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08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21 14:10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二十四章鐵板

    何謂鐵板?張家六虎今天會知道何謂鐵板!

    作為鄭朗和呂夷簡家的謙客,也不能隨意傷人。可江杏兒是鄭朗貼身小妾,乃是朝廷五品大員的家眷,幾個小老百姓前來襲擊,豈不是找死麼?

    沒有輪到楊氏兄弟與鄭三錘子上去,丁勝衝了出來。

    在船上有時候四人練一練,伸伸拳頭,活動一下筋骨,並沒有相互較量過,皆不知道。實際身手乃是丁勝最好。否則呂夷簡不會僅派了他一個人前來保護呂公著的安全。

    張家六虎是很凶,很壯實,外加幾個想巴結的佃戶,然而就是他們,也未必是丁勝一人對手。

    看到他們來勢洶洶,衝過去,pk起來。

    楊家兄弟也不弱,還有一個鄭三錘子呢,衙役沒有反應過來,十來個人被打倒在地上。除了鄭三錘子挨了兩記老拳,臉上被打青一塊外,其他三人很是輕鬆,汗都沒滴一滴下來。

    然後楊氏兄弟向丁勝討,丁大哥,你太厲害了,能不能教我們。地上睡倒的十來個人,沒有一個正眼去看。

    張家六虎痛得嗷嗷直叫,喚道:「王知州,要替我們做主。」

    王知州氣得想要殺人了,鄭狀元與這個小妾的故事,請問一下,宋朝除嶺南湘西那些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外,哪裡沒有聽到過?那是人家的命根子,連當年的劉太后也刻意宣她們進宮看一看。

    你上來就對人家不軌,老子還替你做主,不補踹你幾腳就是好事了!

    鄭朗也急,幾百艘漁船圍過來,小舟圍在正中間,走到最邊上的一艘小漁船,說道:「這是誰的船,能否載我回岸?」

    兩州百姓讓他煸得熱血沸騰,上他們的船是他們榮幸,還用說麼?般主是一個中年漁夫,高興地載著他返回岸邊。

    裝作不知,看了看衣服,有十幾個人,其中六人衣著華麗,長得很高大,大約是張家那六隻虎了,問:「你們是誰啊?為何襲擊本官的家眷?」

    問得有學問。

    君子動口不動手,辨幾句可以,若用手用腿,六虎麻煩會很大的。

    鄭朗是新科狀元,有五品的職官,有五品的差官,有館閣官,有文散官,嚴格說,能稱為中級偏上的官員,甚至比崔有節級別還要高。以一個平民身份光天化日之下,襲擊他的家眷,該當何罪?

    六虎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看到諸位官員看他們眼中的憎惡,特別是王知州,此時他最不想多事,快點交接離開,偏又出了這事兒,痛恨可想而知。漸漸醒悟,自己紙老虎惹到了真老虎。

    不喊痛了,翻身起來道:「小的不知,不知是鄭大夫的家眷,該死該死。」

    大虎二虎用手抽自己耳光子。

    「若不是我的家眷,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我們……」

    鄭朗問完,撤到一邊,沒有交接,還得王知州來。非是湖上的事,那是調停,沒有關係的。

    王知州無奈上前,問:「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正常的程序,有因才有果。

    張大虎答道:「我們也不知,聽說有人刻意毀我家的茭白,過來看了一看,毀壞了……許多,追過來。」

    一邊說一邊小心看著鄭朗。

    「毀壞者當賠,並且要加倍賠償,王知州,他家占的那片灘澤離這不遠,你派一個衙役過去看一看。」鄭朗道。

    這麼好說話?

    但鄭朗說完這句話後,沒有再理睬此事,因為漁民陸續的上岸,又是羞愧又是激動,還有人好奇,大著膽子詢問:「狀元公,你有什麼辦法將此地變成黃金地?」

    「有,有一些辦法,若沒有,我以後如何面對你們?但能不能容我賣一個關子?」

    大家呵呵樂起來,接著又向王知州、李若谷賠禮道歉。

    李若谷問王益:「鄭大夫說了些什麼?」

    王益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其實也沒有說什麼,只說了一些講道理,很暖人的話,然而看到兩州府的百姓在一起又是道歉,又是歡笑,只好搖頭。然後大家又看著張家六虎,有的人認識,也看到剛才岸上打鬥的場面,這是什麼呀?你奶奶的,不能霸到這種地步,連新知州的家眷也敢動彈。

    沒好問。

    衙役們回來了,茭白在江南能值幾個錢?幾小又能有多少力氣,連一個乘手的工具也沒有,但看上去很難堪,亂蓬蓬的毀去許多葉子,好像毀了許多茭白一樣。

    鄭朗問:「差哥子,估一下,多估一些,不能少估,毀了多少錢的茭白?」

    「不會差過一百錢。」衙役老實地答道。

    「不會超過一百錢,光天化日之下,兩州府州官府官,兩縣縣官全部在此,你們就敢強行捉人?是誰給你們的膽量!」鄭朗忽然暴喝一聲。

    對一些惡劣的地主霸佔田地與山澤,鄭朗很反感的,另一個就是和尚。

    休要小視了和尚。

    宋朝和尚不是後來的和尚,若是象知日那樣,靠一些香火錢度日,倒也罷了,畢竟佛教宗旨本來就是揚善去惡,百姓也要有一個信仰,在遇到困境時才不會悲觀。但宋朝大多數和尚在霸佔良地,放高利貸。

    霸到何種地步,非是後人所能想像。福州僧人占當地人口百不足二,但佔去田產百分之十七點幾,園林山地池塘陂堰百分之二十五,還是最好的地方。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和尚,大手一揮,少室山等山全是我們少林寺的,自唐朝以來,一直為寺產。如果有砍柴的誤入雷區,少林武僧出來,少林功夫使出來,柴民被打得抱頭鼠竄而逃,鄭朗親眼看到過一回。為此與少林寺的幾個和尚辨了幾句,那時候他還小,威望不大,也未聽,但說得有理,訕訕的將此事揭過。

    大和尚們高貴身體不會親自耕種的,這些田地山澤佔下來,又不上交稅務,於是以五五開交給平民百姓耕種。

    表面對百姓一樣,租地主家的也要給租子。實際不然,大片大片的田地被佔,被隱,朝廷那麼多開支,一樣少不了,只好攤於百姓身上,反過來加重百姓負擔。惡性循環下去。

    有時候鄭朗想到此節,很無力,因為兩世為人,任何制度,任何國家,也未解決這個問題。

    只能說象八卦一樣,若調和得當,在此卦最好的時刻,將時間停留得更長,但積累到最後,這一卦始終要翻過去。

    這是用中國儒學易經來解釋的。

    換後人的一句話,沒有永遠的國家。

    兩者相比,前者隱患更大。

    但大多數都是這樣,不能明說,又不想自己管轄境內出現種種不好的事情,正好張家六虎,成了他賅猴的那隻雞。

    還有他太小,恐為百姓看輕,恩要的,威也要立。

    並且他隱隱知道一些農村的事,家中弟兄多,別人會很害怕,若弟兄幾個長得又高大,家中又有錢有勢,那麼這幾個弟兄,就像張家六虎一樣,成六條老虎了。

    送上門讓他立威的!

    「那一片茭地,以及其他的一些澤塗有多大?」鄭朗向呂三叔問。

    沒有問衙役,不知道深與淺,可能會老實回答,可能禍連在一起,自己呆上幾年就會調任的,而衙役與張家卻會終世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於是問呂三叔,交談過,他在呂家很有地位,是呂夷簡的族弟,一度替呂家掌管了多處家業。呂夷簡讓他陪呂公著下江南是假的,實際是送一個助手給自己,也是一種感謝的方式。

    呂三叔道:「以前我替呂相公管理過一些家業,曾親手測量過田畝。我看了一下,那片灘塗種了許多茭白蓮藕蓴菜,還有一些網罝,大約有六七百畝面積。」

    張家六虎一聽呂相公,臉色更加蒼白。呂相公,那是敢將皇后拉下馬的牛人,對他們來說,太遙遠遙遠。然而眼前,似乎居然自己沾上了一點邊,並且還是不好的邊。

    然呂三叔,卻是刻意說起。

    與鄭朗一樣的心理,鄭朗說起趙禎,呂三叔說起呂簡夷,皆是替鄭朗助威,怕歲數小,會被人輕視。再過幾年,有了政績,又成長起來,就不用如此。

    鄭朗問道:「張家,可全是你家的產業?」

    張家六虎點了一下頭,還有呢,這是少說的!

    「灘塗湖澤皆乃朝廷地方,為何成為你家產業?」

    「那是我家世代種植下去的。」

    「這麼一說,你手一揮,東種一下,西種一下,整個太平州都要成為你家的產業?」

    「可是……」

    「可是什麼?朝廷允許百姓在湖澤邊種養捕魚,本意是為了給貧困百姓更多的生機,難道你家也缺少生機,嗷嗷待哺,需要這湖澤救濟,就是如此,也不可能要這麼廣大的湖澤來養活你一家人吧?」

    四周漁民轟然一笑。

    「朝廷說過曠土許民以耕,便為永業。」

    「不錯,乃太宗至道元年所下旨意,應諸州府監管內曠土,並許民請佃,便為永業,仍免三年租調,三年外輸稅十分之一。陛下天聖年初又下詔,民流積十年者,其田聽人耕,三年而後賦之,減舊額之半。後又詔,流民能自復者,賦亦如之,」

    遠不止這兩詔,從趙匡胤兄弟,到宋真宗,到趙禎,多次下詔,只要是荒地,不管是什麼人,有能力開荒,就可以成為這片地的主人,還有一系列的政策照顧,免三年稅務,過三年後,繼續享有很長時間的減稅照顧。

    張家兄弟將此事翻出來,是說朝廷也容許富家開荒,並不僅是照顧貧民。

    鄭朗又繼續說道:「既如此,你們回家去算一算,自墾種之年算起,三年蠲稅,以後皆以半數賦稅,交了多少,還有多少未交,一道算清楚了,到縣衙將它交納清楚。杏兒,從船裡拿兩百錢,償還給張家。」

    「喏。」

    這才是最狠的地方。

    按照規訂,這些山澤也要納稅的,可佔有者先多是貧民,因此朝廷對這一塊不是很重視。後來性質漸漸轉變,也是可交不可交的範疇。但鄭朗若強行徵稅,未嘗不可。

    是按規矩辦事,傳到京城,也不會有言臣上書反對。

    「狀元公,小的聽說你是一個好人,饒過我們吧,」張家六虎蔫了,能補嗎?將他家佔有的所有澤塗一些便賣,也補不齊這個稅務。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一個好人,只能說不去做壞人。路過你家茭地,小妾看到那片茭白長勢好,欣喜的掰下一個,漁人說不能動,乃你家產業也。小妾不解詢問,見我們是外鄉人,漁者更是恐懼,讓我們速走。僅一個茭白,讓漁人恐懼如此!張家,可見你家平時做為行事。不錯,我學的是儒家,以後還要修儒學,儒家以仁義為本,仁,愛人也,義乃仁之所節,仁是義之根本。何謂義?義,人之正路也,義,羞惡之心也,它與仁對立,也是對它的規範,以仁而發,而又對仁節制也。故《禮記》曰,除天地之害,謂之義。對你們,本官若是講仁,那麼以後太平州幾萬戶貧困百姓奈何?」

    不但國家律法不容你,孔子也贊成除去你們這些害蟲!

    說完上船,交給王知州處理。

    想這麼就走啦!

    臨走時,得將這個難題解決,才放你走。

    王安石跑得比兔子還快,早走早好啊,不然父親想起來,又會是一頓打。

    ……

    船重新折向水陽江,但折向東邊,水陽江入江口除了匯於青弋水那條外,還有一條東流,直接從當塗入太平口,進入長江。

    從這條水路直奔當塗城,再買下一套房屋,這時官員很少搞形象工程,有可能一個浪費,讓言官盯上完蛋了。於其這樣,不如好處裝在口袋裡,所以州衙縣衙很少修葺。

    帶的人多,需要先買一套房屋安頓下來。

    東水陽江上,兩邊房屋始多起來。

    蕪湖縣人口少,七八千戶,繁昌縣更少,大約僅五六千戶,人多是集中在了當塗縣。

    房屋已有了一些後來江南居安的式樣,高高的遮壁,刷著雪白的石灰,屋頂上蓋著青色小瓦,砌著靈動的小飛簷。還有許多茅草屋,無法避免,連開封城邊上還有許多草屋呢。

    王安石問道:「鄭大夫,剛才你如何將這場衝突化解的?」

    「是啊,能不能說一說,」呂公著也很興奮地問。在岸上先是懸著心,後來越看越神奇,簡直不可思議。

    也要教的,將經過說一遍,道:「事情要抓住重點,首先得用心,只有用了心愛民,言行就會替他們著想。老百姓僅是不識字,可不是呆子,說不出來,能感受到。接下案子,否則高家不服,這場糾紛還是無法阻止。給他們勾劃一幅美好的藍圖,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信心。再勸一勸,大家也就不想拚命了。」

    几子沉思了一會兒。

    司馬光說:「鄭大夫,我也感到臨江寺有些古怪。」

    「也不一定,即便有古怪,我們不能動。」

    「為何?」呂公著問。

    「它影響的後果很大,我必須要做幾件讓百姓信服的事後,才能動它,否則此事鬧將起來,比湖上那場糾紛更大。朝廷若有風聞,不要做其他的事,就可能將我調回京城。做事要分清輕重,至少保持每一件事做下去有用途,若沒有用途,那麼不如不做,反而減少糾紛。有為,必須有理智的為,這也是夫子所說的智。再比如剛才那六隻惡貓……」

    一起伏下來笑。

    「只能針對這六隻貓,全國權貴與僧道佔有的田地太多了,長久下去,後果很嚴重。特別是皇帝軟,不但侵佔,還會隱匿田地。可是能不能動它?」

    也是宋朝奇怪的地方之一,趙匡胤時全國擁有耕地不到三億畝,到宋真宗時達到五億兩千多萬畝,包括南唐與北漢的田地,其實更多是新開墾出來的。然而墾的田越多,國家所呈報上來的田畝越少,十幾年後趙禎派人統計一下,只有兩億兩千萬畝,居然縮水一大半。

    逃稅!

    宋朝懲治唐朝之弊,地也徵稅,人也徵稅,於是一戶不到兩個百姓,地也如此。

    幾小無言。鄭家還好一些,司馬家與呂家,同樣是侵佔田地權貴之一。

    「難道隨它?」王安石問。

    鄭朗笑了一下,後來王安石搜地搜得很厲害的,但僅成功了一小半,新法失敗,道:「隨它肯定不能隨它,但一定要穩妥行事,這些人多是全國的精英,不計後果,急躁行事,要麼失敗,為國家增加不安的震盪,要麼步王莽變法後塵。」

    「如何穩妥?」

    「我也沒有想好,甚至沒有想到,也非是我們現在所想的。」

    船順流而下,很快到了太平州,帶呂三叔起到許多作用,用他做隱飾,用他做紙老虎,還能用他來購物,買房子。呂三叔上岸僅一會兒,就買好了一棟兩進出的房屋。

    前面是一個大鐵門,兩邊兩間廂房,後面是一棟二層小樓,上下各六間,西邊還有四間房屋,可以做雜物間與廚房。價格也好,僅三百緡錢。地理位置也好,離大街有一段距離,比較安靜,但離州衙很近。

    這是一個商宦人家的房屋,主人去了溫州,家中又無其他人,於是用低價將它出售。聽到是狀元前來居住,老管家沒有讓呂三叔還價,就開出了最低價。唯獨不美的是天井太小,兩棵老槐樹,一棵石榴樹,兩株芍葯花,一口古井,一個石桌,六個石凳,再沒有多少空餘的地方。

    開始搬東西。

    看著太平州城,終於有了像樣的城牆,裡面住著不少人家,並且沿街開著許多店舖,人來人往。四兒道:「這回才像一個城。」

    「你不懂的,未來蕪湖比當塗更像城。」

    進了新居,安頓一下,東兩廂一做門房,一做門房起居,這個門房不能讓呂三叔來做,那是折辱呂三叔,必須從當地請一個忠厚的人。西兩廂做了書房。上面六間中間四間留給了四個學生,西邊上住著呂公著與嚴榮的三個小婢,麗兒、鳴兒、雲兒。東邊上住著司馬光與王安石的三個小婢朱兒、趙兒、瑞兒。

    四小問:「那麼鄭大夫住哪兒?」

    「我住在下面,一家人,不用那麼講究,更不准胡思亂想。」下面西兩間留給呂三叔、丁勝、楊家兄弟住的,剩下中兩間的客廳,東邊是鄭朗與江杏兒自己的。

    崔嫻沒有來,否則還是會很擠,人太多了。

    收拾一下後,將大門一關,未交接,繼續閉門謝客。

    但吃過晚飯後,鄭朗說道:「我們明天會臨江寺。」

    「好呵,」四兒道。

    「家中幾個娘子一個不能去。」

    「大郎……」

    「求也沒有用。」

    司馬光想了一下道:「小師母,這一回聽鄭大夫的話。」

    萬一猜測是真的,那麼是真的不能去!

    但這案子很重要,要先去看一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2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6 11:23 編輯

第二百二十五章法輪

    第二天一大早,鄭朗就起來了。

    天一天比一天熱,起一點早動身,人舒服一些。

    本來想讓孫叔與鄭三錘子回去,因為要去臨江寺看一看,又留下一天。

    呂三叔小心的吩咐楊氏兄弟與丁勝帶上短刀,若是鄭朗猜測正確,哪裡不是佛門聖地,而是一個大大的賊窟。又要去州衙請幾個衙役做保護。鄭朗笑了笑說:「呂三郎,不用那麼緊張。未必是真,就是真,他們僅是貪色騙財,那有那麼大膽子?」

    敢麼?

    不相信,自己馬上孤身一人前往那六頭虎家中,問一問他們敢不敢對自己進行傷害?

    但默許楊氏兄弟與丁勝帶了兵器過去。

    打開門,門外面站著許多百姓,昨天未想起來,今天才聽說了,附近的人一想,可不正是這一群剛搬過來的人。否則那家有這麼多小孩子外加小婢?

    鄭朗不知道,知道了一定會更鬱悶。

    但是新知州昨天勇闖丹陽湖,已經給了太平州百姓一個深刻的印象。

    看到鄭朗走出來,一個個問好。

    「見過大夫。」

    「見過知州。」

    「見過狀元公。」

    「見過太守。」

    好幾個稱呼。

    鄭朗一一拱手,嚴格說,這是他未來的管轄子民,也沒有厭煩,未來好長時間都是這樣子,最少過幾個月後,大家熟悉起來,就像鄭家莊的百姓一樣,也不會大驚小怪了。

    很溫和,很小,很從容,又讓百姓發出一片讚歎聲,然後開始評點他的幾個學生。

    說王安石說得最多,昨天王益痛打王安石的小屁屁,給旁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並且他是主動拜師鄭朗的,居然讓鄭朗答應下來,還拽來了司馬光,後來兩罵范諷,很具有傳奇色彩。議論呂公著的也不少,呂相公的兒子,能不讓人注意嗎?

    但鄭朗是父母官,很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讓他們來到太平口,上了船。此時當塗縣城不像後來那樣,離長江邊還有好幾公里,城址還是那個城址,州城卻在長江邊上。

    坐上船,再度溯流而上,來到左天門山,未到,哪裡不好停船的,在上游一個平緩的地方將船停泊下來。五個少年,外加呂三叔,四個護衛,向天門山走去。

    也有一個小圩,面積不知幾何,多是臨江寺的寺產,高處種著桑麻,以及一些豆類,還有少量菜園子。

    零碎的散佈著幾個村莊,百姓正在忙碌,有的早稻都開始收割了,紮著刺眼的稻芒,長勢不是很好,主要才從占城引進沒有多久,品種沒有進一步的改進,但勝在不挑地,所以種植的百姓多。

    村中有少量婦人,用繰車在紡紗織布。

    有的婦人在絞蠶繭,北方一年只能絞兩三次蠶繭,到江南一年能絞四五次蠶繭,到了嶺南,能絞七八次。想到嶺南,鄭朗又有些歎氣。不是後人想的那麼容易,看看江南如今的濕熱氣候,嶺南因為人煙少,環境恐怕更惡劣。

    時不時村中有一兩隻不識相的狗出來亂吠一氣,它們可不識狀元榜眼。幾隻公雞站在矮樹枝上啼鳴,不想這幾個村莊多是寺產,倒也是一派怡靜的田園風光。

    慢慢走到左天門山下,山下就是大雄寶殿,修建年久,後來求子觀音生靈後,臨江寺收入增加,知善又花重金重新翻修了一遍。

    氣勢很宏大,高約十來丈,紅色的遮壁,黃色的琉璃瓦,隔著一片碧綠挺撥的毛竹林,都能遠遠的看到。

    「好雄偉的大殿,」呂公著道。

    一分為二,寺中的情況眼下不清楚,但這座大雄寶殿修得的確富麗堂皇。

    鄭朗說道:「佛祖也要包裝的,否則哪裡吸引到那麼多香客?」

    包裝一詞比較新穎,但不難理解,四小默想一下,先後會意地笑了起來。

    門口是一副長長的楹聯:自性清淨法身眾生同具

    離垢妙相莊嚴諸佛獨證。

    鄭朗看著這副對聯,嘴角閃過一絲譏諷,但倒是冤枉了一些。楹聯與知善無關,很早就存在的,原來的楹聯連漆都掉了下來,於是後來又出資重裱了一下,所以看上去像是新的。

    進了殿門,是一尊幾丈高的釋迦牟尼佛像,左手橫置於左足上,名為定印,右手直垂,名為觸地,此為結跏跌坐相。兩側是十作羅漢,背後原來是三大士像,但讓知善改成海島觀音像。

    捐了一些錢,不多,但必須的,從小和尚手中拿出一把香,放在香爐裡點燃。

    天正是熱的時候,又在農忙,大殿裡的香客並不多。倒是有一些遊玩的遊客,其中有一些文士,準備登上山頂看江景。還有那個佛法無邊法輪,也是他們要看的景點之一。

    其中有一個文士看著他們這一行,越看越疑惑,最後走過來問道:「請問閣下是不是太平州的新知州鄭狀元?」

    「正是。」

    「見過鄭狀元,」幾位文士立即彎下腰,久仰大名,非是年幼,比自己小又如何,不佩服都不行,三元中的無可非議,並且要修儒學,還做出了那麼多事。

    邊上的小和尚一聽眼睛睜大起來,然後滴溜溜地跑向後面。

    鄭朗看到了,沒有作聲,一邊與這幾個文士有一句無一句說著閒話,一邊向後面走去。後面又是一座大殿,這座大殿全部是知善後來新蓋的,作為次殿,中間是釋迦牟尼佛,左邊是淨琉璃世界藥師琉璃光佛,右邊是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三世佛邊上各有二位菩薩的立像,釋迦牟尼佛旁邊是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藥師佛旁邊是日光菩薩與月光菩薩。阿彌陀佛旁邊是觀世音菩薩與大勢至菩薩。

    與前面大雄寶殿的佛像相比,後面這座次殿裡面的九個佛像窮盡奢侈之事,不僅全部鍍金,還配以琉璃,楠珠,華表,繽彩,飾以少量珠玉。金光璀璨,貴氣逼人。

    若不是有外人在場,鄭朗又要說一句:「有錢就是好啊。」

    繼續往裡走,穿過一扇拱門,斜斜的生了一些翠竹,中間是一個放生池,水很清澈,在裡面有幾個小烏龜在爬動,還有香客扔進去的許多銅錢,池子中間有一座假山,假山邊緣長滿青苔,證明也存在很長時間了。

    繼續往後走去,迎面幾個大和尚從山上走了下來,見面合什,道:「可是鄭施主?」

    「是。」

    「見過鄭施主,貧僧乃是方丈知善。」

    「我正要找你。」

    「請。」

    將他帶到山上,就是臨著山麓的地方,再往上去山勢變得陡峭起來,不大好修建築物。就著山體,修了幾排禪院,白牆青瓦,環繞著蒼松翠柏下,院內又有一些幽竹,不時有山鳥鳴叫傳來,環境倒也很幽靜。

    帶到最後面一排禪房,坐了下來,知善讓一個眉清目秀的弟子沏來茶水,鄭朗合什道:「謝。」

    「不知鄭施主找貧僧有可事?」

    看著這個大和尚,四十來歲,長得肥肥胖胖,外表不是很惡。再配以他那副莊重肅穆的模樣兒,有些高僧風範。鄭朗丟下雜念,道:「我家中幾個娘娘喜愛佛法,自幼受了一些影響,正好聽聞貴寺法輪一事,想過來親眼目睹一下。」

    錯也,他信的是儒家,非是佛家,否則剛才都不會在外面做抵毀言。可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確實大娘信佛一事,許多人也風聞過。鄭朗沒有撒謊,至於受了一些影響,很含糊的,證明什麼?

    說這句話,目的是降低這個大和尚的警惕心。

    「貧僧也聽說過鄭施主的幾個娘娘,阿彌陀佛,此乃造化事也。若鄭施主要看,貧僧這就帶鄭施主過去看一看。」

    「不用急,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高家小娘子墜涯而死,高家不服,因此事兩縣百姓多次產生衝突,一州是太平州,一州是江寧府,不大好處理。昨天我本來到丹陽湖看一看,沒有想到又遇上此事。為平息衝突,我做了承諾,再次將案子接手過來。但王知州接了張家六兄弟一案,案件未了結,所以本官還沒有赴任。於是過來先看一看。」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貧僧多次準備將那間禪院關閉,無奈香客們苦苦逼求,閉了開,開了閉。這罪孽何時能了?」

    「先帶我過去看一看那間禪院。」

    什麼的法輪,放在一邊去。

    「好,鄭施主,跟我來。」

    法輪寺也是新修不久,就在禪院邊上,但沒有進去,直接上了山,半山是一個小寺,撞鐘寺。再往上去,山勢陡峭起來,但一路鋪有石階,一直延伸到山頂上。

    時間快到七月,山上開著一些五彩繽紛的野花,一道清澈的山溪從山頂流下來,山道很安靜,遇到山溪落差大的地方,能清楚地聽到山泉陡落時發出「叮咚」的脆響。

    走過撞鐘寺,一條石徑通向山頂,一條石徑通向山側,並不遠,能看到一堵紅牆,紅牆很高大,僅能看到裡面禪院的屋頂。一扇朱紅色的大鐵門半掩著,背著他們,同樣也看不到裡面。

    鄭朗又抬起頭,看了看山上。除正面的山體,到禪院時,已經是側背面,山體很陡峭,幾乎形成一個絕壁,人根本無法上下攀援,正如王知州說的,從上面任何人都沒有本事滑落下去,那不是滑落,是自尋死路。

    問道:「方丈,為何當時想起來在這裡設此禪院。」

    「貧僧剛來此寺,時常聽到一些女施主於佛祖面前唸經,求子望後,當提貧僧年幼,不懂事,更不知道此乃業報也,前世做的孽業,今業前來償還。貧僧起了嗔念,懇求當時方丈修一寺,還這些女施主心願。方丈不是很樂意,我偏強求,山下多地,又出了大雄寶殿外。山上山勢險惡,唯有此處有一平台,馬上進去,鄭施主就知道了。於是在此平台處,修了一間小殿,以及三間小禪房,滿足一些女施主的心願。有的女施主得償心願,這是少數,業報何其重,那有一一償了?然而傳出去後,前來求子人又多,偶有中願,便更神奇。」說到這裡合了一什:「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然而地勢太惡,陸續出了幾件事。前任的賀知州就過來勸說,貧僧也聽從了,將求子觀音請於竹林西邊。」

    指了一下山腳,大雄寶殿兩邊皆是蒼勁的毛竹林,未看到,此時站在山腰,看得很清楚,在竹林西邊還有一間小寺,後面兩排禪房。知善又說道:「但遷過去後,無一人成願。在各位善女子苦苦央請下,不得不又將此間禪院開放。貧僧那時已成了方丈,於是出重資修了一些鐵柱子與鐵鏈,以防萬一。可不久後還是出事,無奈之下,再度請人將那鐵鏈加固,這一回平安了幾年,前度高家小娘子又出事。阿彌陀佛,罪孽罪孽。」

    來到門前,知善沒有進去,道:「裡面還有女施主,昨天剛住進去的,說是從江寧府刻意趕來,貧僧不肯同意,又是苦求,阿彌陀佛。」

    說著輕輕敲門,道:「裡面女施主可在,知善求見。」

    鐵門吱啞一聲打開,裡面走出來三個女子,少婦梳著宋人常見的朝天髻,頭髮挽起五六寸高,也是標準的高度,還有的婦人能挽起兩尺高,這同樣讓鄭朗很無語。髮髻上綴著一些金玉釵簪,身邊著綾綢做成的粉紅色石榴裙。僅看穿著打扮,家世很富有,長相也很柔美。還有一個少女,梳著雙頭髻,繫著白色的紗裙,梳著雙羅髻,歲數不大,十六七歲,一張小圓臉,吹彈得破,膚色潔白賽雪,歲數不大,然而雙峰傲人,比起成熟的姐姐,模樣不遜色半分,眼睛也很靈動,正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盯著諸人看。另外後面還有一個小婢。

    知善合什道:「魏大娘子,魏小娘子,太平州的新知州來看一看禪院,打擾則個。」

    大魏娘子,小魏娘子眼睛立即閃出光亮來,小魏娘子驚訝的用手捂著小嘴,然後盯著鄭朗看。大魏娘子反應快,走過來問:「可是狀元。」

    「正是。」

    「請進來吧。」

    引進去,知善為了避嫌,卻站在了門外。

    三間房,一間是小殿,裡面正燒著香,大約是這個魏家姐妹燒的,另外兩間便是女眷的房間。鄭朗沒有進去,對三個好奇的女子說道:「你們迴避一下。」

    「喏,」三個女子進了屋。

    鄭朗抬起頭看,原來此處是一個平台,面積還是很小,知善建此院時,又請了工匠用腳手架子,削去一段山壁,拓展空間。本來此處山壁就很陡了,這一削更陡,三間房屋就是倚著山壁建築而成。

    外面空間不是很大,只有十幾平米,崖邊打了十幾根鐵柱子,工匠是用了心的,鐵柱子不但粗,打得很深,鄭朗試著推了一下,沒有推動。丁宜過來推,也沒有推動。

    鐵柱上絞了許多鐵鏈,外面便是懸空的大江,江水至此,兩山夾擊,十分湍急。

    鄭朗問道:「能不能從上面下來?」

    想破案子,得捉人,現場活捉,人往哪裡埋伏?不能埋伏在山道上,不是瞎子,看到衙役們站在哪裡,會做什麼事?

    人要麼埋伏於山上的山林中,要麼從下面悄悄攀登上來。下面不可能了,只有上面一條路能想一想辦法。

    丁宜搖搖頭:「不行,此處能登山者,僅大雄寶殿一條道路,在遊客多時,混居其間,伏下三兩人,寺中群僧未必會注意。雖陡峭,可以用繩子繫著滑下來。但需幾十丈的長繩,提在手中,寺僧必然看到。這才是難處。」

    忽然丁宜眼睛一亮,又用手搖了搖鐵柱,可再度搖頭,若是虛驚一場,興師動眾,必然討人笑話。若是真的,不能尋幾個黃花大閨女給他們糟蹋,就是尋幾個妓女過來,傳出去,同樣會影響狀元名聲啊。

    鄭朗踱了幾步,王安石說道:「為什麼他們不將這個鐵柱子再鑄高一些。」

    修牆是不可能,其實鐵柱子鑄造時再鑄高一些,用鐵鏈子拉成網,人也不會失足摔下去。

    鄭朗笑了一下,人沒有失足的可能,這些大和尚們怎麼辦?

    但王安石這句話使他想起一個人,主意已定。然後扭頭看了看那兩間房屋,那個少女正伸出腦袋,鬼鬼祟祟地看著她。又笑了一下道:「小娘子,實不相瞞,前些時間此處摔下一個小娘子,掉入大江,屍骨無存。我前來正是查處此案,能否讓我進去看一看。」

    小姑娘遲疑一下,與她姐姐嘀咕了幾句,然後說:「鄭大夫,稍等。」

    裡面有一些女子的私密物品,得收拾一下,過了一會兒,少女又說:「請進。」

    走進去,兩間房屋形式差不多,一張床鋪,一些簡易的家俱,還有一個香龕,別無他物,要麼是三女帶來的一些奩櫃與行李。倒是床為了防止住的人多,很大,能擠一擠。

    此時鄭朗心中已經明瞭。道:「兩位小娘子,這件案子差一點鬧出重大糾紛,馬上要封停此處,你們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少婦不甘心的問。她也聽說過以前出了幾次事例,皆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反而讓寺中那個方丈守得緊,自己花重金捐香火才得以住進來。

    有的情況鄭朗不瞭解,但臨江寺名氣大,聽的事也不少,鄭朗看到少婦臉上的猶豫之色,知道她的心思,道:「若魏大娘子想求子,三個月後進來,若方丈不同意,我替你央求,但此事關係到兩縣幾百戶的漁民恩怨,昨天好不容易才勸解開,之所以能勸解開,這也是條件之一。」

    司馬光有些急了,老師說好話呢,現在你們安然無事,可你們這個長相,比烤熟的羊羔子還誘人哪,再過兩天,你們保準吃得屍骨無存!道:「你們居然不相信狀元的話?」

    鄭朗已經走出去,直接對知善說:「方丈,高家小娘子的事,引起許多事情,昨天我調停時,答應過接手此案。至少要給他們一個表面上的交待,因此我讓你將此院封去。」

    「封院?」

    「你方才不是多次說想要封院嗎?本官也不是想長久封院,過一兩個月時間,等本官將兩家事務處理好,你們再次此院重新打開,減少爭執。同時鑰匙交給本官保管,若有女施主過來央求,你也好用些做借口。若你不同意,幾百戶百姓為此衝突,又出了數條人命,本官只好下令,將你這間寺廟整個封鎖起來,以清境轄!」

    不答應也得答應。

    別說什麼方外高人,也別想來壓我。

    知善有些不悅的答應下來。

    沒有辦法,官大。就像前幾年,賀知州壓迫他,不得不將求子觀音挪於山下一樣。

    帶著三個女子,手中提著鑰匙,向山下走去,鄭朗又對知善說道:「帶我去看法輪。」

    門同樣鎖著,鄭朗問:「為什麼要將它鎖上?」

    「鄭施主,你進去一看便知。」

    將門打開,三個女子提著行李,也跟進去。寺廟裡是一尊釋迦牟尼立佛像,可下面鏤空成荷花狀,能看到大佛的裡面,鄭朗問:「為何鏤空?」

    「佛家終要空了。鄭施主,再看法輪,便知為何要鎖上。」

    鄭朗看了看,除鏤空部分外,佛像肩上環以一個鍍金的**輪,前端位於佛像捏決的食指上,形成兩個支點。這樣重心偏前,因此部分法輪陷於佛像的身後裡側。構造很精巧,後面同樣有一個支點,正好形成一個三角,托起法輪。法輪又微微前垂,佛身將法輪卡住,不會讓它向前繼續滑落。但後面這個支點不明顯,縫隙緊密,不細看,都看不到縫隙存在。而且這部分陷入佛身的金輪在轉動時,也起到一個視覺作用,彷彿法輪從佛身上旋轉出來的,更使信徒膜拜。

    也就是力學原理,僅三點,阻力會小,轉動容易,但三點受力,時間轉得久,三點會漸漸磨平掉。所以知善不讓它常轉,減少磨耗。

    然而新的問題來了,它是怎樣轉動的,不能唸唸佛,自己轉起來。或者人推,這是鏤空的,裡面有人推,必然看到,外面更沒有人推了。或者機械原理,又沒有看到什麼齒輪。或者風吹的,更不可能,是在室內,風怎麼吹動它。況且這麼大的法輪,有可能接百斤,什麼風才能吹動它?

    於是好奇地問:「它是如何轉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5
第二百二十六章遠大的心(上)

    知善面露難色地說道:「鄭施主,有時它也不靈,要看香客的虔誠。」

    「難道我不虔誠嗎?」鄭朗反問一句。

    也讓人容易產生誤會,我幾個娘娘就信佛,我從小受她們影響,並且連學習都在用著打禪坐的姿勢,這不虔誠,何謂虔誠?其實鄭朗真的很不虔誠,但問一問有何不可?

    知善哪裡知道這過節,默然道:「好,鄭施主,貧僧馬上準備開金輪。」

    不是什麼香客都能看到金輪轉的,想要看,要麼很有地位,要麼捐了許多香火錢,太平州有一個姓劉的大戶人家前來求平安,看到金輪在轉,當時發下宏願,願意捐出一百畝良地給寺裡,於是金輪轉得很快,越轉越捐,最後居然捐了四百畝地,成為太平州的「美談」。

    僅是在太平州很了不起,但放在整個宋朝不算什麼。四十年前,武將安守忠將自家四十八頃良田捐給廣慈禪院祈福,後面還有一個更猛的人,張鎡將杭州的府邸捨為十方寺院,又將潤州六千三百畝地捨為常住田。

    所以象臨江寺這樣有名氣的寺院,想動它十分困難。

    知善開始吩咐小沙彌準備。然而他的反常態度,連四小也產生更濃厚的懷疑,原先知善聽聞鄭朗要看金輪還很高興的,又多次說願意主動封掉求子觀音禪院。真封的時候遲疑不決,到開金輪時再次遲疑不決,為什麼?

    扭頭看著鄭朗,鄭朗暗暗向他們搖了搖頭。

    今天過來是看一看究裡,順便將禪院封鎖,現在達到目的,不能逼下去,逼得太緊,打草驚蛇。

    不一會兒山上撞鐘寺裡面的金鐘撞起,清脆的鐘聲在山林裡迴盪著。四個和尚手持著木魚、鼓、磬、雲板,走了進來。知善道:「鄭施主,請跪下來上香。」

    「方丈,恐怕不當,我與陛下在一起時,陛下也不讓我跪下,今天為聽一聽鐘聲就跪下去,不知傳到京城,陛下怎麼想?」

    讓我跪啊?沒門!

    但何嘗不是一種心理戰術,不能跪,一跪就是一種折服,甚至有可能這一跪,迷信的人連心靈自此被奴役起來。

    「鄭施主,它是佛祖。」

    它是一尊了無生機的塑像!但鄭朗沒有多辨,繼續道:「陛下也是聖人也,此乃是相國寺高僧說的話,故聖人見聖人不伏。我不跪伏於聖人陛下,為何伏於佛祖。佛自在心中坐,方丈著相了。」

    「鄭施主不是聖……」

    「方丈,你今天真的很刮噪!我信不信佛,豈是你來做評價的!豈是這一跪,就證明什麼的!」鄭朗低聲慍怒地說。

    「鄭施主執意如此,只好依鄭施主。」

    鄭朗爭贏了,還是很恭敬的上三柱香。想要看它轉啊,不「虔誠」,就轉不起來,怎麼看。

    香上進香爐,四個大和尚敲起木魚、小鼓、磬與雲板,略有些吵,可在這吵鬧聲中,巨大的金輪搖晃一下,慢悠悠的轉動起來。

    鄭朗與司馬光、王安石他們就等著這時刻,看到金輪轉動,眼睛立即瞪大起來,看啊,風不用考慮,人推也不用考慮,外面沒有一個人,就是有人也夠不到這個高度,除非站在高椅上,況且金輪是如此的巨大,想要推動它,丁勝自己上去,也未必見得輕易推動起來。

    也未見有其他的一些機械設置,前面除一個香爐外空無一物,大佛下面鏤空成蓮花狀,此時光線又很好,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空空蕩蕩的,別無任何一物。

    力學原理解釋不通,共振原理也不能解釋,共振只是響,不是動。

    見到如此奇壯,魏家姐妹已經深深伏下去。不但她們,外面也進來許多遊客與香客,陸續的伏在門口,喃喃祈禱。

    香燒完,金輪停了下來。

    知善道:「鄭施主,今天有可能你雜念太多,金輪轉得慢。」

    看過了,鄭朗也不爭,道:「方丈,有可能是。」

    走出臨江寺,魏氏姐妹跟上來,道:「狀元公,你們有沒有帶船?」

    「帶了。」

    「能不能載妾等到太平州。」

    讓鄭朗一攪和,求子不成,要回江寧,此時臨近中午,此地無車無船,只好求鄭朗,也不怕。若鄭朗是壞人,天下間再無可相信的人。

    「那就一道。」

    幾小與呂三叔還在思考,司馬光茫然若失地說:「鄭大夫,不大好辦啊。」

    不是山上的事要證據,這個金輪不將它的法破掉,百姓會繼續膜拜,到時候有人一個煸風點火的,民變就能發生。

    「司馬三郎,不難,」鄭朗呵呵一笑,又道:「但我在想另外的事,這個金輪倒也巧妙,若有七八樣這種奇跡,放在蕪湖縣城裡,會不會吸引一些遊客?」

    「遊客?」

    「有了遊客,再有幾樣東西讓他們參觀,能在哪裡逗留,一逗留,客棧、食店,都有了生意,甚至購一些小物件,地方上就富裕起來了。地方百姓富裕,朝廷也可以多征一些稅。以前我與陛下說過開源的事,這才是真正的開源,而不是替國家斂財苛民。」

    「這個主意好,為什麼不向陛下進諫。」

    「難,爭議多,實施不當,有可能適得其反,擾了民花了經費沒有效果,得不償失。必須我自己來墊付這筆錢,以免其他州縣官員胡亂學習。」

    「那個金輪為什麼轉的?」王安石問。

    「回去對你們說。」

    「你們在說什麼呀?」魏小娘好奇地問道。

    對這個小姑娘,鄭朗無視之,沒有回答。

    「難道那個金輪轉,是另有他因?」

    「我說過另有他因?」

    「沒有。」

    「是虔誠之心,你沒有聽到剛才那個方丈說的話嗎?」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一會兒又上來說道:「不對,你們說話很不虔誠。」

    「再說三道四,我要將你們丟下去,不帶你們回太平州了,讓你們自己走回去。」

    小婢挑著幾個奩櫃急切地說道:「那不行哪,這太陽大,走到太平州,奴一定會累得趴下去。」

    幾小一起笑起來,呂公著心好,道:「你們不要多問,鄭大夫是為了你們好,三個月後你們就知道了。」

    上了船,順流而下,鄭朗盤坐於艙板上,其他幾小沒有學他,坐在船艙裡看書。魏家小娘子又好奇地問司馬光:「為什麼你們不稱狀元為先生?」

    「先生不讓我們稱呼他為先生。」

    「為什麼呀?」

    對這個好奇寶寶司馬光很無奈,放下書道:「他說自己歲數太小。」

    少女盯著鄭朗看,然後點頭道:「是好小。」

    「比你大。」

    「只比我大兩歲,」少女不服氣地說。

    「所以先生不肯我們用先生的稱呼。」

    「那麼他盤坐於地,為什麼你們不盤坐於地?」

    「鄭大夫是在學習,我們沒有他的記憶力,像他那樣學習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鄭大夫不鼓勵我們盤坐默想。」

    「那個寺裡倒底發生了什麼?」

    「查案子,案子未了,暫時封鎖起來。」

    「不對,你們好古怪。」

    司馬光無輒了,只好用手堵住耳朵,只顧讀書,不聽她的發問。

    魏大娘子微笑地看著十妹胡鬧,家中兄弟姐妹多,十妹最小,於是一起寵著,至今未訂親,這幾個小郎性格不同,相貌不同,但有一個共通之處,皆帶著濃濃的書卷氣,脾氣也好。

    想與船艙裡小狀元有什麼,那不可能的,人家都成了親,若不是丈母娘古怪的死了,連妻子也帶到江南。可就是他幾個學生,似乎也不錯啊。

    她心中亂想了一會兒,看到鄭朗睜開眼睛。

    魏小娘子又好奇地問道:「鄭狀元,你剛才在默想什麼學問?」

    「知行合一。」

    「就這個啊,好簡單,知道的與做的合一就是了,真……」笨字差一點說出口。

    「是啊,我很笨,這個問題想了一年有餘,還沒有想好。」

    幾小眼中卻泛起光來,司馬光與王安石站起來,說道:「請鄭大夫賜教。」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四句話,除嚴榮有些迷茫起來,其他三個少年全部凝神沉思,過了許久,王安石道:「妙言。」

    多好的話,看看孟荀做了什麼事,一個性善,一個性惡,置易經相對而相生於何地!所以說無善無惡乃心之體,有善有惡乃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不對,道:「鄭大夫,非中庸也。」

    「正是。」鄭朗歎息一聲,清初有一些明朝遺老怦擊王陽明,說正是他的心學禍害了明朝,這句話說得有些過。但思想的確有很大的片面性,良知覆蓋認知,輕忽認知之心邏輯分析功能。以心性為本,偏心狹隘的唯心主義,使他的心學帶著濃濃的主觀有失偏頗的缺陷。道德情感交待不明,對道德的內在動力認識不清。

    而知行合一正是寄托在他這四句真言上,因此也帶有許多缺陷。

    用意是好的,等知道了才去做,何謂知道?一輩子也休想提知道二字。不知道就去做,更是盲目行事,不足取。那怎麼辦呢?知道了不切實際,不知道不能做,於是說,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上上言宗旨。

    所謂的行,一個念頭發動便是行,那怕有不善的念頭,立即中止,因為你已經做了!這樣將行的難度降低。

    輕輕地將這幾句釋完,又道:「若如此,良知之心能動能靜,看似好事,時久必然會出現知而不動,好心不辦事,或者一味糾纏於善惡之間,還不如學而致用更加客觀。」

    呂公著忽然說道:「我懂了,大夫之言,乃是世上根本難有一個絕對的標準。比如善惡,比如知行,比如陰陽,然……」

    「然而我們卻打算制訂一個標準,是不是?」鄭朗問。

    「是。」

    「其實知行合一,拋去主觀思想太過分明外,還是有許多可取意義,正如標準,何謂標準?只能說盡力使它接近真理。所以我想到了這句話,以及它的意義,為去蕪存精,思考很久。」

    知行合一與鄭朗思想很相近,鄭朗修儒學,也是將它從誇誇其談,變向實用性,包括他釋的仁義、禮、忠恕與中庸。不過想要採納知行合一,必須對王陽陰的知行合一,做更大的手術。

    歎了一口氣道:「好難。」

    「是難,」魏小娘子忽然道,難怪一想一兩年,原來如此啊。知行合一,她聽「懂」了。可越聽到後面越是茫然,繞來繞去的,不知道幾個人在說什麼。

    自己聽都聽不懂,肯定很難。

    鄭朗與四個少年一起扭頭看她,然後爆笑。連沉穩的呂三叔,也讓這個小姑娘逗笑起來。

    沒有理這個好奇的大波妹,鄭朗說道:「我考慮過許多理論,經有因革,不必引用講解。繼絕學,倡道統。經所以載道。經所傳者,義也。六經皆我註腳。宇宙在我。知行合一。六經者,道之所寓。理即氣之條理,言知只在物。性因心而名。唯有知行合一,為最佳。比如此次我們到江南來,就是將學的放在行當中,通過行再完善自己的學。」

    其實這種知行合一,已經偏離了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四個少年更好奇,偏偏他們記憶好,聽得仔細,一起問道:「鄭大夫,剛才你說了那麼多,能不能詳解一下?」

    王安石回味一下,沒有寫在紙上,更沒有標點符號,但可以通過鄭朗說話時的停頓辨別,道:「鄭大夫,剛才你可是講了十種儒學理論?」

    「莫急,再過一年吧,我們專門討論,然後總結,再著書如何?」

    「好,」四個學生齊聲答道。

    必須有一個實踐認識過程,這也是鄭朗在臨來江南的路上反覆說過。

    魏大娘子已經將魏小娘子拉到船頭上。

    「五姐,為什麼拉我?」

    「不要打擾他們,他們在談一門輔國助民治萬世的大學問。」

    「就他們啊……」魏十妹扭頭看了看船艙裡幾個十幾歲的少年,嘴巴張得大大的。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也是鄭朗曾經引用過的一句話,如今在宋朝廣為流傳,為少婦再度引用過來。

    「難道他真是天上的文奎星下凡?」小姑娘納悶地又看了一眼鄭朗。

    「我也不知。」

    ……

    船很快到了太平口,碼頭就在太平口,上了岸,不遠就是當塗縣城,也是太平州的州城。比起蕪湖青戈江碼頭,太平口碼頭熱鬧多了,停泊著許多船,東下西上的皆有,有貨船,也有客船,還有一些漁船。

    鄭朗道:「魏大娘子,魏小娘子,你們就在此換船吧,我這艘船是從鄭州雇來的,今天讓他們回去。」

    「謝過鄭知州。」

    「勿謝。」

    魏十娘忽然走到鄭朗面前問:「鄭知州,你是不是天下的星星?」

    鄭朗哭笑不得,看著大波妹,真的好大,使鄭朗忽然想起某位童顏巨乳的「老師」,道:「我不是天上的星星,僅是地上一粒砂石。」

    小姑娘皺著鼻子說道:「哼,我才不信呢。」

    被她姐姐拉走了。

    一行人又被她逗樂起來。

    回到家中,家中坐著一位等他回來的客人,王知州。

    相互寒暄過後,王知州道:「鄭大夫,張家六子我處罰了一下,交出所有侵佔的湖澤,另外補稅賦五百緡錢,同時杖一百,你看如何?」

    這案子講不清,若嚴格要求,僅太平州最少就有五十戶人家犯了案。這樣的處罰,算是很重。

    但不是他判決就判決的,一會兒交接時,除了清點賬目,查看核對州庫物資,還有對一些案件質疑,以及其他一些程序核實,才能完成交接。不查清楚,萬一有個什麼,新知州就必須為上任知州揩屁股。

    鄭朗若咬住自己對張家六虎判罰不公,自己交接不了,甚至有可能會受牽連。

    「你說呢?」

    「我認為此罰為公,以後鄭大夫接任,也要以無為而治民,若凡案重判會有騷動,必然不美。」

    「於是在知州任內,放任張家六兄弟成為六隻惡虎?」

    王知州臉色微變,鄭朗說得很不善的,但不敢辨,道:「非是太平州一州,每一州皆有這樣的人。張家算是好的,僅是有錢有勢的鄉紳。有的人家是權貴豪門,地方官吏時常苦不堪言。唯有敷衍二字。不相信,鄭大夫以後會拭目以待,若一味力求公平,地方必然騷亂不休。」

    「你是好心,但你不懂的。我不會去做那種混資歷的官員,更不會做目光短淺之徒。前幾個月我寫過一篇策論,說做人如登山,不能盯著遠處,必須盯好足下。然不能始終盯著足下,有時也要停下來,看一看遠處。不僅腳踏實地走好每一步路,還要有一顆遠大的心。眼光能看多遠,就能走多遠。」鄭朗半是勸戒半是譏諷地說道。

    「受教,」可是王知州不以為然,心裡想到,我若有你的才華,也會有遠大的心,但我不是你,不混日子怎麼辦?

    「王知州心情我瞭解,想早點交接,這樣吧,判他補賦稅三千緡錢,灘塗可以耕種,名份必須是朝廷的,而非他的私人財產。」

    「不行哪,張家請了太平州一個最憊懶的訟鬼,叫猴三,一旦判罰過重,經這個訟鬼一糾纏,案子沒有數月時間休想了結。」

    訟鬼,又是一個宋朝不好的群體!

    鄭朗心中對這個混資歷的王知州更加不滿了,都是什麼啊,湖上鬥毆,臨江寺死人,張家六霸,惡訟鬼,有些憤怒地說:「你讓他家補賦稅五千緡,或者從頭一直清算下去,該補多少賦稅就補多少賦稅。否則我立即回京,對陛下稟報,太平州的新知州我無法勝任了。上任知州混時光,使太平州成了藏污納垢的地方,我治理不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6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6 11:24 編輯

第二百二十七章 遠大的心(下)

    「別,」王知州讓鄭朗一句話嚇得兩條小腿都軟了。

    別人不相信,但相信鄭朗能做到,人家進皇宮就像進自家後花園一樣,這一說,自己乖乖準備致仕吧。

    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趙禎是重視鄭朗,那是鄭朗說話有理,公正,若只是打小黑報告的主,兩次小黑報告一打,下一回再想進皇宮,那是休想了。

    然後又說道:「鄭大夫,那個猴三……」

    第二次為難的提起猴三。

    鄭朗對呂三叔說:「呂三叔,麻煩你出去打聽這個猴三是何來路,做了什麼事?」

    富豪鄉紳也未必是壞的,有一些人家也不錯,比如鄭家自己,或者歐陽修遇到的那個東家。和尚道士也未必是壞的,其中還有一些的確能用方外之人稱呼他們,比如知日、義海,或者衛中正。雖然他們是宋朝弊端之一。

    但有一個群體,就沒有一個好人可言。

    訟鬼!

    這是鬼字,非乃師字,更不可能是後來的律師,也甭指望他們有什麼維權意識。

    一開始產生不惡,許多人不識字,即便識字也不知道如何去寫訴狀,有一些落第的書生們,於是替他們代寫,嫌取一些筆頭費。但衙門跑得次數多了,與衙役們一個個相識,構成了一些關係網。

    在宋之前,還沒有構成嚴重危害。

    到了宋朝,對文人的寬鬆,寬鬆到了什麼地步,蜀中一舉子,多次省試未考中,一天犯了渾,寫了一首詩獻給成都府,云: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把劍門棧道一燒,四川別有乾坤了。

    成都知府一看嚇壞了,這分明是謀反哪。將這個舉子抓起來,押送到了京城,並且上表,皇帝,俺可沒這個心,是這個老舉子在胡說八道。趙禎看後,說了一句:「此乃老秀才,急於仕官而為之,不足治也。可授以司戶參軍,不厘事務,處於遠小郡。」其人到任後,想到了趙禎的寬宏,再想到自己的失心瘋,僅一年不到,羞憤而死。

    把劍門棧道燒掉都沒有事,富弼歷數趙禎n條十惡不赦的罪狀也沒有事,還有兩個月後文人的胡說八道……也沒有事,可想文人活在什麼樣的世界裡。

    寬鬆的環境,產生大量直臣,可也產生一些不好的產物。例如訟鬼,反正動口不動手就沒有關係,這些訟師們機會來了。

    宋朝賦稅漸漸轉移,農業稅務占的比例越來越小,若不是三冗,鄭朗都懷疑能提前一千多年,免去農民的農業稅。因此對土地這塊看得淡,兼併現象於是很嚴重。一些鄉村土地為富人兼併下去,必然產生田產房產的糾紛。宋朝可以有佃農,但不可能有部曲,至少表面上大家是平等的,包括律法。糾紛起來,貧民也可以鬧的。於是這些訟鬼來了,替富戶人家做狗腿子,利用他們與衙役的關係,還有強大的嘴巴子功能與筆桿子本事,打壓窮困百姓。往往貧困百姓既沒有得到公正的裁判,還輸掉官司挨了笞杖。

    沒有兼併,訟鬼們怎麼辦,還是有辦法,在鄉里與宗族裡無中生有,憑空捏造,挑起事端,事情鬧大後,裝作調解人,陰一下陽一下,結果越調解事情越大,雙方又信任他,委託他到公堂上打官司。錢又來了。

    還沒有怎麼辦?好辦,有錢的不肖子弟太多了,蠱惑他們與匪類結交,然後與兄弟鬧,與父母鬧,起了事端,官司來了,繼續打官司。

    這是從下面的梳理。

    還有上面的,想賺取打官司的錢,得替人家打贏官司,有的衙役與縣令不買賬,怎麼辦?有辦法,人都會遇到一些不好的難事,遇到困難時,借錢給衙役,或者送禮,衙吏漸漸就被他們收買下來。

    縣令收買不起來的,可整個官場的作風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俺不是不讓你們窮人告,可你們沒有說出理來,讓俺怎麼辦?這是不作為的官員,也是多數的官員心態。

    但有一些官員初來乍到,不「識相」,又有辦法對付,這些訟鬼們久經沙場,經驗遠遠超過這些新縣令,於是用訟詞強行把持縣令。再不識相,越級上司,為立劫持立威之謀,甚至主動狀告縣令本人,讓縣令弄得灰頭灰臉,最後誠服。

    若說宋朝流氓,訟鬼則是一群最大的流氓集團。

    鄭朗道:「杏兒,替王知州沏茶。」

    很不滿意,現在才替王知州沏茶。

    杏兒在煮茶,鄭朗又說道:「王知州,你心中一定會在怨恨我對你態度傲慢。」

    「沒有啊。」

    「君子坦蕩蕩,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怕什麼。為什麼我有這個態度,雖說你馬上要調任了,但在任一天,太平州三萬戶十幾萬百姓就是你的子民,要對他們負責。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就要謀其政。然而你急於離開,看一看高家的案子,是怎麼處理的?若稍做安撫,何來丹陽湖上的事?不錯,我雖小,也許閱歷是差了些,可不代表著笨,否則陛下不會召我多次進宮,商議事務,連幾位相公也數次詢問我一些國政。」

    「是,」王知州冷汗涔涔,怎麼忘記了這件事。

    若沒有本事,幾位宰相,前面的太后,後面的皇帝,怎麼如此看重,當真是才學?

    自己做得是怠慢了。

    「昨天湖蕩裡那些茭白實際是我授意下,才砍了一些的。你剛才是好心,說每一個地方都有許多大戶,不可能全部驚動。但是能不能放任自流?聽聞一漁者出言提醒,我刻意選了一個出來,不全部處理,可以處理一個。懂我意思嗎?」

    「是。」

    「此事重罰,我也有深意,有可能關係到我在太平州未來幾年的藍圖,他日你便知。倒不是刻意刁難你。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腳踏實地的走好每一步路,但要保持一顆遠大的心。」

    「是。」真是假是,弄不清楚,喝了一口江杏兒泡的茶,王知州覺得很苦澀。

    呂三叔回來了,鄭朗看著一頭汗水的呂三叔,心中想到了另一件事,呂三叔也是一個能人,這次要感謝呂夷簡了。可終是回去的,再過幾年,自己必須讓呂公著回去科考,那時候自己身邊缺少一個得力的助手。

    又想到柴克明,肯定不能動的。那是自家的根本。

    上哪裡尋一個人來培養一下?

    對四兒說:「四兒,打一盆井水給呂三叔擦一把汗。」

    「喏。」

    呂三叔感謝的一笑,跟在鄭朗後面久了,那種體貼,很暖呂三叔心的。

    然後將聽到的情況一一道來,這個猴三自稱朝奉,也就是士人,專以訟狀謀生,後來有錢了,自己又置辦了一些產業,仍沒有放棄訟狀,越有錢越為非作歹。這些年做下的惡劣事跡,可謂馨竹難書,

    認真的聽完,說道:「杏兒,拿筆墨過來。」

    江杏兒將筆墨紙硯拿過來,鄭朗開始書寫,王知州伸頭看,第一次看到鄭朗的字,好字,心中歎道。然而一會兒額頭大滴大滴汗水落下來。

    猴德清也,太平州人氏,傳以訟訴謀生……橫虎狼之心,懸溝壑之欲。最怕太平,惟喜多事。靠利口為活計,不田而農,倚刀筆作生涯,無本而殖。媒孽禍端,妄相攻訐,聯聚朋黨,互計舞文……或造主根謗帖,以為中傷之階,或捏無影訪單,以賈滔天之禍。彼則踞華屋,被文華,猶懷虎視之心。孰敢批龍鱗,撩虎鬚,聲彼通天之惡……斯醜惡之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予以賦讚美之。

    果然……是讚美!

    寫好,丟下筆,鄭朗說:「王知州,你將它貼於城門口,派衙役將它保護好,不讓人撕下來。」

    「好,謝過鄭大夫。」

    有這篇犀利的賦文出來,猴三完蛋啦!

    非是自己,寫再多的文章也未必有人注意,但文章出自鄭家子手中,馬上會傳遍天下,甚至用不了多久,會傳到皇帝耳朵裡。

    猴三還能再折騰嗎?

    猴三是狽,張家六虎是狼,僅是狼可以圍殺,僅是短腿狽,危害不大。就怕的是狼狽為奸,張家的勢力,猴三的智慧與筆桿子。截去猴三的筆桿子,張家六虎沒有仗持,容易處理了。

    拿著這篇賦文走了出去。

    呂三叔道:「鄭大夫,再請幾個謙客吧。」

    沒有反對,鄭朗不會做王知州那樣的官,那麼這幾個或者幾十個首惡之徒,絕對不能向他們低頭的。特別這個猴三,膽大包天,王知州處罰張家六虎,是鄭朗的意思,猴三不會不知,但偏頂風強上,強行替張家六虎做訟鬼,這是什麼膽子!

    天子門生,歷史上最小的三元及第,劉太后的托孤小臣,陛下最看重的青年後進,這個訟鬼看來是得了失心瘋啦。

    「正好,我也要寫一封信拜託王通判替我做一做。」指王益的,包括臨江寺的事,還有眼下的護衛,鄭朗暫時皆不想從太平州請人,摸不清楚那些人可靠,那些人不可靠。江寧府人多,人才也多,順便讓王益替自己尋一個管事性質的主薄過來。正好讓北上的孫叔船將信帶到江寧。

    正要提起筆寫信,呂公著道:「鄭大夫,是不是偏激了一些。」

    指他手段過硬。

    「問得好,義為節,仁為本,想治理一個地方,最終還是以仁愛為本,不過有的事得分清輕重。對張家六鬼嚴懲,我有另外一個意思,太平州三縣近四萬頃面積,除去必要的蓄水湖泊,洩洪的江河,山陵地帶,城市居住區,最少一半可以做為圩區,做為良田。」

    「一半?」王安石興奮地問。

    一半也就是兩萬頃面積,那得有多少耕地!王安石激動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陸續的開墾了一些小圩,一些高地,實際能圈圩變成新耕地的,面積還要縮水,也不可能在我的任期內全部開發。但這是我來太平州第一個任務,沒有足夠的耕地,就沒有足夠的百姓,想將蕪湖發展成大商埠同樣也不可能。圈圩有兩條,一個是新圩區,一個是將小圩連在一起,因為圩小,所以不重視,往往水一大圩就破掉了。一旦大規模圈圩開始,蓄水洩水不像現在,河水水面在汛期必然抬高,陸續的小圩破圩,朝官言官也會不問青紅皂白,胡亂上書。不成功,反失敗。因此必須將小圩聯圩。圩一大,人就多,防洪的百姓也會多,反而變得安全。」

    「喏。」

    「鄭大夫思慮長遠。」呂三叔也心悅誠服地說了一句。

    鄭朗苦笑,非他想得長遠,而是後來的經驗,比如蕪湖原來有多個小圩,堤身有厚有薄,堤線長,勞力少,洪災頻繁。於是將易太、鹹保、保豐、政和、周皋、保德、南湖灘、五丈湖、朱公湖、永安、永城、永定、楊德十三個圩口連在一起,優越性立即展現出來。

    全部知道聯圩的好處,可上游的圩口,鄰圩的需要,各圩地主的利益爭執,卻一直造就聯圩工作難以進行。

    現在稍好一些,也就是鄭朗所看重的處女地優越性,各圩還沒有正式形成,即便有圩,利益牽扯不大,聯在一起比較容易進行。道理與他改畫撕畫是一個性質。

    只要規劃得當,事半功倍。

    鄭朗又說道:「小圩的事比較好辦,是鄉紳或者百姓自己圈圩堤開耕出來的,連圩後不動他們的田畝,有水源或者其他資源的損失,稍作補償就能解決。關健就是湖澤。例如張家六虎,豈止那片湖澤,若帶著百姓鬧事,強行索取實田補償,那將如何了得。難道我為這些富豪們圈圩?此其一。一旦聯圩開始,又看到聯圩的好處,這些富豪們胡亂圈圩,砌一段小圩堤,說我有圩啦,必作補償。那又將如何了得?因此,必須拿一個人出來敲山震虎。」

    呂公著伏下身體道:「鄭大夫,我懂了。」

    「所以我剛才說,做人要有一顆遠大的心,這樣才能看得更長遠。」

    ……

    寫好給王益的信,又讓江杏兒上街買了一些土特產,又寫一封平安信給幾個娘娘,呂三叔與司馬光也寫了一封信回家。司馬光是報平安的,呂三叔信說得更細,將一路所見所聞與鄭朗一些話全部寫在信上,是一封報喜信,相公,你讓三郎君跑鄭家子後面學習,是選對人了。很有可能未來呂家還要出一位相公。

    這才送走鄭三錘子與孫叔。

    但沒多久,外面響起了拍門聲。

    膽子是很大的!楊九斤將門打開,看到一個文士帶著好幾十個人堵在門前。問:「你是誰?」

    「我是猴三,要見鄭大夫。」

    鄭朗不悅地出來,問:「猴三,你有何事見本官?」

    「鄭大夫,你為什麼污蔑我?」

    「污蔑你?行啊,不服,你可以繼續到京城上訴,大約京城你沒有去過吧。本官教你,地方上不服判決,進入京城唯有兩部受理,一曰大理寺,大理寺右治獄審理職官犯罪案,左斷刑負責地方上奏死刑案與疑難案。大約不會受理你。只有到戶部,戶部左曹下面有戶口、農田與檢法三案,去檢法吧。」

    王安石等人在後面笑了起來。

    「我去台閣。」

    「行啊,帶上我的賦文,對言臣就說我污蔑你了,最好讓天子看一看,看看他對臣說的江南好,江南民風淳樸,出的你這等好人才!夫子當年為了一個太平盛世,著書立說,傳授弟子,奔波一生,居然出了你等斯文敗類!還有,你去京城上訴我不管,以後不准在為惡鄉里,挑撥是非,為虎作猖,欺上怠下,或者來我府上騷擾我與我的家人,否則本官接任後,第一個就拿你是問,犯一次,懲罰一次。滾!丁宜,楊九斤,楊八望,這些人再圍在我家門口鬧事,給我狠狠的打!」

    「喏,」三人應命,拿起棒子就衝出來。

    猴三帶了幾十個宵小過來,那是嚇唬人的,真打,誰敢與鄭朗家中謙客開戰?況且還是主動跑到人家府門事鬧開戰的!

    三人還沒有衝出來,一哄而散。

    鄭朗又對圍觀叫好的百姓說道:「諸位,朝廷制度起訴者有四,一為被害人與家屬直接向官府起訴冤屈,二為其他知情人向官府告發,官府會給予一定獎勵,曰募告,三曰罪犯自首,從輕處罰,四為各級官司糾舉,以防極個別官吏與地方惡豪沆瀣一氣。從未規訂上訴一定要用訟鬼。所以我一旦接任後,會下令全州各縣勿得接訟鬼訴狀,各位有冤要申,會識字的可自己寫,不識字的可直接到公堂上用嘴訴說。不要再請訟鬼了,反害了你們自己。散吧。」

    鄭朗強硬的態度給了百姓信心。

    猴三蔫了。

    張家六虎沒有這頭狽謀劃,也蔫了。

    既謀得六虎的名聲,也做了不少的惡事,以前百姓不敢言,看到希望,全部上訴冤屈。案件一件件出來,這時候張家六虎想低頭也來不及。不過王知州想脫身也來不及,只好一一審理。

    司馬光道:「斬了這頭狽,果然有效果。」

    「也不一定,有的清官為了謀直名,同情貧困百姓,於是有刁薄的貧困百姓刻意污告富人,以謀富人之財,自唐有之,我朝也有之。富人中有好人,窮人中也有刁民,看一個群體,一個地方,不能帶有片面性。」

    「這也是中庸之道?」

    「算吧,看側重點於何處,比如我朝兼併隱匿田產嚴重,那麼側重點就在兼併隱匿上,遇到這類案件,即便有失偏頗的處理,為了大局,可以用公正評價。這才是中庸包容調劑之道。」

    忽然有所寐,再想又想不起來。

    不是不修中庸,他還沒有抓住核心所在。

    若是一味詮注,不給它一個新的定義,修之不值得。這個新的定義,也就是核心思想。

    心中好笑起來,奶奶的,以前是悟字,現在要悟道,還要一個個去悟。得一個個的,僅是中庸,不能詮注整個儒學的,有中庸,有仁義,有聖智,有禮樂,有孝悌,有三分,有忠恕,等等,這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儒學系統。

    忽然又傳來敲門聲。

    鄭朗道:「給我打。」

    「喏。」楊家兄弟與丁宜氣憤的打開門,大棍子舉起來,落了下去。

    崔嫻嚇得花容失色……

    ps:女主角真正出場了。

    前面安排了一些情節,是劇情略淡,加了一些衝突,碼得太快,未調整好,道歉則個。下一章要聯一聯了。

    臨江寺這一段有些俗,但不是為了查案子而寫的,書中說過,寺廟佔地也是一大惡弊,這個坑留在未來的杭州,有一場佛法辨論大會,正在準備這個**的資料。也是後面的坑,不陸續的挖一些坑,整本書鬆散。

    各位,我這個想法對不對,請賜教?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8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中庸(上)

    沒往人身上砸,看到幾個女子,全部落向偏處。但大棒子落下去,還是發出嚇人的響聲。

    崔嫻不知道,嚇著了,弱弱地問:「請問這裡是新知州的家嗎?」

    別人不好說,自家那個小官人知道的,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不會這麼凶,難道隔壁的百姓指錯了地方?

    鄭朗已經走出來。

    崔嫻氣苦,道:「官人,你就是這樣迎接我的?」

    鄭朗呵呵一樂,道:「恕罪則個。」然後看了看她身後,除環兒外,還有五名織女,都是從鄭家莊帶過來的,全認識。另外還有崔家兩個僕人,以及一些行李,還有幾輛紡車。又道:「怎麼你現在就來了?」

    要守一年的孝,還早呢。

    「進去說。」

    已經有百姓圍觀過來,崔嫻依然穿著孝服,但遮不住她的國色天香,有的百姓嘖嘖稱奇:「狀元公的小娘子好漂亮啊。」

    「那是,狀元公的小娘子能不漂亮嗎?」

    呂三叔也施了一禮,他不是普通僕人,鄭朗也不可能將他當成普通僕人來看,整成了這一行的大管家。因此看得清楚,鄭朗對幾個學生的培養,讓他磨牙齒,不是恨的,而是無語的。教學問,教做事,還教……治國治民,他培養的不是幾位宰相,而是幾位曠世千古的賢相。在給呂夷簡的信中,呂三叔就含蓄地說出這一點。

    三郎君這樣培養下去,可了不得,有可能將來會勝過你,與大呂相公(呂蒙正)相提並論了。

    這封信會將呂夷簡夫婦樂成什麼樣子,看不到,可呂三叔心中清楚,這一門有可能要出四位以上的宰相,嚴家的小子能有多少出息,要看他以後努力了。

    一門四相公,還有可能皆是一代名相,換自家呂相公過來,也得尊重。

    行完禮後,瞅了一眼崔嫻,一身孝服,編著三寸高的貝頭髻,也就是少婦髻。可以編,雖洞房之夜出了事,人家完成婚儀的。只是髻頭矮了一些。箇中原因他不知,是鄭朗無意中與她說了一句,不喜歡那些高大貝頭,於是編得矮。

    薄薄的嘴唇,一對清秀有神的丹鳳眼,苗條的身材,一個很標準的美人。心裡道,難怪起了那麼多風波,換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也要慎重。

    江杏兒與四兒也過來行禮,讓崔嫻扶起來。

    相公喜歡她們,讓步了,用溫和的語氣與兩女說話。客套完了,坐下來,崔嫻又問:「為什麼要打妾?」

    然後嗔怪的飛眼。

    「不是要打你,」鄭朗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那簡單啊,你接任就是。」

    「現在就接任?」

    「是啊,雖案子在你沒有接任前發生的,可朝廷制度也不是不允許讓你接手前任案件。為什麼不能接任?」崔嫻道。若論智慧與閱歷,她不如鄭朗,無論再怎麼聰明,歲數才這點大。

    論學問也不如,論見識更不如。論看問題的制高點,休說她,整個宋朝也沒有一人有鄭朗的本事。以後成長起來的司馬光、王安石,現在的呂夷簡、龐籍、范仲淹皆不行。

    但有一樣,崔嫻勝過了鄭朗。官場!

    崔有節嚴格說是宋朝成千上萬打醬油群體中的一員,可能打醬油打到東京城附近州府擔任一名知州,也是有些本事的。

    崔嫻耳聞目睹之下,對官場內幕比鄭朗更熟悉。

    還有兩個人也可以做到,司馬光與呂公著,可這兩個人小時候是一個乖寶寶,在學問上很用功,雙方家教卻沒有教導什麼官場經驗。本該有的,卻沒有了,智慧是有的。

    這幾人組合在一起,真要pk,呂夷簡若不發揮強大的關係網,也未必佔到上風。然而對官場皆不熟悉,恰恰是這一行幾人最大的短處。

    崔嫻一來,立即彌補過來,又道:「你一表態,狀告的百姓會更多,那一州那一縣,都有一些不平的事。站在自己角度受了委屈,但站在他人角度,未必是委屈。可你給他們希望,這樣一件件案子上來,各縣縣令必然不處理,那麼會繼續到州衙來狀告。王知州休說數天,數月也休想交接。官人想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鄭朗肯定不想,他挑張家六虎出來,僅是選出一隻賅猴的雞。沒有張家六虎,也會挑朱家五霸,曹家七豹等等,總要找一個雞出來,張家六虎是悲催鬼,讓鄭朗碰到,那麼就是他們了。

    可鄭朗不想事態擴大。

    崔嫻又說道:「王知州是一個混資歷的官員,這種心態注定他是一個和事佬,以前做事不會雷厲風行。不像你……」

    無限嬌羞又有些欣賞的看鄭朗一眼,丈夫的做法很得她欣賞,平時行事不溫不火,慢條絲理,一旦做起來,卻是雷厲風行,張馳有道,連八大王說陰了就陰了!要不要改天問一問如何陰的,怎麼自己就是沒有想出來呢。

    「就算他此事為了完成交接,想快點將事務處理清楚,因為以前他的做法,百姓怠慢,張家那幾隻貓……咯咯……」崔嫻提到了貓,不由地樂了起來,官人這個詞眼用得好,又道:「也未必會服。會拖得久,對官人說,不美。只要你此時快點交接,反而張家那幾隻貓……咯咯……害怕你,會很快招供。威也立了,官人可以樹恩立德啦。」

    對崔嫻來說,可不會講什麼儒家的中庸、仁義,只有成與敗。與崔有節不像,崔有節性格溫和,與徐氏不像,徐氏眼光短淺,市儈。崔嫻融合了兩人優良的基因,成了一個真正的功利主義者。

    鄭朗啼笑皆非,但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有理。忽然又看了看身邊的人,江杏兒是書癡,四兒是小糊塗,司馬光腹黑,王安石倔強,呂公著溫厚,嚴榮老實,還有崔嫻的功利,幾乎就沒有正常的人類。

    又好氣又好笑地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麼來了?」

    將鄭朗的手拉住,拉到房間裡。

    二人是夫妻,不用再避諱。

    來到房間裡,崔嫻說道:「你離開鄭州後不久,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那幾位世子忽然派人過來對我爹爹說,只要我家願意,會娶我做一個王妃,然後再懇求皇上賜你一個良家子。」

    「是誰?」

    「未說那一位世子。」

    「這可奇怪了……」鄭朗道。非是唐朝,在宋朝駙馬不值錢,比唐朝都更不值錢,甚至有可能好的士子不肯娶,並且朝中士大夫也不讓他們娶,比如某位公主看中鄭朗,趙禎讓鄭朗迎娶,那麼朝堂上會吵翻天的,陛下,你幹嘛啊,想廢去國家一個棟樑之材?娶了公主要避諱,就不能直接參與政治了。於是有的公主僅能嫁給一名商人。

    相同,王妃也不值錢,除了一個尊貴的名號外,又能有什麼,圈養成一頭貴豬,一點參與政治的權利都沒有。況且還不是趙禎的親兄弟,看一看八大王趙元儼是什麼局面,就知道了。閉門不出!

    一個是前程一片光明的最小三元,一個是有名無實的世子,換丈母娘在世,也知道這個選擇題如何做了。還有呢,二人成過親,沒有特殊情況,誰願毀去這門親事?

    這幾個世子提出這個議親,很無理的。

    崔嫻道:「父親大人也問過,當時那個管事答曰,是在京城時看到妾身,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於是來到蔡州,一直不好開口提出,陛下又派人召他們回去,臨離開時提出來,若同意大家想想辦法,若不同意也就算了。」

    「京城?」

    「妾也要出去看一看,沒想到……你權當娶了一個紅顏禍水回來,」崔嫻說完了,丹鳳眼又飛動起來,有些小得意。

    此時的紅顏禍水是兩詞,一出《漢書.孝許成皇后傳》,一出《趙飛燕傳》,貶義沒有後來的嚴重。

    鄭朗又看了看崔嫻,這也有可能,自己妻子相貌是有了,是很好的,若是貪色者,是有可能「日思夜想」。但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為什麼某一位世子看到了崔嫻,又看中了崔嫻。高衙內在中間又扮演了什麼光榮角色?

    但有一個原因終於想出來,為什麼趙允讓這三位「清流」世子居然與趙允迪裹在一起,也來到上蔡,大約正是為幫助這個世子達成心願才來的。

    這個多情種子是誰啊?

    崔嫻又說道:「妾與父親大人害怕多事,於是妾悄悄地收拾行李,離開蔡州,到你家中,帶了一些織機與五名織女過來。給了她們一些錢,讓她們一道到江南來,傳授你州內婦女們的織藝。妾在家聽過,在你家也聽過,江南的生絲多,可技藝不精良,不及山東河北河南遠矣。也是為你謀一項政績。」

    「這個主意好。」鄭朗誇道。

    「妾也會了許多紡織技巧,手藝還不錯的,若是妾身帶著你州內的婦人們,親自傳授她們本事,她們會不會感謝你?」

    鄭朗呵呵一笑,看來聰明人若將聰明用對地方,也是不錯的。

    「你感謝不感謝妾?」

    「感謝。」

    「如何感謝?」

    看了看房門口,盯著她誘人的嘴唇,鄭朗走過去,將她強行摟在懷中,來了一個深吻,還用舌頭伸進崔嫻的嘴中。崔嫻是雲英之身,開了男女的情竇,可從來沒有嘗過男女的滋味。

    一番深吻,身體已經軟了下去,迷茫地用丁香小舌胡亂的回應著,眼睛閉了上去,嘴中發出一兩聲嬌吟:「嗯……嗯。」

    嘴唇鬆開,鄭朗又用手伸進有些汗濕的衣襟裡,一邊撫摸軟軟的麵包,一邊輕輕在那粒小櫻桃上撥弄著,道:「這樣感謝如何?」

    「你是輕薄妾。」

    「官人輕薄娘子,天經地義,崔家小娘子,此狀本官不受也。」

    崔嫻清醒過來,打了他一下手,說:「呆會兒讓妾如何見人,白天裡宣……淫,不好的。」

    然而胸口在鄭朗撫摸下,一顆心跳得厲害,身體更軟,全身火燙,更軟綿綿的倚在鄭朗手腕上。

    又道:「不行哪,妾身雖避麻煩,提前來了,可生母喪故,一年孝期要守的。一年後,不對,僅十個月後,妾給你。你不要也……不……行。」最後像蚊子聲,越來越輕。

    「可是我答應過,今年冬天讓江杏兒與四兒替我暖床了。」

    「那不……」突然停下來,不能無理取鬧,官人做得不錯了,到現在那兩個小婢都沒有動,不容易,盯著鄭朗說:「那妾也陪你暖床,幾個人在床上,你能做什麼?」

    「幾人人哪?」鄭朗眼前浮現出那一幕,真期待啊。

    這樣想著,手就滑了下去。

    「嗯嗯……哪裡……嗯嗯……不行……嗯嗯……羞人。」說完了,崔嫻身體就往下墜。

    真的不行了,再不放手,什麼事也能發生,鄭朗得意的將她鬆開,扶她坐在椅子上,問:「為什麼這麼快?」

    「妾帶著人帶著織機,上了船,從蔡水下汴水,到宋州就上了岸,從陸地到廬州,從廬州重新僱船下淝水、巢湖、濡須水,行程苦了一些,抄了近路,速度卻快了一些。」

    「原來如此,我出去安排。」

    「嗯,」此時崔嫻身體軟了,衣服也讓鄭朗弄亂了,滿臉紅暈,香汗淋漓,不收拾一下,不好出去,然後又道:「你過來。」

    用袖子擦著鄭朗手指,嬌羞的道:「哪裡不能……摸。」

    「你不懂,這才是閨房之樂,」鄭朗哈哈一笑,走了出去。

    先擠一下,以後定居下來,還要重新安排,不過不用買房子,租幾間房屋,讓幾名織女住下來,現在來的是時候,可以授蠶絲,可以授麻葛,到了秋後,她們就要離開太平州。

    忽然想一想,崔嫻也很不錯,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呢。不是沒有想到,他盯得目標更大,是幾萬畝,幾十萬畝的一個個大圩,是一個大商埠……

    鄭朗開始交接,還有幾天時間。

    一一查賬,清點公文案件。

    消息傳出去,告狀的百姓更多。

    能稱為張家六虎,是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家大業大,兩個小圩一千多畝地,侵佔有一千多畝的湖澤,還有一個大生絲作坊。可腳步沒有停下來,家中六兄弟,放在一人身上很滿足的財產,六人一分,一家能剩多少?

    因此,繼續吞併,兄弟六人不會武藝,整個南方練武的人皆不多,倒是河北河東陝西一帶,受外敵侵襲,許多人練武習藝。但勝在塊頭大,他們不會武藝,百姓也不會武藝,除兼併外,還有其他不好的事,比如強佔一些小的財產,樹桑、菜地、房基地,或者打一打村民,調戲一下良家婦女,侮罵,不尊重族中的長輩,等等。

    有的事不大,但的確觸犯了律法,不過皆不重,並沒有出人命,倒是二十餘戶村民讓他們打傷過。

    農村這一現象很嚴重,識字的人不多,打官司麻煩,只好用拳頭解決問題,他們做得稍過份一些,這才惡名遠揚。

    可過問可不過問的那一種。

    還有更多的是雞毛蒜皮的事,這些案件換誰做縣令,也不會受的。

    但百姓知道新知州要拿張家這六頭虎開刀,平時受了欺負,機會難得,一個個前往縣衙告狀,不受,隔壁就是州衙,最後案件一個個堆到王知州手上。

    放在個體,這類案件皆不是大案子,然而堆得多,可以看到張家六虎的惡劣斑斑。

    沒有訟鬼替他們辨護,張家六虎變成了六隻病貓,鄭朗要接任,恐怕對他們處理更嚴厲,雖然他們弟兄六人,有兩人應了差役,一是衙前,一是當塗縣的小吏,但終是民,與官府相鬥,能有什麼好結果。

    補賦稅,交賠償受害人的罰金,兩天下來,家中損失了七八千緡財產,湖澤官府收了,作坊便賣了,僅剩下兩個小圩,其實宣告他們從中上等地主變成了小地主。

    沒有了財,還能有勢麼?

    鄭朗這才交接。

    但果如他與崔嫻所料,看到張家的結果,更多的貧困百姓膽子大起來,紛紛上訴狀告。

    這是不行的,正是這苦逼的差役法,若全部開火,不要說以後不便治理,有可能馬上州縣諸吏造反起義。

    第一天讓人張貼一張榜文,州縣諸民富豪者勿得仗勢欺凌貧困百姓,貧困百姓者勿得無理誣告富豪者,擾亂州境秩序。

    得及時將這股告狀風氣壓下去。

    到了次日,已經是七月初,鄭朗到州衙上任。

    然而州衙門口前來了許多人。

    鄭朗看了看他們衣著打扮,十分不悅地喝道:「你們圍在衙門前,想做什麼?」

    還是差役法。

    宋朝一改前代弊端,於是將百姓分成五等,貧困百姓承擔稅賦,富戶承擔差役,一為吏,二為衙前,三為耆戶長、弓手、壯丁,四為其他職役。這樣為國家節約大量開支,但更多的弊端產生。

    這個鄭朗不想動,很麻煩的。至少眼下不想碰這個燙手的山芋。

    可正是這個差役法,讓他同樣不敢動所有富戶,那怕這些富戶全是惡霸劣紳。一是他們在鄉里的影響力,二就是吏、衙前,特別是吏,自都孔目官至糧料押司凡十階,皆由這些富戶擔任,一無薪水,二無官告,可他們是地頭蛇。「官人者,異鄉之人,官人年滿者三考,成資者兩考,吏人則長子孫於期間,官人視事,則左右前後皆吏人也,故官人為吏所欺,為吏所賣,亦其勢然。」「根固窟穴,權勢勳炙,濫恩橫賜,自佔優比。」

    地方官赴任後,兩眼漆黑,庸碌無為者完全置於諸吏股掌中,任其擺弄。即便一個精明強幹者,也要受其影響。比如鄭朗,在考慮治如何治理太平州未來時,就分出了一大部分心思,放在這個諸吏身上。

    無奈之!

    包括殺雞賅猴,也是一種震賅。

    就是這樣了,今天在做什麼?難道給自己臉色看?

    話音一了,忽然這幾十個衣冠楚楚者全部跪下來,道:「知州,都說你是文奎星下凡的,救救我們吧。」

    呂三叔有些暈了,雖有少數貧困百姓開始向其他富戶開火,昨天鄭朗及時下了命令,懸於城門外,不能逼得你們到這種地步吧?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9
第二百二十九章大中庸

    不是刁難自己就好辦,鄭朗道:「我看過太平州許多地方,雖說江南好,也未必全是富裕人家,有的人家很窮,他們沒有喊,為什麼你們喊?先起來,不要哭,本官上任第一天,都成了什麼?」

    幸好不忌諱,否則這樣,很觸霉頭的。

    「喏。」

    一個個起來,然後哽咽的喊苦,人多,有六七十人,鄭朗無奈道:「你們選三個代表,進州衙說話。」

    還有事呢,王知州要送一送,這是官場上的禮儀,太平州一些所謂的「吏」要相識一下。這些天已認識了一些官員,很有實權的二把手通判,錄事、司戶參軍,這是太平州,若是大一點的州,還有司法、司理參軍,作為州各曹的。以及幕職官,節度掌書記、判官,另外還有觀察支使與推官,太平州因為不大,沒有設,一些特殊的州還設有監,負責征酒稅、礦治、造船、倉庫出納賬目,也不常設。這幾名正式官員全部認識了,可下面還有一些小吏,也就是差役法充當的無告無薪輔助性質的非正式官吏。這些人大多數不認識,雖有種種不好的弊端,想治理地方,還離不開他們。

    因此相識一下。

    至於事務,今天卻不先動,慢慢來。

    有什麼事務要處理,在交接過程中,鄭朗心中皆有了底,畢竟是江南,國家的腹心,沒有兵革之災,只要沒有大的災害,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情,即便有一些事務,也不急。

    但得與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說一些話。

    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底線,像過去王知州那樣敷衍任務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大家努力做事吧。

    進了州衙,大大小小不到二十員官吏,陸續行禮,還有所有的衙前,這也要認識的,太平州三縣一州有三百多名衙前,直屬州的有六十多名。以及廂兵,有一百八十餘人,多是水軍,還有一些裡運、貢運、水運、梢工都、造船軍務、步驛、牢城、壯城、下卸錢監、鐵木匠營、酒務營、竹匠營、效勇等等,大多數太平州不設。不過到了江寧府這樣的大府,幾乎都全了。

    十幾名廂兵軍頭、十將、承局、押官也要見的。他們不僅負責著太平州小的工程勞作,甚至有時候輔助官府處理緊急事務或者揖賊,比如數次湖上的衝突,王知州都調動了廂兵側應。

    因此有不少人,近百人。

    王知州替他們一一介紹,介紹完了,諸位官員以及衙前,一起要送他到碼頭上辭別。

    這是王知州,若是鄭朗離開,再有一些政績拿得出手,當地的文人還要寫詩作賦唱和一番,才能放鄭朗走。

    三個代表就選了出來,走進來。

    鄭朗聽他們說話。

    其實說的內容早就知道,又是差役。

    差役法有四種差,吏差,衙前差,耆戶長弓手差,其他差役,比如承符差、人力差、手力差、散從官差、催子、驅使差,以及各倉的斗子、掏子、秤子、揀子、庫子、倉子,甚至抬轎子的轎番,渡口的渡子等等,皆屬於差役。

    做吏差當然是好,把持州縣政事,甚至極少數能爬到正式的官吏。

    畢竟是少數,在太平州近八百名差役中,也就那麼幾十個人。但其他的差役,富戶皆不願意承擔,比如管物,必須要管物的衙前用家產做擔保,出了任何差池,立即傾家蕩產。偵案也是如此,出現失誤,長官推卸責任,又要挨笞杖,革職,甚至被判罰。因此本來衙前是很重要的職位,皆由第一等戶擔任的,時久後,漸漸轉移到二三等中小地主身上。

    第三類,弓手太平州沒有,這些多在邊境各州縣,但有耆戶長,這稍好一些,可還有壯丁,需要武藝精熟,經常演練,又沒有半點月俸,家中卻少了一個重要的勞力,於是破壞家產。

    第四類範圍更廣大,散從、弓手、手力、壯丁甚至接送朝廷貢稅,納物幾千里之遠。

    以前大地主往中小地主身上轉移,中小地主又往富裕百姓身體上轉移,富裕百姓又往貧困百姓身上轉移,一層層攤薄,幾挨上了的,全是倒霉鬼。歐陽修後來就說過,第七等戶高榮、家業共直十四貫文省,其人賣松浩為活,第五等戶韓嗣,家業二十七綱文,第八等戶韓秘,家業九貫文,皆中了差役。想一想,韓秘只有九貫錢的家產,按米價作一貫錢四百來塊錢,綜合的作價有可能在六七百,七八百塊錢,包括房產、地產、畜產、家俱、樹木這些子虛烏有的產業在內,總資產僅九貫錢,窮成什麼樣子。將家中一個主要勞力抽去差役,這一家子還有好日子過麼?

    可是差役總得要攤派的,只有說誰中槍誰倒霉。

    這些年來也就這麼過了。

    可是鄭朗到來,突然如此高調,背影又是如此的深厚,再像以前那樣不大可能,那麼差役必然重新回到前三等戶上,一旦集中在前三等戶,除了幾個真正的頂級大戶人家外,誰也受不了。比如跑一趟船,有可能賺上幾百緡錢,然而花好幾個月時間跑一趟差,分文沒有,路上還有風險,難不成自己應付差役,讓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去做生意,這日子怎麼過下去?

    說完,三人放聲大哭。

    「你們起來。」

    三人起來,又是哭。

    鄭朗踱了幾步,喃喃道:「差役啊,免役。」

    「免役,」一個中年人耳朵尖聽到了,驚喜地道:「免役好啊,我們願意拿錢出來,捐給州里,讓州里僱人,我們家中有事,可州里的文人很多,有一些文人衣食無著落,這是取長補短之道也,鄭大夫,這主意好啊。」

    「我說了什麼!」鄭朗氣憤地道。

    只要懂一點歷史的,誰不知道王小三的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稅法和農田水利法、保甲法、將兵法、均輸法、市易法、免行法。這個募役法就是免役法,針對差役法種種弊端設立的。

    最後結果呢?

    「你們先回去,本官以後會替你們想想辦法。還有,本官是人,非是什麼星星,想要美好生活,大家一起努力。」

    「鄭知州,你是答應我們了?」

    「我只是答應你們想一想方法。」

    這算什麼回答啊?

    三人不知所措的離開。

    送走王知州,又與諸位官吏說了一些話,營養不良的話,主要是認識,自己現在說得再好,也不起作用。

    然後回家。

    將幾個學生喊出來,就說到這個差役法的事。

    主要是講給司馬光與王安石聽的,其實免役法開始,司馬光也贊成過,還是比王安石更早提出來的,「臣愚以為凡農民租稅外,宜無所預,衙前當募人為之,以優重相補,不足則以坊郭二戶為之。」但未實施下去,然後到了宋神宗,看到一份奏章,幾千里外來京師的衙前,押送的物資僅是納金七錢。為七錢金花了幾個衙前往京師趕,這倒無所謂,然而府吏照舊敲詐,不能敲啊,就七錢金,再一敲還有了麼?於是僵持耽擱之下,一年多時間居然在京城沒有入庫。好高昂的七錢金!

    宋神宗氣瘋了,不顧爭議,將免役法提上議程。

    王安石還是很小心的,說了想做到家至戶到,均平如一,只能緩而圖之,為此從試點到議論到完善再到推廣到全國,一共花了三年時間。

    用心是好的,但實施下去,皆偏了方向,王安石於其是變法,不如說是斂財,幫助百姓是次要的,彌補空虛的國庫才是他最主要的目標。在這種心態下,下面官員更亂,新的弊端又起。不僅是這一法,其他各法又引起保守派的大臣反對。

    比如司馬光,他家是頂級大戶人家,首先就觸犯了他家的利益,看到王安石變法,專門對著大戶,大地主,大商人來著,司馬光不樂意了,這時候他忘記自己修《資治通鑒》時竭力誇讚劉備的那句以人為本,也許到了他眼中,這個以人為本,不是老百姓,而是士大夫,老百姓不是人了,於是上台後新法全部打倒。老病在江寧的王安石聽說後,歎息一聲,就算其他各法有弊,何至於連募役也廢?

    一個斂財躁進,一個腹黑保守,還到死不知悔改,宋朝分裂開始。

    「用錢代役好啊,」司馬光道。

    「鄭大夫,這是一個好主意,雖然朝廷不許這樣做,大夫可以上奏,用太平州做一個試點,減輕百姓負擔,」呂公著道。

    「上奏不必,一旦上奏,朝廷必有爭議,陛下對大夫說,代朕去看一看,可以悄悄做了,看到成效再說,到時候爭議會少些。」王安石道。

    至少現在兩人沒有爭議。

    鄭朗笑了笑問:「你們只是想到它的好處,可想到它的困難,以錢折役,各州各縣情況不一,收入不一,如何折算?」

    「這……」

    「我以前就說過,每一法令出來,用意都是好的,但到下面執行就不一樣了。用錢折役,對於富戶來說,負擔不重,比如一個中等富戶,去一趟京師差役一次,來回需數月之久,家中產業全部荒廢,損失能達幾百緡或者上千緡錢,但折役後,僅付出幾十緡錢,就可以從容雇一個貧民代役,幾十緡錢對貧民來說,足夠支付他們報酬了。然而差役法實施本身,就是為了扶貧抑富,實施幾十年後是什麼結果?多少四五等百姓捲入其中。若以後地方官吏將四五等百姓冒充上等百姓應付差役,以充政績,或者斂財,幾十緡錢對於富戶來說不足為奇,但對於貧困百姓來說,足以讓他們傾家蕩產。不要說不可能,百分之百有這可能,那又怎麼辦?」

    「誰開這個頭誰最後成為替罪羊?」崔嫻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正是,到時候必然民間騷動,還有呢,若以錢代役,只會是衙前、耆戶長、弓手與雜役這些苦差事,那些吏事大戶人家才不肯放的。」

    能放過?吏役好啊,又輕鬆,又有實權,有了實權,利用手中權限,自家經營得當,只會更加膨脹實力。這是不會放手的,史上王安石變法後,也沒有動彈這塊,爭議太大。

    又道:「當初實施此政時,以第一等人家為主,多年的轉換,不知不覺,也就受了。以錢代役開始,這個隱患必然有人提出來,二三等人家與富戶必然不服,而且同樣的以錢代役,也顯不公平。或者以資產征錢,第一等大戶人家願不願意?雖有可能對他們來說,不是多少錢,但有幾人嫌錢多了的?何謂第一等大戶,官僚、貴戚、大主戶、大商人、功勳後代,這些都是國家的精英,以呂相公的城府,一旦開罪他們,最後也只有下台的份。更不用說是落實下去。這後果你們有沒有想過?」

    「治大國者若烹小鮮,何難如此……」王安石久久歎息。

    「聽了你這句話,我很開心,」鄭朗摸了一下他的腦袋瓜子。

    崔嫻托著香腮說道:「官人,妾還有一個辦法,官人想做實事,若處處怕爭議,那是做不起來實事的。但可以將矛盾轉換,比如這個差役,既然有人求官人,官人可以用一些策略,使他們越級上書,聯名起奏,直接送到朝廷。以官人的地位,朝廷看到太平州的奏報,必然視之。讓他們自己提出來,委託官人試點,有爭議與官人無關,是地方富戶提出來的,有功績卻是官人的。何樂而不為?」

    在她眼中只有成功與成敗的區別。

    好處有的,後果也多,於是想方設法將好處留下來,壞處推到別人身上……

    的確,這個頭鄭朗不能開,起了爭端,一個個必然會將矛頭指到鄭朗身上。但由諸富戶提出來,難道往諸富戶身上指?

    同樣腹黑,而且功利,並且跟在崔有節後面時久,崔有節還有意培養呢,對官場熟悉,因此想出這條主意。

    又道:「太平州又不像河北河東諸州,有背景的的大戶少,這豈不是官人前來的原因?若朝廷批准,就落實,再將這三條後果說出來,讓朝廷慎重。更堵了言官的諫路。若不批准,富戶們也不能怪官人。」

    「小師母,這主意好啊,」王安石與司馬光道。

    「讓我再想一想,」鄭朗沒有立即答應,然後看著崔嫻一張好看的薄嘴唇子,心裡想到,有人說薄嘴唇的女子皆有心計,果如此?想到這裡,不由笑了起來。

    不過腦海裡很冷靜,這個免役法最好不要捲入,那有崔嫻說得那麼簡單,一旦捲入,以後自己休想平安。

    但先寫一份奏折,遞到京城。

    說了墾圩與聯圩的作用,重點說了幾條。第一條是為確保百姓安全,小圩必須聯成大圩。

    必須要聯,汛期到來,洪水能比圩內高出十幾米,休說小圩,就是幾萬畝的大圩,一旦決堤,兩三個小時,整個圩區會成為一個汪洋,有船的好一些,上船能逃跑,可家肯定會被洪水沖之一空。也不安全,若是夜裡破圩,有船也不行,特別是那些幾百畝幾千畝的小圩,幾分鐘就成小湖泊了,必然會死人的。若沒有船,更悲催了。

    聯成大圩後,有更多的人手挑高加固圩堤,汛期到來時,也有更多的人手巡邏查防,隨時警戒,還會破,但比若干幾百幾千個零星小圩要好。

    其次湖澤與私人圈圩。湖澤可以給百姓種植,以滋補家用,但不可佔有,侵佔貧民可憐的生路,又用張家六虎的事跡作例,更不可以在圈圩時阻攔。一旦圈圩,湖澤全部收為國有,以便統一規劃。

    私人圈圩不規範,不能讓他們圈。奏折中再三說了圈圩勢在必行,圩區產量高,國家人口越來越多,即便朝廷阻止,最終一個個圩區必然出現。

    這是大勢所趨,但私人胡亂圈圩,圩小,不規範,有危險。而且不統一安排,胡亂侵戰水道、蓄水湖泊,汛期到來,水路無處可洩,會衝垮許多圩堤,旱期又無水可灌。必須由朝廷統一安排規劃,留出足夠的水道洩洪,足夠的湖泊蓄水。這個朝廷非是京官,京官多有北人,未必懂,也不能是縣官,到了最基層,什麼樣的人都有之。因此每圈一圩,不僅不給私人圈圩,還必須有知州親自視察,反覆考證後才能圈之。否則,所圈之圩國家不予任何承認,出事後果當自己承擔之。

    這不是改革,乃是水利,同樣是紙上談兵,但鄭朗討要的是一道詔書,有了詔書,自己有了法令借口,太平州大開發就可以執行啦!

    不然不能動。

    這份奏折,特別是在聯圩上很有遠見,是一個劃時代的建議。

    呂三叔看完後,長歎道:「果然有一顆遠大的心。」

    看得多長遠啦!

    崔嫻聽呂三叔誇獎,樂得眉開眼笑,用手在桌子下面撓鄭朗的腿。

    官人能耐,自己也有臉面啊。

    但鄭朗也怕,史上萬春圩是江南東路轉運使張顒,判官謝景溫在沈括與沈披兄弟協助下修建的,功德無量。正因為邊上的小圩百丈圩破掉,朝中有人眼紅,造謠生事,說萬春圩破掉,朝廷將張謝二人撤官。

    這才是一個真實的官場。

    所以做任何事時,必須將醜話說在前面。

    我弄出政績,別咬我,咬我將這些舊奏折翻出來,同樣搞死你。

    奏折送走,暫時沒有做任何變革,一些官吏看到鄭朗拿張家六虎開刀,也怕,小心翼翼的,在三縣就將矛盾處理下去,於是也沒有多少的事務。

    鄭朗又做了一些安排。

    十幾天過後,將州里的主要官吏召集起來,道:「有可能明年我會修《中庸》。」

    一干官吏很無語,修中庸啊,還能說什麼呢?

    鄭朗又道:「中庸之道,主旨在德。因此本官十分重視德化,今天陪某一行,看一看道德人士。」

    霹靂手段只是震懾的,主要還是替境內樹立良好的社會風氣。於是有了這一行。

    帶著官員上了船。

    船上有一些事物,用綢布蒙著,皆不好問。但看到一個人,崔嫻。知道她是鄭朗的小娘子,然而這不是家宴,而是出去辦事情的,又不是小婢,為何讓他這個美麗動人的小娘子拋頭露面。

    很古怪的對望一眼,又不大好問,鄭知州,你這個不符合禮教啊。

    自討沒趣啊。

    不但有崔嫻,還有幾個學生,以及江杏兒與四兒,呂三叔,鄭朗道:「諸位,這是一趟感人之旅。」

    感人之旅?

    諸人更加古怪,鄭朗說完沒有多做解釋,對船夫道:「開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19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6 11:25 編輯

第二百三十章 大中庸(下)

    坐在艘艙裡,崔嫻低聲說道:「要不要妾以後戴著羃羅出門?」

    唐朝早中期有教養的名門望族人家,包括崔有節的清河崔家,鄭朗的滎陽鄭家,他們家女子也要出門的,但與陌生男子見面不大好,於是戴著一個羅簾子。這個面簾也就是羃羅。

    唐朝民風開放,面簾子越來越薄,後來索性沒有人戴了。到了唐末,名門全部被催毀,禮教全廢,宋朝後沒有名門望族說法了,有,僅是有錢有勢的人家,與唐朝那個名門望姓已經是兩個性質,更沒有人戴著這個討厭的小簾子。倒是受李煜妃子窅娘影響,稍許有極個別女子為了討丈夫歡心,開始裹起腳來。

    兩者皆非鄭朗所喜。

    而且崔嫻做得很好了。

    除家中幾個人外,幾乎從來不與陌生男子交談,還要怎的?

    「不用。」

    不過崔嫻還是很注意,緊挨著鄭朗,離其他諸位官吏遠遠的。

    船兒在水裡發出輕微的撞擊浪花聲,駛了一會兒,船夫喊道:「鄭知州,到了。」

    「麻煩船哥子。」

    船夫讓一聲哥子喊得手足無措。

    鄭朗命幾個衙役抬了幾樣東西上岸,走了沒有多遠,便是一處村莊,大約五十戶人家,有窮有富,看房屋就知道了,五六戶瓦屋,其他的皆是茅草屋子。

    衙役徑直穿過村莊,走向村西口,當塗縣令袁真問道:「鄭大夫,是去謝孝子的家?」

    「嗯。」

    是感人之旅。此子父親早喪,母親將他拉扯成人,又好不容易讓他娶了一門親事,然娶了一個惡媳婦回來,對其母很不孝順。妻子生了一個兒子後,越發惡劣。此人無法忍受妻子對母親的百般忤逆,將妻子出之。以後養著老母親,又哺養著兒子,有一頓沒一頓的度日,有時寧肯自己吃不飽,也要給母親吃好。

    這一養,就是近十年,孝心感動方圓所有的人,連王知州那樣混資歷的官員,也來探望過,給一些資助。

    穿過一片翠竹,來到幾間草屋前,門口一棵古槐下,坐著一個老婦人,正搖著繰車在織麻。鄭朗走過去,唱了一個肥喏,問道:「請問大娘娘,這裡是不是謝春謝孝子的家?」

    老婦站了起來,狐疑地看著他。

    「我是新知州。」

    「參見新知州,」老婦要施禮。

    鄭朗一擺手,崔嫻已經搶上前去,將老婦扶起來,道:「大娘娘,不用施禮,該施禮的是我們夫婦,來到太平州,妾就聽聞大娘娘的事,家中貧困,尋常人家有壯年男子都難以度日,可大娘娘居然將兒子拉扯長大成人,很不容易。」

    老婦讓崔嫻誇得不知說什麼好。

    鄭朗問道:「謝春在何處?」

    「狀元公,在田里勞動。」

    「能否帶我們去看一看?」

    「好啊。」老婦還沒有走,崔嫻又搶上一步,說道:「大娘娘,讓妾來扶你。」

    「我那敢。」

    「大娘娘,當扶的。」說著扶起老婦往前走。

    諸位官員面面相覷,這招好啊,若傳出去,明天會震動鄉里啊。難怪狀元要將他妻子帶出來,看到沒有,若是鄭朗來扶,就偽作了,可讓崔嫻來扶,卻沒有任何問題。

    主意是好,可誰個知州的妻子能像崔嫻這樣做,不嫌棄的一把將一名老婦人扶住。這也要有心的,儘管她的心很可疑,扶老婦人未必有幾份誠心,但為了鄭朗卻是有十分誠心。

    還有這份機靈,隨機應變,與果斷,又非是一般女子所能擁有。

    知道這樣夫唱婦和,會贏得一大片民心,可沒幾人學得來。

    走了一里多路,來到一片稻田間,一個黑黝黝的中年男子正在勞動,邊上一個十歲的男孩子幫助父親撥著田里的稗子。

    看到一大群官吏,還有幾個少年,一個美麗的小娘子扶著老娘走來,男子連忙走到田埂上,手無足措的施禮,一個很老實的人。鄭朗道:「你能不能先回去一下,我帶了一些東西給你。」

    「狀元公,小的不敢收,娘娘將我養大成人,孝敬她是應當的,不能收的。」

    「誰不知道應當,但有幾人做得到,包括我在內,小時候多次淘氣,讓幾個娘娘擔心,去了京城多次惹禍,謝大郎,你讓我慚愧啊,當受之,」說著拉起他的手,要往回走。

    謝春嚇著了,道:「小的手上還有泥巴。」

    「泥巴好啊,沒有泥巴,何來萬物生長,這雙沾滿泥巴、辛勤勞動的大手,在我眼裡,才是最美麗的手。」

    諸位官員更是汗顏,多感人的一句話啊,看到沒有,周圍幾個圍觀的農民全部滴眼淚了,怎麼以前自己不會說呢?

    真煸著了,看著鄭朗拉著謝春的手,崔嫻扶著老婦回去,幾個老百姓酸酸的說不出話,最後道:「好知州啊,走,去看一看。」

    丟下手中的事務,用衣角拭著眼眶,跟在後面向謝家走去。

    重新到了謝家門口,鄭朗讓衙役們將幾樣事物打開,先是賞賜,很厚的賞賜,一百緡錢,一百匹絹。

    還有一樣更重要的事物,一塊碑賦,鄭朗窮極筆墨,寫下一篇感人淚下的《慈母孝子賦》,這也是他的中庸之道,陰陽相對相生,沒有長輩的關愛,正確的教導,又何來下人的孝順。沒有下人的孝順,長輩又怎麼有信心對晚輩慈愛。

    這才是正確的人倫觀,上慈下孝,構成儒家孝道的有機整體,如果生活在舜那樣的家庭環境裡,再要求兒子很孝順,實在有些勉為其難。

    衙役們在載石碑,鄭朗又說道:「謝大郎,今年春天陛下對我說,讓我代他看看江南好,江南民風淳樸,你才是陛下想要看的淳樸。你坐下吧,讓我替你與大娘娘畫一幅畫,以後送給陛下。」

    圍觀的百姓全炸營了。

    給皇上看的!然後用艷羨的眼光看著謝家上下三代三口人。

    謝春急得要跪下來,讓鄭朗扶住。

    這一舉動在鄭朗心中位置很重要,不僅是感動他的孝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德化全州民風!

    讓謝春樹立孝道的榜樣。

    江杏兒拿出作畫工具,鄭朗執筆,先畫一幅謝家三口的草圖,後面還有謝家貧寒草棚的背景。草圖畫好後,鄭朗沖老婦深施了一禮,一點知州架子都沒有擺,這才率著諸人離開。

    重新上了船。

    船往前行駛,這一回去的地方是朱家莊。

    但拜訪的這戶人家出忽所有官吏意料之外。

    看望的是一位很有爭議的女性。朱家莊有一個戶人家養有四個兒子,家中貧寒,養四個兒子多吃力啦,不但將他們拉扯成人,還要供他們成親,因此在大兒子成親後,夫妻雙雙倒下。

    大兒子只好接過父母的工作,拉扯三個弟弟,還有自己的一個孩子,累著累著,也倒下了。

    臨死前,只是拉著妻子的手,眼睛半天沒有閉上。

    妻子似乎明白丈夫的想法,換普通的女子,那時候很年青,還有一些姿色,早改了嫁。然而此女沒有,可是靠她柔弱的肩膀怎麼可能養活這一大家子?

    於是到縣城靠賣笑謀得幾個錢,僅中上姿色,賣笑所得的錢少,為多得一些錢,與客人吵架,或者厚著臉皮乞討,當年很有爭議的一個人物。然而就是她這無比酸苦的錢,繼續維持著一家人的生機,並且幫助老二風風光光的娶了一門親事。

    外面有人說閒話,老三當時也漸漸成人,堵不住人的嘴巴,於是一聽到後,沖人下跪,乞求道:「別說我嫂嫂壞話了,求你們了。」

    在這樣嫂嫂的帶領下,二弟與弟媳婦還有什麼好說呢,協助嫂嫂將這個家繼續支撐起來。直到老三成家立業,婦人才結束賣笑生涯。然後到老四又成了親。

    四媳婦要著強,老四訓斥,嫂嫂又維護四媳婦,面對這樣的嫂嫂,四弟媳婦最後終於感化悔改,衝她下跪懺悔。

    自此以後,這一家子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吵。

    但正是她在縣城這段不好的經歷,謝家免去稅務,朱家卻從來沒有免去稅務,也沒有任何官員前來探望。

    鄭朗聽到後,立即重視起來,派衙役打聽一下,然後唏噓不止。

    與謝家一樣,賜錢百貫,絹百匹,勒石作賦,不過換成了《義嫂賦》。同樣要畫圖,這些都是平凡的人物,平凡的事跡,卻比英雄事跡更感動人。自己利用了德化全州,圖遞到京城後,就不知道朝中諸大佬會不會利用了。

    見到朱家長嫂,才四十幾歲,大約勞累過度,頭上出現斑斑白髮,崔嫻與江杏兒、四兒一起彎下腰深施一禮,道:「見過義嫂。」

    當年她賣笑謀生,應有一些姿色的,如今卻是這副樣子。

    在這副看似卑賤的身軀下,隱藏多麼高貴的人性光輝!崔嫻一直動著小心思眼,此刻看到朱家長嫂的老態,終於被感動了。

    「你們折殺了我……」當年很能吵的一個女人,卻被這派場嚇著,一個狀元的妻子,兩個狀元的小妾,向自己深施大禮,自己敢受麼?

    「這是你應當得的,豈說我們是晚輩,過二十年三十年後,我們還要向你行一個大禮,只是對你來說,來得太遲,未免不公正……」鄭朗道。

    他話音一了,朱家上下十幾口人哭得像淚人一樣。

    從朱家走出來,呂公著輕聲說道:「鄭大夫,我心裡好堵。」

    「不是堵,是感動,像這樣高貴而又卑微的小人物太多太多,我僅從中間選了三個,這才是人性的希望。」

    不以為只有士大夫才有人格,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人格,人性尊嚴,人性亮點。

    豈止是德化,對自己幾個學生來說,也是一場心靈的洗滌。

    重新上船,換了一個地方。

    剛才看到的是孝,是悌,這一回看到的是仁。

    因此這次賦文換成了《善人賦》。

    是陸家莊的一個二等富戶陸寧,遭遇也不大公平。

    一家人很老實,心善,經常做好事,修路鋪橋,有時候拿錢出來贍養孤兒寡母,家中有兩百多畝的地,租了一些地給佃農,心善的結果,租子經常討要不到。

    陸家只是笑笑,很像大娘娘,但比鄭朗大娘做得更徹底,因為老實,讓縣裡面定為二等富戶,怎麼可能是二等呢,三等都勉強了。稅重,心又善,只好自己努力勞動。然而歷任當塗縣的縣令就像沒有看到一樣。

    總要徵稅的,又不是日子過不過去,徵得多自己政績才多,越是這樣的老實人家,才越要徵稅。於是逼得夫妻二人帶著兒子不得不下田勞動,還要應付差役。

    是聽陸家兒子的一個衙前朋友對鄭朗提及,鄭朗派人問了一下,果然如此,才將這個人發掘出來。

    看著碑文,陸寧立即謝絕,道:「鄭知州,小的不敢哪。」

    朱謝二家不知道,可陸寧是一個主戶,多少見過一些世面,鄭朗的賦碑一出,有可能以後無數學子過來看,陸續對自己讚揚,甚至有可能留名於史冊。豈止是畫像給皇帝看一看那麼簡單,哪裡敢受之!

    「為什麼不敢,是你平時做好事,得到的回報,來,帶我去看看你修的橋。」

    陸寧慚愧不安的帶著鄭朗來到一條小河邊,就著河架了一座石拱橋,正是這座石拱橋,河兩邊的各村莊得以順利來往。鄭朗道:「這才是善事。前些天我去了一趟臨江寺,聽聞有人一捐就是幾百畝的地。釋家真義是空是了,臨江寺的香火足以讓僧侶們衣食無憂,為何要得那麼多的良田?每多一份良田,貧困百姓人家就少了一份生機,何來佛家普渡眾生之說。若是業報,這才是真正墜了業障、魔障。」

    提及臨江寺,一個個不敢作聲。

    鄭朗又道:「只有陸大郎才是真正的做善事,渡來世。不是渡來世業報,今天讓我聽聞你做的好事,就是現世報。」

    「小的那敢有這份妄想。」

    「你不是刻意去做,才是真心,才有善報到來。」

    說著往回走。司馬光忽然道:「鄭大夫,我更清楚鄭大夫所說的中庸之道了,就像我們才來太平州,看到一些事,讓我覺得很迷茫,很灰暗。今天卻看到這麼多亮點。果然是有陰有陽,有善有惡。」

    「本來如此。並且我也有其他用意,因為困於外敵,優柔百官,朝廷渴望財富,自上到下,對財富對謀利不排斥。這也無什麼非議,夫子也沒有反對謀財。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然而謀利多會忘義,在這種背景下,更要重視德化,與時俱進也。」

    忽然眼睛亮了起來。

    他終於想到了中庸核心所在。

    很重要的。

    魏家那個大波妹說知行合一,是知道了就去做,根本不是王陰陽所說的知行合一,那是一種思想的表現方式,如同鄭朗所說的學而致用。核心思想何在呢?

    我知道財富的重要性,去搶銀行,也可以說是知行合一,我知道開鎖的功能,上門撬人家的鎖偷人家的東西,也可以說是學而致用。

    能氣死王陽明與孔夫子。

    因此王陰陽那種知行合一很複雜,不僅是一種形式與行為,還是一種思想,一種體系,這才構成了王學的儒學系統。

    也可以說鄭朗的中庸是包容調濟,可那樣詮注,多空泛哪,甚至比史上司馬光的中庸更玄之又玄。

    一直要尋找這個核心,有這個核心才能去詮注。

    今天終於給了他靈感。

    主要是歲數太小,前世的不能算,今世才真正認真思考,到他老的時候思想完善了,又不會如此吃力。

    道:「陸大郎,我到你家中坐一坐,記一些東西。」

    「這是小的榮光。」

    「別小的,稱我吧。」

    等於白說。

    鄭朗又對杏兒道:「給我準備筆墨紙硯。」

    王安石道:「鄭大夫,要記什麼嗎?」

    「要記一下的,是我剛剛想起來的修注中庸核心所在。」

    一句話說完後,所有人眼睛亮了起來。

    中庸啊,有幾人未聽過這件事?

    杏兒磨好了墨,崔嫻眼光亮晶晶的看著丈夫。處得久了,更不想爭,相反,因為她有才氣,懂得多,才知道丈夫學問的浩大,漸漸變得有些膜拜起來。

    「司馬三郎,我說你記。呂三郎,王三郎,你們也可以發問。」

    「喏,」司馬光高興地答道。

    「包容調劑,與時俱進,直而溫之,簡而無傲,乃中庸之理也。」

    王安石皺起眉頭,包容調劑知道的,可這個與時俱進是什麼?既然老師讓問,於是直接問了出來。

    「與時俱進……」鄭朗沉吟一聲,這個若說好了,可了不得啦。而這四個字恰恰是四句「真言」中的重中之重!道:「首先問你一個問題,一加二是不是等於二加一?」

    「是。」王安石道,兩個結果一樣,皆等於三。

    「但放在儒學裡面,一加二絕對不會是等於二加一,甚至一加一絕對不會等於一加一。」

    語不驚人死不休,僅一句,所有官吏一起聽傻了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21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6 11:26 編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黃河

    因為是真實歷史架空,書中的觀點僅是代表我個人的觀點,不證明什麼,因為往後面寫,更多的名人會捲進去,趙禎一朝,太多了,包括對儒學的認識,若不同意者,請原諒一下。求一下月票。

    =================

    「不明白,」王安石很老實的說。

    「你能不能清楚的解釋一下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按照數學公式,=,也就是二加一等於一加二。那麼和而不同也等於同而不和,但產生的結果卻是兩樣,一個是小人,一個是君子。

    問題就來了。

    王安石一時還沒有想到,答道:「不能。」

    問通判趙俊,或者太平州其他的官吏,能馬上給出一個答案,但王安石想了一下,再次答道:「不能。」

    懂皮毛的,一種答案,再懂一點的,能給出五種答案,再懂一點的,能給出十種答案,甚至二十種答案。試問能不能清楚的解釋?

    這不是重點,下面的才是重點。

    鄭朗又說道:「故是君子,僅和而不同,故是小人,僅同而不和,僅和而不同者曰君子,僅同而不和者乃小人,如此循環下去,亦乃生生不息。故此句無準確之答案也。與此相彷彿亦有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等等。先前條件不同,答案不同,時間不同,答案也不同,人物不同,答案也不同。我剛才說一加一,現在再說它,時間不同,地點不同,故方才一加一非是現在一加一,因之不會相等,頂多相近,甚至有可能相反。」

    有人還沒有明白過來,在繞呢,頭有些暈。

    有人稍微明白過來,鄭朗所說的一加一,非是一加一,而是事物,方才同樣的事物,與現在同樣的事物,只要時間地點等條件轉變,也必然轉變,時間誤差一點點,任何事物都會出現差異,或如戰場,機會瞬間即逝,一眨眼的功夫,一個抓住戰機,一個沒有抓住戰機,能導致幾千幾萬人的生死存亡。這是明顯的事例,不明顯的比如現在坐在這裡聊天,但細微差異肯定是有的。

    「故易經雖雲六十四卦,三百餘小爻,循環相生,實乃每次大循環,皆有細微差異,其實道家與釋家也有類似的理論。這是客觀事實,誰都無法避免不了。但與道釋的消極相比,儒家更有作為,希望利用不同的情況,將有利的一面留得更長一點。比如復這一卦,是從賁這一卦演變而來,時勢是什麼,僅外面一個陽爻,裡面五爻全陰全柔,最是凶險,所以小人勢長,君子此時應順應時勢,停止行動。可世上沒有絕對的停止,陰陽在不停的轉換當中,因此這一個陽爻漸漸向核心轉移,陰爻雖多,必然被排擠於外。再看一看六爻轉變,第一爻孤陽於外,五陰於內,最是凶險,於是易說,貞凶,如固守正道不知變,凶險。陽爻向內轉移到第二爻,此道陽道依是不足,於是蔑,貞凶。還是要變,否則凶險。到第三爻,陽爻剝於面,侵向內,於是無咎,沒有大的過失。第四爻,侵於內,而內橫二陰,因此剝於床膚,凶。於第五爻,若宮女接近君王受寵,雖無大功,也沒有大過。最後漸剝於裡,向復卦演變(上五陰爻,下一陽爻),正道彰顯,君子可以摘碩大的果實,小人摘之反而剝去房頂。」

    「也就是說根據不同的情況,要做出不同的反應變化調整?」

    「正是,所以我說與時俱進。」

    比如宋朝之初種種法制,當時制訂有積極意義的,迅速由亂入治,否則中原還是一片戰亂,可是幾十年大治下來,當時的制度,形成了嚴重的弊病,必須要根據情況做一些調整。

    這是不用說了。

    有這一條,就為包容調劑指明了方向,也就是核心所在。

    但如何調整呢?

    直而溫之,簡而無傲。

    直也是公正,恰恰也是中庸的中。

    溫是溫和,孔夫子也不反對勇,甚至將騎射當作六藝之兩藝,自己帶著寶劍到處跑,但總體來說,反對激進的做法,比如溫良恭謙讓木訥等等。不到萬不得己時,不能用猛藥,藥性越猛,傷害越大。

    但到了逼急的時候,勇可以的,殺身取仁也可以的,可什麼為萬不得己?現在宋朝並沒有到萬不得己的時候。相反諸葛亮治蜀時,國家小,劉備大敗於東吳,那時候情況危急,才真正到了萬不得己之時。

    宋徽宗敗家敗到那種樣子,也沒有到萬不得己的時候,只要不來個海上之盟,關健時候對契丹人支持一下,契丹人不會那麼快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即便最後滅國,宋朝也會有準備,有準備未必那麼快丟掉大半壁江山。

    當真宋軍弱了嗎?

    看一看大大小小的戰例,看看接下來對黨項人的表現!

    因此以溫和為藥方,陣痛會少,傷害會小,成功的機率更大。

    簡,簡練。越簡練越容易執行,越有效率,行政如此,律法如此,雖有多種詮釋的可能,但大方向在。相反,越瑣碎,越容易讓人鑽漏洞,甚至詮釋到最後,自相矛盾,走向岐途。

    傲,驕傲,自以為是,皆不能有,要有一顆謙卑的心,如履薄冰,才不會犯錯誤,或者少犯錯誤。

    直是標準是法,溫是輕重是分寸,簡是度,不傲是心。

    這樣詮注出來的中庸,會成為宋朝最好的良方,甚至對後世起到指導作用。

    不僅是治國,可以用在多方面,比如換了不同的上司與下屬,就要有不同的策略,要保持公正之心,看不慣的溫言相勸,再勸不聽的,理智的迴避,與世人眼裡難得糊塗的中庸似乎很相似,但因為有一個直字,性質截然不同,更具有積極向上的意義。

    再比如教育孩子,不能自以為是,自己想怎麼樣,就必須讓孩子怎麼樣,懷有謙虛的心,站在孩子的角度想一想,盡量簡單化的勸解,做到簡而不傲。再根據他不同的情況,做出不同的調整,遇到困難時,鼓勵幾句,讓他不能氣妥。成功時戒告幾句,讓他不能驕傲自滿。學習不認真時,不能來一個望子成龍,拳打腳踢,要慢慢的糾正他。又是與時俱進,直而溫之!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中庸!

    修身做人、齊家、處世、治國、平天下,那方面用不到?

    至於前面的包容調劑,一路上鄭朗就對四個學生說過,執中無權、猶執一也;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首,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

    等等,這些話都含有濃濃的包容,或者調劑的意味。

    《中庸》非是孔夫子所著,乃是後裔子孫所著,秦漢時學者將它整理出來的。

    以前一直沒有重視,直到唐宋才漸漸意識到它的價值。

    可這本幾千字的小書裡有許多問題,前面說得很好,後面漸漸跑題,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趨向,還有的地方不知所云。

    於是前人只好籠統地說所謂中庸就是天人合一,天道與人道合而為一,但什麼又是天道,什麼又是人道,這一扯更容易跑題,不知所云。

    最後變成常用,變成了難得糊塗。

    越變越小家子氣,甚至很猥瑣來著。

    倒是後人所詮注的執兩用中,頗為準確,然也脫不離小家子氣,空泛,未能真正將中庸的博大與實用精神演繹出來。

    但有一點,中庸非是孔夫子所言,乃是後裔根據孔夫子的思想演變出來,所著的一本學術性著作。

    經鄭朗這一詮注,味道在改變,或者更進一步,已非是孔夫子後人的中庸,但絕對是孔子的中庸。所有論點皆是從孔孟荀三人的著作,或者他們所修的書籍中找出來的。

    連這四句真言的思想,也全部是儒家的思想,

    足夠了,只要是「孔子的中庸」,儒家就能接受它。

    甚至所謂的「與時俱進」也是一種天人合一。

    但此中庸與彼中庸相比,有了核心明確的思想,有了天人合一,有了德行合一,有了一個泛泛的準則,更有積極的普世價值!

    一開始其他人還是不明白,鄭朗又再次大約做了一個解釋。

    四小忽然撲過來,高興的將鄭朗托起來,道:「鄭大夫,這才是儒學!」

    豈止是儒學,這是藉著原有中庸的框架,在創造一門新的儒學系統。

    趙通判仔細的回味一下,終於明白大部分,喃喃道:「好大的中庸。」

    總體來說,現在的宋朝官員心態不是很惡,有嫉妒心理,但很難找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壞人。

    造成這種環境,一是劉娥,二是趙禎,皆是比較賢明的統治者。真正的那些「奸臣」不存在市場,換蔡京到趙禎朝,肯定非是蔡京,頂多就是一個呂夷簡罷了。最惡的人,無疑是夏竦,然而夏竦當真是象史書裡書寫的十惡不赦?

    所以趙俊對鄭朗不吃味。

    歎息一聲,又說道:「鄭知州,你也是現世報。」

    別管這對小夫妻是不是在作秀,能做到這種樣子,一般官員肯定是做不來的。於是好報應來了,讓他豁然開朗,終於悟出鄭氏中庸……

    ……

    鄭朗沒有急,想要詮注它,必須有一些幫手,幫手就是三個學生,嚴榮暫時幫不上忙的,三個學生學業還沒有到那地步。自己也是,更欠缺的是閱歷,對社會的認識。

    確立了核心標準所在,放在哪兒了。

    雖然此事與今天三碑賦迅速傳揚開來,鄭朗也保持著一顆謙卑的心,將視線轉移到政務上來。

    他那封奏折就到了京城。

    其實呂夷簡已從呂三叔信上得到許多消息。

    看到鄭朗的奏折,鄭朗心中打的什麼主意,一看呂夷簡就清楚明瞭。這小子野心很大啊,離得遠,還不知道鄭朗另一件野心很大的事,已經出現黎明的曙光。

    反正猜測出鄭朗要有大動作了,可有一些難題,無論圈圩或者連圩,私人佔有的湖澤終是一個難題,有的大戶人家佔著兩千畝的湖澤,反正是廢湖澤,官府無所謂,可圈圩時也要賠償兩千畝良田。那成了什麼?

    以及一些人乘機圈圩,以便連圩時討要良田。

    這種小伎倆,呂夷簡見得多了。

    因此討要這份詔書。

    這份詔書對其他地方沒有作用,就是頒發成律法,那些大戶人家該占還是占,不過有了這份詔書,鄭朗有了法據,就可以在圈圩時找出對策。

    他沒有表態,將奏折遞給了李迪。

    李迪也在苦惱之中,入夏以來,夏雨繁多,汴水多處氾濫成災。雖不嚴重,去年的大災,國庫空蕩蕩的,更加加重了國家負擔。看完奏折,總之李迪還是一個長者,都去了地方,范諷這小子病好了,回來急吼吼的要官失了風評,也讓呂夷簡趁機弄到了地方,還計較什麼?

    想了想道:「一定要慎重啊。」

    僅說了這句話。

    南方圈圩也有危險,北方還不是如此,看看汴水。那麼於其在北方博一畝地兩石三石的產量,不如在南方博一畝地四石五石的產量。

    這也是大事情,禁私人圈圩、侵佔湖澤,牽涉到許多人的利益,儘管這份詔書頒發後,有幾人認真執行很讓人疑問。於是兩位宰相聯手進宮面見趙禎,趙禎看了一下,道:「難道不對嗎,一味讓他們侵佔湖澤,圈圩堵水,水道不暢,北方澇災未寧,南方又要興起?」

    李迪嚥了一下喉嚨,只好點明道:「鄭郎未必是此事,他音外之音,恐怕想大修圩田,或者將小圩聯在一起,故向陛下討要這份詔書。」

    「是嗎?」趙禎興奮起來。

    這是他最後快樂的時光了,年青有為,奮發向上,肯努力,勤奮,偶爾又與兩個稱心如意的嬪妃來一個燕爾之樂。甚至前一段時間,小小的報復了一下王蒙正。

    起因要追溯到前幾年,他當時看中王蒙正的女兒,可是劉娥嫌其妖媚,將此女嫁給劉從德,讓趙禎娶了郭氏回來。趙禎心中很不樂意,但發作不得,隱忍下來。

    正好王家出事,其子王齊雄殺人當坐除名,也就是從上到下一擼到底,將功名官爵一起除去。這件案子是程琳於鄭朗進京拜字時處理的。可到了今年再度復官,新任的樞密使王曙將奉行之。蔡齊喝道:「如此,法撓矣,安可奉行!」拉著王曙不讓他執行。第二天又奏於趙禎。

    趙禎正想出氣呢,假惺惺地道:「降一等官,可乎?」

    蔡齊說不可,於是從蔡齊言。

    這件事讓他小小的快樂一下,你他媽的,俺是皇帝,你不將女兒嫁給俺,偏偏附炎趨勢,嫁給劉家!現在看誰說的算。

    已經讓他很滿足了,並沒有刻意報復王家的人。

    李迪答道:「大約是,他臨行前就提過萬春圩。」

    「李卿,你意下如何?」

    「還是要小心,一旦水堵,後果不堪設想。倒是聯圩之舉,頗有長遠意義。」

    「州府圈圩都要小心翼翼,況且私人圈圩?」

    李迪語塞,也能這樣說的,州府合眾人之力,從測量到謀劃商議,到具體落實,再到安排、物資,遠遠勝過私人。那是集一州之力,而非一縣之力,能動用多少資源?這樣圈的圩都要小心,更不用說私人的圩田。

    「朕准了。」

    「喏,」李迪只好答道。

    趙禎不想老師太過難堪,又問道:「朕聽說鄭朗才到太平州,就遇到了一件事,丹陽湖上數百名漁民持械相峙,千均一發之計,他駕一葉扁舟孤身進入對峙圈中,遊說不久,兩州百姓把手言和而散?」

    臨江寺的事趙禎沒有問,這時代人相信迷信,包括趙禎在內。甚至聽聞後,心中隱隱動心,但想到路途遙遠,自己興師動眾帶著妃子下江南求子,還不知道大臣會進諫成什麼樣子。這才作罷,沒有提出。

    幾個月,趙禎再回想起,連撫胸口暗說,幸好幸好!

    「是有此事。」李迪老實的答道。

    與呂夷簡無關,是李若谷看到事情經過後,大為欣賞,寫了一篇奏折送到京城,將此事經過稟明。

    「他很有膽色。」

    「昔日丁謂與曹利用皆有膽色。」

    趙禎無語,心裡想到,你不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嗎?

    但李迪用心與范諷用心是兩樣的,鄭家子是有才華,是有膽色,然而皇帝對他太寵了。比如高衙內與五位世子的事,五位世子讓皇帝喊回京城,狠訓一頓,如何訓的不知,只看到這幾個月來五位世子包括趙允讓,沒有一個人出府溜躂的,可見訓得不會輕。

    那個高衙內,皇帝親自批旨,剝去所有官職功名,除籍。用的理由很簡單,結交宗室子弟。直接將鄭家子的麻煩解決。你是皇帝,親自管一個小縣主薄的除名,值得嗎?

    趙禎是好心,可做得未必讓鄭朗與崔嫻領情,特別是崔嫻,正眼巴巴的等著這件「玩具」到來。這一除名,會讓她少了一個大大的樂趣。

    寵得過份,對鄭家子未必是好事,畢竟還小,才十七歲,未來道路很漫長。

    李迪說得無趣,於是三人暫時沉默,看到這個情形,李迪與呂夷簡正準備告退。外面小黃門匆匆忙忙跑進來,道:「陛下,澶州急報,澶州橫隴塌決,黃河之水瀰漫而下,東北至南樂、清平,又從清平再東北至德州,又從南樂進入大名府,至橡濱二州,千里之地,皆成汪洋。」

    「什麼啊!」趙禎一下子跳起來。

    呂夷簡與李迪臉上同時也變得慘白。

    這一帶皆是宋朝人口最密集的地方,這一淹,多少人家無家可歸,多少百姓被洪水淹死!

    果如鄭家子所說,大災害再度象惡魔一樣,降低到了宋朝大地上。

    趙禎過了好一會兒,顫動著瘦弱的身體,問道:「李卿,呂卿,宋州的糧食有多少?」

    幾乎都忘記夏初儲備的糧食,今天才知道它將會有多寶貴,趙禎心中那個恨哪,為什麼當初不多拿出一些錢出來。

    李迪嚅嚅道:「宋州那個糧,那個糧……」

    「那個糧怎麼了?」

    「是備了的,可是汴水氾濫成災,拿出許多賑濟了災民。」

    「那怎麼辦?「趙禎無力的問。就是沒有動,也不夠,不過沒有動它,可以用它來救一下急。這時候趙禎忽然後悔起來,不該將鄭朗放到地方上去的,說不定此時他能想出什麼主意。歲數小又怎麼的,有的是奇思妙想。

    再奇思妙想也不行哪,難不成憑空想,就能想出幾十萬石几百石的糧食?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7 13:48
第二百三十二章 割(一)

    呂夷簡看著趙禎灰白的臉道:「陛下暫且不要擔心,宋州糧倉裡大約還有幾十萬石糧食,聽說鄭家那邊也有十幾萬石糧食,再從京城裡調一調,救急是夠了。臣擔心的是以後……」

    心裡很感謝鄭朗。

    若不是他提醒,可以想像,一點準備沒有做,現在中書會忙成什麼樣子。

    並且糧食,這時只要手中有糧食,那怕是幾萬石几千石糧食也是好的。況且十萬餘石糧食,會救多大的急。

    唉,陛下將織女賜得遲了,若是去年春天就賜,豈不會能讓鄭家有錢籌出更多的糧食。

    心中略略有些驚疑不定,雖說鄭朗也不敢肯定,可也不容易哪。難道天才,真的能掐會算?那些閒話小說裡的故事是真的?

    但呂夷簡頭腦很清醒,就是有一些糧食能拿出來,形式不容樂觀。

    此次黃河決堤,一淹可不是小地方,也不是南方破掉的一個圩兩個圩,從澶州開始,一直到大名府、德州,然後擴散成三個水道上到河北北方,下到山東北方到入海口,這個喇叭狀幅射了多大的地方。

    未必全部成為一片汪洋,但分出的三個新河道,就有三個新河道周圍廣大面積內的百姓受害。損失沒有統計上來,估計最少幾十萬百姓在此次劫難或死,或者家破。死者已矣,生者卻要救的。

    皇帝心軟,最怕聽到的是死人。

    然而天氣漸漸會涼下來,有可能十幾萬,有可能二十幾萬的百姓無家可歸,想救濟他們,衣食住行,那一樣不得操辦。這得花多少錢哪!

    趙禎道:「閻……」

    僅喊了一個字,停下不喊了,準備讓閻文應再從內庫裡撥什麼款子,或者撥一些帛出來救災,可他想到前段時間撥給三司使一百萬緡錢,還是做幾次撥出來的,內庫也空了。

    自己就是不吃飯,也擠不出錢帛。

    沮喪的對呂夷簡說道:「將鄭卿的奏折頒成詔書吧,李卿,呂卿,你們協助,將救災的事做好。」

    又詔戶部副使王沿與供備庫使孫昭親自前往查看災情。

    但親政兩年,就有兩年的大災害,對趙禎打擊很大,於是極度自虐又開始。

    看到趙禎身體一天天的瘦下去,參知政事宋綬上了一書:馭下之道有三:臨事尚乎守,當機貴乎斷,兆謀先乎密。能守則奸莫由移,能斷則邪莫由惑,能密則事莫由變。斯安危之所繫,願陛下念之。至若朝務清夷,深居閒燕,聲味以調六氣,節宣以順四時,愛養王躬,使不至傷過,乃保和平,無疆之福也。

    臨事不能亂,要當機立斷,謀劃要縝密,若朝廷沒有多大的事,應當養王身,順四時,不能太過傷身,乃國家之福。

    趙禎這樣下去肯定不行的,導致皇帝日見消瘦,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操勞過度,第二個原因是兩個美妹索取無度。不能對趙禎說,你處理國政處理得太勤快了,皇帝不是這樣當的。清臣還不得將宋綬罵死。

    只好從另一方面著手,對女色節制。

    但趙禎才二十幾歲,正是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的時候,怎能沒有男歡女愛?就是朝堂上一些中青年官員,還養著許多家妓與小妾呢。將人心,比自心,自己年青時還不是有同樣的經歷?

    人主總有一兩個寵妃,包括李世民這樣的明君在內,先是長孫皇后,後是韋氏,再後是徐氏,不是怕人君寵后妃,怕的是後宮專政,其一,寵愛後宮,不理政務,其二。皇帝有沒有?沒有。

    看到沒有,這大半年來,皇帝下了多少詔書,每天處理了多少奏折。

    勤奮度自宋開國以來,無一人能及。

    自己能說什麼?

    本來是沒有什麼,然而兩者結合,同樣很可怕,看著趙禎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宋綬也急啊。又不知道如何說,於是這封奏折用了白馬似馬的模糊語氣,說勸戒趙禎放鬆一下,這樣太緊了,換健壯的人同樣也吃不消這個工作量,也可以說勸趙禎後宮燕爾之事,少做一點。

    這份奏折並沒有什麼,說得也很公正。

    但傳了出去,吸引一些人的眼光。至於黃河決堤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見鬼去吧,沒有一個人能看到的。災民不是人!皇帝也不是人,俺們一定要將皇帝的jj割下來!割皇帝的jj偉大不偉大?

    皇帝才二十幾歲,有也生理需要,那也不管。清名重要啊。

    那就割吧!

    ……

    一頂頂竹棚搭了起來。

    形式類似茶棚,但力求堅固,並且也比普通的茶棚大。

    一共十頂,在城南沿著水陽江一字排開。這是未來傳授織藝的地方。到九月末,從鄭州帶來的幾個織女就要回去。不可能修建房屋,成本太高,時間也來不及。

    倒是在蕪湖縣城,鄭朗請工匠修了幾棟房屋,還種了花樹,挖了池子,養著魚與蓮藕,又就著池子修了水榭廊台,以及兩個涼亭,一叢假山,幾片翠竹,翠竹就著原有的兩片竹林圈進去的,一些花樹也是如此,類似一個秀麗的大園子。

    這是鄭朗自己掏錢修的,修園子不是不可以,有的官員為了居住舒適,修了一個莊園,讓自己與家眷居住。然而不像鄭朗的為人,再說,太平州的州衙在當塗縣城,又不在蕪湖,跑到蕪湖修什麼園子?

    趙通判曾好奇地問過,鄭朗沒有回答。

    引起了很多猜疑。

    當塗城內還有一個作坊,在仿照崔嫻帶來的織機式樣,製造大量的新織機。這又是鄭朗花自己錢倒貼出來的,給謝家、朱家、陸家的錢,那是獎勵孝行、德悌、仁愛,可以從官府裡支出。

    這種織機不行,趙禎剛在五月份下了禁民間織錦繡為服的詔書,自己偏偏傳授精湛的織藝,與此詔書有諱,儘管這些織機僅賜予最貧困的人家,救貧賑困,也會有人做文章。

    王安石說道:「好難。」

    這樣想問題多累。

    「不是難,是必須的,如履薄冰,才不會讓人找到話柄。否則幾年後,會有人盯著雞蛋殼找蛋縫。」

    崔嫻銀鈴般的大笑,這個比喻也妙。

    王安石很無言,老師說得很有理,萬事才開一個頭呢,老師做得就很好了,賑寡孤,濟貧困,化糾紛,宣德化。不到一月時間,太平州上下百姓對老師交口稱讚。

    但最鋒利的兩手還沒有亮出來呢。

    這就是政績,普通的政績官員不會眼紅,若是政績突出到一定地步,眼紅的官員必然很多,朝堂裡的官員總體來說不算太壞,可范諷那樣的官員也有不少。

    小心是必須的。

    搭建起來很快,幾天過去,轉眼間十座涼棚全部搭好。

    衙役們將織機抬出來,也是太平州一件盛事,上下官員一起出動,跟在織機後面,出了城外。

    很早就有百姓在等待了。

    命令前幾天已經下達,張貼於三縣縣城門口,或者縣衙外,無奈啊,蕪湖繁昌二縣連城門都找不到,只好往縣衙門口張貼。

    趙通判說道:「鄭知州,此舉會使太平州無數人家生活得以改善。」

    現在百姓生活很簡單,一個糧食一個紡織。江南的紡織業遠不如北方,蘇杭的紡織品與北方相比,都次了一籌,更不用說太平州的紡織業。好的青州絹每匹在東京城能賣兩緡錢以上,太平州的生絲每匹不足一緡錢。若在當地收購,好的一匹不足七百文,差的僅在五百文。

    若將太平州整體紡織技術拉動上去,不要多,每匹能賣到一緡到一緡半錢,多少人家有了生路!

    這是大善政。

    然後敬佩的看著鄭朗,有志不在年高,前幾天德化一行,自己還以為這對小夫妻在做偽呢。

    就是做偽做成這種地步,也夠了。

    「趙通判,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來學的婦女會很多,教的必然會不細,想一下子提高織藝,不大可能。不過明年我還會讓她們過來,連教上兩到三年,到那時候,太平州織藝才能整體上去。」

    已經很不錯了,趙通判說道:「鄭知州,你來到太平州,是太平州百姓的造化。」

    「不能誇,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什麼時間我離開太平州,什麼時候才能下結論。」

    「鄭大夫,我有一不解。」嚴榮說道。

    「何不解?」

    「江南本來桑麻業產量比北方高,一旦技藝跟上去,北方百姓怎麼辦?」

    「咦,你過來。」

    小胖子走過來,鄭朗看了看他的頭道:「你不但胖,而且越長越高,以後難道想讓我仰望你?」

    「等我長大,比大夫高,見了大夫就低著頭。」

    諸人看著這個憨厚的小胖子,一起笑起來。可鄭朗卻是很欣慰,因為小胖子這句話說出來可了不得。甚至放在原來真實的歷史上,就是針對王安石所謂開源來著。

    全國經濟比如一塊蛋糕,若干人吃,有的人吃飽了,有的必然餓著。王安石變法,是以傷害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為主,傷害貧困百姓利益為輔,中飽國家的改革,因此必然失敗。

    這句話自三個小三子嘴中說出來不以為奇,但從嚴榮嘴中說出來,很是不易。

    鄭朗微微一笑道,說蛋糕大家不懂的,但包子饅頭大家全吃過,道:「比如一個饅頭,幾個人吃,這個人吃好了,另一個人必然沒有吃好,你說的對不對?」

    小胖子點點頭。

    「那麼換一個角度來思考呢,比如這個饅頭本身只有一斤重,如果將它做大,做成兩斤重三斤重的大饅頭,那麼這個人吃好了,另外一個人有沒有的吃?」

    「這有的。」

    「慢慢來,我們還小。」

    一干官吏慚愧無比的低下頭。這個小字,很磣人……

    鄭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瞅了瞅東方。

    太平州條件很好的,可論前景,仍然不及東方海邊那十幾個州,無論那一個州,若發展起來,也遠勝過太平州十倍二十倍,只是一直沒有人注意。

    到了城外,崔嫻已將幾個織女帶出來。

    人多,崔嫻為避嫌,用黑紗做了半個面罩,從眼睛下面將臉蒙起來。

    鄭朗道:「不用。」

    崔嫻不聽。

    鄭朗只好由她,人是多了,不是走路,走過去就算了,成天呆在那個竹棚裡面,觀者如山,是有些不大雅觀。然而人美也愛美,僅是一個面罩,崔嫻偏偏在上面繡了幾朵牡丹花,還有一些黑色纏枝紋,讓鄭朗哭笑不得。

    看到她繡,江杏兒與四兒學著,也各自繡了一個面罩,戴在臉上。

    遠遠的就看到了這三個蒙面女郎顯眼的站在諸女中間,鄭朗又無奈的笑了一下。

    另外懸掛著一些布帛,不多,每樣僅幾尺,做標本的。有綾、羅、錦、絹、綿、紗、刻絲、刺繡、絲、絲線,絲與絲線是太平州的特產,但此絲與絲線非是彼絲與絲線,遠比太平州出產的絲做工精良。

    這些織女都是出身於皇宮的織作女,從全國選撥而來織工最精良的女工,又是崔嫻挑了一下,挑手藝最好的織女過來的。那一個織女的手藝,也能在太平州成為翹楚。宋代還有其他一些紡織品,已非這幾名織女所拿長,沒有她們的樣品,也沒有陳列出來。

    家中幾個箱子裡還有一些樣品,是裙、衣、衫、袍、襦、帕、巾、襪、被、簾、幔以及刻絲畫,也就是成熟作品,暫時沒有拿出來。爬未學好之前,學走沒有用。

    這些織品正是出自這些織女之手,甚至崔嫻與江杏兒做的女紅,一一掛著棚邊繩子上,引來一片驚歎聲。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對此鄭朗很馬虎,有這個錢,不如多救濟幾個貧困百姓,純粹是浪費。

    放了一些鞭炮,織機抬進去,傳授開始。

    觀者有男有女,但外面有兩個衙役看守著,只放婦女們進入涼棚,以免傷風化。本來紡織就是女子的活,一個大男人跑進去算什麼?

    人多,四兒織藝稍次,自告奮勇站出來維護秩序,笨拙的指揮著進棚學藝的婦人們,站好隊,先觀摩,觀摩後再坐在織機上輪流親手學習,崔嫻與江杏兒不停巡梭指導。

    人還是太多,天又熱,於是三女不停的用手帕擦著汗。

    這讓觀者很感動。

    人群中兩個學子說著話:「僅吏治,做到盡頭了。」

    「呂兄台,恐怕難的是下一任知州。」

    兩個學子皆竊竊笑了起來。

    休說下一任知州,整個宋朝,像小狀元這對夫婦那樣治理管轄境內的也找不出幾個。

    就是有這個心,也無這個力啊。

    然後二人又艷羨的看著鄭朗身邊的四個學生,呂兄台拉了一下歲數稍小的學子,用一口揚州話說道:「邵兄台,我們還是走吧,說不定鄭狀元這幾個學生,我們下一屆科考就會撞上其中的一到兩位。」

    明年是不會省試了,聽說朝廷正在謀劃以後科考改成三年一考,到時候太平州新知州四位學生中,呂公著與司馬光歲數逼近及冠之期,必然參加科考。

    兩人都很自負,可以在考場上與他們一決長短。

    但是他們疏忽了一件事,科考是其一,吏治與做官之道也是其一,科考是扣開進入官場的大門,後面兩點才是官場高昇的法則。能在科考上戰勝呂公著與司馬光,仕途上能戰勝經鄭朗精心調教過的呂公著與司馬光嗎?

    說完後兩人上船,此次前來太平州是聽說了碑賦之事,刻意從揚州與丹陽趕到太平州會合,一道拓鄭朗字的。

    觀者太多,兩人一來一去,無人注意。

    他們的小船剛離開,另外一艘大船駛到太平州的碼頭。鄭朗看了看,帶著諸位官員回去。這是婦人的活,崔嫻安排足夠了,自己不便插手。

    剛到州衙,呂三叔來到公堂,對他稟報:「江寧來人了。」

    「好啊。」正等著他們。

    來的人很多,讓王益幫忙,從江寧請一個落第的舉子,若不想再參加省試考的,過來幫助自己,但條件有一些高,必須精明強幹,最好是官宦子弟,這樣有一定的官場經驗,或者能對官場有一些認識,歲數不能太大,若成了老者跟在自己後面不大靈活,等培養起來,都走不動路了,那才糟糕透頂。也不能太小,太小就會毛躁。

    最好像呂三叔這樣,四十歲左右上下,有一定經驗,子女長大成人,不必有後顧之憂,做事也到了穩重時候。

    另外兩個人條件稍低一些,只要人精明忠心,身手好就行了,做護衛的。但考慮到江南水多,附註的條件是必須有一身好水性。

    同行的還有六十幾個各行各業的工匠,那不算,一個月後事一了,全部讓他們回江寧。

    回到家中,家中沒有其他人了,只有四個學生在讀書,楊九斤在做護衛,他弟弟與丁勝以及幾個小婢趕到竹棚那邊看熱鬧去了,順便隱在暗中做保護。

    客廳裡,四個學生正在與一個少女對眼睛。

    鄭朗也好奇地看著這個少女,問道:「你怎麼來啦?」

    又看了看客人,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跟娘娘來的。」

    屋子中間坐著幾位客人,兩個大漢,大約就是王益替他請的護衛,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文士,長得很清瘦,大約就是王益替他請的管事,並且帶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婦人。鄭朗也不反對,不像呂三叔,僅是保護呂公著,三兩年呂公著成長起來,他就要帶呂公著回去的。這個文士有可能要陪伴他很長時間的,帶一個家眷過來,合乎情理。是人,總有七情六慾。

    但這個婦人與這個少女像極了。

    於是有此說。

    少女脹紅了臉,婦人臉也一紅,道:「鄭知州,你誤會了,我是大姐,她是我十妹。」

    正是在臨江寺碰到的那對魏家姐妹中的大波妹。

    「十妹啊。」

    「哼,我有七個姐姐,那一天是我五姐。」魏十娘得意的皺著小鼻子。

    「七個姐姐啊,」鄭朗臉上冒黑汗,一家姐妹兄弟十個,對他來說好遙遠。然後看著文士,文士道:「在下名叫施從光,字去雲,江寧人氏,大中祥符八年舉子,家父乃蘇州觀察支使,在家排行為三,今年四十有一,乃是王通判邀請我過來的。」

    自報門楣,出身、年齡、籍貫、家庭背景、功名,都讓鄭朗很滿意。

    「見過施三郎。」

    「不敢。」說完後,施從光將王益寫的推薦信從懷中拿出來。

    打開後看了看,不但介紹了施從光,還介紹了那兩個護衛,一個叫王直,一個叫王原,身手好,好到什麼地步,對此鄭朗不瞭解,他對武術是一個門外漢,也有一身好水性,能在長江游一個來回。

    江寧北邊的長江不算很寬,可比後世要略寬一些,一個來回有可能近兩公里,也許江南有此水性的人大有人在,可也讓鄭朗感謝滿意了。至少四兒再站在船頭上作呆鳥飛翔狀,鄭朗不會害怕她掉下長江無人解救。

    至於這個魏十娘,在家寵愛慣了,胡作非為算不上,然而耐不住,聽到大姐夫要來太平州,又好奇地跟了過來。施從光與魏大娘子無可奈何,磨不過她,只好將她帶來。

    以後都是一家人,不作偽,略寒暄幾句後,鄭朗說正事,道:「施三郎,你立即帶著王直與楊九斤與工匠去蕪湖。」

    「去蕪湖?」

    「有可能秋後,我會做一些舉措,在這之前,我必須將太平州一個毒瘤割除。蕪湖你們這一行猶關重要。」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7 13:51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7 13:59 編輯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割(二)

    鄭朗沖呂三叔使了一個眼色,呂三叔會意,從前面書房裡抱來一疊圖紙。

    沒有打開它們,鄭郎又說道:「今天說的事情很重要,你們誰認為自己不能將我所說的保密住,請暫且迴避一下,否則壞了我的大事,那麼我會不顧君子作風,以後窮盡我的智慧,對他報復。」

    說著,用眼睛盯著大波妹。

    別的人不怕,就怕這個大波妹。

    「狀元,妾不會說的,」魏十娘挺了挺巨乳,讓鄭朗很無言,這麼小的塊頭,幹嘛長著那麼兩坨超大的大「肥肉」。

    沒有再說,自己說得慎重,有她姐姐在場,以後定會約束。

    其實也不要緊,只要一個月後,真相揭開,無論是圩的事,或者臨江寺的事,皆沒有問題了。

    要保密,也就是這一個月時間。

    鄭朗將圖紙打開,指著第一幅草圖說道:「施三郎,你到蕪湖後,與王直、楊九斤也將工匠看好,封鎖死,僅一個月時間,其他的工程不急,但必須將它建造好。」

    這些草圖全部用石炭畫的素描,非中國畫。

    力求逼真,每幅器物又分成了四幅畫,正面、兩個側面、反面。但是魏十娘叫了起來:「怎麼會?」

    「十妹,不得無理。」

    「也無妨,打一個比喻你就懂了。」

    沒有出發之前,鄭朗也要讓施從光清楚原理,省得造出來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又道:「魏小娘子,你有沒有看過農村裡的小蚱盤。」

    「見過。」

    是一種很小的漁船,柳葉形,長一米左右,頂多載重三人,有的地方叫它劃盤,有的地方叫它蚱盤,而不稱為船。太小。

    優點成本低,幾塊薄木板就可以鑲拼起來,其次很輕,大者二十公斤,小者僅重十幾公斤,力氣大的半大小孩子就將它槓走。並且很靈活,利於在一些狹窄、淤淺、菰葦多的地方行駛,所以到了後世,這種玲瓏船繼續存在著。

    也有不好的地方,又小又狹長,很是刁鑽,難以控制,初登者,無論水性再好,一百人最少有九十九個人會船翻人落下水去。

    因為它便宜方便,現在江南許多人家都有這種小船。

    魏十娘多次見過,可她十分不解,又問道:「它與金輪有何關係?」

    「正常讓蚱盤行駛,一是竹篙子撐,反作用力,透過手腕推動船向前行駛。一是用蔑劃子劃,蔑劃子將水往後劃去,水的推力使盆向前推動。對不對?」

    魏十娘茫然起來。

    關於物理力學的原理,這玩意兒對於宋代人來說,那怕再簡單的力學原理,也是高深莫測。

    鄭朗也不想多說,大約說一下,又說道:「我來到江南後,看到有的漁民興起,不用蔑劃子,也不用竹篙,僅靠兩隻腳站在盆前面顛動,盆就疾行如飛。這是為什麼?」

    看到過,可說不出來原理,魏十娘搖了搖頭。

    「原理也很簡單,前面腳一壓,盆往前沉,後面腳一壓,盆微往後沉,兩者產生空間反差,水必然向邊上分去。人是站在前面顛的,盆前端傾斜,水流於是多擠向後面,也是等於用竹蔑劃子划水駛盆。或者再說清楚一點,用拳頭打牆壁,為什麼拳頭會感到痛疼?給一份力,就會有一份反擊力回來。」

    「中庸之道也,」嚴榮道。

    鄭朗苦笑了一下,這可不能胡亂用中庸來解釋。

    沒有對否,又道:「人在走路時,也用了力,那麼必然產生反作用力,由於大地是整體的,這微薄之力根本動搖不了它。」

    「我明白了,怪不得那天轉金輪時,有大和尚在敲啊打的,又念誦佛經。」

    「豈止,我自幼為了靜心學習,喜歡盤坐靜思,僅是為了學習,與其他無關,又加上幾位娘娘信佛,於是人們傳言我也信仰佛教。此言錯矣,我信的是孔孟,是儒家,對釋道農醫雜兵陰陽縱橫等諸家諸教,並不排斥,可絕對不信之。所以那天我不跪也。可面對我這個毫無虔誠之心的人,金輪居然轉動起來。它靈在何處?」

    魏十娘咯咯地樂起來。

    鄭朗轉向了施從光,說給魏十娘聽是假的,家裡面小美妹太多了,僅是自己的,就有四個,不想再惹下不好的事端出來,這是說給施從光聽的,看著施從光問道:「若是將一州之財力集中在一人身上可不可以?」

    「不可以,」施從光道,施家家境也可以,跟在鄭朗後面,不僅是身境,前程才是最主要的。無論是呂夷簡或者李迪,或者其他宰相,都詮補過自家重要的門客。有的人做得很過份,有的人做得不過份,區別僅於此。

    雖是富戶,也知道不顧百姓死活,將財富斂於一個人或者極少數人身上有多大危害。

    對這個,鄭朗略有些排斥,可捫心自問,宋朝做得算是很好了。想平均主義,一萬年也休想實行,再平均的制度,少數特權與平民百姓還是有著巨大的差距。

    理想的制度,是通過一些溫和的讓大家容易接受的政策,互相調劑,減輕貧富產生嚴重的分化,緩解社會矛盾。

    宋朝也在做,部曲消失,門閥消失,佃農有了一定的人身自由與權利,連科考也刻意給了貧困子弟機會,甚至有意打壓權貴子弟,不讓他們中狀元,連自己這個小地主兒子差一點也被打壓下去。或者鼓勵百姓開墾,開墾後那片地就是你的了,這也是給貧困百姓擁有土地的機會。有時候主動拿出一些錢帛救濟貧寡,甚至鼓勵官員「扶貧」。收流民為廂軍,使他們一家有一條活路,等等。

    但無論怎麼做,這是封建年代,兼併阻止不了。

    宋朝最主要的危機也不是在於此,糧食緊張,土地少,而人口太多,馬上破億了,糧食的事,自己過幾天就要策劃一下。做成了起的作用也不會大,可會起一點。二是財富,早上與嚴榮說過做蛋糕,宋朝蛋糕做得很美味,但還能像南宋那樣做得更好一點,例如與契丹人的商貿,宋朝有時候有意下詔令不讓老百姓將商品向契丹銷售,海上貿易更是一直禁止著。於是呢,錢反而向契丹那邊流通。對其他諸國也是如此,不是輸出國,反而成了一個輸入國。於是宋朝銅錢成了南洋諸國,穩定國家經濟的鎮國之寶。宋朝自己呢,錢卻一直不夠用。

    這結果讓他瞠目結舌。

    何苦呢?

    實際上做得聰明一點,就是一年給契丹人一百萬緡錢,也能成倍的將這個錢賺回來。大量的金子銀子湧向宋朝,何必金銀越來越貴?又有了流通的貨幣。

    不能說宋人笨,古代人有古代人的局限性,並且自古以來,一直輕商抑商,放到這地步,很不容易。

    但是不是還能做得更大一些,包括絲絹。

    還不是主要的,即便自己有辦法,能一年讓宋朝掙兩億緡錢,三冗不解決,依然會不夠用。若三冗解決了,什麼也不做,眼下宋朝的稅收,就足以讓所有人躺在金山銀山上打滾。

    沒有說。不符合他的做人宗旨,眼光可以看遠一點,走起路來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又道:「前些天我說過類似的話。佛家講究的是空,是了,或者行善與普渡眾生。有的佛門是怎麼做的?就說臨江寺,你們來之前,王通判已支援了三四衙役,皆是從江寧請來的,替我秘密調查了一下。除了山澤,寺裡僅有三十幾位和尚,其中有十幾個純做苦力的小沙彌,真正主事的和尚不足二十人,擁有的良田達到近四千畝。一個太平州,包括貧瘠的坡田、山田以及耕地,不足七千頃,拋去三個縣城人口以及一些墟市的非農人口,每戶農民攤有田地勉強三十畝地。」

    「是香客自願捐的。」魏十娘道。

    「佛家講行善,他們是出家人,要那麼多財富做什麼?穿衣服、養子女、供妻妾、置莊園?為什麼不能緣化給貧困百姓?」

    一句話就將魏十娘封死掉了。

    做和尚也可以狎妓的,就是少林寺的方丈還不照樣狎妓,但那是真和尚麼?

    「況且臨江寺本身的香火就日進斗金,魏小娘子,你五姐宿於求子觀音院內,捐了多少香火?」

    「五十兩金錠子,三百匹絹,以及其他雜物。」

    「好有錢,本官賞了三個道德人家,也不過三百緡錢,三百匹絹!」鄭朗譏諷道。

    魏大娘忽然醒悟過來,拜伏下去,道:「謝過鄭知州搭救。」

    「你起來,也勿用謝,事情真相未了之前,什麼結論都會有,我還是說剛才。不知道有沒有佛祖,也許有,也許沒有,若有佛祖,看到他手下這群弟子打著他的旗號,喝國家的血、剝國家的皮、搾百姓的脂、壓百姓的膏,該當如何作想?這就是所謂的普渡眾生?若這樣的行為,佛祖認為都是對的,那麼這個佛祖也是邪佛,魔祖!」

    與那些惡霸劣紳有什麼區別呢?

    「我明白了,這些傢伙!」魏十娘跳了起來。

    「勿動!」鄭朗低喝一句,又道:「未來我有一些安排,需要全州百姓齊心協力做幾樣大事,必須要民心穩定團結。此事若是我猜測那樣,十幾年來宿於那個小院的女子與她們的子女後果皆不堪收拾,甚至會鬧出無數條人命。還有,江寧的幾位差哥子查了查,發現知善大約也怕事洩,於江寧、揚州多處貨櫃存下大量的錢帛,還在河北之地暗中購買了許多田產。若察覺不妙,胡說一番,撥腿就逃,後果更不堪設想。所以連工匠,我都讓王通判幫助,從江寧請過來,而沒有動用太平州一個人。」

    「這麼複雜……」

    「十妹,少言!太平州有幾人不相信臨江寺,有幾人不對知善膜拜?」魏大娘子斥責道。

    讓他們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讓呂三叔帶著他們離開。

    在碼頭邊上鄭朗租了幾間民居,裡面準備了一些物資。但真相未揭露之前,皆不知道這些物資作用。讓船上的工匠將物資搬上船,隨著就離開當塗縣城,未作任何停留。

    他們剛走,四兒與環兒帶著其他的小婢回來了。

    要做午飯的,順便燒一些茶水,天太熱。

    若是大海還好些,水面更寬闊,但深度夠了,太陽的熱氣透不到海底去,反而能讓海面吸收一部分溫度,或者大山高原,所以這些地方才是避署勝地。最怕的就是現在江南,湖澤多,多數是澤,很淺的一層,太陽一曬熱到了底,於是水汽蒸騰上來,整個大地似是一個大蒸爐。

    幾個小婢回到家中,全部汗透了衣服。

    鄭朗關切地走到裡面的房間,聽到環兒與四兒正在笑,於是推門進去,得問一下棚子的情況。全是女子,有老娘子,有大娘子,有中娘子,還是小娘子,甚至還有沒成親的小姑娘,四十幾歲五十幾歲,可以作為長輩過去看一看,自己才十七歲,雖是知州,總要避諱的。況且夏衣單薄,走進去,有些不大好。

    然後眼睛睜大起來。

    環兒與四兒站在屋內,但在換衣服,正好脫下身上所有的濕衣服,看到鄭朗推門進來,一起愣了神,同時尖叫一聲,慌忙地用手捂著胸口。可摀住了胸口,下面怎麼辦呢,又要捂下邊。

    鄭朗讓她們叫得有些暈,低聲道:「叫什麼叫,你們不是我的妾?」

    奶奶的,我看你們是官看,就是做什麼的都可以。

    「大郎,」四兒反應過來,雙手放下來,羞答答地走過來,道:「你要看嗎?」

    環兒也傻了,是啊,不就是看一眼嗎,有什麼不對的?不知是捂還是不捂。

    鄭朗悲憤地道:「讓你們這一叫,整個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我還看什麼!」

    背著手,走回書房,果然看他到來,四個學生一起低頭悶笑。

    「不是你們所想的。」

    「也可以,但大夫,這是白天,不大好也,」司馬光搖頭晃腦。

    「你們不好好讀書,想些什麼!」

    四兒與環兒換好衣服走出來,大不好意,臉紅紅的,提著吊桶從水井裡打水,準備燒開水。來的婦女來多,有人在縣城裡有親戚的投奔了親戚,沒親戚但有錢的住進客棧,這類婦人很少,要麼搖著船來,就住在船上。一天三餐多是吃乾糧,人太多了,救濟不過來。還有許多婦人用水不方便,燒茶救她們的急。不僅鄭家在燒,幾位官吏家也在燒,用不了多少錢,當做一件善事。

    鄭朗再次走出去,對四兒說道:「一鍋水裡放一把鹽。」

    「放鹽?」四兒驚奇的問。

    「你身上是不是流了很多汗?」

    「是啊。」

    「你摸摸你皮膚,看有沒有鹽粒?」

    「有……」

    「得放鹽的,不然越喝水越壞,鹽也不能放得太多,否則更口渴,聽我的沒錯。」深解釋不起來,沒有人能聽得懂。

    「這是中庸之道?」

    「……不是,是物格。」

    「大郎,剛才奴不好。」

    「是不好,看到沒有,全家人都要笑話我們,今年冬天不准你暖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呵呵,害羞可以,叫不可以。」

    「是,那今年冬天……」

    「讓我考慮考慮。」說完樂著回到書房。其實做一名知州,沒有想像的那麼難,一州事務並不多,只要做好榜樣,用好人,決事公平就行了,因此史上王安石沒有事做,跑到褒禪山,蘇東坡游鍾山,歐陽修游琅琊山。

    幾個小婢繼續做飯,四兒與環兒、朱兒、麗兒抬著兩桶水出去。

    日頭漸漸偏午。

    崔嫻與江杏兒氣喘吁吁地回來,累壞了。

    鄭朗看著她們,說道:「要麼下午休息一會兒。」

    「嗯,我們是不行的,包括幾名織女,恐怕支持不下來,當地人無事。」崔嫻愁眉苦臉的看著大太陽。

    「鄭郎,奴看到許多人在田里割稻,不知如何吃得消?」江杏兒問。

    「窮得,適應了這種天氣。」適應這天氣是一部分原因,主要還是窮的,再適應,這種天氣下勞動,是何其的艱苦。

    「妾想得有些失誤。」

    「你做得很好,為什麼說失誤?」

    「當初應多帶一些織女過來,來的人太多,教的效果差了。太平州城附近的還好些,有的婦人自蕪湖來,自繁昌來,吃喝住皆不方便。明年讓家裡面多過來一些織女,分成三處傳授如何?」

    「明年也不行,今年冬天張家莊作坊要交還朝廷,鄭家莊的織女並不多,抽不出來多少人手。」說完,鄭朗略失了一下神,此時北方黃河大約到了決堤時間。

    不知道淹死多少人。

    造成這原因主要是君子黨的醜陋,數次大塊堤,規模皆能擠入黃河決堤史前十位,放在那個朝代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災害,然而君子黨們全不顧百姓死活,盯著趙禎那些雞毛蒜皮子的事磨牙齒,甚至這次決堤,也是史上黃河真正的第一次大決堤,生生將黃河拉到了天津南入海,卻看不到所謂君子黨們上一份像樣的書奏。

    於是修著史書時,替君子黨遮醜,僅一句話帶過。

    真乃天大的笑話。

    司馬光修資治通鑒時,往往災害死了幾百人,還要書上幾筆呢。

    若不是陸續的留下一些其他文載,都讓後人不知道真相。比如此次決堤,波及到十幾個州府,三十多個縣,並且是宋朝人口最密集的州縣,可想而知,死了多少百姓。

    居然一句話。

    只是苦逼了趙禎。

    崔嫻不知道他的心思,以為鄭朗是考慮朝中言臣,發財的路子很多,發從內宮送出的織女財是不大好,沒有反對,又說道:「你過來。」

    將鄭朗帶進房間裡,問:「你剛才看到環兒的身……身體。」

    「不對嗎?」鄭朗緊張地問,讓她小心眼弄得有些怕。

    「官人,你誤會妾的意思,是環兒對妾說的,她害羞叫了一下,怕官人生氣,讓妾向你求情原諒。」

    「原諒了。」

    「妾也講道理,不會學房氏。」

    「這就對啦,大功告成,親個嘴兒。」若不小心眼,鄭朗對這個小媳婦兒還是很喜歡的,特別這時為了自己有一些政績,累得大汗淋漓,全身象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落在鄭朗眼裡,才是最美麗的崔嫻。

    「不靈啦,你告成得太多。」

    「那也行,」鄭朗眼睛珠子轉了一轉,不是要「第一次」嗎,給人第一次。突然將她的褻衣撩開,含著小櫻桃,說道:「大功告成,親個乳兒。」

    崔嫻讓他的突然襲擊,一下子弄得身體軟了下去,倒在床上,任鄭朗將胸衣撩開,一對豐乳雪花花的暴露在空氣中。

    看著酥玉一樣的乳房,因為緊張嬌羞,能清楚看到青色的血筋隨著心臟在跳動,嬌喘聲中散發著一種處子的香靡之氣。美色誘人,鄭朗也不是聖人,不由的心猿意馬,大手一挑,褻褲的綢帶鬆開。

    當鄭朗的手往下滑去時,崔嫻用手攔住,道:「不行,官人,妾孝期未滿。」

    都這樣子了,還守個什麼孝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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