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14:12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五十四章鬥法(四)

    三人進了州衙,卻看到一件事。

    真州的知州前來觀看,鄭朗對此不是很排斥,若不是經濟緊張,會讓他們看得更細一點。圈圩不是往地圖上一畫,就能圈好的,考慮的細節會有很多。

    發生這樣的事,太平州的官吏轉變態度,趙通判說道:「諸位,你們要看可以看,自己隨便走動,別來打擾我們,馬上災民鬧得可能我們會全部辭官,也沒有心思管你們。」

    看可以,再想以前那樣公款報銷不可能。

    至於勞力的事,你們配合更好,不配合拉倒,態度就像一堆豬大腸子,能拎我們就將它拎起來,拎不起來,往下一放就是一大攤子。

    賈昌朝又是皺眉頭。

    但不管太平州有多少難處,災民吃的喝的要管好。於是坐下來說,要給吃的,要給住的。

    趙通判一聽吃住二詞,一反剛才的柔順,道:「賈說書,吃的我們提供,可提供不了多久,災民暫時歸朝廷管理,周邊各州負責他們生活,可不能讓我們一州攤派,也攤不起,頂多提供二十天的伙食,過二十天後,有江對面的和州,隔壁的江寧府,斜對面的真州。至於住的,與我們無關,你們將人往岸上隨便放,行,失蹤或者發生其他事,與我們太平州一率無關。」

    三個才子差一點昏倒,氣瘋了,回去後對各船士兵再下命令,不能讓災民往岸上放。前來之時,每一戶多少百姓,全部登記造冊,為了怕路上有閃失,每船派了四個禁兵,四個廂兵,兩個差役押送,十人什麼要求都沒有,但無一不是精通水性的好水鬼。風大不開船,霧大不開船,寧肯耽擱行程。並且在京城時,全部徵選最好最大的河船一百二十艘,以六十甲子分乾坤排成序號,另外還有十二艘巡邏船護衛,才好不容易來到太平州。路上沒有一艘船舶沉沒,只死了十幾個老人,容易嗎?

    敢不敢將人往岸上放,到時候全跑了,太平州接受災民,哇,少了一萬人,我們不能接受,怎麼辦?

    在這時,連心性單純的蔡襄都對鄭朗充滿了怨念,更對呂夷簡充滿恨意。

    一件很簡單的事,不就是錢嗎?

    人家錢帛是緊張,你呂大相公給人家錢就是,多與少大家坐下來洽商解決,況且你家三兒子還勞煩人家傳授知識!為什麼要這麼做?

    鄭朗也不是好人。

    事情比所有人想像的要重,更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其實還有兩個因素,鬧到最後,連王曾頭痛了,如同蔡襄所說,不就是錢嗎,給他錢。做不好以後新賬老賬一下算。呂夷簡還沒有退讓,這是他心靈深處的東西,害怕因為鄭朗的事,導致失控,一個小知州敢與他作對,更不要說朝中這群虎視眈眈的猛人。

    鄭朗不得不鬧大,他心中也有一個隱形的因素,往後發展,宋朝會有一個很奇怪的產物,越有才能越是實幹的大臣越會得到不重用,想重用就得會誇誇其談。越有軍功的將領越會遭到排擠,甚至能冠上奸臣的名號。越打勝仗,賠給對方的錢就會越多。

    鬧大一點對自己有好處。

    直覺告訴他這麼做的。

    賈昌朝又補了一封奏折,兩道奏折一道送往京城。

    所有船舶用纜繩繫在一起,形勢很像是曹操當年下江南時中了龐統的連環計,船舶鎖在一起,加強船舶的穩定性。

    又讓士兵繼續警衛,大家忍一下,再等幾天閤家可以團圓。

    不這樣不行,不是鄭朗下江南,雇一艘船,只有十幾個人,有好幾個船艘,大家可以男女分隔,避諱就有了。這麼多災民,雖船大,畢竟是河船,非是海船,一船載了近三百人,必須擠在一起。

    一家子一家子呆在一起,成何體統,於是將男女分開,前面是乾字號船,後面的船就是坤字號,是他們的家眷。到港口進行供給時,一家人可以隔著船舷說說話,但不能上船,否則非得亂。這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居然過了這麼多天,平安無事,也算是一個奇跡。

    到了地頭,還繼續保持著這個規矩。

    但有災民詢問,什麼時候太平州收人。

    可以不讓他們下船,但不能阻止他們詢問。問了一問,大家心情迅速低落下來。

    賈昌朝答道:「大家不要擔心,是因為錢糧,有了錢糧,太平州會立即收人,我寫了奏折回京稟報此事,不久後朝廷就會有答覆,即便大家現在下船,也無地可耕,無工可做,還是要等。」

    讓士兵將話帶下來,繼續安撫。

    賈昌朝說道:「還是回鄭家。」

    「鄭朗不在。」

    「不在也沒有關係,他還有四個學生。」

    「別碰他們……」大宋一想到鄭朗幾個學生,臉上神情變得很難堪。

    「三個三郎不要碰,那個嚴家的小子很老實。」

    「這主意好,」蔡襄附和。僵持下去,不管出現什麼後果,自己三人必然首當其衝,他是台臣,同樣害怕。一方面向朝廷求援,另一方面也要鄭朗出來,相互配合。

    三人又下了船,往鄭家走。

    越走越覺得委屈,這趟差事成了什麼?一路上哄著災民,騙著災民,到太平州來,卻形成這種局面。

    天色已暮,群鳥歸巢,古老的州城在暮色裡發出柔和的光澤。

    鄭家的門已經關上,敲了敲門,老門房將門打開,賈昌朝問道:「鄭知州幾個學生在何處?」

    老門房不敢怠慢,他不是鄭朗,也不是司馬光與王安石,將三人帶到書房去。

    書房裡點燃大油蠟,對此鄭朗從來不痛惜,不但是學生,自己視力也要保護好。可是四個少年正在爭論,爭得面紅耳赤。三個才子面面相覷,怎麼窩裡鬥了?

    開始聽。

    一會兒汗就滴下來。

    在爭辨新中庸,王安石看到朝廷如此,讓他很失望,因此他想法是雖以直而溫之處事,可適當的輔以一些霹靂手段,也是調劑主旨。比如朝堂這一次的舉動,整個宋朝不會僅老師一個人才,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才,可害怕被言臣彈劾,或者一些小人中傷,最後不敢作為。包括有些大臣年輕人皆會衝動,奮發向上,但屢次撞牆之後,漸漸變得前思後慮,還歸平庸,甚至有人脫節,變成另一種走向,例如范諷。

    不僅大臣,看看皇帝,讓群臣們折磨成什麼樣子?

    去年皇帝雄姿英發,日理萬機,現在呢,閉門思過,像一個書獃子,修樂書,修經書。與一個傀儡有何區別?

    真敢說。

    直接說趙禎成了書獃子,傀儡。

    三個才子抹汗,特別是賈昌朝,修樂書,李昭、燕肅、馮元是主要負責人,可是賈昌朝也參與其中,並且小宋獻了《大樂圖義》二卷。

    但是王安石的想法,卻讓司馬光不贊成。他也用鄭朗的話反駁王安石,老師說的,直而溫之,必須要有溫,要有簡,以及無傲,還有公直之心。老師的做法,逼於無奈,但看似激烈,內含溫和。最終還是以溫和收場。

    賈昌朝與大宋對視一眼,好消息。

    雙方開始大辨論。

    圍繞著該不該偶爾加上威猛之藥,展開爭論。

    呂公著托著腮想了一會兒道:「按照老師的中庸之法,加上威厲手段,還是對的,只是以溫為主,威以輔。有溫必有威,也是中庸之道。」

    三人對視一眼,兩眼茫茫。

    中庸,大學,禮記中最重要的兩篇文章,三人那個沒有學過,甚至能倒背如流,可什麼時候聽過這樣的中庸?

    「不錯,我也認為老師是這個意思,此次用了一些過激的手段,若朝廷不放過,老師甚至還會用更激烈的手段。大陰一面,必須輔以大陽,溫柔一面,也必須輔之剛猛。恩威並用,乃夫子本義也。」嚴榮道。

    嚴榮一句話又讓三人擔心起來,何謂更激勵的手段?

    「如果那樣,誰能做到?」王安石蹙起眉頭問。

    「故夫子重聖智,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懸天下之權稱也。所謂權稱也是老師的中庸。」呂公著道。

    「未必,孟荀僅發於夫子一枝,夫子說人本性無善惡,故曰天人合一也,孟發自善,荀發其惡,非乃聖人言。故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從,保如,可謂仁乎?夫子曰,堯舜其猶病諸。僅博愛於民濟眾,遠不能及權稱也,堯舜實之已難,他們不是聖人也。他們都做不到,誰能做到。這才是夫子本義。」王安石說。

    「王三郎,錯矣,夫子說堯舜做起來很難,但沒有否定他們是聖人。故夫子曰,舜其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做比不做好,所以老師說知行合一,完善這個知行合一。故夫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護陷阱之中,而莫之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此正是中庸之道也,也是老師的本義。知,乃儒家最高之道也,由知,乃有中庸、有仁義、有孝悌、有聖智、有禮樂、有三分、有忠恕。知,非智也。」

    「知便是智也,聖智是聖智,聖是最高境界,知或者智是一個認識過程,向聖進發的重要因素。怎麼凌駕於中庸之上,它們都是一體,相互存在的整體。」王安石反駁道。

    只繞了一會兒,三個人站在門口冷汗淋漓,頭暈腦脹。

    朱兒弱弱地問一句:「四位郎君,你們要不要喝口茶?」

    一起停下來,然後看到門口三個人,很恭敬的施了一禮。

    站在老師的立場,要維護老師的利益。可三個人的才華,讓四個少年不得不尊重,唱了幾個肥喏,請他們坐下來。

    呂公著性格溫和,用恭敬的語氣說道:「鄭大夫臨走時,再三囑咐我們,若在經學上不懂的,可以向三位請教,補長避短,以後還要麻煩三位。」

    蔡襄心裡想到,我可不敢教你們學問,省得自找麻煩。

    朱兒忽然盯著他問:「你就是蔡知諫?」

    「是。」

    「鄭大夫說過,未來我朝書法上造詣以君為第一,蘇子美為第二。」

    未來書壇,不是歐陽修,也不是杜衍、賈昌朝、范仲淹等人,僅談書法,蘇舜欽卻在他們之上,只是因為政治上作為小了,而被後人忽視。但蘇米黃未出來之前,當數蔡襄第一。

    然而蔡襄此時才二十三歲,書法沒有大成,哪裡敢當,搖頭道:「不敢。」

    鄭朗,你是想笑話我?

    「你來看一幅字,」朱兒從書格裡拿出一份書法作品。

    「好像,」大宋與賈昌朝圍過來,嘖嘖驚奇,與蔡襄書法很像,也略有不同,蔡襄現在的字還沒有完全從王羲之、柳公權、顏真卿等晉唐大家中將書法真味吸取出來。字寫得很不錯了,可離他後來淳厚端莊,淡約婉美的蔡體,還有一段距離。能看到他日後那種妍麗溫雅氣息,並且已得到趙禎誇獎,與鄭朗的字也可以說不相上下。但未進入大成,這幅作品卻是鄭朗仿照他後來大成時寫下的。

    依是形似,可因為境界不同,就是形似,也有六分形似。

    蔡襄連叫了兩聲:「咦,咦。」

    如獲至寶,僅是這幾個字,讓他隱隱看到自己以後書法的道路。

    別咦了,賈昌朝問道:「我們站在門口聽了許久,你們爭論很精彩,讓某慚愧萬分。可你們說鄭大夫直而溫之,三萬之災民到此,忽然聞聽太平州不收,心中悲苦茫然,何來直?若有難處,可以向朝廷提出,為什麼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對抗,何來溫?」

    用你們老師說的話,對你們老師所做的,看你們如何回答?

    讓他很失望,四個少年聽他提及這個,全部閉口不答。不爭也不辨。

    ……

    先是朝中宮宴時,近臣獻詩百篇,以期圖龍圖閣直學士,趙禎說了一句話:「是詩雖多,不如孔道輔一言。」

    耳朵軟了,歐陽修等人吵來吵去,趙禎風聞一些。想想也是,朝堂未免太過安靜。並且呂夷簡拚命的做事,做得越多,趙禎也擔心,會不會產生權臣哪?

    於是說了一句,又以右諫議大夫、知兗州孔道輔為龍圖閣直學士

    就是這句話,讓一些人感到出現新的問希望

    不對,皇帝也知道進直言是好的,以前驅逐諸位台臣言官,非乃皇帝本義,是呂夷簡這個奸臣做的。

    趙禎自己找罪受了。

    范仲淹與趙禎相處時久,感到皇帝是好皇帝,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好皇帝不聽言臣勸說,強行廢去皇后,乃呂夷簡也!弄掉李迪,乃呂夷簡也!在中書大事包攬,圖謀不詭也!

    可想找機會也不大好找的,呂夷簡在做事,似乎也做得很好,於是旁敲側擊,隱晦地揭露呂夷簡的真面目。

    休想瞞住呂夷簡,范仲淹左一說右一說,呂夷簡心情十分緊張,托人暗中帶一句話給范仲淹,侍制乃是侍從,非口舌之利。你只是皇帝的跟班,不是過去的言臣,不要再像以前那樣說三道四。

    做下這個舉動,他想到鄭朗寫給他的那封信,我是長輩,是宰相,這樣做可以了吧?不當面批評范仲淹,也不打壓你,僅是背地裡給你提一個醒。

    范仲淹回話很快,道,論思政侍臣職,余不敢勉。給皇帝進言,討論政治,正是侍臣做的活,我不敢偷懶。

    首相大人的好意一下子浪費。

    呂夷簡十分鬱悶,你進言可以,討論政治我也沒有堵你嘴巴,為什麼天天說我是奸臣!老子那一點奸啦!每天工作量是你的十倍!

    但對范仲淹,呂夷簡無計可施,不愛美食、不穿美衣、不泡美妹,要本事還有本事,要才學還有才學,這樣的人能拿他有什麼辦法?難道派一個刺客將他殺死?敢不敢,如果敢,趙元儼早將鄭家子弄死十次八次。

    這個人好像天生生下來就是對付自己的。

    呂夷簡智商高達一百八的大腦每天都在為范仲淹絞盡腦汁,可一個主意都沒有想出來。

    然而范仲淹機會來了。

    鄭朗消失,呂夷簡很淡然,想玩是吧?此時他也沒有辦法了,只能進不能退,一旦退下來,會有更多的人咬上來。於是批了一奏,不會傻呼呼地將鄭朗辭職。

    那樣玩,太平州出了任何事,自己也會惹下天大的麻煩。辭職不准,災民也要留。太平州提供二十天糧食,以後和州、江寧與真州,各自提供二十天糧食,有的吃,讓災民熬著。

    拖到新圩開工之時,看誰熬得住。

    只要你開口就好辦,我就能讓你低頭。

    方法很好很強大。

    也是必須的,包括王曾在內,也贊成呂夷簡這樣做,不能讓朝廷向一個地方官低頭。

    什麼三元的,不要拿出來顯擺,俺也是三元乃第。

    可雙方僵持不下,讓另一個人很擔心。

    趙禎。他讓諸位臣子逼得無奈,是他的性格,不是他的智商低。鄭朗屢次維護他的名聲,包括現在朝堂上諸臣肯承認一個事實,他的昏闕不僅是迷戀女色,還是累昏的。

    多麼不容易啊。

    終於還朕一半清白。

    只是歲數太小,不敢大用。

    可這樣的小臣,要保護的。自己不出面,他怎麼能對抗住幾位大佬,那可是連自己頭痛的人物。

    沒有問呂夷簡,問了范仲淹。

    有一例,當年海堤氾濫成災,是范仲淹提議在通州、泰、州、楚州與海州沿海(此時長江口闊,海水能蔓到泰、州一帶)重修一道海堤。

    同樣是冬天,技術原因,只有冬天水小,才便於施工。工程不久便遇到暴風雪,又遇到大海潮,潮水吞噬了一百多民工。許多官員認為是天意,紛紛反對,但范仲淹堅持下來。最後海堰成功,安排無數流民。

    趙禎聽聞讓太平州安排七千戶災民,他也沒有反對,范仲淹便是前例,可沒有想到居然如此麻煩。

    范仲淹想了一下道:「此事鄭朗有一小半責任,朝廷有一大半責任。」

    「何解?」

    「一開始就錯了,朝廷以前不拖那麼久,鄭朗在太平州不會自行做主,而交於朝廷考慮。朝廷考慮就可以發數州百姓修圩,也不用重田激勵太平州的民心,與擠壓可憐的人力。」

    趙禎點頭。

    若說水利,朝中再沒有一個人有范仲淹有說話的權威。

    「臣看過工程量,兩圩圩堤,包括圩內的溝渠建設,加起來不亞於當年海堤工程,縱少也少不了多少。當年是朝廷恩准,張綸漕運使支持,發四州百姓共同修建的。鄭朗僅想發一州百姓,太平州人口不及四州任何一州,無奈用此法,於是禍患乃起。」

    這才是最公平的說法。

    論人口,此時太平州諸圩未起,通泰楚海四州,那一州百姓都超過了太平州,楚州更是太平州的兩倍。人力資源,有可能是太平州的六倍七倍,況且朝廷支援了大量物資。

    鄭朗只好用地換取百姓的積極性,甚至連婦女都參加了。

    「今年繼續修圩,鄭朗不可再用田地換取勞力,分配也不公平,工程量更大。只是錢出得多……」對此范仲淹不大好說,一個勞力每月管吃的之餘,還要給兩緡工錢,他也不贊成。給是給的,可給的太重,非是不吝嗇百姓,而是此例一開,以後國家用度會更大。又說道:「朝廷議安置災民一事,多以臣之例,然此錯也。」

    「何解?」

    「我是納了許多流民,也有數千戶,可全部是原來諸州的流民,受海潮之侵,流於外地。海堤築後,重新返回家園,沒有田地之爭。雖新圩也是從湖澤上興起,不是原太平州耕地,也不是流民耕地。鄭朗分配給了當地百姓,所剩大約也會無幾。故兩例不能類比。」

    「也是一說。」趙禎沉思。

    「鄭朗錯也錯在給錢太重,其他的做對了。」

    「又何解?」

    「朝中諸位重臣說忽視祖宗法制,何謂祖宗法制,祖宗法制最重民生,才是真正的祖宗法制!」

    化學大師趙匡義都無比重視內治,連宋真宗拜大神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民生。這才是趙匡胤兄弟真正的意圖。

    一句話將趙禎點醒。

    范仲淹繼續說道:「考慮到祖宗法制,太平州諸事一了,將鄭朗調任他州,或者調回京城,又有什麼可擔心的?所謂的祖宗法制非祖宗的法制,乃是一些宵小的法制。換作臣去,臣也不會對朝廷上奏。陛下看到沒有?陛下,這樣的工程可謂是日理萬機,諸事紊亂,朝廷不但不給予支持,反而用災民掣肘,若上奏朝廷,會不會同意?宵小啊,只會誤國,只會考慮他們的權利,他們的尊嚴,何來國家與百姓之說?」

    趙禎知道他所說的宵小是誰,默不作聲。

    可是神情有些恍惚。

    過好一會兒喃喃道:「他家的三郎君……」

    「那又如何?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鄭家子成功,乃大功一件,朝堂上以後必然多一直臣,非是他所利也。」

    不會如此嚴重?趙禎臉上狐疑,可有些心動。

    消息再次傳到呂夷簡耳朵裡,氣壞了。再次托人問范仲淹,地方凌駕於朝堂,對否?

    范仲淹毫不客氣地答道:「此朝堂乃陛下朝堂也,非乃爾之朝堂!」

    呂夷簡氣得吐血。

    災星啊,老子的這個災星!這一刻呂夷簡很想將范仲淹生吞活嚥了。

    但還沒有完呢,搗蛋的人來了,賈昌朝將船一字排開,不是作戰打仗,又有何關係。但似乎與赤壁的曹軍很相似呢。然後……

    ps:前幾天家中有事,更新不穩定,質量好差,寫得慘不忍睹,道歉一下。明天恢復正常更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1 14:14
第二百五十五章鬥法(五)

    賈昌朝與大宋、蔡襄三人套嚴榮的話,可什麼話也沒有套出來。

    小胖子又怎麼的?

    他也不是笨蛋,跟著幾個師兄後面學了這麼久,當真是白學的?

    精明過人,或者鄭朗所說寒氣逼人的賈昌朝,都拿四少沒有半點辦法。

    還好,四少聽了鄭朗再三囑咐,對他們也表示了尊重。

    自己觀點比較「超前」,到考場上主考官未必能接受這些新穎的儒學觀點。為了舉例,鄭朗將自己幾份試卷全部默誦出來,寫給他們看。而這三人正好是現在最正宗的儒家代表。

    論大儒,不談人品,賈昌朝就是一個大儒。

    虛心請教,連賈昌朝見到幾少的天賦,也知無不言。

    這些天,對四個少年很有幫助的,至少未來上考場會有很大幫助。

    但對鄭朗,幾人同樣好奇,賈昌朝問道:「你們修的什麼中庸?」

    呂公著將四句真言說了出來。

    「這也是……中庸啊,」賈昌至不知怎麼說。

    「這才是真正的中庸。」

    你們說是真正中庸就是真正中庸,犯不著與幾個十幾歲的孩子抬槓抬得面紅脖子粗,有可能還抬不贏。於是又問道:「那麼何謂道?」

    「你指什麼道?」

    「鄭知州的道。」

    「此道乃大,縱然是鄭大夫也一時悟不出,不過已有了一些雛形。」

    「何?」

    「學而致用,知行合一。要知,知道了要去做。」

    「知道什麼?」賈昌朝敏銳的問道。

    「中庸就是一部分,後面有三分、仁義、禮樂、孝悌、忠恕、聖智。」

    賈昌朝不作聲了,所謂的知,就是對整個儒學一個大篡改。

    但這個不管,只要將災民安排下去,那怕你說老子、釋迦牟尼才是儒家代表,我也不反對。幾個小婢端上晚飯,可三人難以下嚥,船上的災民一天比一天騷動嚴重,形勢到了千鈞一髮之際。

    一點不誇張的,就是一根頭毛在吊著一千斤重的東西,隨時會出大事情。

    大宋找到呂公著,勸說道:「呂三郎君,你父親乃是國家首相,你也要為你父親著想,不一定要鄭知州承諾什麼,只要出面解釋一下,再看朝廷如何處理,做決定,怎麼樣?」

    「我真的不知道,父親他做得有些錯了。」呂公著說道。

    大宋無言以對。

    草草的吃了一頓飯,三個人又來到城外。

    一百多艘的船陸續停在河口之處,遠處都有一小半船隻灣到長江上。

    但是所有船隻用繩索連在一起,儘管西北風吹得烈,船隻很平穩。

    走在江堤上,蔡襄不解地問:「何至於鬧到這地步?」

    趙通判說了一些原因,四個少年也說了一些原因,皆不是根本所在。就連呂夷簡的做法也讓他們不大明白,原來附的人多,事情鬧大,有許多大臣也不敢多說話。

    人家做法很簡單,說我做得不好,來吧,罷我的官職。都罷了官,還求什麼?

    僅剩下中書幾位大佬做阻,這幾位大佬貪鄭家子的功勞麼?

    又說道:「此時鄭家子大約在某處竊笑我們。」

    「未必,他此時也不好受,僵持下去,對我們沒有利,對他也沒有利。看到他的工棚沒有?」大宋道。

    「什麼工棚?」

    「傳授絲織技術的棚子,一直沒有停下來,說明他還想留下。」

    「宋學士,不大好說,傳授的僅是技藝,逼得急,他何嘗不能罷官回去。只能賭他的性子多淡,真淡到一定地步,此事凶多吉少和,若想有作為,還能有挽回餘地。」賈昌朝道。

    三人猜測一會兒,也沒有猜測出來。

    大約覺得很窩心,大宋坐在枯黃起來的草地上,道:「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大多數災民連一個像樣過冬的衣服也沒有,江南同樣也會冷的,再過一段時間災民怎麼辦?

    然後看著江面發呆。

    夜裡,能看到白帆點點,或上或下駛過。

    只是江對面已經看不清楚,隱隱的成為天際間一道黑線。

    就在這時候,江南上兩道火光亮了起來,藉著亮光,能看到是兩艘船著了火。還在奇怪呢,兩艘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失去控制,又張了帆的,順著西北風迅速地飄過來。

    幾乎同時,三人身上汗毛全部立起來了。

    大宋哆嗦著說不出話,他是一個老實人,想到後果,人整個呆住。

    蔡襄與賈昌朝頭腦很冷靜,幾步衝到江邊,對船上大喊起來。

    也不用他們喊,船上的士兵早就驚動了。

    蔡襄大聲喝道:「看準備船的來向,所有百姓往兩邊撤離,不能亂,不能讓百姓掉到江中。」

    船泊過來了,也就在江邊,為節約空間,丁字排開,再大的河船也不可能吃水五六米,從船頭跳下去,深處不過及頸深的江水。關健是這些災民十有八九是旱鴨子,一碰到水準得亂,一亂不分方向,到了反方向,準得淹死。

    賈昌朝也醒悟過來,大聲喊:「不能讓百姓往水中跳。」

    說著已經有幾個百姓慌亂之下,跳了下去。

    船上也亂成一團。

    不過此次準備得好,不能說嚴密苛刻的監督言官制度不好,害怕出事,一路前來,每艘船上都配著十名水性好的禁兵、廂兵與差役。一個個維持著秩序。

    與曹操那次不同,那是三十多萬人一起漂在長江中,而且為訓練,船不在岸邊,所以損失慘重。就在岸邊,這些水鬼不害怕。加上宋庠也醒悟過來,過來一道指揮,不停的下著命令,並且看著了火船到來,對著那個方向喊。一個個心情比較安定,對著火船來路,將百姓喊起來,指揮他們從船上往兩邊分,兩邊的上岸。

    人命管天,也不管上岸後太平州什麼想法。

    賈昌朝還是警覺的下令,派了五十名禁兵,將災民往一處高崗上引,先分散開來。另外控制他們不能到處亂跑。

    可水中局面很糟糕,船上有清醒的百姓跟著禁兵指揮向兩邊疏散,還有一些百姓害怕了,特別在水上,他們心中沒有底,下雨一樣往水中跳。

    完了,完了。

    三人面如死灰。

    三人感到天塌下來的時候,一批一批百姓湧過來,有的是漁民,有的是不遠處碼頭商船上的船夫,走過來也不言語,一個個跳下水去,將那些百姓撈了上來。甚至有的游到船肚子下面救人。

    賈昌朝說道:「謝過謝過。」

    「不用謝,是為了我們知州,與你們無關。」一個老者答道。說完後,看著兩艘火船,眼中噴出火來。

    事情真相也漸漸得知,這是知州要與朝廷談判。

    可出了這事,朝廷真有可能將知州調走了。

    是怎麼一回事!

    先是中間的船百姓一個個撤離走,有幾個婦人嚇得走不動路,也讓差役不顧男女之嫌,強行扶起來,拖向兩邊船隻上。

    一個漁民道:「砍繩子啊。」

    「對,砍繩子。」一下子提醒了蔡襄,蔡襄喊道,咱這不是曹軍,所有船舶用鐵鏈子外面浮板連成整體,只是用繩子栓在一起,用斧子砍一砍就能讓開了,又說道:「砍完繩子,船上百姓不要動,船夫將船划離開。」

    到處是喊聲,是哭聲,還有水中的救命聲,蔡襄不得不扯開喉嚨大聲喊。

    轟!

    火船撞了上來,火借風勢,立即蔓延開來,看到形勢不妙,士兵掃視一眼,左右船上沒有人了,於是放了三十多艘船隻不要,直接將繩子砍斷,亂七八糟的搖櫓,有的往河道上面,有的往長江中間跑,三十艘船燒了起來。

    火光沖天,驚動了太平州城內的百姓。

    一會兒,司馬光等四人,以及趙通判他們一起趕來。

    趙通判問清事情經過,司馬光盯著燃燒的幾十艘船隻道:「好狠的毒計。」

    不知道損失多少,大約經過這些搶救,遇難百姓不會很多。可今天十分萬幸,若是火船有五六艘,扇形散開,一下子衝過來,事情會更嚴重,或者蔡宋賈三人不在此處,無人指揮,群龍無首,事情同樣很嚴重,沒有附近的漁民感恩,前來搭救落水的百姓,事情也非同小可,若此時,百姓還在水中掙扎,能救上來麼?

    趙通判呆住,這絕對不是知州戲本來的。

    司馬光走過去,說道:「趙通判,立即搭民棚。」

    事情鬧大了,已經顧不了這麼多,再不安置百姓,後果不堪設想。

    「搭民棚。」趙通判喝了一句,可轉眼反應過來,自己說給誰聽哪,怎麼搭啊,跑到一邊安排去了。

    大宋看著亂蓬蓬的場面,指揮道:「將百姓聚集。」

    現在亂成一團,岸上黑壓壓的百姓,還有河裡的,江裡船隻上的百姓。得召集到一起,不然還會出事。

    找了一塊坡上,坡上種著小麥,此時也不顧,趙通判就著這塊坡地開始安排人手搭民棚,宋庠也陸續的將災民在此聚集。

    這一回終於可以閤家團聚,但沒有想到這種形式。

    第二天一大早,鄭朗就回來了。

    讓江杏兒與四兒回家,出了這事,看到自己左擁右抱,會引起災民更大的憤怒。

    過來先與宋庠等三人寒暄,宋庠嚴格說是他的小半個座師,省試考的考官之一。蔡襄是未來君子黨當中,僅有幾個讓他看重的人物。賈昌朝沒有必要招惹他。

    很客氣地打過招呼,然後詢問損失。

    蔡襄沒好氣地答道:「失蹤三人,一為老者,一為中年婦人,一為一個少年。」

    還有一些走散了的,今天早是陸續返了回來。

    這三個人,大約掉進長江活活淹死。

    人不多,但已經死了人,出了人命。

    鄭朗有些自責,可這件事自己負有一部分責任,呂夷簡更要負責任,保守,留戀權勢,不然不會做出如些舉動。

    但還有一些事要問,道:「蔡知諫,你當時看到船著火時,火花立即騰了起來?」

    「是。」

    「聞到什麼味道?」

    蔡襄恍然大悟,不管自己對鄭朗抱有什麼樣態度,得將此事查清楚。想了一會兒答道:「似乎聞到硫磺味。」

    這就是線索,好查也未必好查,宋朝對硫磺做了粗獷的管制,可各地鞭炮作坊全能進到貨。而且船從長江來,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硫磺。派人手下去查,不但太平州,附近所有州縣官府都要做出協助,已經不是小案子。

    還有幾個線索,船是在長江中間燒起來的,離岸邊好幾百米遠,燒完後跳入江水游上岸,這個是在夜晚,很難發現,可這幾個人水性不會差。

    船舶不大,每一艘僅一個船夫可以駕馭,縱火的人會有兩個到四個。

    縱火時間在戌時末,大約不到晚上九點鐘,僅是兩艘,一是財力不足,經驗不足。二種可能不想惹起更大的禍事。

    前一種可能不計一切,後一種可能同樣來意很惡,若不是蔡襄三人晃悠出來,若不是太平州百姓奮力搶救,昨天晚上一死有可能會是幾百人,甚至幾千人。

    分析一下情況,在災民仇視的眼神中,討來一塊石炭,人是找不到了,先將船舶的樣子畫出來。

    一步步地推畫,一會兒兩艘船大約樣子畫出來,標準的長江後帆小船,小小的船帆在後面,臨近尾櫓地方,這種小船載貨量不大,可便於操作,成本也低,通常一人可以將船划起來,甚至在搖櫓中操作風帆轉向。

    皺了下眉頭,這份線索沒有多大價值。

    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硫磺的來源上,將事情大約推理一遍,開始寫一份上書。

    事情真變向了不好的方向。

    范仲淹沒有火拚呂夷簡,自己先火拚吧。

    寫了一份《大人論》,這個大人是大官,此時大人依然保留著唐朝的傳統,多指父母親,讓鄭朗用上了後來大人的意思。充滿譏諷的意味。

    ……公位居首輔,腹當挾山河社稷,胸應懷錦銹文章,而公之行,令天下人恥望也。參與何有宿怨,參為宰相,乃繼何就,私怨之小,國家乃大……夫子曰,三人同行,必有我師。國家困弊時久,余至太平,偶有令舉,敗罰臣於天下戒者,成推於天下,改我朝疽瘤之腫。奈何以宰相之威,壓於一州,數萬災民,為君掌上玩偶?公居於下位,構間誣盤,凌於上首,居於上位,盛氣攔天,烏雲蔽日,稍不如者,必以權操去之。乃至首相,公欲何為!

    呂夷簡,忍無可忍,我們一道死吧。

    寫完一道將隨案情經過送到京城。忽然他想到了以後的王曾。

    ……

    但鄭朗注定會失望。

    他的奏折未到京城,呂夷簡已經收到一份快報,看後臉色變了。

    發生這樣的事,鄭家子得不到好處,自己也惹了一身騷氣。大腦緊急轉動,得搶出時間,派人給賈昌朝下了一份命令,災民不能拖,與鄭朗談,五十萬緡錢內,他要多少答應多少。

    搶在鄭朗邸報到達京城將命令下達,自己責任會減少。

    王曾不知道發生的事,搖了搖頭,雖知道早遲得解決,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事情已經發生,總要解決。默視了呂夷簡這份命令。

    兩天後鄭朗的書奏與《大人論》送到京城,這篇論直接讓呂夷簡壓了下去,我與你火拚,值嗎?

    但將鄭朗稟報事情的奏折呈上去。

    死的人不多,僅三人,看有些人怎麼鬧了。

    不出他所料,范仲淹聽到這個消息,終於上書,國家前年旱蝗,黃河去年決堤,乃是奸雄出也。

    呆在趙禎身邊,看得多,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皇帝是好皇帝,可老天為什麼降下這麼多災難,不是因為皇帝,乃是國家要出一個王莽曹操類的大奸臣,老天降下災難警告的。

    趙禎也很慍怒,三條人命,就讓你們扯皮扯了,將呂夷簡喊進來,問是什麼情況?

    呂夷簡從容答道:「此乃幸事,社稷之福也。」

    范仲淹說是天警,他說是社稷之福。

    趙禎問:「何解?」

    「當夜宋庠與賈昌朝、蔡襄正在江邊散步,若是未去江邊,呆在鄭家,後果不堪設想。朝廷組織嚴密,每船派了十名禁兵差役,營救得當,不然後果又不堪設想。」

    至於當地百姓自發營救,讓他自動略過。組織禁兵是他的主意,宋庠三人前去,也是他選定的人選。

    懂的,不但呂夷簡沒有過失,反有了功勞。

    趙禎愕然不能言。

    「三條災民的性命,朝廷可以賑其家屬。不過此賊子膽也大,居然敢做下這等逆事,朝廷當務之急,應嚴查兇手,還三個百姓公道。」別天災人禍了,出了大案,查案吧。

    趙禎聽後,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下旨,呂夷簡答應給錢緡,災民的事不用扯皮,可宋庠,你們暫時不要回來,與鄭朗一道查案。呂夷簡沒有處罰,鄭朗卻處罰了,多少失了過錯,將他的散官閣官一抹到底,職官捋成從六品的成安大夫。

    不過又在旨意中說,好好將太平州做好,替朕看看江南。話外之音別叫屈,暫時處罰你一次,以後立下大功,朕再對你進行封賞。

    這樣的處罰,讓官員怎麼害怕,換其他的皇帝,無論是呂夷簡或者鄭朗,這次都會壯烈「犧牲」。然而呂夷簡沒有事,鄭朗也只小降降,後面還留了一個尾巴,別擔心,朕不久等風聲一過,還會升你的官……

    鄭朗接旨後哭笑不得。

    這讓他意識到,真鬥起來,自己眼下絕不是呂夷簡的對手。

    可呂夷簡也不想的,終讓他人生中又多一個污點,一個君子黨們攻擊的理由,危機暫時度過,可在家中氣得直哼哼。

    鬥法的結果,兩敗俱傷!

    鄭朗又與賈昌朝談判。

    賈昌朝親眼目睹,也看到太平州的賬冊,並沒有刁難,也沒有為呂夷簡省錢,直接問:「鄭知州,不能再拖,需要多少錢帛,直接說,將事情解決了吧。」

    鄭朗苦笑一下,若不發生這件事,自己打算開口討要四十萬緡錢,否則會很緊張。但發生這件事,自己反而開不了口,道:「最少二十五萬緡錢,否則我無法安置災民。不僅要救,是安置,還不能讓他們受到多少委屈,你們呆了這麼久,也知道很難。」

    三人聽完後,半天不說話。

    鄭朗道:「不能少,若少就是發生這件大案子,我也不能接受。」

    「鄭知州,呂相公知道你需要多少錢帛嗎?」蔡襄問。

    「應當知道,此次朝廷沒有因為此案興師動眾,大約呂相公提前得到消息,我的奏折未到京城,就安排好了。」說到這裡狐疑地看著賈昌朝一眼,但沒有證據,也不好說什麼,又道:「既然呂相公讓賈說書與我談,讓我猜一猜呂相公給的底限。」

    「多少?」蔡襄問。

    「五十萬,對否?」

    賈昌朝不得不點頭。

    「這是最高限度,以呂相公的權操之術,大約也料想我所要的錢帛在二三十萬,三四十萬之間。不會超過五十萬。」

    蔡襄與宋庠差一點氣暈過去,雖多,為了安排幾萬最赤貧的百姓,也不算多,就為了這幾十萬緡錢,幾位相公,一個知州,不顧幾萬民災民,扯皮扯了兩個多月?

    鄭朗沒有多說話,事情那有他們想的那麼簡單,豈止是呂夷簡,還有朝中其他的人。但觸犯了呂夷簡的權威,卻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賈昌朝不解地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多要一點?」

    「我只是猜測,呂相公的城府容易猜麼?就是猜中,現在這時,我又敢多要麼?」

    三人琢磨了一下,皆無言。

    鄭朗又說道:「此案麻煩就交給你們三位了,我還去有事。」

    「你要到哪裡。」

    「我受傷了,養傷去。」

    「受傷?」

    「蔡知諫,你說我有沒有受傷?」

    「你不能去,案子未破。」

    「死者已逝,他們的家人還在人間,我以後會照顧。但這麼多生者怎麼辦?你以為二十萬緡錢能做什麼?想要平安地將這些災民安排下去,又不讓大臣找到話柄,不想方法,兩百五十萬緡錢也不夠!」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一戶五十畝良田,圩田價每畝接近了三緡錢,僅地一戶就要花一百五十緡錢。並且這種安全的大圩田,就是花錢也未必買得到。多少戶?吃的喝的用的,一直到明年秋後,得花多少錢?」

    「……」

    「但我們沒有破過案。」

    「你們難道一輩子呆在京城?以後主持地方事務,要不要破案斷案!」說完,鄭朗狠狠一瞪眼睛,離開,養傷去!兩敗俱傷,可自己傷口更深,慢慢地舔自己傷口。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3 21:34
第二百五十六章呂夷簡

    二十五萬緡錢,遠不是二十五萬緡錢那麼簡單。

    鄭朗說足矣,那就二十五萬緡錢,賈昌朝寫好書奏,送回京城。

    然而過大半天後,蔡襄狐疑地問:「是不是太少?」

    這等大事,王昭明與曹修睦也過來旁聽,要向趙禎稟報的。

    王昭明問:「為什麼少了?」

    「災民不是去年移居的百姓,他們是真正九等戶,過冬的衣服、被、生活用具以及農具,你們算一算。」

    去年五等戶至少有幾床破麻被,幾件破衣服遮一遮寒,家中簡單生活用品還是有的,不然以前怎麼度日?即便差了農具,也不會全部差,所以官府稍稍貸一些款,秋後基本還上。

    這些赤貧戶幾乎一樣沒有,連幾件單薄的衣服,那天晚上慌亂之下,四分之一的百姓因為船燒掉,一無所有。這得花多少錢?還要讓朝中大臣說不出話,有可能二十萬緡錢就沒有了。剩下五萬緡錢做什麼,三萬七千六百餘人!

    賈昌朝不解道:「他說呂相公也知道。」

    「不管,」宋庠懶得煩惱,這幾人沒有事為二十五萬緡錢,能將幾萬災民一拖幾個月,能的,咱一個惹不起,做實事吧。災民要逐一向太平州移交,還有查案。

    天啊,讓我寫寫奏折,可以寫得天花亂墜,但什麼時候查過案!

    大宋鬱悶,京城一干大佬更鬱悶。

    看到賈昌朝的奏折,幾位大佬臉上黑雲飄飄,哪裡是二十五萬緡錢,這是隔著一千多里的時空,伸來如來巨掌,左一個右一個在扇他們大耳瓜。呂夷簡一臉白臉活活氣青,咬牙切齒地說:「批!」

    一百萬緡錢,五十萬緡錢,還能找一個理由,說國庫緊張,二十五萬緡能不批麼?

    開始等著某些人囉嗦!

    果然看到這二十五萬,范仲淹發出憤怒的吼叫。

    當年修海堤他不知,財政不是他經手的,可發四州百姓,淹死百姓的善後,接著開耕與免稅,豈止二十五萬緡錢?就是在蘇州開挖了幾條新河疏水,錢與糧也花掉十幾萬緡錢。

    鄭朗是良臣。

    財政這麼緊,只向國家討要二十五萬緡錢,不是良臣是什麼臣?

    鄭朗是良臣,另外一個人更是小人,居然為二十五萬緡錢,僅是鄭朗貢獻出來兩個絲織作監三四年的收入,就將幾萬災民一拖幾個月,好一個東府,好一個中書,好一個宰相!

    立即彈劾呂夷簡。

    趙禎隱約感到此事不是范仲淹說的那樣,可另一邊接到王昭明的疏奏,鄭朗也說過,估計呂夷簡會猜到他最多討要五十萬緡錢,最少會討要二十幾萬緡錢,事實呂夷簡給賈昌朝的命令最大限度正是五十萬緡錢。

    此事就不對了,這個錢如果中書為難,朕省一省,也能省出來。

    將呂夷簡、王曾、宋綬、王隨一干東府重要官員喊來,不僅是呂夷簡一個人的錯誤,整個東府這次都有了錯。

    聽到趙禎的責問,呂夷簡鐵青著臉說:「臣原以為他興師動眾,會向朝廷討要一百萬緡錢,不然不會如此。但也沒有想到……」

    開不了口。

    「為何你說五十萬緡?」

    「擠一擠,五十萬緡他應當夠的,不是別人,他是一位能吏。」憋悶之下,沒有辦法回答,只好承認鄭朗是能吏。

    「為什麼只討要二十五萬緡?」

    「不夠,」此事與范仲淹無關,所以一個勁的大叫直臣良臣,東府的人全是壞蛋。可是王曾與呂夷簡經手的,知道這些災民底細,王曾又道:「聽臣算一算。」

    將太平州的收入、支出,以及災民的開支,一一算給趙禎聽。

    要麼節約六圩,僅開兩圩三圩,將成本省下來,那樣災民更不好安排。要麼加開圩,支出卻會更大。怎麼算怎麼不合理。這也變相地在替東府解釋,不是我們有意要這樣,當時也擔心鄭朗借此大開口,勒索朝廷。

    趙禎聽著王曾一筆筆算賬,最後也糊塗了,讓東府幾個官員退下去,不大放心,派人詢問鄭朗,鄭朗答道,足矣。少了不行,多了不要。

    趙禎更糊塗,於是問范仲淹,用意不是讓他攻擊呂夷簡的,一年多來冷眼旁觀,反而他看得很清楚,某些時候呂夷簡確實在做實事。是因為范仲淹經過兩次水利,知道具體的開支。

    沒有想到范仲淹聽後道:「鄭朗說呂夷簡知道,呂夷簡肯定知道。」

    「范卿,何來此言?」

    「鄭朗教育幾個學生與眾不同,他是有意替朝廷培養幾個良臣。」

    趙禎額首,不是隱秘事,幾個學生差一點使他教成了幾個小怪物。

    「平時他多與學生商議國家大事,培養他們未來,還有一個管事的在身邊。」

    明白了,鄭朗有什麼計劃,肯定與呂夷簡的三公說的,就算他是鄭朗學生,兩不相幫,還有一個管事的,能不向呂夷簡會報。王曾不知道,呂夷簡必然知道。所以鄭朗說了一句,以呂相公的權操之術,會算到我的需要。

    趙禎對呂夷簡終於有些不快起來。

    很快呂夷簡得知。

    在家中差一點氣背過氣,坐下來想了一想。這兩人,那一個都不好對付。

    那個鄭家,通過三叔的信,知道他的稟性,軟硬不吃,並且容易滿足,功、名、利、祿,要求不高,赴任後甚至從家裡面掏錢出來墊給州府,為圈圩能吃苦的住在圩堤上。直臣還貪圖一個清名,但是他寧肯讓人恥笑了幾年敗家,居然不辨一聲。貪的僅是學,又是自己不能給的。

    除非自己利用手段將他家那個作坊關上,成麼?就是關上,以此智慧,還能使出另外正大光明的手段,使他合法的斂財。

    不好對付!

    鄭家好一點,自己這次吃了一個悶心的虧,幾乎是自找的。只要不為難他,似乎此也不想為難自己。然而另一個人,自己就是不為難他,他也要為難自己。

    苦思冥想,鄭家放在一邊,先想范仲淹。

    這個災星天天在皇帝耳邊吹風,吹到最後自己會倒大霉。

    讓他想了好幾個時辰,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第二天上朝後,他提了一議,讓范仲淹擔任開封府尹。聽到他這個提議,王曾與其他諸臣驚得差一點雷倒。

    呂夷簡有苦難言,奶奶的,范大先生,我惹不起你,巴結你,成麼?讓你從小小的待制一下跳到開封府尹,你這一回能放過我了嗎?

    ……

    外人看很是不錯,鄭朗以一己之力單挑中書大佬,雖然小虧,用了一個二十五萬緡錢,在呂夷簡小傷口上狠撒了一把鹽,大家應是扯平。

    比如龐籍,力挑李迪,背後有呂夷簡暗中支持,同樣不是流貶出去?

    想與大佬們力敵,一點虧不吃,怎麼可能呢?

    可是鄭朗很鬱悶,回到家中,坐在床上,禪定入坐,一坐三天,這將心頭一口郁氣散去。

    走出來時,外面急得跳腳,趙通判看到他出來,連忙迎過來道:「鄭知州,錢不夠啊。」

    「什麼錢不夠?」

    「災民的錢。」

    撥起來很快的,呂夷簡直接從江寧府直接調來秋稅,很快就可以支付。命令還未下來,然而趙通判也在家裡左算右算,感到差得太多,找上門來。

    「趙通判,夠了。」

    「真不夠。」

    「真夠了,不能指望朝廷,若是指望朝廷,給五十萬緡錢,還是不夠。」

    「那……」趙通判也納悶起來。

    「但必須先有朝廷二十五萬緡錢,不然錢就來不了。」

    趙通判眼睛茫然,難道朝廷的錢過來後,能生兒生孫,變出一大堆錢出來?或者鄭朗自己經商,更不可能。

    「放心吧,我要出去,州務你替我繼續看好,災民更不能疏忽大意。」

    「好,」趙通判五味雜陳地看著鄭朗帶著兩個小妾又離開州城,然後問幾個學生:「你們可否知道鄭知州錢從何來?」

    幾個學生皆搖頭,同樣眼中一副茫然。

    坐在船上,江杏兒也好奇地問:「官人,是怎麼回事?」

    「暫時我不想說,」鄭朗怏怏不樂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二十五萬緡錢是少了,讓他手中很緊張。

    鄭朗去看了看新圩選址,但傳來的消息更讓趙通判心驚肉跳,鄭朗不僅是看那個六圩,還看了其他湖澤之地,也就是他有可有無的未來幾個中型圩田。這也是一個解決辦法,不然三萬多百姓往哪裡安置呢?

    可是趙通判更不解,錢本來就不夠,再開新圩,錢怎麼辦?

    災民挨戶過續完畢,鄭朗再次回來,趙通判道:「鄭知州,你看了新圩。」

    「嗯。」

    「我是指除了那六圩之外的圩。」

    「嗯。」

    「鄭知州,你有何打算?」

    「我仔細的計算了一下勞力,若來得及,還能開三個中型圩,大約能拓地一千餘頃。」

    「錢啊。」

    「嗯。」

    「鄭知州,勞力是夠了,可錢不夠,並且就是一千餘頃,也安排不了七千戶百姓。」

    「嗯。」

    趙通判被華麗麗的打敗,道:「鄭知州,能不能告訴我你有什麼詳細的計劃安排?」

    「不能說,時機未到,不過你來了正好,我們一道辦一件事。」將趙通判帶到災棚前。都是簡易的災棚,僅能遮一下寒風苦雨,一切為了節約成本,畢竟不是正式居住之所。

    鄭朗看著災民,讓衙役在裡面挑了一些代表過來,對他們說道:「本官收了朝廷二十五萬緡錢,也答應過朝廷給你們一個好日。」

    這些災民不吭聲。

    鄭朗說道:「一個好日,包括你們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還有未來的一條生活道路。各位自己算一下,得花多少錢。」

    至少得讓災民領情。

    一把火燒得,讓災民對自己十分冷漠,繼續保持這種態度,下面的工作不大好安排。

    兩百多個災民算了一下,臉色變得慎重。

    鄭朗又繼續道:「本官只能指一條道路給你們,能不能幸福,還要你們雙手創造。過後,我會分批讓你們去景民兩圩自己看一看,問一問哪裡百姓是如何創造幸福的。」

    不能聽朝廷,甚至大宋他們鼓吹,你們一來,良田有了,衣服有了,住的有了,吃的有了,好像這裡到處是金山銀山。

    繼續說:「你們在戶冊上全部登記,自今天起,就正式是太平州百姓。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一條是你們自願去做工,或者做佃農,那與本官無關,若不想就配合我。你們回去說一說,願意出去做工或者做佃農的,請走出來,不願意的,從今天起,必須聽我的安排。」

    讓他們回去,一一傳達下去。

    過半天又走出來十幾個人,問道:「請問鄭知州,未來如何安排我們?」

    又有人問道:「我們能不能分到圩田?」

    「無從奉告,你們離開還來得及,若一個時辰後再不離開,本官就當你們默認。以後不聽安排,這裡有朝廷翰林學士兼給陛下寫詔書的知制誥,有給陛下說書講經義的崇文殿說書,還有台臣知諫,宮中的內shi,本官只能放任你們自生自滅。」

    「知州是說聽你的話,就有好日?」

    「我只給你們指一條路,好日是你們雙手創造出來的,難道我剛說得不清楚?」

    蔡襄低聲說道:「鄭知州,會嚇著他們。」

    鄭朗皺皺眉,不悅道:「你們能看到什麼?在太平州我會下一步好棋,就因為你們,好棋變成了壞棋。」

    不想辨,讓十幾人再次回去,將趙通判喊來,說道:「有些四等戶與少量五等戶的地要售,拿五萬緡錢,將他們的地全部收下來。」

    大局乃定,太平州百姓歡聲一片,不管怎麼說,知州還是那個知州,發展還是那個發展,六圩開始測量,於是陸續的有人出售自己田地。也就是那五千戶百姓,一些四等戶,還有一些五等戶,手中田地多者接五十畝,少者僅幾畝地。這些地租不易管理,帶又不像房屋,拆一拆,用船一裝,裝進新圩重新蓋一間房屋,也不像桑樹,春天到來遷移一下,也可以成活。於是大肆賣地。

    他們賣可以,得有人要。

    這麼多地出售,地價一下壓下來。有的良田一畝不足兩緡錢,坡地僅值幾百文。

    喊低可以,你們不賣,明年就是荒廢了,還得交地稅。

    有的出手,有的在繼續僵持。

    這時買真的很便宜,但官府去買……蔡襄狐疑地問:「鄭知州,為什麼要買。」

    「不買他們怎麼辦?」鄭朗手一指災民。

    行啊,可你到哪裡弄出這麼多錢。趙通判嚅嚅道:「不好吧。」

    「聽我的沒錯。」

    趙通判只好吩咐下去。

    過了一個時辰後,有的災民走出來,看看人少,又走回去。鄭朗對大宋與賈昌朝說道:「我已經說過多次,以後他們不聽調動,自生自滅,與我也沒有關係。」

    說完帶了幾名衙役與小吏重新上船,再次離開。

    鄭朗的種種,讓宋庠與賈昌朝、蔡襄、曹修睦、王昭明全部是一頭霧水,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

    接下來趙通判陸續地帶著災民到兩圩看了一看,讓他們自己打聽詢問。

    再用船接回來。

    秋水漸漸平下去。

    江寧送來二十五萬緡錢,有的是錢,有的是帛,折合在一起算的。

    可是太平州第一筆巨款也飛了出去,重新變成土地回到官府。趙通判這接到鄭朗從遠處下來的一份命令,讓他將這些土地通過交換,集中在幾個片,然後翻耕,留作冬天凍酥。

    接到命令後,趙通判眼睛亮了一亮,可再想,還是有許多地方想不明白。

    秋天到了最深處,樹葉開始凋零。

    忽然太平州碼頭上來了一艘艘船隻,船隻泊好,船上的人將一件件箱搬上了岸,箱裡面是秋冬衣服。搬完象小山一樣的箱後,走出來一個領首模樣的中年人,對維護秩序的衙差說道:「麻煩差哥通知一下你們的趙通判。」

    趙通判不知究裡,走過來問:「你找某有何事?」

    來者不答,拿出一份清單遞到趙通判手中,清單寫了衣服的件數,一個災民三套換洗衣服,包括冬衣、裡衣、秋衣,以及採購地點,與總計六萬一千多緡的花費。然後說道:「趙通判,請清點一下數量。」

    「你們是……」

    「不管我們是什麼人,你派人核對一下數量,我們還要回去。」

    趙通判派人數了一下數量,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又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何送這些衣服過來?」

    來人還是笑笑不答,上船離去。

    宋庠正在四處查案,更苦逼,所有衙役與官吏全在忙碌,他都找不到什麼人手協助,聞聽此事趕來,問:「怎麼回事?」

    趙通判看著歡呼的災民,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

    話音未了,又是幾艘船隻過來,停下來,又往岸上搬東西,這一回換了花樣,是各種冬葛被與冬麻被,一人一條,搬好再次遞上一份清單,上面註明採購地點以及價錢,五萬兩千多緡錢。

    不是很貴,每一條被質量雖不能比綢緞絨被與毛氈相比,可質量也不差,並且很厚實,三萬多條,一條一緡來錢,很公道的價格。可是趙通判將來人攔住,懷疑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送東西的人。」又笑了笑,帶著夥計上船離開。

    聽著災民更大的歡呼聲,蔡襄與賈昌朝也走過來,問原因,然而趙通判與宋庠幾乎有些抓狂。

    這些船離開不久,又有一批船駛過來,再次搬東西,鍋碗瓢盆,榻椅帳台,十分標準的一家生活用品,幾乎全部備齊。當然清單更嚇人,九萬六千緡。

    「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送東西的人。」

    「你不說本官不讓你們離開。」

    「我們是好心送東西的人,趙通判,聽說你也是一個好官,不會不講道理。」

    一個好官擊中趙通判柔弱的內心,差一點淚流滿面,當了二十多年的官,終於有人肯承認他是好官了。既然是好官,不能做出無禮的舉動,只好放他上船。

    船離開港口,漸行漸遠。

    衙役在分配物品,逐一發放到災民手中,災民歡喜的一個個狂呼。

    可是幾個官員大眼瞪著小眼,送東西過來,可以解釋,有可能是鄭朗的安排,關健州庫裡的錢帛一文沒有動,不可能鄭朗嘴皮動一動,就會有許多大戶人家賒二十萬緡錢的東西給太平州。

    換呂夷簡前來,也不可能做得到!就是有人肯賒,以後要還的。少鄭朗敢賒,這麼多鄭朗敢賒麼?

    幾個官吏站在港口處,看著那一點點白帆越行越遠,相視一眼,不知說什麼好。長那麼大,聽過或者看過許多古怪的事,但從來沒有今天這麼古怪。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3 21:57
第二百五十七章 菜刀

    蔡襄看著高興的災民說:「有救了。」

    整個看不懂,看不懂為什麼為了二十五萬緡錢,一個前途無量的知州與幾個宰相廝殺得這麼慘烈。看不懂為什麼有了二十五萬緡錢,就能將三萬多赤貧的災民安排下去。看不懂這些人將貨物卸下後,僅交一份清單,一個個笑咪咪的離開。

    於是不想。

    災民終於有了生機。前一段時間天氣轉涼,還是以前的衣服,蔡襄與大宋三人茫無頭緒的破案子,也多次看到這情況,派人催促鄭朗,鄭朗只回答,馬上安排。

    一安排過了好些天,一到晚上,災民們凍得憟憟發抖,十分可憐。

    終於今天將這個問題解決。

    這時蔡襄也犯了清臣的毛病,穿的用的是解決了,幾乎是按照下等四戶標準發放物資的,連景民圩內的百姓十戶還沒有一戶達到這樣的標準。得花多少錢?

    誰不想做好人,讓天下百姓衣食無憂,住高樓大廈,穿絲綢錦袍,騎高頭大馬,然而錢從何處來?這是生產力依然很落後的宋代!

    趙通判歎氣道:「蔡知諫,衣用解決,經濟仍然不足。」

    不要安頓災民的將來,興修九圩資金也遠遠不足。

    越是小圩成本越高,通過鄭朗發放的計算公式,可以算出來,沒有山陵寄托,純粹用堤岸築圩,周長一百里的正方形堤岸能圈二千三百頃地,現實當中不可能是正方形,各種扁形、不規則形以及彎子,堤岸、山陵、澤渠、村莊、道路又要佔去一半面積,耕地面積不會超過一半。但一個周長八十里的正方形堤岸僅能圈一千五百頃實地,堤岸減少五分之一,面積會減少三分之一多。若是一百來畝的小圩,需堤岸三里路,一里路所得僅三十畝地,而景民圩一里堤岸會得到一千多畝,相差四十倍!

    今年圈九圩,所得耕地面積可能不足去年的兩倍半,堤岸長度卻可能是去年的三倍半,成本更高昂!

    錢從何處來?

    用地懸賞勞動力?

    看著這幾萬名災民,誰敢?

    將難度淡淡說出來,別高興,你們可知道太平州承受了多少壓力。

    然而三個官員沒有一個當作一回事。

    包括大宋都因為災民的事,對鄭朗或多或少排斥起來。

    你們太平州怎麼度過難關,與我們無關,我們管的只是破案子,破掉案子,可能早就回到京城。

    趙通判碰了一個沒趣,忽然遠處又有五艘船駛過來,中間一艘大船,四周船上站著一些謙客,手中拿著刀,或者持著弓箭。

    幾人再次好奇地看去。

    五艘船一一泊下,四艘護衛小船左右警戒,大船上走下來一個老者,看了看,幾個官員身穿官服,很好認的,問道:「誰是趙通判?」

    「我是……」趙通判狐疑地看著他,難道又是送東西來的?

    不像,送什麼東西,要如此森嚴的拱衛?

    「麻煩你派衙役與廂兵警戒,老朽即將交付太平州價為五十萬緡錢的金、銀與銅錢。」

    「五十萬緡?」

    「正是。」

    「你們是誰?」是賈昌朝問的。

    老者不答,手一揮,大船上的人抬箱子,全是金屬,或錢或錠,十分沉重,竹槓壓得彎彎的,兩人抬著一個箱子,還要喊著號子。

    不能這樣!趙通判吼道。

    這是金子,是銀子,是銅錢,一亮相,整整五十萬,不遠處就是三萬多災民,非得出事情不可能,連忙喊城中所有衙役與廂兵過來。又讓人從城中找來幾桿標準的磅秤。這才問:「你們究竟是誰?」

    老者象沒有聽到,繼續指揮著下人將各個箱子放好,銅錢歸銅錢放,金歸金放,銀歸銀放。

    一會兒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員走出來,包括一百多名衙役與廂兵,老者才說:「過目吧。」

    銅錢串成串,比較好數,關健是金與銀子,或鑄成條,或鑄成錠,逐一稱完。金銀不能當作貨幣的,但可以兌算,按京城的金銀價,只有四十八萬多緡,在江南金銀價略貴,大約五十萬緡,多不會多多少,少也不會少多少。

    錢上略吃一些虧,可剛才的衣服被子與生活用具,價格卻是很公道,這些若放在京城,有可能貴上五萬緡。因此,是比較公道的一次交付。過磅結束,老者再次遞過來一張清單,笑咪咪的上船離開。

    太神奇啦!

    大宋看著船隻再次離開,目瞪口呆。

    也猜不出來這些人來自何處,好像有幾處地方的口音。看清單上的採購地點,有蘇州、江寧、杭州、楚州、和州、湖州等各地的商行,都是在產地採購的,不然不可能這麼便宜。

    並且為了表達善意,連運費全部忽略不計。

    「趙通判,錢有了,」賈昌朝說道。臉上也是不可思議的樣子,現在對他說,明天太平州地裡開始長金子,他都可能會相信。

    如此數量之巨的錢與物,來得這麼神秘,太平州城內傳翻了天,有的人想不明白,便說是東海龍王發善心送來的。

    就在此時,崔嫻與環兒陪著幾個娘娘將九華山大小寺廟遊遍,船上帶的彩帛也花完了,從九華山坐船回來。

    大宋嘴中發苦,你們回來得真早。

    並且大娘娘說了一句讓他臉黑的話,看著災民,大娘不解,對崔嫻問道:「嫻兒,為什麼我看這些災民,穿是比鄭家莊的百姓還要好。」

    穿成這樣子,是災民麼?

    大宋怎麼回答,東海龍王送來的衣服?

    崔嫻將幾個娘娘帶回家,問了問,沒有想到她離開後發生這麼多事,留下幾個娘娘,與環兒坐船找鄭朗去。

    十月初,萬頃湖蕩荻花飄白,葦葉金黃,景色很好。

    不遠處就是一排船。

    除了鄭朗的船,還有差役的船,以及其他十幾州官吏的官船。

    跟在鄭朗後面看,確實不是很懂,有許多官員還是北方人,對圩田水利更不懂,看了幾次,都學了許多東西。鄭朗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鄭朗沒有排斥,知無不言。

    不但講圩,還講如何調解各等級百姓的矛盾,甚至對一些州府提了一些建議。

    反對他們馬上像自己這樣做,逼得沒有辦法的。不是災民,今年六圩都不一定上,風險性太大,況且其他三圩。

    各州官吏聽後微微一笑。

    這事皆知道,仔細回味一下,鄭朗在中間很苦逼的,不僅是鄭朗,攤到誰身上也不好受。

    所以鄭朗建議他們先測量好全州境內的湖澤與河道,洩洪與蓄水安排好,然後看自己州內力量大小,先立一圩或者兩圩讓百姓看到信心,以後慢慢再建。

    以及其他的一些合理經驗。

    但大興圩田,因為自己出現,十年內必將風靡整個江東。

    看到崔嫻,欣喜地迎過來,問:「幾個娘娘可好?」

    「好,」崔嫻答道。

    拜了成千上萬個佛祖,捐了一千多緡錢的絲帛,還能讓幾個娘娘感到有什麼不好的?

    崔嫻說完大笑。

    鄭朗也笑。

    崔嫻又問:「為什麼你態度一反常態,變得如此強硬?」

    這次與中書對抗,非是丈夫一慣性格。

    「我原以為是言臣所為,後來才知道中書竟然也支持,只好強硬到底。」

    真正原因,他不想說。

    「那個錢與物是怎麼回事?」一路上崔嫻就在想,想不明白。

    數量太大,不是沒有,宋朝有一些巨賈大戶資產也超過百萬緡,可那是田產與作坊,或者其他產業,直接拿出七十多萬緡錢的鳳毛麟角。但還有一條道路,十幾家大戶合在一起,不會吃力了。可憑什麼讓人家替你墊付這麼多錢?有這個錢為什麼不放高利貸或者做生意?或者丈夫用了「陰謀詭計」說動人家,無償借給你,但終要還的。

    太平州無論怎麼發展,還是一個中小州,不是蘇杭那樣的大州府,還到那一年?朝廷也不容許下面大臣為了政績這麼做。

    豈止她想不明白,消息傳到京城後,無論是趙禎,或者中書幾位大佬,同樣想不明白。

    天天在枕頭邊問,鄭朗已經告訴了江杏兒,於是附耳告訴崔嫻。

    「原來是這樣……」崔嫻無語。

    真相很簡單,可再想一想也不會簡單,若沒有鄭朗以前的種種神奇,也就不會有這一次神奇。

    但鄭朗沒有再說。

    崔嫻仔細的又想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佩服的看著鄭朗,然後來到船艙,看了看,忽然臉色一變,問:「官人,你們怎麼睡的?」

    「當然三人擠一起。」

    崔嫻走過來走過去。

    鄭朗又說道:「要麼五人擠一起?」

    「想得美,」在江杏兒呵呵笑聲中,崔嫻走過來,掐鄭朗的胳膊肘兒。

    笑鬧了一會,鄭朗又說道:「不過我也要回去了。」

    諸事俱定,到太平州將一些尾巴割掉,當祭旗。

    回到太平州後,無論趙通判急得抓耳撓腮,鄭朗也不答,並且神情很不悅。

    將幾個學生帶到災民棚前,這裡將會看到人性的重要一面。

    再次讓其中選出一百多名代表,出來說話。

    要安排災民,宋庠、賈昌朝與蔡襄一起跟過來。

    鄭朗話很簡單,從今天起,僅提供兩天口糧。大家開始自食其力,一參加新圩除草築堤,以及圈好圩後圩內道路疏通溝渠等事務,大約會有四個月勞動時間。

    一百戶一組,到時候太平州會安排人來指揮。工地上提供口糧,壯年男丁每一天算一個工,婦女與十五歲以上少年者算六分工,老年人看管孩子且負責燒飯,建工棚等輕鬆活動,算四分工。整工每月兩緡錢工薪。

    絕對不算低工薪,雖累一點,還提供了伙食,所以連范仲淹都說錢多了。

    蔡襄三人無話可說。

    也聽明白一些,這是以工代賑,累一累,一戶人家抽一抽,四個月苦下來,多者能掙到兩十多緡錢,少者也能掙到十五緡錢薪酬。圩也圈好,勞力也出來,災民也賑濟了。

    有了這個錢,若是明年有出路,官府稍作賑濟,活路就有了。

    好主意。

    這是第一個方案,也是最主要的方案。

    第二個將會抽調三千戶,分成三十個組,挑河泥,州衙裡花了五萬緡錢,先後購買近四萬畝地,先後換了一換,擠成十五片,讓這些災民挑河泥覆蓋田地,再經過冬天酥凍,明年地會變得稍微肥沃一些。鄭朗對此刻骨銘心,會肥沃,可不會有想像的那麼好。不是圩田,從千古以來,一直沒有耕耘,覆一層泥,起的作用不會很大。也是無奈之舉。到明年還會陸續的用其他方法,增加地力。

    一樣的工薪,但一旦諸圩雜草一除,這些百姓將全部再次分配到諸圩上。圩才是重點。

    不但這次以工代賑,到明年諸圩事務一了,也沒有了賑濟。不過會為他們安排一些出路。什麼出路,鄭朗又不說。

    說完,讓這一百多名代表下去。

    大多數災民沒有意見。

    吃的喝的拿的用的,全是人家無償給的。也到了幹活的時候。

    但是人太多了,什麼樣的人皆有之。

    有的人很聰明,看到現在,聽到現在,一路上所有官員對他們小心翼翼,似乎連皇帝與朝堂上的宰相,關心著他們的下落。因此聽到要幹活,不滿意了。

    朝廷給了二十五萬緡錢,還沒有花完呢。

    這是嘴上的說法,心裡面想的是那五十萬緡金子銀子。

    越是這些人,越是活躍分子。

    不但朝廷給了二十五萬緡錢,來的時候還向我們承諾過,只要來,就有的吃,有的喝,有的住,有的穿,有良田等著我們耕耘,現在呢,我們住在災棚裡面,一無所有,耕地不知道會不會分,馬上還讓我們幹活,沒有門。

    宋庠多老實的一個人,也聽不下去。暴喝道:「就是馬上給你們地,你們也要做事,不做事,糧食從天下掉下來!」

    不管鄭朗如何在變戲法,僅是幾天前那麼多衣服被子與生活用品,以及眼下的安排,讓人皆無話可說。

    明年會怎麼安排,七十多萬緡錢變了出來,明年不能再來個戲法?

    鄭朗拉住大宋的衣服,道:「宋學士,讓他們鬧。」

    然後一努嘴,邊上衙役會意,眼著人群,看那些人鬧得最凶。

    不阻止,這些人鬧得更暢快,況且人性也是貪婪的,誰不想不做活就能白白得到大量的好處?

    馬上冬天來臨,在水裡做活,挑泥除草,多累人哪。

    一些人開始猶豫不決。

    鬧得差不多,又讓他們派代表出來說話。

    不是讓他們說話,而是鄭朗說話,道:「上個月我說過什麼,不聽安排,自生自滅,是麼?」

    冷然一句,一百多人面面相覷,在鄭朗逼視下,緩緩點了一下頭。

    鄭朗手一揮,衙役帶著武器,如狼似虎撲進去。

    奶奶的,簡直不知好歹,為了你們幸福,我們這一年多來,幾乎沒有了白天與黑夜,現在你們穿的比我們好,蓋的比我們好,算那一門子。三十幾個人揪出來。

    鄭朗冷冷盯著他們道:「朝廷是給了我二十五萬緡錢安頓你們,可是前幾天你們穿的用的,以及吃到現在,所剩無幾。這裡有一本賬冊,識字的過來看一看。」

    從袖裡扔出一本賬冊,又道:「僅剩下五千來緡錢沒有動,也就是你們每一戶還剩下七百五十文錢。既然你們說了,我每戶人家給你們七百五十緡錢,帶上分配給你們的東西,離開太平州。太平州每一個角落都不會歡迎你們。」

    說完衙役們再次撲進去。

    三十幾個人,二十幾戶人家,一百多人,被衙役一一揪出來,連同行李,一起押上船,送過了江,送到和州。

    和州官吏一聽也不樂意啊,這群全部是刁民,誰敢接愛,又往真州趕。真州又往北方趕,為了打發這群瘟神,還特地抽出來一些糧食衣服,俺沒有虧待你們,但你們不得在我們這裡停留,立即走。

    穿過十幾個州府,這一行越加引人注目。

    趙禎最後失望的下了一份詔書,讓他們全部戍邊去。

    還語重心長的對近臣說了一句:「是人,要知好的,不知好,不但會連累自己,也連累了家人。」

    看著二十戶人家哭著喊著,被拖上了船,大宋有些於心不忍,道:「君子以直報怨。」

    按照你的理論,以直報怨非是以德報怨,可也要給他們一個改正的機會。

    「宋學士,太平州有四萬戶人家,還在增漲中,成敗就在今年一舉。若給了他們善,誰給四萬戶人家以惡?全部想不勞而獲,新圩不開,後果誰來負責?」

    宋庠不敢回答。

    賈昌朝忽然說道:「鄭知州,上次縱火案,你也是負責官員,不能不管。」

    查了這麼多天,一點頭緒也沒有,既然你能神奇的變出這麼多錢物,大約這件案子不會難倒你,要出一份力,不然拖到那一年?俺是崇政殿說書,非是破案子的官員。呆在太平州兩個月,算什麼呀?

    「賈說書,我問你,若是有人用菜刀行兇,制菜刀者有沒有罪?」

    「沒有。」

    「若是制菜刀認出是他的菜刀,協助官員破了案,官府應不應當獎勵?」

    「應……我明白了。」

    「範圍更廣一些,包括京城。」

    「是……為什麼你不早點說。」

    「不難啊,為什麼我不說,你們想不起來呢?」

    「……」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3 22:02
第二百五十八章問鬼(上)

    看到剛才一幕,災民迅速地將自己組織好,每一百戶分成一組,蔡襄忽然會意,道:「這是仁政。」

    馬上要分派下去,無論是在工地,或以後分配到各圩,不可能三萬多人聚集在一起。畢竟他們是外地人,來自十幾個州幾十個縣。到了江南,成了獨在異鄉為孤客。

    讓他們自己組織,就近的,關係好的,組成一百戶,或上工,或以後打散分配,會在一起,有熟人在身側,離開家鄉的心情就不會孤單。

    然這一細節經常讓官員疏忽。

    不過也從來沒有那一州分攤過這麼多赤貧災民。

    鄭朗淡淡說道:「蔡知諫,我問你,我朝一戶百姓能擁有多少耕地?」

    不大好回答,蔡襄支吾一下道:「大約三十幾畝吧。」

    「我為什麼給百姓那麼多圩田?」

    「是激勵。」

    「不僅是激勵,去年這時候,我鼓吹了一下,可誰敢保障絕對會成功?」

    蔡襄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沒有重地就不會激發百姓參與,可他們也不知道前途,自帶工具,自備乾糧,甚至荒廢自家的冬小麥,有的貧困百姓沒有糧食吃,一天只吃兩頓,空著肚子做活,最後我看不下去,才提供了一頓晚餐。這也是一場空前賭博,勝負只有我一人清楚,他們贏了會有一個未來的生活,輸了因為冬天前來做工,第二年嚴重的都會有人家活不下去。你說他們當不當多得二十幾畝地?」

    道理很簡單,就沒有人想過。

    蔡襄不知如何回答。

    「這是他們應得的回報,後來看到大圩好處,繼續再一戶人家五十多畝地,六十多畝地,或者七十多畝地?將全國所有湖泊填成平川,也不能讓每家每戶分到這麼多的田地。況且大戶佔著更多的田產。其實我也在賑災。」

    「何?」

    「去年起,各個大戶人家陸續招來幾千散戶與浮客,我刻意問了一下,他們多是江淮災民,若沒有朝廷這批災民,我今年築圩不會多,容納去年承諾的百姓足矣。明年還會築,可分配下去,不可能再每一戶人家六十畝七十畝,五口之家以下者四十畝,以上者五十畝,足以讓他們過上溫飽生活。這句話我也與其他知州提過,他們以後要學我,不能再讓每一戶分六七十畝地了。這是作為開頭者的特殊獎勵。現在怎麼辦?我若給他們四十畝,不服,朝廷會有人彈劾。若給他們六十畝,七十畝,從哪裡變出這麼多耕地出來。又做了更壞的榜樣,其他各州怎麼辦?同樣是災民,為什麼江淮的災民過來僅是做佃農,這些人吃得要好,穿得要暖,住的要舒暢,田地還要多,未來還要有光明的前景,甚至不用做活,朝廷一年必須付他們幾十緡錢?請問公平在哪裡?」

    蔡襄與宋庠又不能回答。

    「我有一系列的安排,是表示當地原住民對我支持,造福他們的。然而災民湧了過來,並且是七千戶,原來太平州多少百姓?才三萬戶。為了讓他們過得更好,只能陸續的安排在災民身上。請問,原住民會不會感到公平?」

    又是一個不能讓他們回答的問題。

    「百姓還沒想到,但早遲會醒悟,一旦醒悟過來,這些災民又認為理所當然,不抱著一顆感恩的心,其他佃農與原住民會不會產生仇視。在我任上沒有事,可下任呢,下下任呢?災民是你們帶過來的,看到他們好了,那怕將太平州所有百姓的收入納入他們身上,你們高興了,可想過以後?你們三人才學淵博,以後可能會進入兩府,眼光不可以這麼淺……」

    「那敢進入兩府,但我有不解之處,能否問一聲?」蔡襄道。

    「問。」

    「為什麼你抵抗朝廷命令?」

    「不是抵抗,朝廷想迫我先開口,因為事情越做越大,東府可能會參與,只要我開口相求,以後會陸續插手,請問,如今的太平州,誰能插手!誰有這個本事插手!」

    不僅是這個原因,但也能說。

    傲氣無比。

    但三人不能辨,誰能?呂夷簡?王曾?或者范仲淹?修水利可以,好像范仲淹也不能突然變出七十多萬緡錢物。

    「看問題要看得遠大,江東十幾個州府,如果我做了一個成功的示範,其他各州府倣傚,不要多,一年一州增產一百萬斛,十幾州就能增產一千萬斛,能養活三四百萬人。如果一州能增加五萬緡稅務,就能為國家帶來一百萬緡錢的稅務,十年一千萬,百年一萬萬。為什麼不支持,而刻意掣肘?」還有一條沒有說,本來想明年藉著大豐收到來,在太平州做免役法的試驗,因為災民的事,大約也不行。

    那個七十多萬緡錢物,拿得同樣不甘心。

    說完回去。

    蔡襄低頭想了一下,低聲說道:「我們錯了……遠大的心……」

    今天鄭朗的話,讓蔡襄產生了一個脫變。

    看著鄭朗誦遠去一身普通的青色長袍,再看看自己身上這身官服,忽然蔡襄覺得官服十分刺眼。

    賈昌朝沒有想那麼多,是我的差事,完成了事。

    立即下了一道命令,凡是各州鞭炮作坊裡能提供不明收購硫磺者,不問其罪,因此查出河口縱火案真兇者,獎勵一千緡錢,其他人等若能提供線索破案者同樣獎勵一千緡錢。

    不厚賞,沒有人會告發。那怕為了這一千緡錢,有可能太平州與朝廷又要扯皮,自己墊上去。

    抽了幾個衙役,將這道命令送向其他各州。船從江上來的,未必是從太平州出的硫磺。

    然後坐等。

    趙通判也帶著衙役在調動災民,一個個用船運向遠方。

    ……

    暫時沒有人來舉報,可是太平州卻發生一起謀殺案。

    也未必是,蕪、湖縣丁家莊有一個叫丁老三的半佃農,家有六七畝地,也租了人家的二十來畝地,因為丁家莊臨近湖邊,能打漁補貼一些家用,於是一家人這些年不好不壞的就過來了。

    可是前一段時間,丁老三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一筆小財,用度開始奢侈起來。

    三兩天的買一斤肉,燒一點小菜,喝幾壺老酒。

    對於普通的宋代農民來說,這種生活已經是十分奢侈。若按照正常軌跡發展,他也是今年安排的四千九百戶百姓行列,再得幾十畝圩田,生活只會越來越好。

    可就在昨天,他捕漁時,不知怎麼的,掉進水中淹死。

    其妻子不服,跑到蕪湖縣告狀,我丈夫水性好,怎麼掉到水裡淹死?是被別人謀殺的。

    汪縣令奇怪,善泳者溺,水性好就不能淹死?況且你丈夫又喜歡喝酒,或者酒喝醉了,或者腿抽筋了,都能淹死。

    其妻又不服,說前一段時間他得了一些錢財,大約有十幾緡錢,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前天回來後又說,我馬上還能得一些財路。說完後第二天就出事了。

    所以這一定是謀害的。

    汪縣令只好帶著衙役與忤作去驗屍,屍體很正常,肚子裡灌滿了水,全身腫脹,全是溺水的徵兆。

    再驗,全身沒有一處傷勢,也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汪縣令就說了:「你說人謀害,可傷勢呢?」

    婦人不服,又來到太平州城,繼續上訴。

    鄭朗帶著衙役下去。

    先讓忤作驗屍,結果與汪縣令判斷的結果一樣。

    繼續派人四下裡仔細詢問,丁家莊前面是湖澤,左邊不遠處正是鄭朗所圈的三個中圩之一,大約有四百頃,耕地有可能不足三百頃。也不小了,不過遠沒有景民圩龐大。

    丁老三出事地點在湖中心,何處出事的不知,後來丁家人找船,船漂到一處蘆葦叢中。屍體正好隨著西風,吹到新圩圩堤處,圩堤未築,可已經派了災民過來除草。

    除了災民,還有太平州本州百姓五千人,是帶動災民積極性的。後面還有,有可能陸續增加一萬當地百姓進去。

    這一帶也駐紮了數百人,便有一人看到丁老三的屍體。

    也有幾戶漁民看到丁老三在捕漁,相互打過招呼,似乎喝了酒,但沒有喝多,說話很清醒。所以丁妻喊冤枉。

    鄭朗又問:「黎氏,你說你夫死得宛屈,是人謀害的,那麼本官問你,是何人授你夫財?」

    「我也不知。」

    這案子怎麼查?連是真讓人謀害的,還是掉下水溺死的,都沒有辦法辨認,況且當時鄭朗也沒有下載《洗冤錄》過來,對這個也不懂。

    與汪縣令對視一眼。

    不告最好,那一個人不忙得不可開交?連吃飯都沒有時間。不是不負責任,關健得真是人謀殺的,僅憑一個懷疑,一拖,一州一縣兩地那麼多官員呆在這裡,算什麼?

    但告了不能不問。

    於是派人到處尋找線索,看其他在湖上打漁的百姓,有沒有看到異常的事情發生。

    最後線索集中在一個叫黃柴蕩的地方。

    還有人中午看到丁老三坐在船頭喝酒,喝完後開始撒網,並且說了一句:「明年就不用捕漁了。」

    讓別人聽得很豔羨。

    只安排下去八千戶,不是所有四等戶與五等戶人家全部安排下去的。還有,並且不少。就是五等戶最少有用四千多戶因為猶豫不決,沒有報名,後來報名時又中止,沒有安排。

    因此鄭朗說了一句話,對本地居民不公平。

    若沒有這些災民,以後陸續的幾個中等圩開墾出來,最少五等戶是能安排下去。

    這則消息再次證實丁老三酒沒有喝多,可根據漁民的說法,也不大好說,當天風很大,風大浪高,人站在船頭不容易站穩,若掉進水中,或者被什麼水草絆著,或者抽了筋,都能出人命。遇到這事兒,什麼水性也不管用。

    下午時分,又有漁民看到,可那時候船已經停在黃柴蕩的邊上,皆以為丁老三在睡覺,沒有問,沒有想到眨眼人已淹死。

    鄭朗讓汪縣令回去。

    天也黑了下來,坐在船頭吃了一會兒飯,再次來到丁家莊,丁妻帶著兩個十幾歲的少年,還有丁母在哭鬧。鄭朗安慰一下,對忤作說:「你再開棺,驗細一點。」

    「喏。」

    不過這一驗細,要撬開牙齒的什麼,怕死者家屬看得傷心,鄭朗讓他們迴避,派兩個衙役替下看守靈棚的親屬。他自己又與其他村民說話,仔細詢問,有沒有聽丁老三說他那十幾緡錢從何而來的?

    一個個搖頭。

    又讓他們細想。

    若真是謀殺,這將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可沒有人一個知道。

    不由地蹙起眉頭。

    案件真相不像是謀殺案,反而確實像是溺水案。

    這幾年,除臨江寺一案外,幾乎整個太平州沒有一條人命案,至少他上任以來,一條人命案沒有受理。

    倒是已經有三個漁民落水而死。

    而且因為自己帶動,即便沒有分到田,新圩的百姓也需要短工,比如今年兩圩百姓多數人家請了短工,城內建設與搬運,也能提供一些機會,讓他們賺一些家用費。

    日子似乎變得更美好,是誰犯得著要殺人?

    心中犯著疑惑,扭頭看了一下遠處槐樹下的靈棚,不管是溺水而死,或者是被人謀害的,都不是正常死亡。這時人們比較迷信,所以靈棚設的位置離村口有些遠,在一個幾米高的土坡上,土坡上長著幾棵雜亂的古槐。

    初冬已至,夜風猛烈,吹是槐樹與遠處一道溝渠的蘆葦沙沙作響,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彷彿增加這種陰森的氣氛,一隻夜鴉慘叫一聲,漆黑的翅膀張開,飛向遠方。

    司馬光不由地哆嗦一下,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叫你們不來,一起要來,是不是謀殺案還未必知道……」

    沒有說完,丁妻黎氏又哭喊起來,道:「鄭知州,人說你是天上的神仙,不能說這話,俺家那位是人害的,冤枉啊。」

    「你先起來……」老子從天上掉下來的星星直接升級了,成了神仙!

    只好等驗屍結果。

    一會兒懺作走出來,搖了搖頭。

    「不是啊,他是人害的。」丁妻還在哭鬧。

    連村民也看不下去,道:「是不是鄭知州一定會給你公道的,也不能胡鬧,鄭知州一天多忙哪。」

    這才像句話,不過鄭朗還是不敢大意,說道:「本官留下來,就宿在村邊那兩艘船上,明天再查一查,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快三更時分了,丁妻也不好再留。

    大家一起散去,留下四個親戚在靈棚外面守夜。

    幾個人拿來幾罈酒,還有一些糟蝦,油炸醃魚,等小菜,將小菜攤在地上,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環境不大好,死因不大好,呆在這裡守靈,犯誰心裡面都有些發毛。特別又臨近子夜時分,夜風吹個不停,樹葉便響個不停。四人頭皮上都麻麻的,只好借喝酒壯膽。

    就在這時候,丁老三的大舅哥謝魚兒忽然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丁老三的四表哥道:「魚舅哥,不要嚇我們。」

    「真的有聲音。」

    「是風聲……」四表哥剛說完,臉上笑容滯住了,丁老三的其他兩個表哥,同樣臉上也停下來笑容。真聽到了聲音,不是很大,似是劃牆壁發出的那種難聽聲音,而且聲音來源也不對,正好來自他們背後,背後就是靈棚。

    但很快就沒有了。

    二表哥說道:「我們聽錯了吧,喝酒。」

    「喝酒,喝酒。」四人舉起舉起酒蠱開始喝酒。

    但這杯酒剛喝完,四人臉上再次失色,又有響聲傳來,剛才很細碎,似真似幻似的,這一回聽得很清楚,敲了一下棺材發出的沉悶聲響。全部扭頭看棺材,又沒有聲音。

    四人伏下去祈禱,但額頭上全部涔出汗珠。

    二表哥低聲說道:「要麼進村多請一些人過來。」

    四表哥點頭。

    話音剛了,棺材裡發出幾聲清晰的刮木頭聲,很刺耳的磨牙聲。

    別守靈啦。

    四人撥腿就逃。

    回到村中,大聲喊:「鬧鬼啦。」

    一喊,幾十戶的丁家莊一起讓他們喊驚動了。村中的耆戶長奇怪的問:「幾位表哥,鬧什麼鬼。」

    四人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全村上下百姓臉上都有些驚疑,害怕的。

    耆戶長道:「不急,鄭知州的船停的地方不遠,我將鄭知州喊來,你們派一些膽大的過去看一看。」

    選了十幾個膽大的走了過去。

    一切很正常,因為要驗屍,沒有打上棺材釘,並無其他的變化。

    其中一個膽大的說道:「幾位表哥,你們聽錯了吧。」

    「冤……」接著他的話,但不是從棺材裡發出的,也不是平地上發出的,彷彿從靈棚上空發出來的聲音,幽幽的,隨著靈棚飄了一圈,散去。十幾人走出來,看了看外面,除了幾棵老槐樹外,月明星稀,別無一物,更不要說人了。

    終於有一個膽大的慫了,大聲一聲:「鬼啊。」

    喊完,立即慌忙地向村子跑去。他這一跑,其他十幾個小青年一起不要命的跑了起來。

    真鬧鬼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3 22:07
第二百五十九章問鬼(下)

    鄭朗正在睡覺,被耆戶長帶著幾個村民喊起來。

    揉著眼睛,任誰在這時被喊醒,也不會很愉快,青著臉,問:「什麼事?」

    耆戶長歉意地說:「鄭知州,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不過我們村中在鬧鬼。」

    「鬧鬼?」鄭朗馬上清醒過來,幾個學生也睜大眼睛,一臉古怪。跟在老師後面,學的是儒家學問,非是釋老,聽聞這一說,很是驚奇。

    不說相信,不說不相信,鄭朗道:「我去看一看。」

    又回到村中,丁妻迎面就跪下來,說道:「知州,要為我家官人做主啊,他在喊冤。」

    冤你個頭啊!

    能喊冤就證明活過來,還有何冤?道:「別急,慢慢來,將事情經過說一遍。」

    村民將經過說了一遍。

    鄭朗不大相信,撓著頭問:「你們有沒有聽錯?」

    「不會。」

    一人聽錯,還能那麼多人聽錯?

    鄭朗睜著眼睛,心裡想到,這就古怪了。又說道:「跟我過去瞧一瞧。」

    知州在前面帶頭,村民壯著膽子跟過去。

    靈棚擺的位置是不大好,正好在槐樹下面,格外讓人產生一種陰漆漆的感覺。兩個喪燈籠在夜風吹拂下,不停的拍打著草棚子。場景是有些可怖,若是一人守在這裡,害怕終歸有的。

    又問道:「你們有沒有聽錯?」

    現在鬧鬼的事特多,有種種原因,人還是少了一些,不像後來,到處都是人,即便宋朝人口很密集,也遠遠沒達到後來的人口密度。所以夜晚行走時,容易產生一些孤單感覺。

    認識也有問題,什麼事喜歡往鬼神上扯。來到太平州就聽到一則笑話,一個木匠做工回去晚了,在路上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不聲不響攔在前面,嚇得一身冷汗,大喝道:「誰?」

    黑影不作聲,兩隻大袖子卻在不停的飄動,隱隱向他逼近。木匠在褲襠裡尿了起來,然後扭頭狂跑。結果第二天白天才回去,經過哪裡一看,原來是一個特大的稻草人。

    這是知道的,還有一些動物出沒,或者其他因素不知道原因,鬼就鬧了起來。

    一些特殊環境下,比如這裡,容易產生幻覺,也會鬧鬼。

    可大家一起搖頭。

    難道是假死。

    又是有的,醫學欠發達,有人是休克,可大夫診斷後是死亡,放在棺材裡面,結果人醒來了,在棺材裡拍打,發出聲響。遇到這種情況很慘的,多半讓他人活埋,或者燒死。基本沒有一個能打開棺蓋,將人重新救出來。

    問忤作道:「人有沒有死透?」

    「死透?」忤作奇怪的問。

    說不清楚,鄭朗直接道:「將棺蓋打開。」

    「知州,明天打吧。」忤作變了臉色。雖是忤作,也會害怕。

    鄭朗沒有辦法,忤作不敢打,自己打開吧。伸手用力推開棺蓋,哪裡是假死,屍體整個浮腫起來,都隱隱發出一些臭味。捂著鼻子,將棺蓋合上。道:「你們說鬧鬼,為什麼本官打開棺材,一切正常?」

    忤作道:「過了子時。」

    這也有講究?鄭朗無奈道:「好,明天晚上子時本官親自前來。」

    別鬧鬼了,俺要睡覺。

    不過出了這事,村民人心惶惶,那一個人敢守靈?只好吩咐衙役輪流當值,又對忤作說道:「明天再驗。」

    忤作臉色蒼白地說道:「知州,讓小的驗可以,能不能配一個和尚,或者道長前來作場法事。」

    不但在鬧鬼,還要做場法事?迫於無奈,大環境如此,鄭朗只好答應。

    第二天上午再次來到村中,鬧鬼了,與他平時的思想觀念不相符合,沒有睡好,鄭朗神情有些疲憊。村中百姓也沒有睡好,如是土匪強盜,大家未必害怕,那是人,多了就逃,少了共同對付,鬼是無形的事物,怎麼防?

    有的婦女們跪在村口燒香,嘴中喃喃有詞。還有的人家請來大神,在村口跳。

    這個不管,鄭朗繼續盤問線索。

    然而與昨天一樣,什麼線索也沒有找到。

    這案子怎麼查?

    就是被人活活推進水裡溺死,也要打鬥一番,會多少留下屍痕,可一點也找不到。或者有其他的頭緒,也沒有。只好再棺驗屍,等到下午,從太平州城請來白雲觀的青虛道長做了一場法事,忤作又喃喃祈禱,這才重新開棺驗屍。

    天氣漸漸冷下來,可過了一天,臭味加重一天。

    鄭朗怕忤作大意,捂著鼻子也跟過來,忍著噁心,看忤作翻看大半天,連壽衣都解開一一細看。還是什麼也沒有看出來。汪縣令聞訊也趕了過來,狐疑地問:「鄭知州,下官聽聞昨天丁家莊鬧鬼?」

    「我也不知道,村民都這麼說,說棺材裡有聲音,在靈棚上空,有鬼魂飄在天空中喊冤。聽聞後,我就過來了,親自打開棺蓋,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大家說過了子時。只好今天晚上再來看一看。」

    「知州,要小心。」汪縣令說道。

    他是儒生,對鬼神之事不迷信,但也不排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沾上這東西,什麼說不清楚。

    「無妨,夫子曰,不亂力怪神,若丁三郎是被人謀害的,冤鬼不服,本官正好問一問他,是誰謀害他的,為了什麼謀害他,又是怎麼謀害他。」

    向鬼問案子?

    汪縣令抹一下額頭的汗水。

    然而為此案,查了好幾天都沒有頭緒,鄭朗只好這樣了。

    忤作驗屍依然沒有結果,鄭朗與汪縣令吃了一個早晚飯,進入船艘睡覺,好子夜去「問鬼」。

    天很快黑下來。

    接近子夜時分,鄭朗讓王安石喊醒,對此事,四個少年或信未信,又怕又奇。鄭朗說道:「若你們害怕,留在船上。」

    「我們不怕。」

    「好,你們離得稍稍遠一些。」鄭朗慎重的吩咐道。

    來到村口,家家沒有睡,全部點著油燈,至少看到亮光,讓他們安心一些。

    見到鄭朗帶著衙役到來,許多百姓走出來。雖怕,好奇心人人都有的。

    衙役打著兩盞燈籠,帶著諸人,七高八低到了西村口處那片土坡前。

    兩個衙役在守值,他們也害怕,離靈棚足足有五十米,兩人站在村口小道不遠處,有什麼情況,可以立即逃到村子裡。鄭朗對四個少年吩咐一聲,讓他們與村民呆在一起,帶著衙役,還有耆戶長,以及青虛道長與他的徒弟,一起來到靈棚前。

    這事情有些邪乎。

    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聽到異常聲音,是十幾人,於是鄭朗恭恭敬敬的上了三柱香,青虛道長手提著桃木劍,另一手拿著一張符籙,有可能怕不管用,又讓他的徒弟手中拿著一大把符籙隨時準備急用,然後站在鄭朗身後。此時有青虛道長站在鄭朗身後,有可能比十幾個衙役還要管用。

    耆戶長昨天晚上鬧鬼時,他不在現場,後來親眼看到鄭朗將棺蓋打開,雖有些怕,不像昨天晚上那十幾個青年人,也主動跟在鄭朗身後。再到汪知縣,一干衙役,丁勝以及楊家兄弟。鄭朗表情很平靜,汪知縣臉上還帶著一些畏懼。畢竟這時候就是文人本身,還在努力反對蠱術、咒術與黑巫術。倒是丁勝緊緊上前,護著鄭朗。不是對鄭朗關心,是對呂夷簡忠心。

    政治上可以有不同的政見,可若是鄭朗讓什麼厲鬼害著,會讓人笑掉大牙,那麼三郎君拜於鄭朗門下,更讓人笑掉大牙,笑話呂夷簡去了!

    身後各人的想法,鄭朗沒有管,祭完三柱香後,鄭朗衝著棺材說道:「丁三郎,我是太平知州,若是你有冤請對本官訴說,若是無冤,勿得騷擾鄉鄰與你的親戚,他們全是你的至親或者朋友。」

    雖然打著官腔,說得有理。

    耆戶長點了一下頭。

    也進入子夜時分。

    然而說完後,很平靜,什麼沒有,要麼緊起來的北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兩盞喪門燈籠在風中搖曳不定,雖增加了一份陰森,但是風吹的,與鬼魂無關。

    等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動靜,走回來,問昨天晚上撞鬼的十幾個青年:「你們有沒有聽錯?」

    這還能聽錯?全部搖頭。

    耆戶長遲疑地說道:「要麼是鄭知州在此?」

    「是啊,鄭知州是文奎星下凡來的,丁老三怎麼敢出來呢?」

    「各位,不能亂說,我不是什麼文奎星,只是從小苦讀,多讀了幾本書,一個普通人。」鄭朗道,心裡想到,文奎星倒不是,只是一個前世宅男,多了一些這時代沒有的知識與經驗。

    若是鬼魂,憑借一個宅男是壓不住的。

    倒是青虛道長說了一句話似乎有理:「鄭知州,依貧道之見,是不是人太多,陽氣旺了,所以壓住鬼魂。」

    「好,人少一點。」鄭朗道,再次過去,只帶了汪知縣、丁勝與耆戶長,還有青虛道長與他的徒弟。青虛道長為配合,將桃木劍收起來,諸符籙也裝進衣袋,只在手中拿著一張,以備不測的。

    還是沒有動靜,鄭朗讓汪知縣與耆戶長還有丁勝往後撤了二十步,僅是與青虛站在棺材前,再次拱了三次手請「鬼魂」。

    忽然間,人群一陣騷動。

    兩盞喪門燈籠劇烈搖晃起來。

    真邪門了,不過有了鬼魂,鄭朗便又說道:「丁三郎,若你受了冤屈,請向本官訴說。」

    「冤……」幽幽的一聲,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耆戶長雖不在棺材前面,也隱隱聽到,嚇得兩腿打著顫兒,差一點來了一個怒髮衝冠,所有頭髮嚇得豎立。

    可是鄭朗膽子變得大起來。

    你喊冤就好辦,想要伸冤,只有我才能替你辦到,於是大走一步,離棺材更近,再次拱手,說道:「丁三郎,本官乃是太平州知州,如你有冤枉儘管對本官說出來,是何人害死你的,是為何害死你的,又是如何害死你的?」

    棺材裡陸續發出一些幽幽的聲音,彷彿不是從棺材裡發出,而是從黃泉裡發出來似的,時斷時續,只能站在棺材前面的鄭朗聽到一點,連十幾步外的耆戶長聽不清楚一字。

    鄭朗同樣聽不清楚,又問:「什麼水,什麼火,什麼濕?」

    大約聽不清楚,於是將頭趴下去,用耳朵伏在棺木上聽。

    這個舉動讓青虛很是緊張,大步跨一步,手中符籙高舉,萬一有什麼不對,比如棺蓋突然暴開,比如一隻手從棺木裡伸出來,或者其他的情況,用符蓋上去,將知州救回來。

    但是鄭朗聽了一會兒,卻失望了,道:「丁三郎,你說話,為什麼不說了?」

    叫了兩遍,什麼動靜反而沒有。

    鄭朗只好站起來,對青虛說道:「道長,你不能舉符,會嚇著亡魂。」

    「鄭知州,非貧道舉符,此符不貼,不會靈驗。大約子時已過,亡魂離開,所以你聽不到他的聲音。」

    鄭朗只好向外面問:「子時有沒有過?」

    誰能知道,只能憑借夜空中的月亮毛估一下,耆戶長抬頭看了看彎月,上半弦的彎月,已經半圓起來,可滑落到西邊的天際,答道:「鄭知州,大約過了。」

    鄭朗只好回去,又吩咐那兩個衙役:「你們守好靈棚,明天晚上本官還要問。」

    兩個衙役立刻跪下,道:「知州,求求你,俺也怕。」

    俺不是你啊,而且一會兒諸人一走,萬一丁老三的鬼魂又回來怎麼辦?本來或信或疑的,但方纔卻是親眼看到一連串怪異的事,怎能不怕?

    「不會,過了子夜,不會再來,這樣,貧道給你們兩張保身符,拿在手上可保你們一夜平安無事。」青虛說道,又從他徒弟一大堆符籙裡選出兩張符,遞到他們手中。

    兩個衙役還是不答應。

    丁老三太邪了,這麼多人,雖然不在棺材前,可在不遠處看著,就這麼將喪燈籠搖得直晃悠,還在棺材裡說話,一會兒只剩下俺們兩人,會不會有更邪門的事發生。

    鄭朗無輒,不能將床搬來睡吧。只好再留下四名衙役,一共六人,每人賜了一張青虛道長的符籙,又許喏回去後重賞,這才勉強答應下來。可是他們前面一離開,丁家莊家家戶戶將門緊閉,沒有一個人敢出門的。

    既便想上廁所,也強行憋著。

    六個衙役一看這陣勢,一下子全部跑到村口,倚著村邊上一戶人家的牆角,相視一眼,略鬆了一口氣。

    估計此時有人將棺材拉走,他們都看不到。

    但誰又有這個膽子,此時去動丁老三的棺材。

    不知不覺,天再度亮起來。此事迅速轟動了鄉里,傳得比長翅膀還要快。不信,啥?那可是當著一百多個人的面,喪門燈籠拚命的無風搖晃,棺材裡有鬼魂說話,還與鄭知州在對話,說什麼了冤、誰、伙、詩。

    傳到最後,變成殺丁老三的殺手叫水和詩。

    沒有往某一方面想,主要丁老三平時也很老實,不過嗜幾口酒,常年在水上混生活的,反而十有八九喜歡喝酒,一是為了御寒去濕,二是為了卸負孤獨。他還是既得利益者,不可能與那一方面有關連。

    但就在第二天,又發生一件靈異事件,伍忤作正吃著早飯,忽然嘴吐白沫,往後面仰去,跌入河中。此時人很多,跳下許多人,將他救上來,人喝了幾口湖水,人事不知,可是眼睛可怖的睜大著,沒有合上,似乎看到一件很震賅的東西。

    撞了邪氣!

    鄭朗聽到大家說出這四個字,不服氣地道:「為什麼本官沒有事?」

    一個衙役大著膽子道:「知州,你是三元及第,不能當作旁人看待。」

    說法得到大家認同,衙忤作是什麼人,一個普通的小忤作,這幾天數次翻動丁老三的屍骨,能不撞邪嗎?可你是什麼人,是天上的文奎星,有幾個鬼能傷害到你?

    不管什麼說法,只好再次將青虛道長請來,青虛道長燒了一道符水,強行將伍忤作的嘴巴撬開,餵了下去,道:「馬上會好一點,不過想要徹底好清,需備一隻黑狗,將其宰割,取一碗血,潑於死者面部,冤靈自去,伍忤作就會平安無事。」

    十分靈驗,青虛道長話剛說完,忤作眼睛閉上,雖然人在昏迷不醒,不像剛才可怖了。鄭朗猶豫一下問:「道長,如果下半夜潑,忤作會不會有事?」

    案子未問清楚,現在一潑,將丁老三的冤魂潑走,問誰去?

    「沒有事,只要適當的灌一些米湯,隔三四天伍忤作也會平安,」但說完了後,青虛不大放心,又燒了一道符,再取一道符,用桃木劍揮舞一番後,塞入伍忤作胸口之處,這才讓人將忤作抬進船艘,然後讓人找了一條黑狗宰殺,取幾碗黑狗血,以作備用。

    看著幾個衙役在捉狗殺狗,諸人一陣歎息,鬼終是鬼,這樣的冤鬼也不一定是好鬼,不問忤作是不是過來替他還清白的,也要將他傷害。

    臨近中午,過來許多人,一個個往那個靈棚看去,但只可遠觀,不可近玩也,全部站在遠處,那怕是大白天,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哪裡。換班的四個衙役同樣如此,這玩意兒太邪了,特別是忤作的突然中招,讓他們心中全有些慼慼,就是白天,他們離靈棚最少保持著六十步,以免萬一。

    傍晚來臨,連蔡襄、大宋與賈昌朝都坐著船來到丁家莊,聽說了,可三人眼中很茫然,是怎麼一回事?真鬧鬼?於是坐船過來問一個究竟,鄭朗將事情大約經過說了一遍。

    蔡襄張開嘴,驚疑地道:「真有鬼啊?」

    「怎麼沒有鬼?不然夫子為什麼那麼重視祭祀?」賈昌朝道。

    三人在爭論,鄭朗坐在船艘裡不作聲,這件事對他的思想觀念是一個顛覆,雖問了鬼,可心中一時接受不了。草草地吃過晚飯,天又黑了下來。

    一行人帶著青虛師徒,來到丁家莊。家家戶戶如臨大敵,直到鄭朗到來後,才將門打開,向青虛討要符水,青虛也如他們心願,將一道道靈符燒成灰,落在清水裡,一人一碗喝下去。村民們膽子才壯起來,跟著鄭朗走到西村口,看著四個衙役,鄭朗很不滿的對他們說道:「本官讓你們守靈棚,你們離那麼遠,在守什麼靈棚?」

    「知、州,」四個衙役嘴角動了動,又不敢說,知州親自問鬼,自己膽子卻這麼小,是有些說不過去,稍稍近了一些,然保持著三十幾步的距離。

    耆戶長走過來,將幾人接到家中喫茶,子時未到,不是問的時候,此一行不但有鄭知州,還有宋學士,賈說書與蔡知諫。若不發生了丁老三的事件,五人當中兩個人是三元公,一個人是皇帝的老師,一人是台臣,一人是縣裡的父母官,僅此一行,就讓丁家莊榮光無比。

    五人坐下來有一句無一句閒聊著,忽然遠處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3 22:15
第二百六十章 天網

    又是一聲慘叫傳出,鄭朗飛快地跑出嘗。這麼邪?一聲聲慘叫弄得四人頭皮麻麻,兩腿發軟,還是官職最小的汪縣令看著者戶長動身,先站起來,走了出去。陸續的有村民出來,走到西村口,非是好奇,而是害怕。感覺即便在家中點著燈,人太少了,也不安全,還是在村口好,人多力量大。然後就看到無比詭奇的一幕。慘叫聲停下來。兩個衙役押來了一個長相兇惡的中年男子。

    有的人能認識這個中年男子,但沒有人去管,一起看著近百步外的靈棚,鄭朗走進去,彎下腰在棺材邊撿起一袋東西,還是沒有人注意,看的是棺材是燈籠。有夜風,不是很大,從湖面上吹來一團團稀疏的霧氣,可是兩盞燈籠劇烈的跳動,不但燈籠在動,棺蓋也在動,一頂一頂的,似是裡面有人在往外推。人肯定是一個沒有,有的只是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看的人很多,可看著這一幕,幾乎所有人因為害怕,身體哆嗦著,牙齒磕碰,抖如篩糠。青虛道長大喝一聲,提起桃木劍向棺蓋上一戳,又拿起一張符貼於棺蓋。鄭朗也拱手說道:「丁老三,如果受冤,請對本官訴說,勿得作祟。」棺蓋再度平靜,可是燈籠還在劇烈的跳動著。忽然從夜空中傳來一聲:「死!」不是丁老三說的,而是一個婦人說的,說完後又有男人,又有少年人,又有老年人的哭聲,也不是在地面上發出的,而是在靈棚上方空中盤旋著,幽幽的,或有或無的繞了一圈,才停下。

    「好邪。」司馬光道。說完身體同樣哆嗦了一下。沒有人覺得好笑,全部一樣,但為何又有那麼多鬼魂在作祟,不是丁老三還有男鬼、女鬼、老鬼、小鬼。隨著一聲死字一了,幾個火把從夜色裡閃出,不知從哪裡閃出來的衙役從兩邊走過來,至於靈棚那邊的道路,全部主動讓過去,寧肯繞一點道,也不會從它旁邊經過,但又押來兩個中年人。隨著這兩個中年人到來燈籠跳得更厲害棺蓋再次動彈從棺材裡傳出一聲:「冤悔一」青虛道長與鄭朗對視一眼,面面相覷,青虛道長大跳幾步,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在盒子裡沾了一些東西描在鄭朗與他自己眼臉上。前面描過後,後面鄭朗看著靈棚上方,臉色大賅,問:「你們是什麼鬼為什麼在此作祟?」不知道是不是青虛替他開了天眼的啥,但大家沒有一個人看到,可更讓諸人感到可怕。鄭朗忽然想起來道:「你們都是受害的冤鬼?」又有數聲哭泣從天空上隱隱傳來。

    「是看到了兇手?」

    「死!」

    「別吵,有冤者可以對本官投訴,今天晚上我一一替你們主持公道。」鄭朗話說完,他的長袍子忽然無風自動,下擺處劇烈搖動起來青虛道長大喝一聲:「勿得對知州無禮。」從懷中掏出四五張符籙貼過去,鄭朗長袍下面不動彈了,可是更詭異的一幕出現,四五張符似乎沾貼在鬼魂身上,鬼魂諸人看不到,然而符隨著鬼魂裊裊升了起來,一直飄向空中,漸漸消失在夜霧中不見。連賈昌朝以為鄭朗可能在裝神弄鬼,現在也不敢懷疑。一幕幕的事太過詭異,再有本事裝神弄鬼,也不可能弄到這地步。棺材裡又出幾聲憤怒的呢喃。鄭朗說道:「丁老三,你將事情經過對本官說出來,不然本官不能為你做主。」不過聲音很低,鄭朗不得不再次走近,說了什麼,都站在遠處聽不到,可是鄭朗聽了一盞茶的功夫,卻點頭道:「好,事情經過本官已經得知,一定為你們昭冤伸雪。」

    說著走出靈棚,對衙役說道:「將何家三條狗推過來。」衙役們硬著頭皮將剛才抓獲的三個中年男子推了過來。鄭朗盯著東邊的中年人問:「他就是何大狗?」就是這句話,三個中年人全部尿了褲子。何家三狗,惡名遠揚,可是外人很難分清他們誰大誰小,主要是老大與老二難以區分,老大主持圩田與其他的耕田,老二與老三捕漁,因此老二看上去比老大歲數更大。這個新知州,絕對一次也沒有與他們見過面,現在不但一口準確的認出來誰是何家大佝,還有問話方式也不對,看著何家大狗身後問的。

    身後有什麼?一個人也沒有。忽然一陣北風吹來,彷彿有鬼魂在後脖子吹著冷氣,膽子稍次一些的何家二狗白眼睛珠子一翻,直接嚇昏倒過去,其他兩條惡狗也不大好受,伏在地上身體不停的哆嗦著。鄭朗又說道:「將他們捆於這幾株槐樹下,過了子時再過來提審。」何二兒剛剛被衙役掐了下人中醒來,一聽這句話眼睛珠子一翻,再次暈過去。子時未到,就這麼邪了,一旦子時一來,諸人一走,這些被自己兄弟三害死的鬼,如何報復自己?其他兩條狗全部伏於地上,牙齒磕碰著說:「知州,小的全招,小的全招。」

    「我全部得知案情經過,何必再乎你們的口惜……想了一下,不大妥,還是需要口供,鬼魂說的話,不能作數的,道:「將他們拖過來,再準備筆墨紙硯,本官斷案。」說著走回村口。大宋蒼白著臉問:「鄭知州,這是怎麼回事?」

    「一會兒你便知,還有縱火案,也是這三條狗做的。」大宋很無語,心裡想,難怪有那麼多鬼魂作祟,不但是丁老三案,還有縱火案,可是好幾條人命了。但與賈昌朝對視一眼,臉上表情有些開心,雖此時此地讓他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可是縱火案終於有了進展。三條狗帶過來。鄭朗坐在臨時百姓搬來的椅子上,說道:「何家三狗,從實招來,從十幾年前招。」

    不要問他是如何知道的就在不遠處,恐怕還有十幾年前的冤魂未散,正等著要找何家三狗算賬。

    想了想,又說道:「何家二狗,你做的孽最多,還是你來說。」

    都知道他作的孽最多,還有什麼可隱瞞的?何家二狗臉色灰白地說道:「是十三年前,小的兄弟三人家中很窮有一次在長江上捕漁於蕪、湖縣城看到一個年青商賈出手很豪闊,只帶了一個下人與一個船夫,並且走得很急,傍晚時分就離開青弋水,往江、寧方向駛去,我們兄弟三人駕著兩艘船拚命搖櫓跟了上去,是我與三弟倆人最先追上,藉著出售鮮魚的借口登上他的船,用短刃將三人殺死。那一次得到五百緡錢……」

    「你們得到這筆錢一直沒有敢拿出來,可案發後一年居然沒有官員刑訊此案於是你們就用這錢買了三十多畝桑地,還圈了一個圩,可是圩又沒有圈好,正對著青弋水拐彎處,十年五破,你們又做下一件孽事。」

    「是,我們看到別的大戶圈圩後所得十分好,用了一筆錢買一些桑田,又僱人圈了一個、三頃大小的土圩,可圩口不好,經常破圩,又不像別的大戶,官府催迫得緊,田畝半分沒有隱去,稅務重,收成更差,似乎家產大了,生活依然沒有改善多少。在七年前,又有一對夫婦財露出了白,讓我們看到,用十三年前的老方法,上了他們的船,將他們一家四口全部殺死,得了四百緡錢,置辦兩艘像樣的漁船,生活才稍稍好一些。然後到兩月前,有一個中年人找到我與三弟,說只要我們做好一件事,會給我們五百金。」

    「讓你們縱火燒災民?」蔡裹氣憤道。

    「是,小的當時鬼迷心竅,而且當場這個中年人就拿出兩百金,小的就答應下來。他還替我們做了一些策劃,帶我們去了江、寧,買了與我們家兩艘相似的漁船,上面備了一些易燃物,又讓我們駕馭它,觀察好了後,於上半夜點燃它,然後潛入水中,重新上岸,到江、寧將原來的兩艘船馭回來。」

    「為什麼如此複雜?」宋庠問。

    「小的也是這樣問的。他答道,我們在江中捕漁多年,認識許多漁民,不但認我們的人,也認識我們的船,可是想燒災民,必須等到西北風烈起之時,要燒起來,還不能燒死幾千幾萬人,又必須在上半夜,不能立即得手,要在江中轉上好幾天,猛然換了船,別人會不會懷疑?必須多此手續。」

    「為什麼你要害死了老三?」宋庠又問道。

    鄭朗問過鬼魂,大約很瞭解案情,可宋庠不知。

    「也是迫不得己,我們上了岸,心中同樣很後怕,直到聽說只死了三個人,才松一口氣,藉著夜色,順著江堤去江寧,將我們原來的船隻取回來,可惜那個中年人說我們沒有得手,三百金未付,他帶著三個撲役,我們犯了事,不敢聲張,忍氣吞聲馭船回來。」

    「不僅沒有得手,其他的約定他也沒有實現……」鄭朗說道。

    「是,小的鬼迷心竅,是他又說了一個條件,小的混蛋,」何家二狗一邊說一邊抽自己耳光,道:「本來我們地位賤,沒有隱田,而景民圩圈起來後,官府不但補償十成的大圩田,還有三十畝堤田。」

    鄭朗也苦笑一下,大多數能圈私圩的都是大戶人家,要麼就是這種潑賴戶。可這種潑賴戶除了月黑風高之時敢殺人越貨外,光天化日之下,卻不敢與官府對抗,幾個實打實報出田地畝數,正是幾個這樣的潑賴戶。

    很有譏諷意味。

    何家二狗又說道:「中年人又說道,我們雖得了大圩田,後面卻得不到好處,無論知州後面圈幾個圩,不會再對我們有任何補償,又沒有在城中買地置產。

    只要災民燒死幾百個,知州與幾位相公,押送災民的官員,都會失職,甚至一起被罷官,繼續圈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既然他的主子敢下此手背景一定很深,到時候稍稍幫助一下,能讓我們多得幾倍的大圩田,這才讓我們動了心。」

    這一句說完後不但遠處靈棚前冤鬼想要他們的命,連村民也想要他們的命。

    你們是想斷掉整個太平州百姓的生路。

    不但有五千多戶等著分大圩田或者補償大圩田,還有更多的百姓指望著全州一起拉動起來,有更多的生機。

    若是讓你得手,還不得過以前的苦逼生活!

    者戶長氣憤地道:「你們該死!」

    「是,我們該死。」

    「繼續說,」宋庠喝道。不管以前犯了什麼案子,首先得將縱火案與丁老三案了結。

    「僅死了三個災民那個中年人不滿不過得了兩百金他沒辦法再討回的,我們三人回來後也比較滿意。可沒有想到我們上岸時,無意中讓丁老三看到,後來他找到我們,詐了幾次我們沒有承認,為了怕他胡說,給他二十幾緡錢。」

    鄭朗與汪縣令對視一眼,丁老三那些錢的來歷也出來了。

    「然而幾天前幾位官公們下命令說誰能提供線索者賞一千緡錢,丁老三又向我們討要一千緡錢。我們拿得出,可拿得出後他還會報官再討要另外一千緡賞金。大哥說先將他穩住答應他,拖上幾天。然後又對他說,錢準備好了,為防止別人看到,我們在黃柴蕩給他。丁老三以為是在白天,他自己水性好,力氣大,沒有注意,將船搖到黃柴蕩,吃過午飯後,我們馭船過來。看到四下裡沒有其他漁船,喊他過來,潛入水中撈起提前沉下去的錢袋。又稱錢重,喊他下水幫忙。丁老三又沒有想到,下了水,我與三弟一起將錢袋放手,一下子將他拖入水底,我與三弟按住他的頭,將他按在錢袋上,活活將他溺死。將錢袋撈了起來,迅速馭船回去。」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做夢也沒想到丁老三鬼魂找到了鄭知州」……蔡襄感慨道。

    「是,」何家二狗臉色一片灰白,繼續說道:「開始聽到丁老三鬧鬼,我們有些不大相信,今天上午來到丁家莊,問了幾個人,才確認下來,接著又聽到衙哥子中邪一事,心裡就想,既然潑黑狗血能污之,我們也能潑黑狗血,將丁老三的亡魂壓住,知州就問不出真相了。我們又觀察了一下,看到幾位差哥子即使在白天,也因為害怕離靈棚遠遠的,於是我們三人悄悄宰殺了一隻黑狗,帶著黑狗血過來,我與大哥伏在遠處蘆葦蕩裡,三弟搶在子夜前過來,揭開棺蓋將黑狗血潑於丁老三的臉上。沒有想到丁老三潛入靈棚後,發出幾聲慘叫狂奔起來,幾位差哥子在後面追捕。我與大哥只好也從蘆葦蕩邊起身,準備逃走,回家收拾行李,避開這場禍事。剛動身,四周湧出十幾個衙哥子,將我與大哥捉住。」

    賈昌朝好奇地看著年齡最小的何家三狗,問:「你進靈棚為什麼慘叫?」

    叫得那個慘,自己幾個人坐在者戶長家中,都聽得很清楚,看到了什麼,或者聽到了什麼?

    何家三狗驚魂未定,嚅嚅道:「小的剛進靈棚,就聽到棺材裡有人磨牙,我告戒自己子時未到,正準備揭開棺蓋潑狗血,忽然棺蓋自己動起來,還說,拿命來,將小的嚇著,丟下黑狗血,跑了起來,身後還有什麼東西跟著,發出腳步聲,我嚇得一邊跑一邊叫。」

    青虛道長歎息道:「你們是真兇,還管什麼子時辰時,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進了靈棚,丁老三的冤魂也會找你們報仇雪恨。」

    但案情未了。鄭朗又問道:「那個中年人長得是什麼樣子,說話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似乎是北方口音,哪裡的口音,小的聽不出來,但與知州口音差不多,人很清瘦,四十幾歲……」

    鄭朗努了一下嘴,丁勝回船上討來一截石炭,與幾張白紙。

    這是最好的辦法,根據犯人招供的進行素描,或增或減,能將其他犯人相貌畫出來。

    一會兒,不但將這個中年人的相貌畫了出來,連帶著將中年人帶過來的幾個僕役相貌也畫了出來。

    這個要到京城追捕了。

    幾位官員當中,賈昌朝是河北真定人,宋庠是湖北安州人,蔡襄是福建仙遊人,與鄭朗口音相近,無疑是來自京城的某一家門客或者豪奴。

    也符合案件動機。

    這個人敢掀起這樣的大案子,背景非同小可,要麼就是宋蔡賈三人的仇人,要麼就是鄭朗與呂夷簡的仇人,災民若是燒死了幾百個,無疑只有這五人最悲催。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後者很有可能,鄭朗得罪了趙元儼,未必是趙元儼,呂夷簡得罪的人更多,也未必是直臣。

    可有這個人的畫像,就比較好查了,京城豪戶諸多,但一一排除,懷疑的對象也不過那麼幾十戶,再有畫像,就是宋庠做開封府尹,也會將這個中年人揪出來,一揪出來,幕後的兇手原形畢露。

    汪知縣做的記錄,又讀了一遍,讓何家三兄弟簽字畫押。

    事情還沒有結束,青虛帶著徒弟在做著法事,各位冤屈已伸,請各歸各位吧。

    然後猛灑道符與黑狗血。

    棺材漸漸不動彈,燈籠也不搖晃了。

    黎氏伏在道邊低聲哭泣,一邊哭一邊抱怨:「官人,你真傻,官府的賞金你不要,怎麼要這幾個歹人的錢。」

    有村民心中想,不是要何家三狗的錢,何家三狗說得很有理的,可能丁老三起了貪念,先詐何家三狗錢後再去報官,得雙份錢,想一下子發家致富。

    忽然又想到被鄭朗逐走的二十幾戶難民,同樣也是貪心不足。

    不過看了看遠處兇惡的靈棚,沒有一個村民敢說出口。

    鄭朗帶著人犯,與諸位衙役回去。

    村民們也一起回家,將門關得緊緊的,青虛道長說沒事了,可子時未過呢,誰敢保證沒有事。但為了安村屁的心,青虛道長留在村中。

    事情發生得很是不可思議,心情激蕩之下幾人坐在船裡不說話,到了太平州,回到鄭府。

    門房將門打開,崔嫻與幾個妾婢全部迎了出來。

    鄭朗詫異地問:「你們為什麼不睡?」

    江杏兒道:「奴好怕。」

    不是她害怕厲鬼,是鄭朗要問鬼,讓幾個妻妾擔心不止。

    「泡一壺茶來,」鄭朗道,經過這一晚的折磨,鄭朗此時睡意全無。

    四兒問:「是怎麼回事?」

    朱兒幾個小婢同樣很好奇。

    司馬光與王安石神奇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四兒又說:「官人,鬼魂是什麼樣子?」

    「好恐怖的。」

    幾個娘娘也醒了,大娘說道:「你還不信!」

    「我不是不信,是不信知善那種裝神弄鬼。」

    「為什麼你不怕?」六娘七娘好奇地問。

    「我是官,為他們伸張冤屈的,為什麼要怕他們?」

    環兒道:「官人是天上的砂石,不用怕。」

    宋庠與賈昌朝啼笑皆非,什麼天上的砂石,但笑完後,又發起了愁。案件基本真相揭開一大半,還有案中案,幾年前與十幾年前兩件大案子,估計苦主家中以為落水而亡,沒有追究,甚至都不知道苦主名字,不過鄭朗既然與他們「談過心」,問題不大要緊,一定知道的。還有何家三狗要押回京城繼續刑訊,他家的不義之財如何處理,也是鄭朗的事。可自己怎麼向皇帝稟報,難不成對皇帝說,何家莊鬧鬼,鄭朗膽大包天地與鬼談了一會兒心,好了,案情一個時辰不到,真相大白。

    想到這裡,三人對視一眼,全部擰起眉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5 11:15
第二百六十一章 慶金枝

    「鄭知州,我們就要走了,」賈昌朝說道。~~

    「慢走,」鄭朗淡淡地說,也不送,但相處這麼久,三個官員知道他性格子看似暴烈,實際還是淡。

    像自己三人為災民的事,埋怨了他好久,也不解釋,最後問,才將真相說出來,才明白他想的多深遠。除非妨礙他辦一些有很大意義的事,不然無論怎麼看他,或者怎麼說他,無所謂。

    比他高的官員,也別指望他會巴結,但也不會以下犯上地凌慢。比他低的官吏,也別指望他放下身架去拉攏,但也不會擺著上司的身份慢怠。

    更不指望他會深情款款地相送自己三人。

    「可……」蔡襄為難地說。

    三個人犯帶了回去,而且鄭朗處理很快的,迅速將何家三兄弟分到景民圩內所有田地查沒,給了那三戶災民補償,也從中分出五十畝地給了丁家。僅是五十畝,丁老三死得雖冤,一半原因是咎由自取。

    又從中割出一百畝地,給了三兄弟的家屬。很少的地,一家只有三十幾畝。防止衝突,與祐民圩的百姓進行了調換。其餘家產全部充公。可是太平州沒有一個百姓說處理不公的。

    有大半人認為處理得太輕。

    剩下的事,是宋庠三人的事情。

    然而三個大才子商議大半天,就是不知道回去後如何稟報。

    「可是什麼?」

    「我們不能這樣回去稟報。」

    「那你認為該如何稟報?」

    「……」蔡襄不能回答,難不成回去要撒謊,也不能謊報的,人犯還要進京再次審問。

    鄭朗又說道:「若是皇帝問,你們可以代我回答一句,臣還有另一種答案。」

    「什麼答案?」

    「不能說,但皇帝是仁君,這個仁不僅是對士大夫,要對所有百姓都要仁愛,不能將士大夫視為寶貝,卻將百姓當作了芻狗。呂相公,我多次稱讚他做實事,王相公、宋相公、蔡相公等幾位相公皆以清名於世,杜御史更是全能全德大臣,范府尹鐵面無私,此案已不難破,只要將真正兇手執法,臣會向幾位相公賠禮道歉,說出另外的答案,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給陛下,給諸位相公。」

    要求是不是很難?

    不難!

    兇手這是想做什麼?

    想燒死幾百幾千人,若是得逞,會是什麼樣的人命大案。就是趙元儼做下的,也要做一些處罰。況且朝廷並不是黑暗的朝廷,鬧了一下,可是鄭朗不得不承認朝堂權利分配很合理,呂夷簡是做實事的,王曾、蔡齊、宋綬清名遠揚,杜衍做為御史中丞,不但耿直,考慮事情也長遠,主管開封府的是范仲淹,皇帝更是仁君。會不會放過兇手?

    可為什麼鄭朗要說出來?

    三人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鄭朗又說道:「替我再帶一樣禮物給陛下。」

    說著拍了拍手。

    范仲淹帶了顆草給趙禎當禮物,也別指望鄭朗會弄什麼真正的寶貝「賄賂」趙禎,兩人性格截然不同,某些方面卻有很多相同的特徵,比如骨氣。

    但不是草。

    十幾捆甘蔗。

    鄭朗說道:「這是去年冬天時我暗中授人種植的,正好到了收穫季節。」

    甘蔗在宋代種植很廣泛了,僅品種就有多種分法,如粗細分類能分成崑崙、夾笛、青灰、桄榔,前三種皆可煉糖,桄榔蔗卻是次品,吃吃可以,不能煉糖。或者又分為杜、西、艻、紅四種,紅蔗只能生吃,艻蔗可作砂糖,西蔗可以做糖霜,但不佳,色淺,士人不喜,做糖霜最好的是杜蔗。或者按照地域來分,有江、浙、閩、廣、蜀川、荊湖南路,其中福建福唐,浙東四、明,廣東番、禺與蜀川廣、漢,遂、寧最為有名。也不能弄錯了,不是嶺南的最好,嶺南只有番、禺最佳,其他地方品種皆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鄭朗引進的正是四、明杜蔗。

    種植方法也與後世不同,記得後世是春天才從地窖裡將蔗種取出來,小田育缽,春末大田移載,甚至可以兩季套種。

    現在不是,先擇其短者,節短者密,芽多,這一點與後世一樣。不過鄭朗是為了試驗,無所謂。然後掘坑兩尺深,坑闊窄也很有講究,斷去蔗尾,倒立坑中,以土蓋之。

    不同了,首先坑深。

    時季也不同,冬月就要下坑種植。

    後面又差不多,深耙摟土,令土質疏鬆,再經冬天寒冰凍酥,第二年甘蔗更容易成長。

    又因其最耗地力,一旦種植,不能雜種任何莊稼,第二年必須休地,甚至要休上兩年,換作其他莊稼耕種,過一兩年後才能重新種植。可種蔗之利又大於種莊稼之利,有的地方官府寧肯不要這個利,也嚴禁種植甘蔗。但是百姓特別是地狹的福建路百姓為了生存,冒禁種之。

    也要注意的,鄭朗種它,最大底氣是開了許多大圩,別彈劾我,正是有了我,才多產了許多糧食,種一些甘蔗合乎情理。如今湧來那麼多災民,想要他們過得好一點,更合理。

    一直到第二年的十月才能砍伐,過早或者過遲皆會影響其含糖量。

    所以這批甘蔗是剛剛才砍伐下來的。

    大方向不敢動,有一個植物進化問題,在宋代是冬月種植,那就得冬月種植。

    小的方面做一些改動,打了營養缽,不但是單株移載,刻意用營養缽育苗,先於小田將苗育好,到了春天才下大田。

    還有一些變化,加了餅肥,想要它甜,有化肥也不管用,有糞肥同樣也不大管用,那只是長高長壯的,只有餅肥特別是菜籽餅肥才能催甜。

    但不好說,一千年前的甘蔗與一千年後的甘蔗完全是兩樣了,直到夏天來臨,看到那幾畝地甘蔗長勢,才確認小田營養缽育苗沒有耽擱它的成長,反而使它長勢更好,漸漸透露一些風聲,實際這時鄭朗才真正將它放在心上。

    還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準確計劃。

    不能說。

    我先做,像大圩一樣,做出來,你們不能讓我將圩堤毀去。只能乖乖地看我做出的後果。

    讓楊家兄弟削掉皮,咬了一口道:「好甜,你們吃幾截再走吧。」

    我們還有心情吃甘蔗?

    已削好了,吃就吃吧,吃了一口,果然好甜。

    然後將十幾捆甘蔗帶了上路。

    冬月一行人回到京城。

    兇手抓來了,刑部官員過來詢問,你們得將供狀與案情經過寫給我們哪,不然我們怎麼查京城的幕後兇手?不然怎麼決定將它交給大理寺或者是開封府?

    可三人中至少兩人是大腕,大宋與賈昌朝地位十分顯赫,至少不比刑部過來的官員差多少。刑部的官員只好親自過來客氣的問原因。

    三個人愁眉苦臉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刑部的官員也苦逼了,這怎麼做檔?難不成在文檔上寫上鄭朗與十幾隻鬼們,談了一會兒心,案情真相就出來了。

    還有一個官員不大相信,提問了何家三狗,三狗到了京城,心情要好一些,低頭一刀,抬頭一刀,活不成了,但這些厲鬼們想來沒有本事來到京城找自己麻煩。

    大大方方的將真相說了一遍。

    一行官員瞠目結舌,再次對東府幾個大佬將經過一說,咱不好弄,你們看怎麼辦?

    幾個大佬又對趙禎說了。

    趙禎同樣瞠目結舌,將三人喊來,還有那十幾捆甘蔗,不算什麼好東西,留下一捆留在中書,其餘的讓人帶到皇宮。讓小吏削了皮,一行人吃著甘蔗,不錯,種得好,很甜。

    吃完了甘蔗,再談正事。

    將經過又說一遍,然後賈昌朝說道:「陛下,前面的我們未去,後面聽到什麼水、火、濕,臣隱隱感到不僅是丁老三之死,於是我們一道去了丁家莊。」

    這是胡扯,去看是因為鬧鬼,好奇的。當時就根本沒有想到。

    能想到的,只有何家三兄弟。

    但這樣說一說,證明自己不是吃乾飯的,也有智慧,事後諸葛亮,不做白不做。

    趙禎點頭。

    賈昌朝又說道:「聽到慘叫聲後,臣等也出來,一幕幕親眼所見。棺材蓋搖動與喪燈籠晃動,可能是鄭知州使用某些手段。十幾年前的案子翻將出來,一眼認出何家三兄弟,可能是鄭知州的智慧。可臣想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聲音,哭聲,喊聲,在夜空上飄蕩?當時雖略有些霧氣,可有月色,天上除了星月以及一些雲彩什麼也沒有,連一隻出沒的夜鳥也沒有。並且那些符是如何升到天空的,升得很高,最後肉眼看不到。」

    「真是鬧鬼?」趙禎不確信的看著幾個宰相。

    然後看呂夷簡與宋綬。

    先修了樂書,後面宋綬又率領一大群文人編撰一共是厚厚四百十九冊的《中書總例》,然後呂夷簡天天讀,日日講,逢人就講,只要看了這本書,那怕一個庸夫,也可以做宰相。

    太神奇了。

    史上司馬光還修過《資治通鑒》,輪到他自己做首相時,與霸道女高滔滔比賽著,誰更糊塗。

    呂夷簡之所以將它看得如此之重,鄭朗猜測一下,有多種原因,原書鄭朗還沒有看到,大約修得不錯,自從趙元儼小婢一把火燒掉藏庫後,許多珍貴的書籍被燒掉了,這本書的出現,有獨特的價值。

    另外呂夷簡想與宋綬拉好關係。

    不能天怒人怨,一起反對他,也沒有辦法做事情。道理與如同捧范仲淹為開、封府尹一樣。

    可是宋綬與呂夷簡都相對無言。

    將整套《中書總例》翻遍,也看不到相同的事例。

    說鄭朗在裝神弄鬼可以,就像鄭朗揭穿知善的把戲,設了法,去破掉法。

    用什麼手段,能讓人在天上說話、哭喊,還讓大家看不到,又用什麼手段,讓符長翅膀往天上飛?

    趙禎又問道:「真鬧鬼?朕能不能將青虛道長召到京城?」

    得問一問,難得的清靜,諸相公不同意,自己下詔,有可能言官又來噴口水。

    宋庠搖頭,道:「陛下不可,鄭知州自己說,還有另外一種答案,大約是使用了一些手段,可未說。」

    不能鬧烏龍,真是用了手段,將青虛當作神仙召到京城,整個京城官員的臉面也丟盡了。

    「為什麼不說?」

    宋庠將鄭朗原話複述一遍。

    呂夷簡低聲道:「陛下,還是讓大理寺密查一下。」

    不能交給范仲淹,自他擔任府尹後,鐵面無私,不是前任府尹盛度,京城一群王孫貴候們只要一犯事,立即抓捕起來處理,不到半月時間,京城肅然。這件案子交給范仲淹去辦,就是查到趙元儼頭上,他真能帶著人直闖八大王府,將八大王揪出來,到皇宮裡討一個說法。別人會考慮,可這個猛人絕對絕對不會給半份情面。

    趙禎思考一下,終於會意。

    別聽鄭朗忽悠,還是做內部調查,若是能處理就處理,不能處理,內部警告,怎麼辦呢?難不成將八王叔繩之以法?雖他做的可能性不大,真相未出來之前,一切不好說的。

    蔡襄與大宋看了一眼,無話可說。敢情讓鄭朗全部猜中!

    趙禎轉移了話題,又問:「朕在京城聽聞有人自己送物送錢到了太平州?」

    「是,臣等也在場,問其來歷,皆不答。」

    「為何要這麼多錢?」

    「臣等不知,只聽了他學生說甘蔗、草棉子。」

    「甘蔗、草棉子?」大家一起不解。甘蔗利高,可就算製造糖霜,收效時間太慢,成本很高,不是見一日功,是靠幾年才能看到成效,鄭朗與數萬災民根本等不及,也等不起。草棉子更讓大家感到不解,這東西只有嶺南才有,與江東有什麼關係?

    拿著手中的甘蔗,覺得大有深意,可想不出來。

    趙禎看了一眼南方,忽然笑起來。

    雖然神出鬼沒的,這也是要有本事。

    諸人散去,趙禎心情難得好起來,到御花園轉了轉,這一轉出事了,正好讓趙禎看到郭氏昔日坐的轎子,別的皇帝看到倒也罷了,偏偏趙禎是一個心很軟心很軟的絕世好男人。

    沒有流淚到天亮,但這一刻懷起舊來,想到一首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似乎看到郭氏就坐在轎子裡衝他笑,可北風一吹,空空如也,人去轎空。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夫妻,趙禎覺得很淒涼感傷,於是做了一首《慶金枝》,送到長寧宮。

    郭妹妹看到這首小詞,難過得大哭起來。

    又後悔又傷心。

    宋朝皇宮當中,霸道的不是她一個,後來的高滔滔比她更厲害,然而人家有一個姑母曹太后罩著,又有兒子,成了資本,因此讓宋英宗自始至終很悲催,只能擁有她一個女人,不但宋英宗,趙禎、神宗與哲宗,四個皇帝全讓高滔滔弄得很慘。甚至將哲宗逼得默認了林希的貶制,老奸擅國,罵他親奶奶是老奸!

    這時她的霸道沒有發作,為趙禎小詞感動,郭氏也做了一首小詞回答趙禎。這首詞做得很成功,可因為後來的事,消失人間。總之,趙禎看到這首詞後,難過得不行,派人將她召回皇宮。

    但郭氏沒有答應。

    此時她愚蠢再次發作,對使者說,若再見召者,須百官立班受冊方可。

    必須要文武百官重新受冊她為皇后,她才肯回宮。

    你要想一想,現在誰是首相?

    趙禎聽到答案後,選擇了沉默。

    對郭氏趙禎還有些好感,畢竟生活了這麼多年,可對曹妹妹,趙禎眼下什麼好感也沒有。換誰也不會產生好感,我是皇帝啊,怎麼讓大臣塞了一個皇后給我,算怎麼一回事。這是他沒有一口拒絕的原因。

    重新立郭氏為后,又成了什麼?休說是一國之君,夫妻也不帶這樣玩,會玩死人的。而且想廢曹氏的后,難度比廢郭氏的后會高上十倍。因此也沒有答應。

    兩個當事者的心理活動,外人無法弄清楚。

    郭氏不會那麼蠢吧?難道也是一種漫天開價的表現方式?

    趙禎也不用猶豫,想都不用想,不可能重新立后的。

    就是這個沉默,讓某些人擔心了。萬一呢?此時趙禎嘴上的毛還沒有全部長齊,辦事不牢,萬一來一個心血來潮,這個女人返回皇宮做了皇后怎麼辦!事情還沒有發生,京城也太平無事,許多人再次將視線轉到了南方。

    然後在家中,想想就是笑,絕對笑的人遠比哭的人多,更不懂,是真問了鬼,還是使用了一些手段?但這也像一個棋局,我擺出來,是一個局,肯定不是死局,然後等你們破局。

    破不出來,別想問我。

    連歐陽修也找到他的好友蔡襄詢問事情經過,蔡襄鬱悶道:「別問我,若是佈置,那他成功了,休要說老百姓,當時我身上的汗毛都讓怪異的場景嚇得立起來。若不是臨離開時,鄭知州丟失了一個話尾巴,我定下來是認為他是問了鬼的。」

    歐陽修不相信,又問:「你是聽到有人在天空中喊叫,哭泣?」

    「有,不多,但有好幾個,老人、婦人,少年郎,真的在天空中發出來的聲音。這個我還能分辨出來的。」

    歐陽修也納悶了,裝神弄鬼,得要人去裝神弄鬼,可怎麼將人放在天上,算有本事讓人長了翅膀出來,飛上去,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看到?就是鄭朗弄出來熱氣球,滑翔機,都沒有辦法解釋,那麼大的一個事物,在夜空裡飄著,或者滑過,諸人看不見?

    京城無數大佬、才子們抓破了頭皮,也想不明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5 11:18
第二百六十二章琥珀

    太平州正事開始。

    陸續兩萬他州的勞力趕赴過來,管飯吃飽,還有錢可拿,來的勞力情緒比較高昂,不排斥。

    從災民中抽了抽,幾個所有成年人,以及十五歲以上的少年全部參加。

    三萬七千多人,共有三萬一千人擠了進去。

    但真正勞力不多,許多老年人包攬了雜事,一些婦人與少年人勞動力很讓人懷疑。宋人能吃苦,非是鄭朗所能想像,一擔泥一百多斤,正常的勞力就像挑得玩一樣,有的力氣大,說能挑起六石東西。不過婦人與少年人顯然不行。

    本地原住民,鄭朗只安排了一萬五千人,勞力足矣,可是百姓熱情空前高漲,最歡喜的是那些大戶,圩挑起來好啊,桑麻有了,糧食有了,城中的房價也就有了。

    前面一開工,地價最高的漲到一百畝近百緡錢。

    真的有許多大戶發了財。

    還有的是冬閒,貪圖工錢,結果擠了一下,比去年的勞力還要多,最高時達到兩萬五千人,低時也有兩萬人。

    人多進展速度快,可弊端也多。

    每一天消耗的糧食就達到一千石,不能只吃飯,還有一些下飯的菜,鹹菜、蔬菜,少量的魚肉,柴油鹽醋,御寒的熱薑湯,藥材,工棚,錢用得彷彿流水一般。

    管理有些混亂,幸好去年積累一些經驗,一些人去年管理過,磨練了一下,可以再度抽出來,讓他們代為管理。

    還是時有混亂發生,鄭朗不得不再次駐紮在圩堤上,也是做樣子的,給百姓一點信心,起帶頭作用,不是去年了,今年九圩遍佈全州三縣各處,呆在哪裡都一樣。

    可是發生最不好的事。

    外地過來的民工因為不熟悉,又不便管理,鄭朗做法很簡單,分了一分,按照工作量分配下去,多少工程,多少個工。讓他們自己協調。

    也是一種開放式的管理方法。

    在這上面,做得比較成功。

    你們不勤快,十五天的事做了二十天,我也不急,反正人手比想像的多,那麼只能拿十五天的工薪,十天做完,五天休息,同樣發十五天的工薪。並且鄭朗信用好,分配公平,還有……問鬼!

    鬼魂都相信他,何況是人!

    但內部的勞力出現問題,還是災民。

    心情低落,勞力良莠不齊,不能按照工作量分配,那樣對災民不是很公平,一方面以工代賑,一方面給他們一個適應的環境。

    可這種做法錯了。

    大多數人很勤奮的,但裡面有少數人仍然很不好。

    流民多是確實無著落,也有少數人是拈輕怕重,近一年內多次遇到機會,或做佃農,或做雇工,嫌活重了,嫌待遇輕了,不願意做,一直流浪著。

    到了太平州,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可是鄭朗的做法,讓他們看到漏洞,有人一天挑兩百擔土,自己挑一百擔土,卻是一樣的工。漸漸改挑五十擔,四十擔。

    開始人不多,但就像傳染病一樣,越發作越厲害,連帶著原住民有一些人偷起懶。

    鄭朗也做了一些措施,比如拖一拖,不僅對抗,也是讓災民認清事實,北方的官吏為了打發這群流民,胡說八道,但不是如此。再比如有意默視其中幾十個不安份的鬧事,做狠厲處理。再比如讓那五千戶百姓夾於其間,他們是既得利益者,十分關心,起一個帶頭作用。但是他們沒有監督權,一兩人也就算了,都是四五等戶,說不起別人的。漸漸多起來,再也忍受不住,稟報了鄭朗。

    問題很嚴重,於是鄭朗再次以工程量計工,劃成一個一個片,讓他們自己推選領頭人,督工記工。表現好的婦人,可以記八分工,大老爺們表現不好,也可以記六分工,三分工,一分工。若是原住民,特差的那種,驅逐出去,省得浪費糧食。災民隨他,但有言在前,明年官府會只進行少量資助,他們維持到秋後的口糧、農具、日用物資,甚至耕牛,全在這份做工的薪酬上。

    允許你整天不做活,睡到明年開春,有的吃有的喝,但過了這之後,那怕用手耙泥巴,無人過問。不服氣,可人是你們自己推選出來的,別人全服,為什麼你不服?

    王安石道:「此法十分妙。」

    「不是妙,此法著了法家末道,長久還要以儒術治理。何謂儒術?內聖外王,以仁為本,以義為節。」但說完了,鄭朗表情不是很好,儒家是這麼說的,而且儒家也為中國的國教,事實變成什麼情況?內王外聖!以義為本,以仁為節!仁的愛人,聖的安民,成了少數人蒙騙愚昧老百姓的有力武器、虛假的口號。何必要在制度上考?只要真正做到內聖外王,以仁為本,以義為切,愛人愛百姓,安人安百姓,國祚一千年太遠,可來一個五百年六百年的,不會不可能!

    老百姓,永遠是芻狗。

    拋開這想法,又說道:「故中庸通篇多是在說德,可是中庸以三分為體,中和為發,夫子後裔看到夫子多次提及中庸,於是撰寫《中庸》,僅說了德就無法解釋清楚,因此《中庸》往後寫得很單薄,往往讓人不知所云。德是本,利乃節,有德有利才是完美的中庸一個分支體系。」

    不僅是德利之中和調濟,還有其他的種種方面。

    「但也好,這讓我們能更加瞭解人的人心,人性。無論國家、吏治、建設、戰爭、犯罪、學說、工商、農業,都是以人為主體的。想知道人,就得知道人心與人性,不知道人心與人性,就無法修中庸。」

    「喏。」四個少年狠狠點了一下頭。

    人性在儒學中佔著重要的地位,天人合一說得含糊,孟子直接說人性善,荀子說人性惡,甚至釋家也來湊熱鬧,說人性是白紙,後天沾上各種色彩,鄭朗的人性觀點不同,他認為人一生下就帶著複雜的人性遺傳,有為了個體生存強烈**觀,以及為了整體生存的道德約束觀。像天地由陰陽組成一樣,是互對互生的,起跑線與智慧,從出生起就各有不同,但後天影響更加主要,兩者結合,才是一個人善壞真正原因。

    這種人性觀,才更加接近真實與完美。

    自從來到太平州,一眨眼近一年半過去,發生許多事情,有好的一面,有不好的一面,讓他們深受啟發,更能理解鄭朗所說的人性觀。

    雖說還小,若是現在,將司馬光與呂公著直接外放,很有可能勉強做一個合格的縣令了。

    也是呂夷簡最想看到的,可政見不同,思想不同,三兒子越來越有出息,但也滑向他最不想看到的地方。

    這個喏字說完,中庸開始正式修撰。

    沒有馬上為它寫文章,先將所有前代各個儒學大師寫的相關章句整理出來,這會當作依據與論證,同時在整理過程中,吸納前人的思想學說,進一步對自己思想進行反思。

    ……

    問鬼最大的好處不是問出案件的真相,丁老三之死,是插曲,鄭朗提前也不知,不然不可能坐視丁老三被害的。最大好處,就是一種折服,對圈圩產生莫大的幫助。

    不然這麼多人,手中的官吏又少,會出現許多麻煩。

    至少鬼都相信了,有一些比較難纏的不敢惹事生非。

    一座座長堤漸漸從平澤而起,冬天也到了深處,落了一場小雪,與江南的那些小橋人家一樣,落得很**,落地即融,只有在一些旮旯裡才見看到一絲倩影,十分害羞地捲縮著美麗身姿。

    一艘小船找到鄭朗,施從光夫婦與魏十娘從船上跳下來。

    魏十娘說道:「鄭知州,要不要感謝我家?」

    魏大娘急得要捂她的嘴巴,事情沒有做出來之前,不准說的。

    鄭朗微微笑道:「不會,相反,明年到時你家應當感謝我,我是一個不喜歡沾人便宜的人。」

    「明年啊,」魏十娘不解地眨著大眼睛。想不通,想不通的原因就在她中的一個小包裡,遞了過來,說道:「這是我家替你搜羅來的。」

    鄭朗打開一看,有一些事物,也就是各地產的糖霜。

    糖霜不是白砂糖,而是冰糖,但不是後來的冰糖,現在的砂糖更不是後來的砂糖。先削去皮,用碾舂出糖汁,用甑蒸透,取盡糖水,再投入釜煎,仍上蒸。這就是砂糖大約製作過程。糖水搾盡後另加生水重搾,可作酸醋,是制砂糖的副產品。

    蒸出的糖水放入甕中,使其自然陰乾其餘的水分,產生結晶,這才是糖霜,一甕中品色各有不同,堆疊假山者為上,團枝次之,連綴生小顆塊者次之,沙腳為下。或者以紫為上,深琥珀次之,淺黃者又次之,淺白為下。大小不等,有幾兩的,大者還有近三十斤一塊的。

    不過時間很長,從耕者到成品出來,最早要一年半時間,遲則近兩年。

    還需要人工操作,大甕盛放,就是產糖霜的地區,大戶人家也不過擁有幾十甕而己,小戶僅一二甕,沒有地方盛放這麼多甕。雖利厚,成本也高。要麼製作砂糖,但價賤,想養活三四萬人,不大可能。

    所以聽到甘蔗二字,包括趙禎在內,不知道鄭朗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養的不是一百人兩百人,是幾萬人。這兩年內還必須讓他們有的住,穿暖了,吃飽了。

    想不明白,只好問。包括問鬼。

    但人還沒有來。

    拿起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糖霜,在陽光下,琥珀色糖霜閃著柔和的光澤,就像一個個紫水晶。

    放在嘴中嘗了一下,製作成本很高,週期長,然而味道絲毫不亞於後來的那種白色冰糖。

    魏十娘又說道:「好貴的。」

    利雖大,可官府要徵稅,還要進貢,因此製作者不多,全國不超過五千戶。有的地方被進貢與稅務所逼,最後只好開糖坊賣糖,不是糖果,而是糖漿,白色的糖漿是未蒸過的,甜味稍淡,稱為生糖,淺紅是蒸過一次,深紅是蒸過兩次的糖漿,稱為熟糖,越深價越貴,也越甜。這個很普遍,太平州不是主要甘蔗產地,州城裡還有一家糖坊。

    因此糖霜價很貴,即便鄭家,幾個娘娘也不敢將糖霜當零食吃。

    鄭朗沒有說什麼,看著施從光道:「運來了沒有?」

    「全部到齊。」

    「好,我們過去看一看。」

    坐上了船,看著一條條長堤,鄭朗也有成就感的,忽然想到了一事,對四個少年說道:「你們說一說,土出於水上,是什麼?」

    「師!」王安石道。

    「能以眾正,可以王矣,剛中而應,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吉又何咎也。像不像?」

    能率眾人伸張正義,可以做君王(也可以指成大事),九二陽爻居中間,上下有六五陰爻相應,出義兵而順民心(也可以指做大事),雖然對天下有危害,而民眾願意追隨,吉祥,哪裡有災禍。

    這是師卦總解。

    確實很像鄭朗圈圩之舉。

    「才來是初六,師出以律,否臧否(出征要嚴明軍紀,否則打不好仗),是不是很像?」

    「像,」四個少年全部興奮地圍過來道。

    鄭朗圍圩之前,先處理張家六虎,臨江寺,又拉攏人心,恩威並用,也是一種嚴明軍紀。

    接著又往下議論,第二爻是帥軍執法公正,吉祥無患,故君王多次嘉獎。也像今年春天,朝廷許多人誇耀。到第三爻,領兵要出師了,有成功的可能,可也有車載屍大敗而回的可能,凶險。災民到來,情況又很類似。第四爻是偏師駐紮在左側,無禍。災民來了,只好出奇招,以奇輔正。有沒有禍,還沒有得到靈驗。

    「鄭大夫,那麼這一卦揭過後,是不是到了比卦?」嚴榮問道。

    「是,經過這樣的大開發,太平州的潛力幾乎全部被挖了出來,稅務會逐年增加,百姓繁衍起來,人均收入又在下降。於是又成了外有隱伏、盜,內有為眾、為吝嗇之勢(師上坤下坎,比上坎下坤,坤為地、母、布、釜、吝嗇、均、子母牛、大輿、文、眾、柄,坎為水、溝瀆、隱伏、矯揉、弓輪、憂、心病、通、月、盜、下首等),必須齊心協力,不然太平州百姓反而有了災難。但必須我們在太平州將師這一卦翻將成功,否則換一個知州過來,出台一個新的州策,這一卦就徹底消失了,也沒有下面的比卦。」

    「是很有理唉,」嚴榮驚喜地叫道,又說:「那麼能不能用易解釋所有問題?」

    「易只有六十四卦,雖然很實用,但還不能完全解釋所有的問題。但大多數問題,若有足夠的智慧,就可以用易來解釋了,例如我朝,你們再想一想是什麼?」

    「晉。」王安石又道。

    宋朝對內實施文治,恰似為母,為文,外面遭受契丹欺侮,為戈兵,所以為離,上離下坤,正好是晉卦。

    「你認為我朝有晉這樣平安的卦象?」

    「那是……」

    「國與國之間只是利用的關係,時友時敵,別當真,當真了,那是對不起咱們的祖宗智慧。不僅沒有永久的朋友,兵戈之事也時常發生,若準備以和為貴,學墨家,甚至自己國家老百姓沒有吃好,去養白眼狼,孟子那句話是怎麼說的?」

    「什麼叫白眼狼?」

    「忘恩負義之輩。」

    「那叫無父,禽獸也。」四個少年答完,全部嘻嘻笑了。

    「恐怕連禽獸都不如。」這個話題鄭朗不想再談下去,對內為王,對外為聖,從宋朝就漸漸開始,很沉痛的一個話題。又問道:「你們再想一想?」

    「是比。」

    「正是,內裡文治,外面卻有一群凶狠的強盜,也是我朝的心病,還是下首的野蠻人凌居其上,正是比卦。所以同心齊力,危機不大,一旦內部分裂,國家就凶險了。」

    這樣說,易經太神奇了。

    沒有那麼神奇,但易經的樸素唯物論觀,有很多地方極有參考價值,至於當作卜卦算命的來用,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比如火藥成了鞭炮,指南針成了測量風水寶地的羅盤,同樣是讓人感到沉重的話題。

    到了蕪、湖縣城,鄭朗進了一個作坊,很大的一個作坊,又是讓鄭朗哭笑不得的事,原來想將它挪到城外,節約成本,可考慮到城的將來,還是將它紮在城中,倉庫,作坊,一共圈了一百多畝地,全是花了三十多緡錢一畝買下來的。現在沒有派上用場,可一個角落裡戒備森嚴。

    絲織技術放開,這項技術鄭朗不打算放。

    災民要安置,只好用巧法,偏師,但師卦第四爻又說,偏師按照兵法出之,無咎,自己所做的一切,並沒有按照兵法出之,那麼有沒有咎呢?

    別人那麼多的錢,也要看到回報。

    也要很厚的回報給予朝廷,多少堵住一些大臣的嘴巴。

    所以必須封鎖。

    也是被逼無奈,本來不需要這麼做的,包括這個大作坊,也不想設,因為災民,不得不設,設定嚴密的計劃,全部推倒了重來,是什麼樣的滋味?

    這才來到碼頭上。

    運來大量四、明良蔗,氣候相近,因此選這個品種移載。

    很多的,一船又一船。

    抬到大作坊裡。

    隨後幾天,又僱人挖了深坑,將甘蔗放在坑中育苗。一共是四千畝苗地,將當地人嚇壞了。

    苗地四千畝,到了大田會有多少?

    而且新的問題上來,制糖霜,別看州庫裡有錢,但那點錢不夠周轉,制砂糖利薄,一下子這麼多,必然影響價格,利更薄,不大值,或者賣糖漿,那更不可能。

    看不懂,不過由於鄭朗表現的神奇太多了,想不通,也沒有人質疑。

    ……

    圩漸漸快要圈好。

    王昭明又來到太平州,找到鄭朗,抱怨道:「早知道如此,某不當回京。」

    其實是喜的,這樣跑叫宣旨,差旨,是恩寵。若留在太平州不讓他回去,那叫外放,外貶,性質截然不同。

    鄭朗呆在圈堤上,條件很簡陋,可茶具還是有的,讓江杏兒沏上茶,道:「王內侍,這一趟前來何事?」

    「恭喜鄭知州,陛下有旨,讓你官奉原職,並且遷你為龍圖閣直學士。」

    江杏兒大喜,那可是直學士!整個宋朝類似或超過這個館閣職務的官員不會有幾十人。

    可鄭朗忽然色變,道:「你請轉告陛下,臣不會受之!」

    「為何?」

    「陛下漠視人命,其錯一也。為平衡,賄賂臣子,其錯二也。我與陛下多次交談,陛下應知臣不是這樣的人,卻用官職賄賂臣,其錯三也。難道陛下嫌這段時間太過清靜,想讓臣也學學一些言臣,來一份份上奏批評陛下嗎?」

    趙禎,不要弄錯了,你若做得太過火,石介等人能抽你,俺也能抽你!

    ps:因讀者要求,順便說一下,趙元儼小婢因爭風吃醋,在宮中放火,將崇文館裡許多珍貴藏書,字圖一起燒掉。高滔滔就是高太后,宋英宗想納第二妃,央請曹太后,趙禎與曹太后親自說情,高滔滔堅決不同意。宋神宗變法時,高滔滔是最大反對者,直接將孫子宋哲宗關起來,神宗剛死,與司馬光合夥將宋人用無數將士鮮血打下來的幾座重要城池送給西夏人。又將蔡確流放嶺南而死,開了先河。於是哲宗上台後,新黨報復,更操蛋的向太后加輩報復新黨。最後能生存的全是蔡京之流心狠手辣之輩。宋朝完了。沒有金人入侵,也完了。這就是史書上稱讚的女中堯舜高太后真相。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5 11:19
第二百六十三章 悲絲(上)

    王昭明驚詫地說:「那是龍圖閣的直學士。」

    「有功乃賞,有過乃罰,前段時間因為政見不同,我與中書僵持不下,導致縱火案發生,朝廷剝奪我許多官職,處罰不為過。可這一次重新升職,功在何處?」

    「破案子。」

    「案子破在何處?抓了幾個傀儡?」

    不過鄭朗沒有堅持,官職的啥,他不想再受,特別是為了平衡而賜的官職。真兇不除,死者沒有真正昭冤得雪,受之有愧。但究竟是那一個幕後者,也不想過問,有兩個人,一個是呂夷簡,一個是賈昌朝,一個是猛虎,一個是毒性很大的軟皮蛇,趙元儼不會做出來,可不管是那一個宗室子弟,或者外戚做下,以後休想有好日子過。

    「王內侍,喝茶,官職我不受,陛下的心情臣理解了,不談。」

    「那問鬼……」

    「你問了,正好我順便將案情再從頭分析一下。」

    「好。」

    「那天晚上,有種種巧合,一是宋學士他們正好在談心,及時指揮,二是許多百姓湧來搶救,所以死的人不多,但兇手也不想死更多的人,刻意選在上半夜,即便如此,膽子有多大?看看何家三兄弟,雖為重金放了火,上來後聽說只失蹤了三人,心中還是長鬆了一口。他們已是惡得不能再惡的凶人。況且太平州的百姓。所以我判斷幕後兇手不是太平州的百姓,沒那個膽子。」

    「是。」

    「當時災民沒有交接,還有許多巡邏的船隻,雖然夜風急,還有一個水流問題,等會兒我再說它,如果火不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能讓巡邏的船將這兩艘起火的船拖走,不會得逞。我過來後問了宋學士,宋學士也回答火光迅速燃燒起來,因此我估猜了有硫磺等物。但這條線索不大好查,有可能從京城帶過來的,分作了幾十批會合,又遠,每一批量很小,如此這條線索並沒有多大的價值,但它可以利用起來。」

    「是。」

    「然後是水流,宋學士他們才來太平州,對水流知道得不清楚,可是我來到太平州一年多,又為了興修圩田,刻意察看各條河道水流,包括長江地形。」

    「是,」王昭明道。不僅圈湖澤,有的地方還要築起高大江堤。長江也要看的。

    「想要縱火,又不讓人知道,必須做到兩條,一是船能自己迅速飄到災民船上,二是縱火的人能安全逃出來。最難的正是這兩條,常人心態太平口的江水主要是分為兩條,一是東去的江水,二是西北風吹動的江水。東去的江水向東流淌,這是一個整體,從上到下皆是如此的水流。風吹動的江水,僅是上面江水的水流,但影響到那兩艘船足矣。」

    「是。」

    「不是,還有一道水流,那就是太平口的河水而來,一直衝到對岸,這股水流影響長江水流向東,使江水折向東北方向,有一個例證,每當船到了這個水流圈中,船雖向東行駛,其實船會自己向北漂移。正是河水沖動造成的。然而到了對岸,遇到江堤困阻,水流再次折回來,也就是河水沖成的扇形圈子外圍,水流又是向南折返。江流、風勢與河流,三道水流,使得這一帶水流十分複雜。既然過來主持此事,智慧總歸會有的,要看一看,從何處看,會從長江上看,會刻意關心船燒起來後會不會飄向災民船,必然對水流十分關注。準備時間有了,從我上書拒絕起,一直到正式接受,經過很長時間。可他們對這裡的水流能不能做到熟悉起來?真能拖到半年後我才能接受災民?他們能不能等得起?那麼會怎麼做?」

    「從當地僱人。」

    「正是。為了驗證,我刻意用兩艘船做了三次試驗,船不去控制它,再跳幾個人下去,一個向南遊,一個向北遊。可只成功了一次,一次船飄的位置不對,一次人游得太慢,游得慢就會有被發現的危險。你說他們不雇當地熟悉水形的人,行不行?」

    「不錯啊。」

    「但會雇什麼人?」

    「不知道。」

    「這也好查,我一直在查,可隱在暗處,讓宋學士他們在明處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但不可能查全部太平州的百姓。因此做了分析,宋學士他們查了曹張他們,何必要查,一旦出事,他們兩家必定會成為重要目標,換作我,會不會邀請他們?再說其他的大戶,有的瞞田太多,可是縣城裡蓋了房屋,買了地。他們才不會希望我出事,導致圈圩失敗。這一排除,還剩下幾戶了?有,還有兩戶,也是宋學士他們關注的重點對象。瞞的地多,城中投下的本錢又少。他們都是有身家的人,也許會對我怨恨,但會不會做出這種事,查出來他們怎麼辦?所以不會選。也就是一二等戶全部排除在外。」

    「是。」

    「剩下是三四五等以下的百姓,這群人數量更多。可也好排除,無論怎麼做,必須有兩艘船,還有必須進行幾天觀察,所以這兩艘船必須是自己的。不然萬一風不來,或者其他條件不能滿足,如何載著這些裝滿燃燒物的船回去?這一呆必須要有幾天時間,還不讓人懷疑,只能證明他們確實有船。雖船不大,終是長江的船,不是內河的小舴盆,能擁有的不是三等戶也會是四等戶。五等以下的戶數全部排除。然而還是多。」

    「是。」

    「我先從得利者著手,隨之否決,雖是三四等戶,能擁有多少地呢?一百畝,兩百畝,三百畝,它們會不會值五百金?就算大圩田地再貴,這是江南,非是河北,一畝地五緡錢足矣。有五百金,會讓所有三四五等戶動心。不過案子大,必須保證自己一下子看好了人,不能讓人舉報,或者提前要殺人滅口。所以必須手中有船,還是貪婪與殘暴的百姓。符合這條件的能有多少戶?」

    「原來如此。」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非是案子不能偵破,而是破案者有沒有用到心,否則再難的案子,只要做下,必然會被偵破。但我還是沒有動,無他,真正主持者也會觀察。當時災民,來往的商戶,查看的各州官吏,太平州到處是湖澤草蕩,來了幾個外來者,很難尋找得到。況且還有一個前提,想讓人不懷疑,縱火者必然會經常出現在長江上捕漁,若在長江上殺人滅口,是不是很容易?就算我將他們抓起來,僅是懷疑,又是十幾戶人家,最後只好釋放,一釋放,被他們滅口,此案會終成懸案。於是一直沒有動,直到過去很久。」

    「萬一他們還要滅口……」

    「不會,他們所挑選的對象,會讓我不會注意,比如何家三兄弟,他們在景民圩中有幾百畝的良田,如果我陷入誤區,永遠也不會懷疑他們。其次殺人也是不易,不到萬不得己之時他們不會出此下策。最後是宋學士他們對我產生一些誤會,不是很和睦,破案又陷入誤區。我沒有關係,那麼多事情在等著我處理,破不了案,與我關係不大。況且時間過去很久,一些蹤跡被他們一一抹去,不用擔心了。」

    「是,這是人心。」

    「算人心吧,」鄭朗笑了一笑,又說道:「因此我沒有打草驚蛇,直到過去很久,這個人必須要回京城,宋學士問我,我說了菜刀……」

    王昭明呵呵一樂,這個比喻他聽說過。

    「於是宋學士他們拿出一千緡錢做為獎勵,這應當歸我所得的,算啦,本來他們三人對我就很不滿,我不向他們討要了。」

    王昭明再次一樂。

    「主使者心中清楚,給一萬緡錢也不會得到線索,然而行兇者未必清楚,也不會說,多好啊,就像這一次,捉住兇手,陛下有意替主使者遮一遮,我就無法知道誰是幕後者了。」

    王昭明這一回不敢笑了。

    「機會也就有了,行兇者不會知道主使者身份,我再從他處請幾個機靈的陌生臉孔,用一些似是似非的話語試探,讓他們逃啊,給他們錢啊,或者再讓他們做下其他事,等等。不是兇手,會莫名其妙,是兇手,一定會在為這個一千緡擔心,再聽到這樣的話,會產生反應。詐一詐,兇手就會出來了。可沒有想到事情走了樣,中間又發生故事。何家兄弟從長江上游到岸邊,恰巧被丁老三看到。何家兄弟雖凶狠,丁老三身體強壯,也不懼多少,於是試探。也不能證明什麼,我們兄弟三人在長江裡游一回泳,是興趣,與縱火案有什麼關係?況且我們還要感謝鄭知州,補償了那麼多田地。不過也怕他到處講,用了二十幾緡錢塞住他的嘴巴。本來可以做一條線索的,正好出來一千緡錢,他再次上門勒索,引來何氏兄弟的殺機。汪縣令接受報案後,不清楚,丁老三強壯,又通水性,誰能在水上悄無聲息地將丁老三殺死,並且身上也沒有什麼痕跡。丁妻不服,又來到州衙來報案,我立即想到何家兄弟,不是很遠。並且暗中調查過,他們有兩次財產來路不明,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他們,說他們以前也有冤案的來歷。」

    「原來如此。」

    「是啊,你真相信鬼神?」

    「那問鬼……」

    「問鬼是我臨時想出來的,去反覆的驗屍,再盤問,實際上是為鬧鬼贏得準備時間。再請青虛道長協助,不然這三人自知罪孽深重,拒不招供,難道用嚴刑逼供?我準備在案破之後,就將真相揭開的,可看到宋學士、賈說書與蔡知諫都以為真的是我在問鬼。於是轉了念頭,不說。」

    「為何?」

    「你想一想,他們三人那一個不是飽讀詩書的才子,三元,陛下的說書,書法儒學精通的青年才俊,居然看了一些假像,就認為有鬼,況且他人。若有人本領比我更大,使用一些法門,對陛下進行誘惑,就是陛下不受誘惹,以後呢?看一看鬼神方士,讓秦始皇、唐明皇、漢武大帝等人君變成什麼樣子?我不說,會有很多的傳言。爭議更大,也是一次反思。但這是我的法,我的裝神弄鬼法門,陛下要平衡,在塞臣的嘴,何必要平衡,我是陛下的臣子,替陛下做事是臣的本職,忠心陛下,更是臣的責任。」

    「鄭知州果然是良臣。」

    「我不是良臣,只是想做一個不惡劣的大臣,不過陛下若覺得有愧疚,能否傳一道私命,看誰能有本事,讓臣這些個小法門揭破,給一些重賞,也當是為後人做一個很好的警告。」

    不是挑戰天下人,是挑戰天下那些裝神弄鬼的神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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