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18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21 14:08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省試(上)

    崔嫻對兩個哥哥說道!「大哥三哥,我看到你們這幾天與一些學子交流。」

    說交流,那是誇張的,鄭朗偶爾與王安石、司馬光他們那才叫交流,從學問到國家、百姓的生計,吏治的手段,不一而足,某種程度,這才是真正在做正事。至於崔大郎與崔三郎,那不是交流,是元旦時,來自蔡州學子相互間的串門子。

    崔有節是蔡州知州,蔡州也來了許多學子,相互間拜訪一下,也不能說不對。畢竟沒有幾個人像鄭朗那樣,那也是有才氣底子配著的,

    否則人家會譏諷你故作清高,十分不快。

    哥、三哥同時點了一下頭。

    「大哥,三哥,到下次時,你說一聲,呂家三郎性格溫厚,為人忠厚,與鄭郎很類似。」

    「小…妹,為什麼?」

    「不要問,讓你們說你們就去說。「好吧。」

    大哥三哥不知道究裡,真去說了,然後崔嫻對鄭朗說了一下。

    鄭朗猶豫了一會兒,崔嫻是好心的,只要風聲傳開,對自己會很有利,呂夷簡,我收你兒子為學生,是因為性格相投,有天賦,與你這個宰相沒有屁的關係。言臣聽了,也不好作聲,人家看重的個人的天賦與品德,鯀治水不成功,難道不允許大禹治水成功?許敬宗與李義府是兩個卑鄙無恥的奸臣,難道不准許他的後代出許遠這樣的烈士?

    鄭朗危機就沒有了。

    不但如此,當真一點關係也沒有,人家可是你兒子的老師,懂的!

    並且言臣又找不到話柄。

    聽了鄭朗一些議論後,崔嫻同樣覺得這個呂夷簡還是少招惹為妙。

    不要看孔道輔他們差一點將宮門推倒了,他們始終是直臣,要顧忌一些臉面。就怕呂夷簡這樣的人,有手段,有地位,而且不要臉。人一旦不要臉再有手段與地位、力量,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這位老猛哥犯得著耍招惹他嗎?

    她的想法有些偏,呂夷簡可怕,這些直臣同樣很可怕。

    「崔小娘子,主意是不錯,可你歲數小……」

    崔嫻不以為然,你歲數同樣不也很小嗎?咱們前後差起來不過一個來月,但沒有辯。

    「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最好與我商議一下。」

    「嗯」崔嫻點了一下頭,夫唱婦隨,還是知道的,然後又笑嘻嘻地說:「鄭郎,妾這也算是將功折罪?」

    「算」鄭朗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才想起來她終是一個孩子,無論怎麼聰明,與司馬光、王安石一樣,並沒有長大。自己是不是對她過於嚴厲了,想到這裡,眼光柔和下來,道:「以後有事還是商議一下為好,一個好漢三個幫,懂嗎?」

    「知道,還有,這裡是妾替你縫製的一件裘衣,你一定要穿上它。」

    環兒從包袱裡拿出一件新裘衣,上面使用了一些刺繡的手法繪製了一些花卉紋與一些神話中的走獸,大氣而又莊嚴。鄭朗看了看道:「這是跟莊子裡織女學的?、「是。」

    「你很聰明。」

    「妾在努力學笨一點。」

    「不要學笨啦,聰明沒有事,但不能聰明反被聰明誤。」

    「喏」崔嫻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

    接著,陸續的從三京調出兩百多名織女,是所有織女願意留下來只有九十五名織女留了下來。接人送人,買地蓋房子,錢用得像流水一樣,柴克明又來到京城省試。

    不過他來得晚,臨近元旦才到了京城到禮部報了一下名,走一個過場的。無奈之下鄭朗只好寫了一封信,讓張家大舅在家裡面幫助。

    不僅是這樣,這麼多織女放在鄭家莊不大合適了,人太多,沒有那麼多地蓋房子,周邊又沒有足夠的耕地,於是分出一批人,安頓在張家大舅的莊子東面。

    出織女只是小皇帝的第一步,他心中有一個美好強大的夢想,於是瘦弱的身影邁出第二步,下詔道:天下承平久矣,四夷和附,兵革不試。執政大臣其議更制,兵農可以利天下為後世法者,條陳以聞。

    只要對軍隊與農業方面有好辦法者,不管你是什麼人,都可以上書進奏,朕將它當作法制頒布天下,流傳後世。並且將鄭朗的數策,除了契丹那條計謀沒有說外,皆公佈於眾。

    看看人家只是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想出了這麼多辦法,替朕分擔,這天下間有多少宋朝子民,近億啊。

    再以米賑京東饑民,有一些難民逃到京城附近,開粥棚救之,諸路同樣如此,不能讓老百姓餓死了。這一切是蝗蟲害的,於是又詔去年蝗災區百姓,掘蝗卵,每一升給菽米五斗二。接著又在京城各門外置場,日給貧民一戶斗米,江淮停給錢一年。

    是不是好皇帝?

    連崔嫻都歎息道:「是好皇帝。」

    「未必……」鄭朗沉吟道。

    「為何這樣說?」

    「崔小娘子,他救的是百姓,不是士大夫,所以直臣不會很開心。」

    「這何說法?」崔嫻聽得傻了,所謂直臣,是好大臣啊,皇帝救百姓,愛百姓是好皇帝,難道還反對?

    「他們要的是一個聽他們話,按他們意思辦事的皇帝,一個大有作為,奮發向上的皇帝,對他們來說,不喜歡。」

    「誰是皇帝啊?」崔嫻驚訝地說。

    「你啊,不要想那麼多,不但是你,就是我,眼下就是知道,也無法參與其中。」

    當然。趙禎不知道自已想有作為…居然是「做錯」了,新年新氣象,又下了一份讓無數舉子歡天喜地的詔書,正月十六,以翰林學士章得像權知貢舉,知制誥鄭向、胥偃、李淑、直史館同修起居注宋郊權同知貢舉。

    本來是一件很榮耀的事,然而章得像聽到詔書後,立即謝拒,說:「臣才疏學淺不堪擔負此重任。」壓力啊,讓鄭家子一鬧儒家的仁義、禮、忠恕,都產生了爭議,聽說他又要對中庸下手,那麼儒家還剩下什麼?不僅鄭家子,那個歐陽修正在馮元指導下,修注《詩本義》毛詩也被打倒了。不是知貢舉,是主動坐在火山口,弄不好來一個火山爆發,就將自己噴到幾千米高空上。

    章得像不好說出來,一本正經的用才學不足拒絕。

    小皇帝聽聞後,沒有想起來,便問李迪與呂夷簡:「李卿,呂卿,章得像不願知貢舉你們認為誰適合?」「誰都不適合,誰都適合。」呂夷簡道。

    「為何?」

    「陛下,只要下一道詔書,科考試卷答案無論進士科,或者諸科,皆以原來經義闌釋為準則,對於新近諸學子重新闡釋經義不予反對,但不能當作科考答案。任何學子也不可以因此而對最後錄取結果質疑。那麼章得像就不會拒絕了。」

    李迪頷首。

    這才是讓鄭朗困惑的地方,呂夷簡人品低下,休要說他有多高尚,那是胡扯,但將范仲淹等人弄出朝堂後,再包括小皇帝的作為卻是趙禎執政時難得好辰光。包括去年那麼大的災害,才過了幾個月,從山東到江淮,百姓就漸漸恢復了生機。若不是黃河決堤,今年就會是一個大治之年。

    但沒有這些直臣節制呢,呂夷簡會發展成什麼?

    只有往中庸上找,這一找中庸才會昇華而不是後人所想的和稀泥、做老好人,低調云云。

    於是再下達一份詔書,並且小皇帝親自接見了章得像,給予寬慰。

    章得像只好答應下來,雖然補了一道詔書減輕了他的壓力。然而有一個人同樣讓他頭痛。

    若鄭家子考得不好呢?那怕就是低於三四十名開外,也會有人對他的試卷重新進行質疑。不一定會是省元吧但鄭家子的才學,不能落到一百名開外,那成了什麼?

    其中一定有不公平,或者貓膩。

    還不是最糟糕的結果,若是名落孫山,自己更慘了。看一看有多少人對這個少年在關注著。皇帝想他高中,調於身邊培養,蔡齊說他有上古的士大夫風采,這上古的士大夫與現在的士大夫有什麼區別哉?

    還有呂夷簡呢,什麼,老子兒子將要拜的小老師,居然連省試都沒有考中?

    到時候可想自己的悲催。

    或者萬一中了一個省元,皇帝高興了,可下面的麻煩就大了。怎麼又是鄭家子?想一想鄭州的轟動。怎麼沒有人不懷疑?並且前幾次因為積壓的年數太多,似乎老天都在開玩笑似的,一個個奇才賜降下來。前一百名的試卷有差異,可前十名的試卷真的很難說出什麼高低。不是在鄭州,僅一個州,將鄭家子的試卷打開,讓大家看一看,名副其實。換在省試,可能嗎?差異不大,就沒有說服力,有人還會認為他諂媚陛下,刻意做了手腳,到時候同樣有理說不清楚。

    帶著激憤的神情,與四位同知貢舉、數名臨門官、巡視院門官、

    監察出入官、巡鋪官、封彌卷首官、謄抄官以及其他相關的一百多名官員,還有相關的雕版工人與禁軍,多達數千人,一道進了貢院。然後貢院大門「咣當」一聲關上,整個貢院封鎖起來。不但外面封鎖,裡面也相互封鎖,不得相互來往。

    「終於省試了。」崔嫻鬆了一口氣。鄭朗不是很急,如果不是未來的省試會拖到四年後,時間太久,他都想過一兩年前來科考,那樣把握會更大。然而崔嫻不是這樣想,時間拖得越長,似乎麻煩越多,這門親事越危險。考了,中了,就能商議親事了。十七歲成親,不算太晚吧。想到這裡,臉上紅雲朵朵,發起了小花癡。

    「你們先回去,我一會兒也到客棧。」「去客棧。」

    「幫助一下你兩個哥哥。」

    「這時候來不及。」

    一旦主考官進了貢院,出試卷很快的,出好了試卷,立即派雕工刻好雕版,然後用雕版印刷印好試卷,就要召考生進入貢院考場了。這個速度很快的,往往幾天就能完成。所以崔嫻有些疑問。

    「勿得囉嗦。」

    「是──」崔嫻吐了吐舌頭,與幾個娘娘先回去。

    一會兒鄭朗也去了嚴記客棧,嚴掌櫃親熱的迎了上來問:「解元,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來?」「時間緊耽擱不得。」諸人對他的期盼,讓鄭朗忽然產生了一份壓力。但臨到科考到來時,他反而不像那些考生,開始閉關,因為該學的也學了,現在僅是複習於是盤坐於床上,每天在腦海裡一幕幕的回想溫習。

    「解元一定會高中的。」「正是你們這麼說,我反而未必能高中」鄭朗道。

    嚴掌櫃不解。

    不過沒有鄭朗說得嚴重,他性格散漫,有影響,但不是很大。可若是遇到一個心理素質差的,諸人越是這樣期待,壓力會越大反而到時候發揮不出來。

    又問道:「你家孫子學業如何?」

    「他還算努力,但哪裡比得上解元。」「也算好的。鄭朗與嚴家子談過幾次,資質中上,不算太笨,至少遠勝過自已那七位好哥子,也用功,又說道:「不知道省試結果,若能考中,殿試結束,你將孫子交給我吧。」「解元」嚴掌櫃一下子跪了下來,說道:「我那有這個膽量。」人家教的是天才兒童,是呂相公的兒子,自家是什麼?原來還想一想,事情越往後發展,他想都不敢想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是連諾言都遵守不了,談何君子?還有,你起來,太胖了,我扶不起。」

    「是,是」嚴掌櫃一張大胖臉上,綻放出一朵朵荷花。

    鄭朗搖了搖頭,自己還沒有考中呢。一切要考試成績說話。但現在的考試錄取率是低了些,可更人性化。比如後來的高考什麼,就那麼短的時間,必須考完,那怕你腹有千般的錦繡,若是反應不快,在短時間內沒有將試卷答完,對不起,你淘汰了。現在的科考時間很寬裕的,整整三天時間,三天時間寫一些填空題、解釋題,一首小詩,一首小賦,幾篇作文。更適合他這種坦然的性格,慢慢琢磨。

    來到了裡面院子,兩個大舅哥很驚喜的迎了出來。時與時不同,人也不同。這位小妹夫名字都上了朝廷的詔書,未來不可想像啊。

    坐了下來,鄭朗說道:「我來是說一說科考的事。」

    「請教。」

    「十段文的技巧我也教給你們,說一說詩賦,多人皆喜用典故。」

    「是啊,大郎,你說中我內心。」大舅哥高興地說道。

    「大哥,你不用急,我話還沒有說完,可典故有一個度,一首詩裡頂多用兩個典故,多了就堆砌了,少了過於平淡。大哥三哥,你們中和一下,倒是很好。還有賦,一首賦裡典故不能超過五個。這些典故最好選用儒家經典,道、法、名、雜、墨、陰陽、兵、農、縱橫等諸家,不是不能用,最好不用為妙。因為你們是儒家子弟!若將這個平衡掌握好了,就成功了一小半。然後再想,盡量使詩文言之有物,分清側重關係,切記,不要沒有想好,就往試卷上寫。想好了,用白紙先寫一遍,再做謄改,會事半功倍。」也就是寫作技巧。

    時間多,容易發揮,像後世的高考不行了,就那麼一點時間,拙一點的連試卷都來不及做,況論打草稿?

    「謝過。」

    「說起來,我們也能算自家人,不用說謝。」

    崔嫻聽了很開心,臉兒紅紅的,拿來一杯茶,說道:「鄭朗,請用茶。」只給鄭朗一人倒的,至於大哥與三哥很自覺,不會自找沒趣,去討要這杯茶水。

    「再說說章翰林,他為人好學,舉止莊重,不喜結交,喜歡清靜無為,性格保守。因此你們這幾天複習時,往這上面注意一下,考試時更需注意,勿用激烈憤進的言語,或者有激進的思想觀念。那麼又成功了一小半。」

    「謝過」兩位舅哥再次感謝地說。別以為這幾句話說得很籠統,但對他們的幫助,比前面幾句話說得更管用。

    「畢竟是揣摩考官意旨,傳出去會有爭議,你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去。」鄭朗道。若這樣,他們還考不中的話,不如回家早點休息,準備將來的出路吧。

    這才轉向崔嫻,說:「馬上燈會結束,你陪我幾個娘娘回鄭州去。」崔嫻遲遲疑疑。

    不像後來的談戀愛,什麼事可以做的,現在他們能像這樣時常見上一面,已經是很難得。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有時候使一些小性子,有時候使一些小聰明,可是心裡面很甜蜜,捨不得回家。

    「陪一陪,已經達到你所說的安字。我知道你再待下去,是想看一看省試的結果,這有可能要到月底,時間一長,外面終歸有非議。」這個有什麼?但生活在宋代,就有了什麼!不僅會說崔嫻與崔家,連自己也要說的。性格淡,就不想惹太多的麻煩,否則當真他那天說了開源與節流,僅就那三條,三十條也能說出來!

    可其他的皆有爭議,所以沒說。

    時間很快,到了二十二,京城的衙役開始到處張貼,讓考生到貢院去。這個只能考生自己進入貢院,那怕帶十個小婢,都不讓進入。江杏兒小心的替鄭朗收拾衣服,說道:「鄭郎,這幾天多保重身體。」非是鄭州那次解試,天氣不冷不熱,現在正月未了,天氣還有些寒冷。

    「不用擔心,貢院裡生著炭火,條件比客棧還要好。」

    坐著馬車,到了貢院,被禁兵引進去,各自的居室,以及各自的座次,事前早就排好。

    但今天沒有考試,只是讓考生進入考場,提前做準備。看著四周無數把過的禁兵,鄭朗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電視劇,說什麼少年包青天在考場破了案,啞然失笑,休說謀殺案,就是一隻蒼蠅也未必能飛進考場來。

    倒是同室的幾個考生很驚喜,一個個過來寒暄,然後恭喜。鄭朗謙遜的說了一句:「結果未出來,什麼都不能說。」

    一夜無話,天很快就亮了起來。幾隻喜鵲在窗外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一個來自明州的舉子操著南方的口音說道:「好兆頭。」

    說完,太陽就冉冉從天際處升了上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23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23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八章省試(中)

    杏兒與四兒堅持要去武成王廟。兩個小傢伙也要去。

    剛從鄭州返回來的宋伯與另一個莊客只好駕著兩輛車子,將他們拉到武成王廟。

    不是他們一個人,許多舉子的家人與準備看熱鬧的百姓都站在武成王廟前,向貢院的竹門眺望。是看不到的,兩扇大門緊緊關閉,除非攀上牆頭,估計頭一冒,準得讓弓箭射死。

    看著這扇大門,司馬光與王安石一臉嚮往。

    十年寒窗苦,為的什麼?豈不就是為的這一天。

    有人認了出來,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過來,說道:「請問,你們可是鄭解元家的江小娘子與四兒?」

    「是,請問你是……」

    「妾乃昆陵丁元規的娘子,官人與小叔同時來京科考,妾就跟了過來。」

    江杏兒看了一眼,這個婦人大約有將近四十歲了,可想她官人有多大。也未必全部是三十幾歲四十幾歲的舉子,只能說三十幾歲與二十幾歲佔了多數,四十多歲同樣不少,少數有五十多歲,甚至還有六十花甲的舉子,前來應試。也有小的,十幾歲的少年不少,有的比自家小主人歲數還要小,只有十四五歲,就來到了京城。

    「見過丁娘子。」

    「妾提前恭賀江小娘子。」

    「不敢,還等放榜才知道。」

    「鄭解元一定會中的,我家官人與小叔僥倖見過歐陽永叔,與他談起,他說你家大郎必然高中,位居省試三甲也不一定。」不是歐陽修看不起鄭朗,有一定偶然性的,能中三甲,不僅是才氣,還有一定的運氣。很不錯的名次了。說罷,中年婦人一臉的艷羨。

    「謝過丁娘子誇獎,你家官人也會高中的。」

    「我家官人雖勤奮,可資質很差,他以前考中幾次皆落了第。」

    「你不用擔心,大郎說過,勤能補拙。這一次你家官人一定會高中。」

    「天知道,若是他有你家解元的天賦……那就好了。」

    「丁娘子,不能這樣說,要勤奮才行。別人總是說我家大郎聰明,卻不知道我家大郎有多苦,這些年來,別的少年在遊山玩水,他只有偶爾畫一幅畫,彈一琴,當放鬆了。不知道怎麼過來的,長大成人。「說到這裡,江杏兒眼裡酸酸的,自己還砸一個雪球的什麼,可鄭郎呢?論時間的觀念,恐怕這世間找不出幾個人將時間當作如此寶貴的人。然後又拍了拍司馬光與王安石道:「別人也說他們聰明,可我家從大郎到他們的書房燭光,最早都是二更天才吹滅。」

    丁娘子和邊上的人不能作聲,她官人名字叫丁宗臣,小叔子叫丁寶臣,非是她所說資質很差,兄弟二人皆有才名,平時讀書同樣刻苦,不過比起鄭家子來,恐怕是差了一些,不承認都不行的。比如進了京城,自己官人還與一些人遞拜貼交往的什麼。人家就待在寺院裡,不出來。若這一次考不中,勸官人再勤奮一點。

    鄭家莊的人也起來了。

    大娘對崔嫻說道:「崔家小娘子,我們今天去燒燒香。」

    「好哎,什麼時候去?」

    「下午行不行?」

    「下午好啊,下午暖和。大娘身體要緊。」

    「你啊,人小鬼大,」但大娘說話時很歡喜,又問:「崔家小娘子,你說省試會不會開始了?」

    「沒有其他情況,大約已經開始。」

    「我就怕,又怕出什麼事,今年省試再次作罷,又怕萬一……」

    「大娘,你不用擔心,詔書不下,就會有問題,詔書下了,一定會舉行的。鄭郎更不用擔心,他一定會高中的。」安慰了一會兒,又陪著二郎去作坊。可崔嫻看得很細,連織機是如何製造的,也一一詢問。

    環兒不解地問:「小娘子,你問織機做什麼呀?」

    學學刺繡可以,將來又不會要自家小娘子製造織機。

    「你不懂,鄭郎想去江南,我又不知道有什麼能幫助他,正好來到鄭家莊學了一些女紅,刺繡,聽說江南紡織工藝比河北河南落後,說不定我將工藝帶過去,對鄭郎政績有幫助。」

    「小娘子,你對他真好……」

    「怎麼辦?他表面散淡,實際很要強,我只能讓一讓。」

    環兒捂著嘴樂。

    「難道我說的不是嗎?」。

    「是——小娘子。」

    「可不知為什麼,我也擔心起來,萬一考不……」後面的字不敢往下說,然後眺望著東西,一輪紅日越升越高。

    ……

    所有學子開始起床。生活用品是自己備的,床鋪卻是朝廷的,朝廷還供應著一日三餐,只是很簡陋,如果家中條件好的,貢院裡有巡廊軍卒出售硯水、點心、泡飯、茶酒、菜肉。朝廷也不禁之,從這一點又可以看出宋朝商業的發達。

    開始洗涮。

    讓鄭朗哭笑不得的他看到居然十人最少有九人在使用牙刷。不僅這個,自己很少出去,聽杏兒說過一件事,許多學子模仿他,買了一把琴,一到吃過晚飯,客棧裡便響起亂七八糟的琴聲。

    多少人彈出動聽的曲子,讓人懷疑,不過使京城的琴價變得昂貴起來,好琴千金難求。

    許多人不停的與鄭朗打著招呼,在寺院裡可以推辭,在這裡不好推辭,一一還禮。有一個學子說道:「這一次解元很有可能中省元啊。」

    「別,能中就很好,省元,我不敢想。」

    「解元謙虛了。」

    「非乃謙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平時需要努力,水有了,渠就成。」

    「是……」這個舉子很茫然,進來許多舉子,積壓了整整三四年,那一個州沒有幾十名幾百名的舉子前來應試?有的舉子信心十足,有的舉子臉上卻是一臉擔憂。還有少數的,像柴克明,知道自己純粹是前來打醬油,反而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這個舉子就是前一種,大約有這種表情的,前景都很不樂觀。

    士兵們前來送早餐,一大瓷碗粥,裡面幾根鹹蘿蔔條,鄭朗端著碗,看了看粥,又看了看走廊,說道:「兵哥子,給我來兩個肉包子。」

    「解元,好來。」

    「多少錢?」

    「二十文錢。」

    賊貴!不過這個老卒說道:「但解元不用給錢,吃小的包子是小的榮幸。」

    「那不行,你們也要養家餬口。」

    「解元,別提錢,提錢小的反而不高興,還記得前幾年你被人打的時候說的話嗎,暖了我們的心。」老卒說道。也就是鄭朗那一天為士兵說了幾句公道話。

    「這怎麼可以?」

    「不用客氣,真的。」

    鄭朗只好吃下。其實他真不在乎這十文錢,不收,反而他吃得很不安心,而且是十文錢一個賊貴的大包子。

    太陽升了起來,給天地帶來了一份暖氣。

    諸位學子一起湧向了貢院竹門,在此等候放行,再進入武成王廟,也就是紀念姜子牙的廟堂,北宋前期大多數省試在此地舉行,偶爾也借用太常寺與國子監做臨時考場。與現在時考時不考性質一樣,都是科舉制度沒有進一步完善的產物。

    散開看不出來,現在聚到一起,才知道有多少舉子,一眼數不過來,也不知是幾千或者近萬的舉子。兩個舅哥看到鄭朗,迅速擠了過來。至少在這一刻是平等的。大舅哥是老油條了,三舅哥是二進宮,可倆個舅哥臉上表情依然很緊張。

    「大哥,三哥,不用害怕,記好了,心情越放鬆,越能考好。」

    「嗯。」

    「還有,記好我說的話,答卷越是中規中矩,考中的希望越大。」

    「大郎,我們也打聽過,不僅是章知貢,鄭學士為人孰厚,胥學士乃歐陽修的泰山,不過多與其婿政見不合,為人守舊寬平。大宋(宋郊即宋痒)也是一個忠厚的人。只有李學士為人機警。」

    不能僅打聽一個人,出考題多是章得像做主,可閱卷時,數位考官一起看的,天知道自己的卷子落入誰的手中?

    鄭朗低聲竊笑。

    三舅哥說道:「大郎,這個主意怎麼想得出來的?」

    「你們啊,這是著了下乘。我也是為了你們著想,才想了想,對我未必會有多少幫助。」就不是章得像做主考官,試卷還得老實一點。想要標新立異或者激進,以後玩不遲,不能在試卷上嘗試。好像歷史上的王安就是因此,被拿掉狀元的。

    「原來如此,」兩個舅哥慚愧不止。心裡想到,就是,以小妹夫的才華,何必鑽研這些小竊門。

    又有一撥人走了過來,是孫固帶來的,十幾個人,很客氣的打招呼。

    鄭朗微微頷首,可當孫固引見時,鄭朗還是很很愕然,有的人鄭朗不知道,可其中有幾人,卻讓鄭朗感到驚訝。第一個就是張方平!

    聽到這三個字,鄭朗微微失神,果然是人才輩出啊,就是這一屆,比前後幾屆皆差些,還來了這尊大神。臉上沒有表露出來,拱手道:「見過安道兄台。」

    「見過鄭解元。」

    互相還禮,鄭朗又看了看此人,年近三十,一臉的豪氣,然後想到外面自己那個學生,不知道此時若兩人見面,會不會對眼?

    接下來另外一個人又引起了鄭朗的注意,蔡挺!這個人以後在西北很有震撼力的,多次抗擊過西夏的入侵。還有另外兩個蔡,一個很瘦的蔡是蔡襄的弟弟蔡高,同樣很有才幹,可惜早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死的,現在看身體似乎就十分營養不良似的。另一個是蔡抗,又是一個將來很有作為的大臣。還有一人,晉江學子蘇緘。

    鄭朗再次敬重地施了一禮:「見過蘇兄台。」

    此人才十八歲,未來卻是北宋的一個有名的烈士,喊出了一句吾義不死於敵手,寧肯全家自殺身亡,也不肯死於越南的入侵者之手。

    其實除了這幾人,還有張謨等人,在這一屆都高中了進士,在以後的宋朝政壇頗有作為。但總體而言,這一屆科考沒有前後幾屆星光璀璨。竹門就到了,迎面又來了一個熟人。

    柳永拱手道:「見過解元。」

    幾年未見,他在詞的造詣上更見長,連鄭朗在鄭州時常聽聞有人在傳唱他的長短句。

    想到他一生,鄭朗心又軟了下來,說道:「見過三變兄,可否聽我一言?」

    「敬請指教。」

    「不敢,」鄭朗將他拱起的手推開,從某種意義,這是自己來這個世界見過的第一尊大神,當時心中還有些小激動。直到後來,神啊鬼的見得太多,才慢慢習以為常。又道:「三變兄此次必然高中。」

    柳三變臉上淒苦的搖了搖頭。

    「你是要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還是要有一翻政治作為?」

    這個悲催的鬼,上一次省試落榜,一氣之下寫了一首詞,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就是這首《鶴沖天》,讓他更悲催。

    在他的詞作中不算好詞,偏他的詞傳得廣,連宮中都有人在傳唱。這一次科考,他是中了的。但到放榜時,小皇帝一看柳永的名字,批了一句: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不能怪小皇帝,科考在這時代是何等的大事,你說一說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還可以,但還能說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難道朕的科考還不如你那某一個妓女來得重要?

    於是讓小皇帝將他罷黜,柳永一怒之下,較了勁,俺自此以後不科考了,是奉旨填詞,專門去填長短句吧。這肯定不是柳永想要的生活。

    「那只是一氣之言……」

    「不用想那麼多,考完後,你再譜寫一曲長短句,表示對前面所作所為後悔就可以了。但煙柳之地,可以小逗一下,終非長久之計。請柳君三思之。」

    說完了沒有再說。

    不是寫一首詞能證明什麼,若考完後,自己派人問一問,他還在繼續摟紅抱綠,也就無藥可救了。詞作雖優美,也不影響做官,比如蘇東坡的詞寫得好,官做得也好。然而整天待在那種場合,忘記正業,自己同樣不敢向小皇帝求情。

    剛說完,數名臨門官、巡視院門官、監察出入官到來,清點核實了人數,打開竹門,由士兵與官吏引到武成王廟。但莫急,還有事,章得像與一干官員走了出來。開始舉行省試的儀式,十分隆重莊嚴,觀者如山,不過圍觀的百姓都有禁兵隔阻,不讓他們與舉子接近。鄭朗眼尖,從人群看到了江杏兒與四兒,還有兩小。

    看到鄭朗眼睛朝他們那邊望,江杏兒拿著手帕揚了揚,鄭朗笑了笑,這時候不好喊:「你們回去吧,我不用你們擔心。」

    那成了什麼?

    儀式在繼續進行,鄭朗又低聲對身邊的柳永說了一句:「柳兄台,看到沒有,朝廷對科舉有多慎重,但是你卻將它換了淺斟淺唱,讓陛下知道後會怎麼想?」

    這句話說得有些兒冷幽默,張方平站在一邊聽了,不由「噗哧」笑了起來,差一點笑出聲。

    柳永臉有些紅。

    鄭朗很想問一句,上次我勸了一下,你有沒有對你妻子戚氏好些?那才是你應當最關心的人。

    沒好問。

    但就是鄭朗暗中出力相助。以柳永的性情,在政治上還是難以有作為。無他,正是他的曲曲長短句引起的。比如寫男女間的情愛,晏殊是這樣寫的,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水長闊知何處。

    可到了柳永手中,卻成了這個: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嚲。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在北宋,男女風氣不像明清那樣保守,多少也要顧忌著一些影響。因此晏殊寫得十分含蓄,但到了柳永手中,不顧一切了。讓這些士大夫們如何看?

    所以崔嫻將了鄭朗一軍,只要你敢將我帶上馬車,一道共行,我就敢坐上去。鄭朗敢不敢?

    因此柳永這首《定風波》一出,晏殊看到後,大發雷霆,說柳永斯文掃地,不成體統。後來人說他與范仲淹是好朋友,那是牽強附會,有了這個先天印象,范仲淹即便憐惜他才氣,頂多推薦他做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儀式到了尾聲,衙役抬出來香案,主考官與舉人對拜。這才正式進入考場。

    鄭朗與張方平等人拱了拱手說道:「諸位保重。」

    進了考場不能再一道了,各就各位,必須分開。

    「珍重。」

    幾個人散開,搜身開始。很沒有「人權」的做法,每一個舉子全身上下,都讓禁兵摸了一個遍。還真摸出來東西,一個仁兄看到兩個禁兵在搜他的身,神情有些慌亂。

    本來兩個搜身的士兵沒有搜出來,準備放行的,看到他的神情,對視了一眼,又再次搜查起來,這一回更細了,結果將他的褲角掀開,找出一個好東西。腿上綁著一塊長布帛,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這名舉子臉色慘白,伏於地上,苦苦求饒,不抓著是幸運,抓住了是要革去所有功名的。但怎能管用?兩個衙役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將這名舉子帶了下去。

    這是個案,即便是省試,懷挾、傳題、傳稿、全身代名等舞弊行為,也不能全部杜絕。被查出來的這名舉子,僅是一個倒霉鬼,還有許多人矇混過關進去。不過總體來說,省試遠比解試嚴格,想作弊很難。

    臨到鄭朗時,兩個士兵很客氣,做了做樣子,在他身上搜了搜,放行了。其他舉子不服不行,以鄭朗如今的名聲,需要作弊嗎。

    耽擱了這麼久時間,才真正進入考場。

    宋痒看著陸續進入武成王廟的舉子,低聲對李淑問道:「鄭家子有沒有進去?」

    「我剛剛看他進去。」

    「不知道他能不能考好?」

    「不用擔心,當年你中了解元,隨後不也中了省元,接著又中了狀元。」

    「他還小。」

    「晏學士更小。」

    宋痒沒有再吭聲,話是這樣說,自己當年連中三元,也是運氣使然,不能當作常理。試問一下,這些舉子當中,有多少解元?休說就一個省元了,就是省試,解元也未必能考得中。

    李淑又說道:「若他連省試都考不中,那麼也證明他是一個誇大其詞之輩。」

    「你信?」

    話音剛了,兩車驢車馱著試卷,在諸多士兵拱衛下,緩緩而來。試卷的到來,也意味省試考開始。

    ps:省試有時考三場,有時考五場,有時考七場,直到范仲淹才定下三場,難考證,全部當作三場考次。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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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省試(下)

    宋伯看到所有舉子都講去了,說!」我們回去吧。

    「宋伯,我們等鄭郎出來,行不行?」

    兩小附手稱讚。

    宋伯沒有異議,既然等就等吧。不過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人少了,另外兩個小傢伙就看到了他們,走過來,大的認識,呂小三,還有一個更小的屁孩子。

    走過來寒暄,呂公著介紹道:「這是我四弟公孺。」

    又是一個未來宋朝重要的大人物。對呂夷簡家的四個兒子,鄭朗很是無言,皆是一代人傑,當然最好的,還是小三子。夏天不揮扇,冬天不烘火,牛嗎?還不牛,在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發過怒,而且志向堅定,連呂夷簡都對自己這個神童兒子交口稱讚。不過也有讓呂夷簡頭痛的,比如廢后風波,與鄭朗談了談,無論呂夷簡家教多嚴格,呂公著都認為父親做錯了。

    「三師弟,你怎麼來了?」司馬光「親熱」的問。

    「什麼三師弟?」呂公著眼中茫然,然後反應過來,道:「似乎我比你們都知心那成嗎?

    馬上呂公著就嘗到了。槍舌劍的厲害,只一會兒呂公著頭很暈,舉手投降。

    「你也不用擔心,解元還收了一個更小的師弟,是嚴記客棧掌櫃的孫子。」司馬光又說道。這時候,他又按年齡來排了,否則按照進門的先後,嚴掌櫃那個胖孫子才是鄭朗第一個學生。

    但司馬光埋了一個小坑,在鄭朗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兩小也受到了些影響!至少不認為平民百姓是低賤的。這是他們的想法,司馬家雖貴,仍遠遠趕不上呂家,王家更不用提,除去官服,與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司馬光說完,與王安石一起看著呂公著,看這位大宰相的兒子是怎麼回答的。

    「那位嚴家子MT他倒很有福氣,」呂公著歎息一聲。不能說資質有多少差,可京城像他的資質學子不要太多,家世不過家裡有一個大客棧,也不是東京最頂尖的客棧。有錢又如何,一個商人,能有什麼地位?純粹是因緣得巧,這才是真正的福氣。

    王安石與司馬光對視一眼,眼中再次迷茫,見過兩次面……知道他忠厚,可不能忠厚到這種地步,怎麼與他父親有這麼大差別?然後胡思亂想……

    這想法是不對的,呂公著也得到了呂夷簡的部分遺傳一一沉穩!

    人家是將喜怒哀樂放在心裡面,不喜歡往外表達而己。

    不能一直在這裡等,四個少年商議了一下,武成王廟附近還有許多道觀,轉一轉,江杏兒與四兒不便同行,繼續堅持待在馬車上,等鄭朗出來。

    與上次解試考一樣,鄭朗出來得不算太早。

    十道題空題對鄭朗來說,是最輕鬆的。十道解釋題也不難,每一條墨義用一句話做解釋,不能按他的想法來,考官不承認的,得按五經正義的詮注來解釋十條墨義。但同樣不難……難的是如何用一句話簡潔而又精煉的將這一條墨義準確詮釋。

    反正對間很充沛,第一個交卷子的也不會加分,於是仔細琢磨。可這一回不需要照顧柴克明,速度比上次解試時要快。

    幾小還沒有回來,鄭朗就出來了。江杏兒與四兒站在馬車上,看到他出來,在遠處揮著手,正月末的風兒略略有些峭寒,兩個小姑娘臉兒被風吹得紅撲撲的,一頭烏黑的青絲也隨著微風輕揚。

    有人等候,鄭朗看著兩個少女清般的臉蛋,也感到了一種幸福,放慢了腳步,衝她們揮了揮手,最後進了貢院。

    傍晚到來,同室幾個舉子一起回來了,待在一起商討答案呢,一名唐州的舉子就問鄭朗:「鄭解元,你如何看?」

    吵得不行,鄭朗用紙將十條墨義與十條帖經寫了出來。

    可以說,他的答案同樣可以再次做標準答案。

    看著鄭朗的答案,其中有一個一直不說話的舉子有些懊喪地說:「我這裡還是有些差錯。」

    是指對一條墨義詮注出現了一些小的誤差。

    也很難得了,同室當中的,就沒有一個全部答對的。有一個舉子更是捶胸頓足:「我錯了好多。」

    「多少?」其他人問。

    「四條帖經,六條墨義。」

    「怎麼會?」說完了,幾個舉子就像看到喪門神一樣,離他遠遠的。雖說很難保證沒有錯,可老兄,你不能錯那麼多啊!多半這個舉子在解試考時,不是托關係就是舞弊得中舉子的。

    不但解試考,省試考也未必所擇進士,都能做到名副其實。比如六十一年前由進士徐士廉帶頭,擊聞登鼓怦擊李昉舞弊案,複試了一下,李昉鄉人武濟川、三傳劉潑,材質與學問皆鄙陋不堪,卻得以高中,於是黜之。只能說通過兩次詮選……層層措施把關,能有一個相對的公平環境。

    不過做為學子,對那些想通過舞弊上位的學子,同樣很排斥。

    「到了考場不能緊張,有時候一緊張,就會將以前學過的學問忘記,」鄭朗轉了一個圓場,何必呢?又轉過頭問那個一直沉默不言的舉人:「請問學兄尊姓大名?」

    「鄭解元,我是汝州舉子吳辨叔。」

    「吳幾復?」

    「是。」

    「見過,」鄭朗客氣地說。果然是史上最人才濟濟的朝代,看到沒有,又碰到了一尊小神。若上前幾屆,或者後幾屆呢?如論刻苦,此子才是真正的刻苦,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為了學習環境安靜,派人在城外風穴寺錦屏風下鑿一石洞,閉門讀書,杜絕交往,於洞中苦讀九年,居然寺中的僧徒都不識其面。終於學問大成,後來也成為一代弘儒。

    不過眼下無人知。

    鄭朗又說道:「吳學兄,若考後,可願意受我一訪?」

    「解元。」其他幾個學子一起放棄了爭執,全部抬起頭看著吳幾復,雖然一天多來,鄭朗與他們說話態度很隨和,可心裡面清楚,有差距的。鄭朗隨和的態度下面,還是生人勿近,他竟然主動邀訪這個書獃子?

    「吳學兄不答,我就當吳學兄同意了。」

    「這,」「吳兄台,快答應吧,」幾個學子眼都紅了,與鄭朗攀上關係,還是鄭朗主動找他的,這是何等的機緣。只要鄭家子進了宮,在小皇帝面前吹吹風,這一輩子夠用了。

    為嘛自己當時不好好讀書,否則自己做的答案標準,豈不同樣能得到鄭家子的青睞?

    如果真這樣去做,鄭朗會青睞你?況且鄭朗不僅看中他的人品,是他的刻苦,給兩小說一說,別以為你們很努力,看看人家,比我們三人更努力。

    第二天是詩賦,對此宋朝曾多次修改,幾年後,經筵宮革淑建議,參考唐太和故制,試進士時……先策、論,次賦與詩,再次帖經與墨義,從前面的不定場,改成定四場。范仲淹贊成這個說法,但改成了三場,以前不定場時,也是多以三場為主。到王安石時,罷詩賦帖經墨義,改成了先經義,也就是大經,一句經義必須用很長的文章詮注,然後策論。後來又恢復了詩賦,與經策並行。隨後又罷,再恢復。

    都是這些大神打架的結果,最苦的是下面學子,不知道如何學習。

    眼下還沒有動,次詩賦,再次論策,只有策沒有統一,正常是五策,有時候僅一策,有時候甚至更多,所以導致場次多有變動,就是怕策多,學子接收不了的。

    兩位舅哥又在人群中找到鄭朗,三哥興奮的說:「大郎,神了,果如你所料。」

    鄭朗說過章得像為人好學,舉止莊重,不喜結交,喜歡清靜無為,性格保守。學問必廣,擇題面也很廣,但不急,後面有不喜結交、清靜無為、性格保守的評價。因此那些激進的題目不會出,冷門的題目不會出,偏怪有爭議的題目同樣不會出。莊重是好事,那麼擇題時會以洪大端正的題目為主。這一擇,學習還有沒有主攻的方向?

    結果二十道題目有十九道題目是這一類型的!

    大哥遺憾地說:「若是早準備,那更好了。」

    鄭朗低聲說:「無論如何,這是落了下乘的。做人臣,要堅持自己原則,不能善自揣摩聖意,做學子,要以自己學業為主,也不能善自揣摩主考官出的選題。這才是大學之道。我雖然因為親戚關係,幫助你們,終是....說罷搖了搖頭。

    「大郎,我們領你的情。」

    「那不用了,我幫助你們,還有一個原因,你們是溫厚的人,考不中罷了,考中了,雖然因為你們的溫厚,在仕途上很難有更高的作為,可若是身為一方鄉吏,也能造福百姓。馬上就到詩賦了,記好了,幾位考官皆是忠厚的大臣,你們只要將你們的本心寫出來,不必多用艷麗的詞藻,那麼中榜的機率就會增大。」

    剛說著,張方平擠了過來,道:「解元好。」

    「安道兄台好,昨天考得如何?」相比於兩個大舅哥,鄭朗對這個張方平更關注。

    「應當還可以,不過幾位考官出題中平,這一次競爭會更激烈。」

    出的是大廣面題目,能答出來的考生會很車,不過取捨輕重時,閱卷官自己也很難選擇良莠。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是,此理。」雖然此人落落有俠客風範,此時或多或少,亂了方寸,畢竟這三天,關係到一生的命運。

    竹門再次放開,第二場會考來臨。

    小皇帝與諸相在皇宮裡接見了三個人。

    是三個地主,也就是宋人嘴中的主客。鄭朗的主意幾個大佬很認同,不管有多大效果,首先一個德化就有了。實際上北宋朝廷也一直在調和貧富差距,不是一朝一代,貧富差距拉大,貧困百姓無法活下去,才是張角與黃巢起義壯大的真正原因。

    有多少統治者是真心為百姓著想,很讓人懷疑,可是減小差距,能讓社會穩定,統治者才能長久,並不是複雜的道理。包括收納流民做廂兵,科考制度的越見公平,等等。

    於是從周邊地區選了選,好選的,不是所有地主是壞人!周扒皮,也未必所有貧民都是好人,一旦妖魔化某一群體皆是犯了嚴重的錯誤。這一點,鄭朗也與小皇帝偶爾交談時,刻意說過這個問題。不但現在,後世更嚴重。比如現在的北宋政治中心一一河南。

    有的主客在這一次災難中表現很好,發了慈善心,拿著錢帛,拿出糧食,賑濟難民,平時表現也很好。來不及從全國挑選,於是就在京城附近選了三個主客。

    然而陣場太大了,皇帝,加上幾位宰相,試問有幾人做到像鄭朗那樣,連新科進士也很難做到。可憐的三個地主聽著太監一一介紹後,全部嚇得癱在地上,扶都扶不起來。

    是幾個太監過來,強行將他們攙扶到椅子上的。

    小皇帝一看,說不下去了,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親自寫了三個大字:仁、德、善,賜給了三個主客,讓人將他們送走。有效果,皇帝與諸相接見,陛下還親自賜字,是何等的榮光,至少聞聽後,會有許多主客學一學。可是效果沒有擴大,若是鄭朗在此,一定會進諫,別忙送走啊,那怕就是他們軟在椅子上,也要賜茶,最好在皇宮擺上一桌酒菜,吃不下去沒有事,就像現在的禮儀,當真起多少實用,但維護統治者地位卻有很好的隱形作用。

    吃不吃問題不要緊,關鍵是這派場,再請一些文筆好的小吏寫文作賦歌頌,將他們三個人捧成一個活雷鋒,再用邸報刊印天下。不要質疑神話與造假,真假重要嗎?主要是一個道德學習的榜樣,這才能關鍵!

    那麼這一次接見,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可惜了,不過這一舉措並沒有停下來,以後鄭朗還有指正的機會。

    小皇帝歎惜一聲,道:「朕忽然想到鄭家子,此子第一次進宮,就有了很好的氣度。」

    宋綬道:「陛下,不可以此人相比於他們,僅一子,已是很難得。」

    閻應文站在邊上不由笑起來。

    趙禎又問道:「幾位相公,外面災民情況如何?」

    他也是一隻昂貴的金絲鳥,不能隨便外出,只能聽幾位宰相稟報,或者從外辦小太監聽到的一些八卦消息,來判斷事情真相。

    「災民情況還好,多數已經遣返回鄉,若是今年風調雨順,到秋後,就能恢復生機。」李迪說道。然面色很慎重,鄭朗所說的話沒有充足證據,可這事兒說真就真,說假就假,而且鄭朗那些話似乎也有些道理似的。若再有災害……幾個宰相心頭都壓著一塊石頭。

    李迪又說道:「糧還是有的,一些大戶人家與商人都儲蓄一些糧食,主要國庫漸漸空虛,不能再動用錢帛收購,以防萬一。沒有災害,今年會順利,國泰民安,有災害,國庫會更緊張。」

    關鍵就是一個錢字!

    小皇帝煩惱的撓了撓頭,這個國家太大,百姓太多,靠自己節省,能省出多少錢出來?問道:「諸位宰相,上次鄭家子說過節流開源二徑,你們有沒有想稍好的主意?」

    李迪搖頭:「有倒是有,都不是好主意,為此,我們在兩府也爭議過,想了一些條陳,皆一一否決。」

    休說是他,後來的王安石弄的所謂開源,也不是真正的開源,只不過將財富從百姓身上轉移到國家口袋裡,這叫什麼開源?至於節流,往哪裡節?壓縮官吏的薪水,敢嗎?裁減士兵,敢嗎?或者索性來一個精兵簡政,那更好了。以宋朝一年所創造的財富,再有精兵簡政的策略,想一想吧,開元盛世唐朝一年的稅務所得兩千緡錢不足,而此時宋朝逼近一億,哦,天哪,睡在錢山上打滾也行哪!可誰敢!這是國家的體制,連宋神宗與王安石的組合,都不敢動,指望呂夷簡與李迪的組合?

    幾位大佬皆無良策,趙禎越見鄭朗的可貴,忽然想到那天他對自己說起這件事時的表情,道:「朕想起來了,那天他說話時欲言欲止,並沒有道明。」

    窮得,小皇帝也愛起財。

    若如此鄭家子那就不對了,枉朕對你無窮的相信,你居然與朕耍起了小心眼子!想到這裡,激動的站起來。

    這一站李迪會錯意,道:「陛下,不可,此時鄭家子正在科考,不可打擾。」

    本來章得像這次主持省試很悲催了,你再跑到貢院去,與那子促膝談心,談上幾個時辰章得像會如何作想?會不會悲憤苦逼得懸樑上吊?

    又說道:「恐怕他有一些想法與臣等一樣顧慮太多,弊端太多,所以沒有對陛下說。」

    這一說,解釋過去,趙禎重新坐下,道:「也許是如此,難怪他那一天對朕說,科考結束後會仔細琢磨這個節流與開源。」

    能不能想得出來,幾個宰相沒有對鄭朗抱多大的信心,即便能想出來也不過象科考定時,接見善良的主客,這些小舉措吧。不過此子一片赤膽忠心是有的,幾個宰相一聲歎息。

    趙禎心裡說道:就這幾天吧。

    只要到殿試時,自己御筆批一批,按照自己登基以來前幾次的慣例,狀元作監丞官職,榜眼為大理評事,探花授太子中允通判諸州,也就是自第三名以下者才外放諸州任職,可第一名第二名豈不是在自己御筆一畫之中?

    但這需要一個前提,鄭家子必須在省試中考出一個好成績,自己鬆一鬆,才有說服力。想到這裡,不由的看了一下東南方向,哪裡正是貢院所在的方向。

    鄭朗不知道皇宮中這場爭論,到了詩賦,他對兩位舅哥說過不能艷麗,賦本身就是一種華麗的文體,可華麗有很多種的,有艷麗,有端麗,還有象書法那樣,丑拙的撲麗,自己在鄭州時,取的正是艷麗,然而這一次不能取艷麗了,而是取端麗。

    無奈之舉,試卷一糊名,再經過謄抄,誰知道誰啊,除非舞弊。自己只能取悅考官,考官不能取悅自己。

    先想,於是雙腿一盤,盤於椅子上。招牌動作,這一盤,考場裡其他的舉子全部對他行注目禮。但已經有人在學習了。這一想,想了很久。不是在鄭州解試,省試難度更高,務必想好它,才能動筆。看得巡邏的禁兵都替他著急,小鄭,你得考啊。直到他拿起筆開始寫時,才鬆了一口氣。

    出來時,不算太晚,但比昨天遲了很多。

    回到寢室,又交流了一番,看到鄭朗寫的詩賦,一個個不吭聲了,差距,差距太大了。倒是鄭朗對吳幾復關心了一下,問了問,他這篇賦與詩寫得也可。聽他默讀了一遍後,鄭朗說道:「辨叔兄台,你有了。」

    還不能高興太早的,明天有論策,論策寫好,才能真正說有了。

    是鄭朗比較拿手的,前世的寫手,這一世的苦學鑽研,還有作弊器的幫助,那些古今大家的優秀散文當榜樣,因此古散文上造詣很快。不過鄭朗依然抱著慎重的態度,無他,還是幾位主考官的態度。無論是大宋,或者章得像、鄭向、胥偃,都屬於保守派的大臣。自己呢,按照後來的熙寧變法劃分,是兩邊不討好的溫和派,不贊成激烈的改革,但還是改革派。這會很不討幾位考官喜歡的。如何用委婉的語氣表達自己的觀點,又能讓幾位考官感到自己不是很激進,也要細細琢磨。

    然後心中苦笑,自己對兩位舅哥說,不能揣摩考官的思旨,輪到自己,依然脫不了這個俗。

    這一想,想了很久。

    結果在他最拿長的地方,卻成了最晚交卷的學子之一。

    三天大考結束了,回到了貢院,收拾好行李,從正門離開,還有許多學子圍著貢院門口沒有散開,在紛紛議論,鄭朗就看到了吳幾妾,道:「辨叔兄台,可否借一步說話。」

    吳幾復不可能一點沒有聽聞鄭朗的名字,不好拒絕,走了過來,鄭朗說道:「終於考完了。」

    「是啊。」

    二者意思不同,吳幾復任務還沒有結束,殿試還要考呢,詩賦各一首,再進行三級評定等級,先送初考官評等,封彌後送夏考官重定等級,最後再送祥定官確定最終的等級。進一步進行刪撥,端拱二年,禮部奏合格進士三百六十八人,殿試後僅剩下一百六十八人。四年後禮部奏合格進士四百九十九人,殿試後僅存三百一十個人。不過總體來說,北宋之初刪撥得比例大一些,時至今天,比例越來越小,只要不是很差,一般都能通過殿試。

    可還是要努力的。

    但鄭朗不同,到了殿試,小皇帝操作的機會很大,只要省試考中,殿試的名額百分之百確定下來。當然,苦讀還要繼續的,不過壓力沒有其他學子壓力大。

    「今天晚上可否與我一道共飲一番,」先打算鬆一口氣,順便邀請此人,讓他將他的刻苦學習精神說出來,刺激一下兩小,使他們不能驕傲自滿。

    「解元邀請,我怎好拒絕。」

    「那就好。」說著一道走出來,找到前來迎接的馬車,與江杏兒四兒以及二小說了幾句話,正準備尋一家酒樓呢,兩個黃門迎了上來,道:「鄭解元,陛下有請。」

    趙禎窮得,還是耐不住,知道今天省試考結束,先將鄭朗接到皇宮,敘一敘,問一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再與諸們相公商議一下,進行改良。「這個.....」鄭朗苦笑起來,小皇帝,你怎麼也要讓我喘口氣吧,當真省試考那麼容易考的?

    當事人苦笑,其他人艷羨,好隆的聖恩!

    還好,章得像他們進行了鎖院制,聽不到外面的消息,否則壓力更大。鄭朗試探的問了一句:「陛下召臣進宮有何吩咐?」

    一個老黃門答道:「某也不知好像陛下與諸相說什麼節流開源……」

    鄭朗眼睛有些發黑,差一點跌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37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26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陰差陽錯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鄭朗是宋朝子民,應為宋朝出力。況且趙禎對鄭朗如此器重,鄭朗更應當主動替趙禎分憂解難。

    可是這個命題太大了!

    一個國家的節流開源,近一億百姓的節流開源!只要輕輕一動,就能牽涉到多少人家的利益?

    鄭朗也反覆考慮過王安石變法一些得失,某些變法進行一些改良,還是可以推廣的。關鍵能不能說!無論怎麼變,像呂夷簡他們這些保守的大臣多是反對,然而對於范仲淹這些激進的大臣來說,有可能是在長夜漫漫裡看到了指明燈,能無限的將它放大,肯定執行不下去。可是自己卻成了什麼?將會成為一隻皮球,呂夷簡他們一腳踢過來,范仲淹他們一腳踢過去。

    就是那樣了。

    無論小皇帝怎麼懇求,也不會幫助了。能幫助,但不是現在這個時候,一無聲望,不是眼下這個聲望,遠遠不足!二無資歷,三無地位,四無黨援,非是呂惠卿之流的黨援,那是自找死路。眼下不能說,只要說出來,比皮球還要慘。

    所以對江杏兒說了一句:「到長慶樓訂一桌酒席,我馬上就回來,辨叔兄台,也勞煩你去長慶樓稍等一會。」

    東宋門外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樓、藥張四店、班樓,金梁橋下劉樓,曹門蠻王家、乳酪張家,州北八仙樓,戴樓門張八家園宅正店,鄭門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靈宮東牆長慶樓,等。都是東京最有名的酒樓。

    鄭朗這樣吩咐,可見他有沒有打算深說?

    進了皇宮,眼睛掃視一眼,插了這麼多次的腳,認識更多的大佬,除了幾位宰相在。還有范諷這樣的重臣,畢竟財政是三司使的主要職責所在。

    一一見禮,無奈,在座的那一個人都高了他一千尺、一萬尺。

    趙禎和顏悅色地問道:「鄭解元,此次省試如何?」

    「稟陛下,臣不好說。」

    「何來此言?」

    「非是臣說好就會好,說壞就會壞。」

    等於沒有回答。但小皇帝看了看他臉色,不是很失落,知道有了,道:「朕派了黃門將你迎來。辛苦了你。」

    「陛下,臣不敢。」

    「你坐。」

    鄭朗老老實實坐在下首。

    「昨天朕與幾位宰相說起節流開源之事,朕忽然想起,你上次言之未盡,可否將它一起說出來。」

    言之未盡?難怪小皇帝惦念著自己。鄭朗後悔自己插得太深了,因為感謝小皇帝的信任,自己說了太多與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話。道:「陛下,之所以言之未盡。是臣沒有考慮好,不能對陛下說出。」

    「也無妨,你說出來之後,讓諸位相公商議一下,進行補充。看能不能執行下去。」本來財政因為去年的大災折騰了一下,很是緊張,再聽到鄭朗說有可能還有災害,小皇帝心中很緊張。病急亂投醫,正是他現在這種心態的最好寫照。

    但越是這種心態,才容易出事情,比如後來的范仲淹,還好。范仲淹的變法,雖然迂闊了一點,並沒有發展王安石那種地步。鄭朗徐徐道:「非是臣不說,乃臣下面所思一些方略,不但是節流開源,也是改變祖宗法制。是非不提,陛下。但需陛下有莫大的勇氣與魄力執行,試問陛下有沒有做好準備?」

    這使小皇帝想起劉娥才死的那時候,鄭朗也這樣問題,陛下,你做好做皇帝的準備嗎?當時自己一笑了之。可現在卻是笑不出來,皇帝。是很不好做的!

    「變法,又需上下一心,群策群力,陛下,試問今諸臣是否上下一心?」

    小皇帝又不能言,朝堂格局他同樣清楚一點。不分裂就是好事了,何來上下一心而言。

    「陛下,變法需要一個強力的大臣為首,手握更多的權利,這才能順利執行新法,一旦此例一開,以後必然有權臣產生,好是國家棟樑之材,壞就能遺害千年。陛下,你有沒有為這個後果做好準備?」

    三個問題,趙禎一個都不能回答。

    趙禎踱了幾步,道:「鄭解元,朕只是治理國家,為何非得動祖宗法制?」

    「陛下,請且臣一言,秦以法家立國,又以法家治國,於是天下失。漢懲秦治,初以道家無為,後以被曲解的偽儒真墨治國,於是法紀壞,綱常松,外戚先搖於西漢,猖獗於東漢,又有宦官之亂,各地豪強不聽國家法令,張角起,漢亡。所以諸葛亮與王猛用法苛嚴,卻被時人稱為賢相。隋唐又懲於五胡踐踏中原,於是振興武力,疆域固然寬廣,然又有藩鎮割劇、安史之亂之禍也,延至五代、十國。為何?始立國初一變,立國中一變,猶人之穿衣,冬暖夏薄,因時增減,與時俱進,國祚才能久長也。陛下,宋初猶寒冬,需暖衣宜人,時至今天,猶烈夏,而穿彼時之衣嗎?所以易之無永卦,每卦無永爻,一理也。」

    就是說這些,都會有小麻煩,但沒有涉及到具體的利益,看在小皇帝對他信任的份上,鄭朗一股腦說了出來。

    這個說法很新穎的,幾個大臣未必全部同意,可也未必全部反對,皆靜靜的聽他繼續說下去:「比如冗兵,太祖太宗之時,國家初立,歷經五代替更,遍地殘蕪,地廣人稀,國家由亂入治,人有所耕,婦有所織,即便以廂兵容流民,又能有多少流民。所以范司諫說不動東南漕運,國家用度自足,兵不冗費用自然足也。然今百姓眾多,地益擁擠,一有災害,流民遍地,兵又未久戰,兵不精將不勇,有戰事起,更以人數彌補戰鬥力,於是兵益冗。延至後人。此弊更重。陛下,此時祖宗法制不做調動,可乎?」

    「如何調?」

    鄭朗望了望幾位宰相,又看了看自己,苦笑,道:「陛下。臣還年幼啊。但陛下既然問起,臣有一諫當諫之。」

    「說。」

    「先給臣繪畫工具。」

    這更新穎,繪畫與進諫有何關聯?

    趙禎好奇的讓太監將繪畫工具拿上來,鄭朗問:「陛下想臣畫一朵什麼樣的花?」

    「梅花吧。」

    朗調好顏料與墨汁,在黃絹上很快畫好一朵梅花,還有一根枝子。如今他畫藝略有長進,雖一朵花與一枝,居然讓他畫得栩栩如生。

    又問道:「陛下,這一回想畫一朵什麼花?」

    趙禎古怪的說:「桃花吧。」

    鄭朗沒有重新選畫帛,只是在梅花上做修改。生生將一朵梅花改成一朵桃花。雖很相似,但這個難度可想而知,畫了好一會兒,用墨汁與顏料才勉強的將這朵梅花改成了桃花。

    丟下畫筆,說道:「陛下,治國也比如繪畫,立國之初,百廢待興。想怎麼畫就怎麼畫,但畫好了,後人只能根據這個畫小心的做修改。還不能改得太離譜。陛下讓臣改成桃花,皆是小瓣花卉,勉強為之。若讓臣改成芍葯、牡丹、荷花。那麼只好這樣。」

    一下子將畫帛撕掉,道:「推翻一切,重新來畫。」

    這個推翻一切,幾人皆懂的。

    在鄭家莊,鄭朗對王安石與司馬光說過類似的話,此時為了加深小皇帝的印象,不僅說了,還親自做了繪畫。

    「祖宗法制主體不能動。此宋立國根本也,然須做一些細微調動,與時俱進,此過程必須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故魏征多次說守成更難,或如法令。也許陛下頒發時是好意,到了下面呢?陛下,臣不說未來新的利國法令,僅說已有的。田賦,朝廷法令。中田賦一鬥,不足什一。可在民間產生了什麼?聽臣數一數,移支,朝廷需要將大部分糧食運到邊境,河南北、江淮等地,民眾不得不多出這份負擔,有的民眾不願交,朝廷也是美意,讓民眾交納腳錢代替,然時間推移,移支繼續,腳錢又成了新的附加稅種,臣家在鄭州,京畿要地,每一年也在納移支與腳錢。甚至還有起綱錢、僱船錢等等。折變,各地物產不一,朝廷也是美意,讓民眾用他物折納代替,可各地折納不當,反覆折納,重折高估,又成了一種新的苛民稅種。加耗,因為運輸與保管過程中有一些損耗,朝廷允許各地官府加百分之一的加耗彌補。政令一出,名目繁生,倉耗、省耗、官耗、秤耗、正耗、腳耗,或時超法定數倍。斛面,徵稅時,刻意將斛與斗平面堆高,往往超過實際數額一到三成,甚至遠遠超過器皿容量堆起範疇。還有附加稅錢、勘合錢、市例錢、縻合錢。或如口賦,朝廷立國之初僅在四川以外南方諸路徵收,祥符四年先帝也下詔廢除了,以其他輕薄的稅種代替。然新的稅務生成始收,舊的口賦各州縣並未減。陛下,想對國家改良,出台新的法令,勢在必然,可陛下,臣斗膽問一句,下面的官吏是否能全部聽陛下的詔書,將這些法令原封不動的執行下去?」

    小皇帝聽傻了眼,道:「別,別,鄭卿,你說慢一些。」

    還不是大臣呢,卿字都出來了。

    鄭朗又重新將這一段說了出來。小皇帝呆呆的看著幾位大佬,問:「諸卿,下面會是這樣?」

    讓幾個大佬怎麼回答?

    就是那位范大老爺子,官坐在這份上,享受著多高的薪酬,並且一生清名,臨走時還順手牽羊了一回,鬧了一個大大的事件出來。況且下面的薪水更薄的小官小吏。

    趙禎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從上涼到下,朕可憐為了擠出一些錢帛出來,熬吃熬穿,但下面怎麼會這個德性,喃喃道:「本朝對官吏不薄啊。」

    鄭朗道:「陛下,人心本無足意之時,但相對而言,本朝官員貪墨之風比其他朝代要好得多。陛下不能為此煩惱。但正是官吏的執行不力,所以每推出新法時,陛下要三思之。動作越大,很可能對民眾傷害越大。所以臣不能言也。」

    自始至終,鄭朗一條新法沒有說出來。小皇帝對他關愛有加,可他終是臣子,到了要命的時候,漢景帝同樣會斬掉愛臣晁錯的。自己算什麼?

    「那怎麼辦?」鄭朗的話打擊趙禎了,這一刻,他幾乎六神無主。心亂如麻。

    「陛下賢明,群臣得力,只要有心,徐而矯之,一切皆有可能。但不能焦急啊。」

    出了皇宮,心中慼慼,自己因為敬佩小皇帝,差一點掉到坑裡了。自己以前還警告自己,不能捲得太深,可不知不覺的。已經捲得很深。歎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這一輩子想做一個快樂的士大夫,大約是做不成啦!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目送他離去,宋綬說了一句:「此子果心裝天下也,陛下未來當重用之。」

    不心裝天下,怎麼能看到國家那麼多弊端。看不到弊端,就不知道從哪裡著手治理。大者若國,小者若家。大治者是臣,小治者是醫,性質差不多。醫生想要看病,首先得知道患者生的那一種病,這才能著手診治。

    范諷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到這時候他還沒有放棄自己的觀念,認為鄭朗是一個大忠似奸之輩。但輪到他自己,已經進一步在做不要臉面的事了,因為呂夷簡的推薦,從龍圖閣直學士遷為龍圖閣學士。可心不滿足,向呂夷簡央求讓他進入東府,三司使做得不過癮了。想做一個宰相玩一先。呂夷簡看到他的才能,未允,於是重新投入李迪懷抱,怨懟始生!

    不是他一人,還有君子黨以後會逐漸步他的後塵,如韓琦,如歐陽修。或者其他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

    外面的事,章得像他們不知道。

    一般來說,省試需鎖院一個月時間。這個過程包括出題、考試,到批卷,後面花費的時間更長。但也不一定。有的快,二十來天就好了。有的慢有可能需要四十多天。

    試卷一批批從謄抄處用驢車,在禁兵拱衛下運來。

    幾個考官相視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首先將一些拉圾刷掉,這個過程很殘酷的,往往十張試卷要扔掉八九張。須知每一張花了舉子多少心血,朝廷付出了多少經費,還有謄抄官們筆頭的書寫。但是無奈之舉,不能一一排名次,那麼將幾位考官累死,幾月時間也完成不了。

    這一扔,僅剩下不足兩千份試卷,基本都能入這些個考官法眼了。

    無論如何,鄭朗的試卷都在其中,連這個能力都沒有的話,也不值得剛才幾位考官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一眼對視。

    然後再找,鄭家子對經義的熟悉,都知道的。不然他有什麼資格重整儒家學說?因此,他的墨義與帖經肯定比較合格。這一詮選,不足四分之一了。再者,詩賦不算,策論鄭郎喜歡用古散文書寫,並且是標準的十段文體。為了弄清十段文體,幾位考官還提前惡補了一下。但多數舉子書寫策論時,依然在用駢文體,有的自信,居然全部使用四六分駢文體,或者使用現在的險怪體,半駢半古散文性質的。根據這個再次詮選,僅剩下不足百份試卷。

    看看花了多少心血?

    然後再看文章,未必最好,可在解試考時的幾篇論策,幾人多看過,那時就不差了,況且現在。

    這一挑,僅剩下三十幾份,入了他們的法眼。

    還能挑,鄭家子與歐陽修一樣,無師自通的,因此想法新穎大膽,於是將這三十幾份試卷再看了看,只剩下九份試卷讓他們感到懷疑。其中一份試卷氣勢磅礡,最是可疑。但也不一定,先將這九份試卷擱在一邊,好的進入十名,差的夾在十名到一百名之間。但最可疑的那份,也不會給前三甲,爭議太多。

    給一個六七名,陛下不會不高興,舉子也不會質疑。這是幾位考官的想法。

    看了看這九份試卷,幾個考官鬆了一口氣。

    皇帝對鄭家子的寵愛,從前任到現任的幾乎所有宰相的一致看好,幾個考官能不頭痛。壓力啊!

    然後再看其他的試卷。

    還要詮選,不可能一下子舉一千多名進士的。雖然臨進貢院之前,陛下再三吩咐過,數年未考,名額略寬。

    於是再看,繼續雞蛋裡找骨頭,扔掉了一半試卷。

    其實這一半試卷裡有一些比較可觀了。有的人還有些真才實學的,比如遇到江杏兒的丁氏,她的丈夫丁宗臣,就是這樣在考官寧缺勿濫的態度下,被一次次扔落了選。但沒有結束,還遠著呢,從這一半試卷裡再看,好的放在第一位,落在一起。稍次的放在第二位,再落在一起。再次的落在第三位。這些基本都能高中了。然後還有呢,有的選遺漏的,再看時不入法眼,於是再次扔到拉圾裡面。

    大宋忽然「咦」了一聲,道:「好卷子。」

    這情況數天來時有發生,時常能看到一些寫得好的卷子,幾個人看了一大堆拉圾後,然後圍過來欣賞,當作改善心情的涼茶。

    好卷子出現,幾位考官放下手中的卷子圍了過去,不是一張卷子,分三次考的,好幾張卷子,翻看了一下,章得像看完後道:「此乃忠厚長者也。」

    不但帖經墨義標準,簡直比他們答案還要標準,無論策論皆十分端莊沉穩,這些策論,雖用古散文體書寫的,也不像剛才挑選的那九份試卷有新銳之氣,可那種老練、那種淳厚之氣,似是撲面而來。看著這些策論,彷彿是在聽一個飽讀詩書的老儒,在對著學生諄諄教誨。

    章得像看後又看了一遍:「此乃劉學士、晏相公之誤也。」

    寫出這種文章,歲數想來不會小了,最少有可能年近四十,否則寫不來這樣老成的文章。那麼也不會考一次,最少有可能經過了天聖五年與天聖八年的省試考,天聖五年是劉筠權知貢舉,馮元、石中立與韓億同知貢舉,天聖八年是晏殊權知貢舉,王隨、徐奭、張觀同知貢舉。所以章得像說是劉學士與晏學士之誤也。

    但也很正常,在他們扔掉的那些拉圾裡面,當真沒有寶貝?所以省試,不僅是才華,還有一部分也是運氣使然。

    幾個同知貢舉的考官皆是頷首贊成。

    又看了看其他的卷子,章得像搖了搖頭,只有這份卷子才是國家的大臣之相,於是將它單放了一邊。還要看其他的卷子,「拉圾」不用去看了,看選出來的三大份試卷,這一回基本都高中了,除了極少數犯了些嚴重錯誤或者忌諱之言者,再次詮落外,其他的僅是排名次的區別。

    可是,最後結果讓章得像與大宋他們哭笑不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09:50
第一百九十九章放榜(上)

    鄭朗還是高估了趙禎。

    其實從趙禎到後來的宋神宗,對老百姓都很關注,但趙禎多了一份明智,一份悲情,一份懦弱,這份懦弱給了大臣更大的膽量,正好宋神宗又多了一份激進、一份勇敢,於是大臣的膽量,到了宋神宗時全部發作。最大的傷痛開始。

    可兩個皇帝對祖宗的法制,比如養冗兵、比如用文人節督武將,比如對官員疊加官職掣肘權利,都有很大的忌憚。

    王安石!

    王安石變法不僅是守舊大臣的掣肘,變法的迂闊,還有宋神宗的退讓。非是宋神宗不想好,而是王安石觸動了宋神宗的底線,集權!集權有多壞,看一看蔡京與秦檜就知道了。

    二就是將從中御,用武將代替文臣指揮,讓宋神宗心中慼慼。

    三是用民兵代替禁兵與廂兵,漸漸除去冗兵這一弊政,宋朝正常的年份,養活不做事的禁兵、廂兵、蕃兵、鄉兵多達一百多萬人,不是役,是真正的養,換那一個朝代也會被它拖趴下來。可這就是祖宗的法制,趙匡胤說了一句話:「可以利百代者,唯養兵也,方凶年饑歲,有叛民無叛兵,不幸樂歲而變生,則有叛兵而叛民。」養兵是利百代的事!這才過了幾代。趙匡胤疏忽最重要的一點,在他手中禁廂兵只有三十幾萬人,以一個宋朝養活三十幾萬人,當然不吃力。可到了他後代,在趙禎手中正常達到一百二十多萬人,最高達到一百四十多萬人。這個問題,不是鄭朗先說的,前有范仲淹,後有范稹、呂端初、歐陽修、小宋、程琳、張方平、龐籍、文彥博、何郯、司馬光、蔡襄,還有張洎與田況說過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所帶來的禍害。可對於祖宗的畏懼,趙禎與宋神宗皆不敢動。王拱辰上書說,陛下不行啊,這樣養兵戰鬥力太低,契丹人不畏官員,趙禎沒有從精兵上想,反而再詔河北等地添置壯丁,用數量彌補戰鬥力。

    這些反對的人不能一味用保守派與激進派來區分了,他們有保守派,有激進派,有「好臣子」,有「壞臣子」。為什麼以趙禎與宋神宗這樣的明君不聽。想法不一樣啊,他們看到的只是家中老祖宗,並且是善長軍事的老祖宗說的那句話,方凶年饑歲,有叛民無叛兵,不幸樂歲而變生,則有叛兵而叛民!不能因為眼下,而害了萬世利。

    所以最後宋神宗對王安石漸漸支持不力。

    但想革新,冗兵這項弊政,怎麼也繞不了,無論鄭朗怎麼溫和。可是小皇帝這種心態,鄭朗還是沒有抓住,直到很久以後……

    還小了些,小皇帝對鄭朗信任,有的心思沒有全盤說出來。

    鄭朗在刻苦學習了,學習的對象主要是詩賦,特別是他不喜歡的賦。這也有很強的功利性的,但是無奈,自從隋唐開科考以來,一直到後世,考試對一個學生或學子一生命運的影響有多重要,都是懂的。

    國家看似繼續在平穩的過渡。

    然而到了二月,從府州傳來一個消息,李元昊對府州發動了一次攻擊。

    本來這條消息,也許諸位大臣全部放過去。因為府州是折家的地盤,對這塊地盤,宋朝僅是羈縻而己,沒有什麼管轄權,與李元昊一樣,李家在夏州,折家在府州,全是無名有實的土皇帝。

    區別還是有的,李家對宋朝抱有強烈的敵意,折家,以及豐州王家、麟州楊家、環州慕家、慶州姚家等黨項人忠於宋朝,還有的忠於宋朝的家族分佈於銀夏靈等州,在李德明與李元昊父子攻擊下,不得不陸續的投降。除了這些家外,還有族,慶州白馬川的白馬族,延州金明縣的金明族,慶州野雞塞的野雞族,涇州西北大蟲前後巉的大蟲族,延州茭村的茭村族,或者以首領的姓名為號,如茄羅、兀贓、成王、巴令渴等族。大多數對宋朝優待政策下,對宋朝很忠誠。

    至於民族觀,這時候很淡薄的,否則宋太宗早就將幽州城收了下來。試問幽州的漢人,有幾個人對宋軍來伐舉旗歡迎的?若沒有幽州漢人的頑強反抗,宋太宗何至於攻得那麼苦,都沒有將幽州城攻克下來?最後大敗!

    倒是李元昊這小子,最有「民族覺悟」。

    府州折家居要衝之地,有契丹人與敵視的李家不斷攻擊下,曾要求舉族來附,宋朝沒有同意,但是為了讓折家安心的替宋朝看好西北的大門,不但給了他們高度的自治權,還不斷的賞賜,俸祿。這也不夠的,打得太苦了,於是在中原設義莊,或者通過交易,或者通過戰爭的戰利品,或者通過開墾閒田,來增加收入。總之,是宋朝一個很苦逼的擋箭牌,不但扼守了西夏的擴張,還從西北方向阻擋了契丹人對河東路的入侵。

    然而在宋朝官員眼裡人,他們還是一群黨項人!

    咬吧,朝廷花了這麼多錢下去,不正是要為了以夷對夷嗎?

    但是鄭朗數次提到了李元昊這小子的野心,比起史上,大臣終於有了警惕心。

    君臣商議了一下,喊來了一個人,剛剛返回京城的京西轉運副使楊告。也算是一名幹吏,但將他喊來有另外的原因,李德明死,宋朝給予隆重的待遇,輟朝三日,劉娥與趙禎為之喪服,先以硃昌符為祭奠使,賜賞甚厚,再授李元昊檢校太師兼侍中、定難節度使、西平王,以楊告親往夏州宣旨。不想打仗了,只好厚封厚賞。這個封賞厚得不能再厚了,差一點與宋遼平起平坐。

    楊告回來時,老太太也死了,鄭朗說過黨項之害,小皇帝便問,楊卿,黨項有沒有什麼謀反的跡象,楊告說沒有。

    沒有就好,鄭家子很小,大驚小怪,但鄭家子用心是好的,也不怪。這事就消解下去。直到這封快報傳來,折家說得很嚴重,你們別忙著其他事兒,李元昊要謀反,我一家支撐不下去,派兵營救。君臣才再度重視。

    李迪沉聲說:「楊告,你出使時發生了一些什麼事,軍國大事,不得隱瞞。」

    楊告嚅嚅。

    他這種表情,連趙禎也懷疑起來,道:「西北有事,非乃小事,卿不能誤國。」

    帽子戴得很大,楊告不得不從實將事情經過支支吾吾說了出來,先是坐。就像老太太的那件衣服一樣,看似一件衣服,換後來,只要後人高興,給十件八件的,有何關係?但在這時不一樣,坐同樣很有講究。

    楊告作為朝廷欽差,無論朝廷對黨項人什麼態度,你們黨項還暫時名義上屬於宋朝的羈縻臣子,欽差前來,並且帶著平西王的名號與大量賞賜到來的,李元昊要謙虛的坐在下首。事實偏不,李元昊坐在主位,讓楊告坐在賓位。楊告當時也沒有反抗,這些黨項人很野蠻的,弄不好來一個當場翻臉的什麼,立即起兵叛亂,自己身死異地他鄉,還會成為朝廷的替罪羊,屈受之!

    晚上住下來,又聽到屋後有聲音,起來看了看,不遠處有鍛棚,內有數百人在鍛造兵器。鍛造兵器不要緊,折家也有,可這夜靜人深之時,還在鍛造兵器,可見其急需大量的兵器緊急使用。不反何疑?

    可此次失儀,回到京城後,還是不敢說。

    經過是這樣的,但從他嘴中說出來不是這樣,大約意思總算表達出來。

    趙禎眼中茫然了一下,經過去年的大災折騰,國家沒有恢復元氣,很有可能還有大災,如果西北有亂,怎麼辦?

    想了想,此事先說的是鄭朗,對閻文應說道:「你將鄭家子喊來。」

    不算過份,還有一個來月,殿試一考,就是俺的臣子了。

    鄭朗又被喊了過來,鄭朗同樣茫然,我讀的是儒家書家,喜歡的是琴棋書畫,除了棋之外,其他三樣都略有精通,可俺不是神哪。唯一的長處,就是對歷史走向的熟悉。

    僅此而己,可沒有鑽研過軍事。

    小皇帝不管他的感受,道:「鄭解元,黨項多半會有異動,你有何良策?」

    沒有主動對宋朝發起攻擊之前,不能算是謀反。對府州的進攻不算,那是黨項人內部的事務,經常打過來,攻過去。就是楊家,楊業一家多在朝廷謀官,可楊家還有很多族人居住在麟州,他們同樣也與其他黨項人或遷移的吐蕃人發生過衝突。

    小皇帝說了異動,是一個比較準確的詞語。

    鄭朗哭笑不得的看著幾個大佬,蔡齊鼓勵地說:「說吧,某很欣賞你,此乃於國於民之大事,莫要藏拙。」

    不懂啊,幾個大佬除了少年英雄王德用外,都是文臣,對軍事同樣一竊不通。就是王德用,也是一員勇將,而非是統帥,若讓他來說,會捋起胳膊肘兒說:「打吧,怕個鳥啊。」

    至於打過後果,誰來負責,恐怕非是他智慧所及。

    鄭朗很想說一句,內事不足問張昭,外事不足問周瑜,然這個周瑜在哪裡?

    茫然了一會兒說道:「陛下,臣對軍事同樣不懂。若問,臣就答,元昊必反無疑。上策南連吐蕃人,吐蕃開始沒落,然與黨項從唐朝起就是世仇,再派使臣,秘密前往沙州。此地有一支強大的漢人力量,此時臣服黨項時不久。調停得當,讓他們與吐蕃相互配合策應,再給一些封賞,還來得及策反他們。再支持府州折家一些武器與物資,不僅是折家,還有豐州的王家,他們是我朝的橋頭堡,必須保全。若不然,讓他們舉族遷往府麟二州,拱衛麟延力量。這也是一策,讓元昊得到豐州,那必勢必與契丹人有交接,此人野心勃勃,若與契丹人發生衝突起來,對我朝也有利。否則豐州孤懸於外,一旦元昊攻擊之下,王家必然不保。那麼其族人反被元昊所用。此乃伐交之策也。」

    「可有其他良策?」主意不錯的,但趙禎害怕,本來未必會,此數舉會逼得李元昊必反無疑。

    「要麼不進行捭闔的外交之策,自府麟開始,一直到環慶等州,建築大砦大堡,調撥禁廂兵前來守衛,屯田自足,平時練兵整紀,有堡砦為蛛網,有強兵拱衛,禦敵於國門之外。」就是種世衡與范仲淹西北之策的不二法門!但從現在築與後來築,性質截然不同。

    「臣聞李元昊在黨項訂年號、改衣冠、名字、文字,上兀卒頭銜,再派使者讓他們放棄這些不友好的舉措。若不聽,砦堡一起,停辦榷場。黨項人除了青鹽外,無其他出產,包括鐵礦石,也多從中原引進。還有其他的,茶、布帛、瓷器、用具。一年無功,數年下來,本來他新為首領,手下各黨項部族、吐蕃部族與羌部多有不平之心,物資缺乏之下,很有可能從內部引發騷亂。入侵我朝有堡砦阻攔,內部又不穩,黨項之危可釋也。」

    呂夷簡道:「鄭解元,就怕一舉,黨項人會入侵。」

    「呂相公,晚生也不知,年時不對也。若不是災害……國庫不緊,臣一定勸陛下實施臣的二策中一策,就怕如呂相公所說,逼得太緊,元昊立即起兵謀反,若再有什麼災害發生,會給國家造成嚴重動盪。或者下下下策,坐以待斃,府州雖遭入侵,但折家力量不可小視,連契丹對他們都畏懼三份,派使者宣諭,再賜一些物資提前支援,坐觀事態發展。」

    還是說了要支援折家。

    就是如此,鄭朗說它是下下下策,又說它是坐以待斃!

    然而鄭朗看了一眼諸人,從他們臉上的神情來看,多半是這個下下下的坐以待斃之策,卻贏得了所有人的支持,歎了一口氣說道:「大學之道,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的國家是治理,天下則是要平的。何謂平?不但是公平,還有平定殺戳之意,所以此字之初,有鉤也。治國需仁愛之道,天下仁愛僅能作輔,兵革才是最主要的。臣所說非是法家兵家言,亦儒家之道也。以臣之見,最好從現在就佈局,黨項擴張速度很快,內部不穩,元昊新即位,更法令,換衣著,變風俗,包括剃髮,許多部族不服,此時瓦解比較容易。一旦坐以待斃,讓他將內部整合好了,此時黨項非彼時黨項也,對我朝危害不可估量。」

    當時李繼遷擁有多大的地皮?僅是陝西西北蛋大的一塊地方以及南河套鄂爾多斯那一塊沙漠戈壁灘區域,都讓宋朝無可奈何了,況且如今的黨項,從夏州開始,一直到靈州,到河西走廊,沙州原唐朝漢人遺民,到回鶻,想一想就讓人恐懼了。

    「有仁無義,則是魔道,墨道。再說,對這些野蠻人,一味講仁愛,古今往來,鮮見其有功。恩威並用,才是宣化王道唯一徑途。」所以要重新詮釋儒家言論,一旦鄭朗將這個義子明確起來,成為一個標準,後世就不會嚴重內斂乃至內鬥!這個禍害遠比黨項入侵更嚴重。

    這已經是鄭朗最大的努力。

    人小言微,未必會有人聽從。二是黃河的決堤,又讓鄭朗無從選擇。

    說了,就看諸大佬們如何去想。

    ……

    鄭朗的話讓趙禎很憂慮。

    可是怎麼辦呢?幾位相公也是兢兢業業,自己做皇帝做到這種份上,對得起祖宗了吧?也許是鄭家子在杞人憂天。

    所謂的虱子多了不怕癢,也是此時趙禎的心態之一。

    到了二月十五,章得像等人從貢院鑽了出來。在貢院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不得自由活動,這日子過得也很慘,與坐牢差不多。幾個主考官大呼了一口初春的空氣,外面的世界多少美好啊!

    事情沒有完,他們決定的只是省試名次,然後將謄抄的試卷重新調入謄錄所,弔取真卷。不能放榜時,用字呈代替名字放榜吧?如第一名叫屋牛扇,將這個屋牛扇放在榜首,那成了什麼?況且字號取六字,每一字多以冷門字為主。這是為了杜絕作弊的措施,不能放在榜上的,失了體統!

    因此先出來透一個氣,到禮部稟報,俺們名次決定出來了,再由禮部派人,甚至皇宮派人與他們幾位一道進入謄錄所,監督吊真卷的過程。然後將榜單書寫好,同時禮部宣告,明天放榜,諸位舉子快來看榜單吧。

    先給大家樂一樂,再派衙役到各大客棧一一通知。

    剛進禮部說完,讓皇帝召進了宮。趙禎問:「此次可否看到一些好的卷子?」

    章得像懂的,答道:「有幾份新銳的卷子,寫得很不錯,特別是其中有一份,帖經墨義十分準確,策文雖是古散文體,可是磅礡大氣,氣勢恢宏。讓臣錄了第四名。不過有一份卷子臣等看了更滿意,策論敦厚宜人,乃大臣之相也,讓臣等取了第一名。」

    陛下,你不能盯著鄭家子一個人,天下的人才多著呢!

    「第四名啊,」小皇帝想了想,也可,第四名這個名次夠高的了。但也未必這份卷子就是鄭家子的卷子,一切要等將真卷打開,才能知道結果。於是說道:「閻都知,你陪章卿一道進入貢院吊真卷子。」

    至於章得像說的大臣之才,趙禎根本沒有聽得進去,什麼樣的大臣之才,在十五六歲,十六七歲就為國家想出這麼多良策?人才,如鄭家子所說,俺手中有的是,俺要的是那種突出的人才,房杜姚唐的那一種!

    「喏。」

    閻文應與幾位主考官一道重新進入貢院。不過這一回所在,是章得像這一個月來不敢進去的,謄錄所!此次過程,他能只進去一次,就是此次。

    閻文應心情也緊張,小聲的說:「能否將那幾份卷子打開?」

    好像朝廷沒有不准這樣做的規矩,況且章得像與大宋等人心中同樣慼慼,想了想,先從那九份卷子開始,吊出真卷。從尾一名開始排的,是九十八名。打開一看,不是。不急,還有八份呢。一一打開皆不是,於是到了最後一名,包括閻文應都認為這一份大約就是鄭朗的卷子了。謄抄官吏將真卷吊開,撕開糊名的彌封,不用看名字子,一看字就不是啊,名字更不是,張方平!

    章得像與大宋幾位官員汗掉了下來。

    隱隱感到麻煩大了。

    閻文應小聲地道:「也許諸位弄錯了,看看錄取的其他卷子。」

    依然從最後一名吊,不是為了心情的緣故,這個吊的過程也是一個再核實的過程,確認好了後才謄抄榜單,先吊的在下面,後吊的在上面。正好寫榜單時,從第一名書寫。

    小皇帝說要放鬆名額,這一次錄取的多,一共有七百餘名進士,但還不是真進士,通過殿試才算。要進一步詮落一些舉子的。吊到六百九十二名時,看到了崔全書,閻文應撓了撓耳朵道:「咦,崔家的大郎居然也中了。」

    崔有節的兩個兒子本是默默無聞之輩,沾鄭朗的光,連小皇帝都知道他們的名字了。

    章得像也覺得詫異,打開卷子重新看,都是六百多名了,能有什麼好卷子,印象不深。翻看才知道,當時選這份卷子的原因,是因為策文很老成,取了穩重之意,才破格錄用的。

    中就中吧,人家考成老油條了,也輪到中一回。

    繼續往前翻看,這時候大家不想鄭朗名字出現的,畢竟名次太落後。到了六百十六名時,居然看到是崔全忠,閻文應又撓了一下耳朵,道:「咦,是崔家三郎。」

    章得像與大宋很無語,又將他卷子打開,還是一樣,不算太好的卷子,當時是章得像自己做主的,取了溫厚之意。可是乍就弟兄倆一起中的?

    這時候名次不好再更改,只好鬱悶的看謄錄官再次往前翻去。漸漸到了前一百名,諸位官員又是緊張,又是高興。後面他們都不想鄭朗名字出現的,可也緊張的,萬一前一百名沒有,那麼麻煩會很大。

    一張張吊開,漸漸進入了前十名。

    五位考官都有些冒汗,前十名的卷子他們全部印象深刻,除了擇出來的兩份「可疑」的卷子外,其他八份用古散文寫論策的只有三份。這三份中全部是語氣溫和的卷子,不能說鄭朗性格不溫和。可除了溫和之外,這三份卷子皆以老成見長,不能鄭家子也能稱為老成吧。或者他此次科考,仗借才華,改成了用駢文書寫策論?

    一張張吊開,第六名,劉牧,第五名,青州張唐卿,一份很不錯的卷子。又到了第四名,也就是張方平的卷子,歸了原位。只剩下三份了,章得像氣都喘不過來了。

    第三份吊開,廬州楊察。肯定與鄭朗無關。第二名繼續吊開,分寧黃庠。這份試卷給章得像也留下很深的印象,若不是最後一份卷子的敦厚儒雅之意,讓他們幾位考官無比的歡喜,差一點就錄了此份卷為省元了。

    最後一份卷子!

    僅剩下最後一份卷子孤零零的放在案桌上,然而章得像與李淑、大宋幾位主考官,快要暈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09:54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31 編輯

第二百章 放榜(中、下)

    此時是下午時分,二月的下午,更是宜人,春光明媚,鳥語花香,陣陣春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暖意與醉人的薰芳。

    可是章得像腦門上的汗珠越來越大。

    最不好的結果出現了,不是鄭家子的,事情會很大條。難不成從那堆拉圾裡重新尋找鄭家子的試卷?那成何規矩!此時,只要不是作弊的行為,或者遺漏犯禁語言出現的卷子,任何官員,都不能隨意更改名次。就是小皇帝親自前來也沒有用,這一改,以後科舉怎麼辦?

    是鄭朗,問題同樣大條。

    並且崔家二兄弟以前多次落第,然而這一次呢,同時中榜,使自己更悲催。

    自己說問心無愧,別人會怎麼說?

    宋朝養士大夫,是使文臣養得一白二胖,膽大包天,然也確實養了一群有節氣的大臣,范仲淹這樣的千古第一士大夫,正是這種大背景下的產物。

    宋徽宗與宋高宗那兩個王八蛋不能算的。正常年份,文臣寧肯像孔道輔他們那樣拍皇宮的大門,也不願意做阿諛奉誠的事。孔道輔他們做錯了嗎?問一問大臣,問一問百姓,呂夷簡都不敢說他們做錯了。稍媚一點,無論做了多少正事,或者打算改正,也會被怦擊得一無是處。王欽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後有趙稹、林特等人。

    范諷咬鄭朗也是一個例子。斥責趙元儼是對的,做文臣的,就得這樣!可不能往皇宮裡跑,真相揭開。鄭朗是好心安慰,實際上君臣會晤時,鄭朗說了許多對皇帝有益的道理,然而范諷還沒有放,認為鄭朗是大奸似忠的害國奸臣。

    因此,在此時的官場上,能與小皇帝頂真,但不能做出媚諂小皇帝的事。沾到一個媚,一輩子名聲全毀了。特別是這幾人,除了李淑外,全是忠厚的長者,對名聲二字更加看重。

    上到皇帝諸位大佬。下到百姓,對鄭朗看重。然而偏偏他中了省元,兩個舅哥也破例高中,舉子會有什麼想法?

    謄抄官不管的。

    反正我們的職責就是抄卷子,核實字號,決定名次的事與我們無關。相反,他們樂於其成。

    閻文應更高興了,現在比如一枚銅錢。正面是鄭朗高中省元,反面是落第,沒得其他的選擇。可連他兩個舅哥都中了榜,鄭家子會落第?自己也不服啊。

    這個結果對陛下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吧。

    至於章得像此時掉汗珠,誰個同情?

    卷子緩緩揭開,哪裡用看名字的,看字就知道了。未必若大的宋朝就沒有人寫的字不及他的。可在這些舉子當中,字可以當數第一。其實謄抄時,幾十個謄抄官吏還多次將這份卷子拿出來觀摩。名字看不到的,籍貫也看不到的。可看這個字,一個個皆知道是誰的卷子。

    都是文人,關在這裡,也關了一個月時間。寂寞難耐,於是經常將這份卷子拿出來,,再看看字,養眼啊。權當看隔壁青樓那個行首在唱歌跳舞,同樣是一種精神享受。有的謄抄官,還用薄的白紙對著卷子上的字摹拓。

    章得像對大宋與李淑幾人說道:「諸位,你們繼續監督,我去一趟東府。」

    事兒得講清楚,污了名聲不說,萬一舉子質疑,鬧將起來,事就不大好辦。

    來到中書省,幾位大佬都在,災民的安置要繼續進行,直到夏收到來,百姓有的吃了,大家才能安心。事上又加了事,黨項人究竟會不會謀反哉?

    與鄭朗所言會有災害一樣,不提出來便罷,即便謀反,大家不會失職。提了出來,又有種種反象,再不注意,真叛亂起來,幾位大佬或多或少皆有些責任的。

    連同小皇帝都在愁眉苦臉的旁聽。

    各有爭議,關鍵是求和心態作怪,和平已久,不想打仗了。就是沒有去年的災害,國家比較充足,幾位大佬也未必全部贊成鄭朗的意見。不能說他們眼光短淺,一樣的,後世也是如此,越是想以和為貴,越會讓人看輕你,到時候是貓是狗就來欺負你了。

    但身在局中,想法不一樣,這一打會死多少人哪,會浪費多少錢哪,契丹會有什麼反應哪,別忘記了,黨項同樣向契丹稱臣的。但越是這種求和的心態,越是很危險。敵人越會輕視,最後更大的戰爭爆發。

    今天如此,以後還是如此,一次次重演下去,只要身在這個局中,只要和平已久,都不願打仗,都會採用苟且偷安的做法!

    再者,還有國庫緊張,未來有沒有災害懸於頭頂之上。

    因此議來議去,最終是以和為貴。

    但鄭朗的話,也不能全不聽,萬一打起來怎麼辦?順著他的下下下策上想,如何支持折家,如何在西北佈防,還不能惹惱李元昊。不能全稱為黨項人,楊家折家王家等等皆是黨項人。

    並且國庫緊張,支援一筆物資,國庫就會更緊張一份。這不是從揚州將貨物運到京城,而是運到西北,運到府州,幾乎沒有水路可借,多是陸地,用小車子拉,運輸成本有多高昂!

    聽著幾位大佬在商議,趙禎眉頭擰到一起了。為什麼養母在世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到了自己,才一年時間,就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看到章得像進來,小皇帝略略有些開心。

    讓他開心的事真的很不多,鄭朗能中多少名次,也是他僅有的樂趣之一。

    某些時候,趙禎也將鄭朗當作了一個聰明的弟弟,一個溫潤的好友。年齡太小,地位低。使鄭朗看到許多事,有心無力,這是劣勢。然而年齡小,趙禎就有些痛愛,這也是優勢。若鄭朗三十多歲,比趙禎大上十幾歲,那就不大好玩了。

    趙禎問道:「章卿,榜單錄好了?」

    「正在錄。」

    「正在錄。為何你到此?」

    「臣有事要稟報。」

    「什麼事?」

    章得像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你著態了。」

    章得像老老實實的答道。著態好啊,我是不畏強權,刻意打壓鄭家子的。傳出去,也能堵別人的嘴巴。但若不是這個結果,你將人家往第四名上拉。那又成了什麼?

    趙禎臉上露出笑意,其實心中很高興,這結果好啊。

    站了起來,沒敢大聲笑出來,道:「你為何生起這種心態,該是如何就是如何,若他落榜是他將才學發揮不好,若他中榜是他考得好。」

    「是。臣錯了。」可是章得像心中很不服,陛下,當真如此?

    「還有,你為什麼認為他會寫新奇的策論?」

    「難道臣錯了嗎?」章得像正為此事迷茫呢。怎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寫出這種老成溫厚的文章?這還是那個銳意改革儒學的鄭州神童嗎?

    幾個宰相都笑了起來。

    這個章學士有些好玩。

    「我錯了嗎?」看到幾個大佬全部在發笑,章得像更不解了。

    李迪道:「你是錯了,你僅看到他矯正儒學的一面,並沒有看到他溫和的一面。」

    對此幾個大佬有著深刻印象,特別是鄭朗那天的繪畫。非是老成穩重之人,是想不出這個妙諫的。

    蔡齊道:「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思考周全,性格是不是很敦厚溫和老成?」

    「蔡相公,若如此。那就是了。幾篇策論正是如此,所以我與幾位考官看了很歡喜,才擇取了省元。沒想到,沒想到……」

    趙禎看著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道:「章卿啊。你差一點害朕一省元也。」

    ……

    榜未放,知道的人並不多,幾位大佬知道,同樣是嚴格封鎖消息的。任何學子都不知道自己中未中,包括鄭朗在內。

    鄭朗繼續在看書。

    不僅要為殿試準備,也是難得的學習時光,以前分了心的,以後會分更多的心。就是做一縣令,管轄數千甚至上萬百姓,當真沒責任?忽然外面傳來司馬光的聲音:「小師母,你的字越來越好看。」

    「不准喊。」江杏兒道,可聲音甜甜的,鄭朗不用看,也知道江杏兒此時美的樣。

    走了出來,江杏兒正在寫字,四兒趴在邊上,司馬光與王安石站在對面。江杏兒又說:「還有,你不准笑話我。」

    如今江杏兒的字是寫得很好看,頗得趙體那種富貴雍容之氣,至少形似了四五分。不過天賦不及司馬光,兩人單在字上比較,半斤八兩,但是江杏兒歲數大了好幾歲。

    可反過來考慮她是一個女子身份,也算很難得。不但江杏兒,連四兒這幾年在鄭朗薰陶之下,識了許多字,字未必稱得上多好看,可也寫得很絹秀。崔嫻上次看過後很無語,她的字寫得也不錯的,與江杏兒比了比,似乎竟然差了些。

    鄭朗走過去,看到江杏兒正在用硃砂抄寫一本《金剛經》,狐疑地問:「杏兒,為什麼抄它?」

    「鄭郎,這是奴刻意向小沙彌討來,為你祈福用的。」

    「我學的是儒家。」

    「鄭郎,不得亂說啊,」杏兒用小手將他的嘴摀上。

    司馬光老實地說道:「江小娘子,解元一定會高中的。」

    怕鄭朗罵,稱呼也改了,但話外之音,就是不求菩薩保佑,小師父也一定會高中的。

    「等到放榜吧,現在不能亂說,中了才能說中了。萬一呢?」可是鄭朗心裡面琢磨著,大約會中的。這一次科考,自己發揮得應當比較好,除非考場出現了N篇能入選《古文觀止》的大作。那是不大可能的。不但中,估計自己名次不會太低,有可能會在一百名或者五十名之內。只是對於前三甲,沒有抱太大希望。

    這不僅需要才學。更需要機緣,正好自己文章對了章得像的胃口。不知道老章知道他這個想法後,心中是什麼滋味!

    可萬一呢。

    「是,」司馬光心中不以為然,鄭朗回來後,他央請著,讓鄭朗將考場上所作的詩賦論策重新默寫出來。這有些難度,除非那些記憶力超群的人才能做出。比如韓琦。他將論策寫好了,無意中將墨汁碰翻,潑到了試卷上。這不是詩賦,有很多字的,當時是寫出來了。再默想一遍,有多難?況且考場上,更加讓人心情緊張。而且也到了快交卷的時候。換別人,基本落定了榜。然而韓琦不急不忙,重新拿起白紙,刷刷刷,搶在交卷時間到來之前,居然將所有論策全部再次寫完。還高中了第二甲!

    與他的以後行為一樣,都是非人的一種。

    這個難度對鄭朗來說,同樣不高。腦海裡的作弊器幫助,使他記憶力同樣超群,於是再次默寫出來。司馬光與王安石看後,皆是佩服不己。僅是他們二人在看,沒有外傳。能外傳,但不是鄭朗的作風。

    正說著話。小沙彌進來稟報:「解元,呂家三郎求見。」

    「讓他進來。」

    沙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走了出去,心裡默想到,幸好師父走了,否則這裡俗氣越來越重,明天很有可能鄭施主高中。衙役又要來放鞭炮報喜訊。師父在家裡,還不得氣死。

    倒是司馬光道:「解元,有了。」

    腹黑天賦很高,很簡單的道理,若是鄭朗沒有中。無論鄭朗才氣有多高,呂夷簡也不會將兒子放給鄭朗的。中未中,外界學子不知,可對於這個大佬來說,難道不知道嗎?

    此時天色已黃昏,榜單按理也早謄抄好了的。

    呂公著來訪意味著什麼?不但有可能師父中了,還是高中了!

    「又在亂想,將心思放在學業上。」

    「是,」司馬光吐了吐舌頭,可臉上無限的歡喜。師父高中,自己臉上也有光啦!但他心中有一個隱隱的念頭,沒敢深想,鄭朗越高中,也證明他跟在鄭朗後面學習是值得!

    呂公著走了進來,施禮後說道:「解元,父親大人托我帶幾句話給你。」

    呂夷簡帶話給自己,鄭朗好奇地說:「呂三郎,請說。」

    「第一句是大郎有為而治,然孤芳自賞,可乎?」

    四兒沒聽明白,迷糊地問:「這樣不好嗎?」

    但這句話讓兩小沉思起來。鄭朗道:「四兒,不得亂說,呂相公是好心,不過三郎你回去可以答覆,雖不好,我一年幼,不想摻雜太多,即便脫不開……我性格散淡,多半依是如此性格。」

    「大郎,你們說什麼呀?」四兒又問了一句。

    「四兒,非是你關心的。」

    「喏,」四兒吐了吐舌頭。

    王安石卻抬起了頭道:「我也明白呂相公是什麼意思了。」

    你是想做大事的人,可你不喜歡結群,試問你孤身一個人能做出什麼大事。就是施政,下面得有許多幫手,邊上得有許多好友,對你的政策進行竭力支持,這才能讓你的施政方針順利通過並且落實下去。否則再好的政策,也消耗在無窮無盡的內鬥之中。

    後來範仲淹畫了一幅《百官圖》,怦擊呂夷簡用裙帶關係,拉攏了大批親信上位這一醜行。但沒有這些人支持,呂夷簡怎能順利執政?讓事實來證明。小皇帝開始不知,後來才醒悟過來,若說原先讓呂夷簡重新回來為相,還能說是感謝李宸妃的事,後來則是才幹了。比較了很長時間,只有呂夷簡最是做實事的最佳大臣。

    正是呂夷簡隻手遮天,李元昊兵起之時,整個宋朝機器迅速正常運轉起來,以及其他的一些大事,沒有妨礙到國家正常發展,包括提拔他的政敵范仲淹主持西北事務。

    當真小皇帝那個鬍鬚湯是好喝的?

    換誰上台,想做實事,都得找幫手,韓琦找了歐陽修,王安石與司馬光更不用說。

    呂夷簡不是為自己辯護,鄭朗還沒那資格,是一次善意的提醒。

    好心了。

    呂公著又說道:「家父第二句話是他之所以贊成解元江南一行。是五個字,宋襄公稱霸。」

    「妙言!」鄭朗撫手讚道。

    此時鄭朗也在後悔,自己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控制官職的加疊,是堵了以後許多大臣的財路,怦擊冗兵有爭議,繼續有災害發生,多少有妖言惑眾之嫌。說出下面地方官吏醜態,會自己招來一些基層官吏的仇視,贊成兵革與主流求和派大臣想違背,可以說,但不是現在自己能說的。

    道理與宋襄公稱霸一樣。力不足名過,有百害無一益也。

    知道自己插得太深,可他的性情,以及對小皇帝的同情,能改嗎?

    但呂夷簡確實釋放了很大的善意,沒有辦法,望子成龍,只好對鄭朗保護提醒一下。他也很佩服鄭朗的才情與志向。眼光有時候很長遠,而且是用了心的,比如前幾天議黨項,這都是大事件,想知道不難,可沒這份治國救民之心,鄭家子如何從龐大的信息中將這些消息提煉出來?可關卿何事,此子對自己威脅不大。若不是因為兒子,他才懶得操這個神來點醒鄭朗。這才是呂夷簡的做人處世宗旨。

    呂公著又說道:「家父第三句話是問解元一句,讓解元說公正之言,他是外方內圓之人,還是內方外圓之人?」

    這個問題是被呂小三逼的,一直對他在廢后風波中扮演的不光彩行為耿耿於懷,於是試一試看。鄭朗如何看,這是賭鄭朗有沒有大局觀。若是像孔道輔那些迂朽之輩,將兒子托負給他,同樣很危險。

    鄭朗沉思了一會兒,道:「勉強算是內方外圓。」

    「解元。為何?」

    鄭朗不客氣地說道:「呂相公不管怎麼說,道德上終是輸了一籌,但他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者,需不拘小節。心裝國家,一心做實事也是他做人的原則,所以我說是內方。然為了自己,一些手段過於激進低下,只能說是勉強而己。」

    千萬不能說呂夷簡有多高尚,陰險能說之,白臉奸臣能說之,動操有術也能說之,但高尚二字與呂夷簡很無緣的。可正是這個白臉奸臣,才是真正腳踏實地做實事的大臣。與之相比,另一個長者王曾也差了一籌。

    呂公著默想了一下,說道:「解元中的。」

    然後歎了一口氣,不知如何是好,可過了一會兒又興奮起來,道:「恭賀解元。」

    呂夷簡也沒有洩露消息,然而都說了這些,呂公著也不是傻子,肯定中了的,而且中的名次不低,所以父親不但同意自己跟鄭朗學習,還在提醒鄭朗為官之道。

    「鄭朗,」江杏兒喜悅之下,身體軟了下去,附在了鄭朗身上,動都不能動一下……

    ……

    ……

    ……

    天氣漸暖起來。

    是遊人出行的好時光,也是歐陽修的好時光。

    省試到來,京城來了全國許多學子,有的學子很有錦繡,這讓歐陽修很歡喜。

    因為個人成長原因,他受過一些人的恩惠,所以知道成長的苦楚,於是對一些有才氣的學子,份外提拔。再加上他在文壇上的地位,才使他成為北宋文壇宗師。

    在這一點上,鄭朗遠遠不及。

    此次來了許多學子,讓歐陽修頗為欣賞,比如丁宗臣與丁寶臣兄弟,還有那個孫固,蔡挺。但有一個人沒有買他的賬,張方平。君子不黨,你以君子自居,何必多結交學子,結幫成派,不但對歐陽修,張方平後來對范仲淹同樣不感冒,認為范仲淹是結黨。相反,鄭朗的孤芳自賞,很得張方平首肯。但他也不知道,正是因為鄭朗,他的卷子名中第四,否則有可能被這群保守派的考官們打到一百位以外。

    現在張方平名氣不大,也不會妨礙歐陽修與幾位交好的學子高談闊論。

    喝了一會茶,聊了一會兒天,歐陽修說道:「諸位,你們才學過人,此次省試名額很多,必然高中。」

    丁宗臣慼慼地說道:「永叔賢弟,雖多亦難啊,考的人太多。」

    「丁兄台,能否將你的卷子上的詩賦論策背誦出來。讓我鑒定一回?」

    丁宗臣沒有鄭朗與韓琦那樣變態的記性,不過大約的還能記住,選了兩篇,背了出來。

    「也中平,此次幾位考官皆是穩重的人,大約會有了。」

    「永叔賢弟,未必,若說有。只有一人。」

    孫固一笑,道:「若此人在,倒也是雅事。」

    都知道此人是誰,可就是歐陽修也未必有把握見到鄭朗,孫固又說道:「省試時。我與他碰過幾回面,解試時也交談過一回,其實此子性格也溫和,就是不喜歡結群。」

    歐陽修歎息一聲,道:「不知道他現在寫的字如何了?」

    有字,前年冬天刻於大相國寺上,但那終是石刻,多少失了一些原意。並且一年多了,鄭朗的字必然大有長進。

    與歐陽修相談良久,孫固很是敬佩其學問,於是想了想道:「你們稍等,我倒有一策,今天非得煩擾煩擾這個小解元。」

    雖說還有一試呢,但那終是殿試,任務輕鬆得多。不至於刻苦如此吧?只有自己這些悲催的鬼,天知道會不會高中,不中還得重新再來。所以不能放下學業。

    歐陽修此時還年青,倒是在馮府上與二小時常見面,二小對馮元尊敬,對鄭朗更尊重,馮元只教他們儒學。而鄭朗教他們為人、執政、思想,亦父亦師,亦兄亦友,兩小很精明的,這份付出連小皇帝都感受到了。況且他們。所以他們與歐陽修交談時,對鄭朗格外誇讚。

    一聽孫固說有辦法,歐陽修好奇地問:「是何策?」

    「稍等,」孫固說完,雇了一輛車子,到了嚴家客棧,見到了崔家兩個舅哥,說了,歐陽修等才子要見他們。兩個舅哥是崔知州的兒子,那是在蔡州,到了京城算什麼?況且歐陽修才名越來越重,並不在自己妹夫之下,一聽立即欣然前往。

    他們到來,歐陽修知道孫固是什麼主意,沒有點破,靜觀其變。談了一會兒,面對這幾位才子高談闊論,兩個舅哥有些慚愧。孫固問道:「崔家二郎,你們此次有沒有把握高中?」

    「難啊,幸好鄭大郎教了我們一些科考的辦法,若是此次考不中,下次更難了。」大舅哥誠實的答道。

    「什麼辦法?」幾位學子全來了興趣。

    「用典適度,可以用幾典故點綴,不能太多,過多空洞堆砌,不能過偏,過偏冷澀難解,考官不喜。」

    幾人回味一下,一個個點頭,很有道理的。

    「文以賦性,我們本性忠實,因此不必用艷麗的詞藻,非是我們所長,詩賦端麗即可。」

    幾人想了一下,又點頭,也有道理。

    「典故最好用儒家的,其他諸家少用為妙,畢竟我們是儒家弟子,若有考官講究,看到其他諸家典故,未必會歡喜。」

    這一說,一半人有懊喪的表情。

    「先思而後寫,在腦海裡將一篇策文詩賦想好,使之輕重明確,言之有物再寫。」大舅哥很誠實,但不會傻到將鄭朗替他們揣摩考官性格的事說出來。

    「果然是好法門,」丁宗臣說話時有些後悔,為什麼當時進考場之前,沒有與此子深談一會。

    歐陽修說了一句公道話:「也是旁門,是鄭解元憐惜兩位郎君,若一味在上面鑽研,未必好。」

    「是,兩位郎君,解元此時在做什麼?」孫固問道。

    省試後,兩位舅哥時常去寺院走動,繼續討教,關係改善了,加上知日不在,那道寺門漸漸鬆馳,所以走得也勤快。

    大舅哥說道:「他每天還在讀書寫字。」

    「果然勤奮,兩位郎君可否代我們引見一下?」

    崔家二兄弟有些猶豫不決,若全是學子,定是一口拒絕,可此時還有歐陽修,不僅學問好,又是朝廷官員,雖然此時依是一個中低層京官,終是官員,不大好拒絕。想了想,說:「我們試試看。」

    一群人來到寺院。

    小沙彌進去稟報,其實不用兩位大舅哥,只要聞聽歐陽修到來,鄭朗會拒絕?迎了出來,寒暄後。鄭朗將他們引進屋中,三小站在邊上,桌子上放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兩個大字:中庸。

    孫固奇怪的問:「解元,何來此二字?」

    果然是好字,雖兩字,超逸出神,痛快淋漓。神采奕奕。中庸更知道,可是為什麼用這兩個特大號的字寫在紙上,放於桌面?

    「孫學兄,考不中我要回到鄭州繼續苦讀,萬一考中。側重點有可能換一換,準備修一些關於中庸的策論。」

    「中庸的策論?」孫固茫然道。

    知道這件事的人有不少,但都是上層官員,孫固卻不知道。

    「嗯,或者孫學兄闡述一下何謂中庸?」

    「中庸乃天人合一。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

    「何謂天道?」

    「天道乃誠,夫子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不勉則中,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去年陛下登基,諸君也許未見,可我數次進宮,每次都看到陛下在兢兢業業處理政務,衣食更是樸素無華。為何天忽降大災於我朝。難道這是天之道也?」

    孫固語塞。

    「夫子又曰。不亂力怪神,何至談天道也?」

    孫固又不能回答。

    鄭朗轉過頭,看著歐陽修,道:「歐陽君,你也不喜聖人多雜鬼神之說吧?」

    丁宗臣疑惑道:「那為何出現天道二字。」

    「此天道非彼天也。乃天地動轉之理。聽我說一說,各位看是否說得對。」

    「敬請指教,」丁寶臣拱手道。此子一說仁義,名傳天下。這一回搶先出爐,先聽到他講中庸也是一件美事。

    「在諸位眼中,說中庸是天人合一,雖能解,但也過於玄之又玄,非夫子本意。在普通百姓眼裡,中庸是故作平庸,只有故作平庸才能很好的保護自己。因此木秀於林風必催之。其實前者詮釋得不清楚,後者是曲解,」不是曲解,是後世許多人都認為中庸是一門裝平庸的學問,連朱熹注中庸時都三復斯言,說中庸之為德,亦人所同得,初無難事。若如此,《中庸》裡又何來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它是大德啊,大家缺少它很久了。這種大德乃初無難事?乃是裝糊塗?試問裝糊塗裝平庸,有幾個人不會做的?甚至有許多人做得很高明,可乃鮮能久矣之說法?

    又說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有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之所以不能實行,聰明的人聰明過了頭,笨人智力不足,不能理解它,之所以不能弘揚,賢人做得太過份,不賢的人根本做不到。

    能說夫子說得不對嗎?賢者過之,范仲淹也!

    這是不是一門裝平庸裝糊塗的學問?若是孔夫子知道後人是這樣想的,定會氣瘋了。

    鄭朗繼續說道:「《盤庚中》裡說,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於乃心。你們要將心放在中正處,跟我一起打算,此中乃中正之德也。」

    諸人頷首,很正確的解釋,是中正,非是正中的意思,那麼就偏了。

    「《酒誥》又云,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你經常反省,作中正之德,此中與德終於聯繫在一起。然到《立政》,茲式有慎,以列於中罰。此中則成了公平的執法。但這樣解釋還是不夠,各位再看易之爻,易之爻之所以分為上下,是因為天地有陽陰柔剛,人之有仁義。天動而時動,時動而勢動,故每爻時增時減,卦卦相循相生,但天不能孤陽孤陰,地不能孤柔孤剛,人不能孤仁孤義。故乾卦潛龍勿用,亢龍有悔。坤卦履霜堅冰至,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屯卦乘馬班如,泣血漣也。故此中不僅是不中正,乃是一種包容調濟。再看庸,乃大用也,故鄭玄曰,名曰中庸者,以其記中和之為用也。庸,用也。因此,中庸非是平庸之道,乃是容納中平調濟天之陰陽、地之柔剛、人之仁義地,並且使之大用於民的一種德化。故夫子說中庸其至矣乎。然後才有《中庸》裡種種論述。」

    也沒有說多少,可是幾個學子,包括歐陽修目瞪口呆。

    若這樣解釋。中庸這個命題那就大沒邊了。但鄭朗的本意比他們想的更遠大,不但大得沒邊,還將這個中庸往實用上引,也是他一慣對儒家的宗旨與認識。

    而且這樣去闡述,也能對朝堂上呂夷簡與范仲淹這兩個不同的人物進行解釋。都需要,呂夷簡要的是他的實用才幹,范仲淹要的是他的品德。關鍵是如何調濟容納,此才是中。一種容,一種和的真正中庸之道。

    或者用在對宋朝改革上。當時降低武將的權限,加疊官員是良策,使宋朝立即安定下來。但人口增加了,時勢不同。需要再次調節。同樣又是一種大中庸之道。

    非平庸也。

    也將它從德化延伸到實際生活當中。

    其實已經脫離了夫子之道,在隱隱走自己的儒家之路了。

    幾人沒有說一會兒,掩面羞愧而走。連歐陽修也受了狠狠的刺激,放棄了交友郊遊,再次發奮苦讀。不讀不行,馬上這小子就要超越自己了。

    他們離開,呂公著有些傻眼,呆呆地問:「解元。這就是我們要修撰的書籍?」

    「正是。」能稱為書籍了,剛才一番言論只是涉及到皮毛,想論證則需要更多的文字才能清楚的詮注。

    「我不敢哪。」命題太大,呂小三有些害怕。

    「也不要你主筆,到時候修注時,你們要替我整理材料,提供建議,完善我的思想。對你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學習過程。」鄭朗安慰道。個性使然,看看王小三與司馬小三就不然,已經躍躍欲試。

    ……

    修《中庸》只是未來的計劃,科考還是眼下最關鍵的。首先要高中省試,殿試很有可能小皇帝要開大大的後門,可自己也要交出一份成績,否則依然會有言臣彈劾。

    長夜漫漫。多少學子這一夜沒有睡好。杏兒與四兒也沒有睡好,興奮得。雖然呂公著提前說出恭賀二字,不是沒有看到榜單嗎?一顆心總歸懸著。

    鄭朗心態很好。做好了不中的準備,可心裡知道此次發揮得還算可以,不中的機率很小。呂夷簡示好。呂公著恭賀,他也沒有太大的驚喜。這一夜睡得很香。第二天是一個艷陽天,放榜的好天氣。東方一縷紅霞剛升上來,兩個舅哥就來到寺院。

    他們皆沒敢抱多大希望,特別是大舅哥,都考怕了,來之前,已做好打醬油的準備。不過小妹夫希望很大的,因此來寺院將鄭朗喊起來,一道去看榜去。

    起得早,都在睡覺呢,小沙彌不樂意地將門打開,抱怨道:「兩位施主,你們起得太早啦?」

    「叨擾,麻煩你通稟一聲。」

    小沙彌說道:「不用通稟,你們進來吧。」

    還沒有睡好呢,回去繼續睡覺去,懶得喊鄭朗。

    「謝過則個。」兩個舅哥走了進去,鄭朗也沒那麼早起來,同樣在睡覺,被敲門驚醒,開了門,揉了揉眼睛,問:「為什麼這麼早?」

    「大郎,看榜去。」

    「中了不用看也是中了的,不中看了也不會中。」

    「看看吧,權當陪我們一道。」

    鄭朗想了想道:「現在去看也是早了。」

    「看的人多,早點過去,擠個近兒。」

    勸說再三,鄭朗無奈的洗漱穿衣,帶著兩小與兩個舅哥一道來到貢院。他們來得早,但已來了很多的學子。忽然張方平擠了過來,道:「鄭解元,你也來看榜?」

    「本不想來看的,兩位舅哥拉了我來。」

    「見過崔大郎,三郎。」

    「見過張大郎。」

    寒暄一番,鄭朗問:「張兄台,此次考得如何?」

    這些天第一次見面都是這樣問的。

    「還行吧,不過能不能中,也未必。」不是張方平謙虛,命中率太低,只有百分之幾,有時候苛刻到近百分之一。除了那個牛氣的胡旦兄,說我一定能中狀元外,別的人真不敢說。

    「張兄台一定行的。」

    張方平笑了笑,指了指四下的學子道:「如果說行,這麼多舉子當中,唯有君才能資格說這一字。」

    鄭朗只是笑笑。已通過呂夷簡的關照知道自己是中了的,不能謙虛,否則就是作偽。談了一會兒,張方平的豪氣很讓鄭朗喜歡,心裡面琢磨著,此人喜讀兵法,可一直沒有用上去。自己是不是向小皇帝推薦一下,將他放在西北。讓他施展一下胸中的軍事才學?

    張方平不知道鄭朗心中想的這個,覺得意氣相投,與鄭朗談得很投機。正說著話,太陽終於升了起來,一隊禁兵過來。拱衛著禮部的幾個官員,以及一干衙役。榜單來了。

    分開人群,衙役開始張貼榜單。與鄭州一樣,皆是從下往上貼的。當然也可以從上往下貼,可壓箱的東西要留在最好為妙。多數是從下往上張貼。

    於是從第七百多名開始。

    這個名次很落後了,但中者同樣很喜歡。

    關鍵是省試,錄取率太低。到了殿試,雖有詮落。比例卻是很小,大部分省試高中,殿試同樣高中。崔家二兄弟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心中不自信,關注的是小妹夫。但小妹夫不可能落到七百多名六百多名,因此看得心不在焉。

    忽然三舅哥驚喜地喊道:「大哥,看,有你哎!」

    榜單都揭到快六百五十名。三舅哥才看到大哥的名字。

    「我中啦……」大舅哥看著崔全書三個大字,不相信的揉眼睛,然後傻笑。鄭朗上去一把將他扶住,別學范進,哥。

    笑聲忽然停下來,道:「三弟,你也中了。」

    老三早看到了。頭腦暈乎暈乎的,站在哪裡沒有笑,可不知道想什麼,兩眼呆癡。

    過了好一會兒,弟兄倆才摟抱在一起。放聲大笑。不是他們一個人,好多。

    什麼樣的表情都有。

    衙差不管他們各異的表情,換到第三張,也是最後一張榜單,繼續往上揭去。許多人上了榜單,包括昨天晚上來訪的丁氏兄弟、孫固、蔡挺,在省試時打招呼的蔡抗與柳永、吳幾復等人。榜單剩下的漸漸不多,捲到了前五十名。

    張方平臉色慎重起來,心裡說道,俺不想中前五十名,只要中了就好。偏偏衙役揭得慢,不是有些放慢的,不是鄭州解試考,名單少,學子數量也少。名單多,舉子數量龐大,字也要必須大,所以儘管是三張榜單,每一張榜單面積很大,必須要慢慢往上揭去。

    到了前二十名,張方平有些站立不安了。

    鄭朗說道:「不急,還有呢。」

    話說完,到了前十,張方平更沉不住氣,心裡想到,你是有了,可俺是沒有了。

    直到此時衙役才真的放慢下來。

    能進入前十,那怕就是第十名,都十分光榮的。第六名,劉牧,第五名,張唐卿。還是沒有自己!連鄭朗也不敢安慰,中前十有可能,中前四機會太渺茫了。

    然而自己呢?

    往上推了一推,第四名張方平,第三名楊察!

    「中了!」張方平一下子跳了起來。

    所謂的金榜題名時,在這個大喜悅下,並且是第四名高名次的喜悅下,這個很有氣度的才子,也忍不住失了態。

    衙役停了下來。

    榜單上是兩人一排兩人一排的。但第二名與第一名卻是單放的,第一名不但單放,還用大字寫著,畢竟是省元。諸位學子看衙役吊胃口,一起喊叫起來。

    喊的人多,衙役推了一推,分寧黃庠。

    「還有呢,還有一人,差哥子,揭啊。」有的舉子又大聲喊了起來。

    可這時候鄭朗也兩眼茫茫,難道自己是省元,或者是落榜?別以為自己一定能中,中省元的機率比落榜的機率更小。此時後悔來看榜了,心情不好受啊。看著那兩衙役,鄭朗也想上去將他們推開,自己來揭!

    許多舉子已想到了他,開始有認識他的人向他張望,又望著榜單……

    PS:裡面一些儒學的詮釋,因為才學疏陋,如果出現錯誤,請大家勿究。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0:00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33 編輯

第二百零一章 捉女婿(上)

    一個禮部官吏說話了!「諸位舉子,鄉親,今年新省元當之無愧,這中間還有一段傳奇故事。」

    本來舉子被兩個衙役的磨洋工,折磨得仙仙欲死,一聽精神全來了,問:「能不能說一說,是什麼傳奇故事。」

    這名禮部的員外郎道:「稍等,等榜單貼好,某再與你們說。」

    趙禎高興之餘,也想到章得像尷尬的地方,老章生受一些委屈吧,以後朕心裡面清楚,好做補償。但小皇帝也怕舉子質疑,本來事兒就多,若再來場鄭州學子質疑的事件發生,終是不美。並且這不像是鄭州解試考,僅是地方,差距大,到了省試,自己可以看過好幾屆卷子的,只要是前十名的卷子,很難說出一個清楚的高低。與李迪、呂夷簡等人商議了一下,做了這個安排。

    既然此名員外郎說貼好了榜再說,那麼等貼榜吧,諸位舉子又在喊:「差哥子,快揭啊。」

    兩個衙役將榜往上推,但推到半途又停了下來,還是看不到名字。

    諸位舉子被他倆差一點活活氣死了,連鄭朗此時也恨得牙直咬,手中是沒有臭雞蛋的,否則會抄起來往這兩衙役身上砸。

    但每一屆衙役都是這樣玩的,吊早口啊!

    馬上到殿試放榜時,特別是越往後面,名次越高,速度會越慢。

    諸位學子最少抗議了五十遍後,兩個衙役終於將榜單全部推開。

    榜單上的字本來就大,但到省元時更大,遠遠的就看見了。

    鄭朗性格坦然,心理素質可以說是這茫茫無邊舉子當中最好的,可此時看到了這兩個大字,頭也有些暈乎乎的。

    崔氏兄弟一下子跳起來。

    省元啊,這是第二元!大舅哥失去方寸的問:「大郎,會不會有第三元。」可能性在無限的放大。到了殿試時,是小皇帝做主,以小皇帝與自家妹夫的關係,手托一托,三元就有了。三元及第與單純的中狀元又是兩回事,看一看王曾,孫何不是早死,前途同樣無量,大宋在朝中的得寵也能知道。

    對這個結果,大多數舉子能接受的,鄭家子不中省元,誰有資格中省元。可也有極少數舉子懷疑。是省試,非是殿試,陛下一看名字,這個人不錯,狀元就是他啦。省試考官看不到名字,就連鄭家子善長的書法都看不到。雖說文章有好壞區別,可到了前面,當真有什麼重大的區別?難不成鄭家子用文字拼出一朵花來?

    剛才那位吏部員外郎又說話了:「這屆省元中榜最為離奇。」他附近的舉子正等著他說呢,一聽鴉雀無聲,員外郎又道:「本來幾位主考官為了清名,想打壓一下省元,陰錯陽差啊。」不住的搖頭。

    可這一說所有舉子全部他吊起胃口,想打壓也不好打壓的,看不到名字看不到字,如何打壓?能打壓就能拉攏,那麼意味著朝廷這些官吏們在以後的科舉中,能繼續作弊了。打壓同樣不當出現的!

    有的舉子直接問了出來。

    「也不是很難,省元既詮注儒家大義,帖經墨義自無遺漏,其一也。省元論策喜用古散文體,十段文書寫,其二也。省元自幼揚名,文筆優秀,其三也。省元銳意糾正儒家大義,言語必然鋒利,其四也。」這樣講就通了,諸位舉子不再質疑。有這四點詮選下去,能剩下多少卷子?但為什麼鄭家子還高中了省元,一個個用渴望的眼神看著這名官吏,聽他解釋。

    繼續說下去:「幾位考官選出九份卷子,只有一份進入前十,但不在三甲之中,其他八份卷子都在前十開外。」

    沒有說第四名,但不在三甲之中,打壓有了,可有的舉子更好奇地問:「那麼最後結果……、「所以某說它傳奇。前面三點幾位考官全部猜中,可後面一點猜錯了,省元只是弘揚聖人大義,本人卻是一名敦厚溫和的人,可惜幾位考官與他很少來往。

    於是九份卷子全部猜錯。他們將這九份卷子批注後,又看其他的卷子,結果看來看去,還是省元的卷子讓他們交口稱讚。最後點了省元,但已非他們本心了。」

    這名員外郎說得很正經,可聽的舉子想了想,再想到幾位考官昨天看到結果後的樣子,忽然全部笑了起來,又有膽大的問:「那麼昨天結果出來後,章學士什麼表情?」「豈止是章學士,幾位考官皆目瞪口呆。」

    又是一陣爆笑,有的舉子僥倖中了的,心情高興,看到幾個吏部的官員好說話,膽子大起來,道:「能否讓我們看一看省元的卷子,以便觀摩一番?」

    幾個禮部官員低聲商議了一下,卷子要存檔的,但還沒有上交,此時就在貢院,也算不逾制,於是一個官吏進了貢院,拿出兩份卷子,說道:「這裡不僅有省元的卷子,還有亞元的卷子,亞元的卷子寫得同樣不錯,只可惜洪正不及,稍落了一位。」但不像在鄭州,高知州早準備好的,他又對衙役說道:「將這兩份卷子先張貼一下,不要弄壞了,等會兒還要重新存檔。」

    「喏。」

    其實第二名黃庠此份卷子是做得很不錯,後來所做程文,皆廣為傳揚,連契丹人都對他的文章重之。可惜這位黃庭堅的堂伯父命不長壽,殿試中後,任京都史官,不久後生病辭歸……於故里。不但是他,歷史上新狀元也不是一個長壽的人,張唐卿,年紀輕輕的,就病死了。

    但比起早有準備的鄭朗,僅在洪正上,黃卷是有不足之處,並且此時不需要糊名制,張貼的是真卷。兩人的字又差了一大截。字與文配,諸位學子紛紛擠上前來觀看,衙役們緊張的拱衛著,不但看好卷子,防止有學子將它揭走,還要看好人群,這麼多人,不但是舉子還有老百姓呢,擠過來擠過去不看好了,隨時能發生踐踏事件。

    「好字,好文。」看過後,心悅誠服。有的看字,有的看文,有的兩者都看若不是衙役虎視眈眈的看著,真能讓舉子將鄭朗的卷子揭走,甚至因為黃卷的文章同樣寫得花團簇簇,也保證貼不了多久,會被再次揭去。

    禮部的另一名官吏說道:「是好文章,是好字,可惜章學士五位考官,此時在家中,一定臉色很是難看。」

    諸位學子再次哄笑。

    不是作賤樂一樂,增加喜氣,又能將所有舉子質疑化解,何樂而不為。這不算滑稽,後來的老宰相石中立,那才叫搞怪。

    鄭朗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寺院。

    不能說昏昏沉沉,而是說不知所措一路走回去,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去的。

    兩小對視了一眼,王小三說道:「不錯啊,省元終於有些正常人的樣子。」司馬光頷首。

    小師父的淡定,讓二小很是無語。只有這一回,才有了平常人的情緒,若中了省元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那會讓他們很懷疑小師父不是人類耶!

    主要是意外之喜太大,知道會中,昨天呂夷簡示好,更知道自己中的名次不會低,但就沒有想到會中省元。非是解元,這是省元全國有多少舉子,有多少學子?

    崔家二郎更糟糕,不停的傻笑,一道與鄭朗回到寺院。

    江杏兒與四兒以及二小的三個小婢迎了出來,一看這神情不對啊兩位舅哥在傻笑,鄭郎卻是兩眼茫茫這會有什麼結果啊,江杏兒擔心地問:「鄭郎,中了多少名?」

    鄭朗沒有答話,司馬光與王安石大聲說道:「省元。」

    「省,元?」

    「第一名啊。」

    杏兒與四兒聽了後身體也一樣軟下去,往鄭朗身上倒,鄭朗沒注意,若不是兩小在後面扶得快,三人全部栽倒在地。但讓兩婢這一鬧,鄭朗頭腦漸漸清醒過來,自責的想,自己怎麼啦?不就是一個省元嗎?為什麼失了態?

    這話兒……

    要靜一靜心,對杏兒說:「取琴來。」「喏。」

    兩個舅哥還在傻笑,鄭朗開始彈琴了,彈了一曲安靜清幽的《石上流泉》,靜靜心的,可心情經常飄忽不定,彈著彈著,變成了歡快的《良宵引》。感覺自己失了神,心裡說道,奶奶的,那麼我彈,我彈,彈什麼呢?悲壯激烈的《廣陵散》,曲由心生,這時候他彈《廣陵散》能彈好嗎?指弦的撥動之中,《廣陵散》中那種悲烈之意,生生讓他亂七八糟彈得纏綿悱惻,春光宜人。

    鄭朗好笑的放下琴,知道今天是彈不好琴了。不過終於將心情平靜下去。站起來看著還在傻笑的兩位舅哥,說道:「不要笑了,防止樂極生悲。」

    拍了好幾下,將他們拍醒,又說道:「既然你們也考中了,就要準備殿試。我今天搬回客棧,對你們指導一下詩賦。」

    兩位舅哥一聽殿試清醒過來,正襟危坐端直了腰桿。只是中了省試,還沒有結束,後面有一道難關,妹夫是沒關係了,自己未必能過得去,天知道最終會詮落一百人或者兩百人,自己二人同樣很危險。

    然而大舅哥誠懇地說道:「這一回,謝過你。」

    沒有妹夫的指導,此次未必能中的。正說著,報喜的衙役上門來了,規模不是很隆重,通知一聲,到殿試報喜,那才是最終的報喜。

    給了賞錢,將衙役打發走。

    寺院裡小沙彌看著兩小在放鞭炮,哭笑不得,俺這裡可是京城最有名氣的清淨寺院之一,現在整成了什麼樣子?不過住了一位省元公,不算是俗氣吧?可惜省元公要準備搬家,看不到省元公中狀元公的過程。

    大哥這才正色說道:「妹夫,給家裡面報一個信吧。」不稱呼大郎了,中了省試,還是省元,兩家按照約定,要準備商議婚事,這個稱呼可以名正言順換掉啦。

   「好。」鄭 朗道。結婚他嫌太早,但先給幾位娘娘一個喜訊吧,省得她們在家中牽掛。若不是考慮到有人說閒話,差一點幾個娘娘待在京城不想回去。轉過頭來對宋伯說道:「宋伯,還是勞煩你。」宋伯道:「好。」他比崔家兩個舅哥還要糟糕咧著嘴一直笑到現在,笑著笑著,忽然哭了。

    「宋怕,哭什麼呀?」

    「鄭大郎他不在人間,否則看到,會多開心啦。」

    對那個亡父鄭朗無所謂的,但宋伯的忠心確實可嘉,說道:「嗯,我還要準備殿試,不能立即回去,你陪我幾個娘娘祭奠一下先父。」「喏。」

    好消息,宋伯笨拙地騎在小青上,直接騎馬往鄭州趕去,要用最快的時間通知幾位主母。看他騎馬的樣子鄭朗擔心地說:「宋伯,慢一點,不能急,防止路上摔著。」

    「小郎,我知道啦。」

    開始收拾行李,兩小的,自己的為了兩小還要多帶許多書籍出來,五名小婢,兩名護衛,一名莊客,過冬的衣服又更厚實,行李很多,幾人都在忙。還沒離開兩個小黃門走了進來,說道:「鄭省元,還有崔家的兩位郎,陛下召見。」

    「陛下召見?」鄭朗狐疑的看著小黃門,召見自己有的,為什麼召見兩位舅哥。他問過後兩位舅哥同樣不解地問:「陛下為什麼召見我們?」「某也不知,你們跟某來就是。」

    三人有些糊塗但沒有帶到皇宮,而是帶到了中書省。就是小皇帝,皇宮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

    除趙禎外,還有幾位宰相。呂夷簡勸過,鄭朗勸過其他幾位宰相也勸過,趙禎就是不聽鄭朗說的種種,讓他危機感更強烈,於是對自己更加自虐。這些天,要麼待在皇宮處理奏折,要麼到兩府與幾位宰相商議政務。至於後來直臣所怦擊的留戀後宮,倒是有的,年青人,誰不好這一口子?但根本沒有直臣所說的那麼嚴重。

    鄭朗此時心態平靜下來,從容的見禮,兩位舅哥卻是很緊張,可看到鄭朗態度平靜,心情稍稍放鬆了一點,失了一些態,不嚴重。趙禎說道:「你們坐。」

    鄭朗帶著兩位舅哥坐在下首。

    趙禎問:「崔全書,崔全忠,朕聞聽你們皆參加了好幾次省試?」大舅哥惶恐不安地答道:「是,是臣考了好幾次,三弟僅是天聖八年考過一次。」

    「為何此次你們全部中榜?」昨天章得像也將這個疑慮說了出來。

    然後說陛下,人言可畏,不能三人全中啊,至少刪落一人,章得像自己可沒有這個權利,說出後希望趙禎做主,管他大郎三郎,只要詮落了其中一個,外面的風言會少些。

    趙禎聽後不悅地說:「此乃祖宗規矩,如何更改?」

    又不是作弊,也不是犯忌諱,此時顧忌爭議之聲,詮落一人,他日必有考官以此作據,隨意更動已錄取的名單,終不是一件好事。未准。但心中同樣懷疑,這兩人怎一開竅全部開了竅,與幾位宰相商議了一下政事後,問了出來。

    呂夷簡道:「大約與鄭省元有關。」

    他是樂於其見的,看一看,兩塊石頭在鄭家子點化下,全部高中了省試,自己將兒子放在鄭朗終日學習,不算為過了。

    趙禎小心地問道:「要麼將他們三人召來,問一問?」

    不是大事,問一問也可以的,況且幾位大佬也有八卦之心,李迪想了一想道:「也行。」

    三人召到中書省來了。

    大哥與三哥很老實,陛下問,幾乎同時回答:「是鄭省元指撥了一下。」「哦」小皇帝與幾位宰相對視了一眼,又問道:「指撥了你們什麼?」大哥又將他對歐陽修說的話再次說了一遍。

    「有理……啊」趙禎哭知不得。

    鄭朗卻開了口,道:「非此,此事臣也有錯。」

    「不算錯」趙禎搖了搖頭,只能說是一種技巧,既然朝廷出題,下面學子破題,方法各千,不是作弊,合乎情理。

    「不僅於此,臣對他們說,主考官章學士為人好學,舉止莊重,不喜結交,喜歡清靜無為,性格保守。」

    「評價正確,有什麼」趙禎剛說完,忽然醒悟過來,問:「為什麼要說出來?」這是揣摩考官心思了,還不算作弊,可放在官場上,則會可能揣摩上司的心思,那就是謀官官德的最大忌諱之處。

    「他們二位不僅是臣的親戚,為人忠厚,臣當時想萬一能中,以他們資質,謀高官厚位大約不行,可做為一地方小吏,這種忠厚的秉性,卻能造福鄉里。

    朝廷不缺乏有才華的官員,相反太多了,但忠厚的人未必很多,所以臣指撥了一下。然而他們終是臣的親戚,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臣是做錯了的,做錯了就要承認錯誤,等候處罰,為錯誤而隱瞞,終非君子作風。」

    但是這句話說出後,幾位大佬非但不生氣,眼睛欣賞之色更加濃厚,趙禎走了下來,來到鄭朗面前,歎了一口氣:「唉,有時候你真的很癡…………」只有呂夷簡兩眼茫然,一個人能赤誠到這種地步?真如蔡齊所說,上古士大夫降臨人間?但這樣一來,他很不喜歡,本來與他無關,可此時有關了,若三子在此子培訓下,變成了一個赤誠的呆子,怎麼辦?不是,他想到了三兒子昨天帶回來的答案。此子性格秉直,不得不承認,可也有一些小小的機變之處,不然就不會對自己作出勉強的內方外圓評價。

    為什麼要這樣說?

    想了一會兒,又看著崔家二郎兩眼茫然的樣子,再看著其他幾位大佬一臉的笑意,皇帝眼中的憐惜,忽然明白過來,這小子,也賊壞的,大大的狡猾!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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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捉女婿(中)

    呂夷簡太腹黑了?

    鄭朗用了一些小心思,不會如他所想的那樣自己沒有中省元……」兩位舅哥高中,沒有多少人注意,自己中了省元,兩位舅哥又高中了,多刺人眼。不然禮部為什麼將章得像的故事說出來?就是怕激起舉子質疑,產生一些不好的事。

    然而兩位舅哥人又實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以兩個舅哥的性格,更休想保住秘密。不如早點將真相說出來,好歹俺還是一個坦白從寬,犯錯後能認識能改正。否則以後事情洩露,有可能成為自己人生中一個污點,沒那麼嚴重,但會有人將這個小瑕疵無限放大,放成一塊大大的墨清。

    不想留下一個隱患,僅如此!

    他的性格能想到呂夷簡肚子裡的東東嗎?小皇帝說他癡了,倒也中的,此舉未必是癡,某些時候,鄭朗卻很容易為一件事情癡迷,也能稱為一種執著。

    沒有想到居然見了奇效。幾個大佬眼中欣賞之色更濃厚,彼此不是很和的,可對鄭朗皆很不錯,沒危脅啊,何必吃一個小輩子的醋?因此看鄭朗看得就很公平。

    小皇帝更是歎息良久。

    認為鄭朗赤誠,這樣的君子,真的很不多。

    兩個大舅哥沒那麼笨,可這種場合,神經反應有些慢,小皇帝那聲癡了,硬是沒有聽出來,大舅哥伏下說道:「陛下,當時省元也說過,此非正道,學業才要緊。

    他自己不屑為之,可慈憐我們多次未中,點撥了一下,但很是不樂意。」

    不管怎麼說,得將妹夫保住。

    三舅哥也伏了下來,說道:「陛下,我們還犯了錯,後來不僅打聽了章學士的為人……又打聽了其他幾位考官的為人。請陛下處罰,真的與省元無關。」

    趙禎讓他們氣得哭笑不得,朕沒追究你們啊,你們倒好……一五一十的全部倒了出來。幸好你們沒有犯事,否則也不用審了,自己全招了。臉上表情不知是在笑,還是在鬱悶,道:「你們真是一個……忠厚的人,起來吧。」

    兩個舅哥站起來,聳拉著腦袋,雙手並垂……像犯了錯的孩子,趙禎忍無可忍……道:「鄭省元,你們回去吧。」

    再看著他們這種小三樣子,都想大笑了,那不大好的。

    鄭朗將兩個舅哥帶了出去。

    趙禎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兩人……」

    笑完後問:「幾位相公如何看?」

    「兩子是很忠厚,科舉僅是選官的一種方式,才德兼備者為佳,文學之才僅是才的一部分……還有吏治之才,此再子也算一種忠厚老實之德。」李迪性格溫厚,做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鄭家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他們擔任重要的官僚,才能未必適合,但擔任一方小吏,確有一些造福百姓的可能。」趙禎道。

    所以呂夷簡說鄭朗大大的狡猾,這一坦白,不是壞事,夫子也說了,不怕錯,錯了能改正才是君子的美德。鄭朗這一說,不但在陛下與幾位大佬心中給自己加分,有可能就拉了兩位舅哥一把。不然他們僥倖中了省試,殿試能中嗎?有了陛下這句評價,進士不要想,可同進士就有了。

    經過這一鬧,小皇帝心情大好,又問道:「對鄭家子諸位相公如何看?」

    「僅是小事,此子心軟,崔家二子多次未中,又有親戚關係,稍許指撥而已。更難的是胸懷坦蕩,知錯能改。」蔡齊道。

    正中趙禎內心,心軟的不是鄭家子,他那幾個娘娘也心軟,再說鄭家子的才學,還用得揣摩考官試題?

    呂夷簡附和道:「確實是小節,臣的犬子昨天去他哪裡,他說了中庸。」

    對此事李迪等人都看不起呂夷簡,做得有些不要臉面。但趙禎高興,諸臣相宜好啊,不吵不鬧的做實事,國家也就太平了。況且以呂夷簡與鄭朗的志向,永遠也合不成一黨。好奇地問:「他怎麼說中庸?」

    「他說中庸非是平庸之道,乃是容納中平調濟天之陰陽、地之柔剛、人之仁義地,並且使之大用於民的一種德化。」

    中庸之道干他屁事,說出來不過是為了錦上添花。

    這一析,中庸成了什麼?

    雖知道鄭朗對儒學心很野,幾位大佬皆「滋滋」的吸了一口冷氣。

    呂夷簡又說道:「因為他胸懷遠大,每日鑽研於聖人之言裡,所以潔身自好,因此錯了就是錯了,陛下不問,有可能他都會在日後說出來。」

    「似是啊……」趙禎再次歎息。

    不然何必說出來?不說出來,又怎麼會有人知道?這不是說,是一種對自身的嚴格要求。想到這裡,他又想到了養母劉娥,也不能說養母不好的,當時臨駕崩前,將此子喊進皇宮,隱隱有托孤之意。雖然小了些,以此子的道德、才學以及政治上眼光,當也值得。又嗟歎了良久。其餘幾個大佬更是如此,不承認不行啊,試問自己換作鄭家子能不能做到?點撥了一下親戚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居然鄭重地說出來,真的很讓人無語。

    李迪難得的與呂夷簡想法一致,道:「此子德操無可機剔。」

    一致通過,鄭朗雖有錯,是小錯,可態度要得。呂夷簡談正事了,道:「此乃鄭家子所言出,然像他的學子很少,也非他一人用過。只是不說,以前皆不知。但或多或少妨礙了科舉的公正。」

    「呂相公說得對可此舉不好矯正哪……」,趙禎道。總要派主考官的,這不是小事情,不能偷偷摸摸的將主考官塞到貢院,就是這樣做了,也保了密,到了科考進行時,考官要出來舉行禮儀,學子還能看到,能看到就能臨時揣摩考官喜愛。無解之題。

    「陛下,不難,只要主考官性格迥異,各自出題此弊端自然化解。」

    「好主意。」趙禎道,當然再好的主意要到下一屆了,這一屆不能將它推翻重來。

    插了一會兒花,再次商議國政。

    兩個舅哥不知道走了出來,大舅哥又不解又擔心的問:「妹夫,為什麼要說出來?」

    「我不說出來你們就不說嗎?」

    「我們怎麼會說?」

    「不用擔心,也不要想那麼多,記好了,你們本性就是忠厚的人,多做做忠厚的事,以後未必沒有前途。如你們寫文章一樣若是一味放棄本性追求浮華艷麗你們的文章未必寫得好了。相反,你們用樸厚寫文,倒能中考官法眼。寫文章,做事情,是一樣的。偷機取巧……非乃你們所長,若鑽研,那是捨本求末。」原因鄭朗不想說也不需要說。

    「可是,可是。」

    「大哥,不用可是而且只要此次殿試你們不要考得太差,大約同進士就有了。」

    「這是為何?」

    「剛才陛下是誇你們。」再誇,也沒有指望兩位大舅哥能考中進士,宋朝人才太多,兩位大舅哥才能平庸,同進士,此次就是一個機緣了。沒這次召見,殿試時多半還會被刷下去。

    說到這份上,兩位舅哥漸漸會意,臉上露出喜色。然後看著鄭朗,不知道怎麼感謝。

    三人一道慢慢往回走,春光明媚,萬物復甦,御街兩邊的槐楊吐出了新綠,偶爾能看到一兩株桃花,花多未開,含苞欲放,不過有大叢大叢的春梅開得奼紫嫣紅,陣陣春風吹來,香氣襲人。

    鄭朗在京城溜躂了多次,終於有百姓將他認了出來,熱情的拱手道:「恭賀鄭省元。」

    「不敢,不敢」,雖這樣說,腳步沒有停留,他是人,不是猴子,越是有人招呼,越得走快一點。

    但無論他走得有多快,多年的宅,或者說雅一點,養了兩輩子的氣,性格溫吞,再說雅一點,性格溫潤似玉,氣度安詳,因此每一步跨出去,都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光環同樣會給一個人加分的。

    三人走在一起,崔家兩郎長相很好,三郎最佳,可偏偏鄭朗奪了他們的風頭,而且溫和的態度,更使得一路走過去,百姓交口稱讚。

    春天是出來的好時光,街上有許多小娘子出來逛街的。當年看到鄭朗,一個個杏眼橫飛了,此時看鄭朗,更是神態不同。有的小娘子看著鄭朗圓乎乎的臉蛋上,一臉的端正隨和之氣,身體快軟了下去。

    鄭朗看著這些小姑娘們表情,嚇得不敢看,省怕她們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心裡想,得,還是早點成親吧。這種樣子,非我喜愛。

    一路走過去,他不注意的。人群裡有一個身穿短春衫,滿臉英氣的少女也用眼睛盯著他們看,然後臉就紅了。小丫環急了,道:「小娘子啊,那不行的,人家訂了親。」

    「說什麼呢……」

    小婢不敢說話,心裡說,分明你看著他們,動了春情的。

    多年的獨處,使人們對鄭朗多了一份好奇,但也多了一份陌生遙遠。看看歐陽修昨天前來造訪,猶豫再三,遑論他人。唯獨一門好處,清靜有了,否則換作他人,此時一定門庭若市,讓鄭朗擾不勝擾。

    知日曾經說過他:「小施主,你不是梅花,卻也是一朵幽蘭,雖開在孟春裡,卻喜經幽谷綻放。」

    倒也中的。

    也是知日喜歡他的原因,不過知日心裡面更清楚,這朵蘭花開得太耀眼,早遲要被人拿到都市裡去的。也就是他說的俗了俗了。

    很多學子想親近一番,卻畏其難,不敢登門拜訪。於是鄭朗安靜的將行李搬到了嚴記客棧。

    胖掌櫃不顧店裡面的忙碌,將夥計全部招呼出來道:「省元公來了,快幫忙,大家一起搬行李。」

    「嚴掌櫃,別,什麼公的。」鄭朗頭有些暈,咱還小呢,才十七歲,你想詛咒我啊。

    嚴掌櫃點頭,然後搓手,激動了,不知說什麼好,只是一張胖臉上堆著笑容。還是鄭朗提醒了一句:「你孫子呢?」

    要看一看的,省元一中,小皇帝不開後門也必中進士,自宋朝開國以來,省試名次與殿試名次不一樣可相差不大只要中了省元……」多半是三甲之類,非元即榜或花,也有例外的,但不會滑落到十名開外。有,僅幾例,那是為了避諱才有意將名次滑得更遠一些。自家一無高官在朝堂上,二無貴戚何來避諱之說?這個學生是收定了要看一看。

    掌櫃一對眼睛快笑瞇成了一條線鄭朗沒有管他,客棧裡還住著許多學子,多數學子落了榜的,可才放榜,幾乎都沒離開京城,許多學子湧了出來,所以立即衝招呼的學子拱手回禮,然後鑽進了後院。

    鄭朗態度溫和可處世是生人勿近,但不意味著這些學子害怕嚴掌櫃。一個個圍上來恭賀,這是親耳呆到鄭家子見嚴掌櫃孫子的那也不易,人家的學生是什麼人,兩個膽大包天的超級天才,呂相公的神童兒子!嚴掌櫃樂得嘴合不攏,說道:「同喜,同喜,今天晚上的晚餐我免了大家的錢。」

    高興得無從表態,於是請客。

    這才帶小孫子帶到後院,見了面,老老實實的施了一個大禮,說道,「見過省元。」

    兩小好奇的圍著這竹小胖子轉,聽說過,第一次看到。

    「別嚇著人家!」,鄭朗將他們喝走,這個小胖子可沒有二小的膽量,才氣也差了一些,不過讀起書很用功,人也很老實。只要是老實人,鄭朗都喜歡,包括呂公著在內。至於王安石與司馬光,那是沒有辦法了。

    「來,你坐下來。」

    「喏。」

    鄭朗問了一會兒學業,整天與王安石與司馬光待在一起,就包括呂公著的幾次來訪,嚴家小郎的資質相比,是差了很遠。不過鄭郎也有耐心,那三個小三子不能算的,整個宋朝也不會有多少。不過好在此子很用功,問了問,學業尚可。然後問道:「殿試馬上開始了。」

    「喏。」

    「你不用拘束。」

    「喏。」

    鄭朗看著小胖子,開始撓頭,他對小胖子這種性格不排斥的,但想想二小的刁鑽,還好,呂夷簡將他家最聰明也是最老實的兒子送過來,衝一衝,不然小胖子與二小在一起,肯定格格不入。溫和地說:「不用怕。」

    他說不怕就不怕?隨著他名氣起重,連下二元,第一元下得諸多舉子心服口服,第二元還是考官打壓的情況下,都沒有打壓下去,在民間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力。小胖子與鄭朗見過許多面,可心中的那份拘謹反而更重。

    「喏。」

    鄭朗又撓頭,慢慢來,以後待在一起待的時間長,會好些,若真抱定這種態度,跟了自己,未必對他有益,又說道:「一旦我再中……」

    「省元一定會再中的。」

    這個不用抬摃,其他人能落第,省元,若落了第,豈不是笑話?就是榜單上前十名,皆不會落第。鄭朗道:「且不管,如果我到遠方任職,你會不會跟我一道前往?」

    「晚生就怕自己笨,沾污了省元。」

    「笨鳥先飛,史上有不泛大器晚成的人,他們資質皆不大好,可用了功夫,最後全部成為一代英傑。 況且你資質也不是很差。」

    「如果省元不嫌晚生笨,晚生自願意跟省元去。」

    「那就好。」鄭朗點了一下頭,無論那一個小三子,下兩屆科考要將他們放出去,以後單飛了。但此子想後兩屆高中大約不能,有可能會帶在身邊很長時間,不到二十幾歲,休想參加科考。不是科考,還有做人的道理,簡單的為官之道,都要慢慢培養教導。

    「去吧」

    「喏。」

    看著他胖乎乎的身影離開,江杏兒笑瞇瞇地說:「好乖乖的蠶寶寶。」

    鄭朗忍不住笑了起來,雖比喻不大好,卻很恰當,有時候看到孫家小郎安靜聽話的胖模樣,是很像一條胖乎乎躺在桑葉上的小肥白蠶。江杏兒打趣了一句,與四兒將鄭朗行李整好。

    有時候鄭朗很滿足,人生如此,夫要何求?要吃的,憑自己的家世,什麼吃不起,要穿的,家裡那個龐大的作坊與店舖,什麼衣服不能穿,要錢,也夠用了,雖不能與宋朝頂級豪富相比,也能過一個大康生活吧。要名聲,有了名聲。要地位,馬上也有了地位。自己除了學問,還用追求什麼?看一看,連收拾一個行李,都不要自己動手。

    坐下來看書,然不久,嚴掌櫃又走了進來,說道:「睢陽進士張安道求見。」

    然後一臉歉意的看著鄭朗,普通的舉子還能擋一擋,這個張方平剛高中第四名,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不敢阻攔。鄭朗擺了一下手道:「嚴掌櫃,你不用這副表情,讓他進來。」

    一會兒嚴掌櫃將張方平帶了進來,等嚴掌櫃離去,張方平說道:「此次我還要感謝省元。」

    「安道兄台何出此言?」

    張方平苦笑了一下,道:「此番幾位主考官陰差陽錯,擇了九份卷子,其中有一份卷子是在前十的,我回去後想了想,可不正是我的那份卷子。」

    鄭朗聞言不由大笑起來,道:「那也不用感謝我,不過安道兄台的豪氣我很欽佩,以君的名次,殿試一定會高中,以後就要成為朝廷官員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正是。」

    蔡齊說鄭朗有上古士大夫的風範,說得有些玄,可這個張方平卻很有上古的一些俠客風範,為人豪爽磊落,也讓鄭朗很欽佩的。而且兩人骨子裡皆有些孤傲,所以越說越投機。

    另一邊也有人在說話,王德用下了值回到家中,小孫女迎了出來,親熱的喊道:「翁翁。」

    「芹兒,乖。」看到晚輩,王德用那張大黑臉綻放笑容。

    「翁翁,孩兒有一件事想求翁翁。」

    「說吧。」

    「孩兒今天在街上看到了鄭州的新省元,與兩位舅兄一道……」王德用的孫女拽著王德用的衣角邊說邊撒著嬌。

    「他們是陛下召入中書省問了一件事……你問這個幹嘛?」王德用忽然警惕起來。

    「孩兒聽民間有諺說榜下捉婿……」

    「芹兒,別,鄭家子可不大好捉的……」,王德用大黑臉上青筋立即跳了起來,小孫女異想天開,榜下捉婿是有的,上到大臣,下到富翁,雖未強行捉,可那種種手段使了出來,與捉沒有任何區別。然而鄭家子能捉麼?自己是宰相也不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0:12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43 編輯

第二百零三章 捉女婿(下)

    一匹好的戰馬是不能隨便用來拉東西或者耕地的。

    偶爾拉一回可以,如果長期的負重,會使馬匹變得笨拙,就像鄭朗一樣,性格溫吞,缺少速度與爆發力。缺少速度與爆發力,上了戰場還能發揮多少作用?宋朝想要得到好的戰馬,無他途,要麼在關中強行將百姓遷出,將耕地變成牧場,用來飼養戰馬,要麼奪回河湟與河套,像唐朝一樣,利用河湟與河套的草原來飼養戰馬。

    往南去都不行,到了南方,戰馬長久下去,會變成很矮小,比如川馬、滇馬,用在南方作戰還可,吃苦耐勞,不怕熱,能在山路上奔跑,然而宋朝最大的敵人來自南方麼?

    因此王安石的保馬法,也是奇怪來哉,讓農民養那種馬做什麼的?是湊數量,或者用來耕地的?若那樣興師動眾可以,若準備用來上戰場,別,早點停下來。但當時居然沒有任何人指出來。

    小青就是這樣,馬是好馬,可長時間拉車子,馬的烈性磨了下去,速度同樣快不起來。不過從京城到鄭州只有一百來里路,再慢些,兩個時辰也足矣。然而宋伯會什麼騎術?

    大道很大,可行人很多,一路冒著汗,騎到鄭家莊,快傍晚了。宋伯還撫胸歎道:「還是騎馬好啊,速度真快。」

    ………

    來到門口,翻身下馬,大聲喊道:「幾位娘娘,中啦。」

    聽到中啦,幾個娘娘一起小跑著跑了出來,看著宋伯問:「什麼中啦?」

    「省試中啦。」

    幾個娘娘全部站立不穩,大娘眼睛漸漸從宋伯身上轉移到遠方,遠方是廣大的農田,小麥蓊蔥滴翠,菜花黃如雲霞,大娘的心飄了起來,似是飄到了雲朵裡,淚花兒嘩嘩地流了下來。

    「大娘,是喜事。」宋伯道。

    「是……喜事」大娘用衣角拭著淚,是喜憂的淚水,又對宋伯說:「進來說話。」

    幾個娘娘清醒過來,一道進了屋,宋伯說道:「小郎不但中了,還中了省元。」

    還好,急得,一次沒有說清楚,分成了兩次說,否則幾個婦人沒有一個能受得了。但幾個娘娘還是七嘴八舌地問:「宋伯,是省元?」

    「省試第一?」

    「有沒有弄錯?」

    「是啊,大喜事。」宋伯點頭答道。

    是大喜事,兒子能中,心裡有一些準備的,中的機率很高,至於省元,可沒有一個人敢想。鄭州民間說會連中三元,但問問傳言者本人,你真相信連中三元?多半會支吾不答。

    大娘又說道:「宋伯,明天買幾隻羊來。」

    崔嫻站在身邊忽然說道:「大娘,不用,殿試要不了多久就會舉行,雖說省元一定會中,但提前辦了喜宴,傳出去不大好。」

    「嫻兒說得對。」

    可這個消息給鄭家帶來了濃濃的喜氣,一家人歡喜的坐著,幾乎不知道說什麼話。天就黑了下來,春風輕叩簾籠,崔嫻對環兒說:「我們也要收拾行李了。」

    「為何?」

    「還能待下去嗎?」

    環兒醒悟過來,是不能待下去。再待,馬上就到了殿試,中了榜,鄭家小郎要回來的,也意味著要主辦親事。難道就在鄭家莊迎取自家小娘子?那成了什麼?

    原來崔嫻準備從京城回來後就返回蔡州的,然而想到一旦去了小丈夫去了地方上任,需要政績的,自己學了坊織的一些工藝,若做得好,對小丈夫也是一種幫助,於是又待了下來。

    省試高中,自己不得不回去了。然而這個小丈夫居然中了一個省元?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些本事,崔嫻托著香腮,看著天際處彎彎的月亮想到。

    鄭朗被馮元請進了馮府。

    很恭敬的衝馮元與馮氏施了一個大禮,不僅此人在學問與品行上讓他很尊敬,二小也麻煩人家。

    「勿要客氣,坐吧。」

    鄭朗坐了下來,馮元又說道:「先恭賀一下省元。」

    馮元都免不了這個俗,省元有那麼好考的嗎?而且此子才學、品德、政治上的眼光、志向……關鍵是皇帝與諸位宰相對他的賞識,再若有一個連中三元,連老馮多少吃了一些味。

    兩個小婢搶著到客廳沏茶,然後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鄭朗看。

    馮元又道:「省元,我讓王三郎與司馬三郎將你請來,是有一事相詢。」

    「敬請賜教。」

    馮元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看一看,這種平和謙虛的樣子,怎能讓人不喜愛?豈止是小皇帝,換自己,對此子也重視啊。徐徐說道:「你所說的中庸某聽歐陽永叔提過,但某認為是不是很牽強了一些。夫子並沒有什麼章句詮釋支持你那種觀點……」

    最簡單的例子,鄭朗重新詮釋仁義,從周禮到周書,再到孔子諸書、孟荀,裡面皆有許多章句對鄭朗的仁義進行支持,所以當時鄭朗說出後,諸人辯解不得。孔子的學問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他是從周代禮官諸儒生身上學來的知識,再對這種學問進行反思發揚光大,也就是鄭朗從天子的前輩到夫子自己再到夫子的得意學生與傳人的言論中,都找到了論據來支持他的觀點。

    但鄭朗所說的中庸走得有些遠。

    好意是有了,可論據不充足,因此馮元有些一問。

    「馮侍郎,《易》是不是六經之一?」

    「是。」

    「為什麼易裡有六十四卦的翻轉,每一卦又有數爻的翻轉?」

    「陰陽非乃固定不動,陽陰一變,卦象爻數必然翻轉。」

    「晚生可否再深釋一下,因為天是在動,有晝夜四季,流星日月之食,天一動地也動,因此春播夏長秋冬藏。地動人亦動也,所以有仁義。」

    「此言有理。」馮元道,這樣就能詮注易經說天有陰陽,地有柔剛,人有仁義的說法了。

    「故易先以乾坤劈開天地是為極數。故唐朝非皇家不卜此卦,我朝對此兩卦亦多有忌諱也。陰陽一分,相分相交,天地生成而萬物初生,震動不止,於是有水,水流其上,故曰,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善哉善哉天地始也。」

    「大善啊省元之言。」

    不去鑽研,看易經很奇怪,多半認為是卜卦用的,又是後人之曲解也。鄭朗說的這一句很有意味,乾坤為易之首,那是定為陰陽的,只有陰陽分了,萬物才能產生。萬物初生會不會震動,但什麼生物不需要水呢?於是陰陽相分相交,水也有了流於上,萬物生震於裡,屯卦便出來了。聯在一起說,先是陰陽之極,後是陰陽柔剛交會,因此第三卦便是屯卦!屯,養也,始也!

    所以彖辭裡說,象徵初生,陰陽二氣開始相交始創萬物,頗費艱難,但萬物造就,大吉亨就來了。

    能說它說得不對嗎?地球產生生命何其的不易!

    所以馮元說鄭朗也是大善之言。

    「終是大亨之道,故有險剛橫於內核,萬物漸生,惟艱惟難,艱難由外轉內,唯有一線生機孤懸於外,因此內於水於柔於險,外於山於一線生機,外山裡水,蒙生也,善哉文王也。」

    馮元撫手道:「善哉夫子也。」

    不鑽研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一鑽研才知道是何等的艱難,當初文王將伏羲引卜重新編排,要浪費多少腦細胞?可編排了,沒有孔夫子的發揚光大,後人又會不會重視?

    這一解釋,就是普通的人,只要稍稍讀過易經的讀書人,都能明白了,屯卦是內震外坎,但震與坎那些陰陽之爻不是不動的,它還在繼續跟著天道的運行處於轉換當中,每換一換,一爻就出來了。正好六換,六爻之數變成了蒙卦,六爻就有了。

    「故易經將天地運轉之道分成六十四大卦,三百餘爻數,揭示天道運轉的奧秘,以及地道的變化,人道的相應作為。所以屯卦初爻說磐桓,利居貞,利建候也。天道在等候時機,地道在靜處守正,人道則於利於封建諸侯,創建功業。而晚生說儒家乃有為而作,非道家靜虛應天無為之為。」

    「善哉。」馮元再次頷首。

    道家對陰陽大講特講,易經也講陰陽,許多人不理解其中的區別,可鄭家子一詮釋,並且淺顯易懂的詮注,卻將其中的區別一下子說了出來。馮元大道善,作為儒生,想不想將道釋壓上一頭?想壓,就得講出一個道道。

    「如何作為?順應天道運轉,那是不作為,道家之思想也。否則易裡不會有那麼多指正,戒律,策略。

    然一味逆天而為,自取死路也。因此《系辭》曰,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又曰,八卦成列,像在其中,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惟,變在其中矣,系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手動者,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又曰,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

    有作為就是逆天的,後來道教試圖長生不死,也是逆天而為,但絕非老子本意。逆天可以,不能逆得太過份,所以說想要對錯雜的事物辨明是非,陳述本質,僅是中間四爻是不夠的,因為前爻是始,是如何從上一卦轉換過來的,可以當作經驗教訓借鑒,最後一爻是末,闡述這一卦如何消亡的。但僅看成卦,算命去吧,每一卦是一個特定的天時,地動,人道的闡述,能不能將它當作算命之道?

    不能單純的卜卦!比如宋朝這一個大環境符合什麼天時地動,對照某一卦某一爻,就可以知道怎麼去做了。

    知道所有的卦爻變化與真義,坐在家中都能知道天下事。僅是這一句還不能證明鄭朗的理論,於是又有下面兩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剛柔爻相互推移,天地人變化就包含在裡面,剛柔陰陽是根本,變化會通,是順應對勢。看到沒有什麼祖宗之法不能變?

    但如何去變?陰柔的規律不利於遠離強者,旨在求無咎,其用在柔和的守中。小心的用中之道去行事。因此這箇中之道,正是鄭朗所說的包納中正調和天地人之陰陽柔剛仁義之道也。

    論據就有了也將中庸之道的天人合一準確的闡述出來,而不是一個抽像化的概念。

    馮元沉思。

    鄭朗這種做法很大膽的,以前對儒家的經義詮注是斷章取義,也就是一章一句的分析,包括馮元在內,多是這種斷章取義式的儒學。而鄭朗恰恰相反,橫向縱向的分析,將儒家六經整體的聯繫在一起應當只剩下五經樂經消失了然後綜合的分析它。

    有可能產生岐義,畢竟孔夫子修書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每一階段思想不一樣,可更能也更好的闡述儒家思想。否則以前成了什麼,瞎子摸象,管中窺豹!咱捉到了一句,這就是儒學了。當真!

    其實孔夫子本人有的思想也沒講清楚,一切草創又要做官,又要講學,又要流浪能有多少時間花在創造一門浩大的學問上。但這一點鄭朗不敢說出來,至少非是他眼下能講出,人家是聖人,一出生就什麼都懂的,你是什麼,一個小毛孩子!

    看看了外面天黑,馮元說道:「你去吧。」

    像鄭家子這樣玩,馮元老啦,玩不起來,儒家有多少書籍,一個個橫向縱向的整理,工作多龐大?本來他想說一旬,儒家終是以仁愛為本,可想到鄭朗性格又癡又軟,再說,對他以後入朝為官都有可能產生影響,沒有說。或者心裡想到,只有這樣的少年,才有資格修儒學。心性不好,修得不好,還不知道將儒學修成什麼樣子!

    「喏。」鄭朗恭敬的施了一禮,出府。

    另一邊磨刀霍霍,準備捉女婿。

    榜下捉婿是宋朝史上一大奇觀,女兒大啦,要找一個好女婿,不但女兒幸福,家族有一個強力的女婿整個家族都能沾上光。比如鄭朗,還沒有與崔家女成親呢,兩個大舅哥沾到光了。鄭朗錯了嗎?沒錯,連蔡齊宋綬這些直臣也沒有認為鄭朗錯的,這是一個女婿應當做的事。

    然而這個女婿怎麼找?最好是讀書人,可讀書人不錄取殿試,有什麼用?那麼殿試放榜之日,上到宰相士大夫,下到各地富紳,是各地,非是京城一處,許多地方有錢的大地主大商人一起來京,然後對上榜的士子爭搶,坊間稱為捉婿。最離奇的是宋人筆記記載著一則故事,韓南中了狀元,要跨馬掛花遊街,忽然十幾個家僕衝了上來,將他拉下馬,架著就跑,衙役一看傻眼喊道:「喂,你們幹什麼呀,這是新科狀元。」家僕丟下一句話道:「俺捉的就是新科狀元。」

    韓南此刻很矇,嚇得面無人色,眾家丁將他架到一處豪宅,一人迎了過來,一看認識,是宰相王旦,韓南道:「宰輔大人有什麼吩咐,差人吩咐一聲,晚生自當聽命。」

    不能這樣玩啊,王相公。

    王旦和顏憂色地問:「韓狀元貴為天子門生,新科狀元,將來貴不可言,不可家可有妻室,父母可安在?」

    韓南生老實道:「父母雙亡,因為苦讀聖賢書,家國貧寒,妻已離我而去。」

    「那麼我有數女,賜一女與你成親如何?」

    韓南生高興的答應下來,王家的小娘子一聽與狀元成親,五個女兒皆爭,最後選了三女兒。王旦怕好事夜長夢多,立即主持婚禮,狀元被綁架了,宋真宗憤怒可知,然後接到了請諫,說是做了王旦的女婿,宋真宗啼笑皆非,寫了「魚網之設燕婉之求……」八個大字的喜幛,派人敲鑼打鼓送到宰相府上。

    夜裡三大小娘子揭開了頭蓋,一看丈夫,暈了,一個老頭子,白髮蒼蒼,半夜驚魂,面如土色,問:「你是誰?」

    「我是你家官人,韓狀元也。」

    「你就是狀元郎,有多大啦?」

    「讀盡文書一百擔,老來方得一青衫。

    佳人卻問余年紀,四十年前三十三。」

    三大小娘子掐指一算,七十三歲,不同意,要悔婚,王旦勸道:「我眼裡只有他這個狀元,哪裡看到他這個人!」

    故事是假的,史上也沒有這個狀元。但王旦身上發生過類似的一件事,將女兒嫁給了甲科孫登。寇准也做過,兄弟的女兒要出閣啦,還沒有找到好人家,於是榜下捉婿來也,也不管人品有多差,將新進士高清捉回了家中,苦勸了一番,成了親。歐陽修也是,剛中榜,被胥偃三請四邀喊到府上,再三詢問勸說,將女兒塞給了歐陽修。

    還是晏殊高明,富弼還未中榜呢,女兒塞了出去。

    也有未成功的,後來馮京中了三元,趙禎寵愛的張貴妃叔父張堯佐就將他拖到府上,用豐厚的嫁妝誘惑,冒稱皇帝旨意,甚至用保舉馮京很快高官厚祿,打動馮京,然馮京最後未同意。

    不能算醜事,可每到放榜之時,好玩的事皆有。王旦捉了一個七十三歲的老頭子回去做女婿,是假的,可民間真有,你是大宰相當然能挑一挑,俺只是一個商人,管什麼,只要是進士,只要你同意,七十幾歲沒關係,來吧,俺家十五六歲的黃花大閨女未出閣呢,長得如花似玉,娶了她!

    甚至將有婦之夫強行拖到家中苦勸,然後一聽拉錯了對象,那怎麼辦呢,這個該捉的也捉得差不多,大約再捉不到了,於是苦勸,你將家中婆娘出之吧,看看俺家的閨女多好看,俺家多有錢有勢。

    還有的士子不同意,特別是那些商人與大地主,手中窮得只剩下錢了,除了錢之外什麼都沒有,只好勸:「就是你做進士也不能馬上做高官的,有一個勘磨的過程,光有政績不行啊,還要人緣,上司的喜歡推薦,不會行賄吧,最少要交結一下,擺個酒宴喝一個花酒,逢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就要收白金。可你家力量不行,但俺家有。看到沒有,得了美人,得了財產。只要成親,我馬上給一千緡錢給你。」

    「不同意啊,再加一千緡。進士,人心要知足的,兩千緡夠了,在京城也能買到一處豪宅啦。」

    此風越演越烈,只能用飢不擇食這一詞語形容。

    孫女看中了,又打聽了一下,王老爺子架不住孫女的苦苦哀求,可勸大約勸不起來,文非是己之長也。但王老爺子武人的脾氣犯了,人家所謂的半拉半拖稱謂捉,反正是捉了,老子直接來一個捉吧。於是大喝一聲,將家中三十幾個家丁召集起來,說道:「你們替某辦一件事,將一個人給某務必捉來。」

    不管同不同意,先捉到府上再說。

    一般的人府上還好些,王德用家中的家丁能有幾個好貨色,一個個全是孔武有力的武人,就怕沒有事惹,而不是怕惹事。聽到老爺子吩咐,齊聲答道。

    吩咐了一下,三十幾彪形大漢衝出了王府,行人看到這三十幾個猛人怒沖而來,一個個避之不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3 10:17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23 編輯

第二百零四章 老匹夫

    省試不中,第二天依然沒有舉子離開,難得的來一趟京城,多少會逗留一段時間,況且朝廷又給足了路費與用費。忽然從皇宮裡下了一份詔書,讓所有舉子歡聲雷動。

    小皇帝的詔書,春天下過一回,說什麼考了多少場,還需獲得過省試的資格,或者先帝時的老舉子等等,才能獲得特奏名考的機會,特奏名也就是指考進士多次不中者,另造冊上奏,經許可附試,特賜本科出身,叫特奏名,殿試高中的叫正奏名。

    李淑從貢院出來後,上了一份書奏,很長,議了十件事,國體、旱災、言事、大臣、擇官、貢舉、制科、閱武、時令、入閣。其中兩件事就講了科舉,一謂貢舉,二謂制科,在議貢舉時說了,擇人太少,數日考覆,難盡其當,數天就考完了,很難從中將所有人才發掘出來。因此建議重新對多次落第的舉子另開試考一考,好讓天下盡得實才矣。

    說得似乎很對……個屁!

    宋朝不是缺少人才,對人才十分渴望。相反是人才太多了,多的都開始起亂了,對人才不用那麼急。本來冗官就成為宋朝的弊端之一,這一大規模的開恩科,就非是小皇帝所說的那樣,若那樣一屆只能錄取幾十個人,壞不了多大的事,這一開,有可能會錄取幾百人。事實正是他這一諫,導致這屆特名奏多達八百多人。

    這八百多人要全授官的。

    並且每一屆都要增加幾百人,一個打算在任上活三十年吧,很有可能五千名以上的冗官就此誕生。養活一個宋朝官員要多少錢?

    不談俸祿,因為名堂太多了,正俸、祿粟、職生、公用錢、職田、茶湯錢、給卷(差旅費)、廚料、薪炭、謙人(僕役)、衣料,有可能細至入微要給奶粉錢與尿布錢、肚兜錢、泡妞的小費錢。比如宰相、樞密使月俸料三百貫,春、冬衣服各賜綾二十匹、絹三十匹、冬棉一百兩,每月祿粟各三百石,謙人衣糧各七十人,每月薪(柴草)一千二百束,每年炭一千六百秤,鹽七石……等。因為後面太多,史書記不下去。

    至於地方上大縣(萬戶以上)縣令每月二十千,小縣縣令每月十二千,祿粟月五至三石。似乎不多哉,只有十兩銀子,不算過份吧。別急,在後面呢,茶、酒、廚料、薪、蒿、炭、鹽諸物以至餵馬的草料及隨身差役的衣糧、伙食費皆是國家補貼,夠不夠多?不急,還有,官府還要供給官員家屬的贍養費,對家屬補助米、麵、羊等生活用品。滿足沒有?那就錯了,還有,公用錢(招待費),節度使謙使相公者可高達兩萬貫,並且上不封頂。別急,還有一項,職田,諸路職官,各有職田,兩京、大藩府四十頃,次藩鎮三十五頃,直至邊遠的小縣,尚有七頃。且「外官占田,多逾往制」,由佃戶租種,官員坐享其成。

    少算一點,平均每一個朝廷命官一年最少要花掉朝廷七八百緡錢以上,還不包括職田等隱形收入,冗出五千名以上的官吏,意味著什麼?皇宮裡所有的人不吃飯不穿衣服,也省不出這個錢來!

    其他的十議多是如此,小皇帝偏偏沒有看出來,一想是啊,為什麼鄭家子科舉時自己擔心,真有很大偶然性的,於是又下了一份詔書,諸科舉人應舉者,不問年齡,許特奏名。只要考過七次,就可以另考一下特奏名試,實際上做做樣子的,只要答案中平,全部會錄取。

    這一份詔書下達,舉子心情可想而知,自己只考了三次四次,那不要緊,考就是了,有一次考一次,就算三年考一次,七次不就是二十一年,從二十歲考,四十一歲時自己還活得好好的,那麼就有做官的希望。

    聽到前面的歡聲雷動,兩小與嚴掌櫃的孫子嚴榮也從後院跑了出來,司馬光好奇地問:「諸位兄台,發生了什麼事啊?」

    鄭朗這三個小學生走出來,很矚目的。

    崔家二郎正坐在這裡,也談了談,也沒敢將鄭朗指點考官性格之事說出,可其他的兩個舅哥全部說出來。諸位學子聞聽後嗟歎良久,已經受益良多,僅是指撥了一下,兩個舅哥就高中了,這三個小傢伙每天帶到身邊,並且其中兩個天賦過人,最後能讓鄭家子培養出一個什麼怪胎,不敢小視的。

    一個舉子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司馬光道:「王三郎,你看。」

    「國家越加冗費。」王安石搖頭。受鄭朗影響不小,考慮事情不成熟,可眼光很長遠。又說道:「而且規矩一定,以後再想矯正很困難。」

    「王三郎,你們說的是什麼啊?」一個舉子好奇地問。

    「國家每年養了許多冗兵與冗官,這一來,你們高興了,冗官更多了。」王安石不客氣的說道,一時半會鄭朗也磨不掉他的銳氣,況且鄭朗也不想磨掉他的銳氣,包括司馬光的腹黑,何必要磨?只要矯正他們的思想,那就很好了,讓王安石不銳利,讓司馬光不腹黑,那成了什麼?

    諸位舉子不作聲。

    然而許多舉子很汗顏,你們這才多點大,研究國家的國政做什麼?果然是能將范諷說得痛哭起來的牛人。

    司馬光低聲在王安石耳邊道:「點到為止,不能多說,畢竟千萬舉子受益,若因為你一言使陛下將詔書收回,會有幾萬舉子痛恨省元,我們還是學習觀摩啊,這時候別惹事。」

    「是,」王安石不作聲。

    兩小不說話,諸位舉子又再度高興起來,高談闊論,剛才王安石的話多少給大家留了一些陰影,沒提開恩科的事,可談的事多啊,比如京城的八卦,或者詩文歌賦。就在這時候,三十幾個大哥闖了進來,其中一個人揪住了一名店中的夥計問:「蔡州崔知州家的三郎在何處?」

    三舅哥茫然地站起來道:「你們找我有何貴幹?」

    領首的家丁來到崔全忠面前,瞅了瞅,問道:「你就是崔全忠。」

    「正是,」崔全忠看著這個家丁,一臉橫肉,嘴上長著猙獰的絡腮鬍子,兩個大膀子估計比自己的大腿還要重,就像一個大鐵塔一樣站在眼前,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家丁也看著他,果然不錯,長得細皮嫩肉的,小模樣比娘們還要乾淨,但不能弄錯了,問邊上的舉子:「他就是崔家三郎?」

    「是啊。」邊上的舉子也小心的答道。換誰面對這三十幾個大漢,心裡面也會哆嗦。

    好了,就是他。

    根本不需要兩人架,那是普通大臣家丁做的活,王府上的家丁那一個不是出生入死過來的,每一個皆是軍中的好漢,若說宋軍羸弱,那可錯了,北宋缺將才,兵可不弱,別看黨項與契丹人是騎兵,同樣的數量,就是宋軍與對方騎兵交戰,很少落入下風,也就是說,拋去戰馬的因素,與指揮的因素,宋軍戰鬥力還在契丹人與黨項人之上,至少持平。

    當然,換一個窩囊廢或者外行的文官做統帥,士兵全是老虎,也多半會吃敗仗。

    這名大漢一使眼色,懂的,軍中作戰配合慣了的,三十幾個人一分,分成兩隊,所有舉子皆攔在了外面,然後走到崔全忠面前,兩手一抄,槓在肩膀上,像槓一隻小雞似的,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大舅哥急了,問:「喂,你們做嘛?」

    後面諸位家丁一合,大舅哥連邊都碰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三弟被他們槓走。

    雖然天漸黑,但對於京城來說,正是熱鬧的時候。居然發生了這種事,一個個目瞪口呆。過了大半天,大舅哥才反應過來,報官去。

    到了開封府,開封府諸位官員皆下值了,但還有衙役。大舅哥將情問一說,衙役們攤手道:「我們不能做主,你明天來吧。」

    老三稀里糊塗讓人綁架走了,還能明天來,這一夜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大舅哥想了一下說道:「我們乃是鄭省元的舅哥,省元到了馮侍郎府上探討經學去了。三弟事小,若耽擱了省元殿試發揮事大。」

    「你就是省元的大舅哥?」

    「是。」

    衙役們這才緊張起來,有的跑到新開封府尹張觀府上稟報,張觀一聽頭有些大,沒往那上邊想,殿試還沒有開始呢,況且崔家三郎考得也不算好,六百多名,以前有榜下捉婿之事,但不會像這樣將人往肩膀上一槓,往家中槓的。想了想,帶著衙役趕到了外城,到了嚴記客棧,最少得知道誰綁架的,不然人怎麼救?

    此時鄭朗也回來了。

    聽著兩小一說,膛目結舌。正好張觀駕到,救人要緊,簡單的寒暄了一下,張觀開始詢問其他在場的學子。

    捉婿的事在提前發生,多是省試三四十名以前的舉子,這些舉子都肯定能中進士的,但殿試未考之前,皆是半遮半掩,只要未訂親的,請到家中坐坐客,敘一敘,不會直接說,先將感情拉起來再說。然而三舅哥名次太落後了,又訂了親的,因此想到上面,很快否決。鄭朗甚至往趙元儼身上想,然搖了搖頭,趙元儼讓自己弄了一下,又讓京城的兵馬大元帥攪和了一下後,再次閉門修養。也沒有這個必要幾乎等於是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人,並且還是中了省試榜的舉子。

    張觀問了一下,沒問出頭緒,只好問路人,有沒有看到三十幾個大漢槓著一人?

    問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終於慢慢問出一些頭緒,然而張觀頭有些痛,沒有辦法,只好來到王德用府上。

    但遲了。

    三舅哥路上叫,家丁讓他叫得煩,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髒抹布往他嘴中一塞,安靜下來,槓到王府。王德用笑咪咪地說:「你們太無禮了,我讓你們請來的,怎麼槓來?」

    其實就是他吩咐家丁這樣做的。可以請,但萬一不來呢,或者其他因素,所以槓來最佳,也符合王老爺子的做人宗旨,婆婆媽媽的做什麼,這樣才叫爽快。

    「喏,恕罪則個。」家丁將人放下來。

    崔三郎還在迷糊當中,人認識,與妹夫進了政事堂,看到過這位大佬,暈乎乎的問:「參見王相公,為何?」

    「來,來,坐。」

    崔全忠坐下來。

    「你未婚否吧?」

    「嗯,但訂了親事,只是不想耽擱學業,一直沒有完婚。」

    「那就是未成親了?」

    「是。」

    「那就好,芹兒出來。」

    一開始王德用以為自家孫女看中鄭朗,那有些麻煩,可猜錯了,鄭朗拋去從容淡定的氣質外,長相不及崔家三郎,整天看慣了爺爺一張大黑臉,看到崔三郎一張小白臉,並且當時三舅哥聽聞妹夫說同進士有了,春風得意,有些顧盼自雄,更增加了他一份風采,讓王老爺子這個孫女動了春心。後來打聽了一下,中了榜的,只是家中似乎訂了親。還要感謝鄭朗,不然崔家兩郎資料也不會流傳開來。未訂親就好辦,央請爺爺。

    王德用覺得此事也荒唐,可架不住孫女磨,俺不碰鄭家子,碰一碰崔家子可以吧。

    怕囉嗦與意外,又是訂過親的,格外麻煩,於是來了直接的方式。

    他孫女走了出來,經過幾代基因重新組合,長得還是不錯的,其實王德用本人長得也不差,就是太黑太雄偉,王家小娘子沒他那麼雄偉,長相十分俏麗,但英氣也重了些。

    王德用說道:「此乃某的孫女也。」

    崔全忠更蒙,就算你是武將出身,接待客人方式與眾不同,充滿暴力色彩,但幹嘛讓你孫女見我?無奈,只好欠手道:「見過小娘子。」

    文皺皺的,王家小娘子看了更喜歡,害羞的一個萬福,輕聲道:「見過崔三郎。」

    王德用哈哈大笑,道:「芹兒,你下去吧。」

    看著孫女的表情,什麼都知道了,然後命人上茶,但這事兒得快點處理,僕役要準備茶水,王德用就說正事了,道:「崔家三郎,你看某的孫女如何?」

    「很好。」

    「好就行,某做主了,你也不小,某家的孫女也到了出閣之年,替你們成親吧。」

    崔全忠差一點載倒在桌子上,嚅嚅道:「不可啊,晚生訂了親。」

    「訂親算什麼?又不是成親,要出之別人會彈劾,就這樣吧。」

    「不可。」

    「什麼不可!」王德用一拍桌子,大眼睛一翻,這人自幼就殺敵,僅他親手擊斃的敵人最少就有五十人之上,身上的戾氣可想而知,崔全忠讓他一喝,嚇得連話不敢說了。

    僕人端上來茶水,是孫女婿,崔全忠不同意,也是孫女婿!王德用臉色放鬆,和顏悅色地說道:「請用茶。」

    「不敢,王相公,父母之命,婚妁之言,晚生不敢從命。」

    這小子怎麼這麼倔呢,王德用想了想,走了出去,吩咐了一下,兩個家丁將崔全忠強拉到府後面,帶進了一間房屋,房門關上,不但關上房門,崔全忠還聽到家丁用鎖鎖門的聲音。

    碰到這個主怎麼辦?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他不但遇到的是一個兵,還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兵悍將,更是講不清楚。然後抬頭一看,王家小娘子正羞羞答答的坐在哪裡,看到他看自己,王家小娘子又施了一個萬福道:「打擾三郎。」

    「呃,呃,」崔全忠不知說什麼好,自己怎麼鎖在人家閨房裡?

    兩人靜坐著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門再度打開,家丁將崔全忠帶到客廳,王德用問:「可想好了嗎?」。

    「王相公,真不行哪。」

    「真不行?某好心請你來做客,你幹嘛跑到我家孫女閨閣去,若不是我家裡的僕人發現,你還想待上一夜不成?」

    「……」

    「你說說看,剛才那是不是某家孫女的閨閣?」

    「……」

    「那你讓某家孫女怎麼辦?」

    「……」

    「嗯!為什麼不說話!」

    崔全忠想哭的心思都有了,你老人家不帶這樣玩的,嚅嚅道:「王相公,沒有父母之言,媒妁之言不行哪。」

    「這倒也是,」王德用又想了想,喊來家丁,說道:「你騎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蔡州,對蔡州知州說,某好心請他三兒子來我家做客,他看到我家孫女長得漂亮,動了邪心,居然尾隨我家孫女跑到她閨閣之中,待了很長時間才出來。問他這件事怎麼辦,若想善了,請立即派長輩用最快的速度赴京,在醜聞未傳揚之前將親事辦了,某也就將就一下。若不同意,開封府大堂上見!」

    崔全忠一頭大汗,都是什麼與什麼?

    王德用也沒有多費心思,再度將他「請」到一間房間休息,看著崔全忠委屈的被帶了下去,王德用大笑,然後對孫女說:「沒事了。」

    至於過程簡略,俺要的是結果!

    第二天他當沒事發生一樣,繼續上朝當值。幾個大佬偶爾也在談論崔家三郎被人綁架了的事,他聽到了就像沒有聽到一樣,表情比鄭朗還要淡定。

    張觀帶著衙役上門討人,硬著頭皮敲門,其實王德用不是他外表那樣,也許文學方面是差了一些,可是為人忠誠老實,平易近人,待人也很坦誠。所以一聽自家孫女看重崔全忠,他想了想崔全忠的樣子,也從心裡面同意。不過張觀與王德用打交道很少,只知道他殺人無數,威名赫赫,向這位殺神要人,難度有多高?

    門房開了門,問:「你們幹什麼?」

    張觀雖是狀元府尹,可俺家老爺子可不懼你。

    「聽聞昨天傍晚時分,你們家將舉子崔全忠請到貴府上?」張觀努力用客氣的語氣問。

    「是啊。」

    「那能不能讓我將他帶回去。」

    「帶回去啊,不成了,他要與我家小娘子成親,怎麼讓你們帶回去呢?況且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們開封府管得太多了吧。」

    「成親?」

    「是啊,馬上崔家就要來人,只要一來人,就會操辦婚禮。」

    張觀一頭霧水,想了大半天,終於想明白,得,咱不破壞人家好事,帶著衙役回去,並且派衙役通知大舅哥,你們不用急了,人是王相公「請」過去的,準備與他家小孫女成親。

    大舅哥與鄭朗一起撲倒。

    張觀前面一走,王家的管事立即來到西府稟報王德用,道:「不好了,開封府上門要人來啦。」

    「這麼快,這群孩兒們怎麼辦的事,」王德用琢磨一下,關鍵那個崔家小子有些倔,不大好辦,僅是這個不怕,還有那個鄭家子與小皇帝交情不錯,如果一進諫,有可能陛下詔自己放人,還惹了一身騷氣。

    還是先下手為強,於是面見趙禎。

    趙禎不知道,讓他坐下,王德用說道:「陛下,臣家是不是官宦世家?」

    「是啊,王卿為何有些一問。」趙禎點頭道,不但王德用很牛氣,他父親王超同樣是一個猛人,因功授於魯國公。

    「臣對社稷有沒有功勞?」

    「有,王卿,你有什麼話直說。」

    「是這樣的,臣有一孫女婿省試中榜,但名次略差,臣怕他殿試考不中,但其人忠厚老實,連陛下都交口稱讚過。」

    「是誰啊?」趙禎茫然地問,此次省試錄取的人多,他看中了那一個舉子為孫女婿有可能,可得到自己稱讚過的,並且名次又落後,真想不起來。

    「陛下,難道這麼快就忘記了?」

    「究竟是誰啊?」

    「臣只想討要一個進士,名次落後一點問題也不大,但不能成了同進士。」怎麼辦呢?同進士與進士以後在仕途上作為會有天壤之別的,只好厚著臉皮要一要。

    趙禎道:「朕依你。」

    以王德用的地位與功勞,要一個進士,也不算過份,後來還有更猛更不要臉的大臣,韓億,四個兒子莫名其妙的全錄取了,還不夠,他兒子多,一共八個,要了功名後,還要官職,反正小皇帝心軟,於是讓他一一得逞,此事惹起天下嘩然。

    王德用僅討要一個進士不算過份,反正殿試的試卷子是趙禎出的,最終名次也是趙禎拍板,要求難度不高。可趙禎狐疑了,又問:「他是誰家子?朕何時誇過?」

    「他就是蔡州崔知州家的三郎。」

    「崔三郎,朕聽說他訂過親了。」

    「是啊,他是訂了親,昨天臣請來他赴宴,他不知怎麼看到臣家的孫女,於是跟著孫女後面,進了閨房,臣找啊找的,找了半天,居然在孫女的閨閣找到了他,臣沒有辦法,只好讓他們成親……」

    「你說慢一點,」趙禎腦子有些迷糊,崔三郎自己見過的,很老實的一個人,沒那麼大色膽。你家中也有許多家丁拱衛,他怎麼就看到你家的孫女,還讓他跟著進了內院,又進了閨閣,還找啊找的,找了半天才發現。都是怎麼一回事兒!

    「陛下,大約就是這樣,你也要讓臣避一些諱。」

    說得似乎有道理,發生這樣的事,終是不好仔細的說出口,趙禎皺著眉頭說:「他的家人知道沒有?」

    「臣派人前往蔡州請了他家的長輩過來。」

    「這樣也好,」趙禎道。還能怎麼辦呢。

    「那麼陛下也同意臣這樣做了?」

    「事情遮過吧,也許他僅是大意,此子絕不是你所說的那樣。」趙禎還在迷糊當中,事兒有些古怪,可發也發生了,只好用這個辦法遮醜。

    「臣讀的書不多,聽到一件事,周成王年幼與其弟叔虞在玩耍時,撿起一梧桐葉剪成圭,對其弟叔虞說,我要封你一塊地,你先拿著這個,然後周公來賀。」

    「別說,朕知道,也會守諾,給他進士。」

    「還有親事。」

    「朕也恩准。」

    行了,老王興高采烈的回去,對西府官員說道:「某告半天假。」

    請假回家,這一回有了天子口諭,更加有說服力。趙禎只覺得古怪,這時候張觀還沒有找到崔三郎,於是宮中的太監聽到後便進來稟報:「陛下,陛下,不好啦,崔家三郎被人綁架了。」

    「你說的是鄭省元舅家的三郎?」

    「正是。」

    趙禎想了想,氣得半天不作聲,然後罵道:「這個老匹夫!」

    奶奶的,你來了一個王老虎搶親,還用了朕的名義,氣得不行。但想一想這個平時裡比較老實的老匹夫,居然也做出這種事,忽然笑起來,道:「閻都知,陪我到王相公府上去。」

    ps:這一節不僅是一個好玩的岔枝,也是一個坑,埋得有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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