然道。
  鄭朗詭異的一笑,大富同志終於漸漸有被他拖下水的跡象,好啊好,大富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就怕他頑固不化,拿著君子黨的那一套,自己以後頭就痛了。
  兩人開始坐在涼亭上處理政務。
  一會兒便有一些遊人站在邊上旁聽。
  對如何處理政務,普通百姓很好奇的,鄭朗這種做法,多是第一次見到。…。
  好是好了,可自己能拿得出來,才敢這樣做,若是齷齪事很多,敢這樣公開處理政務?
  大家聽了一會,又是嗟嘆良久。
  忽然遠處三匹馬疾馳而來,直衝過來,來到湖邊,三人將馬匹系在岸邊的一棵柳樹上,走了過來。
  正在岸邊吃草的大青走過去,在三匹馬身上嗅了嗅,忽然高興的嘶鳴,然後……江杏兒正要過去斥責,立即將眼睛捂上。
  鄭朗低頭悶笑,小青也成了大青,可杭州幾乎沒有馬,人需要,馬也需要。
  三個欽差也扭頭回去看,一個個捂嘴偷笑,來到鄭朗面前,道:「鄭知府,陛下有口旨。」

  「臣接旨。」
  「不用下伏,陛下只是有事相詢……」然後看了看左右。
  鄭朗對圍觀的百姓說道:「諸位退暫時離開吧。」
  剛才是州務,可以透明化,皇帝問的是國事,不可能也來個透明化的。大家笑了笑,離去。宜兒施了一禮,也告辭,今天是她主動前來,她所在的館閣離這不遠,聞聽鄭朗看湖,過來主動為鄭朗鼓箏。
  不但如此,從鄭家回去後,開始不留客人過夜,頂多為客人彈一個曲兒,陪著喝幾杯水酒。
  老鴇與客人也不知道她與鄭朗是什麼關係,皆不敢強勸。這就是權利的力量。
  實際什麼也沒有,鄭朗也聽說了,可一直沒有表態。
  只留下富弼與江杏兒,小黃門帶來的兩個禁兵手持橫刀,站在亭外。
  小黃門道:「見過鄭知府。」
  絕對的不敢傲慢,雖鄭朗未回京,可他也知道鄭朗在趙禎心中的地位,並且這件事……
  「不敢,內侍貴姓?」
  「我姓孫。」
  「見過孫內侍。」
  孫內侍看了看湖面,好奇地問道:「這是……?」

  「治湖,」鄭朗簡明扼要的將原因說了一遍。
  「那麼為什麼……」孫內侍指了指涼亭。
  「若是一塊美玉,用一塊髒抹布包著,放在地攤上出售,與用一塊上等絲帕包著,放在店舖裡出售,價會差幾何?杭州是一個好地方,反正泥無處可放,於是用泥築堤,再少花一些錢,種一些茶樹,涼亭,不僅是水利,以後也是一道明豔的風景。不是刻意為風景花錢,錢不多,以後湖美,城更美,何樂而不為?」鄭朗只能這樣回答了,但不是重點,又問道:「陛下問臣何事?」
  「陛下有數事相詢。」
  「臣不敢當,請垂問。」
  「你派的那些人回來沒有?」對此無論°任何人,只要知道內情的,都十分關注。鄭朗對趙禎說了一些,可未說出全部。
  對倭國宋人有了一定的認識,知道東奧島產黃金,西別島出白銀,還知道畿內有山城、大和等五州,五十三郡,另東海道十四州一百一十六郡,東山道八州一百二十二郡,北陸道七州三十郡,山八州五十二郡,小陽道有八州六十九郡,南海道有六州四十八郡,西海道有九州九十三郡,還有壹伎、對馬三島,各統二郡,所謂五畿七道三島,三千七百七十二郡,四百一十四驛,八十八三千三百二十九課丁。

  記載對了一部分,大多數是錯誤的。
  因為平安時代倭國勢弱,沒有派出使臣前來,於是宋太宗召見了一個倭國商人,商人恥於史冊,不記只記了一句話,召見然,存撫之甚厚,賜紫衣館於太平興國寺。上聞其國王一姓傳繼,臣下皆世官,因嘆息謂宰相曰:「此島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繼襲不絕,此蓋古之道也。中國自唐季之亂,宇縣分裂梁、週五代享歷尤促,大臣世胄,鮮能嗣續。朕雖德慚往聖,常夙夜寅畏,講求治本,不敢暇逸。建無窮之業,垂可久之范,亦以為子孫之計使大臣之後世襲祿位,此朕之心焉。」…。
  看看人家倭國多好啊,一姓相傳傳了那麼長時間,可中國呢,平均幾十年就換了一代江山。
  不知道究裡,知道了,趙匡義不會說出這句話的。
  又於硫球取硫磺,對東海那些事兒,宋朝人不陌生。
  也是鄭朗所說的話讓趙禎相信的原因。
  到達倭國時間也很快,前世鄭朗讀過一段史書,倭國與高麗若是順風順水,四五天船隻便可漂泊而來鄭朗有些不相信。

  但是的確如此。到倭國航線也是唐朝的航線,從明州出發,橫渡東海,到倭國值嘉島轉航到博多港,全程順水順風僅七天。唯有到高麗航線做了變動,從山東登州也改成明州全程十五天。
  宋朝與倭國使節交往不多,但與高麗使節交往頻繁,為戰略需要才相互來往的,舉宋一國,雙方來往共達近九十次。
  這個航行時間是指順水順風,逆水逆風不好說了。
  因為近,沿途多有供給,逆水逆風也可以行駛。然而到大食東非等國,路途遠,不得不隨季風而行而息,最遠的到東非,來回需要一年半時間。不是航行時間,一半時間耽擱在各個碼頭港口。
  王昭明離開杭州快三個月,所以問了一下。
  鄭朗道:「臣不知道,這一行不是為了行駛,也不是為了交往,我朝雖比唐朝弱,可在倭人心中,依然是泱泱大國,連商人前去,都十分尊重,供其衣食,初行不會難,難的是以後。時間是浪費在尋找與談判上。」
  談判可以往後挪,尋找要花時間的。

  給了一張地圖,能證明什麼?
  比如給了一張宿務島的地圖,這種地形應當比較好找的,就那麼一個草履蟲形,十分獨特,但在陌生的呂宋群島找到它,島嶼又那麼多,言語不通,沒有幾個月時間休想找到。
  是技術落後造成的侷限性。不是在飛機裡鳥瞰,站在船甲板上看,石頭樹木,差不多一樣,要在再腦海裡形成一個直觀印象,匯成地圖,何其不易。除了擁有自己這種BUG。
  倭國要好一些,來往密切,地形也比較熟悉。
  鄭朗想了一想又說道:「但不會等很久,相信沒有多久,會有信傳來。孫內侍若不嫌棄,留在杭州,大約相候一到兩月時間就能得到音訊。」
  「好,」孫內侍說道,杭州好啊,富裕美麗,難得出遣,又是這樣的好地方。
  不過想勒索不可能了。
  鄭朗與王安石說過一句話,自己是將中庸寫了出來,執行很難。
  自己遇到了很多事,但比起其他諸知州,還算少的。
  到太平州,當時自己是狀元,又得到趙禎器重,連任職都是硃批(吏部銓選是普通的選官,到中書諸相親點,是謂東府親點,比吏部銓落的官職某種意義貴了一份,再到皇帝親點的官職,這是最貴的選官,是謂硃批官)。牛鬼蛇神主動避之三舍,自己授之其利,計往不究,大治便來了。但僅是太平州,若當時來到杭州,會有很多麻煩的。後來太平州的政績,無形中增加自己的聲威,若不是呂公弼與韓絳將馬蜂窩捅開,又會像太平州。

  大背景又很好,趙禎是仁君,朝中大佬們政見不同,十惡不赦的大臣卻很少,包括夏竦。上司又不錯,張夏與葉清臣也是能臣。
  這是自己主動迴避,用利籠絡,若沒有巨利,僅靠那個中庸之道,想要徹底調節,並且大治,依然不可能。…。
  也是鄭朗迷茫的地方。
  但在孫內侍眼中,杭州然是一個好地方。
  鄭朗又問道:「為什麼陛下如此著急?」
  「唉,西北很有可能要出事了。」
  「西北本來就要出事,臣早就說過陛下不聽,何須嘆氣。」鄭朗沒好氣地說。
  「鄭知府,這幾年有事……」
  「就算有事,有了一些災害我也出了一策,斷其商道,從吐蕃經過,那時候廝父子未曾反目成仇,若聽臣策,說不定鏞為得到厚利,前兩年也不會反目成仇,吐蕃團結一心,僅憑吐蕃掣肘,李元昊分身無法,何敢反我朝?聽臣之策,朝廷又能花費多少?不授朋友之利,反養仇人惡狼的實力,臣不知道陛下在想什麼。」
  「陛下也後悔了。」

  「那麼臣斗膽再問一句,山遇來降,朝廷如何待之?」
  今年九月發生的事,李元昊盟會諸豪,刺臂血和酒置於骷髏杯中,共飲之。這是党項人最重要的血誓,一飲此酒,不得背叛誓盟,否則會有不好的下場。
  要麼你不喝,喝了必須遵守盟誓,不然上天不一定懲罰,但党項人將會與你終身為敵。
  盟誓的內容就是與諸豪先攻延路,自靖德、塞門、赤城路三道並
  但李元昊在說假話,他要臣下諸族遵守血誓,自己卻將血誓作為一項利用的手段與工具,進攻宋朝是假的,是試探諸豪強的心。
  他不將血誓當作一回事,群豪卻因為有血誓,不能說假話,有許多酋豪當場反對進諫,輒殺之。李元昊的叔父也數次勸李元昊,依不聽,畏誅,與延州太守郭相約,帶妻子來降。
  郭勸是直臣,為官也清廉,但正是鄭朗不喜歡的官員類型。沒有多少才能,僅因為有少許德操,指手劃腳,真做實事時,卻什麼也做不好。這種觀點有些偏頗。但在這件事上,郭勸的確做錯了。

  換鄭朗,會親自率兵迎到邊境,然後將山遇厚待禮遇,然而郭勸很好,他親自命韓周山執山遇一家,送還李元昊,被李元昊射殺在邊境上立威。
  孫內侍不能言。
  鄭朗譏諷道:「孫內侍,你可知道山遇在党項是什麼地位?他是元昊的親叔叔,最頂級的幾名大臣之一,党項的所有山川地形,糧食兵馬,人員能力,瞭如指掌。縱然派出十萬斥候,也得不到山遇帶回來的消息。並且朝廷若隆重禮遇山遇,党項內部多有對元昊不服的部族,諸多部族前來投奔,沒有了百姓,就沒有了財富,沒有了戰士,元昊力弱,何敢謀反?一收一送之間,當抵十萬雄師,一億貫錢。」
  「何來如此?」
  「看吧,我說當抵十萬雄師,一億貫錢還是少的,有可能以後動用一百萬雄師,十億貫錢,都未必能讓党項人徹底臣服。呂公著在與陛下交談時,曾經將我說過的話對陛下提過,萬一党項人有來投,千萬要收留之,況且是山遇。這件事上,一旦元昊起兵之時,郭勸與鈐轄河陽李渭兩個無能的呱噪之臣當殺之,陛下也當下罪己詔!」

  「殺之?」
  「用十萬雄師的生命,與幾億貫錢的戰鬥費用,還不能讓郭勸與李渭陪葬!狗屁的文臣,怕死怕到這地步,何必到邊關!」
  富弼抹汗,鄭朗,你也是一個雅人,怎能用狗屁二字。
  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罵狗屁都是輕的,鄭朗看到邸報後,都想跳腳罵娘希匹。…。
  看到宋朝軟弱如此,李元昊終於放開膽子,僭號大夏始文英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改大慶二年為天授禮法延祚元年。追諡其祖繼遷曰神武皇帝,廟號太祖;父德明曰光聖皇帝,廟號太宗。遣使奉表以僭號來告。使者還沒有到京城。
  不過鄭朗在學唐僧,左一次念叼,右一次念叼,起一些作用,宋朝重視了党項人的情報,傳回一些消息,說元昊稱帝,不真不實的,朝堂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所以趙禎派使者過來詢問。
  孫內侍無言以對。
  鄭朗又說道:「你對陛下說,邊事與臣無關,臣要說的早說了,最後說一句,若派臣去西北駐守,必須對軍旅要略知一二,也要下嚴令,失職當重罰,雖祖宗制不殺士大夫,但可依楊繼業故例處罰。」

  潘楊之爭,已成為歷史悲劇,甚至導致後人互毆,相互不准通姻,但事實潘美乃是宋朝開國第一勇將,並不是演義中的奸臣。楊業之死有兩種說法,一是潘美為王所逼,不得己撤兵。二是潘美是軍事名家,知道輕重,只是平漢時,楊業與潘美已經結怨,後來楊繼業戰績赫赫,故潘美默視王撤兵令,導致楊業身亡。
  潘楊恩怨不提,可當時朝廷處罰同樣很嚴厲,監軍王是趙匡義的親信,比閻文應在趙禎心中地位更高,殺之。潘美是開國最重要的功臣,連貶三級。比起這二人,朝中這些士大夫們什麼都不是。
  若仿照此例,一旦元昊謀反,郭勸與李渭雖不殺,至少也一抹到底,流放嶺南,不算過了的。
  繼續道:「陛下太軟了,臣寫的書,陛下應當看過。所謂的帝王之道,也不過是平衡之術,是中庸的一種。仁不能行婦人之仁,以仁為本,以義為節,仁義有序,才是真正的大仁。或者換一句話來說,有恩可賜,有威可立,適當的以威挾制,才能真正廣行恩澤。若陛下做不到,不如與李元昊商議一下,賜其豐厚的歲幣,只要讓他答應稱臣,那怕給其與契丹人同樣的待遇,還省得戰爭,省得百姓死亡,省……錢。」

  一場大型的戰役打下來,會花費幾千萬貫計。
  所以說省錢。
  繼續說道:「若打就要有決心打,立賞罰,至於錢帛,臣在杭州做一做,可以多少替朝廷解決一些錢制之困。若不立賞罰,相信不久後李元昊會上書侮罵朝廷。」
  「為何?」
  「我朝乃是他們的宗主國,自李德明起,我朝政策一直以優容為主,他部下多族對我朝不惡。並且以他的能力,只是傷害邊境與西北,不能動搖我朝根本。所以侮罵,讓我朝主動攻打過去。就讓他得到藉口,團結諸族。但陛下若做不到剛才臣所說的,最好讓他侮罵,反正朝中多是求和派,李元昊傷害的是邊境幾十個州府幾百萬百姓,不傷害他們的家人。陛下又要仁愛,就讓他罵吧,就讓他傷害邊境幾百萬百姓吧,最好讓李元昊做宗主,讓陛下向他稱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17 21:16
第二百九十二章 點將(上)

    富弼愕然,鄭朗言語同樣激烈如此。

    他想法是錯的,鄭朗不是不進直言,與某些君子相比,區別是就事論事,從來不胡說八道,強邀直名。

    以前他與趙禎在一起時,也說過一些激烈的話,是講道理,趙禎才重視之。若全部是好話,媚言,以趙禎的賢明,還能看重鄭朗?

    再者與其他直臣不同,這些話全是背下說的,反正是直言進諫,何必非要扯開喉嚨向天下人說,我是一個直臣,看,我居然說了這麼大膽的話。那成了什麼,戾氣!進諫是說給皇帝聽的,不是說給天下人聽的。

    趙禎也給鄭朗面子,將他的話記錄下來,為鄭朗辨解。

    很搞笑的一件事,一個臣子的清明,反而需要皇帝為他留下證據,向臣子辨解。

    但並不搞笑,正是君臣相宜的一種表現。如同鄭朗花錢買地,是國家的地,居然從百姓手中出重金購買之,在封建年代何其不易,可正是愛民的一種表現。

    富弼不知道內幕,在他心中認為鄭朗是溫和派,那就是錯了,不是不激烈,未到激烈時……

    孫內侍在宮中卻聽說很多,不以為奇,尷尬地說:「鄭知府……」

    「我說重了嗎?陛下愛民愛臣,臣身為陛下的臣子,是一種幸福,可一旦小仁小愛,後果就是邊境數十州千家哭,萬家悲,以後財政會陸續吃緊。並且臣索性再向陛下說一件事,元昊非是昔日李德明,兼併吐蕃一些部族,河西走廊,回鶻,幾十萬遺留在沙州的唐朝漢民,眼下能抽出五十萬以上的軍隊與我朝作戰。當時李繼遷僅有十幾萬戰士,我朝吃力,不但血戰,還輔以禁榷場,斷貿易,導致李繼遷諸部不合,再搭上靈州、鹽州等地,才換來的短暫和平。不知道此時元昊擁有五十萬甲賁,我朝又要割上多少州,或者整個關中。讓元昊消化下去,然後再搭上多少州,或者整個准北,南下江南,來做一個李後主與陳後主?」

    「五十萬?」

    「我是說少了的。對軍事,臣不大懂,你對陛下轉告,以後不要再問臣,該說的臣早說了,以後要麼准備開戰,即便陛下忘記他是中國之主,是宗主,不惜中國之威嚴,苟且偷安,也要打了再說,否則都和不起來。狼是很難喂飽的,求了和,是讓他休息一會,元氣恢復過來,再打我們宋朝,西北好不起來了。要麼施一些威吧,否則戰敗無罪,會死很多人,會戰一次敗一次。」鄭朗靠在石欄杆上,閉上眼睛,不想說了。

    讓他開金手指,西北人選只有數人,最好的是王德用。

    又與朝廷制度不合,一旦武將打出功績,立即回朝養老,到真正老的時候,才能進入西府,那到頂了,但只要進入西府,休想再率領大軍作戰。

    還是好的,往後武將想指揮軍隊都不可能了,只能是文臣,太監。

    瞎指揮的。

    自己推薦王德用,是自找沒趣。

    要麼是范仲淹與韓琦,西北表現好的兩個文臣,但眼下他們未必能清楚認識西北的危害。況且二人也未必能真正建功,范仲淹只知道修堡砦,沒有實戰大勝證明,韓琦真說起來,指揮失誤,也是吃了敗仗。

    將范雍換下來,自己沒有證據,即便換下范雍,換其他文臣上去,是一樣的。

    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讓他感到很糟糕透頂。

    努力賺錢吧,多賺一些錢,國家有了經濟,就能提供更充足的後勤供給,作戰時效果會好些。

    孫內侍不敢作聲,來的時候趙禎關照過,一定要說清楚,要問清楚。

    「還有其他策略?」

    「元昊必反,殺郭勸!追封嵬名山遇!為開戰做準備!」

    「郭知州是士大夫。」

    「士大夫也要殺,孫子怎麼說的,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事關到國家存亡之道,郭勸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還不殺,殺什麼人?要麼對陛下說一聲,臣將杭州關押的數名死犯全部釋放吧。比起郭勸的罪孽,他們簡直不算罪了。或者臣用錢買郭勸的人頭,明年若臣策成功,以後每年可以為國家帶上幾百萬貫,甚至上千萬貫的收入,用這些錢換郭勸一個人頭,不然邊事,臣永遠不會過問,也不會發一言。說到此了,我不想再說。」

    富弼拽了鄭朗的衣袖。

    鄭朗不客氣地說道:「富兄,我知道你與郭勸是朋友,我與郭勸也認識。但私情不能帶到國事上,若有一天,我犯下這樣的重大錯誤,也主動尋死,以謝天下。漢朝時李廣僅誤軍期,以軍法殺之。郭勸有什麼功勞?難道誇誇其談也算功勞嗎?若不是富兄戾氣不重,還知道以國事為重,吏治有為,作為你們那群君子黨們,我也會看不起,甚至會想方設法將富兄排擠出杭州,以免耽擱我的大事。」

    富弼啞然,何來如此大的怨氣?

    孫內侍道:「二位不用爭,我來還有另外兩件事。」

    這件事他知道的,包括皇上在內,都有些理虧,而且皇上此時在宮中十分後悔。更明白此時鄭朗的心情,說了那麼多,國家一點反應也沒有,事情發生了,惱怒不用說了。

    「說。」

    「范仲淹在江東的事,你聽說沒有?」

    范仲淹到了江東,這個圩朝堂也在吵,各有爭執,鄭朗樹了一例,關健沒有能吏,雖是樣板,但許多方面其他的大臣或是德操不夠,或是才能不夠,除極個別的知州做得稍好一些外,大多數州府為了圩在爭吵不休,有的吵得厲害,迫使知州將修的圩停了工。

    於是范仲淹苦思冥想之下,想了一策。

    不是大戶們要爭地嗎?

    也不劃地了,別說什麼祖宗法制,祖宗僅是指荒地,不是指圩地。那時候大興修圩還沒有出現呢。因此所興修的圩田全部劃為官圩,除了太平州與少數平安分配下去圩田除外。

    不是大戶的,也不是貧困百姓的。想要地可以,給你,但必須按照實地交納稅務。

    一一公平分配不可能了,但丈量實質地畝還是比較容易的。這是新圩,官員為了政績,惟恐報的田數少了,想隱佔都不可能。以前修的私圩,也不當數,有詔書,任何人等不得私修私圩。

    不服,難道你種了國家的地,不管是官地,或者你私人的地,就不交納稅務了嗎?

    不納兩稅的很多,劉娥執政與趙禎執政最大缺陷,皆有些心軟,但正是心軟,讓豪強大著膽子兼併,以前也有,可大規模兼併正是從他們手中開始的。一兼併與瞞田,等於是不納稅。可正規的法令,豪強也要交兩稅的,不但要交兩稅,為了平衡貧富差距,豪強還要納差役。

    誰敢回答俺就不納稅?

    然後再下令,因為是官圩,所有任何大戶人家只能收佃農每畝地一斗租子。凡多收者,任佃農告發,所得圩地全部罰沒,連耕都不讓你耕種。憑什麼種了官家的地,高價剝削佃農?

    若有陷害阻攔佃農者,輕者笞杖,重者刺字流放,並且罰其金給予佃農補償。

    還會有利,可利很輕,無恥的討要到一千畝地,能收租子一百斛,再扣去管理的人手,以及其他費用,僅能得五十斛。但又能有多少人要到一千畝。若是一百畝兩百畝,利更薄。況且原來手中就有一部分私圩的耕地。

    三條命令一發,分岐全部解決,可各大戶人家與豪強吵翻了天。

    辨不得,只好用太平州的故事來彈劾范仲淹。

    范仲淹一聽說,行啊,若論分配公平,我斗膽說一句,連鄭家子也不及我。

    你們那一個想從官田變成私田,全圩百姓商議好了,我前去處理。

    說到做到,沒有做不好的,主要有沒有公平之心,能不能放下身體。有的人不服氣,聚集起來,喊范仲淹分配,貧困百姓的地好分配,鄭朗做的一些事也有著借鑑作用。

    將地劃了一劃,劃成三等分,按田畝分地。鼓勵百姓訴冤,地分得少的,一告狀什麼都知道了。最難的正是大戶豪強,但有心了,取證不難,原圩是多少,從哪兒到哪兒,大戶瞎說,可有百姓眼睛盯著。一一十成十的補償。比鄭朗做得公平,在鄭朗手中過了一趟,最少剝去了四分的地,後來又利用了一些手段,如今太平州大戶實得的地,最少縮水了六成。

    一個圩一個圩的來。

    豪強遇到這個痴人,一個個傻眼。

    於是紛紛告黑狀,怨氣衝天。

    為這件事,鄭朗還上書替范仲淹做了辨解。做得好,天下間只有范仲淹一人才能做好,我都不行。

    不過隨著老范累得半死不活,告黑狀的人更多,趙禎在皇宮裡看不到的,而且范仲淹觸犯了更多大戶豪強的利益,連京城都有許多官員附和,趙禎有些搖動。

    為此事又刻意問了一下。

    鄭朗說道:「我在太平州做的事,是一個樣板,力求盡善盡美。不過太平州有了蕪湖港之利,他州卻沒有,因此可以仿校,不能全部照搬。范仲淹已經做得快接近這個完美,雖有弊端。」

    「弊端?」

    「任何事只能理論的接近完美,包括我在太平州,同樣有弊端。范仲淹這樣的分配,必然產生大量官圩,皇帝心軟,很有可能看到是官圩,於是賞賜給大臣,害了百姓,誤了國家,所以臣當初在太平州時,努力地將所有圩田分給私人,讓它成為私圩,正是杜絕這種濫賞。」

    孫內侍苦笑,不但是杜絕,連鄭朗自己帶頭謝絕了陛下的美意,絕賞圩不受。

    「其二成了官圩,雖是一策,那是圩已經量出來,可以後會有更多新圩,那麼會謊報耕地面積,以惠大戶。范仲淹在,情況會好一點,然而他一去,官圩必然會成為官員與大戶勾結的最醜陋場所。因此,以臣之見,國家還要制訂條例,隱瞞圩田者,當以重罪處罰。至於京城諸多告黑狀的事,你對陛下轉告,陛下若連這些黑狀都相信,不殺郭勸,臣以後不會在邊事發一言。圩是臣所開,若圩田未為國家得利,百姓受益,臣將杭州這件事辦好,以後立即退隱回鄉,終生不在為官。」

    富弼再次苦笑,剛才將君子黨們貶得一無是處,可現在又用一生的仕途力保范仲淹。

    為何?

    但很快鄭朗又說道君子黨的事,道:「上月初,陛下戒群臣勿得朋黨,此舉非有錯也。又,李相公進言,近歲風俗惡薄,專以朋黨污善良。蓋君子小人各有類,今一以朋黨目之,恐正臣無以自立。更是嘉言。朝廷可以擁有不同的政見,還可以爭論,這是一種良性爭議。比如我們站在這裡看西湖,是一景,站在對面棲霞嶺上看西湖,又是一景。每一人的思想不同,認識不同,想問題也不同。故我多向他人請教,包括妻子,學生,官吏,工匠,農民村夫,各行各業,聽他們的意見聲音,再想再思,然後再舉政,即便這樣,還不斷地出現錯誤,不斷地糾正。這種爭論的過程,也是一種良性競爭的過程,一種完善的過程。夫子說三人為師,況且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一旦結黨,事情會很嚴重。不管是什麼黨,它都是黨,排除己見的利器。君子黨以范仲淹為首,還不是大惡,一旦奉李林甫那樣的人為首,會成什麼?國家立即顛覆。然而識人之難,誰個不知?次之,說易行難,一行便有非議,富兄你也來到杭州多時,能不能做每件事,都讓每一個滿意?一旦朝堂上只有一個聲音,就像天地只有太陽白晝,沒有了星星夜晚一樣可懼。而且君子黨們好,或者呂黨好,越來越專橫,只要不同意者,便是小人,便是敵人。我做事已經很周全很小心了,同時也很努力,卻也成了某些人的小人行列,一次次的攻擊。我雖不是君子,但成了小人?奇怪來哉。」

    孫內侍同樣搖頭。

    富弼無言。

    是石介幹的好事,什麼人能攻擊,可不能攻擊鄭朗啊。

    「你對陛下說一句,只要敢結黨,敢提黨,提一次貶放一次,無論任何人,包括時局艱難,若呂夷簡繼續向以前那樣勾結大臣,成了暗黨,同樣不得重用。朝廷如今什麼都缺,唯獨人才不缺。就連內侍之中,也有張惟吉、藍元震、孫全彬這些能宦。」

    孫內侍突然臉紅起來,嚅嚅道:「鄭知府,孫全彬正是在下。」

    「是你啊……」鄭朗咳嗽了好幾聲,這真鬧了一個烏龍。

    富弼也看了孫全彬一眼,此人為趙禎使南海時,一路察所過州縣吏治民俗,回對以公,得到君臣一直好評。陝右群盜殺鳳州巡檢,又派出此人前去立即將群盜剿滅,當值鄭朗誇獎。

    但此人大放光彩的是在以後,無論在西北,或者嶺南平叛儂智高之亂中,表現皆很突出。

    鄭朗自潮地說道:「所以我說國家不缺人才,連陛下垂詢臣,也遇到一個能宦,看看杭州,聚集了多少精英。」

    不但朝堂大臣,在西北一旦戰役打響,又出了多少武將?

    有的將領英勇智慧,絲豪不亞於任何朝代的名將,不過在宋朝悲催的制度下,於是一起悲催。

    繼續說道:「我不但指呂夷簡,包括范仲淹,繼續同意一些君子結黨,圍繞在他身邊,那麼繼續放在外任,比如眼下的江東轉運使,或者他職,不得進京。」

    至於那個慶歷新政,不要當真,一場鬧劇罷了。倒是王安石發動的熙寧變法,真要做得小心一點,倒頗有積極意義。

    富弼又拽了鄭朗的衣袖。

    鄭朗道:「富兄,為什麼我這樣說,二十年後你便知。」

    眼下富弼肯定不知道的,他不反對君子,但反對現在君子黨所謂的君子,更反對這個黨。

    「兩位,我只帶個話,你們別爭,」孫全彬立即阻止,在君子黨當中,富弼同樣是一個骨幹分子,所以朝廷一些人有意將他放到杭州,就想鄭朗薰陶的。可不能因為自己,導致兩人反目成仇,那麼影響了另一件大事,未免不美了,接著說道:「陛下,還問李用德的案情。」

    這件大案也傳到京城。

    與李用和無關,兩人除了同宗外,幾乎是八代也找不到關係,但畢竟是同宗,這時代宗族也是一種認可的關係,出了這檔子事,李用和在京城也感到尷尬。鄭朗遲遲不判,越拖李用和越是尷尬。

    「你對陛下說,案子未決,是臣沒有查出來真正的兇手。」

    「不是李用德?」

    「可能會是,可能會不是,但李用德必死無疑,他作下的罪孽太多了。不過陛下問了,正好有些事,臣也要向陛下說一聲。第一,這個案件,是怎麼查?」

    「怎麼查?」

    「是深查還是淺查?」

    「有何區別?」

    「淺查臣僅查真正的殺人兇手,深查,那麼將相關的私鹽販子,以及亭戶與勾結的官吏一起查出來。」

    「鄭知府,當然深查,鹽乃朝廷最重要的收入。」

    「孫內侍,你恐怕還不知道,若深查下去,從亭戶,到私鹽販子,到船伕,到官吏,有可能會牽連到一百多個州府,幾百個縣的官吏,無數商人,不要在全國,僅臣在杭州取證,足以讓明年幾千個人頭落地。」

    「怎麼會?」

    「為什麼不會,朝廷都鹽院統計一年產鹽是四百萬石,但臣斗膽說一句,實際的產鹽最少是六百萬石。」

    「兩百萬石?」孫全彬嚇了一跳。除去運費、管理費用、官吏支出、損耗,一斤鹽為朝廷謀利十文,一石鹽最少兩千多文錢沒有了,兩百萬石,這是多少錢?實際不能象他這麼算,朝廷不可能得到所有鹽利,比如在趙禎朝,解鹽所獲利是兩百八十幾萬貫,加上淮浙鹽,總收入也不過八百來萬貫。大多數錢不知道哪裡去了,宋徽宗時蔡京斂財,鹽利忽然漲到四千萬貫。來得古怪,消失的得古怪,這灘子水渾得不能再渾。

    「是啊,臣說的是最少的數字。比如在杭州,不用船裝運,力氣大的,用一根扁擔挑一挑,兩百斤鹽挑出來,走一個十里八里地,就是好幾貫錢。朝廷就是用滅三族的法令鎮壓,能不能彈壓起來?但臣刻意看過鹽場,卻有很多問題。比如亭戶,全國七千來戶,計一萬丁,卻擔負著幾百萬石鹽的生產,國家近千萬緡錢的收益。然而你看過亭戶生活沒有?」

    「沒有。」

    「問題啊,大大的問題,朝廷僅付亭戶每斤鹽三文錢,試問你有沒有食用過三文錢一斤的食鹽?這且不算,國家還要征兩稅,與雜稅,甚至官吏貪墨,亭戶限制了人身自由,雜稅比普通百姓還要更重。甚至祖宗法制,賜其牛與鹽具,也要征錢,牛死了繼續征牛錢,具用壞了,能征幾十年,亭戶自己買新具,也要征錢,說是國家所出。以前我經常說陛下仁愛,可不能到鹽場看啊,一看,我以為來到秦朝。」

    「這麼嚴重?」

    「你不相信,改天我讓家中謙客事你去鹽場問一問,鹽場隨你指定,那一個鹽場都是如此。一個亭戶每年為國家創造幾千緡錢的收益,可他們自己卻欠了朝廷幾十貫,甚至幾百貫的債務。我不懂了,知道國家財政緊張,可為什麼連鹽戶也要斂?幾千戶啊,一年能斂出多少,是三萬貫,還是五萬貫?陛下在京城要進行大郊祭吧,不知道會花幾百萬貫。郊祭還沒有開始,元昊要謀反了。陛下想的是什麼?」

    「……」

    「亭戶是什麼人,他們不是人,是國家的牛,豬,狗,奴才,就是陛下養一條狗,還要賜一兩肉食,為什麼要這麼斂?你對陛下說吧,放吧,一年只是幾萬貫的收益,哪裡省一省也就出來了。從現在起,不得對亭戶征任何稅務。只要他們日子過得下去,有殺頭危險,許多亭戶就不會鋌而走險,以身試法。這是從源頭杜絕。」

    「能杜絕嗎?」

    「不能,利太厚,但比現在好一些。只有好一些,國家得的益,遠比斂出的一些小錢多。還有大亭戶,這是最卑鄙的一個群體。他們侵佔隱瞞鹽田,放高利貸,與官吏勾結,大規模私鹽正是他們發動的,不但他們出的鹽多,能隱匿的產鹽多,也是因為他們的組織,小亭戶的鹽才能聚集起來。派人查吧,核實實際鹽田畝數,鼓勵小亭戶告發,讓真正的鹽田攤薄攤均,沒有大亭戶,就失去了組織的首惡,縱然還有私鹽,量也不會大。到時候會給陛下一個天大的驚喜。哦,對了,讓石介來吧,他是君子,他是太陽,能讓陛下曬得汗流夾背,為了國家忠心如此,那麼能不能將這些作惡多端的大亭戶曬得汗流夾背?」

    富弼又想說話,終沒有說出來。

    這可不是一件討好的差事,有可能會得罪無數豪強。但怎麼說得出來,既然都敢無中生有的彈劾陛下,為什麼不敢為國家鎮壓這些大亭戶。

    鄭朗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對杏兒說道:「替我磨墨。」

    不讓你帶這個口信了,俺寫。

    如封不動的寫了出來,對亭邊的侍衛說道:「你立即騎馬,將這封信帶給陛下,是密信,不需要經過中書。」

    是呂夷簡弄出的玩意,言臣與地方官員不准寫密信,更不准私自遞到宮內,甚至不能讓其他官員在第一時間得知他們寫了什麼。

    這是屁的規矩,鄭朗激怒之下,也不管了。

    「喏。」這個侍衛剛才在亭外也聽到他們的談話,雖然鄭朗是憋著氣的,包括所謂的不言邊事,實際說了許多邊事,還有江東圩的事,也給了定論,事關重大,沒有停息,立即騎上馬,返回京城。

    鄭朗又說道:「難怪以前知日大師說,我早遲會俗了俗了,別的不說,看到許多事,聽到許多事,我的好脾氣,漸漸也不好了。」

    孫全彬不敢作聲。

    「回吧,回吧。」不處理公務了,回家。

    大約是趙禎感到理虧,不會真將郭勸殺掉的,如何處理郭勸,正在考慮,但下了一道詔書,赦免所有亭戶的稅務。並且也與大臣商議清查大亭戶隱匿鹽田的事。

    這不是普通的耕地,每一畝鹽田所得利潤太高。

    可他這不殺,終於迎來一個更大的羞侮。

    郭勸自己作的大孽,還不知自己死活,繼續隱瞞,李元昊派了一個官員抵達延州,請求進京上奏,這篇奏書簡直是宋朝的奇恥大辱,可是郭勸李渭為了自己押嵬名山遇回去作辨解,上奏說,元昊雖僭中國名號,然閱其表函尚稱臣,可漸以禮屈,願與大臣熟議。

    我們看到表奏了,元昊雖僭越中國名號,可尚能稱臣,只要用不好的禮儀招待就可以了,願陛下與大臣商議一下。

    趙禎看到後還是很高興的,能稱臣就好辦,讓他們到京城吧。

    到了京城,表奏呈上,道:臣祖宗本後魏帝赫連之舊國,拓跋之遺業也。遠祖思恭,當唐季率兵拯難,受封賜姓名。祖繼遷,大舉義旗,悉降諸部,收臨河五鎮,下沿境七州。父德明,嗣奉世基,勉從朝命。而臣偶以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漢衣冠,革樂之五音為一音,裁禮之九拜為三拜。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禮樂既張,器用既備,吐蕃、達靼、張掖、交河、莫不從服,軍民屢請願建邦家,是以受冊即皇帝位。伏望陛下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敢竭庸愚,常敦歡好。

    滿朝文武一看暈了,臣祖宗是魏帝后代,搞什麼呀,你也是皇室血統?

    不要緊,再往下看,製衣冠文字,這個探知了,忍一忍吧。再看,吐蕃等從服,那多麼種族都臣服他了,這些本是宋朝的藩臣,怎麼變成你李元昊的?

    還要我讓你為南面之君,搞什麼呀,我們剛剛舉行了一個前古未有的大郊祭禮,你要舉行登基大禮,還要我默認,難道真讓朕向你稱臣?

    吵了大半天,並且九成以上的大臣抱著幻想繼續媾和,而正是因為他們的媾和,導致鄭朗所獻的數條方略一條沒有落實下去,可在一剎那間,全部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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