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25 11:21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六十四章 悲絲(下)

    「你是說一切都是假的?」

    「全是我有意安排的,」鄭朗淡淡道,棺材有人說話,燈籠搖動,他長袍下擺無風自擺,使人看上去似是幾個小鬼在揪住他的長袍喊冤,還有符自動升上高空,都好安排。

    只有天空中別無一物,卻讓許多聲音在天空上傳出,難度有些大,但說開也沒有什麼。

    真沒什麼……

    「能不能先說一下……」

    「不能!」鄭朗想都沒有想,答道。

    不能揭,至少現在,工程比他想像的複雜,人雖多,最高峰時達到七萬五千勞力,可江堤啊,還有一些河灣深湖啊,使得圩堤比起去年難度更高。本來以為這麼多人是浪費勞力,事實就是這麼多人,竣工的天數卻會比去年更晚。

    太平州僅是一個小州,能有多少官吏指揮?

    沒有足夠威信,一旦發生更多的混亂,結果更糟糕。

    問鬼對於現在百姓來說,有些神奇,有些害怕,可起了一些威壓作用。

    但一件事可以無限將它放大,比如壞處,某些瑕疵之處,或者好處,某些良處,又說道:「你對陛下說,夫子曰,鬼神敬而遠之,是敬,必須保持距離。千萬不能褻而近之,人鬼殊同,以凡人之軀強求它,褻瀆它,與它走近。這不是鬼神,是神棍,那些裝神弄鬼蠱惑君王的更不是什麼高僧神道,乃是妖孽,國將亡,妖孽必出。這些妖孽不僅是奸臣,也有這些大神們。」

    後面幾個皇帝沒有事,只有宋徽宗,讓蔡京與這群神仙們,將宋徽宗變成了什麼?居然讓他聽信神仙的話,金人入侵沒關係,只要神仙們站在城頭上作一下法術,撒豆成兵的什麼,金人就滅了。

    古今往來多少事例,一次次發生,就沒有人吸收教訓。

    又說道:「先帝兢兢業業,十分愛民,但因祥瑞之事,必將為史書恥之。」

    王昭明又不敢言。

    做宋朝文人還是不錯的,可以暢所欲言,可以殺皇后……

    「明年這時吧,到時臣還會給陛下帶來一份更大的驚喜。」

    「什麼驚喜……」王昭明很幽怨,問到現在,幾乎在打啞謎,至少你透一點風聲出來,也能讓我好回去交一個差。

    「明年這時太平州有可能正式向朝廷貢稅了。」

    「怎麼可能?你還籌了那麼多錢呢。」

    什麼東海龍王送的,錢一定是鄭朗用了某些手段籌來的,如何償還,朝中無一人想明白。

    「這麼多錢帛物資,太平州用什麼來償還?」

    「那……」

    「明年真相會揭開!」提到這件事,鄭朗萬分不悅,若沒有災民,何必出此下策。趙禎親自來,也不會說。甘蔗啊,想一想,幾千畝蔗種地,大田會是多少?往糧食上牽引,會牽出多少事?好在明年會發生一系列大事,自己能得到一些喘息,並且問鬼謎底,會多少吸引一部分注意力,囉嗦的人不會很多。若加上這筆錢,必然有很多大臣彈劾自己。

    等吧。

    真相出來,看到好處,彈劾的人也就沒有了。

    又說道:「我們在修中庸。」

    「開始修了?」

    「還沒有,整理準備了一個多月,明年春天正式動筆。中間提到過一件事,說我宋形勢很像比卦……」淡淡複述一遍,又道:「契丹雖沒有我朝富裕,也沒有我朝人口多,面積比我朝大很多,軍隊力量更強,實際國力更高。」

    王昭明無言。

    這是每一個宋人心中最深的傷痛。

    太監也不例外,宋朝太監不是很多,眼下為止,最多時才一百餘人,最少時才六七十人,說其中有多少壞太監,真的很少,包括童貫,那可是將黨項人殺慘的主。有的太監在戰場上,有的太監在後宮,皆有建樹。

    至少與唐朝相比,宋朝太監要好上十倍。

    「我朝必須團結。無論任何人,君子黨好,或是實權黨也好,都不准結黨,誰結黨就必須將誰貶出朝堂,嚴懲不貸。」鄭朗斬釘截鐵地說,范仲淹不行,呂夷簡不行,後來的司馬光與王安石也不行。

    不知道歐陽修會不會寫《朋黨論》,若敢寫,自己就敢拍,什麼時候將歐陽修拍死什麼時候為止。

    結成朋黨,掀起黨爭,還有理!

    「為什麼說到結黨?」王昭明覺得不可思議,唐朝牛李之黨為害多大啦?什麼人還敢結黨?

    「王內侍,去吧,回去後有可能你就會看到聽到。」

    王昭明納悶地告別。

    走下圩堤,船夫恭敬地沖堤上敬了一個大禮。

    「船家,你敬誰的禮?」王昭明不解問,難道你也看到堤上有一個鬼?

    「是知州。」

    「他也看不到。」

    「噓,小公郎,不要讓他看到,你看,原來這裡全是一片惡澤,才過去多長時間,湖澤一起變成了桑田,又不加百姓的稅賦,狀元公就像一尊活著的神靈,要敬之。」

    王昭明不能回答。

    雖然爭執很多,前一段時間用災民硬扛中書,也讓朝中一些大臣不悅,但不得不承認,從吏治角度來看,鄭朗吏治與奇思妙想,無幾個地方官吏及之。

    不知道明年秋後陛下會不會讓自己再來太平州,那時候,十一個大圩稻穀飄香,該是什麼樣子。

    忽然岸上傳來一陣慷慨悲愴的琴聲。

    王昭明問身邊一個精懂琴曲的侍衛:「什麼曲子?」

    侍衛想了一下答道:「不是很熟悉,不過我去過衛中正道長哪裡聽過幾曲,似乎聽過這首曲子,叫《墨子悲絲》。」

    「墨子悲絲?」

    「據傳墨子看到白色生絲被染成各種顏色,悲歎清白的人生活在世間,很難保持高潔的品性,最後大多數人只好隨波逐流。於是鄭狀元取此來歷,作此琴曲。」

    「悲絲啊……」王昭明又看了看堤岸上鄭朗所居住的幾間茅草棚子,船兒在向前行駛,草棚子在眼前越來越小,漸漸融入天地,融入烏龍一樣的長堤中,喃喃地說了一聲。

    ……

    就在太平州一座座大圩合堤之時,京城大事再度發生。

    長寧宮郭氏生病,生了病派御醫去看,閻文應帶著御藥院的醫官去看病,幾天後郭氏暴斃。這裡還有一個人物,御藥院的頭領正是閻文應乾兒子閻士良,也就是將陳氏趕出皇宮的人。趙禎正好在南郊舉行效祭大典,回宮後聽到郭氏死亡,十分痛心,追認前妻為皇后。

    檯面上的說法。

    可換誰,只要稍清楚一下內幕,都會產生懷疑。

    郭氏是閻文應害死的!不能回宮,一回來閻文應將會吃不了兜著走,況且他兒子還是御醫院的統領。他本人也在現場。甚至有人懷疑郭氏生病都是閻文應做的手腳。否則趙禎馬上要召回她,心情大好之下,怎麼會生病呢?

    但這案子如何查?

    或者對郭氏來一個屍體解剖?

    這時想到一個人,鄭朗,可他自己也承認問鬼是做的手腳,否則能問鬼多好啊,將他召回京城,問一問郭氏的魂魄,是誰害死你的,閻文應,你跑不掉啦。

    然而這可是皇后,別忘記了,天下幾千萬上億的宋朝子民都是皇后的「兒子」,「媽媽」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弄死,服不服?台臣讓呂夷簡變動一下,多是呂夷簡的親信。

    那也不行,這樣的事都沉默不言,那麼天下是姓呂還是姓趙的?

    諫官姚仲孫與高若訥彈劾道:「命宿齋太廟,而文應叱醫官,聲聞行在;郭後暴薨,中外莫不疑文應置毒者;請並士良出之。」

    太惡搞了。

    難道閻文應在行宮裡用一百二十分貝的巨大噪聲對著御醫狂吼:「你們必須將這個毒藥餵給郭氏吃,否則老子要你們的命?」

    不達到這種分貝,如何聲聞行在?還讓你們兩位言臣聽到?

    趙禎看到後苦笑搖頭,朕承認你們是忠臣,是太陽,但別侮辱朕的智商,這不能當作證據,不但不是證據,純粹在惡搞,就像石介中傷自己一樣。

    於是閻文應安然無事。

    這一下子所有君子黨們一起抓狂。

    帶頭大哥出面。

    想要證據沒有,但有的事何須證據!

    范仲淹將長子范純祐喊來,呂夷簡四個兒子不錯,范仲淹四個兒子也不錯,這讓鄭朗有時候想到了啼笑皆非。然後對長子說:「吾不勝,必死之。」

    家中一切交給你,一旦我死了,你替我將這個家看好。

    然後開始拒食。

    咱也不爭,也不吵,沒有用,用這最強悍的一招。皇帝,你看著辦吧,不是閻文應死,就是臣死,讓你選擇。

    趙禎有些暈,問侍衛,是真絕食,還是假絕食?那還能有假麼?

    一絕就是兩三天,趙禎無輒,將閻文應流放嶺南,可也奇怪,剛離開京城沒有多久,閻文應暴斃身亡。對此事鄭朗也產生懷疑,閻文應脫不了干係,呂夷簡也參加了,然而趙禎先前默視也有些不大對,畢竟是他自己老婆!

    不但反常,閻文應前面剛一死,後面封呂夷簡為申國公,王曾為沂國公。

    但趙禎這道詔書徹底將范仲淹激怒。

    閻文應是什麼,只是一個小小的爪牙,比如縱火案中何家三兄弟!

    真正幕後兇手乃是呂夷簡。

    然後在工作之餘,利用開、封府尹職務的便利,開始整理了一幅《百官圖》,其中指出呂夷簡當政後文武百官的升降遷謫列表,那些官員陞遷是正常的,那些官員是非正常的,那些官員是呂夷簡一手遮天,明升暗降。

    對不對?

    很正確。呂夷簡看到王曾調入東府,又將范仲淹調回京城,意識到麻煩來監,確實提撥了許多親信進入各個部門,包括台閣,不然沒有辦法做事。

    這麼多官員將他們層層關係抽絲剝屑理出來,只有范仲淹有這能力,其他官員休想,遞上後又會得罪多少人,只有范仲淹有這膽量!

    圖上,換來的只是呂夷簡八個字批閱:仲淹迂闊,務名無實。

    評價過了些,可這時范仲淹確也只配得上迂闊二字評價。

    看到這八個字後,范仲淹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憤怒,最後只有一個可能,世界太黑暗,呂夷簡手段太厚黑,趙禎小青年不知事務,讓呂夷簡蒙騙,老婆被弄死了,還不知道清醒!

    我花幾個月時間整理的百官圖居然得到這八字評價,不服,於是再進四論以獻,:一曰《帝王好尚》,二曰《選賢任能》,三曰《近名》,四曰《推委》,大抵譏指時政。又言:「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王莽之亂。臣恐今日朝廷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不可不早辨也。」

    王莽在崛起的幾十年間,正是大臣張禹力保王家無事,最後王家五候坐大,沒有辦法控制。呂夷簡現在胡亂任命,不講原則,說不定那一天藏著王莽,血洗趙氏,毀掉宋朝。

    這可是要命的一擊,呂夷簡大怒,老子待你不薄啊,從你回京城起一直在搞我,我私下對你打招呼,不聽,又力推你為京城府尹,依然對我不依不饒。既然你不放過我,我也不放過你吧。

    對趙禎說范仲淹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

    你現在是京城府尹,不是言臣,有些話不當你說的。

    范仲淹也不服,我不是言臣,也是大宋的臣子!這時,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京城裡還有一個群體,李絨、王質、余靖、尹洙、歐陽修等等,他們都是閒職在身,可有一個共同特點,學問好,才學高,有志氣,風華正茂,意氣風發。

    他們帶頭大哥在與強大的惡勢力戰鬥,他們怎麼坐看大哥受苦受難呢?

    紛紛進言。

    雖然他們官職小,可在民間影響巨大,並且每一個人所寫的文章光彩奪目,詩文一出,天下傳唱。

    呂夷簡當場就讓他們嚇著。

    得殺著這股歪風,說范仲淹朋黨。

    真朋黨到來時,又沒有人注意。朋黨才開始,一個個很緊張,縱然是范仲淹,趙禎也不想看到朋黨二字。偏偏歐陽修他們又不知,朋黨就朋黨,做范仲淹的朋,做君子的黨,榮幸!王質甚至公開說:「希文賢者,得為朋黨,幸矣。」

    繼續幫助范仲淹爭吵。

    當真群體力量是強大的?看看鄭朗一個人在戰鬥,結果也沒有輸多少。無他,不結朋,不成黨,為事而爭,合乎祖宗法制。雖然趙氏說言者無罪,但更有異論相攪!

    真要朝堂上大半人支持范仲淹,又形成勢力,這種小團體威力沒有威力,卻有不好的兆頭,是最糟糕不過的。特別是王質那句話,你不是在幫助范仲淹,而是在害范仲淹,更坐實了范仲淹結朋成黨!

    最後趙禎處罰下來,奪范仲淹所有京官,貶到饒州做知州。

    這一刻范仲淹覺得天塌了,不對啊,我與皇帝打過很長時間交道,不是石介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好皇帝。可為什麼聽不進我這良言?反而將我貶到饒州!

    貶到饒州我也不怕。

    這一點比鄭朗坐得更乾淨,鄭朗只是沒有受趙禎的官,可為了做實事,某些時間也在牽就。

    范仲淹苦悶到了極點,想到一個人,這個人無論是聲望、威信、名位與資歷,或者在皇帝眼中的份量,都在呂夷簡之上。為什麼他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助紂為虐不對,默視坐視,看著罪惡發生擴大,同樣也不對。

    況且這個人還有這個力量對抗呂夷簡這股邪惡的勢力。

    於是他登上了門,偉大的脫變開始了。正是這次脫變,使他與岳飛、文天祥成為宋朝最有名的三個大臣。

    同時這次脫變,也使他將歐陽修、韓琦、文彥博這些君子們遠遠的甩在了後面。

    來到王曾府上,范仲淹問道:「王相公,你身為宰相,應當弘揚士大夫正氣,這是宰相的職責,可你袖手旁觀,獨善其身,讓你的盛德產生了缺陷!」

    你不是別人,自天聖起,與丁謂鬥智鬥法,與劉太后不依不饒,你曾任七年首相,天下望德,不能這樣做啊。

    為什麼發生這樣的事,你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王曾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夫執政者,恩欲歸己,怨使誰歸?」

    又是十二個字,但象十二個炸雷在范仲淹耳朵邊炸響!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0 18:09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星

    如是笨蛋,這句話很莫名其妙,我問你是為什麼不作聲。你是怎麼回答的?手握權柄的人,恩惠歸自己,怨恨歸誰?

    答非所問。

    但范仲淹不是笨蛋,也尊重王曾,聽出它深層含義,手握權柄的人,都想別人說他的好,不讓大家說它的壞,可能嗎?或者說好事自己來做,做惡人的事誰來做?

    除非打醬油,不作為。

    作為就會有好的一面,有壞的一面。會使一部分人受益,一部分人受到傷害。況且自己所做的一定是對的嗎?在地方上自己治水救災,讓人立生祠,到了京城,立即投入破壞當中。打倒了呂夷簡,又打倒誰呢?

    王曾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出來,兩相一旦開戰,非是你們小鬥鬥,國家近億的百姓怎麼辦?事實後來王呂鬥,產生嚴重後果,讓一群老妖怪將國家鬧得烏煙瘴氣。

    鄭朗產生懷疑,王曾為什麼不產責懷疑?

    趙禎在這件事上很曖昧。

    為什麼郭氏突然提出要做皇后?娘家郭家在中間扮演了什麼角色,她在皇宮多年,也有一些親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呂夷簡與閻文應肯定賴不掉。然而曹家呢?

    可能是懷疑過度,萬一是真的,事情揭開,會產生什麼後果?

    國家不要治國了,專門盯著趙禎那個後宮吧!

    後宮乃是世間最藏污納垢的地方,全部不做事,盯著它值得麼?

    十二個字足矣,但此時王曾又補充一句:「繞幾百里道,去太平州看一看。」

    對鄭朗王獸仍不悅,不過宋庠回來後,將鄭朗說的原因也帶回來,稍能理解。他不快樂的地方,是不管什麼理由,地方不能與朝廷對抗也是一種嚴重危險的訊號。

    可鄭朗在太平州的兼顧,讓他十分欣賞。這才是宰相之才沒有這個兼顧之心,大戶是好的,政策對著大戶,其他群體怎麼辦?貧困百姓是好的,對著貧民,其他群體怎麼辦?

    郭氏是好的曹皇后怎麼辦?當真是好的?前有耳光門,後有皇后門,至今還要文武百官受冊,這個女人真的無可救藥。

    早死早好,省得像一個火藥桶,時不時讓平靜的朝廷爆炸一回。

    至於君子小人,見鬼去吧,誰對國家有利誰就是君子,趙匡胤不知不覺讓士兵強行披了皇袍相信嗎?皇帝做得很開心。趙匡義謀害了兄長,皇帝做得同樣開心。這時,君子在何處,小人在何處?

    范仲淹茫然若失地離開王家。

    他似乎看到前面還有一條更廣闊的大道,可又不知道怎麼走,離開京城了,王質等人前來送行道:「范君此行,尤為光耀。」

    極為、愈為、尤為,三光!

    范仲淹這次沒有覺得光耀,心中想著可能是自己哪裡出了嚴重問題,所以沒有慷慨陳辭,心情恍惚地說:「下次再送我,請準備一隻羊就當是我的祭品。」說完,帶著家人上路。

    雖然他說話有些意志消沉,可在那一夜,空中一顆大星冉冉升起,光亮照人!

    范仲淹在反思,其他人還是執mí不悟,或者最後走向一條相反的道路。

    畏於呂夷簡的威勢多數諫官御史不敢言,還是有人敢言,余靖說道:「仲淹前所言事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猶以其合典禮故加優獎:今坐刺譏大臣,重加譴責。儻其言未協聖慮在陛下聽與不聽耳,安可以為罪乎?汲黯在廷以平津為多詐,張昭論將,以魯肅為粗疏,漢皇、吳主,兩用無猜。陛下自親政以來,三逐言事者,恐非太平之政也。請速改前命。」似乎很有理,范仲淹對你很忠心的,他說歸說,陛下你聽歸聽,三逐言者,不是太平事,趕緊將范仲淹召回來吧。逐到筠州。

    尹洙很實在,上言道:「臣嘗以范仲淹直諒不回,義兼師友。自其被罪,朝中多雲臣亦被其薦論,仲淹既以朋黨得罪,臣固當從坐,乞從降黜,以明典憲。」范仲淹是好人,朝中也有很多人說我是他推薦上來的,既然范仲淹以朋黨得罪,何必留臣在京城,請逐我吧。

    呂夷簡大怒,又逐之。

    再到歐陽修,但他沒有上書,而是高若訥上奏的,很委屈,他剛剛帶頭進奏,打倒了閻文應,才過去三個月,自己是多勇敢哪,多忠直哪。然而歐陽修卻寫了一封私信給他,說他現在坐的位子正是范仲淹以前的位子,眼睜睜看著呂夷簡在朝中橫行霸道,你還是讀書人嗎?每天出入朝堂,與士大夫為伍,你還要不要臉,知不知道羞恥二字是怎麼寫的?

    高若訥被罵暈了,言道:「范仲淹貶職之後,遵奉敕榜,不敢妄有營救。今歐陽修移書抵臣,言仲淹平生剛正,通古今,班行中無與比者。責臣不能辨仲淹非辜,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及謂臣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仍言今日天子與宰臣以遷意逐賢人,責臣不敢言。臣謂賢人者,國家恃以為治也,若陛下以遷意逐之,臣合諫:宰臣以遷意逐之,臣合爭。范仲淹頃以論事切直,亟加進用:今茲狂言,自取譴辱,豈得謂之非辜?恐中外聞之,謂天子以遷意逐賢人,所損不細。請令有司召修戒諭,免低眾聽。,-

    然後將歐陽修寫的信遞給趙禎,差一點哭了起來。

    這封信罵得太惡毒。

    再貶歐陽修。

    其實處執范仲淹還有對錯可言,可後面來一個殺一個,呂夷簡的做法漸漸讓王曾沉不住氣。

    王曾暫時還沒有發作。

    但是蔡襄看不下去,寫了一首很長的詩,叫四賢一不肖詩。《右余安道》:南方之強君子居,卓然安首襟韻孤。詞科判等屢得雋,呀然鼓焰天地罐。

    高冠長佩叢闕下,千百其群河爾愚。吾知萬世更萬世,凜凜英風激懦夫。

    《右范希文》:中朝鶯鶴何儀儀,慷慨大體能者誰。之人起家用儒業,馳聘古今無所遺廷臣諫列復鉗口,安得長喙號丹墀。晝歌夕寢心如疚,咄哉汝憂非汝為。

    《右歐陽永叔》:先民至論推天常,補褒扶世為儒方。圜冠博帶不知本,樗櫟安可施青黃皇家太平幾百載,正當鑒古修紀綱。賢才進用忠言錄,祖述聖德垂無疆。

    《右尹師魯》:君子道合久以成,小人利合久以傾。世道下衰交以利,遂使周雅稱嚶鳴希文果若事奸險,何此吉士同其聲。高譚本欲悟人主,豈獨區區交友情。

    《右高若訥》:人稟天地中和生,氣之正者為誠明人謂高君如撻市,出見縉紳無面皮。高君攜書奏天子,游言容色仍怡怡。反謂範文謀疏闊,投彼南方誠為宜四公稱賢爾不肖,讒言易入天難欺。

    朝家若有觀風使,比語請與風人詩。

    他與歐陽修關係最好,所以寫歐陽修的詩最長,最毒辣的是寫高若訥,字都免了,直接稱呼名字。

    這首詩一出,洛陽紙貴,所有士子爭相傳閱。

    連同契丹使者來到京城,一看真熱鬧,還是漢朝文化昌隆啊,連罵人都可以用詩寫出來,似乎寫蠻不錯的,好玩,花錢讓人謄抄一份下來,放在幽州宋朝使館外面,供幽州所有胡漢百姓觀看宋朝文人文化的博大精深。

    范仲淹到了太平州。

    朝中為皇帝的後宮吵得差一點動刀子的時候,太平州又發生一次神跡。

    王曾怨恨,可不知道七千戶給鄭朗帶來多大的負擔。

    九圩圈好,近乎神跡。

    可不是去年的大圩,若那樣能擠出九千頃耕地,什麼災民也安排下去。能圈出來,可鄭朗不敢,那幾乎會將所有湖澤全部圈進去,沒有洩洪的河道,沒有蓄水的湖泊,會變成什麼結果?

    其實圈得夠狠的,原來湖澤的五成五全部變成大圩。

    但是除兩圩與去年的佑民圩相彷彿外,其餘幾圩只是中大型圩田,有兩個圩只有兩百幾十頃,僅是景民圩的八分之一大小。

    因此總耕地面積只有五千兩百頃,看得周圍許多官吏眼睛全紅起來,可太平州最大危機到來。

    得的地不少,要拿出三千四百餘頃給百姓,是前年冬天的承諾,各大戶要補償近六百頃小圩的田地,只剩下不到一千兩百頃。外加州府掏錢買來肥瘦不等的四百頃地,也只是一千六百頃,卻要安頓七千戶災民,一戶只有二十三畝地。

    要麼讓他們等,但結果也不容樂觀。

    今年還能重開五六個圩,可一個比一個小,有的可能只有一百來頃。總耕地面積也不會超過一千兩三百頃。

    到了極限,不能再開。這些有做補償,還有幾個小圩必須強行拆掉,也要補償,所以拿出的比例更多,供分配的不足八百頃。剩下的水面,讓鄭朗圈,都不會圈了。

    仍然不夠。

    事情真相沒有傳出,否則災民會「起義」

    魔術開始。

    過了元宵節,十幾個衣著華貴的商人來到蕪、湖城。鄭朗也將太平州所有的大戶,二戶與三戶一起召集到蕪、湖,帶著他們來到那個神秘的作坊中。

    佔了一百多畝地面積,但現在除了少量建築物,到處是空蕩蕩的,對此太平州許多百姓議論紛紛。

    進去後「咣當」大門關起來。

    一日三餐,除了衙役送飯菜進去外,看不到一個人出來,過了三天後,所有人出來了。

    一個個臉上表現很古怪,大多數帶著笑容,只是鄭朗看著大家說道:「你們都是老匹夫!」

    全部得意地大笑,有的樂得捻鬍鬚,有的樂得笑彎了腰。

    鄭朗無奈搖頭。

    這讓他人很好奇,你們究竟說了什麼,讓鄭知州氣成這種樣子?

    也沒有一個人回答。

    隨後很古怪,這些人家開始向官府交地契,達到近一千一百頃。

    不過有兩百多頃是各個小圩的,包括那幾個準備強行拆掉的小圩,還有三百頃是貧瘠的坡地,也有三百頃是大圩圩田,本來鄭朗還想多爭一點的,爭了一天未爭動,正是為這事罵這些人是老匹夫的。還有近兩百頃也能取到水源,不算是貧地。

    那近三百頃地不用考慮,等不起。

    但官府又變出兩百頃地。

    這麼多圩同時並起,必然產生一些變化,比如房屋,需要磚頭、瓦塊與木料,木材生意好起來,還有一些小型窯場,許多人家看到數圩起來,大批大批的桑苗運來,又要準備作坊,去年錦銹苑怎麼做的,他們就準備怎麼做。今年不會出現那麼多勞力修大壞。糧食必然會外銷,米店也要準備了。於是城裡吃的喝的樂的玩的也興了起來。

    甚至還有鐵器、藥材,人多了,一萬緡錢修的港口十分奢侈,停船方便,吸引一些外來的客商將貨物運過來,藉著青弋水之利,向宣州等內河轉運。

    新城漸漸有了生機。

    但需要人。

    每一圩起,就會少一批佃農,也要人,去年江淮豐收,從外地盅惑百姓過來難度增加,手是盅惑州內的百姓,主要是五等戶,進城幫忙吧。這批地又讓官府拿出三萬多緡錢吃進一批。

    和州的馬知州對此十分不解,鄭朗說道:「是拿了錢,可造就的是一批四等戶,也是朝廷主要徵稅對象。一畝地僅花費一緡多錢,交於四等戶五等戶手中,要征去三成收成,五年就將成本收回來。緩解貧富分化,朝廷又多得了稅收。只是要略略長遠一些,有何不可?」賬不是這樣算的,富戶也會征一些,比如鄭朗未考中功名之前,家中一年也要承擔許多稅務,但大戶終是大戶,想他們實打實交,是不可能的,不然不可能最後全國只剩下兩億來畝地,那四億來畝到了何處?朝廷若有充足的閒錢,這樣投資,五年收不回來,七八年,頂多十年足矣,用稅務的方式收回來。也能減少貧富分化。

    這是今年,到明年手中若有錢,還能收回更多的田地。

    實際隨著佃農難請,用人缺口增大,以及有的大戶也對田地失去興趣。也是鄭朗從他們手中要到一千一百頃地的原因之一,是等不及,等得及,還可以多討要一點。

    很神奇,一千六百頃的支配田地,陡然間變成兩千六百頃。並且鄭朗還似不滿意,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還是不夠,按照以前的分配,最少得三千八百頃,才能讓災民滿意。

    於是有了這條命令,大圩每戶五口下者三十畝,上者三十五畝,非大圩者五口下者,三十五畝,五口上者四十畝。為了允許他們增加收入,每戶讓他們載十畝地甘蔗,非災民者,為了滿足糧食產量,僅能載一畝,多者官府罰沒。又標注了收購價格,為使百姓放心,官府與每戶人家簽訂協約,十月蔗民出蔗,官府給錢帛,絕不拖欠。

    為公平起見,對非大圩者,因為調換,成片,組織人手,興修水利,使灌溉變得更加方便,坡田與良田嚴格搭配地分下去。坡地種桑植麻,良地種糧載蔗。

    收入也夠了,原來一家六十多畝地,聽起來可怕,產量低,稅務重,農具、耕農、肥料以及種子,請短工,災害年的損失等去掉後,所得不過兩三成,三四百文錢收入,一年一戶不過兩十緡錢。如果找一些副業,有可能會更高一點。但遇到一個貪官,或者差役攤派下去,災難還會再度來臨。

    按照鄭朗制訂的價格,一畝甘蔗能收入四緡錢,近收益會達到三緡。十畝地是三十緡,加上其他田地的收益,養活一家人足矣。

    可是命令發佈下去,全部產生懷疑。一個簡單的道理,你收可以,但賣給誰?不是一畝兩畝,而是幾萬畝,甚至十幾萬畝。又有措施出台,蔗種育好了,今年免費提供,還從四明高價聘請十幾個有經驗的蔗農過來指導,同時簽訂合約,只要種,一畝地先給三緡錢,到十月以蔗價償還。不管我如何賣掉它,先給你們三十緡錢。

    還用懷疑什麼!

    蔗種一搶而空,連帶著大圩內的百姓也要了一些,不過他們經濟漸漸緩過來,沒有任何補貼。

    崔嫻在家裡笑鄭朗小奸巨滑,不然僅去年以工代賑,賺取的近二十緡錢遠遠不夠的,赤貧人家,不是給一些衣服被子用具就能解決,還有耕牛、農具與房屋,今年熬到秋後收成到來之前的糧食來源,肥料,種子等等。

    有了五十緡錢,才基本上度日。

    一個先給,一個後給,性質不同,老百姓熬過最難的一道難關,甘蔗也推廣下去。

    不過知道此事爭議會很多,崔嫻也沒有多說。

    具體情況寫了一道奏折遞到京城,我無奈了,只好用此安頓災民,否則擠不出地來。

    當時朝堂上正吵得不可開交,也沒有人有心思管他。看似很有爭議的事,居然奇跡般地通過。然後又勸災民,你們手中有了錢,是不是要買一些豬崽,小雞小鴨的養一養,改善伙食,又能增加收入,還有肥料來源,特別是甘蔗,更需要肥料。

    這個災民深有體會的,去年到兩圩參觀過。

    副業有了。

    夏收來臨,看到油菜移載的好處,不但太平州在載油菜,其他各州也在載油菜,將餅肥派小吏從各個油坊裡收回,有官府的,有私人的,又讓十幾個蔗農宣揚需要餅肥。

    像這樣大規模載甘蔗,在太平州幾乎是破天荒第一回,不僅說要餅肥,說是上面要撤麥麩百姓也相信哪。甘蔗長勢不但有了,甜度也有了。但成果要到秋收,要到明年開春才能完全揭開。

    范仲淹來的時候,能看到一部分。

    沒有去太平州城,先來到蕪、湖縣城。某些時候也將鄭朗當作了一個小兄弟,看一看,饒州有大湖有大河說不定學習一些經驗,給地方百姓造福。

    這時的蕪、湖縣城已很有看頭出現了許多絲織作坊。去年就在育桑苗,量太大,必須本地所出。正好兩圩桑樹漸大,要剪去上面的桑枝,使桑樹橫向生長,桑樹也沒有真正長起來,就著下面稀疏的地面,截枝育苗。

    正好春天一道移載到各圩各坡。

    范仲淹到的時間是六月,這些小桑樹也未長大,可產出來的桑蠶十分可觀,到明年會更可觀,後來才會到了大成,現在作坊盈利不多,主要為了手藝熟練。

    是最先起來的支柱產業。

    也有其他的店舖,陸續住進來許多百姓,不像去年鄭朗來的時候,到處是空屋子。

    還有,就是在拚命蓋房屋。

    范仲淹請了一個當地的百姓,說道:「來我到老縣城看一看。」當地老百姓也不認識他,將他帶到老縣城,比較了一下後,范仲淹久久不語。有些聳人聽聞,短短兩年間,一座縣城規模幾乎擴大了五六倍,還有房屋在向遠處延伸。

    站在哪裡久久的不說話,王曾十二字真言給他啟迪很大的,最大的思想轉變,就是做實事。爭來爭去有什麼用?到頭來兩敗俱傷,還誤了國家。因此開始沉思起來,有的能想明白,有的想不明白,有的認為自己還能讓它更加完善。

    又到物格院看了看那十幾樣稀黃古怪的東西,觀者如山,幾乎所有到蕪、湖城遊客第一首選,現在景致變得很漂亮,南邊湖邊修起幾個涼亭,還有幾道水榭,一彎石子路,兩排半大的垂柳,湖中青色的藕葉連天接葉,朵朵紅花灼若朝霞。邊上有一排長廊,供遊客寫詩留戀的,若做得好,縣衙派人刻石勒碑於湖邊。

    此舉大得士子欣賞,范仲淹一行也看到一群年青士子坐在涼亭中,正在吟哦,不知能不能作出美妙的詩篇。

    一路上范仲淹多次聽到奇跡與神跡二字,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僅這個城來說,是有某種奇跡在發生。甚至讓他看到十分愕然的一幕,一群本地人偶爾聽到有人說鄭朗不好,憤然將此人胖揍一頓,直到衙役過來將才他們勸散。

    他的長子,十三歲的范純佑與九歲的次子范純仁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切,自己父親在蘇州做得很好了,似乎也沒有贏得過這樣的民心。

    這是城裡的變化,又坐船來到景民圩,整個宋朝眼下最大的圩田,桑柳已經正式成蔭,圩內陣陌交錯,稻穀沉甸,十分壯觀。也有讓他皺眉頭的一幕,甘蔗。

    宋朝糧食一直很緊張,種甘蔗可以,這種得未免數量太多。

    總體來說,花三天時間到處走了一走,對他產生很大的幫助。

    這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一旦變通起來,會非常之快。

    一邊看一邊想,來到太平州城,鄭朗不在,巡圩去了,汛期未過,各個大圩起來後,果然產生影響,水位線升高了足有半米,這也是一個數據,看一看,我這裡臨近長江了,留下的河道也足夠多,然水位還是比往年同期雨量漲了近兩尺高。你們諸州若是在上游,水路不得暢,保留水道不多,蓄水湖泊不多,會有何影響。

    結果就是更多的小圩破掉。

    但小圩所剩也不多,損失不重。

    看的是大圩,各個大圩還是很安全。但水土的流失,圩基的下沉,以及上游圈圩會抬高水位,幾年後必須要加高加固。

    又發現了一件不好的現象,經過一年半生長,景民與佑民兩圩河柳漸漸長大,有村民將它們砍伐下來,做豬棚子或者牛棚子。鄭朗立即下令,凡私伐一株河柳者,罰金一緡。

    不是開玩笑的,這是護堤之神。

    十年後擇其粗壯者砍伐,由官府擇吏執行,數量也不能超過十之一,伐後必須將根挖掘出來,重新載上小苗。活著的柳樹是鎮堤之神,死了的樹根卻是害堤之魔。

    樹碑於河堤上。

    范仲淹重新在衙役帶領下,找到鄭朗。

    鄭朗道:「回去說。」然後好奇地看著范仲淹一家子,他考中功名晚,家又貧,成親很晚,不過娶的李氏是一個真正的賢妻良母。這些年一直站在范仲淹背後默默無聞的支持著范仲淹。

    可惜到饒州後,不久病死。這個鄭朗沒有辦法了。但到了饒州後,范仲淹又娶了一個名妓甄金蓮為妻,雖是妓,同樣賢惠,以後為范促淹生下第四個兒子范純粹。

    除了李夫人外,還有三個兒子,一個老僕,一家人穿著很儉樸。

    面對這樣的道德君子,鄭朗還有什麼話說?除了敬重,還是敬重。

    沒有想到司馬光發難了,坐在船艙裡,對范仲淹說道:「范天章,你的德操讓晚生十分敬佩,然在京城你做錯了。」范仲淹也不氣,微笑道:「」「你們想為皇后伸張正義,可是郭皇后之死,正是你們害的。」范純佑聽到司馬光這樣評價他父親,氣得想揍司馬光,沒有揍,怒道:「胡說八道!」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0 18:11
第二百六十六章淨

    范仲淹繼續微笑,道:「說一說原因。」

    某些人是能感動人的,就是這個樸素的中年男,司馬光居然吃吃地說不出話。鄭朗道:「司馬三郎,你說。」

    鼓勵他說。

    是面對面的交流機會,面對昇華起來的范仲淹,也能更好地培養幾個少年的德操。

    「范天章,郭皇后之死正是她提起百官受冊,為什麼敢提,有幕後的故事,但諸位的竭盡全力支持,也有關係,這是她的仗持之一。假如她不提出百官受冊,不垂涎皇后之位,會不會遭遇不幸?」

    又是一說。

    范仲淹道:「司馬三郎,我們不是為了干涉陛下的後宮,是禮法。」

    郭氏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建禮教,而這是維護封建國家存在的重要依據。

    司馬光想了一下,竟然不能回答。王安石道:「可是范天章,是禮法重要,還是國家的冗兵冗吏冗政重要?或者讓諸位如願以償,讓郭皇后重新為後,對國家弊端又有什麼改變?」

    「王三郎,你說的過於功利。國家財政重要,禮教道德同樣重要。齊桓公用管子治齊,齊國大富,百姓安足,軍力昌盛,然管子一死,易牙、豎刁等**亂,齊桓公居然被活活餓死。正是疏忽了對禮教的重視。不但齊,晚唐亦是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宦官作亂,藩鎮割據,才有五代禍。」

    「受教,難怪鄭大夫多次說到德,說德與仁與聖乃是儒家的根本,利與義與王乃是儒家的節發。」王安石拱手道。

    「但我也錯了。」

    「請教。」王安石與司馬光好奇地問。

    呂公著一直慚愧不能言,這件事不管范仲淹做的對錯,自己父親肯定做錯了,如老師假想,還有內幕,但自己父親必定參加了謀害郭皇后的事。那是皇后,不管現在是不是皇后,也是曾經的皇后,父親為了維護自己地位,說做掉就做掉了。

    怎麼這樣呢?

    難道權利是五石散,食之上癮,父親已經離不開它?

    中的!

    「陛下何如劉太后?」

    「差不多,」兩個少年齊聲答道。

    按照老師分析,至少現在陛下僅能與劉娥差不多,甚至對大臣掌控能力還嫌不足。

    范仲淹啞然,得,不爭論這些,又說道:「呂相公何如丁謂?」

    「不如。」對此兩少與此時的范仲淹想法差不多,晚年的丁謂為所欲為,寇准、王欽若、李迪等名相,倒之如草履,呂夷簡還遠沒有達到這種地步。

    「故我做得略過偏激。」

    「受教,」兩少再次拱手。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看了看范仲淹,又看了看鄭朗,在他們身上能找到許多共同點,比如乾淨,比如對地位名利的淡泊,比如對國家的關心,再比如知錯能改。

    僅憑德操,勝過呂夷簡何止十倍,百倍也有之。

    鄭朗歎息一聲,他看到范仲淹在脫變,這一次心靈之旅,將會使他從一個人向一個聖轉變,只有不好的,丟了一堆爛攤子,正是他與呂夷簡的爭執,導致朝堂自此以後,出現一道深深的鴻溝。不知道其中得失孰輕孰重,道:「范天章,讓我為你彈奏一曲吧。」

    「好。」

    依然還是一曲《白雪》。

    能聽此曲者,世間唯有此人。

    「技藝已長進,鄭知州。」

    「哪里長得起來,時間太緊迫,若朝廷沒有其他的變動,也許到明年秋後,能抽出一些時間,做我喜歡的事。」

    范仲淹大笑,他知道鄭朗喜歡的是什麼。

    櫓聲欸乃,船又回到太平州。

    崔嫻親自給范仲淹沏上了茶,某些人,崔嫻也不敢拿架子的。

    范仲淹道:「我過來,想學一學你的長處。」

    「不敢,敬請問之。」

    幾天來範仲淹就在看就在聽,比如儒家的智,一開始就是聽,然後是知,接著演變成智。一一將心中的疑惑道出來,包括甘蔗。

    「甘蔗是無奈之舉,我拿出一些東西,用這個東西,與秋後的收成,以及其他一些便利,做了一下價,設立了一個作坊,估價兩百萬緡錢,朝廷佔有四成,其他六成拿給一些大戶。大約就是這樣。」

    「兩百萬緡,是何事物?」范仲淹驚奇地說。終於明白那些錢物如何來的,為什麼那些大戶人家主動將地捐出來。

    「我也不想說,」提到這件事,鄭朗還是不高興,對「合資」他不反感,朝廷的比例是為朝廷謀利,私人的比例是為增加活力。若全部交給私人經營,朝廷不得利,全部交給朝廷,會很呆板。這是一種新的嘗試。

    但無論如何,真相傳出去,會有一些人能做借口,畢竟它會影響到糧食的產量。

    不想說,於是道:「我與司馬三郎他們合手寫了一本書,正好你來了,請你欣賞一下。」

    范仲淹不僅是德操,還有才學,他是史上宋朝新儒學的發起人之一。正好與他交流。說著拿出一些小冊子,正是他的新儒學。

    中庸上中下三篇,是總領大綱。講易兩篇,不是講易,是講易經裡的中庸之道。謀政三篇,有的是說歷史,比如漢立三法得關中,諸葛亮反其道立猛法而國大治,有的直指宋代的弊端,不過為了爭議少一些,說到宋朝的部分,詞語有些含糊。謀人三篇,講如何做人的。謀事三篇,說如何做事的。德利兩篇,修德與謀利的調節。太平州三篇,主要是四位學生撰寫的,以鄭朗在太平州事例為主,講鄭朗如何調節各等百姓矛盾,鄭朗又做了一些修改。太平州對答三篇,是師徒五人對話。

    一共二十二篇文章,系統地講述了鄭朗的中庸。

    但還沒有結束,後面還有幾篇論述儒家三分的文章,對中庸進一步做出補遺,這二十二篇文章也要修正。

    范仲淹看著這長達八九萬字的手稿,久久的沉思,使他想到王曾的那句話,過了半天說道:「好書。」

    「書未必好,我只是透過竹管看天空。」

    「什麼竹管看天空?」范純祐問。

    「只看到一小片天空,那敢說我寫的就是真理呢?」

    又擊中范仲淹的內心深處,誰敢說自己想的做的,一定就是對的?

    范純祐又問道:「那麼丁家莊如何鬧鬼?」

    本來鄭朗也不想回答,可看到邊上的李氏嘴角笑盈盈地,於心不忍,便說道:「我可以說,但你不要對外人說。」

    「喏。」

    鄭朗呵呵一樂,心中又狐疑不解,李氏歲數也不大,看樣子才三十歲略過一點,為什麼到饒州後就生病死了?不說天氣,范仲淹一會兒在興化,一會兒在蘇州,也是南方,天氣不比饒州好多久。

    弄不懂,更無能為力,說道:「其實很簡單,那一天我接到丁妻報案,讓忤作再次細驗屍體,汪縣令驗屍時由於天氣冷,屍體未怎麼**,看不到什麼。到我驗的時候,屍體已出現了屍斑,從屍斑裡看到丁老三在水中被壓於銅錢上的痕跡。不過為了下面的佈置,我讓忤作不說。然後在船上做了一些小佈置,晚上又去看,通過談話,將村民一起吸引過來。」

    范純祐點頭。這比較容易理解,在太平州鄭朗很有威望,難得到他們村中來,百姓都會好奇,況且靈棚就在背後不遠,未必非要時刻派人在棚前守靈。

    「但我這樣做,卻是有用意。所有村民在聽我問案,另一邊派了人潛入靈棚。白天驗屍,棺材釘撥去,揭開棺蓋,將屍體馱走,又從裡側鑽了一個洞眼透氣,一個活人鑽進去。然後我回去,到了子夜時分,活人在裡面弄出一些可怖的響聲,比如用指甲撓棺壁,或者用手扣棺材板。將守靈的四人嚇跑。這個比較容易安排,接下來的有些難,也就是喊聲。」

    「正是。」

    「夫子說的儒家,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格物致知,內聖外王。凡事要知道,只有知才能知道如何去做,想知必須學會格物。」鄭朗道。咱講的不是科學,而是儒學,夫子教我的。

    范仲淹與李氏相視一笑,這使他們想到了物格館內那些古怪的事物。

    「當時是春秋,為什麼春秋霧氣重?」

    「不知。」

    「道理也很簡單,春秋時白天熱,夜晚冷,溫度反差大,河流湖泊水氣白天容易被蒸發上來,到了夜晚凝結,便成了霧氣。」

    范純祐似懂非懂。

    沒有管,繼續往下說:「丁家莊南邊當時未圈圩,就是一個大湖,湖面霧氣更重。而且四周是高地與一些坡陵,形成一個低矮的盆形。這一點以後你可以驗證,例如巴蜀霧夜格外的多。饒州也有一些類似的河流山谷地形,越是那樣的地形,夜霧越烈。這種地形,這種時令,給了我機會。我讓人做了一個類似喇叭的擴音工具,帶著它爬到靈棚北面的大槐樹頂上,用嘴對著喇叭底部,保持音流全部注入喇叭內,喇叭對著空中,然後模擬一些聲音。聲音衝到南邊的湖霧上,形成一個音障,有的陸續反彈回來。這樣,就好像空中無一物,卻有許多慘厲的聲音在流動。那是第一天,是我手下一個衙役做的,還有些倉促。」

    「原來是這樣啊。」

    「揭開了都不難,比如物格院,哪裡面有一些器物比這原理更複雜。隨後我去村中看,將活人換回來,洞眼用軟塞塞上,重新塗上墨漆,細微差異,百姓又害怕,無人會注意,再換上丁老三的屍體。第二天晚上,從江寧來請來一個口技很好的藝人,上了樹。何家兄弟窮凶極惡,怕他們還不肯招供,又做了一些佈置。比如我站在靈棚前,場面詭異,沒有人敢過去,這給了我與青虛更多的機會。實際我的長袍裡有一個鐵絲做的機括,我對著棺材,背對著眾人,用手悄悄操作機括,於是長袍無風自動。至於那兩盞燈籠,太容易了。它們後面有一根線拉上了樹,人在樹上繁茂的葉間拽線,燈籠就會拚命的搖曳。人群離開後,解開線,別人也察覺不出來。接下來的也是很難,就是那些上天的符。頭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些試驗。第二天才讓青虛放出去。」

    「為何它能升上天。」

    「冷熱關係,它是白天製造的,將魚鰾去得很薄,用極細的竹條支撐起一個小方框,遠看是一個小符,近看實際是一個盒子,又放在懷中捂熱。裡面的空氣會比外面空氣輕,但還不足以托起它,正好又有了一些微風,風一吹,重量本來就輕,一個個就旋上了高空,而且升得很高,最後消失在大家視線裡面。」

    「原來如此?」

    「你以為是什麼?無論是釋道兩教的神術,或者藝人的幻術,有的是熟能生巧,練出來的技巧,比如上刀山下火海,不但是學問,也有熟練,否則就是知道原理,攤到自己去表演,必然會受傷。還有的純粹是學問。學問本無錯,錯的是裝神弄鬼。再比如南方的蠱術,世人傳得很邪,說什麼放蟲子咬人的什麼。那太過了的。可是有些養蠱者,會利用各種毒藥配製毒藥,又很會下毒,用粉站在上風中揚於風中,吸者中毒。悄悄放於汗巾衣服上,附者中毒。下乘者直接放入水源或者食物中,食者中毒。於是越傳越神秘。類似的還有巫術。有的巫術害人時是毒藥,救人是良藥,於是又有種種奇怪的傳言。」鄭朗道。

    但這些人最好不要沾惹,有的下毒手法很高明,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又說:「說開了,還是夫子的格物致知。」

    心裡面哀歎一聲,夫子,雖我在修你的書,可我對你也不錯的,馬上就要將你捧成神靈了。

    李氏忽然說道:「鄭知州,妾有一事相求。」

    「李娘子,不敢。」

    「我想將長子與次子托於你,」李氏期盼地說。她對丈夫很支持的,可丈夫這個性格,容易得罪人,東奔西走免不了,幾個孩子跟著也受罪。剛才看到王安石與司馬光與丈夫問答,問得很大,答得很有深意,心中有些艷羨了。雖不捨,為了兒子順利成長,看看鄭家子對丈夫十分欽佩的份上,求一求看。若留下來,絕對比在自己這個大公無私的癡丈夫身邊要好。

    范仲淹默不作聲。

    例如長子,他自己忙於政務,沒有時間教,在蘇州支持胡瑗辦州學,於是將長子托於胡瑗手下讀書。胡瑗學問有的,可不會像鄭朗這樣教學問,教吏治,教做人。並且長子次子皆很聰明,呂夷簡為他三小子驕傲,幾個兒子也讓他感到驕傲。論資質,自己兩個兒子不會比呂夷簡的三子差多少。

    「這個……」鄭朗看了看范大,范二,吞吞吐吐的。

    俺這裡不是托兒所。

    崔嫻拽了他一下。

    鄭朗看著崔嫻,崔嫻狠狠點頭。同意吧官人,你收呂夷簡的兒子為學生,有人已說你與呂夷簡是一條道上的,司馬光與王安石不能證明什麼。收下范仲淹兩個兒子為學生,清臣不好再怦擊你。

    鄭朗還是很遲疑。

    范仲淹道:「未來宋朝會指望……若不嫌,兩個兒子托於你。」

    面子上是這樣說的,但實際不是,這一次鬥爭,也讓他意識一個問題,真需要力量,可這個力量不是歐陽修他們,而要一大批能做得出大事的人。現在不能指望鄭朗做什麼,在地方上小打小敲吧。可二十年後呢?

    「好,」鄭朗答道。

    答完後心中慼慼,這幾個少年成長後,都是宋朝未來的重要人才,自己成了什麼?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難道以後鄭氏一門六宰相?

    范仲淹又呆了兩天,詳談。準備帶一些好經驗去饒州,這才離開太平州,鄭朗一直送,將他送到黑沙洲,帶范仲淹上去看一看種子,范仲淹也當值得他送這麼遠。

    至於其他的人,什麼呂夷簡,什麼歐陽修,那是浮雲,說權謀術,說學問,佩服,可俺看的是如何做人。

    上了沙洲,稻子長勢很好,歐陽修說道:「它們才是好莊稼。」

    鄭朗搖頭:「不行,它長得好,是肥料充足,本身土壤也好,往大田里移載,馬上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有一個進化過程,這是第二年,比去年的略好一些。一代不行兩代,兩代不行三代。有一個十年下來,種子會非常可觀。」

    有一個比喻,趙匡胤兄弟長得實在不怎麼的,大扁臉,黑乎乎的,宋真宗也是如此,但到趙禎身上,變得很可觀了,一個文文靜靜的美男子。

    男的長得醜,女人美麗,一代洗不爭,二代行麼,二代洗不淨,三代成麼?

    又說道:「夫子曰欲速則不達,比如今年的太平州,看似無事,一旦事情真相揭開,又不知道朝堂上大臣如何想。本不需要這樣的,做得太快了。心中想到,時常怏怏。三年的事居然讓我兩年做了。其實就是三年的事,可能是其他人三十年所做的事。」

    說罷不住的搖頭。

    還好還好,後人提供無數經驗,不然這樣強上,非得出大事。

    又說了一會兒話,范仲淹夫婦對兒子叮囑了兩句,上了船。

    船越行越遠,消失在天際,天上白雲輕盈,藍天蔚藍似寶石,好乾淨。

    ……

    諸位太陽們一一攆出朝堂,安靜了。

    趙禎心中也怏怏,不知自己做對做錯,鄭朗修的中庸沒有傳出,否則能給他一個指導,因為上面就寫了遇到這種情況如何做。必須要有直臣,直臣彈劾是好事。不能否認的,有他們監督,官員更加自律。

    但如余靖所言,聽歸聽,兼聽側明,偏信則暗,不能讓朝堂成為范堂,也不能讓朝堂成為呂堂。何必坐視呂夷簡將所有太陽們全部驅逐出去,那還不出事嗎?

    是你趙禎,有一顆令類的仁愛之心,換其他的人君,馬上就要出事啦!

    就是這樣,看到如此,呂夷簡漸漸滑向不好的地方。

    直到王曾出手!

    有一個中和調節的過程,讓朝堂上保持不同的聲音,互相監督,人君自己選擇。讓言臣監督,事臣做事,各就各位,朝堂就會合理化。很簡單的做法,還有更複雜更高明的馭人之法,那不是趙禎現在能掌控的。倒是劉娥做得很好,但做得最好的非是劉娥,而是李世民這些英傑。

    書還沒有出,即便出來,以現在鄭朗的地位,未必會有多少人尊重。

    可是趙禎忽然一天看到鄭朗寫的法度二字,想到江南就快到了秋收,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想了想,都說高若訥不好,於是讓高若訥與王昭明一起到江南宣慰。然後再問王昭明,看鄭朗對高若訥有什麼態度。

    秋天便來了,江南會不會給朕一個欣喜?

    敢情鄭朗讓他養成一個不好的依賴,心情不好時,尋鄭朗,調劑一下心情……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0 18:12
第二百六十七章 草棉子

    「官人,明天又要出去?」崔嫻躺在鄭朗懷中說道。

    「嗯。」

    「還早。」

    「再忙碌一年吧。」鄭朗道。

    還是圩堤,有的是他不想圈的圩。幾個中型圩索性將它圈起來,乘朝廷沒有討要稅務,州里財政不會有壓力。

    代價有些高,面積僅比景民圩面積稍大一點,圩堤卻是景民堤長度的兩倍。

    還不是頭痛的地方。

    大約還圈那幾個圩,各個大戶人家也猜了出來。自己用股份做交易,逼迫他們讓出耕地,減少他們擁有耕地的數量,逼了一逼,有些圩主很聰明,猜測出來自己會放棄那一個圩,數圩一起,若是上游的太平軍與宣州大肆圈圩,水位更高。

    自己不要的小圩,基本喪失了價值。還有一些圩對著河流口的,更不要指望。

    全部主動讓出來。

    自己說過話的,不能不算話,有的小圩索性丟棄。有的小圩想留下來,必須拓展,最少保留在三十頃以上。達到不兩十頃,就算一戶分三十畝,就算替朝廷做一個長遠投資,只有幾十戶人家,也做不好護堤防堤的任務。

    會取十幾個小圩,其他的直接廢棄。還可以在某些地段再圈一圈,圈出十幾個五六十頃的小型圩田。不需要了,得不償失。

    這些小圩代價最大,有可能三四十頃的小圩,拋去丘陵崗坡長度外,還有十幾里長的圩堤,堤田比不足景民圩十分之一。

    也使圩堤總長度會接近三百里,不及去年工程,可比第一年工程大。

    只有一個好處,原住務農的百姓五等戶將會全部消失。是指原住民,還有新的五等戶產生,自己做出退讓,可是前三等戶手中還有三千多頃耕地在手中,不知道他們從什麼地方又弄來了四千多戶佃農。以及城中還有一些無產者。

    不過經過變革後,大戶人家占的耕地僅是五分之一,其餘的全部落到百姓手中,至少十分之九的田產能為朝廷及時提供稅務。若是豐收之年,僅是糧稅有可能就征到六十萬斛以上。

    其他的稅務與兩監收入,有可能會以一州之力,滿足向契丹提供的歲貢,還帶了一個好頭。

    又說道:「到明年就好了。」

    難的正是今年,不但有這些零碎的小圩,還有甘蔗。

    崔嫻翻了一個身,將柔軟的胸脯貼在他胸膛上,說道:「明年會好些,可妾就怕摘桃子的人來啦。」

    「不會那麼快。」

    「不好說。不過你幾個學生收得好……」呂范都有孩子在鄭朗身邊學習,即便彈劾,會或多或少顧忌他們的面子。甚至崔嫻懷疑,范仲淹默認妻子的行為,也是有意想照顧一下自己丈夫。

    「嗯。」

    「你說現在孩子都那麼聰明?」

    「你我不比他們大多少。」

    「我是師母,他們誰敢不承認。」

    「唉,」鄭朗有些失神,幾個學生好是好,也讓他頭痛,教得好,對自己對國家都有好處,教得不好,看看這幾人在史上做出的事,有打醬油和稀泥的,有獨來獨往的,有忠厚老實的,有怮倔強硬的,有老謀深算的。

    「官人,你為什麼不想要孩子?」

    「沒有啊。」

    「你當妾不知?」

    「知道什麼?」

    「你有意選擇房事時間。」

    「不是……」

    「不准撒謊,不是你的做風。」

    「我不回答行麼?」

    「必須要回答,不然妾對幾個娘娘告狀。」

    「你敢威脅我,」往雪白粉嫩的小屁屁上抽了幾巴掌,抽得崔嫻媚眼如絲。

    崔嫻一直在懷疑,圓房一年多,為什麼一個人沒有動靜,難道鄭家當真是代代單傳的命運?與幾個娘娘交談一會兒,幾個娘娘也不大懂,藉著傳授織藝時,與幾個婦人低聲問了問,終於問出事情真相。

    於是縱容鄭朗胡鬧,昏天黑地了幾個晚上,藉機用了一些小手段,然後似乎有了,有時候想嘔吐,但還早,大夫也不敢確認。

    原因得問清楚,拚命地往鄭朗懷中鑽,撒著驕,問:「為什麼?」

    「我還沒有及冠,想拖上一兩年,那樣有孩子,也能有一個做父親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崔嫻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又說道:「萬一不准怎麼辦?」

    「萬一不准就留下來。」鄭朗淡淡道,難不成還刻意做人工流產?

    崔嫻放下心,又說道:「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有你學生聰明?」

    「難,」鄭朗老實答道。自己不是聰明,是有作弊系統,有後世的知識,從遺傳基因考慮,未必很好。自己這幾個學生,除了嚴榮是正常人外,就沒有一個正常人類的。

    范純仁以後不用說了。范純祐也不簡單,在京城富弼家出喪,富家很有錢,十分奢侈地舉辦喪禮,有人議論那些葬器是真銀子的還是假銀子的。范純祐說是假銀子,讓富弼很奇怪,問他原因。他只問了一句話:「你想人有盜你家的墓嗎?」

    富弼久久不語。

    十歲能文能詩,若沒有那個料,李氏也不會將兒子托負給鄭朗。

    唯獨不好的是范家家風。

    這種儉樸的家風與鄭家格格不入,鄭朗很小資的,吃喝穿雖不奢侈,但很講究。

    然而范家生活一直很儉樸,自己為兩個少年配了兩個小婢不要,平時看到自家每餐魚肉,只是歎息,在中間撿蔬菜與豆腐吃。崔嫻奇怪地詢問,范純祐答道:「我若放開自己食慾,每天食肉,一年後必然吃不下蔬菜,若是父親看到,必然責罵我們。」

    王安石無所謂,給他魚吃吃魚,給他肉吃吃肉,給他蔬菜吃吃蔬菜,只要吃飽了就好。其他三子,呂公著、司馬光與嚴榮,家境都很好,聞之愕然。

    但鄭朗相信。

    史上記載一件事,范純仁在朝廷為官時,留秘書監晁端吃飯,吃過後晁端對他人說,范丞相家風要敗壞了,問原因,答曰,平時他們家吃飯只是鹹菜豆腐,此次留我吃飯,居然在鹹菜豆腐上放了兩小簇肉,豈不是家風要出現敗壞嗎?

    范仲淹一生做過最奢侈的事,就是在饒州納了才藝雙絕的如夫人甄金蓮。

    失了一會兒神,說道:「要麼明天隨我一道去蕪湖。」

    「好啊。」

    進入夢鄉,第二天夫妻二人來到蕪湖城,來到州倉。但這個州倉不是用來放糧食的,一開始沒有人注意,後來東西出來,才知道它的用意。

    堆放了一些草棉子,也就是棉花。

    從嶺南引進過來的。

    承諾一些條件,讓百姓自己種植了兩百多畝,但方法絕對是後世最先進的種植方法,單株移載,剪去公枝,疏密相間,灌溉得法,施肥得當。能做到只能是這些。

    秋天到來,開始收穫,鄭朗從生長時就時常過去,只有他一人重視,其他人都沒有在意。

    情況不是很理想,其實有兩途,一是從西域往關中引進,氣候上比較接近,二是從嶺南往福建湘贛引進,氣候懸殊不大,要麼就是土壤不同,但配合適當的種植方法,還會有一個好收成。

    但再壞,也比嶺南現在這種落後的種植方法產量會高些。

    品種不好,沒有適應,雖種植方法先進,也比嶺南的產量高,可讓鄭朗很不滿意。不過他性格溫吞,準備用十年二十年培育優良的稻麥種子,況且棉花。

    陸續的收穫上來,可官吏們一個個很傻眼,知道它也能紡布,蕪湖城也出現一些棉織品,可是第一次看到過,首先這些棉籽怎麼辦?一個個用手剝?

    然後是棉纖維,不像麻葛與蠶絲,很長,這種短纖維如何讓它變成布匹?

    不懂。

    鄭朗請來工匠,從北方刻意用高價請來的,最好的織機工匠不在南方,也在河北山東一帶。

    工匠到來後,鄭朗畫了一些圖紙。先是軋棉機,按照黃道婆那種軋棉機思路繪畫的,稍稍不同,有可能會更先進一些,反正是落後的手工機械,縱先進也先進不了多少,只能說比用手剝好。

    再就是彈棉花的弓,中原與江南都沒有,嶺南大約有了,多半是短弓,索性改成長弓。

    最難的是多錠紡機,也是三錠腳紡車,用腳力氣更大,還可以省出手握棉抽紗,節約勞力。

    基本都是黃道婆發明的工藝,不過黃道婆之所以成功,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從宋代開始,陸續出現腳踏紡車,繅車,織機又有素機與花機,花機還有多綜多躡(踏板)和束綜(經線個別牽吊),多錠式也有,不是很成熟,大多數以單錠為主,少數還出現水轉大紡車,能抽幾十錠。

    正是前人的基礎,黃道婆又吸納海南人一些先進經驗,才發明了更先進的工藝。

    鄭朗所做的事差不多。

    畫了幾張圖,往哪裡一扔,你們改進吧。

    不是有圖就能製出好機械的,只是一個圖紙,想復原出原物很難。

    進去看了一看,軋棉機好製造,一個鐵軸,一個木軸,利用咬合力不同,將棉籽自己從兩軸上面擠壓出去,皮棉從兩軸捲向下方。

    紡機與織機還在試驗之中。

    吩咐人將棉籽保管好,這些棉籽在太平州呆過一年的,只要呆上幾年,就適應了。

    然後看棉花,知道不大好,沒有適應,又是最差的亞洲粗絨棉,可結果讓他十分失望,一畝地僅收一百幾十斤籽棉,棉籽占的比例還十分大。

    想到這裡,不由扭頭看了一下東方。東方幾萬里之外有一些好東西的,比如細絨棉,比如紅薯、玉米。

    沒有看到棉花,就不會明白為什麼嶺南人要與其他纖維織品混紡,纖維太短了,不混紡,很難紡出精美的織品。

    但也沒有關係,江南還缺少絲綢嗎?

    讓衙役喊來幾個織女,又喊來一名工匠,讓織女做了一個絹布口罩,選了七八斤棉花,讓工匠戴上口罩,用弓錘將棉花彈實,織女鋪上絲線,縫上綢緞,一床暖和的棉被就有了。

    又讓織女做了一件棉襖,也有的,用木棉塞進棉襖裡,因為木棉取棉更難,多是做貴重的枕頭,做棉襖的有,不多。

    「好暖和。」四兒摸著棉被快樂地說道。

    鄭朗沉思一下,對衙役說道:「提上它,跟我來。」

    來到坊市,到了下午時分,人不是很多,可有一些,喊了一個老太太過來,說道:「大娘,你穿上它試一試。」

    老太太將棉襖穿上。

    鄭朗問道:「暖不暖和?」

    「好暖和,」老太太高興地說道,不停地走來走去,捨不得脫下來。

    鄭朗看了看大太陽,抹了一把汗,道:「大娘,才九月初,天還熱,你脫下來吧,這件襖子送給你,冬天慢慢穿。」

    別暖和了,再穿即便是九月,你也能中暑。

    老太太才千恩萬謝地將襖子脫下來,拿在手中不放。

    鄭朗又將棉被拿出來,讓大家用手摸,提起來試,再次送給了老太太。

    做活廣告的。

    準備明年再做推廣,產量跟不上去,收成不會很高,但怎麼會比種麻種葛要強。

    今天這一試,自己不說,可百姓會議論。

    明年推廣時,難度會下降,省得像甘蔗一樣,又要磨嘴皮子,況且明年財政要交還給朝廷。

    又回頭吩咐小吏,將庫藏的棉花拿出來做棉襖棉被,正好幾個娘娘要回去,一人送一件。但這是小數量,還有諸多官吏衙役,這兩年很是辛苦,當發獎金的。以及州境內一些孤寡老人,一個孝悌人家,與一些仁戶,分放一些,以示德化。

    大約會擠出來七八千斤皮棉,留下幾百斤留作試驗的,其餘全部安排下去。

    趙通判終於看出來,僅憑這個襖被,種植草棉子也值了,道:「是好東西。」

    「豈止好,一旦成功,它所獲之利會超過甘蔗。」對此鄭朗不擔心,反正要種麻葛桑的,老百姓以衣食為天,言臣不敢找話柄。倒是甘蔗讓他頭痛,馬上就到了收割時候,朝廷會有什麼動態?

    正擔心時,王昭明與高若訥來了。

    「高若諷啊,」鄭朗喃喃道。

    這個人會很頭痛的,非是歐陽修與蔡襄所說,是一個奸臣,一不肖,更不是呂夷簡的人。若是呂夷簡的人,他會帶頭斬去呂夷簡一條最重的手臂?彈劾閻文應,王蒙正,後來又彈劾賈昌朝與吳育,在平王則時又獻了忠言。

    不算是「一不肖」,也不算是好人,他看不過眼的就要說,但也別惹他,比如今年,本來他與范仲淹是同一戰壕的人,歐陽修胡亂咬他,將他咬急了,立即翻臉不認人,反過來咬歐陽修,再說范仲淹迂闊。

    但鄭朗最怕的就是這種胡亂咬的人。

    若他來到太平州,看到那麼多甘蔗,會怎麼樣想?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0 18:15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56 編輯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戲法

    剛轉了幾天,傳來消息,說朝廷又來了人。

    還是高若訥前來,鄭朗只好將事情交給趙通判,也沒有吩咐。這是最後最關健的一年,說什麼大圩有多少好處,一起拿來重新投放下去,朝廷沒有看到任何好處,不能說政績。

    年底忙碌下來,到明年所有收成來,稅務來,這麼多阿,陞官發財機會就來了。

    因此,在這時沒有一個人敢馬虎,包括小吏,也想轉正的。

    能不能轉正,就在明年一年。

    回到太平州,與王昭明打過好幾次交道,淡淡點了一下頭,然後與高若訥寒暄。

    崔嫻親自沏茶,三人坐下來說話。

    也不是鄭朗所想像的,高若訥心中同樣憋悶,皇帝莫名其妙下了這道詔,是什麼意思?

    若是象大宋那樣,率領災民過來,情有可願。可讓自己與宮中一個小太監下來只是為了看一看,難道是想將自己外放?

    外放有什麼不好?身為一方父母官,行動自由,若是外放一個知州,那就是天大地大,皇帝第一大我第二大了,面還有什麼轉運使之類,可千涉的權利很

    這時官員卻想不開,那怕在京城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宮官、觀官,也不願意到地方來。

    王昭明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更讓他擔心。

    一路心懷鬼胎地來到太平州,不僅是蕪湖,太平州城同樣是一片喜氣洋洋的忙碌。看去很美,這是城市的樣子,碼頭各種貨物也是堆積如山。至於圩內百姓還沒有看到。

    先向鄭朗問一下,貢稅多少,總產多少。

    鄭朗一聽這個問題,立即產生反感。不僅八萬多畝甘蔗,影響總產,而且也不能說,自己實報下去,面一聽,原來這麼好阿,加稅加稅,朝廷那麼苦了,為什麼太平州百姓非要比別的州百姓過得更好。

    稅務可以說的,與總產與甘蔗無關,論地論口納稅,要麼交商易稅,其他的稅務鄭朗一率省去,有的是朝廷可有可無的稅種,有的則是各州巧令名目,變著法子斂稅生出來的新稅種,有的將廢棄舊稅拿出來徵收。

    鄭朗不屑為之。

    道:「高司諫,稅務我做了表,你有空可以去看一看,大約糧稅一年能比原有的增加三十萬斛。」

    「三十萬斛?」高若訥喃喃一句。

    很了不起,一個中小州增加三十多萬斛,全國都像這樣增加,能達到一億多斛,朝廷還用為糧食發愁嗎?

    「大約會有,至於錢稅與絹稅,絹稅我徵得很少,要麼是用絹替錢,有的事方興未艾,我也不能做出判斷。」

    「那麼總產糧食會增加多少?」

    「夏收未來,我也不知,太平州人手也不夠……」鄭朗再次不悅道,朝廷各州連真實耕地與真實口數都沒有統計清楚,為什麼要關注一個小州真實的總產量?

    高若訥還不知道,疑惑地問:「人手不夠?」

    「高司諫,今年是最後一年圈圩,圩都不大,全部在邊角處,依山陵丘崗而據,大者僅兩百來頃,小者只有三十幾頃。但圩卻很多,多達十幾個,圩小圩堤會更長。下面州縣官吏一起要測量,才能決定圩址。」

    「是阿,這幾年太平州諸位官員辛苦了。」

    「辛苦是應當的,不過遠不止這些事,還有勞力。前年以地換工,百姓積極性高,去年朝廷從他州調來兩萬伕役,七千多戶災民,所以工程量大,勉強為之。仍然出現了許多事,不似前年齊心協力,工程進度也比前年緩慢了十幾天。再看今年,諸圩起來,無地戶很少了,有的到兩個城中做工謀生,不需要田地度日。要麼諸圩內的百姓,本官強行讓他們出工他們會聽命,但行不行?圩內窪地要整,溝渠要深挖,能抽出幾個勞力。」

    「是阿,」高若訥再次點頭。

    太平州最大作用是一個示範。

    連皇帝都知道是怎麼築圩的,秋天湖澤水平時起築,不是這時,就無法取泥,水深也不便築堤。這樣搶一搶,元旦前後築完,正月春耕未來之時,搶著劃分阡陌,便於分配,也便於對坡塘歸屬劃分到實處,免得以後產生糾紛,修道路,造石橋,使圩內交通方便,還有挖溝渠,不僅是灌溉,也便於萬一有險時,百姓好利用船隻帶著貴重物品安全撤離。

    接下來到了春耕生產,汛期防汛護堤,第一年冬天還有事情要做,進一步抬高窪地,減少內澇危害,挖深溝渠,增加灌溉功能與蓄水量。所以鄭朗說沒有勞力。

    鄭朗又說道:「要麼再請求朝廷命令他州前來協助,可今年不可以了,據我聽聞,江東數州官員都有意築兩到三個大圩做為示範,他們也需要勞力。然而我這數圩必須今年完成,至少需要三萬勞力,又從何而來?」

    高若訥不能言。

    但有一條鄭朗沒有說。

    原住民還有一些五等戶,有的進城務工,有的靠打短工與租地度日,自己變一些手段,可以安排四千戶下去,那樣不但所有五等戶安排下去,情況稍差的四等戶也安排下去,剩下的,不好意思,與大戶搶佃戶。

    這些佃戶不是災民,自己只要給他們一些稍好的待遇,一個個會開心萬分。大戶頭痛,管不了啦,有那個甘蔗,他們誰都不敢有怨言。這才是利益的捆綁。

    之所以成功,也是利益捆綁得成功。

    否則三四年內將這些事情做完,整個太平州還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想得地,出勞力來。

    也不是原來的太平州,七千戶災民,四千多戶從他州湧過來的佃戶,城中還有三千多外來戶務工的,增加了接近一萬五千戶。擠一擠,三萬勞力也就有了。

    但高若訥不懂,認為很難。

    鄭朗又說道:「高司諫,你看一看,下面的官吏會忙碌成什麼樣子?」

    還有事呢,鄭朗沒有說。

    「為什麼不增加差役?」高若訥忽然道。

    崔嫻用腿在桌子下面碰鄭朗,鄭朗懂的,自己不便提出來,可以就著高若訥這句話下一份命令,非是我要增加差役,而是朝廷官員說的,那麼免役法之舉說不定可以辦倒了,自己還不會做惡人。

    但是鄭朗默默的搖了搖頭。

    最關健的幾個月,不想出差錯,高若訥又不是真正的「一不肖」,更沒有得罪自己,何必讓他火坑?

    但說了一些:「不便,差役有多苦,你是言臣,應當聽說一些,有的家中勞力不足,偏偏攤一個外差,幾個月下來,差事辦好,家也破了。我來到太平州後,除家中情況良好者,或者兄弟多者,一般情況多是給差役一些錢,這才盡職盡責。不但差役,連廂兵也是有名無實,今年一過全部會分到地,明年裁剪。」

    沒廂兵了,又將差役法種種弊端說出來。

    高若訥,你不是膽很大嗎?看有沒有膽量進諫。

    高若訥不傻,他才不想開這個大炮第一炮,又是默默無言。

    但很快又找不到鄭朗,忙的。

    唯獨是鄭朗德化做得不錯,百姓又懷著感恩的心,於是爭氣,一年比一年糾紛少,才使諸官吏能抽出更多的時間做實事,否則會更忙碌。

    高若訥對王昭明說道:「王內侍,我們走。」

    不能這樣回去,說太平州官吏忙得不可開交,一個個累壞了,再奏彈劾差役法不對。

    得到下面看一看。

    先到景民圩,如今最大的圩,不過很快記錄將會被打破,聽說舒州有一個圩比景民圩還要大,無為軍與和州、宣州也有幾個圩與景民圩相彷彿。但它是最早的大圩,也是田地分配最合理,後善工作做得最好的大圩,其他諸州會出現大圩,未必能有鄭朗做得好。因此過來看圩,景民圩還是首選。

    此時看景民圩,頗為壯觀了,一百多里的長堤綠意昂然,垂柳柔媚,未堤,一種美麗與清新撲面而來。

    高若訥道:「好美麗。」

    王昭明說道:「一年比一年美麗。」

    去年來的時候樹沒有長大,雖然美麗,然不及今年。到了小碼頭處停下來船,登堤岸,面就是一個墟市,有各個商人的倉庫,收蠶繭與糧食的,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個,還有官府的倉庫,最大,要徵糧,錦銹苑同樣也要蠶繭與生絲。

    還有十幾家雜貨鋪子,幾家食鋪與兩家早點鋪子,以及一個菜市場,兩家茶館,兩百多戶人家。已經是一個很像樣的墟市,其實其他各圩除了今年的一些小圩外,都有類似的墟市,景民圩最大。

    下面是一條大溝,通向圩內所有村落,老百姓多搖著兩噸重的小木船過來交糧稅,或者賣糧食。後者官府不參與的,而這正好造就了蕪湖的繁榮,本地的,以及往宣州一帶的,會湧來兩百多萬石大米,再通過各家糧鋪,裝大船,從長江運向全國各地。幾乎每一個碾坊此時日夜都在舂碾谷米,場面更加壯觀。

    僅憑這項交易,足以讓所有大戶緊抱鄭朗大腿。

    再看著圩內,許多人家先行富裕起來,買來磚塊與青瓦,也不容易的,修造一棟馬馬虎虎的磚瓦房,要三十四緡錢,但這些白石灰牆與褐色小瓦片,掩映在一排排碧樹下面,看去充滿了詩情畫意。

    王昭明興奮地拉著高若訥的手說道:「高司諫,跟我來。」

    他數次來太平州,景民圩來的次數最多,竟然有老百姓認識他,客氣地打著招呼。

    很高興,也與他們寒暄:「王四,怎麼今天買這麼多豬肉。」

    「孩子嘴饞,多買一些,小的家中還養著三頭豬呢,但到冬天宰。」

    「好日子阿。」

    「是好日子,小的做夢都在笑。」

    「你忙。」

    「黃門公,你也忙,你是好黃門,會陞官的。」

    說得王昭明有些慚愧,拉著高若訥的手來到附近一個村莊,正有兩家在蓋新房子,有幾戶人家蓋好了,還有幾戶人家是草棚子,不過運來一些磚瓦,看樣子明年會動手蓋新屋。

    王昭明興奮地說:「去年我初來時,這裡還是一片荒涼之地,許多百姓連吃的,也是官府貸的糧食,還有牛也是貸的,今年就變得如此。」

    然後坐地一塊草地與百姓聊著天。

    最後才依依不捨的離開,臨走時還說道:「高司諫,這比狀元公考三元還是一個更大的奇跡。」

    感覺很光榮,自己跑來跑去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高若訥無言,雖誇了一些,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一個奇跡,要知道這裡本來還是一片湖澤之所。

    再次船,看了看災民。

    那還能不滿意嗎?

    無論是以工代賑,或者是提前支取發放,前後每一戶人家投了九十緡錢下去,再加這一季收成,那一戶人家不進入溫飽?還沒有景民圩的百姓生活好,也只是一年的時間,到明年就能追趕來。

    就在這時,高若訥終於發現了甘蔗,太多了。

    回到太平州後,好不容易找到忙碌的鄭朗,說起此事。

    鄭朗道:「高司諫,國家缺的什麼?」

    「什麼?」

    「一是糧,二是錢。糧食增產了多大,未核算,但大約多少,你也看了幾天,心中有一個數。對否。」

    「嗯。」

    「剩下的就是錢,這是為國家謀利,其一。當時七千戶災民,若按照以前的分田法,可不可能?」

    「不可能。」

    「因此選擇了這種方法,彌補他們損失,安撫他們情緒。至於會有什麼作用,過一個月後你就能看到,陛下讓你下來,不是讓你下來看一看,那樣讓王內侍一人下來足矣。四周州縣諸圩興起,可諸州太守才能有高有低,未必所有人會順利進行,必然產生紛爭。我同樣也是如此,境內產生過許多不必要的紛爭,若不是有蕪湖這個好港口,化解了危機,矛盾會很多。因此陛下讓你下來看一看,看我所做的利與弊,那麼諸州產生紛爭,中處理時,你的奏折就是一個參考。你認為我說得對不對?」

    「對阿……」高若訥「恍然大悟」,我還說呢,讓我一個言臣下來看什麼?還以為要對我外放。原來如此,拱手道:「鄭知州言之有理,謝過鄭知州提醒。」

    王昭明愕然,皇帝那有這麼長遠的打算,大約只是高興了,想讓他們下來看一看,匯報一下,得了多少地,百姓生活變成什麼樣子,又多得了多少糧食,然後樂一樂。

    不過鄭朗說皇帝好話呢,敢說他說得不對麼?

    高若訥呆了下來。

    鄭朗與崔嫻對視一眼,崔嫻暗暗的撫摸了一下誘人的胸脯,長鬆一口氣。不怕一個多月後,那時候得了利,朝廷會顧慮,現在沒有得利,一聽鄭朗將八萬多畝良田改成蔗田,會讓一些憂國憂民的大臣擔心成什麼樣子?

    一個扭曲,下詔停止,讓鄭朗哪裡償還一百多萬緡各個商人大戶募來的款子或者價值相當的田地?

    會死人的。

    繼續測量,還要興修倉庫,準備一些器械,還有買地,手中有錢,繼續將田地往五等四等戶攤派。要麼就是遷向圩田的百姓,很多人,先報先到,除一些佃農外,原住民手中都或多或少有些地,按市價買下來。有的人家有十幾畝的,不但能得到三十畝良田,還能得到二十幾緡錢,笑得合不攏嘴。

    這一併,再得到四多萬畝耕田。

    這些地會再次分配下去。

    大戶們一個個叫苦連天,此次席捲,也捲進去近千戶的佃農,我們誘拐這些佃農過來,多麼不容易阿。

    鄭朗淡淡地說了一句:「甘蔗阿,人心要知足的。」

    一個個捏著鼻子走了。

    這樣一來,官吏會有多忙?

    看著走路像風,吃飯似虎,搶時間搶瘋了的諸多官吏,高若訥忽然搖頭道:「都這樣了,太平州好不起來,沒天理了。」

    十月到來,最關健的時間到了。

    諸圩開工,居然在重工重酬之下,再次募到三萬三千名勞力。

    好日子是苦出來的,近三年時間,太平州自下到下所有人幾乎像擰緊發條的機器,運轉個不停,幾乎沒有得到過很好的休息。

    所有人視線一起集中在這些圩。

    真正的大事卻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魏五娘帶著四姐與四姐夫陸家二郎來到太平州,隨行還有許多商人,有的與作坊有關,有的是外地客商,包括蘇杭揚三州大商家。這也是鄭朗的用意之一。

    說開了很簡單。

    鄭朗對他們說,我有一種糖,比糖霜價值更高,並且不需要時間,前面砂糖製出來,後面稍花一些手續,這種高級的糖也就出來。這是十分誘惑人的,若制糖霜,花很長時間等它結晶不說,還需要數量龐大的大甕與龐大的場地,成本高,所以規模一直沒有大起來。可利是多少,大家都知道的。

    又說道,國家對茶鹽酒礬進行專賣,迫不得己,可因為糖數量少,朝廷沒有管制。一旦新糖出來,不及不鹽酒,但不會比茶遜色多少。正好藉著安排災民之便,合營投資。有一部分是朝廷的,還有一部分是你們白勺。你們得到大義,朝廷也得到其利,不會害你們之利又進行專營。那麼你們會如同投資了數個景民圩,幾年之後,盈利會是你們今天投下去本錢十倍幾十倍。

    一是他的信譽,種種神奇的事陸續發生,二是魏家的關係,魏家在江寧勢力很大,他家還有八個女兒,除了十娘外,其他的或嫁給了商人,或者嫁給官宦子弟,這又是一種勢力,通過他家的關係,與一些關係良好的大戶人家搭成協議,這些大戶有江寧的,有蘇揚的,共同出資八十萬緡。

    因為會誤糧食,鄭朗一直讓他們秘密進行,沒有對外公佈。所以去年時讓人感到很神秘。物資送來,笑一笑不作解釋就離開了。錢送來了,笑一笑也就走了。

    一直到今年春天,鄭朗再次將他們召集過來,還有太平州一些大戶,這些人財力小,可是地頭蛇,也要分一些給他們,才能支持。但怎麼分,我不要錢了,以地價作股加入進來。地也就有了。

    帶領他們參觀一下,經去年數月研究,工藝終於成熟,具體的工藝保密,但時間與大約流程帶他們看一下,這樣能讓他們知道成本與時間,然後坐下來商議。

    一個個眼睛都綠了。

    但土地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命根子,磨了一天的牙齒,才擠出來一千來頃地,讓鄭朗氣得牙直咬,然後痛罵他們是老匹夫。很理虧的,一個個又是慚愧又是竅笑。

    也是今年太平州空前團結的原因之一。

    說開了,一點都不神奇。

    但不揭開真相,覺得不可思議,連呂夷簡也在納悶,怎麼讓這些土財主們自己將田地掏出來?如果都是這樣,那麼多美好阿,稅務不用愁了,貧困百姓也不怨言了,國家馬就迎來了堯舜盛世!

    或者這些土財主們一起得了失心瘋?

    弄不懂。

    不但如此,外在的大戶們作了八十萬緡錢,有些沒有交齊,有的人還是很猶豫不決,本地的以地納股,同樣不足四十萬緡錢,參觀後陸續的交出來。大多數還沒有用完,這成了原始的本金。

    要的東西很多,蔗鐮蔗民自己配,然而其他的工具,蔗削、蔗凳、蔗碾、搾斗、素杵、搾盤、搾床、漆甕、大缸、瓦溜,這些工具全部要官府自己掏錢出來買。

    甘蔗要現錢墊付。

    建造數座倉庫與作坊棚,又要花費許多錢。

    要等到明年春天時分,甘蔗進倉後,用稻草封死,不能讓它凍壞,可要凍一凍,讓糖漿凍出來,效果才更好。十月是試一試,讓大家再看一眼,順便帶一些效果差的樣品回去。

    包括一些來客,正是通過他們白勺手,推向全國,甚至通過海運「出口世界」。

    陸二郎過來,是鄭朗聘他主管以後這個蔗監的。

    陸家是蘇州望戶人家,但陸二郎是庶出子弟,因為有經商天賦在家中地位才高起來。

    然而這時代是士農工商,士為第一等,作為蔗監有可能轉正,機率很大,一旦一年為朝廷帶來幾十萬緡錢收益,非得轉正不可。聽到鄭朗邀請後立即心動。

    他的特殊關係,正好起到商與官的橋樑溝通作用。

    不過鄭朗又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看到四娘身後站著的十娘,你這個小蘿莉時常往太平州跑,倒底想做什麼?

    又不好問,派人將高若訥與王昭明喊來,說道:「太平州第三個戲法開始。」

    第一個戲法是圈圩,第二個戲法是港口,居然將它與這兩年事相提並論。高若訥不明所以,但其他的商人一聽精神為之一振,地位如此,成效可想而知。

    不但他們,還有太平州其他大戶。一時間一百多艘船齊發,浩浩蕩蕩地向蕪湖城駛去。

    除了這個戲法,後面還有一個戲法,就不知道鄭朗能不能等到,看著飄緲無際的江水,趙通判心中想到。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30 18:16
第二百六十九章 特區─奇跡之城(上)

    一百多艘船到了蕪湖。

    船上幾乎集中江東與浙東十分之一的頂尖商人與大戶。

    幾百戶家主,還有奴僕小婢,以及本地的所有大戶人家,星光璀璨。

    是錢多的亮起來,與地位關係不大。

    一個揚州商人站在船頭拚命的揉眼睛,問:「這是蕪湖?」

    似乎很有地位,許多人問他:「張大郎,怎麼啦?」

    「是蕪湖?」

    「是啊。」

    「怎麼可能,我大前年來過一次。」趙通判等太平州官吏一起大笑,這是一場奇跡,主要是知州一手創造出來的,但他們也參與其中,並且出了重要的力量。

    不過聞聽張大郎的疑問,諸人還是有些感慨,前年這裡不堪入目的,冬天時開始興修,去年有了許多房屋,可幾乎是一座死城,只是眨眼間,恍若春風吹來一般,活力就來了,看看如今的青弋水,船來船往,不停的有流民過來找活路,可還到處在喊缺人手。

    一切是那麼緊張,那麼地繁忙,又充滿了希望。

    鄭朗只是一笑。

    甘蔗是技術問題,一旦技術流傳開來,蕪湖不佔有優勢,甚至種植技術跟上,四川遂寧也不佔據優勢,會漸漸向浙東向嶺南轉移,這是大勢所趨,自己提前讓它出現,會使蕪湖出現虛假的繁榮,終不是長久之計。

    棉花史上是松江為天下富甲,種植與織機傳出,許多地區都會受益,最受益的還是沿海與沿運河一帶,若是海運發達,早遲也向秀州與蘇州轉移。

    兩樣事物只是蕪湖發展的催化劑,不是它的,早遲還不是它的,但它在沒有受損之前,蕪湖已經發展起來,才是自己最需要的。所以倉庫僅佔了一百多畝,否則會需要更多的面積。

    紡織最好的是在蘇州,蕪湖也會有一點,這個無關緊要,早遲也必須向蘇州推移,還是催化劑。

    圩田與良港,米市,沒有自己,它也會在宋朝出現。

    當然,經過自己一顛倒,性質也會不同。

    帶著這支龐大的隊伍來到作坊。

    這是嚴格意義上的白糖。後世工業取糖更先進,搾汁沉澱除去固定雜質,加少量石灰水中和其中的酸,同時清除雜質。通以二氧化碳除去石灰,再到真空蒸餾器中蒸發,濃縮後有紅棕色結晶析出,這就是紅糖。用活性炭吸附脫色,再蒸發,就成了白糖。冰糖則是蒸發濃縮的糖液緩慢形成的大結晶體,是最純的蔗糖。

    這種方法在宋代是不可能實現。

    於是用了明時有黃泥水脫色法,試驗多次,不成功。最後也加入少量石灰水,才得以成功的。不去除糖份中的酸,無法脫色,是《天工開物》沒有記的地方。

    對泥也挑剔,有可能來自當塗的泥含有大量鐵質,這個鄭朗不想動的,儘管知道一旦在當塗找鐵礦,會帶來更大的經濟飛躍,不值!不能這樣做!

    因此脫色效果不佳,最後選擇了繁昌的黃泥,似乎效果最好。不信邪也不行,每一份泥質裡含的化學成份不同,效果必然也不同。

    其他的程序與《天工開物》裡記載得差不多。

    又大約推算了一下產量。甘蔗品種質量還是很差,再加上產生的大量浪費,出糖量僅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六左右。但其他的雜質還能製作一些副產品,並不是完全浪費。

    到一畝地的產量,已經在收割,取中一下,僅在四千斤左右。遠不是後世的萬斤田。

    也就是一畝地能產優質白糖兩百來斤。與後世的懸殊了八倍。

    接下來就要看商人如何操作,若賣成了原來那種黑砂糖價,慘了。與種稻子收成差不多。若賣成糖霜的價格,那麼會是種稻子的收成五百倍到一千倍。

    兩者都是不可能的。

    走了進去,先前工藝都是一樣的,軋成糖汁,用火熬成黑黃色的糖漿,凝結成黑砂糖。這種糖也不能用黑砂糖來形容,應是黑糊糖,天一濕悶會凝成一起。

    但沒有出現更好的糖製品之前,它還是好的。

    糖霜雖好,貴得讓人吃不消。

    在他們來之前,為了節約時間,早就開始,凝成一大堆黑砂糖,唯一區別就是加入極少量的石灰水。魔術自此開始,讓大家依次看了一下,再讓諸人走出去,技術要保密的。

    也保密不了多久,但做了一些手腳,比如運來的黃泥,必須經水稀融,沉下所有雜質,再次泥水曬乾,取這些細融泥制黃泥水,否則有可能會讓糖磣牙齒。

    還有石灰水。可以先取一些黃泥稍做一些小手腳,再混在一起稀融,看的工匠會以為是什麼藥材,這道手續一直保持在每一任知州手中,不需要多費事,但多了這一層玄乎,技術就不會流失。

    其他的很簡單,在大缸上安一個瓦質溜鬥,也叫瓦溜,用稻草堵塞漏口,將黑砂糖倒在瓦溜上。此時黑砂糖還是熱的,糊糖迅速結定。這才除去稻草,用黃泥水淋瓦溜裡的黑砂糖。

    這種脫色法與活性炭脫色原理是差不多,而且這一淋,也將石灰水與糖酸產生反應的雜質與黑渣一起淋下,流入下面的缸中。漏斗中留下一層白霜,愈上顏色越白,也越甜,而且真正結成了晶狀的顆料。中層是黃砂糖,下層是褐砂糖,也是最次的糖,無論甜份或者顏色美觀度只能與原來的黑砂糖差不多。

    但褐砂糖也可以當作糖來銷售,價不高罷了。

    大缸裡的東西也不會浪費,沉澱後,上層的黑色殘渣可以用來釀酒,與六成的米酒兌勾後,是很好的糖蜜酒。

    下面的東西有些亂了,有泥水,有石灰與糖酸中和的產物,還有些重糖晶,但它卻是最好的肥料。搾出的蔗渣同樣可以做堆肥。

    站在外面,鄭朗讓衙役一人發了一包東西,就是黑砂糖,道:「未經過酥冬,糖份未凝結,不甜,大家可以嘗一嘗,馬上再與另一種糖做一些比較。」

    大家嘗著糖。

    陸二郎道:「還是春天的糖甜,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鄭朗微微一笑道:「那時季,甘蔗經過酥凍過,糖份凝結,馬上新糖製出來,也沒有那時甜,所以我說最早要到年底動工,最佳時季卻在正月。過了二月天氣回暖,甘蔗不易保存,又不佳了。」

    吃著糖,大家一起在議論,剛才那個揚州的張大郎急切地問:「還要等多久?」

    是他朋友邀請來的,說再不來,發財機會錯過,莫要怪他。

    「很快,」鄭朗說著,走進去看了一會兒道:「你們可以進來了。」

    一起再度走進去,結晶體已經產生,還在斗內,鄭朗從斗上取出最上層的白砂糖,用荷葉托著,拿了出來,放在陽光下讓諸人看。

    不用吃,僅憑顏色已讓諸人看得入迷,一顆顆小粒,像白雪,又比白雪多了一份晶瑩,像鹽,又比鹽多了一份純淨,像白玉,比白玉又多了一份瑣碎。

    「各位,再嘗一嘗。」

    大家小心的撮了一簇放入嘴中,一個個道:「好甜,真甜!」

    「再過兩個月後,甘蔗凍漿,更甜。」

    「好東西啊。」一個個全部盯著它看,眼中閃著貪婪的神情,都失態了。糖霜是好東西,可見效太慢。那有這般速度!速度就是效率,有了效率就可以大幅度提高產量,那也意味著滾滾銅錢源源而來。

    一個個怦往呼吸,一動不動,腦海裡卻在閃動著許多心思。

    皆想到兩個字:配給!

    這是宋朝古怪專營體製造成的思想觀念。

    比如茶,先是國家專賣,分了荊南府、漢陽軍、無為軍、蘄口、真州、海州六榷貨務專售,給園戶本錢,成熟時售給朝廷,再從六榷貨務售向全國。杭州的散茶,朝廷每斤平均給十三文,售價卻是三十文,福建建州茶在宋朝是謂翹楚,也貴,頭金一百三十五文,售價卻是五百文。中間還有一些運費與損耗,可差價也是驚人的。

    但什麼事到官府手中不正常了,下面官吏為了政績,拚命逼園戶採茶,連秋老黃葉也採了過來。賣不掉,於是強搭,塞給商戶。這些商戶能得罪麼?不僅是商戶,有少數就是各大豪門為商為賈。如能得罪,史上王安石的市易法都不會引發爭議。一逼,不得不改。輸錢給京城,京師給券,以券到茶園裡自己買茶去。後來用兵西北,轉粟米不便,於是讓商人自己運粟米過去,西北計粟米給交引。

    方法似乎很好,可時間一久,又變了味,西北軍方也要貪也要墨,防務虛抬,本來需一石米的,虛抬成十石,交引與茶量大相逕庭。再改,林特等人改成交引法七條,越改越繁瑣,只要一繁瑣總沒有好事發生。因此鄭朗說簡而無傲。

    但當時得到好處,未改前收益七十三萬貫錢,改後是七百萬貫。根據油鍋理論,菜油下鍋後受熱損耗一部分,鍋碗碟盆上又損耗一部分,甚至抹布也要沾一部分的油腥氣,吃剩下的菜浪費一部分,真正的菜油進入人們胃中只有一半。朝廷收益也是如此,能得七百萬貫,下面層層貪墨,實得最少在一千萬貫以上。奇跡啊!

    這種交引法不但沒有控制交引的氾濫,卻使它變得更多,謀利越來越少,最後只有二十三萬貫,茶卻越貴。利呢?利潤卻漸漸為少數幾個大茶商掌控,比如陳氏的父親,陳茶商。

    不符合國家的利益,再改,天聖元年,換成通商法六條,主題思想就是朝廷不給園戶本金,允許商人與園戶自己交易,朝廷專收商稅。可新法一出,朝野上下全部反對,原因這樣一來,所有商人都有平等機會經營茶葉生意,以前豪強的壟斷地位蕩然無存。特別是趙禎的老師孫奭帶頭反對,

    天聖三年在孫奭帶領下,實行三說法,結果所有弊端一一重現,僅景祐二年前五年,河北十六州軍虛費就達到五百六十八萬貫。趙禎於今年只好再次讓李咨用貼射法代替三說法,然而李咨在天聖初年吃夠了苦頭,未改之前上書道,恐豪商不便,依托權貴,以動朝廷,陛下須下詔戒敕。

    你讓我變可以,但醜話講在前面,有什麼不好的後果,陛下,你得替我擔待著。這一改堅持了幾年,最後在豪強磨牙中,又恢復三說法。

    不但茶,鹽、酒、礬、香等專營買賣中,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弊端。

    鄭朗曾經刻意拿出來舉例,與幾個學生做過分析。而且也要考慮了,他很想去杭州的,一旦去了,茶有之,鹽有之,酒有之,礬有之,香有之!

    看著碧綠荷葉上的雪白糖粒,一個個眼中閃著貪婪的神色,腦海裡想著主意。

    說它是朝廷專營的,可有六成是私人股份。這已經不再是秘密。

    說它是私人的,可背後還有四成是朝廷的股份。

    首先這種體制就不對,算什麼啊。

    利用朝廷勢力壓迫私人,恐怕不易,畢竟朝廷還有四成收益,並且鄭朗連朝廷中幾位宰相都敢對抗的。或者賄賂,又有私人的股份,事關己利,誰會默認一些小小的賄賂,將自己利益放出去受損?

    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看到錢途,而錢途有多少,就看得到多少配給。

    正想著心思,忽然衙役端來幾大籮雞子,將雞子敲一個小洞,使蛋清注入盆內。

    「這又是做什麼的?」張大郎問。

    「另一種更貴的糖,要等明天諸位才能看到。」

    能不貴麼,這時候雞子本來就貴,只取其清,連黃都不要,想也不用想,它有多貴了。

    衙役們將蛋清取出來,端了進去,蛋黃帶走,正好慰勞民工。

    到了明年不需要民工,可以賤價售出。

    鄭朗拍了拍手,衙役們又端來長凳子,招呼大家坐下來,衙役再次端來茶水,來的人多,在茶館裡無法安置,只好坐在作坊空地上繼續會談。

    但是大家眼睛還盯著裡面。

    此時關心到利益,讓他們坐地下也行啊。

    鄭朗無奈與一個小吏說了幾句,小吏稱了一聲喏,到隔壁庫房裡取出兩樣錦盒,打開錦盒,第一個盒子還是白糖,但除了白糖外,還有黃糖、褐糖,分三層隔著。

    鄭朗道:「這是今年正月制的,大家再嘗一嘗。」

    未嘗之前,諸人已經嘖嘖驚奇,這都過了十個多月,依然如此。換作以前的黑砂糖,早沾在一起。

    嘗了一口,果然經過冬天的酥凍,比剛才制的白糖更甜。

    再次打開另一個盒子,一個個擠過來,往裡面看,看完後,滋滋的響著冷氣,一個個不說話。一塊塊淺綠色的糖條靜悄悄躺在錦盒裡,外面還有一層雪白的糖絲,就像一根根玉柱一樣,晶瑩剔透,無比的可愛。

    糖霜也可愛,可那是一種琥珀色,與宋代人審美觀點不合。

    魏十娘小聲地問:「這是用來吃的?」

    「它就是明天製出來的糖,當然用來吃的。」

    「我能看一看嗎?」

    「行啊。」

    魏十娘拿起一塊,放在陽光下看,美人酥指如雪,冰糖晶瑩似玉,相得益彰,更顯得這塊糖美麗誘人。魏十娘手指動一下,幾百雙眼睛就跟著動一下。

    依依不捨地放下去,道:「好漂亮哦,真捨不得吃。」

    高若訥也拿起一塊來看,然而看著他那雙大黑手,再看看這塊冰糖,許多人暗皺眉頭。

    鄭朗道:「當時留下一些,少,大家用刀分一分,嘗一嘗。」

    一人放了一小塊,在嘴中慢慢品嚐,裡面有一種蛋清的融融味道,與剛才蔗糖的甜味相比,別有一種清新的感覺。

    吃完後又看了看西首的一百多人,這些人皆是糖作坊的股東。心中更是艷羨,這東西天下間恐怕就此獨一份了,休說拿田拿錢,拿什麼也划算啊。僅一千一百頃不值錢的耕地,就換去四成股份,還有天理麼!

    其實不止的,可誰去想。

    然後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施從光,正是他與五妹夫合夥發起此事,拉來第一批股東,也就是那批送錢送物的商賈。心裡又想到,俺們與你家也相識,為什麼不喊上我?鬧得如今還要為配給頭痛!

    鄭朗這才說第一件事,對諸位股東說的:「技術一直在官府手中保存,將會成為太平州的一個規矩。我會立州法,刻碑勒石放於作坊外面。但如何經營,需大家群策群力。契股有多份,以十股計,你們佔了六股,以一股選推一個代表,這個代表是為了維護你們這一股所有人利益說話的。但決策時,以八股說話,官府雖佔四股份,可作監只能算作兩股。」

    江寧的一個商賈不相信地問:「鄭知州意思是若決策有疑時,三人不說話,三人反對作監,會以三人之議為準?」

    「正是,是為了朝廷謀利,也為了你們謀利,官府是四股,可僅一人,一人的智慧,頂多當作你們兩人。所以我想出這條提議。」

    並不是如此,這是怕朝廷以後作監胡作非為的,想要擴大它的盈利,還是交給商人經營為妙。可又怕商人從中漁奪朝廷利益,因此保留兩股決策權,再加上朝廷影響力,至少相當於四人說話權利。可以相互制約。

    但沾到了錢,亂的事情就會多。無論什麼樣的制度,都有漏洞可鑽。比如茶法,或者他這個合資法。

    只能盡量讓它變得更民主一些。

    又說道:「你們自己商議一下,選出六個代表。」

    說著,沖高若訥與王昭明使了一個眼色,走出來,說道:「高知諫,你說甘蔗誤糧,但也要聽我說一件事。這個作坊作價兩百萬緡,各商賈大戶用地或者用錢、用物出了一百四十萬緡,你是知道的。但讓我用了一用,地與物也分配給了百姓與災民。那也無妨,幾年稅務下來,朝廷會逐一收回,並且提供了一萬多戶貧困百姓的生計。現在手中,包括提前貸放出去的,僅剩下的不足七十萬緡錢。至於其他的,今年春天我與他們商議過,也算作本金不予收回了。」

    「嗯,」看到這兩物,高若訥也有些震盪。

    「你明白我意思嗎?也就是一個朝廷的名義,以及我的一項技術,價值一百三十多萬緡錢。雖少種了幾百頃糧食,又有何妨?」

    「這……」高若訥無語,要是賬這樣算,休說幾百頃,就是將景民圩與祐民圩兩個大圩種上甘蔗也無妨。

    「也許說它只是一個空賬,但只要我將技術放出去,相不相信手中的四成契股會以更高價賣出?」

    「……」

    鄭朗再三的混淆,高若訥迷糊了。

    其實後來他回到京城,所有大佬一起迷惑了,而且也差錢用,就是不迷惑,面對這種盈利,也沒有人去進諫。腦子進水不成!

    「為什麼不送給陛下?」王昭明幽怨地問。

    「這是奢侈物,若是甘蔗,糧食與布匹,我送一送,此物送給陛下,我也擔心言臣哪。」

    言臣就在旁邊,高若訥又是無語。

    「但是你若強迫我,庫房裡倒有一批。」

    「我強……迫……你。」王昭明嚅嚅道,怎麼說得那麼彆扭。

    「好,你強迫我了,呆會兒自己去拿去,別忘記給一些大臣們分一些,否則他們會彈劾你的。」

    這也算強迫?高若訥絕倒,王昭明絕倒。

    但怎麼辦?

    以蔡襄與歐陽修的關係,看看蔡襄在《四賢一不肖》詩中將歐陽修誇成什麼樣子,後來不過進了幾餅小龍團茶,於是被歐陽修罵道: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說蔡襄與丁謂是一樣的人物。

    幾張小茶餅,至於麼?

    就至於了。

    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充滿了許多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包括鄭朗這次「強迫」。

    對此高若訥不關心,問道:「它會為朝廷盈利多少?」

    「多少馬上便知,我們進去。」

    重新進去。

    六個代表推選好了,外地的四人,本的的兩人,一名作監,共七位代表,但其他六位代表也不是家主過來,而是選派一名管事過來監督,若是主持不公道,下次第一股戶再次推選,保持一種偽民主機制。

    鄭朗再次說道:「下面再說兩件事,一是配給,一是價格。」

    只一句,所有人全部打起精神。他們最關心的兩件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1:59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2:59 編輯

第二百七十章 特區‧奇跡之城(中)

    所有人鴉雀無聲,高若訥也怦住呼吸,聽鄭朗的安排。

    為這個配給,無論茶酒鹽礬,生起多少風波。安排不當,也會出事情的。

    然而對鄭朗來說很簡單,說道:「諸位也看到,倉庫裡開始儲放甘蔗,但僅是一州之產,又不敢耽擱糧食生產,量很少,只有幾百頃,遠遠不夠各位配給。」

    肯定不夠,一旦量產化,它的銷量會超過茶葉銷量,只有八百來頃蔗田,一頃兩百石,十六萬石,不要出國,宋朝內部只能勉強十人攤一斤。除非將它賣成天價,只要幾十文一斤,恐怕連太平州的百姓,一百戶最少有八十戶日子好轉起來的人家嘗一個鮮。

    諸人額首。

    鄭朗又說道:「還需各位相幫,本地的產蔗待會處理,至於各位配給以各位供蔗量計算,每千石為一束,所提供甘蔗產多少糖,就供給多少糖,兩種糖任君選擇。不論本地或者外地,有沒有契股的,皆以此法作準。制糖時你們也可以派專人監督。但各位也要記好,選蔗時務必選良蔗,因為所配給之糖皆是諸君所選之蔗產的新蔗糖。」

    是不是很簡單?

    想要一萬斤糖,運二十萬斤甘蔗過來,甘蔗不好,只能八千斤,好蔗可以一萬兩千斤。甜不甜也是你所選甘蔗決定下來的。

    什麼大戶豪強,什麼地方惡霸,看不見!

    給蔗就有糖,不給蔗,呂夷簡家來人也不管用。

    「這法子好……」高若訥喃喃道。

    鄭朗微微一笑道:「本地所產之蔗,也有配給方案。不知道會有多少蔗過來,但本地各戶在城中多有房產,有的人家還建有倉儲,今年春天我就為此事做過商議。諸位來蔗,存於他們家中,記好份量,做好標記,制糖時運到作坊中,製出糖立即裝船離開。為做補償,本地所產蔗糖,計諸戶儲蔗數量計算分配。」

    諸人再次愕然。

    這樣一來,蔗糖作坊豈不連修建倉儲的本錢也省下一大筆?本地各戶還不好有怨言,不但得到配給,他們本身就有契股在裡面。

    連甘蔗的本錢也省下來,外地之蔗皆是各戶運來的,不制糖便罷,一制糖馬上付錢,作坊什麼也沒有出,糖制好了,坐等著收錢。

    王昭明默想此節,啞然失笑。

    諸人也沒有辦法,誰叫人家做獨門生意呢?可仔細想了一下,確實很公平。

    以蔗配糖,就不存在任何欺壓的行為,要麼會在另一頭,產好蔗的地方無非就那麼幾處,不可能到巴蜀,也不可能到嶺南,也就是江浙一帶,看看能不能從福建擠出一部分,那邊必然會存在一些不公正。然與這邊無關。

    連本地的配給,也是人家做出付出,才得到的。

    沒有說本地倉耗,這個有,可是蔗皮厚肉粗,時間又短,千分之一損耗就不正常了,能建倉庫的人家也是一個有臉面的人,犯得著為一石甘蔗做下不好的事?是一百文,還是一百五十文?不值。

    一個瘦瘦的中年人問道:「那麼蔗做幾何?」

    剛才鄭朗說過,會商議糖價,但不可能甘蔗送來,白給自己加工,肯定會計蔗價,那麼新的問題來臨,若自己花一緡錢買來十石,到蕪湖卻變成了一百文錢,豈不是虧大了?

    鄭朗說道:「製作成本你們也看到,除正常的黑砂糖製作外,還使用了一些配料,否則缸裡不會有那麼多糖渣。但成本與人工基本是固定的,蔗價卻會浮動,多者價跌,少者價揚。蔗價根據你們蔗價的成本,作坊裡再賺取一些損耗而定。你們給的蔗價越高,出的糖價越高。反之,給的價越低,出的價也越低。作為本人,還是希望價格稍低一些,價越低越好銷售。正好,你們都在,有的所在地區正是產蔗地區,也知道蔗的價格。你們商議一下蔗價,以你們所計為標準,作坊再出糖價。這個舉動也做後例,每年大家協商一下,共同議價。」

    讓他們自己作主蔗價?

    高若訥不由狐疑起來,不怕他們說一石一緡錢?

    忽然醒悟,高,實在是高!

    其實什麼蔗價都無所謂,十文錢一石,製出五斤糖,一斤糖收十文錢成本,往上一加,變成十二文。一百文一石,往上一回,每斤一百一十文。

    區別還是有的,若是蔗差,製出糖量低,作坊賺的就會少。可敢不敢那樣做,撈取了作坊一些小便宜,可配給的糖,恰是你運來甘蔗製出的糖,差蔗糖少糖份也會低,蔗糖不甜賣給誰?所以明知道越是良蔗,作坊賺的越多還偏要選良蔗。

    是無解之題!

    諸位商人也意會過來,那個瘦中年人喃喃道:「果然是狀元之才。」

    不是做生意,是在謀官,否則還有我們混的?早晚一統江湖,稱霸商林!

    是大家的心理作祟,只知道怎樣為自己撈取好處,鑽空子,卻忽視了一件事,議策的簡單易行!

    開始商議蔗價。

    有人所在的地區本身就產蔗,但蔗也有好壞,來之前有人刻意調查過,差蔗一緡錢能買到十五石以上,這個不予考慮的,好蔗價都在十一二石,四明蔗只有十石,還有運費,路上的損耗,以及江湖的風險,眾人競相購買必須使價格進一步上抬,等等,最後將價格定下來,八石蔗一緡錢。

    好蔗肯定還是要虧一點的,但在大家哄抬之下,差蔗不敢用,必然會用次一點的蔗代替,更不可能全是四明蔗,也沒有那麼多產量。這也是一個比較公平的蔗價。

    鄭朗笑了笑,才將所有契股戶帶進作坊,有蔗價就要議售價。

    好一會兒鄭朗出來,道:「我們商議了一下,蔗糖可以分為雪糖、晶白、白、淺黃、中黃、深黃、淺褐、深褐八種,但考慮到細分,必然會產生糾紛,所以售價只分為三種,白、黃、褐,至於比例,雖然太平州不是產蔗良地,然而從種植時,就使用了大量餅肥,蔗種也是從四明運過來的,它的產量、甜度、出糖量比四明蔗不亞多少。」

    說著一拍手,衙役又拿出來一根根甘蔗,讓諸人看了看它的長度與粗度,用蔗刀削去表皮,遞到大家手中,讓大家嘗。

    這樣做,會讓諸人更能明白。

    繼續說道:「大約的出糖比不足百分之五點五,考慮到各位所提供的蔗種會有良莠不齊情況發生,本官將它定為百分之五計算。雪糖與晶白糖大約佔去三成五,蔗好比重會更大,蔗差比例會更小。」

    比較透明化,但利潤最大的正是這兩種蔗糖。

    「白糖會佔到兩成半,黃糖大約佔到兩成半,褐糖一成左右。按各位提供蔗源供糖,制好後會按八個等份逐一交付,但計價時只計三個等分價格,白糖每斤四十五文,黃糖三十文,褐糖十五文。」

    在裡面經過反覆計算,不能按照當地的甘蔗計算,標準要求過高,稍降一些檔次,蔗源一緡錢八石,原始的糖價每斤在二十文,還有上層糖渣將會釀酒,這個與諸商戶無關,以每石兩百文交給朝廷,下層糖渣再搭配免費的蔗渣以每石二十文錢售給農民做肥料,基本能保住稅務,勞力以及其他成本大約還需要三文錢。每斤蔗糖出來,大約有十二文利潤。

    已經很可觀,僅當地就能帶來二十多萬緡錢收益,況且還有各地湧來的甘蔗,湧來的越多,成本越低,利潤越高。

    也可以加高價格,畢竟獨此一家。

    但讓鄭朗否決,出價低,售價就會低,銷量才會可觀,就是這樣,一等的雪白糖最少能讓商人售出一百文,在太平州能買下兩斗米,兩斤杭州茶,十斤豬肉,或者六七十個實惠無比的大包子,兩人在小酒館裡大吃一頓,一件像樣的新衣服,還是絲綢的衣料。

    利潤真相也會早晚傳出,其他商人不服。這不是朝廷,就是朝廷專營,也不敢將純利潤加到百分之百以上。

    至少現在諸位商人比較折服,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短時間黑砂糖就產生了變化,一定用了一些配料,在他們心中作坊的利潤還下降了一些,大約每斤在七八文左右。

    肯定要賺的,這種利潤已經很低。就是再加十文錢,他們敢說不字?

    又有一個中年人說道:「後一種糖價呢?」

    也是他們關心的,不知會有多少價,有了它,可以對糖霜直接產生衝擊。

    糖霜多重哪,好的糖霜每斤以緡計算。

    鄭朗再次一笑,道:「那種糖我叫它冰糖。」

    諸人想一想它的樣子,琢磨一下,紛紛道:「好名字。」

    「它會讓諸人有些捨不得,想要製作它,必須用雪糖與晶白糖製作,還要經過再次過濾,混入蛋清,也就是剛才你們看到的,速度慢,效率低,只是不需要多長時間,僅是天冷之夜一夜之功。但考慮到雪糖的成本,雞子的成本也不計較了。」

    大家一起笑起來。

    雞子貴,又只摘取其中的蛋清,更貴。但這種糖接近每斤百文,雞子實在不算什麼。

    「每斤冰糖要四到五兩雞子,諸位,太平州沒有這麼多雞子,想製作,也要諸位從各地帶來,但經過揮發後僅會存有半兩左右的比例,它的售價每斤九十文。或者換另外一種方法,以自己所產蔗糖取前兩等白糖製作,一斤三兩的上等雪糖與半斤雞子,與十文錢的成本稅務,換一斤冰糖。」因為速度慢,無論那一種換法,每斤都有二十多文的利潤。

    但相比糖霜可怕的價格,這種冰糖的價格與利潤可以忽略不計。

    對遂寧等地糖戶衝擊也是必然的,先進的生產力早遲要代替落後的生產力。

    但技術傳出,遂寧因為蔗好,也會後來居上,超超蕪湖,成為新的蔗糖基地。

    大家轟然叫好。

    無論那一種糖的價格,都讓他們太滿意了。

    鄭朗又說道:「天色不早,大家先休息一夜,明天冰糖會做好一部分,雖不及兩月後的甜,但諸位可以帶一些慰勞家人。」

    「喏。」其實都很急,想回去收購甘蔗,但也不在乎這一夜。

    繼續說道:「明天本官還帶諸位看一樣好東西。」

    「什麼東西?」

    「明天便知。」說著站起來要動身。

    有一個商人大著膽子說道:「知州,能帶我們去看一看物格院嗎?」

    自己也能看,可那些東西畢竟是這位狀元知州發明的,由他帶著性質不同。

    「好,諸位跟我來。」

    帶到物格院,魏十娘看了好幾遍,百看不厭,眨著大眼睛問:「鄭知州,那個糖也是物格學?」

    「是啊,格物致知。」

    「夫子太神奇了,不過我也看過書,夫子僅說格物致知,沒有說其他。」

    「他說了,是讓我們想的,人生如夢,眨眼即逝,夫子那有時間想那麼仔細的學問。他是指出道路,讓我們後人去走。」

    高若訥不以為然,心裡想到,你這富國之道是管子的學問,與夫子有何關係?他喜歡管申,但這條道路與管仲也沒有什麼關係。

    這些人也是蕪湖的投資者,鄭朗耐心講解了原理,可就是他做了講解,也沒有人聽明白。轉了轉,龐大的一行人滿臉驚奇,心滿意足,逐一散去。

    當時在狂圈地,猛蓋房屋,不知道做什麼,直到秋天來臨,繁榮景象出現,一些人家才漸漸有了主意,有的從鄭朗帶織女過來學習到經驗,從外地請來工匠,制鐵製藥製革,有的專營糧絹,有的做客棧,有的做食鋪,還有妓院。甚至有人從外地挖來一些俏麗的行首支撐門面。

    夜晚來臨,華燈皆放,許多店舖掛著大紅燈籠招攬著生意。

    有幾人以前也來過蕪湖的,看到後更覺得很神奇。

    高若訥與王昭明、陸二郎、施從光還有汪縣令坐在一家酒樓裡,臨著窗子,眺望著外面,王昭明道:「變化真大。」

    「明年會更熱鬧,」汪知縣自豪的說道。

    高若訥則在關心另一件事,問道:「鄭知州,那個糖作坊能盈多少利?」

    鄭朗將賬淡淡算了一下,道:「本地甘蔗會帶來二十幾萬緡利益,剩下的就看這些商人運來多少甘蔗。」

    「若是五倍,豈不會有一百多萬緡?」

    「不會,好的蔗田早就一些契戶圈去,並且我此舉出忽意料,各地未必有這麼多甘蔗。大約會是三到四倍。若多了,那會是次蔗,縱然有利,出糖量低,白糖比例小,利也很薄,最次蔗都能虧損。」

    「為什麼不統一起來出售?」

    「不行,我僅分成三等,是為了避免糾紛,但糖出來好次,一是蔗,是為商賈責任,還有熬與淋兩道手續,這兩道手續好壞也決定蔗糖的成色。若是以總糖量計算,作監與工匠會沒有責任感,最終會影響蔗糖的質量。有了風險,就會盡職盡責。」與去年冬天築圩是一個性質,為什麼事情到了朝廷手中反而很糟糕,大鍋飯前世可怕,這一世同樣可怕。可是鄭朗沒有深說。

    「朝廷比額太少。」

    「不少了,看一看茶、鹽、酒、礬等專營,朝廷得到多少實利?多是進入大戶豪賈腰包裡。這樣與商人共生共存,朝廷只負責監督,經營全部由商人,也是最內行的人負責,千收其利,甚至創之初,不但沒有本錢,還得了大量的本錢做實事,何樂而不為?是人要知足的。就當我不將這項技術交出,由自家謀利。」

    施從光與陸二郎一起低下頭竊笑。

    鄭朗完全可以這樣做。

    就是朝廷中的大佬眼紅得要殺人,都無輒。

    「災民的事讓我很麻煩,不拋出這個措施,我沒有辦法安排下去。若要怪,怪當初是那些提議的人,與我無關。連這個計劃我都不想實施,而是順其自然,稍加點撥,言臣找不到麻煩,我也循序漸進,不擔任何風險。太平州舉動,我步子跨得太快。」說到這裡,鄭朗一臉怏怏不樂。

    這一切,正是七千戶災民導致。

    高若訥無語。

    鄭朗又說道:「到明年會好一些。」

    汪知縣等人又是竊笑。暴利之下,這些商人大賈必然蠱惑百姓種植甘蔗,那麼江浙等州官員都會頭痛。但那個與太平州沒有關係。

    這個高若訥也不管,朝廷需要錢哪。問:「以後發展起來,能不能有十倍幾十倍的盈利?」

    「不會,量多利少,到時候商戶必然會壓價。還有,也不會長久。」

    「為什麼?」

    「會不會有商人從番禺與遂寧將甘蔗運過來?」

    「不會,路太遠,不值。」

    「那麼我能不能與天下人為敵?」

    「這有何關係……」

    「我在蕪湖,也許沒有人敢碰它。技術是我想出來的,又是為了安頓災民的權宜之計,並且又為國家創造財富,而且想壓迫我低頭。哼哼,除了陛下外,這天下間恐怕沒有幾人。」

    高若訥與王昭明苦澀的一笑。

    鄭朗又說道:「但還有一個度,他們不會也不敢自找沒趣壓迫我。然而我能不能在太平州呆上一輩子?」

    「我明白了。」

    「很醜陋是不是?」

    高若訥雖喊明白了,但不敢回答。

    「但我離開了太平州,若再強行出面,那就成了與天下人為敵。不是天下人,可他們就是天下人。」

    魏十娘有些糊塗,問:「你們說什麼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00
第二百七十一章 特區·奇跡之城(下)

    「魏十娘,這可不是你所關心的…」鄭朗道,也沒有再說此事。對於豪強,不能一味否定,趙匡胤的意思,釋去兵權,你們享福去吧。官方允許他們這樣做的。於是國家由亂入治,這一點很重要,雖然外交軟弱,可國內太平富足,卻是其他封建朝代無可比擬。他們手中聚斂起來的太量財富,以及國家三費之冗,逼迫國家要到處尋找良性的經濟之路,才有如今這發達的商業。

    否則像唐朝,大臣不但不可以言商,還不得與商人交往,何來如今宋朝的經濟。

    或用十二真言,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想富就要有工業與商業,那怕最原始的工商業。

    這是好的地方,但弊端是兼併,也不要指望那一個皇帝想改正,頂多做一個微調。比如趙構,國家生死存亡之即,還使用了這種政策,讓張浚發財,斂得幾百萬貫家產,但不要再插手兵權就行。

    若不瞭解這條底線,強行改蘋,張居楊炎等人一起過來協助王安石,王安石還會必敗!

    魏十娘吐了吐舌頭。

    但鄭朗心中更狐疑,這個大波妹經常往太平州跑做什麼?

    難道真看中了司馬光或者呂公著,正好藉著姐夫在此,來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那一天得與施從光談一談。

    自已能授的是他們學業,包括教導他們如何做人,可終不是他們的父母親,親事自已不能做主的,若發生了不好的事,到時候會很尷尬。

    陸二郎卻聽明白了,擔心地問:「那麼作坊以後怎麼辦?」

    「你不用擔必,無論朝廷怎麼樣做,技術是我提供出來的,非是工匠。他們也要考慮我的感想,以及我對諸位商賈的承諾,會因為一些人逼迫放開,但會過上幾年時間。」

    有了幾年時間,成本早收了回來,開始賺錢了。

    「那往後……」

    「往後也不要緊,例如蔗源從當地收購,省去運費,一緡錢可以購買十五石以上,種蔗依然是種稻穀收益的三到五倍。那麼成本會下降到三斤十三緡錢。利潤下降一部分,商人利潤再下降一部分,一斤均價只有三十文錢,與鹽價相差無幾,試問能食用的百姓會有多少,況且這股甜水也會外說……」

    施從光豁然開朗。

    「蕪湖作坊利潤會下降,但繼續有之,一百年兩百年,兩百年後的事,你我還能考慮嗎?我最怕的是朝廷強行干預。比如茶法,本來是好心,茶農生存困難,於是給其本金。再利用全國的力量,國家機器,銷往全國各地,無論多麼偏遠的山區,茶葉也得出,所以建州茶漸漸露再崢嶸。可到最後成了什麼?」

    「茶法李相公新議……」高若訥道。

    「這個新法漏洞百出,況且他們得罪了天下人,能長久實施嗎?」

    高若訥苦笑,非是天下人,是一小撮管理天平與操控國家經濟命脈的人。

    「我到太平州,有幾個用意,一是著中庸,中庸不僅是德操,還是儒家用來治國安民做人的標準。不但在寫書,也嘗試著用中庸之道調和境內各等戶矛盾。

    儒家還有另外的宗旨,格物致知,由知入智,則智入聖。因此用學問使境內各等戶受益,包括蔗糖。作坊之舉,卻是在嘗試著中庸之道。」

    「何解?」

    「僅為國受益,不使『天下人』受益』策會不會長久?」

    都不敢回答。

    「朝廷專營已經是不可能,再看看茶法,林特改茶法,首年為朝廷謀利七百萬貫,僅是朝廷所得,實際何止,如今呢,僅是二十九萬貫,最少近兩千萬貫的收益,為什麼朝廷僅得其中百分之一。且法時在變,荼商不便,茶民貧苦,上怨下恨。何苦來哉?」

    又不能回答。

    「事不關已,高高掛已,即便有人想為朝廷出力,又因為才能不足,越出力越亂。下面官吏貪墨,官商勾結。於是無論任何良策,到下面反成了弊政,越改民越怨。但能不能全部交給商賈?」

    「不能,」王昭明急切地說。

    朝廷正需要錢呢,這不是幾千幾萬緡錢,若做得好,全國各地設有幾個大作坊,朝廷也得有許多利潤。

    「四成足矣,有了四成收入,茶會謀多少利?」

    又不能回答,七百萬貫多了,但兩三百萬貫會有的。而不是現在的二十九萬貫。

    「商賈得了六成契股,這樣還不能讓天下人滿足,他們想要做什麼!」

    還是不能回答。蕪湖這一次進入不了,但其他的新作坊必然強行進入,這是六成,如果再不滿足,那不是國家優待,是想要整個國家完蛋,來供養他們這不到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大家族!

    「他們本身是商賈,不會像不懂的官吏那樣,以秋老黃葉充良茶,使茶商怨氣沖天,就會保持一種良性的經營模式,然而自下到下,會有大大小小上百個契股,參與的人多,不易保密,敢不敢官商勾結?這本身又是一種監督體制。所以朝廷只能得四股,再多,最後連一成都得不到。」

    繞了大半天,終於將他的思路說出來。

    繼續說道:「臨來之前,我與幾個學生說過,我來會創造一個特區。」

    「特區?」

    「是一個經濟特區,用中庸處理州政,用格物產生的知識創造財富,使它成為一個樣板,一個榜樣,供其他官吏參考。高司諫,王內侍,你們回去後,也要將我這個意思帶到朝廷,勿得干預,已經快成功了,只要成功,它有可能是宋朝州治的最好參考模式。不僅是圈手。而是一種恩路。那怕就是巴蜀,也有各州的特長。例如苑知洲去了饒州,與我說過,饒州有彭蠡湖、昌江、佘干水、鄱江水,不僅有圩田之利,還有山澤湖泊之利,彭蠡湖又可以造船,景德鎮有瓷器這是饒州地形的特長,抓住了,有數年之治,饒州也必將大富。」

    高若訥知道鄭朗所說特區含義了更明白鄭朗不喜中書干預的原因。

    實際他呆了這麼多天,不是去年,去年大宋他們初來之時,只看到圩田的好處,數圩未起,一些作坊未成立,看到了好處,看到的不多所以不大慎重。

    但到了今年秋後數圩豐收蔗糖凶狠而又誘人的「露出面紗,高若訥能不慎重,況且他本身就喜歡管申之道。

    鄭朗未喝多少酒,汪知縣卻喝了不少。

    聽到鄭朗的話,讓他感慨萬千,大有啟發,還有……興奮。自己這些人的努力,將會成為所有宋朝官員學習的目標能不感到榮幸?

    第二天諸位商賈再次會聚,鄭朗問道:「諸位昨天住得可好。」

    「不錯,不錯」一起答道。

    昨天那個張大郎道:「變化真不小,才三四年時間,沒有想到蕪湖能有這辰光。」

    不但是客棧服務水平提高,還有許多豐富的夜生活,讓他們十分滿意,遠不是前幾年來蕪湖城寒酸的樣子。

    另一個賈人說道:「百姓說這是奇跡之城,昨天晚上轉了轉,我相信了。」

    「現在一切草創,稱它為奇跡之城,過矣。不過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城中僅幾千戶,像蘇揚杭鄂那樣參差十萬人家做不到,可蕪湖城是不是人口太少了一點?」

    「是啊……我明白了。」張大郎眼中出現驚喜。

    一切不用再說。

    想要好,靠本地人不行的,還要外地湧來更多的大戶,大家相互競爭,這池水才活起來。

    又帶到作坊裡面,製冰糖法相對要簡單一些,將最上等的白糖重新剪熔,放入蛋清除去雜質,關健就是火候的掌控,火候差不多時,將新青竹斬成一寸長短的篾片,投入熔化的白糖,所以昨天諸人才吃到一絲融融的蛋清味,同時也感到一種清新味,那就是微量的竹片氣息。

    經過一夜凝結,就凝成了冰糖,之所以這麼快,是蛋清的功勞,不僅起酥融味覺,還加快了凝固速度。

    奧秘暫時不想解開。

    將冰糖拿出來,青白色的冰糖條更像是玉,晶瑩耳愛。

    張大郎看了看道:「為什麼沒有那些白糖末?」

    「那才是真正的糖霜,此時新出,沒有凝結,耽一段時間,糖份綻出來,會形成一小層淡淡的糖末、糖絲,或者稱它為糖霜。」總之它不是蒸餾的產物,純度不夠,才是白糖霜產生的原因。

    一人分了一點。

    是讓他們帶回去,提並打廣告去的。

    鄭朗又將他們帶到另一個去處。

    還是棉花製品。

    有人已經認識,「江南多有之,以春二三月之晦下子種是……至秋末黃花結實,及熟時,其皮四裂,其中綻出如綿(木綿襯綻出的棉),土人以鐵鋌碾去其核,取如棉者,以竹為小引,長尺四五寸,牽弦以彈棉,令其勻細,卷為小筒,就車紡之,自然抽緒,如縹絲狀,不勞紉緝織以為布……」。

    江南主要是指嶺南,福建與江西南方也有少委人種植之。

    花多為黃白,正是品種最次的亞洲粗絨棉花的顏色。

    下子種之,也就是散種,像種小麥一樣,在地裡打一個個窪宕,往裡面撒上四五粒種子,上面蓋上草木灰與豬糞,任其生長,移載,那是不可能有的,要到九百五十年後才正式出現。

    小鐵鋌子,也就是一個小鐵棍子往棉花上敲打,將棉籽打擠出來,不然當真用手一粒粒去剝,死累死人的。黃道婆改蘋工藝之前,也用了這種方法脫籽。

    黃道婆累壞了,這個充滿靈氣智慧的婦人,才想起發明脫籽機械。

    竹引也是小引,一尺來長的小引彈棉花效果同樣很差。

    可古人也有古人的智慧,棉纖維很短,干是混紡了一些桑麻進去,漸漸棉布流行起來。但它終不是主流,宋朝所有名牌紡織品,沒有一樣有「吉貝布」與「棉布」。

    不過自今天起,將會成為歷史。

    走到倉庫裡,先是打開一床床棉被與棉襖,讓諸人看。

    江南也不可能一年溫暖似春,到冬天也會冷的也會結一層融冰,大寒之年,沿江一帶同樣能冰凍三尺。

    許多人聽說過,還是第一次看到。

    保暖的被子有絨被、毛氈,普通百姓只好委屈一些,麻被與葛被。

    木棉樹也產棉,可誰捨得用木棉塞被子?

    一個胖子問道:「一畝地可產多少床被子?」

    是商人,問的問題很內行。看到它的好處,可產量跟不上去,價必高,價一高必然妨礙它的普及與商業價值。

    「本官去年派人悄悄到五嶺尋了一些種子回來試種種植方法與嶺南不同產量比他們哪裡也高。不過因為種子不適應,產量終不讓我喜。像這種棉被,一畝地可制八床左右。但移載幾年後,增加到十二三床大給會有可能。」

    現在一畝地皮棉產量只有五十斤,種子漸漸改良,七八十斤皮棉大約會有,高產的會有上百耳皮棉。

    成本還是高,但就是有五十斤皮棉也有普及的價值。

    逐一用手撫摸著棉被,很有些深情,畢竟這是新事物又有實用價值,在他們手中同樣會嚴生巨大的利潤。

    「不用看了,要到明年,今年沒有普及,產量不是很高,有一些成品,我打算獎勵給州內條個官吏,這幾年來,大家很是辛苦。還有一些孤寡貧寒,孝悌慈善人家。」

    說著,又將他們往裡面帶去。

    裡面就是棉布製品,整套工藝全部展現,就這麼簡單,一簡單成本就會低,一低就有商業價值。

    而且這是全國手藝最高超的織女,說儒學,她們都不懂,但讓她們如何將一個個紗棉變成精美的紡織品,全天下能超過她們的人,也不會有多少。甚至江南工藝落後的情況下,找不出來幾百人與她們相提並論。

    依然是混紡,可是工藝精美度,遠非從嶺南來的吉貝布相比。

    手感也好,絲與棉有機地組織成一起,又柔軟,又不失其光滑。

    諸人眼睛漸漸亮起來。

    衣食住行,老百姓的四樣大事情,是這方面的,每一樣都有巨大的銷量。

    並且又是獨此一家。

    只要是獨此一家的,生意更好做。

    王昭明忽然道:「鄭知州,不可忘記陛下。」

    「這也是奢侈品。」

    王昭明眼睛睜大起來,僅是穿的與蓋的,尊什麼奢侈品?

    「但是你若……」

    「我強迫你了。」說完後,與高若訥同時又要暈倒。

    「既然你強迫我,不能不答應,待會兒你自己挑一百床被子,一百件襖子,還有一些衣料,帶回京城。」

    王昭明無語。

    鄭朗又說道:「但下面一樣東西,你就是強迫我,也帶不回去了。」

    說著將諸人帶出作坊。

    來到青弋水邊,是兩層大約十米高的塔台,外面罩著紗布,微著諸人的到來,汪縣令帶來一群衙役,燃放了鞭炮,然後將紗布揭開。

    這邊在揭紗布,那邊已經湧來許多百姓。

    幾年來,陸續出現許多新事物,未成之前,皆很神秘,百姓養成了習慣,但這座塔台就在江邊上,能看到,都想睹一個先。

    就是一個鐘樓,沒有鄭朗,幾十年後蘇頌也製造出一座鐘樓,更複雜,下層是鐘樓,中層是渾象,上層是檯面,設置渾儀。中上兩層鄭朗全部捨去,只取了一個鐘。

    利用青弋水的一處湍急處,做為水力動力,再請幾個高明的工匠前來,製造了一些齒輪,與彈簧,工藝的落後,使它變得十分笨拙。但更有直觀性,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僅一個時針,不停的順著十二個時間轉動。想兩個時針,工藝跟不上去了。

    校正了一個月,估計還是有誤差,主要是青弋水水流量不一,彈簧機械不標準,又不知道蘇頌是如何成功的。但在工匠不斷調試下,誤會不大,奏者一天誤差十幾分鐘,小者一天誤差幾分鐘,某些時候還不及沙漏標準。

    因此,每隔一天,必須派人調正。

    可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紗布揭開,校正好時針的位置,裝好原始的發條,時針在緩慢地移動,每轉一下,還會發出一次清脆的嘀塔響聲。

    正好轉到巴時,下面的鐘擺自動發出六聲悠揚的響聲。

    有老百姓膜拜的伏下去,喃喃祈禱。

    諸位商人同樣面面相覷。

    鄭朗說道:「這是給百姓報時用的。」

    不是報時,還有一個旅遊價值,與開闊思路的價值,但不說,省得有些人又要說自已發神奢侈事物,誤國殃民。

    確奐它也花費良多,整整用了四千多緡錢。

    但對於這些商人,那又算什麼?

    凝視著鄭朗,眼光中有驚奇,有佩服,有仰慕,有敬重。

    有人心中說道,何用三四年,現在蕪湖已經是一座真正的奇跡之城。

    鄭朗無所謂,淡淡對諸人說道:「各位,請慢慢欣賞,我還要回去有事。」

    將汪知縣喊回去。

    蔗價定得有些偏高,他們給的是一貫錢八石,鄭朗在太平州收購的卻是一貫錢十石,劣蔗十五石。也到了甘蔗成熟季節,幾乎全部收購上來。

    價格相差得大,需做一些補償,劣蔗不提,僅以優蔗計聳,一畝地再補償五百文。但補償的只是額定數量,百姓悄悄多種了的,不作任何補償。

    已讓汪縣令瞪掉眼睛,問:「自古未有此事。」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治國之道,上能安邦,下能治民。你我皆是地方官吏,安邦不能,但要替陛下守好這一方百姓,價格懸殊,百姓心中就不公平,那何謂治民愛民?」

    說完,又返回太平州。

    將幾個學生帶到圩堤上。

    主要還是築圩,是掃尾工程,鄭朗不敢馬虎。

    明年就好了,不用再築任何圩,也做碑勒令以後不准再修任何圩田,否則必然占寺水道,那不是築圩,是在害圩。比如行春圩,在史上有萬畝藕田,並不是藕田,而是多圈了許多湖泊進去,導致無法形成耕地所至。

    然後說三分。

    著中庸隨著說三分,也到了最關健時候。

    坐在船艙上,鄭朗說道:「道家嚮往的是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出自莊子。

    道家主觀是虛,天地之初本是虛的,形成之初產生一點,這就是一,後來分為陰陽,萬物生。可最終要回到原點,化萬物為一,為虛,為無。

    很符合宇宙形成科學觀與滅亡觀。

    所以這個一,在道家中地位很崇高。

    到了法家,強調的是「知臣主之異利者王,對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確保這不兩立的對立,所以重賞罰,強調的是二。

    對此鄭朗不欣賞的。

    因為自幼讀儒家書籍,很有可能他也被孔夫子同化,原來還想著披儒家的外衣,做六些賣事,可後來感到儒家是不錯,思想比任何一家都好。這個情形就像道家一樣,許多皇帝用道家來愚民化民的,但弄到最好,反被道家某些不好的神棍蠱惑,或者吃小丸子中鉛汞毒而死,或者大興道觀貽害國家。

    所以鄭朗有時候在不自覺的維護著儒家尊嚴與正統地位。

    按照他的思想觀念,法家不可取,一個人的好壞難以區分,賞罰分明是應當的,可不能以一件事判斷一個人的一生對錯。

    自已在犯錯,范仲淹也在犯錯,有的存好心,卻在辦壞事。

    雖賞罰分明必須保留,但不能用單純的二極觀看待事物。

    道家似乎更超前,然而對於宇宙來說,是幾百億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誕生滅亡過程,人類至於要以一個宇宙時間來要求自已麼?

    只有儒家更符合人類法則,是一個個點面的截取。

    這個點面僅是幾千年,幾百年,甚至幾年的辰光,但更有實用意義。

    因此儒家重視的是三。

    強調對立與統一,這也是符合唯物主義的辨論觀。

    但在論證陰陽、仁義、忠恕、禮樂、聖智等時,還重視了另一伴事,那就是調和之道。這就是三。

    這個三更加不可琢磨,「是非疑,則度之以遠事,驗之以近物,參之以平心。」

    參就是三。

    平心非是平靜心靈,而是指遠事近物乃至一切客觀存在的對立,應當持平,應當保持一種公平的精神狀態,並非與遠事近物鼎立,是對立統一的共存共處過程中所需要的第三者。

    夫子也說過,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質樸勝於文飾就會粗野,文飾勝過質樸就會浮華,比倒洽當,才是君子。這個彬彬就是三。

    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狠手,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得不到中行的人與之同行,必然取狂狷,狂者激進,狷者滯於不為,兩者皆不可取。這個中行就是三,也更接近中庸。

    說到這裡,大有深意的看了司馬光與王安石一眼,在史上他們一個正是狂,一個正是狷。

    或曰,以德報怨如再?

    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急,以德報德。

    以道德報仇怨如何?夫子說,用什麼來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裡刻意用直與德區分。用俗語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是以德報德。

    但如何報怨?以德報怨,腦子是不是秀逗了?

    對李無昊說,別鬧事,俺對你好一點,行麼?

    禽獸之言也!非是鄭朗所言,乃是孟夫子所言。

    但也不是讓人去以牙還牙,看情況的,若是自已做錯了,不能怪人家。但是人家做錯了,欺負得自已忍無可忍,那麼以怨報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吧。所以用了一個直字。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也是一個三。

    《中庸》裡有一句話讓鄭朗十分欣賞,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矣,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前面三個知是知道,後面一個知是聰明過頭的人,非是智。

    本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讓這些知者越說越複雜,例如古今往來的各個大儒。還有一個賢字,比如范仲淹,他的品性比天山上的白雪還要高潔,但有沒有弄錯,三百年來你第一,論品性宋朝三百年只出了你一個士大夫,讓旁人如何能做到?所以說賢者過之,正是范仲淹這樣的人。至於歐陽修、石介,他們別當真,看他們文章去,寫得花團簇簇的,但做事,最好不要學習,在胡搞。

    可是愚者與不肖者,又不能學習。

    如何做,中庸調和。

    說到此處,幾個學生除了很小的范純仁聽得吃力外,其佘全明白過來。

    所謂的三,正是中庸。

    有了這個三分做補充,中庸理論也就變得更加完善起來。

    其實有了這個中庸,鄭朗已經漸漸走入儒學大家行列。

    呆了幾天後不得不回去。

    幾個娘娘與織女一道返回鄭州了,織女明年也不會再來。經過了兩年多時間教導,最少使太平州多了五百名織藝超群的織女,一千多名能說得過去的婦人。

    這些織女多被大戶人家聘請過去。

    還有一個錦銹苑呢,對此鄭朗放開他們參觀,但要安靜,不能打擾裡面織女正常工作。

    如今蕪湖城,以錦銹苑為龍頭,一匹絹出來後,每匹兩緡錢,還供不應求,以及其他的一些作坊,價格自兩緡錢到一緡錢不等,但不再是過去的幾百文錢的生絲。

    僅這個附加值,就產生大量的利潤。

    已經不需要織女來回奔波,看著幾位妻妾勞碌,鄭朗也有些心不忍。

    聞聽知州的幾位娘娘,還有陪伴兩年多的織女回去,前來送行的百姓擠滿了碼頭,有的婦人灑淚告別。

    船帆揚起,忽然間岸上所有行人全部不作聲。

    因為他們看著幾個娘娘離開,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王昭明與高若訥也回到京城。

    趙禎興高采烈的聽王昭明將發生的事說完,包括問鬼一案的真正原因,很是神奇與不可思議。

    但他立即將東西兩府以及台閣三司使的重臣召到宮殿來。不但有一此可供借鑒的經驗,還有下面也發生了一此事,特別是圈圩。

    各州都在圈圩,可做法不一,產生的後果也不一。比如馬知州與黃知軍,離得近,許多百姓攜帶家小往太平州跑,攔都攔不住,這很丟面子的,也失了政績。

    又經常到太平州看,受了鄭朗一些薰陶,於是發下狠心,殺富劫貧,是在開新圩,可不顧什麼大戶二戶,以前的財產不動你,私圩就是不對的,一律作廢。不要怪俺,朝廷下了詔書的。

    私圩強行圈進大圩,然後分配於五等戶人家,甚至四等戶人家。

    這一舉動歡聲雷動。

    勞力有了,全部瘋狂的挑圩堤。

    可他們的舉措卻是得罪了「天下人」,境內所有大戶一律反對,連一些小吏都陽奉陰違刻意搗亂,怨聲也鬧到了京城,然而維護了多數人的利益,老百姓快樂了,於是上萬民書力保兩位知州。

    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

    或者舒州在興修最大的圩田,比景民圩還大了三百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知州為了換取富戶的支持,分配不公平,若沒有太平州的動作,百姓也就霽之了。有了,可以做榜樣的,於是不同意。法不責眾,一個人鬧事好抓捕,幾千成萬的百姓鬧事,誰個也不敢動。大圩計劃有了,可放在哪裡一塊泥土也沒有動。

    一起鬧到中書。

    幾個宰相也不知如何處理。幾個大佬看著這些奏折,傷透了腦筋。?報趙禎,趙禎怎麼知道處理?

    正好將諸位大佬帶來,讓王昭明與高若訥說,看能不能給這些大佬一些借鑒。

    聽著二人將經過說了一遍,王曾默然問道:「他的中庸有沒有寫成?」

    說完直皺眉頭。

    說得再清楚不過,以中庸調和境內各等戶百姓,以中庸行事,以格物致知產生的學問替百姓創造財富。有了這兩條,不僅是太平州,就是到了巴蜀也能打造一個良州出來。

    但這個中庸肯定不是王曾學習過的中庸。

    後面的格物致知,更讓他茫然,他也是三元及第,對夫子的學問十分精通,可曾學到過如何將黑砂糖變成那種雪糖的學問?真學到……才怪!

    先問豐庸吧。

    「我來的時候鄭知州正在與他幾個學生合寫三分。」

    「三分?」王曾又茫然子飛

    三分在儒學中地位十分重要,可作為一個學說體系,一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提出來。現在沒有這個說法,包括中庸,也是自唐朝後才漸漸重視的。

    但到鄭朗手中,更將中庸撥到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度,它不是一門學問,還是儒家中的「三」。

    看過一些,高若訥又做了一些解釋,然後道:「還沒有寫好,我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

    「他的學生也參車了?」宋綬問。

    呂夷簡給他面子,他也要給呂夷簡面子,鄭朗幾個學生就有呂夷簡一個兒子在裡面。

    「嗯,有許多文章全部是他學生代筆書寫的,多半是無奈之舉,鄭知州在太平州很忙碌,不僅是鄭知州,全州從官吏到百姓,幾乎沒有一天休息時間這種勤奮也是太平州產生變化的原因之一……」,高若訥老實答道。

    蔡齊卻問了一個問題:「范仲淹二子有沒有參與?」

    「長子似乎也參與了,次子年幼,現在僅是學知識。」

    宋蔡二人遠兩個問題問得很微妙,若細心可以看到朝堂更大的裂痕在嚴生,然無一人注意。

    不過王曾倒是說了一句公正的話:「此子做得也不錯,稱為特區不過之也。」

    難得的說了一句好話。

    趙禎高興地對太監低語了幾句,太監離開,一會兒與宮人拿來許多東西,有糖,有被襖,所有大臣分下去不夠的,幾個大佬一人一床還是能滿足的。

    看著這些襖被與糖,二十幾個大佬又是無言。

    趙禎又向高若訥問:「高卿,你多次說奇跡之城,未來它能不能達到蘇杭二州規模?」

    「不能,蘇杭二州人口眾多,地域肥沃,歷史悠久,每年拋去朝廷的各項專營所得外,其他的錢帛糧貢稅就有一百多萬緡錢,無論糖作坊覘模多大,收入也不會超過這一數字,況且棉糖只是開始,時間一長普及下去,優勢也不明顯,倒是諸圩一起,有魚米之利。」

    「但也是奇跡。」

    「正是,故臣也認為它確如百姓所言,是奇跡之城,幾乎是從無到有變出來的。」

    王昭明忽然伏下說道:「臣還有一件事要稟報。」

    「何事。」

    「這些糖棉,是臣逼迫鄭知州進貢的。」

    「為什麼逼迫?」

    王昭明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幾個宰相臉上全部起黑汗,這也算逼迫?但其中還是充滿譏諷含味的。

    不過這一次變化,終於使朝中所有大臣終於重視起來,一本很實用的中庸,一個奇跡之城,誰敢不重視!諸位大佬心神激盪的離開,趙禎卻坐在宮中想著心思。

    這是在一州推廣,若是一國能不能推產呢?

    然後歎息一聲:「太小啊太小。」

    不小了,可這個年齡擔任宰相卻是不可能的。不擔任宰相召回京城會起多大作用?想到這裡,趙禎又是幸福又是苦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01
第二百七十二章 衝動

    趙禎前思後想,調回京城不成,況且太平州那一攤子,眼下也沒有其他大臣能挑得起。

    想到這裡,得意地笑起來。

    兩人友情是有的,但鄭朗不會說出這種友情,你與皇帝交什麼朋友?趙禎不會這樣想,只認為鄭朗對自己很忠心,是自己心腹臣子。

    不是范仲淹,人雖不錯,但太倔強,喜歡胡來,都開始結黨。呂夷簡也似乎有些不大放心。

    唯獨鄭朗年齡小,讓他感到很遺憾。

    不能詔回京城加官,只好再次官復原職,將一百二十幾頃的景春圩授給鄭朗做封田。

    後來的數圩,還是用景祐年號做圩名,然後到了景泰圩,景和圩,景安圩,景仁圩,景正圩,景春圩,景豐圩,景陽圩,景佳圩,景忠圩,景純圩……與之相對的是一堆祐。

    大臣不能作聲,難道不准鄭朗用年號起名字?沒這個理。

    景春圩正是今年新圈的一個小圩,但在小圩當中算是規模比較大的。

    多少耕地不知,勘探的結果出來,奏折上寫著大約一百二十頃左右。

    經鄭朗一變,付出僅是兩年的稅務,那個二十五萬緡錢物不算,沒有太平州,安頓這些流民也不止二十五萬緡錢物,就是養腫瘤養到廂兵中,在編於廂兵之前,最少也得花費這麼多錢物。

    生生變出一個若大的城市,七千多頃肥沃的圩田,僅賞賜一百二十頃,真的不算過份。

    詔書下達後,但招來鄭朗一頓狠抽。

    不但不受,反而寫了一份奏折遞上京城,責問趙禎。

    抗拒中書令書,是我自有苦衷,如今真相大白,陛下與諸相公應當明白。這是我還厚著臉皮繼續留在太平州擔任太守的原因。可是作為屬下,與中書諸相對抗,本來就是犯下嚴重錯誤的。陛下貶臣官職不算為過。臣做了這些,雖略有小功,只能說是將功折罪。何敢再受陛下恩惠?往事才去不遠,陛下兩次欲復臣官職,置中書諸相何地?

    也非臣一人功勞,上有諸位官吏同心協力,日夜操勞,下有百姓不分四季,辛勤勞動,才換來如今一點成果。陛下僅授臣一人之恩,臣有何臉面當之?陛下又欲臣於何地?

    臣為陛下臣子,自當安邦治民,是臣的本職。而今略有功,動輒封賞一萬多畝良田,那麼陛下以後打算封臣良田五十萬畝乎?試問朝廷有多少耕地像這樣封賞下去?

    開圩之初,我說過此乃私田,非乃官田,幾百畝的田地都有定數,怎麼能以私田授予官戶?

    後面一條,有些複雜,除私田外,還有營田、官莊、屯田、學田、弓箭手田、馬監牧地,後來還有蔡京等人主辦的西城所,這些田有的完全屬於朝廷土地,有的屬於半朝廷土地,交給農民耕種,正常交納稅務,但朝廷可以隨時收回來。它們主要來源是開國之初的無主之地,有的是戶絕田,沒有繼承人的田,拋荒田,因災害逃亡的無主之地,塗田,包括江洲海塗等地,國家籍沒的田地,邊軍開耕出來的田地,蠻荒之地開發出來的新田。

    還有一種是專門授於官員的職封田,河北路最多,一共三十多萬畝,利州路與嶺南兩廣路、夔州路、梓州路、福建路等偏遠地區很少,四萬多畝,或者五萬多畝,全國有兩百三十多萬畝。但官員仍然不滿足,相互爭吵。有的直接在外面兼併,北宋前期幾位皇帝不算太昏庸,做得不過份。到宋徽宗宋高宗時,有的貪官污吏往往一占就是幾個縣甚至幾個州的耕地。

    這也導致一個惡劣的後果,明朝朱元璋上台後,只殺,不存在高薪養廉,宋朝那樣都沒有養好官,況且明朝脆弱的經濟,於是幾千幾萬的貪官殺。只要金錢好,還有後來人,殺了王貪貪,還有李貪貪,殺了李貪貪,還有張貪貪。也沒有殺好。

    無解!

    宋代大規模開圩史要遲好幾十年才發動,多是官私齊開,官家開圩占三分之一,大戶人家占三分之二。官圩又分為兩種,一種象鄭朗這樣全部交給百姓耕種的,一種還是交給百姓耕種收取稅賦,但是以官圩名義存在的,也就是老百姓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

    鄭朗可以將圩以官圩名義存在,也可以將於交於百姓手中,畢竟取之於民,還之於民早幾百年前李世民就提了出來,他還是作為人君的身份提的。交到百姓手中,國家得到了賦稅,性質一樣。

    還是有區別存在的,官圩百姓畢竟沒有所有權,說收回就能收回,那麼朝廷就能動輒封賞功臣哪,貴戚哪,幾分幾不分,沒有了。

    於是一旦圩成,鄭朗立即給田契,授之於民。

    但趙禎這道詔書下得也沒有疑議,圩未成,未付之於民之手,可以授之。

    幾位大佬們看著這份奏折,氣得哭笑不得,你這是在謙讓呢,還是存心再次噁心我們幾個人?

    呂夷簡想了想,得,咱不招你惹你,這是你與皇帝之間的拉鋸戰,與我們沒有關係。將奏折遞到趙禎手中。

    元旦將要到來。

    嚴掌櫃收到孫子一份禮物,無非就是糖,還有一床棉被,這玩意兒也傳得邪,沒有看到,只說它非常非常的暖和,比絨被還要暖和十倍。但究竟是什麼樣子,無一人說出所以然來。

    鄭朗刻意拿來一些,給了學生,新年要到了,寫一封家書回去,送一些禮物,向長輩問一聲好。連孝道都做不到,何談什麼儒家?

    是這種情況寄回來的。不但嚴掌櫃家有,范呂司馬王家都有,范家是雙份,其他幾個少年沒有異議,范家有那個大范,一家人生活過得很苦逼。

    真說起來,它也不會值多少錢,幾百文足矣,可是禮輕情義重。

    宋朝有一半狀元最後因為這名頭,成為鳳毛麟角那一個小群體中的一份子,還有一半人進入仕途後也就消失了。鄭朗不但沒有消失,主動到南方,然而在南方風頭還強勁無比,似乎比當初連中三元風頭還要勁。

    所以嚴掌櫃更加感謝。

    又不知道如何感謝,還禮,還什麼?錢人家是有的,地位自己送不了,字畫是求不來。嚴掌櫃的妻子說道:「還佛吧,他幾個娘娘信佛。」

    「他信的佛不是你信的佛。」嚴掌櫃一本正經說道。於是拿出五千緡錢買了八頃地,送給貧困百姓,正是狀元公在江南做的事。但京城地太貴,只能買這麼多。又提了一份厚禮,贈予知日。那算狀元公的小半個師父。

    算是義舉。

    逼得呂夷簡無奈,出了一千畝私田,授予貧困無依的百姓,又對趙禎說劉處可以調回京城了,然後送厚禮於知日。

    趙禎看到鄭朗信後,哭笑不得。

    自己加官封賞,居然這麼難送出去。

    抓耳撓腮,也想出一個辦法,讓劉處回京擔任禮部侍郎,這個職說重要也清閒,說清閒也重要。僅是一個回報,劉處進了京城,必然成為打醬油的。

    又贈送了一份厚禮送於知日。

    知日鬱悶得不行,俺不想沾這個光,太俗了,將它們折賣出去,也購了一份地,當作善地給予貧困百姓。

    成了一件雅聞。

    但更多的人在關注著那本《新中庸》。從傳出鄭家子準備書寫時起,過去了三年,至今未出世,這倒也罷了,但鄭家子創造出那麼大的奇跡,所倚仗的只有兩點,一是「夫子的格物學」,二是新中庸。

    政績推動著百姓對這本書的期待,這本書又推動著政績的神奇與正義,俺不是用其他旁門左道治理州境的,而是用正宗儒家學問來治理的,別來煩我。

    主要還是小,否則人們會對鄭朗要求進一步撥高。

    ……就在大家過著喜氣洋洋的節日時,鄭朗才帶著幾個學生從圩堤上返回來。

    最關健的一年,最關健的一兩個月。

    圩堤需要人手,蔗糖又帶來更大的困擾。利是有了,勞力卻嚴重的缺少。要搬運進倉,要削皮,要壓搾,要蒸,要淋,要分等級出來,特別是冰糖,這個製作時間快,可是效率低,一個個青竹削成段,然後一段段上淋濃糖液,不但占場地,製作速度又慢。沒有辦法,只好發動全州百姓,家家戶戶出勞力出來,婦人做輕活,男子做重活,給超高的薪酬。

    最苦的還是小吏與衙前,一個個累得快趴下。

    撥了一筆款子,每人發放一百緡錢補貼。

    累到如此地步,一百緡錢不算厚賞。

    鄭朗更要自己帶頭。

    從圩堤上回來,累得往床上一倒,沒有力氣說話。

    崔嫻腆著小肚子走進來,幽怨道:「你這個官做得未免太辛苦。」

    「還有兩個月就好了,以後不會再有這麼忙。」鄭朗有氣無力地說,主要是圈圩堤與蔗作坊事務絞在一起,勞力不足造成的影響。

    到明年不用再圈圩,勞力不會這麼緊張,一切會進入正常軌道發展。

    但有一件事,也要提上議程,那就是衙前,按照以前衙前數量,不絞在一起,官吏繼續這樣奔波,換誰長年累月下去,十有八九吃不消。

    可一想起此事,鄭朗隱隱地頭就痛。

    然後又盯著崔嫻的肚子。

    崔嫻嬌羞萬分地說:「妾有了。」

    「什麼時候?」

    「大約四個月。」

    「那天你古古怪怪地與我談孩子,還有以前那幾個晚上……」

    「那幾個晚上是你不成體統的,與妾無關。」

    「你又在耍聰明。」

    「不是的,你們家世代單傳,上一代就你父親一個人,上上一代只有你祖父,還有一個姑姥姥,妾有了,也是你們家的高興事。」

    別當真。

    鄭朗道:「那也好,為了孩子,從今天起,你不能與我同眠,直到生下他。」

    「那不行的,他會抗議,」崔嫻拍了拍肚子。這就是我的資本。

    鄭朗想說,但看著她清瘦的臉孔,終忍下來。兩年多來,幾個妻妾跟著自己也吃了很多辛苦,特別是崔嫻。

    有苦勞也有功勞,太平州政通人和,一是經濟好轉,百姓漸漸過上好日子,二是自己重視德化,包括將一些人家的事情當作雷鋒在傳頌。誇張了一些,神話了一些,但又有何妨,百姓不僅需要神靈來庇護心靈,也需要活著的人物做自己榜樣。有沒有這事不重要,學習目標才是最重要的。三是妻子,因為連她也在為百姓奔波,是人或多或少有一顆良心的,百姓自己漸漸地自覺起來。

    今年事務格外的多,若是百姓再像第一年那樣,將所有官吏累死,事務都處理不了。

    忽然前面傳來鼓掌聲。

    然後傳來範純祐的喝聲:「二弟,你在做什麼!」

    鄭朗走出去,來到書房裡,看到范純仁嘴裡噙著一塊冰糖,害怕的看著大哥,大哥范純祐一臉怒色,其他幾個少年一起尷尬的站著,問:「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是司馬光挑起來的,他家庭富足,衣食無憂,其他三人當中王安石稍差一些,可他根本不在意,也就過來了。范氏兄弟到來後,讓司馬光十分尷尬,不能說范氏兄弟不對,人家是德操,這種儉樸的生活同樣是德操的一種。

    就連吃葷菜,也只節日吃上一點兒。

    弄得司馬光很無言。

    家裡面還放著一些冰糖,對生活鄭朗不會奢侈,也不會刻意儉樸,很散淡的一種。

    妻妾喜歡,幾個少年人歲數不大,還有幾個小婢也喜歡,於是年底糖作坊出糖後,買了一些回來。

    剛才范純祐出去,司馬光與嚴榮怎麼哄著,范純仁以後很了不起,可這時候才幾歲大,懂的不是很多,總有一些嘴饞的,幾下子一哄,嘗了一塊。終於開胡了。司馬光與嚴榮喜的,開心的拍巴掌。

    正好范純祐回來,不好說司馬光,只好斥責二弟。

    鄭朗氣樂了起來。

    就像一個比喻,一個縣全是貪官污吏,有一個官員想做好官,結果呢,要麼想辦法拖你下水,要麼找你的把柄,將你徹底打壓下去。

    但有了司馬光參與,讓鄭朗很警惕,道:「司馬三郎,嚴小郎,我修中庸時,說過一句什麼話,不准排除異己,要包容,要允許不同的聲音與政見,你們忘記了嗎?」

    「喏,鄭大夫,我們錯了。」

    「不是錯了,一旦你們抱有眼下的想法,很可怕的,我再三說的戾氣,將會在你們身上出現,而且你們有才華,危害性更大。」

    「喏。」

    「這是范家的家風,你我皆不做不到,可不能反對別人去做。正是這種德操,才能純淨人們的心靈。」

    「喏。」

    「不過范大郎君,你也別斥責二郎君,他還小,能做到這地步很不錯。」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經善小而不為。」

    「是,可只要在自己份類的享受,不算過份,」鄭朗撓了撓頭,無論怎麼樣說,自己理由好像都不充足,又說道:「德操重要,胸懷一顆遠大忠國愛民的心重要,有治理國政的手段更重要。你父親既然將你們托負給我,教導你們德操,我恐怕不能跟你父親相比。」

    說到這裡,不由地抹了一把汗,真的不敢相比,差距幾乎是天壤之別。

    「想學德操,還是跟你父親後面為好,我能教你們的也不是這個心胸。論心胸遠大,我也不及你父親遠矣。」再抹冷汗,三百年來你第一,我用什麼與你比,繼續說:「我能教導你們的是學問,以及這種手段。今天的事就此揭過,都不要提,你們在一起學習,若是為此事生起齷齪,非我所想。」

    「喏。」

    和稀泥和了下去。

    崔嫻也走進來說道:「范諷為了幾百兩銀子,讓天下人笑話,你們同門,能為一塊冰糖,馬上讓天下人笑話,值不值?」

    「喏。」

    但夫妻二人走出去,都相對搖頭,倆人能吃苦,又有才華,德操自認為不錯的,可與人家相比,差得太遠。

    崔嫻歎息一聲道:「妾終於明白你為什麼為范仲淹兩奏《白雪》,那麼多人願意做他的朋黨。」

    準備過年了。

    最快活的一年,只要不是懶人,這是一個充滿收穫的好年光。

    但這時蕪湖來人稟報說是汪縣令活活累倒昏過去。

    圩主要是在蕪湖,糖作坊也在蕪湖,後來又將錦銹苑改來錦銹監,棉花製品與絲織品一起交給錦銹監管理經營,不然到時候會相互扯皮,這樣就能各自清楚各自的任務,賬務也能明確。

    汪縣令也感到榮幸,再過一年下來,試問一下,整個宋朝能有幾個縣與自己這個縣相提並論的,有了信念,更加努力。累得人整個快要變形,鄭朗想勸,又無從勸起。

    然而身體出現了嚴重負荷,在公堂上處理公務時,忽然昏倒下來。

    沒有趙禎那麼危險,後面大夫就搶救過來,可再三囑咐,不能再勞累了,不休養短壽是必然,很有可能再次昏闕,生命危險都有的。

    鄭朗無奈,只好來到蕪湖。

    新年別想在太平州城過了,就在糖作坊租了一棟房屋,將家小帶了過來,不但接手州務,還將縣務接手。那怎麼可以?幾小學生協助處理,也跟不上去。

    汪縣令著急地爬起來,要幫助。

    讓鄭朗制止,看著汪知縣瘦削的身體,憐惜地說道:「你先休養,我正好藉著這機會,辦一件事。」

    然後頒發命令,不是過去的太平州,諸位官吏累成什麼樣子,你們也看到了。從今天起,再擴差役,協助官府處理政務。這是必須的,但接下來不對,別的地方將五等六等戶全部拖進差役裡。連河南是國家的政治中心,有的農民不敢蓋房屋,不敢養耕牛,為什麼,這些都要計算財產的,於是將錢埋於地下。俺一無所有,非是四等,五等也不是,六等也算不上,總不能讓我應差役吧。

    有的邊遠地方,七八十歲的老人,還梳著童子髻,俺是少年人,是幾歲大的小孩子,別問為長得為什麼這麼老,俺過得苦,未老先衰,別征我為差役。

    惡劣如此。

    但我從四等戶開始征,何謂四等戶,也就是全家全部實現自耕,不用租人家的田地度日。一般有三十幾畝耕地,就可以稱為四等戶。但也要看,若是生活在貧瘠的山區,有時候五六十畝地都不能自保。

    不過太平州是特例,那怕就是災民,有了甘蔗,馬上又有了棉花,還有溝渠坡崗之利全部騰讓出來,稅徵得又低,官府鼓勵飼養耕牛,城中的百姓圈圈地,錢就來了。四等戶以上的比例特多,還是那種無可爭議的四等戶。

    從年底湧來一批百姓,四萬七千餘戶,兩萬六千戶四等民,絕對的四等民!到明年年底,很有可能還會增加七八千戶。

    這些四等戶全部應徵差役。

    幾個縣令哭笑不得,俺們太平州現在是不錯,可至於需要兩萬六千多民差役嗎?

    所有老百姓一起傻眼,這無疑是一個驚天霹靂。

    中了差役,那等於中了愛滋,絕世蠱毒,完了完了。

    一道州令下去,一起忘記過新年的喜悅,全部如喪考妣。於是聯合起來,一起過來詢問,知州,你是好官,不能這樣玩哪,俺家六十多畝地,平時都累得半死,你征一個差役過去,俺家只能等著敗家滅家。

    鄭朗反問一句:「不征差役,這樣下去,那一個官吏能吃得消?」

    「用錢代役吧,這麼多一二三四等戶,征一征,會有足夠的經濟僱傭差役……」又將這個話題翻了出來。

    「不行,朝廷沒有這項制度。」鄭朗一口回絕。

    另一邊汪知縣卻在放口風,你們聯名上書,將困難向陛下稟明,陛下是仁君,一定會通融的。只要陛下首肯,鄭知州一定會想出公平的辦法。

    諸人一想也是,看一看,為了災民太守與朝廷鬧成什麼樣子?

    一起聯合起來簽名,不會簽的按手印。

    這份上書很長的,內容不多,為此事商議了很久,按照一二三四等戶徵納免役錢,然後由州府雇閒人擔任衙前,這樣有力的出力,也能得到一些回報養家餬口,有錢的出錢,不誤家中的事務。

    但不像王安石那次變法,只說了等戶,而王安石那次變法,卻是講究絕對的公平,一百緡錢人家一年交納一緡錢免役錢,那麼一千萬緡錢人家必須交納十萬免役錢。

    大戶人家逼急了。

    事實也要這麼做,可這個世道,誰敢講絕對的公平?這些大戶是餵不飽的餓狼,讓他們撥幾根汗毛是可能的,想讓他們撥掉餓牙,能不拚命嗎?王安石無知者無畏,鄭朗敢不敢?那不但不會成功,會被咬得很慘很慘的。

    蓋手印簽字名字的百姓幾乎達到四萬戶,這也代表著民意所向,然後長長的聯名書遞向京城。

    新年過得也不平靜,繼續忙碌。

    但也沒有過新年的氣氛,鄭朗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份萬手印書到朝廷後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他還想辦另一件事,錦銹監為了管理方便,將絲織與棉花紡織業一起集中起來,這也是一個托馬斯。沒有什麼不對的,宋代稱作坊,後世稱為工廠,越大超好。並且自己使用流水線式的生產,工匠不覺,只覺得速度快,很流暢,但效率無形中在提高。

    某種意義,有了一些後世工廠的雛形。

    但什麼交給了朝廷管理,鄭朗就是不放心,有貪官墨吏,還有追求政績者,什麼事都能發生,甚至壓搾百姓。這非他本義。

    正在思考這件事時,黃知軍與馬知州一道前來。

    逼得走投無路才過來的。

    受了鄭朗的「蠱惑」,認為將圩田交給貧困百姓是對的,並且交給貧困百姓,也能用耕地換勞力。不然怎麼辦?他們可沒有法子變出一座新城市出來,贏取大戶人家支持。

    於是用強硬的手段圈圩,才圈不多,私圩各自十幾個,但這是一個開始,最後早晚波及到自己。兩州自上到下,只要有私圩的人家全部反對。

    鬧到京城,王曾與呂夷簡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好高若訥與王昭明將鄭朗一些話與那個中庸帶過來,成了參考。

    兩知州做得不對,做得太野蠻。

    那怕少賠償一點還能說得過去,這一苛沒,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先是私圩,後是大田,那家那戶沒有,王家有,呂家有,會不會同樣來一個苛沒?

    但又說不出口,這是為了朝廷稅務,為了朝廷減少貧困百姓。

    因此默視,你們在下面鬧,我們就當沒有看到。

    兩個知州也無奈,開出的弓,沒有回頭的箭,況且不再舉動,百姓全部流動到了太平州。看看廣德軍,開始上書朝廷要與太平州打官司,人口流失得太多。

    但人家多是山區,自己與太平州地形相彷彿,怎麼說出口?

    只好強行率領百姓繼續圈圩。並且勞力不足,八月末就開始圈,從高處圈,冬天時圈低處,田地也沒有太平州的多,五口以下者三十畝地,以上者四十畝地,要麼勞力出得多的再加五畝。

    也是不錯的,現在的太平州同樣只有三十畝地,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五十畝六十畝七十畝。

    眾志成城,終於將圩圈好。

    但新的問題來臨,去年就發現了,沒有耕牛,沒有農具,甚至沒有度日的餘糧,向朝廷請求支援。中書答覆很簡單,支援可以,今年免稅,但你們要保證象太平州那樣,以後數倍的將免稅帶給朝廷的損失補還回來。

    這怎麼可能?

    兩個知州還不解呢,咱們拼了命,也赤膊上陣,親自在圩堤上坐鎮,為什麼中書不支持,還暗暗流露出反對的意思?

    新年到來,兩人做法差不多,也保持著書信來往,商議一下,再度來到太平州。但來得及時,沒有多久,朝廷新的詔書下達,不讓各知州知縣相互「流竄」。

    將難處說出來,然後道:「中書有奸臣呂夷簡坐鎮,禍國殃民,大約不會支持我們了。只好央請鄭知州幫助。」

    對中書不服,但罵王曾又不敢,王曾都是奸臣了,誰是忠臣,只好罵呂夷簡。

    但他們也沒有想過,為什麼中書隱隱的反對。非是忠臣與奸臣,孫奭是不是忠臣,是不是忠厚長者,是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為什麼反對李咨變茶法?

    鄭朗一攤手說道:「叫我怎麼幫助你們?」

    「第一央請你給我們一些蔗種與棉種,再派人傳授一些技術。」

    「蔗種可以,傳授技術也可以,」鄭朗毫不猶豫答道,但另一條否決了,道:「棉種我今年用度都不夠,如何給你們?」

    「我們對這不懂,若是鄭知州派人騎馬到福建路,迅速購買回來,東南風起,雇一艘船很快能到太平州的,正好能搶到二月半耕種時季到來。」

    敢情這兩人在路上早做過周密分析。

    鄭朗無語,問:「那麼第二條是什麼?」

    「能不能借我們十萬緡錢,秋後讓農民償還你們,」說著兩人一臉的沮喪,若是手中有足夠錢帛,還是很不錯的,不但做了人情,秋後還能有一些賺頭。

    然而鄭朗跳起來,道:「你們想害我不成?」

    在太平州折騰,那是自己弄出成績,否則都不可以這樣隨便地花錢。若是再借錢給外州,那無疑是叫樹恩。這也是宋代的忌諱。前例可以仿照安祿山!

    只要自己敢借,馬上等著倒霉吧,有可能漸漸向完美士大夫進化的范仲淹也會上書彈劾。

    「我們也知道很難。可鄭知州天賦過人,一定會想出變通的方法,看在我們是真心為老百姓的份上,幫我們這一把吧。」

    老子還成了神!

    鄭朗一口怒氣差點噴出,但看到兩人臉上一臉惶恐不安,終於有些不忍。

    他們用心還是不錯的,可是方法不對,才有今天的下場。王曾與呂夷簡很有可能是有意將他們往火坑裡推,來變相的懲罰他們膽大妄為。不但是他們,在史上與西夏人作戰過程中,有的將領為刺激將士作戰,拿出錢來獎勵將士,先後悲催,嚴重的有功也被砍掉腦袋。道理差不多,不能讓他們樹私恩,或者得罪大戶,或者違抗中書求和的心願。

    語氣軟下來,道:「你們先坐下來,讓我想一想。」

    正好陸二郎進來稟報:「鄭知州,商戶都在要冰糖,但冰糖製作緩慢,又極占場地,怎麼辦?」

    作坊將冰糖價格放得很低,考慮到了利潤。

    然而多年宋人養成的習慣,砂糖遠比糖霜賤。所以諸商人將冰糖賣成天價,據聞有的地方能賣到三四百文成一斤,有的乾脆論條賣,更貴。但是百姓呢,寧肯買貴得離譜的冰糖,也不願買雪白的砂糖。

    這種利潤幾乎是四倍五倍六倍,殺人的利潤都有了。

    若不是人手不足,有的商人能要求作坊將普白糖與黃糖也製作冰糖出售。有的雞子帶的不足,便在太平州四處高價收雞子,甚至跑到周邊各州收購,導致雞子價格翻了三四倍。但經過這場風波後,估計今年家家戶戶會多養幾十隻雞,專產雞子。整個市場走向,連鄭朗也無法把握。

    亂成了一團。

    鄭朗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對他們說,最大限度完成他們要求,但完成不了,也不能強求。別要忘記,現在我們是缺的一方,是他們求我們,不是我們求他們。」

    「喏。」陸二郎應聲下去。

    其實人手不少,只是一個個不熟練,自己讓他們進行分工生產,可速度還是跟不上去。至於場地都好解決,在各個大家人家擠一擠,場地也就有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一條主意。

    但隨即搖頭,自言自語:「不能衝動,不能衝動。」

    衝動也是一個魔鬼,這件事太大,比免役法更大,自己以前想都沒有想過,雖立即會替黃知軍與馬知州解決了困難,後果非是自己所能承擔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8 22:03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8-8 23:02 編輯

第二百七十三章 進攻

    這一刻鄭朗臉上表情很古怪,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擔心,一會兒恐懼,一會兒憧憬,不停的扭曲。

    黃知軍與馬知州來了太平州好幾次,也見到好幾次鄭朗,看到過鄭朗各種表情,總體而言,用四個字就可以形容,風輕雲淡。

    看著鄭朗表情,馬知州有些害怕地問:「鄭知州,什麼衝動?」

    鄭朗沒有回答。

    他在想青苗法,王安石用意是好的,能為國家利謀,所放利息也不高,百分之二十左右,但用國家的國庫去放,那怕收回來百分之十,利潤也是可觀,至少會超過蔗糖所帶來的「開源」財富,也減輕百姓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二百的高利息負擔。沒有這個高利貸,許多百姓就不會破產,不會破產,國家就可以徵稅,形成一系列的良性循環。

    但什麼事經過官府,並且全部由官府出面主持,事情會變了味道。

    是青苗法失敗原因之一。

    奪大戶之利,收為國有,豪強反對,是失敗原因之二。

    王安石急需向世人證明,斂財斂得快,又是以國家為主,百姓為輔,百姓擺到很次的位置。是失敗第三個原因。

    但馬知州與黃知軍的求助,給他一個機會。

    那就是銀行!

    不要救國又救民了,只要國家有錢,百姓稅賦壓力也會松下。

    不是根本所在,三冗不解決,法怎麼變也會失敗。但會一步步緩解國家壓力,或者說從急性自殺變成慢性自殺。

    也不必經過官府折騰,比如來一個五五分賬,官府給大戶一個正大光明放利息的機會,經營由大戶人家來經營,官府派人監督。中庸之道就有了,其實下調了利息,已給了百姓活路。如今存錢,運錢,皆需要手續費,保管費,放利息更要收錢,只要存錢稍給一些利息,放貸的資本會變得充足。

    這是百分之二十的利。

    一旦滾雪球滾了起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利潤。並且各大豪強會參與進去,真不行,可以來一次變相的「資產重組」,皆得到利,就會維護這個利。

    將一切擺到檯面上。

    再從利益角度分析,國家得利無疑,豪強得利無疑,百姓得利也是無疑,只是得到的比較隱晦。

    即便有一些黑心的,專靠放高利貸起家的大戶人家,面對這龐大的利益集團,也不敢做任何抗拒。

    但當真如此?

    人心,沒有知足的時候。

    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制度,自己想的是這麼一回事,像王安石變法一樣,每一項法令出來,全是用心良苦,可實施下去,早晚會讓人找到漏洞。

    想到這裡,終於搖頭。

    暫時不是俺玩的。

    還是乖乖地做一個小知州吧。

    臉色迅速平靜下來,然後盯著兩個太守。

    周邊有數州在興圩,有的做得很好,利益兼顧,有矛盾衝突,但不大,在靜悄悄的執行。也有一半沒有做好,將自己的做法偏向兩端,舒州太守是其一,過於考慮各大戶利益。

    若沒有自己舉動,也許會成功。但有了自己舉動,百姓服不服?聽說他為讓大戶不作聲,竟然默認各大戶人家甩幾鍬泥巴,往湖澤中一扔,俺圈了圩的。號稱宋朝新的第一大圩,佔地三千頃,實際耕地面積有可能一千五百頃以上,居然未圈之前,一千一百多頃圩田成了有主之地。

    黃知軍與馬知州更好玩,差一點要來一個均貧富。

    兩者都不可取,但後者比前者情況要好一點。

    於是說道:「我說一件事給你們聽,太祖說過一句話,軍國所資,鹹出於租調。於是建立我朝以後,不斷的派出官吏檢田,館陶令程迪因括田不均,杖流海島,商河令李瑤被杖死,袁鳳自右補闕降為受曲阜令,太宗與先帝也多次下過詔書,均分田產。」

    「是啊,」兩人點頭。

    這一句話很重要,宋朝文人動輒喜講祖宗法制,不是我說的,是趙匡胤兄弟到宋真宗都說過做過,這就是祖宗法制,它比夫子的話還要管用。

    「淳化四年太宗說過,兩稅蠲減,朕無所惜,若實惠及貧民,雖每年放卻亦不恨也,今州縣城郭之內,則兼併之家侵削貧民,田畝之間則豪猾之吏隱漏租賦,虛上逃賬,此甚弊事。」

    「原來太宗也說過,」馬知州愕然道。

    鄭朗苦笑,當真上面不知道下面貧民之苦,豪強的惡劣,小吏的為虎作猖?繼續道:「太宗在至道二年與寇准對答時又說,自秦變阡陌,井田之制不復,故豪猾兼併,租稅減耗,遂致棄本逐末……俟三五年,歲時豐稔,民庶康樂,必擇強有執守之人,先自兩京立法,止取土地頃畝,不以見墾及荒田,繁重者減省,僥倖者增益之,嚴其法制,務在必行,庶使百姓皆足,訟端永息矣。太宗不可不謂明君,寇準不可不謂強有執守之人。為何議者止?」

    「為何?」

    鄭朗不答,繼續說:「先帝時,監察御史張廓上言,天下曠土甚多,望子成龍依唐宇文融條約,差官檢估。先帝說,此事未可遽行,然人言天下稅賦不增色,豪強形勢者田多而稅少,貧弱地薄而稅重,由是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王旦日,田賦不均,誠如進旨,但須漸謀改定。這一漸,連議謀也未看到,先帝也是愛民之君,王相公更是賢相,為何又未實施?」

    不能說這幾人都不好,寇準是國家扭轉乾坤的重要功臣,王旦位居中書,是宋真宗晚年最重要的倚杖。兩個太守都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不改,寇准與王旦很聰明。明知道一改麻煩事很多,不如提前做退縮。後來郭諮在蔡州僅檢一個縣,即得田26930頃,鄭朗在太平州辛辛苦苦,僅弄出七千幾百頃,而一個縣逃匿的畝數卻接近兩萬七千頃,幾乎是其四倍!然後「重勞人」,停下了。隨後多次清查,皆不告而終,包拯任三司使時,也不服,帶著五六官員下去查,查了數州後,很自覺,上書說其於天下不能盡行,俺沒法子查下去。逃回京城。

    不查還好一些,做一頭紙老虎,一查更壞,朝廷原來如此,於是「自皇祐以來十幾年墾田四十七萬頃,然田籍少田八十六萬頃「。

    兩人還沒有弄明白,又問了一句:「為何?」

    是真的不好查。

    比如現在,趙禎不會包庇曹家,但救了他一命的魏國大長公主出來央請,怎麼辦?

    清流的大臣查到王家蔡家怎麼辦?「小人」們查到呂家又怎麼辦?

    但鄭朗不會去回答。繼續說:「不要問為何,你們想成功,卻有一個辦法。」

    「是何方法?」

    「今年你們的圩田大約分配下去,沒有分配下去,也沒有多少多餘的圩田出來。」

    「是,」馬知州答道,讓他很有成就感,幾千戶赤貧的百姓,從此有了著落。

    「你們只要對那些圩主們說一句,你們會做一些退讓,下半年圈圩時,會補償他們一半圩田。他們是小圩,十年兩三破,這是大圩,性質截然不同。那麼你們就可以成功了。」

    「是讓我們向他們做出讓步?」

    「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心是好的,可像這樣下去,很快就要貶官,還談什麼圩。

    說著走了出去。

    一會兒兩個中年人走進來。

    馬知州與黃知軍也不在意,太平州的事務繁多,他們坐在這一會兒,看到鄭朗處理了好幾件事。

    可兩個中年人徑直向他們走來,其中一個瘦高個問道:「你們是馬知州與黃知軍?」

    「是,你們是……」

    「我們是作糖監管事,我姓宋,他姓唐。」

    「原來是宋管事與唐管事,你們找我們……」馬知州狐疑地問。

    糖坊有六個管事,負責商人集團與作糖監的作監共同管理糖坊,這件事早就傳揚開來。但兩人似乎是有意找自己的,馬知州與黃知軍有些不解。

    「是這樣的,我們偶爾聽到兩位太守需要用錢,我們可以借給你。」

    「你們?」

    「不是我倆人,是以糖坊的名義借給你。」

    馬知州與黃知軍相視一眼,眼中有些茫然。

    「想要請跟我們來,若是我們聽錯了,那就不打擾兩位。」

    為什麼不想要?不過提到商人,他們都想到黑心的高利貸,黃知軍問了一句:「年息幾何?」

    「年息一成半分,若今年還不起,明年償還三分。」

    「怎麼可能?」兩位太守有些糊塗了,整個宋朝也沒有這麼低的利息,這比前年鄭朗對百姓發放的糧貸與牛貸還要低上五分。

    「請相信,這是一個奇跡之城。」

    稀里糊塗的被帶到作坊,兩人將其他幾個管事,以及作監陸二郎召集在一起,說了放利息給馬知州與黃知軍的事。

    說的道理很簡單,一條長江之隔,往北去的更遠,有可能因為氣候差異,蔗已經不甜,但可以在江邊一些地方種植大量甘蔗。

    馬黃二人點頭。自己不像鄭朗初期,田地分得多,僅靠糧食是不夠的,況且都是赤貧之家,沒有額外的副業,秋後到來,稅務一加,若家中發生了什麼事,一成半分的利息,也未必償還得起。

    自己向鄭朗討要蔗種與棉種,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兩個管事繼續說道:「想要作坊有前景,周邊地區必須有大量蔗源,這次資助,不但是幫助無為軍與和州圩民,也是等於幫助糖作坊自己。說不定宣州與廣德軍也可以學習甘蔗載種,以後不用從遙遠的江浙,就可以調運大批蔗源提供作坊生產。再說,兩個太守也是美意,又有一些年息,各貸民們手中又有地契,以地契作擔保,為什麼不能放貸?」

    馬黃二人再次點頭。

    這就是商人與朝廷的區別,商人無時無刻地不在想將利潤如何擴大化,朝廷專營,那麼官吏除了搜刮出政績外,要麼就是貪墨。

    陸二郎卻站起來反對:「不行,二月一過,蔗糖停下生產,所得盈利必須上繳朝廷,我不同意此舉。」

    爭論很久,宋唐兩個管事說道:「那就投票決定。」

    六個人六股,陸二郎兩股,以股份多少決定爭議結果。

    但是馬黃對視一眼,心裡皆想到,還真來啊。

    真的投票了,以舉手形式投票的,四人贊成宋唐管事的提議,都是外地那些大戶人家,他們整好佔據四成,背後的主子又有錢,不在乎馬上就有收成。

    太平州自己的兩位管事選擇了棄權。

    讓馬黃覺得很驚奇。

    不過是有條件的,貸的利息低,每戶不能超過二十緡錢,多了必然償還不起,那怕是百分之十五的年息,而且以兩緡錢一畝地的價格以地契作保。償還年限最多為四年。貸的時候必須要帶戶冊,證明是圩民,與戶等。種植的甘蔗必須歸糖坊所有。

    諸如類似的一些瑣碎條件,但不算過份。

    最後大家談好條件,馬知州與黃知州走出來,面面相覷。

    這些於其說是條件,不如說是優惠,不要多,只要種上十畝地的甘蔗,有可能糖份不及長江以南地區的糖份,但僅隔了一條江,相差不大的,種得好,可能一年就償還了這筆欠債。

    這不用考慮的。

    讓他們驚奇地朝廷的作監意志,居然真的讓作坊其他的管事聯手抹殺。

    又找到鄭朗磨了一會兒牙,鄭朗磨得吃不消,只好答應,派人到福建路購買棉花種籽。兩人高興地回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崔嫻搖頭:「他們心是好的,可才能很差,居然沒有醒悟。」

    「不會差到如此地步,一時心急,考慮不到,」鄭朗道。

    崔嫻咯咯笑了起來,鄭朗這種做法還等於是掩耳盜鈴,不過換了一換,想來朝廷中那些大佬們也會啼笑皆非。

    不在於此,只要這兩位太守將大戶穩住,畢竟原來什麼得不到,現在還得到了一半圩田,會喜出望外,不會支持,可為了這一半圩田,也不敢鬧事。只要他們不鬧事,黃知軍與馬知州能堅持到秋後。秋後產量一出來,這才是最實際的,至少比舒州那個姜太守好。那麼這兩人位子也就保住了。

    但是鄭朗心情有些恍惚。

    對借錢給和州與無為軍,鄭朗不在意,那個地契都是一個幌子,與我無關,是糖坊管事的主意,他們是商人,自然想著如何將利益最大化。但真還不起,鄭朗會讓他們將老百姓家中的地奪下來?

    太平州的百姓是宋朝的子民,無為軍與和州的百姓不是宋朝的子民?

    堵言臣的嘴巴才是真的。

    他是在想銀行。

    想一想,真的很不錯。

    宋朝的高利貸太驚人了,僅一條高利貸就讓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一旦有了這個銀行,什麼六七八等戶無法享受,但至少四五等戶若有急事,不必背上高利貸的負擔。一些中小商戶手中有了商機,也可以用相對比較低的利息借貸發家,進一步抵消一些豪強的衝擊。

    但不是他說上就上的。

    條件成熟了,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絕不能夠做出這件大事。

    他想的是以後,能做不能做,也不是他說的算,要看趙禎什麼心理。想到這裡,他開始寫一份奏折,是以錦銹監為代價,向朝廷發動的一起小小進攻,也是一次試探。

    王安石正好進來,看著他寫這份奏折,不解地問道:「鄭大夫,不用寫,以太平州現在的條件也可以去做,寫了朝廷未必同意。」

    鄭朗微微一笑,道:「我是想釣另外一條更大的魚,錦銹監是魚餌。」

    有可能會釣到,那麼連魚餌也收回來,有可能釣不到,那麼魚餌也就犧牲了。

    說完,將這篇奏折裝起來,立即送到京城。然而啞然失笑,自己想方設法減少紛爭,可忍不住給自己找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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