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07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21 14:10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二百十四章 古怪的婚禮(上)

    鄭朗這樣一想,似乎又後悔了,若是想成一個示範點,還是杭州與蘇州好啊,但轉念一笑。自己縱然加上幾個少年人,智慧是有了,然到了蘇杭這樣的大州,非得出事不可。

    於是又說道:「最好在長江邊上……」

    「為什麼是長江?」

    「長江邊上更有作為。」原因就沒有再說,這是自然條件的優勢,總體海邊勝於江邊,江邊勝於平原,平原勝過山區,山區勝過高原沙漠。也沒有絕對的,若是地方父母官有本事,就是沙漠地區,也能讓它開出一朵花。若只顧貪墨魚肉,就是蘇杭,也能讓他們弄得烏煙瘴氣。

    這樣一來,其實定位只在數州,以後來當塗為中心加上蕪湖的太平洲,江浦六合範圍的真州,和縣含山的和州,無為的無為軍,還有池州。眼下這幾州皆不大,民風也淳樸,經濟基礎不是很差,皆是中上州。

    其實是說給呂夷簡聽的,呂公著回去後有的不會向他父親說,有的會向他父親說,特別是這一條。那麼呂夷簡必然鼎力相助,這也是一種默契,呂夷簡會知道自己當著呂公著面說出來的用意,但反正是一州,況且現在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江邊與內陸州府能有多少區別,為什麼不支持?

    幾小子皆很興奮,一個合力治理,將他們喜得笑容滿面,躍躍欲試。

    終於結束,四月上旬在集所舉行了一系列禮儀後,鄭朗帶著兩小回去,嚴榮與呂公著還留在京城。僅是回去準備一下婚禮,結束後還要回京,聽候吏部的安排。

    鄭州城又再次展現在眼前。

    四兒留戀不捨地說:「大郎,我們以後很少能回家了。」

    「是我,而不是你們,你們以後想回來看一看,還是可以的。」

    四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道:「大郎,你想不想?」

    「想啊。為什麼不想,可想所得必須有所失。」然而又想到了一件事,昔日王曾連中三元,知州準備好迎接的禮儀,王曾卻來了一個巧裝打扮。偷偷的溜回家中,知州對其責備,王曾道:「小子僥倖得以高中,何敢當父老鄉親厚愛,不敢受啊。」

    自己要不要這樣?

    轉念想了一下,隨它,懶得作偽。

    ……

    徐氏在家中也在張羅準備,兩個兒子也要回來了。一個進士,一個同進士,外加上一個宰相的孫女,上下忙碌,然後跑到崔有節眼前說道:「官人,你說我家是不是要開始發達?」

    「何來此言?」

    「兩個進士,還有一個狀元女婿,天下間何人能及?」

    「發達的是鄭家。你指望我們那兩個兒子以後能有多大出息?」崔有節沉聲說道。

    自己那個小女婿天資過人,性格有些偏軟,某些時候,正好女兒將他的性格彌補過來,智慧又能做為一個內參謀,還有兩個攻擊性強大的學生隨時維護,女婿身上唯一的缺陷立即成了銅牆鐵壁。想不發達都難了。倒是自己兩個兒子自己清楚,以後做一個老實的官,能做到自己這地步,崔家祖墳上開始在冒青煙了。

    「女婿啊……」徐氏沒有說話,這個女婿對自己可沒有好感。

    「他修的是德操。只要你不市儈,他就不會對你避之。」崔有節沒好氣地說,差一點讓妻子將這門好親事攪黃掉。

    「他小時候還不是那樣……」

    「小時候是小時候,誰去與一個十歲的孩子較真,你是大人,還是孩子!」

    「為什麼他家還沒有提親?」

    「很快,別來煩我。」崔有節倒派人打聽過一次,自從女婿中狀元後,鄭家就在準備,連洞房都裝飾好了。可是如何提親,幾個婦人皆沒有了主意。大娘娘便將自家哥哥喊來商議。張家大舅也是抓頭,若是普通的進士,派一個媒婆上門議親即可,自己這個外侄卻是高中了狀元,還是大三元,張家大舅也不知如何是好。

    禮書上有,可畢竟是狀元公。因此對大娘說:「大妹,不用急,反正就這幾天,朗兒回來,我們一道商議。最少要請一個知州主持婚禮吧。可我的面子沒那麼大,還是等朗兒回來再說。」

    大娘點頭。

    她心情很急,恨不能馬上抱孫子,但這麼多年過來了,也不在乎這幾十天。於是此事暫時冷卻下來,可鄭家已經在為婚事做一些佈置。

    別聽說了,但是崔有節也為此事折磨了好幾年,因此說完後,盯著北方眼睛一動不動。喃喃地說了一句:「大約他要回到鄭州了。」

    ……

    鄭朗是回到鄭州,舉城來賀。

    與新知州姜知州說了一會兒話,又衝四下百姓拱手行禮,這才回家。

    到了村子,村民也開始燃放鞭炮。

    因為火藥配方的不準確,鞭炮威力不大,屬於安全鞭炮。

    聽著鞭炮聲,鄭朗忽然眉頭跳了跳。他的長處不在此,然知道《武經總要》上的火藥配方。毒藥煙球,焰硝三十兩、硫黃十五兩,木炭五兩,外加巴豆、砒霜、狼毒、草烏頭、黃蠟、竹茹、麻茹、小油、桐油、瀝青。還有蒺藜火球與火炮的配方。聽著這些配方十分可怕,與唐朝相比,硝的比例也在增加。

    可因為硝、硫磺、木炭的比例不標準,它的威力還不是很大,於是在後來東京保衛戰時,黑火藥沒有發揮好它的威力。

    就是準確的配方,黑火藥威力也不是很大,它是火藥,不能算是標準的炸藥。並且現在硝與硫磺提煉純度的技術同樣很落後,更下降了它的威力性。

    然而能或多或少起到一些作用。

    為什麼以前未想到此事?

    腦海裡轉動著念頭,嘴中不停地與諸村民打招呼。

    到了自家門口,停了許多車輛。有驢車,有牛車,諸位鄉紳還要再次恭賀,不過家中只有七個寡婦,只好站在門口外面一邊與幾十個舅舅說話一邊等他回來。看到他馬車來了,一個個激動的湧上來。

    放下心中的種種想法,至少宋朝在他一生中,還是比較安全的。如果他高興。只做一個快樂的士大夫,不是不可能。跳下馬車,與諸人再次寒暄。忽然一個比較陌生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我是錢相公次子錢晦。」

    「原來是錢……」

    「不用說。父親不需要避諱,可說了出來,會妨礙你以後的仕途。」錢晦再次低聲道。

    「不知……」

    「我將話說完就走,家父讓我帶一封口信給你,他聽聞了朝廷有意將你外放,若狀元想有政績,請往東南……」

    「東南……」鄭朗忽然明白過來,錢惟演乃是吳越王錢俶這子。吳越擁有蘇杭、台、處、衢等州府之地。北宋強盛後。錢俶舉國來投,似乎此人也死得莫名其妙。可是錢家在東南一帶,為政清明,很有影響力。這不可忽視的,就像王全斌危害四川,同樣也是王小波叛亂的原因之一,因為四川百姓對北宋政權沒有好感!

    時間過去了幾十年,錢家在東西影響力漸漸消失。但還有一點。若錢氏父子相助,自己前往東南,會減少許多麻煩。

    這是錢惟演感謝自己學生,在御駕前替他說了公道話的。范諷簡單是瘋了,張士遜讓他弄下了台,然後再度攻擊錢惟演這個大佬,以求直名。其實許多大臣心中有楚。刺殺?不要弄錯了,這非乃唐朝,是宋朝。錢惟演有這個膽量嗎?然而錢惟演為人讓一些直臣不喜,再加上失寵,於是范諷說出這個荒誕不經的話後。居然沒有一個人替他打抱不平。可想而知,錢惟演聽到兩小話後,心中是何等的暢快!

    昔日洛陽一行,自己與他也結了一個善緣。

    所以這位風雅的錢公,風聞自己想要去江南,想暗中幫助一下,作以回報。

    「謝過錢公,以後我有可能會去,但不是現在這時候。」

    錢晦沒有再勸,拱手告別。

    諸人不知道此人是誰,但鄭朗今天的地位,已非他們能好奇詢問的了,狐疑地看著錢晦上了牛車離開鄭家莊。鄭朗目送著他離去,心裡卻有些竊喜,隱隱的感到也是一個機緣。不過未來太遙遠,非是他所能想像的。呆了一會兒,才與張家大舅以及其他的幾個舅舅將諸人迎進屋中。

    宴席早準備好了。

    幾個娘娘迎了過來,高興地說不出話。性格開朗的六娘七娘早撲了過來,高興的揉著鄭朗的頭髮,五娘冷不丁的說:「六妹,七妹,如今朗兒是狀元。」

    六娘七娘收起了手,然後愣在哪裡,喃喃祈禱。

    鄭朗好笑,道:「五娘,不要嚇唬六娘七娘,我是你們的孩子,是你們帶大的,摸一摸頭,有何不可?

    還有七個好兄弟,都成家立業了。功名不指望了,然而在鄭朗薰陶下,品性漸漸端正,也為鄉里所接受,這已經讓他們父母喜出望外。

    二十天來,幾乎如此,讓鄭朗很不習慣,連與昔日好友一起寒暄的喜悅都沖淡了。

    流水席開始,陸續有客人到來,甚至連姜知州也率領著鄭州官抵達恭賀。

    鄭朗施了晚輩禮,將諸官員迎到首席入座。

    諸官吏不敢當真,人家是三元公,第一任就是知州,至少與姜知州平級,未來前途更不是他們所敢估測的,謙讓一番,陸續入座。

    大娘卻將鄭朗喊入內室,問道:「朗兒,如今你功名也有了,要與崔家商議親事。」

    「嗯。」

    「那個崔家小娘子人很不錯。」

    「嗯,」鄭朗心中卻在說,大娘,她若想讓你產生好印象,簡單太容易了。但對崔嫻不是很惡,長相加了分,智慧與才情,這個鄭朗未必看得重,四兒整天迷迷糊糊的,自己就不喜愛了?品德在考察中。不大好說。未必是像岳母那樣市儈,可是功利心很重,包括她那次教訓高衙內。然而就是換一家,一定會娶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想瞭解一個人,簡直太難了。

    於是說道:「本來婚約已實現,你們在家中就可以提前準備,孩兒還要赴任,時間很緊。」

    「那也沒關係。你在京城,離鄭州不遠。」

    對此事幾個娘娘皆不知道,鄭朗答道:「非也,大娘,孩兒想去江南。」

    「江南?」大娘呆住。江南多遠哪。

    鄭朗將原因解釋一遍,道:「非是我想去江南,名重恩寵位差年輕資淺,非乃幸事,去江南也是避一避,正好在江南待上幾年,長大一些,做出一些政績。以後回京,也能平安一點。」

    「可江南遠……」

    「江南是遠,但它不在天邊,雇一條船,順著蔡水直下汴水,就能到了江南。雖然離家遠一些,若孩兒在地方上安定下來,以後派人將幾個娘娘接到江南看一看。這些年來。幾個娘娘還沒有一個人到過江南呢。幾位娘娘為孩子辛苦了一輩子,也到了到處走一走,看一看的時候。」

    大娘又是不捨,又是欣慰,想摸鄭朗的頭,可想到兒子已經「不是兒子」,乃狀元也。手又縮了回去。

    鄭朗道:「大娘,不管孩兒是什麼身份,總是你們的兒子。」

    「鄭家的列祖列宗……」大娘要哭,鄭朗又道:「大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是啊。我與你商議一件事。」大娘用手帕拭著眼淚道。

    「大娘請說。」

    「娘親與你大舅商議過,家裡面全部準備好了,可是提親的人份量不足,你大舅意思是想請姜知州保媒,你意下如何?」

    「姜知州保媒……」

    「他的身份才能般配,不過你大舅僅是一個舉子,冒然提出來,恐人家不高興,你是狀元,請求姜知州,他一定會同意。」

    有何區別?這時候百姓眼中階段還是很分明的,入鄉隨俗,鄭朗對此也無奈,道:「那也好,孩兒去問一問看。」

    又來到前廳,一名小吏問道:「鄭狀元,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請問。」

    小吏讓一個請字弄得渾身不自在,恭敬而又好奇地問:「聽聞放榜那天,天氣異常,居然一絲雲彩沒有,然後到唱名時,眾喜鵲環繞狀元,可有此事?」

    這事兒京城也在傳,也傳到鄭州來了,剛才諸官吏正在議論此事,於是小吏問了出來。鄭朗又無奈地說:「那一天天氣是好,若是陰雨天,朝廷也不會放榜了。可雲彩還是有的,只是很少。晚生進殿唱名時,諸舉子激動之下,皆沒有說話,驚嚇的鵲兒便從樹上飛下來。那是崇政殿,留的鵲兒皆是吉祥的鳥兒。若是烏鴉之類,早讓黃門攆走了,便有一群喜鵲築了巢的。不用奇怪。」

    諸官員呵呵一樂,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這事兒就是有古怪!

    鄭朗怎的?

    難道不讓別人談論?

    又衝姜知州使了一個眼色,姜知州會意,離開座席,來到外面,鄭朗說道:「姜知州,晚生有一事相求。」

    「鄭狀元有事盡請吩咐,勿用客氣。」

    「家父昔日與崔家訂下一門親事,當年晚生放蕩不羈,崔知州為了約束,對晚生提了一個條件。如今我考中省試殿試,到了議親的時候。晚生想請姜知州擔保一下媒妁。」

    「崔知州也無禮!」姜知州不客氣地說。這算什麼條件啊,十七歲中解試,二十歲中省試,試問每一屆科考有多少二十歲以下的士子?

    這正是崔有節心虛的地方。當時這一條件,其實也在悔婚,不過礙於昔日的友情與名聲,不便直接提出來。後來聞聽鄭朗漸漸改正,也做了一些補救。當時鄭朗情況很惡劣的,崔家這樣做並不過份,給了一份薄面很不錯了。然時與勢不同也,如今鄭朗連中三元,有幾個會這樣想?

    姜知州正是如此,又揮了一下袖子道:「鄭狀元,若其他事,我一定會為狀元效勞,這件事,恕我不能答應。」

    都是一家什麼人啊!人家落難了,提出苛刻的條件刁難,發達了,又立即媚之,居然都媚到了王德用哪裡去了。俺不算什麼官員,可也不屑與這種人打交道。上行下效,在老太太與趙禎這十幾年治理下,上層官場不算很黑暗,說氣節誇張了些,但有許多官員會主動約束一下自己德操。所以崔有節說與王德用家聯親,仕途如此,甭想再做京官了。

    因此姜知州居然一口回絕!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16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34 編輯

第二百十五章 古怪的婚禮(下)

    看著姜知州站在大楊樹下,身體比楊樹還要直,眼光堅定,鄭朗也無可奈何。

    宋朝高薪養廉有時候也會起一些作用的,特別到了知州這一層面,看職官,若是使相知一州一府一軍,那個薪水不要去計算,很恐怖的。按照正常的算,江杏兒替自己算的,大約年薪在兩千多緡。別急,還有的未算,差旅錢,招待費,後者有可能有,有可能沒有,另外職田不大好計算,並且每一州縣皆有相應的灰色收入,只要不做得過份,就是廬州那位包拯出山,看到也像未看到一樣。因此隱形的收入不會比國家正式收入少多少。

    無論怎麼算,四千緡錢有了。

    能買四千石最好的大米,兩千匹絲絹,山茶十萬斤,南方馬近兩百匹,西北馬近八十匹,能贖未當紅前的婁煙一個半,陳四娘四十個。這僅是一知州的收入。

    原來鄭家一年收益近三千緡錢,一家人就過上了小康生活,衣食無憂。但還沒有一個知州的收入高。

    如會經營,買一些地放租子,經營一兩個作坊商舖,那麼可以像宋祁那樣,夜夜笙歌,不會為錢發愁了。但不會經營,也不會鋪張浪費,如范仲淹,同樣可以省下大量的錢,濟鄉里,辦鄉學,助族人。也有不好的,又不會經營,又奢侈浪費,那麼會有些悲催,仁和酒店吃一頓飯要幾百兩銀子,柳玉娘那樣的行首宿上一夜,又不知花費多少。或者贖出幾個,有可能幾千緡錢一萬緡錢就沒啦。若蘇東坡。

    范仲淹與蘇東坡是特例。一般官員皆如鄭朗,或者眼前姜知州,以前的劉處,崔有節。家中皆置了一些大小不等的小產業,生活作風不是很奢侈,也不是很吝嗇,再加上行下效,有的官員開始著重德操的培養。

    比如姜知州。

    說法不對,換自己若有女兒。聽聞有這樣的女婿,也擔心哪。難道為了所謂的道義。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偏將女兒往裡面推?不過在王德用的事上,崔家做得不大好。

    既然不願意,鄭朗不強求,又換了一個話題,道:「姜知州,晚生再說另一件事。」

    只要不談崔家都好辦,姜知州道:「狀元請說。」

    「冬天我會籌辦兩所啟蒙小學。又不知道在哪裡選址。還有教書的先生,晚生想請幾位老年學子,不僅是才德。還要求是家中貧困的,還望姜知州相助。」

    夏天是不大可能,家中所有的經濟飛向了宋州,好時光僅在四月,四月末夏糧收上來,能收購一下,到了五月,天氣就始不對,有的奸商肯定會囤積居奇。沒有向崔家開口,但向經濟條件更好的大舅家開了口,籌集近一萬緡錢上來。好在兩個作坊皆在盈利,七還八還的,只能到了冬天才能拿出來錢辦小學。

    這種啟蒙小學的性質也不過是讓窮人家的孩子識幾個字。

    對老師的要求不是很高。

    小皇帝站在城樓上往下一看,好多白髮蒼蒼的老年學子,很可憐,然分散到全國並不多。詔書一下,你家分一分,他家分一分,幾千貧困無依的老年舉子也就分完了。只能從普通的學子上找老師。一要才德,不然教不好學生,二要貧困,又做了一件好事。

    地也是一個問題,本來是好心,但一沾到地,會說不清楚。正好姜知州前來祝賀,委託姜知州將兩件事代辦。

    聽到此事,姜知州來了興趣,擔憂地道:「辦學容易,養學難。」

    「我默算一下,兩所義學若規模不是很大,收納六七百學子,需要聘請十幾名先生,教室桌椅的維修,筆墨紙硯,課本,每年向州學保舉十幾名優秀的學子,這些學子要陸續的供給,最少每年得兩三千緡錢以上支出。不過這點費用我家還能支付出來。」

    「鄭狀元有此心意,我一定盡力替狀元籌辦此事。」

    鄭朗沒有想到麻煩就來了。

    姜知州對鄭朗無可非議,十分讚佩,可產生一個誤會,認為崔家那邊相逼鄭家一定要自己做媒妁的,抬高崔家聲望,狀元才有此請求。

    兩小將范諷罵得狗血噴頭,百姓附掌喝彩。孔道輔范仲淹斥責小皇帝與呂夷簡,天下人頌之。僅是一個崔知州,就是王德用是宰相,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帶著家丁家將,殺到鄭州來!

    姜知州心中不平,寫了一份書奏,遞向東京,彈劾崔有節「不要臉」。

    幾個宰相看了看,也不是多大的事,讓你保媒,你願保就保,不願保就不保,然而事情是一件件積累起來的。

    關鍵是徐氏,上次在王德用家的舉止過於諂媚,有的大臣看不上眼,將這份奏折交給了趙禎。

    趙禎看後,有些不喜。

    是人總要知道進退之道的,對崔家朕已不薄,一門二進士,媳婦是王德用家的,女婿是鄭朗,還想乍的?再看看你女婿是如何做的,這樣的名聲,這樣的才華,居然想的僅是江南一個小縣令!

    也沒有處理,僅是保一樁媒罷了,想一想鄭朗提出的那些事,倉耗、省耗、官耗、秤耗、正耗、腳耗、加耗、移支、腳錢……我家對官員不薄啊,一個知州的薪酬有可能就趕上唐朝的一個宰相收入,為何出現這些情況?

    不能想,一想有時候趙禎都覺得沒有信心再次這個國家治理下去。

    僥倖還好,他看到了許多人才,比如這一屆舉子中的鄭朗,張方平,這才在每天筋疲力盡之餘,稍稍有些動力。

    於是御批兩個字,知滿!

    又將這份彈劾發往蔡州。

    很重的處罰了,這兩個御筆親書,落在崔有節眼裡會成了什麼?

    ……

    鄭朗請求沒有成功。張大舅莫名其妙,鄭朗道:「他們是官員。也要有氣節,認為此舉是諂媚,不屑為之。大舅,不用將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就讓你保媒吧。」

    「我啊。」

    「大舅,你是我家最至親最有身份的長輩,保媒足矣。」

    張大舅一聽很開心,最至親最有身份兩詞讓他感到長了臉,道:「我這就去蔡州。」

    「不用急。喝口茶,我還有幾件事問問大舅。」

    「什麼事。」張大舅坐下來,杏兒沏上茶水。

    「張家莊那個作坊現在如何,還有那兩名舉子如何?」

    「作坊還好,倒是那兩個舉子……」張大舅搖了搖頭。

    「怎麼啦?」

    「他們講經義倒頭頭是道,經營之道卻不善長,讓他們做管事的,我很擔心,至於算術之道。又非是他們所能精通。做賬房都差了些。並且兩人心大,還想省試殿試高中,最少特奏名制高中。因此對管理作坊之事,不屑為之。」

    張大舅也沒有在意,無能就無能,權當養兩個吃白飯的,索性最後不讓他們管事,到時候給兩個錢,讓他們安心讀書得了,省得礙手礙腳。

    但這個大出鄭朗意料之外,蹙起眉頭,思考了好一會兒道:「不行,你對他們說,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家沒有治好,也許能說種種天運不利。眼下給了他們一個治家治坊的機會,為什麼不好好珍惜?讀書科考為了什麼?考中功名,輔佐君王安邦立業,非是替國家養一條蠹蟲。國家想找能吏難,想找蠹蟲太容易了,我不喜歡。更不想這條善舉,因為這些人,導致各個大戶反感,最後崩潰。若不改,請他們繼續過以前那種清貧的生活。兩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遍天下皆是。」

    「是不是過激了?」

    「不過激,我在京城時與張榜眼恐怕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說著揉腦袋,看看這條舉措,多好啦,居然出現了問題。自家抱定想法將這些老舉子們當白癡圈養,可其他人家願意嗎?

    不但張家莊,宋州那邊又請了幾個舉子,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

    讀書!讀個屁,都到了這種年齡,有幾個人能出人頭地,為什麼不主動替自己家中的妻兒老小想一想!

    張家大舅遲疑了一下,鄭朗道:「那就不用急,改天我作一篇《齊家論》,論述此事。」

    外侄子觀點也合張大舅心意,當年自己若做一個書獃子,不好好經營家業,一次次科考未中之後,現在家中成了什麼?外侄子不查自家店舖的賬,不引進刻絲織女,鄭家有沒有今天的富裕?

    鄭朗又問道:「宋州那邊如何?」

    「錢帛全部送到宋州,夏糧還未成熟,具體的事,我派人盯好。」

    看到家中兩個舉子的情況,張大舅對那邊四個舉子也不大放心了。送走了大舅,鄭朗看著二小,問:「司馬三郎,王三郎,看到沒有,僅此一舉,就有想不到的弊端。」

    「狀元,也非是他們不會齊家,乃好高騖遠,認為自己一定會一朝得中,身為地方大吏或者朝廷重員,才放不下身架。」司馬光很公正的做了一句評價。

    「也是一點,你說得有道理,」鄭朗憐愛的撫摸了一下他的腦袋,能想到這方面,很不錯了,畢竟才是十五歲的孩子,非是自己。又說道:「但可不可能?」

    「不可能,像他們這樣,除非是朝廷廣開恩科,將所有老年舉子破格錄取,若按正常科考程序,千不中一也。」

    「破格錄取對否?」

    「不對,雖然陛下仁愛,然此舉必使冗官加重,又,至今未中,學業天賦不足,又,這類舉子不顧家貧埋頭苦讀,失了夫子孝悌之心,無有孝悌,何來愛民?即便家貧於天運也,然機遇來臨依不珍惜,亦無孝悌體貼之心,既便高中,足成一老饕餮也。」

    聽到老饕餮,鄭朗大笑,夫子有的話真的很讓他欣賞,少年戒色,中年戒鬥,老年戒貪,誠不欺我也。馬上小皇帝就會用到幾個又狠貪又懶又憊賴的老宰相了。

    有些人到老年時。是容易變得貪婪的,比如范諷!

    司馬光又說道:「依我之見。對陛下進行強行勸阻,即便開恩科,五十名足矣。然而狀元與榜眼無需多事。」

    包括聯名上奏都是錯誤的。

    看到沒有,馬上有可能被這些老舉子們變成了一場鬧劇。

    王安石道:「司馬三郎,我認為非也。未必所有貧困舉子皆是如此,例如范仲淹,例如歐陽修,或者晏殊,皆家中貧寒之子。皆知道感恩圖報。狀元與榜眼開此舉後,適者生存。頑固不化者,即便狀元不作《齊家論》,諸鄉紳必不容也。適者助之,不適者淘汰,豈非良策也?」

    「你也不錯,」鄭朗呵呵一笑。

    兩個小三子還是過去的性格,一個喜激進,一個喜保守。然而在他逐步培養下。知道會討論性的看待問題。現在不能放手,再過幾年,兩人友情有了。再學會自己的開明,應當危害沒有史上巨大。

    可站在他們角度,一個激進,一個保守,看待問題都十分尖銳的。

    做了一個總結,道:「變要變的,此也是中庸之道,應時而變,應勢而變,法家有些道,兵家有此道,農家有些道,醫家有此道,縱橫、陰陽皆有此道。但如何變,要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不考慮周全不能動也。」

    其實鄭朗腦海有一個偉大家改革家,他的例子就可以借鑒,但現在自己還沒那資格。

    喃喃道:「江南吧……」

    忽然意識到江南一行,更加有重要性!

    ……

    崔有節看到趙禎兩個漂亮的飛白大體字,額頭上涔出汗水,太滿!

    何謂太滿,往壞裡想,這是皇帝對自己一家很不滿了,不僅自己的仕途,兩個兒子的仕途,以後也會受到影響。

    將一家人召集過來,將信傳給大家看。

    王家小娘子看完信後問:「阿爹,是不當請姜知州……」

    「我沒有請他,還等鄭家的消息。姓姜的何來此言?」崔有節氣憤地說。本來想上書彈劾的,但凡事不會空穴來風,就是空穴來風,總有一個穴。因此想到鄭家,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

    但此事拖得很久,並且二月省試放榜,到了四月份,一個前來提親的人都沒有。忽然又發生了這件事,崔有節也失了方寸。

    崔嫻忽然開口道:「大哥,你與鄭家小郎住在一個客棧裡,聽到他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他僅說此舉失了道義,可對三弟前途卻有利,是對是錯,他無法判斷,並沒有多大惡意。」

    王家小娘子慚愧地低下腦袋,這件事她得付主要責任,自己開心了,崔家是失了風評。

    「三嫂,你不用介意,若我沒有猜錯,過幾天鄭家就會派人過來,到時候順便問一問。爹爹,更不能上書反辯,我家是太滿了,越辯越著痕跡。」

    崔有節苦笑,若說滿是太滿了。兩個進士兒子,最小的三元女婿,宰相孫女兒媳婦,姜知州刻意污蔑好,強邀清名罷,值得他出手了。只好等鄭家消息,問題還是在鄭家身上。他家若要悔婚,自己無可奈何。他家若不想悔婚,姜知州不滿也只能乾瞪眼睛。

    張家大舅子來到蔡州,此時崔家哪裡管得媒人是誰?

    那怕宋伯夫婦到來,崔家也願意啊。

    先不問姜知州的事,談財禮。

    與唐朝相比,宋朝婚姻儀式要少一些,鄉貫、族望漸漸沒有人重視,相反,很看重財禮,將娶婦,先問資裝之厚薄;將嫁女,先問聘財之多少,甚至將資裝與聘財用契約寫出來。

    一般富貴人家送三金,金釧、金鎖足、金帔墜,若次的送鍍金銀器,士宦人家還要送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還有其他的,如珠翠團冠等首飾,上細雜色綵緞匹帛,花茶果酒,團圓餅,羊,酒,銀挺子等等。下等人家沒有這麼奢侈,只送織物一二匹,再加上鵝、酒、茶、餅。財禮送到了,吉日選好,就可以坐花轎進入夫家舉行洞房禮。中間還有一個問生辰八字,別當真,財禮有了。什麼生辰八字都是好的。沒有財禮,什麼生辰八字皆是不好的。

    若夫家貴。那麼一切正好反過來,要倒貼許多嫁妝,然後在鋪房時,也就是在迎親前一天,女家派人到男家佈置新房,將被褥等物拿出來,所有陪嫁的衣服、襪、鞋陳設出來,給大家看,看看我女方陪了多少東西過來。這個風俗後世都保留了一些下來。有的地方不讓隨嫁的妝奩讓外人見。於是多帶隨車錢,多者一千貫。少者數百貫,奩裡面的女兒私人物品不讓別人看到,但錢能看到,將車子打開,好多錢!

    女方便有了面子。

    像崔家兩家這場婚禮有可能花費得數千緡錢以上,但對於兩家財力都不成問題。

    崔家不想等,鄭家也不想等,外侄子還要走馬上任呢。

    很快商議好聘禮與陪嫁。然後問好吉日。對方身份高。張大舅便問道:「崔知州,你看那一個日子好?」

    「四月甲寅。」

    這個日子很快的,還有數天就到了。中間送聘禮。然後陪嫁,再到用花轎接人,又那麼遠,兩家的忙碌可想而知。但鄭家急,崔家急,皆沒有覺得是問題。拿到婚契,崔有節心定了下來,徐氏用手撫胸,崔有節這才問張大舅,為什麼姜知州會上書彈劾?

    張家大舅一聽很不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後道:「崔知州,是我的主意,後來外侄請求姜知州未同意後,找到我來保媒,沒有想到姜知州……」

    「算啦,他是誤會……」崔有節道。自家樹大招風,學習女婿韜光養晦吧,權當是碰了晦氣。

    張家大舅離開後,崔嫻聽了,道:「爹爹,你做法很對,但爹爹不用害怕,等成親後,女兒讓鄭家小郎,在陛下面前替你說一說,誤會就解除了。」

    但鄭朗不是這樣想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娶了王家女,悔了秦家女,導致姜知州反感,這才產生的誤會,與樹大招風無關。

    開始準備婚禮。

    壬子日,也就是四月二十,崔家的嫁妝到來。十分豐厚的嫁妝,用了幾十輛牛車拉過來的,一路觀者如山。但兩家收的賀禮同樣驚人,不是一樁賠本的「買賣」。

    另一邊花轎也在半路上。

    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三百里路,花轎又不能用牛車拉,還有徐氏,伴娘,親戚,以及河北崔家的十幾個長輩。崔全忠成親,讓王德用老匹夫強暴了,崔家只來得及派了徐氏一人前往。可是崔家嫁女,作為尊貴的女方,族中的老人們怎能不出面呢?得知省試結果後,這些長輩率著一大群親戚從河北趕到了蔡州,一直待到現在。

    這些人走得慢,從昨天花轎就開始出發。

    為了搶時間,還有其他搞笑的事,鄭家的聘禮還沒有到呢,崔家鋪房的嫁妝就出發了。兩支隊伍在穎昌府相遇,喇叭鎖吶對著吹,吹了好一會兒,兩方才在觀者的哄笑聲中散去。聘禮過去,請新娘子的人也跟著一道過去。不然來不及!

    崔家的娘家人看了看,表示很滿意。事至此,不滿意也得滿意了。

    一路勞苦,二十二更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進到了鄭家莊,大隊人馬在村口停下來。俗名稱為停坦子。

    攔門一次,想將新娘子請走,要給娘家人市錢花紅,娘家親戚滿意,才讓女方親戚將新娘子抱上花轎。並沒有完,到了新郎倌家還有一次,還得要,抬擔人討要市錢,酒水,這才肯起擔子。

    不過徐氏心中擔心,萬一太講究了,這個女婿不同意,俺就不給起擔子錢與酒,怎麼辦?

    她想得太不堪,張家大舅母代表鄭家拿著錢與酒過來,擔夫將花轎抬到鄭家門口。「剋擇官」手拿花斗,盛上谷、豆、銅錢、彩果、草節,念誦經文,一邊望門而撒,小孩子爭著搶,稱為撒谷豆。再鋪上青氈花席,一名婦人捧鏡面對著花轎倒行,這才讓婢女扶著崔嫻從花轎上走下來,跨過馬鞍與秤,入中門,牽入洞房。

    諸賓客宴席開始。

    傍晚來臨,新娘子再次帶了出來,帶到影堂裡(擺放祖先畫像處),與新郎共牽一彩帛,彩帛中結一同心結,焚香酹酒,拜伏祖先。兩人起立,崔嫻還要被扶入洞房中,一會兒行交拜禮、結髮禮。現在不行,輪到鄭朗表演了。

    兩人交會間,崔嫻輕聲說了一句:「鄭郎,妾身體快散啦。」

    折騰得受不了啦。

    但這一句來得很突然,鄭朗先是愕然,然後笑了起來,差一點被她逗得大笑。

    這才是他喜歡的新娘子,不怕聰明,狡黠的女孩子同樣會惹人喜愛,就怕持才賣橫,獨斷獨行,自己一家上下皆是老實人,以後再無寧日。

    「不准笑,人都在看著呢。」

    鄭朗更想笑,看著環兒將她扶進了洞房,嘴上笑意猶存。

    現在為止,這場婚禮一切很正常,雖匆忙倉促了一點,也能理解,比那些個榜下捉婿的婚禮要正規得多。程序一切皆按宋朝士大夫人家標準婚禮在進行。可一會兒不正常了。

    鄭朗「上高座」。穿上綠色公服,頭戴花和勝的幞頭,在中堂上置一把椅子,登上去。先是媒人,張家大舅與姨姑各斟酒一杯,最後到丈母娘請新郎飲酒。

    對丈母娘不感冒,但也沒有必要擺在臉面上,很恭敬的受之。過去有些恩怨,怎麼辦呢?這個女婿可是宋朝最小的三元狀元,深受皇帝喜愛,前程無量。於是徐氏咧著嘴笑,樣子有些傻。大家看到她有些不對勁,可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皆認為徐氏是喜的,換自己也喜啊。不相信只要兩家婚約一解除,上門提親的能將鄭家門檻生生踩破。

    因此皆沒有注意她的表情。

    鄭朗再由江杏兒與四兒引入洞房,洞房中間設席,鄭朗立於東席,崔嫻立於西席,先是崔嫻對鄭朗一拜,鄭朗答謝,崔嫻又一拜,兩拜,鄭朗揖請崔嫻入座。

    崔嫻一個姨媽忽然對徐氏說了一句:「二妹,你真有福氣,挑了一個狀元公為女婿。」

    「是啊,」徐氏從進鄭家莊時就一直在高興呢,看到女婿彬彬有禮,臉上笑容越來越濃,歎了一句,傻笑起來,笑著笑著沒有聲了,身體軟倒下去。幾個親戚立即將她扶起來。然而徐氏眼睛發白,人事不知。

    大麻煩來了。

    崔嫻不顧自己是新娘子,連忙撲過去道:「娘娘。」

    鄭朗也在流汗,怎就昏過去了,然而看看不對,也走過去,用手搭在她脈博上,不好,奶奶的,再搭,不是昏過去,脈博動都不動一下。

    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件吧?

    奶奶的,再搭,搭完後臉色變了起來,道:「喊大夫過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20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35 編輯

第二百十六章 官人,小心

    新一卷開始了,開頭過渡,情節略淡,後面有很好玩的,而且越來越好玩,順便求一下月票

    不用喊大夫,宴客裡就有幾個鄉里的大夫。

    人命關天,不能再忌諱,將這幾名大夫喊來,進入洞房,與鄭朗一樣,搭脈。脈博溫寒鄭朗搭不出來,跳不跳動還能搭錯嗎?一個有名氣的大夫說道:「大約大娘子喜慶之下,淤了心血……」

    一高興,心血衝上來,導致死亡的。

    崔嫻伏在母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

    鄭朗站在哪裡手無足措,對丈母娘不抱有好感,然而天下像她這樣的女子不要太多,況且似乎也不是一無是處,聽崔嫻說後來還教了她燒菜手藝。至於崔嫻學到幾分功夫,去年因為避諱,鄭朗沒有嘗到。

    怎麼就死了呢?

    想了大半天,終於想到自己在上高座時,徐氏就不大對勁。有可能這場婚姻經歷太多風波,從開始的避之如虎,到後來觀望,然後到驚喜,擔憂,臨到成親前,還受了姜知州一次小小的打擊,好不容易成親,心情複雜,或者徐氏有什麼心臟病之類,反正現在的水平肯定是診斷不出來。然後喜啊喜的,樂極生悲,心臟病突發,見閻羅王去了,也就是大夫所說的淤了心血。

    但現在怎麼辦?

    不但是他,大娘站在洞房裡手足無措,三個舅哥與兩個大姨子衝進來與崔嫻一起號啕大哭。其他的所有賓客全部面面相覷。甚至有人講迷信的,認為徐氏福淺。兩家聯親本來不相般配,於是遭了天譴。

    鄭朗想了想,不能耽擱,眼下是家事,未來就是政事,這點家事都處理不好,何談做一方知州父母官?道:「人命關天,撤去喜宴。」

    張家大舅嘴張了張,最後沒有反對。都出了人命,這時候繼續操辦婚禮。傳出去也不大好聽,點了一下頭,帶領著十幾個舅舅與幾十個表哥撤去相關的佈置。

    鄭朗又看著崔嫻,頭上蓋頭還未揭下來呢,不能讓她哭哭啼啼的,那麼剩下來的事不好安排了,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兒,小肉兒私嫩的。但現在也沒有心情想曖昧的詞。道:「娘子,你過來。」

    還有禮儀沒有進行,比如敬長輩禮。結髮禮,那都是次要的,主要禮儀基本結束了,所以稱呼娘子。

    「嗯,」崔嫻這時也不聰明了,真的變笨了,呆呆地跟他走到外面。

    鄭朗說:「娘子,勿要難過,你是有主見的人,你母親離去時,是含笑離開,你們幾人皆先後成家,二哥老實,在家裡維持著家業,也沒有出過差錯,她親生的大哥與三哥又博得功名在身,又看到你成親,這才離開。」

    只能用好話安慰了。不說則罷,一說崔嫻又哭泣起來。

    「你不能哭,你家有長輩過來,可都是從河北老家鄉裡過來的,你父親又遠在蔡州,還不知道,我家父也早過世,僅幾個娘娘同樣做不了主。只有我們拿主張了。」

    然幽傷,但「官人」的沉穩讓崔嫻頷首。也許鄭朗安定的神態感染了她,崔嫻漸漸停下哭泣,變成抽泣。

    「如今天氣已熱,此事不可耽擱,我馬上派人準備靈柩。」

    「嗯。」

    其他幾個娘娘也聞訊走過來,二娘問:「朗兒,這如何是好?」

    問大舅,大舅同樣搓手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問兒子。

    「娘娘,你們先退下去,我先與娘子商議一下,然後再與你們長輩共同商議處理。」

    幾個娘娘與崔家的長輩們只好退了下去。

    「娘子,靈柩準備好了後,我也與你一道到你家去拜祭。」

    「你是要去的,身份不同,」雖然傷心,說這一句話時崔嫻帶有一些嬌嗔之意。

    「我知道,但有一件事想徵詢你的意見,恕我冒味說一句,人老了,總有意外的事發生。若是在你家,你必須要替岳母守孝,孝期滿了後才能出閣。若是在我家,僅需拜祭即可。然……」

    這才是最頭痛的地方。

    人在鄭家,可婚禮才進行一大半,崔嫻算是崔家的人,還是鄭家的人?以後還要不要補辦,來一個二婚的啥!

    然後在腦海裡翻,主要是《禮記》《儀禮》《周禮》這三本書,可翻來翻去,就是沒有找到類似情況,可遵循的禮制。

    腦海裡亂成一團,倒是聽到三個舅哥與兩個大姨了伏在洞房裡號啕大哭聲,哭得讓他更心煩。

    「官……人,妾有一言。」

    「說。」

    「你性格散淡,可如今你名聲在外,有些事最好做得完善,不能讓話柄留給別人,」說到這裡崔嫻悲苦萬分,好不容易守到今天,卻沒有想到母親出了意外,老天爺,你有沒有長眼睛!又道:「我打算先回去,守一個孝期,最少是中孝之期,別人就不會談論了。」

    「這樣也好,過一年後我派人到蔡州來接你。」

    鄭朗倒也不是很急著要結婚,但都是這樣啦,沒法子。

    一結婚就要圓房,摟著如花似玉的妻子,做暖壺的?可不可能?並且崔嫻樣子並不醜,這樣的一個美人在懷,自己能控制住?這要做做的啥,做到最後,很有可能明年就要做父親了。自己鬍子還沒有長齊呢。過一年也好,就是做父親,也要過了二十歲以後,至少自己長相看上去成熟一些才能做。

    兩人一商議,大方向就有了,細節還要與在席的長輩再商議一下,鄭朗剛要離開,崔嫻又道:「官人,妾還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何事?」

    「本來這件事我也安排了的。正好待在你身邊,可以防範一下。然如今我必須留守在蔡州,此事不得不說。」

    「你說吧。」

    「高衙內。」

    「高衙內?」

    「是他,上次他說的讓婁煙經常……送人,妾身明白了。」

    明白就明白吧,有什麼不對的?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是前幾天我聽到一個消息,有幾位世子來到上蔡縣,並且居然住在高衙內家中。」崔嫻道。世子雖圈在京城,偶爾到四周逛蕩一下。未必不可以,蔡州離京城只有幾百里路。逛到蔡州也有可能。但是怎麼住到高衙內家中?這讓人很懷疑了。

    「世子?」

    「是啊,妾身懷疑是不是他將婁煙多次『送』給這幾位世子。」

    「不大可能,婁煙雖漂亮,京城裡面漂亮的行首也不是沒有。」

    「官人,不同的,你開罪了八大王,他家的世子當時派了人打你,此事沒有揭破。可終是生了怨懟。或者那個趙允迪不知如何與高衙內走到一起。或者高衙內主動找到他,然後托他的門路,蔭補成了主簿。但此事不要緊。他們僅是一群世子。」

    說這個話有原因的。

    漢唐宗室弟子可以開疆裂土,到了唐朝這群子弟也能外放成一方大吏,趙匡胤兄弟束得緊,不僅將武將兵權奪去,對宗室子弟也進行了約束,直接將宗室子弟圈在京城裡,當作一頭頭肥豬養的。實際權利不是很大,包括趙元儼,若他不是趙禎唯一的親叔叔,同樣連一個發言權也沒有。

    高衙內與他們裹在一起,央請一下,做一個小主簿,那怕一個小縣令,這群世子依然有能力讓他得償心願。若再高,就是知州,也休想了。

    可是鄭朗眼睛瞇起來,道:「他們中間有沒有濮王殿下?」

    「你是說趙允讓?」

    這個世子很有名氣,原來宋真宗一直無子,從老三哪裡將他的三子趙允讓過繼到皇宮來撫養,準備立為皇嗣。然而不久後趙禎出世,有了親生兒子,趙允讓只好乖乖的出宮。

    「具體的妾身也不清楚,但妾身對父親說了,讓他嘗試著看一看,能不能買通高衙內家中的下人,聽一聽他們究竟說了什麼。但妾身既然要回蔡州,這件事就交給妾身來辦。」

    「謝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謝,官人,小心。」

    雖說這些個世子不懼為害,終是宗室弟子,若聯起手來對付鄭朗,還是很惡人心煩。又不能對小皇帝說,你家幾個堂兄弟幹嘛跑到蔡州與高衙內滾在一起啦?

    至少要有證據,崔嫻又道:「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是一群書獃子……」

    歎了一口氣,論智慧官人有了,幾個學生一個比一個生猛,可都是一群書獃子,講儒家道理的,實際生活磨練少。原來想自己彌補一下他們缺陷,現在卻不成。或者那兩個小婢,那兩個小婢除了聽話,會服侍人,還能做什麼事?歎過氣道:「妾很擔心。」

    「放心吧,我們不能久談。」

    兩人一道走了回去,崔嫻又是哭,鄭朗勸了勸,崔嫻忽然說道:「你們都出去。」

    將一干人等與三個哥哥全部趕出去,唯獨留下鄭朗,崔嫻道:「官人,你的頭髮。」

    就是結髮禮,本來應由大娘與徐氏共同在對拜禮後主持這項儀式,然後撤出來洞房,讓新人喝交杯酒,合巹。不過鄭朗狐疑地看著徐氏的遺體,崔嫻卻堅定地說:「官人,妾只想讓母親笑到最後。」

    還能說成什麼?

    這個人死得莫名其妙的,這個婚禮古古怪怪的。

    崔嫻又說道:「況且等會兒妾還要出去,不能這樣子出去。」

    要安排母親的後事,再蒙著蓋頭不像,更不能真的來一個二婚!

    鄭朗只好拿出早準備好的頭髮,崔嫻小心將它與她自己的頭髮梳成髻,一邊梳一邊哭。鄭朗撓頭,不知如何是好。

    崔嫻又拿起酒杯,與鄭朗手腕交錯在一起,喝了交杯酒,忽然伏在鄭朗懷中大哭起來。

    「娘子。不能哭,真的要準備正事。」

    「那你將妾的蓋頭……」

    暈!

    鄭朗只好替她揭了蓋頭。蓋頭下是一張漂亮的瓜子臉。臉上抹著一些淡淡的胭脂,幽幽香氣沁人心脾,只是此時在淚水洗涮之下,胭脂化開,使臉成了一張小花臉。鄭朗道:「你的臉……」

    「妾知道。」

    崔嫻還是不好走出去,鄭朗出去了,讓她留在洞房裡,然後將雙方的長輩喊在一起,將剛才倆人商議的說了一遍。

    無話可說。只能這樣,大娘娘有些不捨。可有什麼辦法,雙方都是要臉面的人家,難不成強行將媳婦兒留下來。鄭家人緣好,不僅鄭朗是狀元,身份不同,平時幾個娘娘結了善緣,幾個舅舅與表哥不顧天黑,到鄭州城外蔡水碼頭上。哪裡放著大量木材。買一塊梓木回來做棺材。不敢委屈親家母。村子的村民也拿來工具,主動準備幫忙。

    現在還是以小農經濟為主,自產自足。婦人們要會做農活,桑麻紡織,家務活,男人會農活,還要會一些簡單的木工活、泥工活,漆工活,像鄭家後面蓋起的一棟棟新房子,皆是鄭家莊村民協助蓋好的。

    做好棺材還有一段時間。崔嫻走了出來,洞房裡就有許多崔家陪嫁過來的嫁妝,堆得像小山一樣,就著裡面白色絲帛簡單的做一套孝服。想要俏,一身孝。許多人第一次看到崔嫻真面目,一個個心中誇讚,好俊俏的小媳婦兒,可只能放在心中。

    今天的事太古怪。人家的親娘死屍還在洞房裡呢,不能說新娘子漂亮。

    還能證明一點,新娘子手巧,這麼短的功夫居然搶出一件孝服,雖然湊出這身孝服不是很齊整,也是不易,但也不是誇讚的時候。

    崔嫻淒婉的向諸人施一禮,道:「謝過諸位鄉親,今天打擾各位。」

    「不要緊,不要緊,小娘子準備安心準備你母親後事吧。」

    「節哀順變。」

    眾人安慰幾句,一個個散去。

    鄭朗來到後面,他原來的房間改成了洞房,現在躺著丈母娘的屍體,還有三個舅哥,兩個大姨在乾嚎,妻子在哭,洞房花燭夜是沒有了,只好到後面與王安石擠在一起。

    「狀元,你要與我睡啊?」王安石一本正經地問道。

    「擠一擠吧。」

    司馬光低頭偷笑,老師這個新婚洞房……不僅樂,心中也高興。對未來這個真正的小師母,僅見過幾次面,因為避諱,話說得不多,不瞭解,似乎不大惡,但聽說過老師丈母娘許多偉大光榮的事跡。

    崔知州品德沒有人們印象中那麼壞,之所以惡劣到姜知州都上書彈劾的份上,全賴崔夫人的作用。

    以前是崔知州,將來會不會連累小師父?就算那個漂亮過人的小師母通情達理,對不合理的請求拒之門外,一律不同意,若這個師祖母偏拿著老師的名義在外面招搖撞騙,難道將她殺掉?

    不是今天突發事件,很有可能的。

    老師做得好,三十幾歲登相入閣,不是不可能,時光很快就過去,那時候崔夫人若在世,就不會招搖撞騙,若為她兩個兒子利用老師的名義爭一爭,又做出讓人恥笑的事。怎麼辦?或者將小師母出之?

    早死早好。

    放在心中,不敢說出來。

    與王安石擠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無精打采的起來,看到棺材已經做好了,自己是女婿,還是死在洞房夫妻交拜後,不得不扶柩,與崔家的親戚一道向蔡州出發。

    崔有節也哭嚎了幾聲,雖說妻子萬般的不好,也有一些好處,比如很聽自己的話,一手好女紅,一手好廚藝。與族中的長者商議了一下,在蔡州不能下葬,要將靈柩運回河北老家。

    這才與鄭朗說話。

    讓鄭朗坐下來,問:「朗兒,你為什麼去江南?」

    幾乎每一個人都要這樣問,太遠了,何苦來哉!

    又將原因大約說了一遍,崔有節道:「不妥,豈不聞寇萊公得善藩,當不苦也?」

    說的是寇准一件事,宋太宗時,寇准與知院張遜在早朝時為事爭吵。有失朝儀,於是宋太宗將寇准貶知青州。謫張遜。過了沒有多久,念之,常不樂,對左右說道:「寇准在青州樂乎?」

    左右答道:「寇准在青州這個好地方做地方官,當不苦。」

    過幾天後,又問,左右也讓寇准吵怕了,於是又對曰:「陛下思准不少忘,但聞寇准日夜縱酒。不知道他思不思念陛下?」

    倒是不假,寇准無夜不以酒為歡。到青州後還是夜夜吃酒作樂。

    宋太宗默然。直到第二年才將寇准召了回來。

    崔有節說的是好意,就算京城風起雲湧,想暫時避一下風頭,最好還是在京城四周的州縣活動,能讓皇帝看到,離得越遠越不好,萬一朝中有一些不快活的人挑一挑,召不回來。時間一長。感情就淡薄下去。

    沒有聖恩,以鄭家的背景,女婿很難爬上去。若論感情。你有當年宋太宗對寇准感情深嗎?

    「泰山,勿用擔心。恰恰相反,我不但想到江南,還想在江南多待上幾年。」鄭朗不以為然,自己與趙禎關係未必有宋太宗與寇准關係深,但是趙禎卻比宋太宗趙匡義更重感情。趙匡義是什麼主?一個化學大師,他哥哥養了幾個皇帝,他就幹掉了幾個皇帝,包括他哥哥在內。不是愁在地方上待得久,而是愁以後趙禎會因為重感情,待得時間不長,就將自己往京城召,麻煩來了。

    「為什麼?」

    「我歲數太小,資歷太淺,朝堂上猛……能臣太多。」

    「猛能臣?」

    「能臣。」不敢說猛人,又道:「泰山,京城除繁華一點外,卻沒有地方自在。若我赴職時,路過宋州,有可能還會勸一勸宋知州,讓他放棄回京城的想法。泰山,恕我斗膽說一句,你最好也不要進京。」

    進京幹嘛呢?憑借朝堂一個接著一個的猛人,你與老劉二人,在京城給人當猴耍都不知道怎麼耍的。看看呂夷簡是怎麼玩范諷的,只對呂公著說了一些兒話,自己兩個學生拚命了,甚至有可能李迪在趙禎面前減少了印象分。用了多少心思,僅是一句話!

    後面還有更多的猛人在排隊,好長的一串名字。

    又說道:「你也知道高衙內的事,那些世子們,雖然權限很小,然在京城附近,或多或少有些影響力。我現在僅是一棵幼苗,成長不易,為什麼主動給自己尋找麻煩?」

    不回京罷,一回京必須擔任有資歷擔任重職,到那地步,八大王見了自己同樣必須很客氣,這群小太保們就不敢動彈了。現在不是在京城的時候,包括京城周邊地區也不是自己所能待的。

    「高衙內,唉,我是瞎了眼睛。」

    「都沒有想起來。」

    「為什麼你能用那個姓劉的掌櫃?」

    「兩者形式不同,我雖繼續用劉掌櫃,但請了張家大舅家派人進行監督,又留有把柄在我手中,後來見我名氣越來越重,他越不敢動彈,也是一種掌控。高衙內卻不在我掌控之中,也不在泰山掌控之中,甚至在這之前,我們連他如何蔭補的都不知道。況且人本來也有三六九等,有的人能洗心革面,那是他本質純善,雖走上一些不好的道路,只要種種觸發與教育,就能幡然醒悟,但有些人自小長大,本性已經堅定,偏偏這種堅定又是不好的一面。這種人夫子復世也難以教化,所以佛家有斬妖除魔的說法。不過不用急,他分明有敵意了,讓我來處理吧。」

    「你處理?」

    「我這一回進京,向陛下請求,將他調任,隨我一道赴任,我會好好的對他進行調教。」

    崔嫻坐在邊上,依穿著一身孝服,可聽了這句話後,掩嘴「噗哧」一下樂起來。

    笑完後惆然若失,這會是場好戲,可惜自己加入不了。於是插嘴道:「官人,稍等一下,等一年後,你再訓導他。」

    別錯過我啊!

    崔嫻對高衙內更反感,自家父親一片好心,卻被這小子利用了。一邊想坑害自己的官人,一邊還想利用官人上位!其心好歹!

    那個行首也傻,居然心甘心情成為玩物,淪為他色賄那群世子的工具。無恥之輩。

    鄭朗說以後許多大臣黑白分明。崔嫻同樣也是這一種類型的人。

    看了一眼崔嫻,鄭朗很無語。這還要帶著你一道玩?隨她,一年就一年,反正要待上好幾年,想將高衙內留在身邊,趙禎還會買自己這個面子。到時候夫妻二人做一回江小魚與蘇櫻,一起玩玩這個死不改悔的小子!

    但在這之前,有一件事要弄清楚,問道:「泰山,有那幾位世子?」

    「我暫時不太清楚。大約一共來了五位世子。」

    「麻煩泰山替我打聽一下。」

    對此事崔有節也不大慎重,說世子是誇獎了。於其說是一群世子,不如說是一群貴重的豬,搗一點小亂可能,但實際沒有多大實權。可是女婿請求,崔有節只好答應下來。比較好打聽,聽女兒的話,塞了一些錢給了高衙內身邊的小婢,崔有節自己不會出面。而是崔家一個僕人出面的。

    過了兩天消息帶回來。沒有出鄭朗所料,趙元儼家的允迪是其中之一,還有他的二哥睡王允良也在裡面。喜歡睡覺,於是一宮之人喜白天睡覺,晚上起來,晝夜顛倒。這是不好的兩人,還有三人,趙元佐的孫子趙宗禮、趙宗悌,鄭朗最擔心的趙元份兒子濮王允讓!

    一個人的品德,即便是宗室子弟,也注定他以後的作為,趙允迪與趙允良不足惜,可是趙宗禮與趙宗悌德操還是很不錯,也得趙禎器重。聽到這兩個世子名字,鄭朗很疑惑,為什麼他們也與高衙內裹在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不但不應當與高衙內裹在一起,甚至有可能平時不會與允迪兄弟來往。難道中間還有什麼隱情?

    還不是鄭朗看重的,趙禎只是仁愛,只是軟,是非卻是很分明,這些宗室子弟一旦對自己夾起群攻,必然會引起趙禎反感。他們也不敢這樣做,但最後一個人……喃喃道:「濮王啊。」

    「有什麼不妥?」崔有節奇怪的問。此人一度差一點做了皇儲,陛下的出世讓他美夢破滅,無非得了一個濮王尷尬的王號。但越是這樣,他越不敢插足政局。

    豈止不妥,是大大的不妥!

    但鄭朗不能說出來,想了一會兒道:「泰山,能不能將高主簿喊到你府上,我與他說幾句話。」

    不知道女婿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鄭朗已經十七歲了,崔有節也不好教訓,而且自從妻子一死,崔有節真的感到自己老了。又看到京城無望,若不是考慮到兩個兒子還想扶他們一把,都能辭職致仕告老返鄉。

    讓人將高衙內喊來,看到鄭朗,高衙內眼中驚疑了一下,迅速平靜下來,拱手道:「見過狀元。」

    鄭朗心中笑道,這小子天天跟著這群世子後面,氣度居然變得好起來,城府也似乎深了,若不是得知這幾位世子的事,還真讓他蒙騙過去。不知道將這個傢伙帶到身邊,誰是江小魚,誰是江玉郎?

    他暫時沒有看出高衙內心思,高衙內也沒有本事看出他的心思。鄭朗也平靜地說:「見過高主簿。」

    崔知州看他們倆人很客氣地說話,心中有些冷寒,又一次感到自己老了,道:「高主簿,你坐。」

    「知州將屬下喊來有何公務?」

    「也沒有什麼公務,是崔某女婿喊你來的。」

    高衙內眼睛轉向鄭朗,鄭朗笑了一笑,道:「是我請泰山請你來的,上次進京省試發生一些誤會……」

    「狀元見笑,那是我思考不周,牽累了狀元,請狀元海涵。」

    「也有一部分,不過我的娘子斥責了你,略顯過分,我剛剛得知,所以請你過來,向你道一個歉。」

    「哪裡敢受得?」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授意兩個親家哥哥科考法門,也錯了,當著陛下與諸相的面承認錯誤,有時候陛下也自我承認錯誤,這是君子美德。不怕錯,就怕不知悔改。」

    「受之。」

    「但我心裡一直有虧,想做一些補償。你以後還想不想科考了?」

    高衙內搖了搖頭,苦笑道:「大約也不想了,就是考也考不中。」

    「也好,科考是仕途一條捷徑,可吏治得當,未必沒有出人頭地之時。我打算此次赴京前去江南。」

    「狀元,我也聽說了這件事,以狀元之才,一定會是江南百姓之福。」

    「你不用誇我,我心裡面清楚,歲數太小,心性又淡,還未去心就慼慼不安。正好想到了你,你擔任主簿好幾年,有一定經驗,這一次我懇請一下陛下,順便將你帶到江南去,做我的幫手,也是我做一個小小的彌補。你意下如何?」

    「幫手?」高衙內尖叫一起,一張臉的表情這一刻間變得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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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章 找朋友(上)

    鄭朗將筆放下來。

    也就是《齊家論》了。

    鄭朗這篇文章語氣與往日的溫和一反常態,十分激烈,破開頭便說道:「寒號棲居於枝,而雀曰,北風始至,悲秋不遠矣,汝何不築巢以避風寒也。曰,吾乃鴻鵠,非君知也,秋風發者,將高飛於九霄之上,乘翔風駕青雲,一翅而至南天外也。」

    麻雀看到秋天來了,寒號鳥懶洋洋的什麼都不作準備,勸他,寒號鳥說我乃是鴻鵠,真正秋天到了,我翅膀一張,就上了九天之上,再一張,就到了南方。為什麼著急?

    結果可想而知,再轉入正題,從一些老年舉子的清高,才短又不肯放下身體,連累家人不知羞愧說起,再到大學的齊家治國。然後再轉,怦擊這些老年舉子心態不好,不孝不悌不仁不愛,又說眼光可以看遠一些,但走路時必須看著腳下。人生如登山,越高越險,腳下都看不好,說不定那一步就摔下懸崖,何來鴻鵠之志?

    「狀元……」司馬光看了冷汗涔涔。

    也是鄭朗所寫的最激烈一篇文章。

    鄭朗道:「有的人麻木不仁,不當頭棒喝不足以讓之清醒也。」

    「狀元正當如此!」王安石道。

    鄭朗心態好,否則換別人,整天與這兩小談話,能讓他們弄成精神分裂症。但相處得久,相互在影響,應當比原來的時候好。原來是爭,是抬槓,現在多是坐下來討論,抬槓有之。可少了。這讓鄭朗很欣慰。

    將《齊家論》遞給大舅,要刊印出去的,然後一份份往下傳,否則事情可能變得更壞。自家不同,自己是狀元,馬上就是朝廷的命官,大舅也是官宦子弟,當地望紳。能鎮壓得住。是大舅顧忌自己名聲,否則這幾個舉子早攆得滾蛋。

    別的地方不同,有的人有地位,直接攆他們滾蛋,有人僅是有錢。雖說商人地位漸漸抬高,甚至錢出得多,還可以捐一個小散官做做,反正不是差官職官,國家不用付多少薪酬。可相對地位還是不高。

    這些舉子皆有功名在身的,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受得,受到最後,矛盾越積越多。就會出事了!如病一樣,扁鵲見到蔡桓公,說不好啊,大王,你的病在肌膚,不治要深。桓候不聽。過了十天後又說,病在腸胃,要治啊。不治益深。不聽,最後望蔡桓而走,問其故,疾在腠理,喝幾碗湯劑就能治好了,在肌膚,扎幾針也就好了。在腸胃。用炙拔之,同樣能治好。在骨髓,我無奈何也。

    一旦出事,扁鵲能拔腿就逃,自己與張方平往哪裡逃去?

    索性病在腠理。也開出針灸之劑!

    有了這篇文章,也就是一盞指明燈,從儒家學說上怦擊這些書獃子們的做為,給一些大戶方向,做得好,不錯的,你們做善事,收留他們。若做不好,果斷讓他們滾蛋。

    不要說什麼有辱斯文,連爹娘老子,妻子孩兒都不顧,就是人才,國家也不需要這樣的人才!

    又對張大舅說道:「大舅,我家人丁單,家中的事多謝你了。」

    「傻孩子,我是你舅舅,不幫助你,誰來幫助?」

    又看著柴克明道:「柴兄台,也謝過你相助。」

    柴克明還是不錯的,考不中,索性放下書本,學習經營之術,已經有了鄭家大管家一些雛形。家中是要有一個得力的管事,否則不能什麼事都麻煩大舅,況且大舅也漸漸老,連宋伯他們也越來越老。

    開始收拾衣服。

    就在鄭州雇了一艘熟悉的船,船主是岑大少家的遠房親戚,人放心。不然到京城僱船,讓那幾個世子弄得有些怕怕的,水上的事什麼情況都能發生。船也大,住上去會很舒適。

    唯獨費用高,又要在京城耽擱一段時間,得花費三四百緡錢的船費。然而現在的鄭家還在乎這三四百緡錢的船資?

    又帶了鄭三錘子,就是那個退伍的老兵,到地頭後,有衙役保衛,讓他回來。

    呂家也恐怕派一兩名家丁,畢竟幾個嚴格說都是青少年,歲數不大。

    宋伯要去,鄭朗不肯,家中需要人照料的,況且老宋很老,不能長時間顛簸。

    將行李搬上了船。

    幾個娘娘留戀不捨,兒子長大了,也要高飛。知道有這一天,高飛是好事,不飛出去能有什麼出息呢?可真飛起來的時候,一個個留戀不捨。

    鄭朗看著幾個娘娘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我也捨不得離開你們啊。」

    四娘道:「捨不得也要去……」

    「過一年吧,我派人來接你們,你們與崔家小娘子一道去江南。」

    「朗兒,要愛民。」

    「大娘,我這心你們不是不知道,哪裡有害百姓的心?」

    船兒始行,千帆競過!

    鄭朗在船上到處走,到處看。

    司馬光問道:「狀元,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船的結構。」

    「是……?」

    「做一個知州,更不能做一書獃子,方方面面皆要懂一些,不求精深,至少要明白,這樣處理事務才能準確無誤。船也好,糧也好,桑麻也好,皆是老百姓的民生。小治力求無為,無功也無過,以資歷陞遷。中治想辦法讓百姓有的吃,不求吃好,但求吃飽,有的穿,不求穿好,但求穿暖,有的住,不求住好,但求能遮風蔽雨。大治,不僅讓百姓吃穿住得到解決,還能替國家分擔負擔,開一個好的先河。所以不僅讀聖人書,也求看一看,理論實踐結合,才是儒家之道的根本,學為實用也!」

    「受之。」司馬光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如何實用。自己也有一份子吧。

    鄭朗有的話還沒有說,江南一行,雖是次州,這是必須的,自己年齡小,沒有執政的經驗,磨上幾年。但江南還有更好的所在,東南!錢惟演馬上就要去世了。可他還有幾子,錢氏在東南威信尚存一些,哪裡不是處女地,可也等於是處女地,朝廷實施了海運。可未怎麼重視!

    海運哪,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聚寶盆!現在市舶司與抽解等海上所得,僅一百來萬緡錢,但是到了南宋呢?間接影響的經濟更不可估量。若發展得當,會產生什麼效果?

    那是南宋,關中河南河北山東全失,江淮成為荒蕪,人口減少一半以上。也就是說。發展得當,收入能是南宋的兩倍多!

    是什麼樣的概念?直接的與間接的,有可能會達到三四千萬緡錢的收益,若再主動一點,這種收益還有可能增加一倍多。

    眼下僅是紙上談兵,不是史書裡說說就能做得到的,並且相關的史籍記載得很少,所以必須過去看一看。試點一下,才知道具體的得失遺漏。

    想到這裡,對著空茫的河水,長嘯數聲。嘯得兩小如癡如醉起來,與幾名小婢同時用仰慕的眼光看著他,因為從這嘯聲裡他們聽出了老師的滿懷壯志。

    ……

    將船泊在蔡水河邊,進了嚴家客棧。

    呂夷簡居然派人請他過去。

    也是禮節問題。原來不行,現在兒子要出發了,不管怎麼說,是鄭家子教導自己的兒子,要表示一下感謝。

    呂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呂夫人也出來作陪。兒行千里母擔憂,多少有些擔心的。

    呂夷簡問道:「這一行狀元可有什麼計劃?」

    懂的。說出來,人家會配合你。

    「呂相公,我還小,需要多磨練幾年,此一行,我打算多待幾年,時間長一點問題不大,畢竟我才十七歲。」

    「須如此。」反正在京城對鄭家子沒有好處,這是明智的做法,呂夷簡讚賞的點了一下頭。

    「不過幾位小郎,我會看他們學業,逐一讓他們回去科舉。」

    「那麻煩狀元了。」呂夷簡沒有多問,與兒子談心,聽得多了,修書,教他們吏政,教學業,甚至有可能說不定會教一些科舉的法門……無論那一樣,自家兒子也會受益非淺。修書有名氣了,有名氣以呂家的地位抬一抬,也就起來了。吏政,那是提前實踐勘磨,同樣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得有一個前提,所受之人必須聰慧,否則拔苗助長,對三子的智慧,呂夷簡很相信的。

    呂夷簡又說道:「范司使生病告假,在這之前,他上書說朝廷不當撥款於宋州囤積糧食,本來去年大災,糧食緊缺,糧價高昂,朝廷用度不足,偏偏主動囤積居奇,導致糧價更高,非是國便。」

    事情整個經過是這樣的,范諷看到三四月天氣好,認為沒有災害。沒災害,國家撥出這批款子囤糧那就不對了。不是專門針對鄭朗的,去年一年的折騰,誰任三司使都會頭痛。

    呂夷簡也知道,但說了一句:「若有災害發生,范司使你可負責?」

    不敢賭啊,並且僅是一兩百萬緡錢的糧食,儲了儲,萬一有了災害,諸相就沒有責任了。真沒有,國家再缺錢,能缺這一兩百萬緡錢嗎?

    范諷同樣不敢回答。

    真不好說,休說今年,就是明後年突然來場災害,到時候呂夷簡這貨也會將此事翻將出來,與自己對堂公薄。自己以何言相對?

    一氣之下生病了。

    真是生了病。

    他生病三司使不能缺人,趙禎讓程琳擔任新的三司使。不赴任不知道,一赴任嚇一跳,程琳一查賬,傻了眼,俺接手的是什麼爛攤子?於是上書,提了兩條,借使牛皮、食鹽、地錢合為一,谷、麥、黍、豆合為一,易於鉤校可也。然後世有興利之臣,復用舊名增之,是重困民無已時也。

    也就是鄭朗所說的折變。

    各地物產不同,朝廷作價統一,便民的措施,可是有興利之臣。復用舊名增加,這是委婉的說法,這些官吏用心是好的,為國家增加稅收,為自己增加政績。可實際大多進了他們腰包!不大好公開說出來,最後一句才是他的重點,重困民!

    國家沒有得到處好,老百姓苦逼了。

    老程真的急了。不然這開罪諸多地方官吏的話萬萬不會說出。

    然後又說,兵在精不在眾,河北、陝西軍儲數匱,而招募不已。其住營一兵之費,可給屯駐三兵。昔養萬兵者,今三萬矣。願罷河北、陝西募住營兵,勿復增置,遇闕即選廂軍精銳者補之。仍漸徙營內郡,以便糧餉。

    冗兵啦。

    想變出錢來,程琳沒那本事,只好節流,想節流。不動冗兵解決不了。

    趙禎是納之,可未執行。根本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如何執行?並且對冗兵,幾代人君一直諱莫如深。但為了配合,趙禎主動又從內藏庫拿出一百萬緡錢交給三司使。一百萬放在宋朝,打了一個水漂就沒有了,可放在皇宮,生生擠出來的。皇宮裡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不但這樣,主動以身作則。

    龐籍為開封府判官,衝尚美人開火了。

    尚美妹自從郭氏廢掉之後,很得寵,然後覺得天大地大,趙禎第一大,她第二大。某一天。帶著身邊的太監出了皇宮,在開封一日遊,遊後有可能看到一些工匠生活很苦,反正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莫名其妙下了一道「旨意」。將城內工匠的一些租子罷去。

    龐籍聽後一跳八丈高,差一點將開封府衙的屋頂撞破,這還了得!錢是不多,可這是內宮干政,干涉開封府的日常吏治。不管了,先將下「旨」的太監捉來,狠狠揍了一頓。揍後還沒有罷休,對趙禎說道:「祖宗以來,未有美人稱教旨下府者!」

    你們在內宮怎麼玩,俺是外臣,不管不問,別玩到俺頭上來!

    噴了趙禎一臉口水,大眼睛怒睜,尚美妹是不在這兒,否則趙禎能懷疑龐籍能一怒之下,將自己這個美妹捉住,按在地上狠揍一頓。

    趙禎投降,道:「自今以後宮中傳命,外臣勿得受之。」

    是一個好皇帝,可梁子結下來,最後繞啊繞的,演變成一件大事,不僅是數相罷免,還有黨爭之河開起……這個,連呂夷簡也沒有想到。之所以說出來,是看鄭朗如何作答。

    而且心中也沒有底氣,有了災害,此舉有利無害。沒有災害,又不能將范諷弄死,幾年一過風調雨順,范諷必然拿出此事做文章。縱然呂夷簡,也怕啊。

    他是猛老哥,可宋朝猛小哥同樣很多。看一看,雖將范仲淹孔道輔他們弄下去,自己同樣是遍體鱗傷,有時候對著西北風,都想咬著冷冷的牙,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長嘯,俺做這個宰相,兢兢業業,容易麼!

    「呂相公,時至五月,雨水已多,還是備之吧。」說不出來真正的原因,鄭朗再次含糊略過,又道:「晚生這一次到江南,主要是勘磨,修書,還有一個夢想,看能不能另找一條出路……」

    「什麼出路?」

    「只是一個夢想,有關錢與糧食方面的。」

    「錢與糧食?」呂夷簡沉吟一聲,國家最頭痛的不正是此事嗎?

    非也,一旦西夏兵起,再多的錢,再多的糧食,也填不滿宋朝這個巨大的黑窟窿,連史上王安石斂財都斂到妓女身上,一年斂出一億六千萬緡錢,唐朝正常收入的十倍,這個黑窟窿還沒有填好。

    「我兒……」呂夫人欲言欲止。

    「呂三郎天資聰慧,將來作為一定勝過晚生,放心吧,呂大娘,只要過幾年,我會將一個更有作為更有學問的呂三郎交給你。」

    「他能略有作為就不錯啦,那能與你相比,」可是呂夫人已經在臉上堆起了笑容,又道:「官人,招呼狀元吃飯吧。」

    知道鄭朗不能吃酒,於是只盛上飯,鄭朗安靜的吃飯,性格溫吞,吃飯的樣子也很好看,呂夫人忽然想到了自家未出閣的小女兒,心中歎了一口氣,可惜他成了「一大半」的親,不然……

    就是未成親,能讓鄭朗屈服嗎?

    ……

    又在客棧裡待了幾天。

    雨下得不大,可像江南梅雨一樣,以陰天居多,大半是昏昏沉沉的天氣。

    鄭朗與司馬光、王安石,還有嚴榮,在安靜的讀書。

    想修書得有學問的,科考過後,也不能鬆下。這是最難得的安靜時光,並且受下了這幾名學子,也要對其負責指導。然後耐心的等候吏部的授命與趙禎聖旨。

    蔡州來了一封信。

    是崔知州寫來的,給了高衙內家小婢一些錢,收買下來,但聽到的消息也僅僅是遊山玩水,並未談論其他什麼。事實幾位世子也在遊山玩水,很正常的舉動,也不是他們這幾位,其他的世子,偶爾也出京轉一轉,玩一玩。

    可他們一直並沒有離開,也沒有商議什麼,或者商議了什麼,非是此小婢能聽到的。

    鄭朗看著這封信,覺得很奇怪。

    刻意對高衙內說了,說他是江玉郎,那真是高看了他,不要說自己,恐怕崔嫻就夠他喝上一壺。若夫妻倆聯手玩他,高衙內會……做賊總會心虛,高衙內聽到後想自保,只能求這幾位世子幫助。

    機會就來了!

    不然怎麼好說?陛下,你那幾位堂兄弟與兩個侄子居然與高衙內滾在一起,對臣圖謀不詭啊。是不是草木皆兵?

    畢竟人家是親戚。

    讓他們自己說,只要一求,自己再請求趙禎,趙禎一定覺得很古怪,派人查一查,事情出來了。自己說不出口,可是作為世子,與大臣是兩條並行線。大臣不得與世子交往,世子也不得與大臣交往。這是……不可能的,還有一些影響力,很小,不敢正大光明亮出來。但怎麼裹,也不能與與高衙內滾在一起?然後再想一想,趙禎就能明白了。

    偏偏沒有。

    鄭朗揉著腦袋,難道自己與崔嫻全部猜錯啦?

    其他的人不怕,包括趙元儼,經自己阻了一阻後,問題也不要緊。但趙允讓啊。

    趙允讓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兒子,趙宗實,趙宗實名字不可怕,可怕是他後來改了一個名字,趙曙!

    趙曙能不可怕嗎?

    所以在鄭州一聽崔嫻說,立即問有沒有趙允讓在裡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40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38 編輯

第二百十八章 找朋友(下)

    多半不可能,趙允讓皇儲之夢破滅,心中很不快,但他也不是傻子,何必自找麻煩,很避諱的。

    趙宗禮與宗悌二人品德優良,也不會加入其中。

    趙允良是一個睡王,才懶得管這麼多事。倒是趙允迪這個花花公子,對自己有些不快,還有辱父之仇。然而趙允讓何足懼哉?但不得不防一手,越是沒有弄清楚,越是要將高衙內帶到身邊,通過高衙內察看諸子動靜。

    害人之心不可有之,防人之心不可無之!也是夫子所倡導的聖智之道!

    下了一場小雨,燥熱減了一些,可多了一份濕悶之氣。鄭朗關心的看著嚴榮,問道:「悶不悶?」

    別人不管,小胖子讓他擔心,到了江南,不像河南,地勢地窪,特別是梅雨時季到來時,十分濕悶。現在的百姓出遠門很少,許多人身體很不適應兩地氣候陡然產生的巨大反差。

    比如行軍作戰,到了南方後,許多軍隊生瘟疫,便是此故。

    「還好,跟在狀元後面,我很開心,什麼苦皆能吃得。」

    「那就好,你資質比三個三郎差一些,想要成才,更要發恨,勤能補拙。不過你恐怕待在我身邊時間會最長……」

    「狀元,我想一輩子待在你身邊。」

    「那不行的,你們現在還小,我可以慢慢教導,長大了,你們總歸要高飛的。」

    正說著話,嚴掌櫃進來說:「狀元,陛下派了兩小黃門傳你。還讓你將幾個學生一道帶過去。」

    說完一臉感謝,果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那是天顏哪。

    自己孫子今天就可以看到了。用眼睛狠狠的盯著了嚴榮一眼。

    嚴榮點了一下頭。

    兩個小黃門沒有將他們五人帶到皇宮,而是帶到了中書省。

    這一年來,趙禎基本兩點一線,皇宮,中書,但再過幾個月後,他明白其中真味,很難在中書省看到他身影了。

    一道齊聲問好,三個小三禮儀不用說的。嚴榮差了一些,然而跟在鄭朗後面許久。受了一些薰陶,稍有些緊張,可沒有失態。

   「坐。」趙 禎道,然後看了看大大小小五個少年,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一個個很淡定,很老成。忽然笑了起來。道:「是小了些。」

    幾位宰相一起笑。

    豈止小了些,就是鄭朗十七歲,因為身體長得晚。看上去也像十五六歲的孩子。

    好在他自覺,討要的僅是一個次州,若是杭州那樣的大州府,至少他的相貌,是很讓不放心。

    另外呂夷簡雖讓他兒子跟在後面學習,實際有可能對鄭家子幫助最大,視其子,思其父,對某些地方小吏來說,或許有一些威懾力。皇帝說了那句不當的話,代朕去看一看,雖不應當說,但對此子也有一些幫助。

    剩下的就看他才能了。

    趙禎又說:「鄭卿,朕聽說你寫了一篇《齊家論》,是何故?」

    鄭朗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有這種事?」

    「陛下,各色人等皆有之。未全是惡人,未全是善人。如臣家中也有一舉子,叫柴克明,做事兢兢業業,不抱不怨。不能一概而論。造成這原因,皆是那些舉子好高騖遠,以為自己一定會高中金榜,以後出閣入相,前程遠大所致。此乃國家重視文治之產物,讓他們思想產生了誤區。故陛下垂憐。然皆用之,以後會有更多舉子以圖僥倖,國家更加冗官冗吏。故臣與張方平一道議公共濟助之策。不過這一結果,出忽臣的意料。於是臣寫了此論。本來此策乃是為文治善後也,然舉子傲慢自高,貴者出之,賤者無可奈何,越久越慢怠也,積怨會越深。於是臣果斷讓他們出之,亦如國家用儒家治國,法家戒民,臣所說儒家仁義,仁為本,義為節,中庸調和,寬鬆相濟。數人驅逐,其他舉子必以為警告,做事時會兢兢業業,倍加珍惜。主家歡迎,會有更多的人家主動聘請諸舉子學子。那麼不用十年之功,陛下再度登上城樓,雖能見白髮舉子前來應試,但不會見枯衣菜色貧寒舉子居於其間。國家不用任何資費,不出任何冗吏以置,此弊堵也,更不會有舉子為功名只顧讀死書,而不顧父母妻兒不仁不孝不悌之舉,此乃臣說仁義中庸調節之道也。」

    沒有那麼簡單,不做便罷,一做總有對的一面,錯的一面,也是鄭朗的中庸之道,有陰的就有陽的,有陽的就有陰的。只能不斷的去調濟,抓住大方向。至少做一做,比不做的好。

    至於那些死不改悔的,那沒有辦法了,只好像王安石說的那樣,適者存之,不適者自取滅亡。

    「中庸之道啊。」趙禎怔忡了一下,聽了許多遍,越聽越博大了。暫且不去想,又道:「朕剛才與諸位相公說過你的事,朕想命你去太平州擔任知州如何?」

    「太平州?」

    「難道你不願意?」趙禎問。中間有原因,鄭朗所說的數州當中,皆是江南的次州,說好不算最好的地方,說差也不是最差的地方,各有特色,相對而言,太平洲面積不大,含三縣,當塗、繁昌、蕪湖,州城在當塗縣,蕪湖略有些商業規模,這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拿不出手的的地方多湖泊沼澤灘塗,面積也小,人口在他所說的數州當中,是最少的,也不過三萬來戶人家,連廣德軍與無為軍都不如。

    確實鄭朗歲數太小了,才華諸相皆喜,可商議時,想來想去,最終選擇了這個地方,人口少,比較容易管理,名份有了,任務也會輕鬆一些。是一種變相的照顧。

    「願意,臣是想到了。」萬春圩

    「萬春圩?」幾個宰相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呂夷簡拭了一下汗。道:「鄭狀元,還是慢慢來。」

    「我知道,此事有些複雜,不能急。」

    趙禎低聲問:「呂相公,什麼萬春圩啊?」

    圩田知道,宋朝面積小,人口卻是史上最多的,於是老百姓與山爭田,與海爭田。與江河爭田,與灘塗沼澤湖泊爭田。這是一曲雄壯的創業史。後世的許多耕田,幾乎一半就是宋朝開發起來的。

    但宋朝的圩田很多,趙禎雖是皇帝,真的沒有注意。包括幾小,皆是兩眼茫茫。

    呂夷簡低聲說道:「萬春圩始建不可考,大約是自東吳時興建水利,修了萬春、咸保等圩,唐代為了確保官糧漕運。禁用丹陽湖水灌溉。圩田漸漸荒廢,後又為秦姓地主霸佔,重新開耕。南唐時劃歸皇帝所有,劃出荊山、萬春、黃池三圩,租稅直接調入後宮,仍供嬪妃胭脂費用。太平興國年間,江南大水,圩吏護圩不謹,圩田沖毀,後一直荒廢。因為面積大,先帝時曾幾度議修,仍朝野多有爭執,一直沒有修成。」

    「面積有多大?」

    「不知道,此圩一直荒廢,還有圩的原址四周也多是沼澤灘塗,若圈圩,小者幾百頃,大者幾千頃。」

    「幾千頃?」趙禎喃喃道。

    圩田非是河北諸田,乃是宋朝產糧最高的地區,有可能一畝地一年收成能達到五石,一千頃就是十萬畝,隨便著,斂出幾萬石糧食了。這麼大的圩田能使多少百姓安頓下去,斂出的糧食,又能使國家養活多少百姓!

    「陛下,沒有那麼簡單,首先是水道,若圈圩,必須著重水道的暢通,否則水一大,圩田必然決口。圩田一起,灘塗沼澤湖泊變成良田是不假,可少了蓄水的功能,有可能影響其他地區的收成。所以前幾次朝議一直沒有成功……」呂夷簡對趙禎解釋道,然而眼睛卻盯著鄭朗,小子,別有太大的野心,成功是良政,不成功,你就倒霉啦!

    「原來如此,」趙禎依依不捨,真的捨不得,就打算一千頃,一戶五十畝地,很好啦,圩田一畝地收成能達到五石,五十畝地兩百五十石,對於普通的農戶,足以保衣食無憂。兩千戶人家安排下去了。還有這麼大的圩田,所帶來的稅務、稅糧……

    鄭朗心中竊笑,化江南沼澤為圩田,雖然帶來一些弊端,無奈之,就這麼大點地方,得吃飯啊,看一看,前幾天趙禎下詔,禁民間織錦繡為服。鄭朗有沒有進諫?

    根本無理取鬧,這一禁,多少織戶失去了飯碗?國家又少了多少商稅?為什麼禁之?讓富人穿就是了,將錢拿出來買錦繡衣服,織戶有了錢,又可以買糧食,買日用品,商品就流通起來,宋朝也得了商稅稅收。這才是開源之道。趙禎這道聖旨是反其道而行。

    然而怎麼勸?

    國家最緊張的是糧食,糧食越來越貴,宋朝出現了初步的商業化,城鎮人口幾達百分之十五六以上,這麼貴的糧食,城鎮人口怎麼辦?一身漂亮的錦繡衣服,要用去多少糧食的耕地換桑田?

    所以提都不能提,其實這道詔書,使鄭家兩個作坊全部受到影響。

    想要增加糧食,只有往江南想辦法,河南河北人口太多了,生態完全破壞,所以黃河越來越不正常。這是大勢所趨。

    豈止是萬春圩,或者萬春圩邊上史上宋朝修的沒有成功的百丈圩,或者其他的小圩,這些面積遠比呂夷簡想像的還要廣大,有可能達到兩三千頃面積。但豈止是這些圩田,一旦蕪湖的商埠發展起來……

    好地方!

    道:「臣願意前往。」

    呂夷簡道:「三思而後行。」

    「呂相公,臣最是謹慎之人。無九成把握,不會做任何事。」

    幾個宰相不知說什麼好,話不能這樣聽的,鄭朗話外之音,萬春圩必在我考慮之中,可會考慮好才去做。然而再看看他的相貌……

    呂夷簡不好再說什麼,再說,就有了嫌跡。

    鄭朗又道:「這幾年國家可能會有一些災害。但不是主要的,只要災害平息下來。國家能迅速恢復生機。國庫緊張,糧食緊張,臣與呂相公說過,前去江南,也是想尋找一條出路。但都不是關鍵問題。」

    「什麼是關鍵問題?」趙禎好奇地問,自己正為了錢與糧食的事,頭髮都急白了,連這都不關鍵,難道天要掉下來!

    「陛下。臣斗膽問一句,一隻老虎。遇上一群餓狼會有什麼下場?」

    「鄭卿,你是想說什麼?」

    「臣只是想說我朝非是老虎,乃是一頭肥碩的牛,看似龐大,也似有力氣,僅此而己。」

    趙禎臉上一紅,這個比喻有些難聽,但中的了。宋朝可不正是一頭肥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擠給契丹人喝的,黨項人喝的。

    「這頭牛養得再肥。還是一頭牛,越肥越有狼來,想打它的主意。一頭猛虎都難抵一群餓狼的進攻,況且一頭牛。國家也是如此,休要說做什麼泱泱大國,孤獨的大國,都是執政者的無能!都是執政者自欺欺人的表現!」

    幾位宰相雖不悅,只能乖乖受之,宋朝要武器有武器,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但確實在外交上表現的很軟弱,不堪一擊。可小子,你說得過癮了,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弊端,外交上軟了,老百姓生活你有沒有看到?與前朝相比,那一朝好些?

    「陛下,替我朝找一個忠實的盟友吧,吐蕃可以做一個很不錯的盟友。臣反覆思考過了,前次說了三策,又想出一策。李元昊剃髮、創文字,訂製度,還有官制,我朝邊境官員為了滿足上國的虛榮心,用了音譯,可是不是如此,聽聽這些官制黨項語是什麼?中書、樞密、三司、御史台、開封府、翊衛司、官計司、農田司、群牧院、蕃學。」這是臨行前鄭朗為了趙禎,掏了心窩子才說出來的。

    別問我從什麼地方聽說來的,但就是如此,不信,你們派斥候打聽一下,將這些古怪的音譯由黨項語譯成漢語,看我有沒有撒謊!

    最莫名其妙李元昊居然還設立了一個開封府!

    醒醒吧,諸位大佬,別內鬥了,想想黨項人該怎麼對付,現在還有機會,再過幾年,李元昊將黨項內部整合起來,國家一年收入達到兩億緡錢,同樣不夠用!

    「鄭卿……」

    「陛下,請相信臣對陛下的忠心,若不信,京城裡有懂黨項語的機靈人,真不行,讓折家派人過來,將黨項這些官制翻譯成漢語,看臣說得對與不對。但也無妨,我朝為了百姓幸福,想要和平,臣還有一策,既不刺激李元昊,又能削弱他的勢力。」

    「是何策?」

    「西北貧苦,物產貧瘠,所賴者有數條,一是青鹽味美,中原人多喜,於是李氏得利。二是李德明求和,我朝為安其心,於是歲賜銀萬兩、絹萬匹、茶兩萬斤。三是榷場之便,多與我朝交易,販利所得。又因為王小波之亂,與澶淵會戰,我朝困弊之時,趁機得到靈州,以六盤山、橫山為屏障,倚為巢穴,吸我朝血肉壯其筋骨,由是壯大。於是奪取甘涼沙瓜數州,又得河西絲綢走廊之利。但前三者,皆受制於我朝,歲賜可以停赴,青鹽可以禁運,榷場可以停辦,唯有絲綢之路難絕。其實可以做一做,於西北之所,有意阻難,使商人轉向南方。再派使者通知唃廝羅,讓他與草頭達靼、黃頭回紇協商,打通原來隋唐的大非川伏羅川絲綢南道,絲綢之利黨項立失也。無非於沙州之處阻之,此處乃是唐朝漢人後裔與回鶻人的地盤,雖為武力誠服,終心中不平也。李元昊奪其利,不平之心更甚。吐蕃人得絲綢之利,也會壯大起來。兩相是世代死仇,互相攻克,我朝可以不發一兵坐收漁翁之利也。又不著形跡,讓李元昊能無理取鬧,其二也。絲綢之利失之,其他三利皆在我朝手中,若李元昊反心生起,三利扼守,重兵固之,時不久,李元昊各部必叛之。不戰而內部瓦解,其三也。甘涼回鶻沒有絲綢之利,必然對黨項不服,其四也。此是謂深結盟友之益也。戰國時,秦坐擁關中之天險,有天下最強壯之雄兵,然蘇秦聯六合,張儀亦急瓦解之,所謂兵家之伐交之策也。非乃兵家之道,儒家平,臣進平天下之策也。陛下請三思。」

    不是一個個怕死,不敢打嗎?

    我再出給你們一個良策。

    這是鄭朗想到了海運,才想到絲綢之路之利,於是有了此策。

    略有些難處,南絲綢之路非是隋唐之時,青海多處環境因為過度放牧,變得很惡劣,可能勉強走。

    草頭達靼與黃頭回紇與吐蕃時友時敵,關係也難理清楚,但是恢復商道,對大家皆有好處,特別是這些窮哈哈的遊牧民族,為什麼不同意?

    有難處,可從源頭梳理,宋朝若有意配合,商人反正要運貨回去的,逼一逼,為了早點回去,不得不走青海這條南絲綢之道。那麼這條計策就成功了。

    可以說是眼下宋朝這群求和派最佳的選擇。

    如果李元昊得知後,僅憑借這條似而非的理由,向宋朝興師問罪,宋朝派使者賠禮道歉。不用戰了,割地賠款,然後趙禎率領群臣向李元昊投降吧。

    李迪遲疑地道:「似乎很好,然今年春天府州求援,其實是一場誤會。」

    「李相公,非是誤會,以後必戰,這僅是狡猾的李元昊一次試探,府州戰意激烈他反而不打了,畢竟他創制度,立文字,易風俗,內部多有不服的聲音,府州折家戰鬥力強悍……」鄭朗突然停下來,不想再說下去了。無益!

    自己將嘴皮子磨破了,都說不服這群大佬。

    反正自己盡了力的。

    這個國家弊端太多,自己沒有力量,至少眼下沒有任何力量做改變,還是將自己未來的地頭,太平州管管好吧。不說了,說自己的事,道:「陛下,僅是臣一議,若聽就聽,不聽臣年幼,各位相公也請包涵。」

    「你也是好意……」趙禎道,雖不想激怒李元昊,可趙禎經多次提醒後,也隱隱的感到這小子圖謀不詭。

    「陛下,臣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臣幼年時與上蔡縣高政略有過節,當時臣小,不知事理。後來多次請求他的小妾原諒,並且泰山也邀請他過來做和事佬。後來臣來京省試,泰山做法略過,讓臣作偽與他一道對他指撥,以揚臣寬宏聲名,然他又將那名行首帶來,臣不屑為之,於是居住於寺院之中。但當時他將那名行首帶來,很是古怪,他非是不懂情理之人,昔日在鄭州時,臣略揚名,夥同數位衙內,對臣多次污之,手段也有的。不過臣也沒有計較,更沒有考慮。然在不久前,數位世子前往蔡州遊玩,偏偏居於他家中。這讓臣很擔心。故臣向陛下請求,此人任了很長時間主簿,臣想將他帶到身邊。若臣杯弓蛇影,當盡力互相幫助,互相學習,以成君子容人之美也。若其心不詭,臣對他約束,使其成孤狽之勢也。」

    狽是傳說中的一種動物,因為前腿特別短,寸步難行。可因為它天性狡猾聰明,於是與狼經常結為一體,讓狼駝著它,一起做壞事。所以成語中有狼狽為奸,狼狽不堪,狼狽逃竄等等。

    高衙內再聰明,再陰險,僅是一個小舉子,一個小官宦子弟,若沒有諸位世子為他撐腰,他只能成為一隻單獨短腿的無能小狽!

    可是王安石與司馬光傻眼了,心裡想到,老師,你真是一個實誠人哪,居然就這樣直接說了出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6:53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41 編輯

第二百十九章 處女地(一)

    趙禎臉上多雲轉陰,但沒有說。

    他的性格比鄭朗還要軟,若論肚量,有可能還比鄭朗更大。比如他對二小,王安石與司馬光兩月多前復提郭氏,讓他很惱火,現在看著他們,卻是一臉的笑容。其實過去幾天,他那一點怒氣早到了九霄雲外。

    但不意味著他不聰明。

    若不聰明,再以他的性格,宋朝非得出事不可。

    不用說,有可能八王叔家的那個堂兄捲入其中。不大好說出口,道:「鄭卿,朕心中清楚了。你們去吧。」

    沒有提同意,也沒有提不同意。

    但回到宮中後,立即派人去上蔡縣查了一下,這還能查不出來的?

    於是下旨將這五位世子全部強行拉回京城!

    外面的天色很陰沉,司馬光不解地問:「狀元,為什麼直接說出來?」

    「為什麼不能直接說出來?」

    司馬光仔細的默想,過好一會兒道:「我知道了,這樣做是對的。」

    高衙內不足惜,幾位世子卻讓人頭痛。他們是沒有實權,可身份很尊貴,做為臣子,應當表示禮貌上的尊重。就是幾人裹在一起,對鄭朗不利,鄭朗能奈他們如何?說出來,反而顯得胸懷坦蕩,不管這幾位世子有沒有與高衙內圖謀什麼,反正作為世子,住在一個大臣家中,就是不對的。換誰也心慼慼啊,況且鄭朗現在除了虛名,還有什麼?

    說出後交給小皇帝處理,就像一個孩子被哥哥揍了。能不能從外面請幾個人將哥哥反揍一頓,或者用小刀子在背後向哥哥來上一刀。最理智的做法。還是告訴父母,請父母做主。

    「所以我說,我們還小,學會觀察,是培養階段,成長階段,這一階段主動避開禍事……」有的鄭朗沒有說,說老實話,他也不想招惹這個趙允讓。何苦來哉。未來那個趙曙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壞皇帝,可腦袋瓜子很不正常……

    「是。」

    開始讓二小買書。太平州不是大州,物產不是很多,書籍同樣很少。想修書,必須將充足的書籍帶過去,以便查找。還有幾小也要學習,更需要書籍。筆墨紙硯倒不用急,可以將就一下。

    然後對呂公著說:「陛下,已經召見。很有可能這兩天除書就會下達。你對你父親說一聲,我給他兩件禮物,但也替我帶一句話。他是宰相,要有宰相的肚量,功利心不能太重,不能為爭權,開黨爭之河。」

    呂公著臉一紅。

    事情一分為二說的,朝爭肯定有,那個時代都避免不了,但沒有黨爭嚴重。例如眼下呂李之爭,就是一種朝爭,大家較了一些勁,可不為因此而貽誤國家大事。

    黨爭的結果,那就是你贊成的,我必然反對,你反對的我必然贊成,危害會有多大?

    後來不能全怪范仲淹,呂夷簡先是七傷拳,後是嫁衣神功,於是結臣自保,范仲淹再逼之,越逼越結臣自保,范仲淹越逼之。黨爭開始了。這個結果,范仲淹肯定不想要。

    他的心胸,誰都不敢懷疑!他的品德,誰都不敢懷疑!

    呂夷簡同樣也不想要,他就是貪權,戀權,還是一個做實事的宰相,也不會想將宋朝帶到不好的道路上。但正是范呂之爭,宋朝文臣漸漸產生分裂。

    鄭朗只能說這一句,然後從行李裡面拿出兩張紙。

    一張是黑火藥的配方,宋朝的黑火藥配方比唐朝稍好一些,可那個配方還是亂七八糟的,威力不大。就是黑火藥配方準確無誤,配料精純,威力還是不大。但至少能用於採石、伐木與礦山的爆破。

    這是最正確的配方。

    有可能因為原料提煉的不純,威力下降,甚至原料不純,也影響著配料的比例。但絕對比現在的黑火藥威力大上好幾倍。

    不知道會帶來什麼影響,似乎後面明清時配方漸漸準確起來,不大好比較,因為滿清也用了黑火藥製的武器在與明軍作戰,但冷兵器還是佔著主流。大約會起作用,可不會起絕對性的作用。

    這是鄭朗給它的定位。

    於配方後刻意寫出此事,然後又說道,勿得洩露。

    刻意加以提醒的,其實宋朝對一些看家武器看管很嚴,比如神臂弩,那怕全部戰死,也要在臨死前將此弩毀去,不能讓敵人知道它是怎麼造出來的。但還是流傳到元金手中。

    又再次註明它的爆炸特性,乃是劇烈爆炸時所產生的氣壓,才是它的威力所在。所以爆破時,必須進行密封,用引線將密封起來的火藥點燃,這才能將它的威力十成十發揮出來。

    第二張圖就是神臂弩,鄭朗清楚標注了它的一些關鍵特性,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以山桑為身,檀為弰,鐵為槍膛,鋼為機,麻索系札,絲為弦,射三百步,透重札。並且畫了想像圖。

    對此呂公著不大明白,床子弩同樣達到了這種射程,甚至更遠。

    但給了呂夷簡就會知道它的威力,床子弩是多人操作,體型笨重,可此弩卻是單人操作,只要力氣大的,皆可以將它張開。

    不過鄭朗刻意註明,想要達到這一射程,需要一個特定的機關,自己沒有想到。

    這是後人反覆證明,才確認此事。

    按照想像圖的式樣,絕對達不到這個射程,製作好,頂多是一具稍有威力的踏張弩。在此之外,它應有一種機輪齒輪組成的零件,才使它射程達到四百五十米外,還可以力透重甲。

    不知道這個零件會是什麼樣子,但若黑火藥威力成功,朝廷必然會派更多的工匠進行研發。

    他想像不出來。可會有工匠能想像出來。況且它本來出現的歷史就在幾十年後神宗時代。

    鄭朗又說了它的原來缺點,雖射程遠。然需臂力大者才能拉開,而且精確度不大,臨陣對敵之時,施放不快,不如宋朝的普通強弩輕捷。

    但還是很有威力的,一度它曾讓金人產生了嚴重的恐懼感。

    呂夷簡得到這兩張紙,不知道輕重。

    這非是宰相所做的事,然鄭朗說得很鄭重,於是交給王德用。王德用又交給了相關的官吏去試驗一下。

    東京城就有研究火藥的作坊,屬於軍器監十一目之一。火藥作,所用硫黃皆是從日本進口過來,各作手工生產皆有制度作用之法,俾各誦其法,而禁其傳。

    不過還是流傳出去,契丹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得到火藥配方以及相關的武器,在燕京日閱火炮。向宋人耀武揚威。宋朝無可奈何。再度做了一隻受攻擊的駝鳥,被動的禁榷場私買硫黃、焰硝。

    但出了事。

    火藥作也不知道輕重,還是按照原來火藥製作流程去生產。只是比例更改了,並且外面用了層層厚油麻紙將它密封起來。

    三種配料是現成的,油麻紙也是現成的,得到配方,不到半個時辰就弄好了。

    鄭朗也算是自家親戚,王德用拉著樞密院的另外兩個大佬,蔡齊與李咨一道來到火藥作。這玩意兒雖然是「安全火藥」,也只是相對的安全,所以設在城外,並且離嚴家客棧所在的地方不遠。

    三個大佬到來,裡面的官吏更加緊張。不知道配方出處,但自王德用手中傳來的,自然要好好表現一下。

    於是又加了份量,足足有兩百多斤,用油麻紙層層包裹。

    要試驗一下威力,在地上挖了一個淺坑,上面蓋了一些浮泥,留下引線。

    幾個大佬正在說話,軍器監的少監,丞、主簿,還有火藥作的小吏作陪。

    蔡齊不解地問:「王相公,為何拉我們前來觀摩?」

    「是呂夷簡給的配方。」

    「呂相公,他何來的雅興?」

    「也不是他有雅興,是狀元寫的配方,托他兒子帶給他的,說得又慎重,因此拉你們過來看一看,它倒底有多大威力。」

    「鄭家子。」

    「嗯。」

    幾個大佬也沒有當一回事,這叫專業不對口,是火藥,非是儒學,你想怎麼折騰就去折騰。但狀元的配方,總要看一看的。不要一會兒,響都響不起來。

    有了火藥武器,然威力很小,戰場上用得並不多,也造成了數位大佬輕視。

    小吏問道:「能不能施放了?」

    「放吧。」

    「幾位相公,還是站遠一些。」

    為了表現,份量有些多,現在所埋地點,也不過在一百步外,不然看不清楚。「應當」沒事,但小心為妙。

    小吏催促,幾位大佬又往外走了走,大約一百五十步,全部停下來,然後著著小吏指揮著工匠疏散,一起站得開些了,小吏拿出一個火舌在引線上點。他也不知道啊,自己要點引線,要觀察,幾個大佬看一看就離開了。但自己以後還要繼續研發,必須獲得第一手資料。於是就站在七八十米開外的地方,傻乎乎的看著。

    王德用看到他聚精會神,還誇讚了一句:「這人不錯。」

    有敬業精神嘛。

    這也可以,但別放那麼多份量,上了戰場,兩百多斤,用什麼扔出去?或者像這樣埋到地上,敵人是呆子不成,站在哪裡一動不動,眼睜睜的看你派人前去引燃爆破?

    想試驗一下,用一個十幾斤的小包足以。

    悲催的開始了。

    ……

    客棧裡,兩小正在與鄭朗說話。

    司馬光問道:「狀元,為什麼一提萬春圩,呂相公神情那麼嚴肅?」

    「中間有原因,此圩又叫秦家圩,自太平興國年間決堤後,朝廷多次想修建,然一直沒有修建,是因為爭議聲很重。太平州此時多是湖澤,排去多大的水面為圩,便使多大的水面洪水沒有歸宿。當夏秋汛期來臨時,上流水漲。洪峰氾濫成災,便會造成水災。此圩西南靠荊山。沿著山麓作堤,長江之水只能從山峽流過,遭遇阻塞,會使荊山東造成災害。有人認為圩水所經之地,底下蛟龍潛伏,過去此圩多次被毀也是因為此故。此圩被毀後,有采茭之利,能養活百餘家,一旦成圩田。勢必造成他們反抗與不滿。此圩東南就有大湖,堤岸久經風浪沖擊。時久難以堅固。」

    「那麼狀元之意呢?」王安石饒有興趣地問,他可不相信老師是一個人云亦云的人。

    「單從此圩來看,此圩北界有丹陽石臼二湖,延綿三四百里地,足以容納洪水。並且此圩四周皆是沼澤灘塗,平時是灘是塗是澤,大水時皆可漫衍成湖,面積足以有丹陽湖四五倍之巨。足以蓄水。此圩西面又與長江連接。洪水洩流很快。蛟龍之事,你們可相信?夫子曰,不亂力怪神!但有可能是圩水穿堤涔出。時久會形成水潭,水潭越深,便使堤岸下塌。人們不解也,於是認為蛟龍作怪,只要築一道復堤,引導水流注入江心,問題立解。至於茭民,圩一成,能有幾萬畝幾十萬畝的耕地,分一些耕地給他們,安居樂業,為何會反對?所以僅築此圩,問題不大。但問題不在這兒。」

    「在何處?」王安石道。對此也可以看出他與司馬光、呂公著的個性差異,呂公著安靜的聽,司馬光興趣不大,他只關心此事能不能為國家帶來好處,為鄭朗帶來好處。

    可王安石一聽水,來了精神。

    有可能他小時候長時間生長在江南的原因,對此比較熟悉。

    「主要是人多,若我朝平安度過兩三百年,不用開疆拓土,只要保持疆域不失,人口突破兩億兆都有可能。這麼多人,要張嘴吃飯的。人越多,越需要充足的耕地。會到處搶地搶田。未來豈止是此圩,有可能太平州所有沼澤灘塗之地全部化澤為耕為圩,甚至都能將丹陽湖化為圩田。那麼汛水一來,破圩的事會時有發生之。並且失去了蓄水功能,即便是江南,有可能也會有旱情發生。」

    「這不大好啊,」司馬光道。

    「是不大好,可你可看到國家糧食緊張。河北河南山東開發就好嗎?黃河與汴水、淮河為什麼一次次出事。而拓出的田地產量畝產僅是兩石餘,圩田卻能達到五石之巨。」

    「狀元,是如此。不過誰開先例,到時候言官必找誰的麻煩。」

    這才是鄭朗最不開心的地方。

    自己辛辛苦苦的,如果在太平州開出數方大圩,變出三四千頃田的耕地,能養活幾萬幾十萬百姓,為朝廷一年納出十萬石糧食,無數稅賦,可只要出一點小事,會有大臣找你麻煩了。

    一破圩必定會死人的,就是不死人,損失也會很大,彈劾開始!

    這些人的嘴巴子會將你弄得仙仙欲死。

    「到時候看吧,」鄭朗搖頭道:「也沒有那麼簡直的,堤岸高低大小,水流寬細緩急,人工的來源,糧錢等等,朝廷中會有多少人反對……」

    「就是狀元所說的分裂?」

    「不是分裂,王三郎,自古使然,我們這個國度歷史太悠久了,於是內鬥成了我們最拿手的東西。朝廷有懲前代之患,將權利進行層層分割,更加重了這種內鬥的產生。但不分割,權臣必然誤國。權臣之例更不能開……」鄭朗又想到了蔡京。

    而這個財軍政三權一起抓之先例正是王安石為了改革之便開的先例。

    掣肘得太狠了,索性將權利一起抓過來。

    他是好心的,然而有幾個權臣有他這樣的德操?

    「王三郎,中庸也!」司馬光大笑道。

    「唉,中庸倒變得大了,」鄭朗歎了一口氣,越大這本書越難著。

    不過好在只要不是落實在實事上,言論上,這些直臣們大多不管的。

    「但不是圩,還有其他的。」

    「是什麼?」

    「商埠!長江功能不去提它。此地有多條大河,青弋水貫穿宣州許多地區,甚至歙州、池州部分地區,江對岸便是濡須河,濡須河上通巢湖,從巢湖自淝水直達廬州,又從舒水通達舒州。然江北岸因為山勢與江水的曲折,多有積灘,不便設置碼頭,唯有在蕪湖縣才有最佳的港灣。」

    在宋朝談商業不是一件恥辱的事了,商稅與官辦商業與專營所得,也是宋朝巨大財政收入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後來南宋的大臣陳亮為國家財政所逼,苦逼的說:聖人之惓惓於仁義者,又從而疏其義曰,若何而為仁,若何而為義,豈以空言動人也,人道固如此耳,余每為人而言之。而吾友戴溪少望獨以為財者人之命,而欲以空言劫之,其道甚左,余又悲之而不能解也。雖然,少望之言真切而近人情,然而期人者未免乎薄也。

    雖然戴溪提出,財富就是人的性命,薄也,可言真切而近人情。孔夫子說什麼仁義的神馬,是誇誇其談,是空談,能當飯吃麼?所以利乃是義的存在物質基礎,是不可能缺的。

    直接說孔夫子不對。

    有些主觀成份,不是孔夫子不對,而是後人一味曲解得左了,孔夫子也說過,只要給我錢,我會為人家執牛鞭子。還有所謂的齊家,何謂齊家,不僅讓家中安定,最少有個溫和生活吧。

    這個言論太過激烈了。

    人除了財產外,還有其他的財富,精神財富同樣不可少的。

    但在這種大背景下,只要不是視財如命,一般士大夫對商業不是很反感。

    這一勾畫,人未去,對太平州那塊處女地的大方向就有了。

    幾小眼睛皆放起亮光,王安石道:「好遠大的目標。」

    「目標可以遠大,但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知道,譬如登山,山漸高視其遠也,然趨一步,必視其足下,反之,山之愈高,人之愈險。」這一句話出自鄭朗那篇《齊家論上》。

    「正是。」鄭朗微笑起來,還有什麼讓王安石知道欲速則不達,更讓人高興的嗎?

    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連房屋都震得搖晃起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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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處女地(二)

    四兒驚慌的站起來說道:「大郎,大郎,地震啦。」

    急切之下,不知她那來的大力氣,居然將鄭朗一下子拖出屋中。

    其他人也往外跑,然後莫名其妙的相視。

    響過後,一切很正常。

    究竟發生了什麼?

    鄭朗想了想,想到了響聲來源之處,道:「不好。」

    說完拔腿往外跑,心中念著阿彌陀佛。

    有可能有麻煩了,幾個少年與小婢一起跟著他跑到外面,大街上也湧出許多百姓,與四兒一樣的想法,以為地震了,什麼地震會有這驚天霹靂般的響聲?

    沒有人管,狐疑的談論響聲來源。

    有人聽出來,猜測是火藥作在試火藥,但更多百姓否認了,以前也試驗過,可那來這麼大的響聲?

    聽著大家議論聲,鄭朗的汗滴了下來,道:「去火藥作。」

    幾人來到火藥作,火藥作正在往外抬人,不少人!

    王德用、蔡齊、李咨,相關的小吏,以及工匠,大約一共有近三十人,一起中招。

    對火藥特性,不像唐朝,皆有瞭解,爆破時全部堵上了耳朵,十幾斤沒有事,可偏偏兩百多斤,響聲有多大。然後就是氣流的衝擊,問題也不大,最近的那個負責觀察的小吏離得也有七十幾步,一百米開外,人被氣流衝倒罷了,最後一波攻擊才是致命的。

    天氣陰晦時雨,地面有些潮濕,濺起大團大團的濕泥。離了一百多米遠,甚至兩百米遠,這些濕泥不可能將人身體炸成一個個洞眼。但正是因此,大家才疏忽起來,更沒有料到它的威力。這是火藥作的試驗場所,地面看不到任何浮草,有的泥土含著一些小礫石。幸不多,但被巨大的爆炸力衝濺起來,像小子彈一樣迸到諸人身上。

    觀察的那名小吏被氣流沖騰起來,翻了一個跟斗落到地上,其他的人同樣不大好受,震得兩耳欲聾,有的人身體不好,都生生震暈過去。接著這波泥巴流迸射過來,真的痛啊,特別那些小礫石有的生生擠入皮膚裡面。暈過去的同樣也痛醒過來。

    無一倖免,全部受了輕重不等的傷。

    火藥作其他地方的工匠連忙將人往外抬,得抬到火藥作的中堂及時治療。王德用身體結實,醒得快,耳朵還嗡嗡的作響,全身上下痛疼萬分,看到兩邊許多百姓觀看,可聽不到聲音。然後看到鄭朗,氣憤地說道:「你……」

    一氣之下,又暈了過去。

    嚴榮奇怪的問:「狀元,他為什麼說你。」

    「別問,我們一道過去看看,」鄭朗道。這只顧往外抬人,多少人受傷啦,況且他還看到蔡齊、李咨,以及其他十幾名穿紅穿綠的官員,人抬得越多,額頭上冷汗冒得也越多。

    趙禎正在中書,也不能說沒有作用,這一段時間待在中書,看著幾位大佬處理政務,對他成長同樣很有利的。外面就有人過來稟報:「陛下,各位相公,大事不好,西府三位相公全部出事了。」

    「出什麼事,慢些說,」李迪道。

    光天化日之下,怎麼三個宰相出了事?

    「三個相公,還有軍器監的十幾名官吏,火藥作的一些工匠,全部出事。」

    三個宰相出事,趙禎眼睛呆了一下,立即喊道:「抬玉輅。」

    休說三個宰相出事,就是一個宰相出事,也是大事了。

    前面禁兵開道,上了玉輅,其他幾位大佬連車轎都來不及坐,提著官袍跟著玉輅往城外跑。

    不近,兩個多小時,才來到火藥作中堂。趙禎下了玉輅,看到無數百姓圍在中堂門口,但陛下到來,讓禁兵清理走,只是鄭朗師徒沒有動,全認識,然後鄭朗一臉擔心的站在哪裡看著裡面。

    趙禎根本就沒有管他,大步流星跨了進去。

    這一回所有人耳朵全部恢復了聽覺,還是嗡嗡的作響。裡面有許多大夫,正在小心地替這些人治療傷口,蔡齊苦逼得不知怎麼弄的,被一塊小鵝卵石擊中了腮幫子,兩個牙齒頓時掉在地上,身上還有一些小傷口。李咨臉上鑽了兩個小洞,身上的不提了。其他人都是如此。

    最倒霉的是那名小吏,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療傷還在繼續中,天氣熱了,衣服單薄,許多人身上讓小砂石像子彈一樣穿了進去。有的還鑽的很深,一一拔出來,又沒有什麼麻醉藥,大夫一粒粒往外拔,痛得哇哇地叫。

    趙禎問:「諸卿,你們是怎麼啦?」

    「我……」王德用氣得直哼哼,說不出來。

    只有軍器監一名主簿稍好一點,當時為了表示謙遜,他站在王德用的身後。爆炸時,王德用偉岸的身影堵在前面,幫他抵住所有噴來的泥團與石礫。可是氣浪噴來時,王德用巨大的身體衝向後面,一下子將他壓倒在地,身體自然條件反射,想用手撐地支撐,但他自己一百來斤加上王德用兩百多斤壓在手腕上,咯吱一聲,好了,手腕錯了骨。

    大夫接他接骨,找上吊帶。算好的,只是痛得眼淚一個勁的往外流,沒有其他的傷。

    伏下來,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聽明白了,難怪鄭朗小心的站在門口,趙禎有鬱悶地說:「將鄭狀元喊進來謹見。」

    「喏。」

    鄭朗帶進來,一個個賠禮道歉,然後道:「奇怪來哉,它的威力並沒有那麼大。」

    無論是什麼,還是火藥,非是黃火藥,塑三塑四,以及後世更厲害的炸藥。怎麼造成這種情況?王德用氣得又哼哼起來。

    鄭朗又小心地問大夫:「諸位相公與官屬,有沒有危險?」

    這名大夫答道:「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其他的危險倒是沒有。」

    只有那名觀察的小吏受傷最重,同樣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他有可能很悲催,沒有半年時間身體是恢復不過來了。

    鄭朗心定了定,不出人命最好,一出人命,有理也說不清,思緒清晰起來,又問道:「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你說呢?」蔡齊也氣憤起來,不懷善意地問。

    鄭朗撓頭,問:「用了多少?」

    好像是庫房爆炸,才有了這樣子。

    負責配料的工匠道:「兩石多……」

    「兩石多……為什麼不離得遠遠的?為什麼用這麼多!」鄭朗額頭又滴下汗。這不是試驗,是想搞謀殺啊。奶奶的,你們想死不想活,別拖俺下水啊。

    「去看看。」趙禎興趣來了。

    只要有威力強大的武器,他皆感興趣。贏弱的軍事,更使朝廷君臣對犀利的武器產生了渴望。

    一行人拐到剛才試驗的場地,地面上炸出一個方圓兩丈多的大坑,因為雨天多,地面潮濕,此時涔出水來,不知道有多深,可其他地面散落著一個個泥塊,後面不遠處的一面牆也震倒一大片,能看到剛才爆炸時的威力有多大了。

    鄭朗伏在坑邊上看了看,再次撫胸道:「還好,還好。」

    呂夷簡問:「還好什麼?」

    他也蒙,幸好沒有出人命,否則他也有責任啊。

    「量還沒有放大,大約急,密封性還不大強,埋得淺些,又沒有在裡面放鐵蒺藜鐵釘。否則,否則……」三樣有了一樣,今天三位宰相,十幾名官吏將會無一人倖免。那麼天會塌下來的。

    呂夷簡也在滴汗。

    然後鄭朗又在尋思著,大約以前的黑火藥配料不準確,裡面又塞了太多烏七八糟的東西,比如蒺藜火球,在三樣主料裡,硝雖未達到百分七十幾,已逼近百分之六十,不像唐朝僅佔三分之一,本來威力很大的,可在裡面又加了竹茹,也就是竹子裡面那層薄皮,採料難,功效在火藥裡又低,這是為了增加燃燒功能的,還有麻茹、小油、桐油、瀝青、黃蠟、乾漆等十幾種配料,更降低了黑火藥原來的比重與爆炸威力性。並且這些配料有可能與黑火藥三種主料產生一些化學反應,使它爆炸的威力性進一步下降。

    說到底,爆炸威力僅是輔助作用,它本來的輔助作用燃燒、放毒與製造煙幕,卻成了它的主要作用。也是捨其本求其末。但不是宋朝人笨,本來它從唐朝配方演變而來的,那種三三開制的配方,注定只具有燃燒性,而非爆炸性。所以製作出來的相關武器皆側重於燃燒。

    官吏試驗時,抱有老觀點,認為裡面僅是三種主料,並沒有其他的配料,所以量多,卻十分安全。於是出事了。

    淡淡地將原因一說。

    還不能講得過多,怪異!

    「倒是一件很厲害的武器。」呂夷簡道,怎麼辦呢,那麼多人一起趴在中堂上,也要說說它好處吧,不然深究下去,自己與鄭家子皆會很麻煩的。

    「想將它演化成武器,需要很長時間研發,敵人不可能讓你將這大包大包的火藥埋在地上,任你點燃它的。但可以用在開礦與採石上,有民用價值。國家一年會有許多採石用量,礦亦如此,會提高國家供鐵、供銅數量。」

    說到這裡,鄭朗臉上略略出現一些笑容,想將它使用到武器上,需要很長時間摸索,不過宋朝最大的危機還有很長時間才到來,到那時候,應當有更犀利的武器研發出來,那麼東京保衛戰中,不會如此被動。

    趙禎問:「鄭卿,你是如何知道的?」

    同樣是一件頭痛的問題。

    鄭朗想了一想,答道:「臣家村莊上也有一個鞭炮作坊,去看了看,問了一下火藥的演化史,發現了焰硝、硫磺與木炭比例在不斷的改變,其實凡事皆有陰陽,陰陽調和得當,安然無事,放在朝堂上一片詳和,放在火藥上,也沒有那麼大的威力。若調和不得當,朝堂上爭鬥分裂,誤國殃民,放在火藥上,陰陽失調,就會產生如此的破壞性。其實天地初生之時,是陰陽是五行,天地萬物皆有各自的屬性,若找出它們的規律,會發生許多異想不到的事。」

    說得很玄乎,越玄之又玄越好,而且說研究格物,物理化學的,會有很多人不齒,但說研究陰陽五行,會立即成為一門高深的學問了。順便進了一諫。

    又說道:「這種調和,恰恰是中庸之道中的最重要一節。」

    「又是中庸啊,」趙禎不言語了,聽得多,反正不是他學的那個中庸,又不好說馮元沒教好,不如不問。

    ……

    大約沒有死人,似乎琢磨到新火藥會帶來許多好處,所以詔書很快下來。名字有些長,朝請大夫、中衛大夫、天章閣直閣、知太平州、賜銀魚袋。

    朝請大夫是文散階,從五品,上面還有開府儀同三司、特進、中大夫、中散大夫,下面還朝奉郎等文散官。

    中衛大夫則是寄祿官,也是從五品,天章閣直閣則是館閣官,有兩種性質,一種是正規的館閣官員,翰林學士、知制浩與翰林侍讀學士,但也在向職稱演變。第二種是一種榮譽職稱,以學士為館,昭文館、監修國史與集賢院,這是最尊貴的職稱,非宰相不能兼之,另外現在與後來陸續的又有觀文殿大學士、觀文殷學士,資政殿大學士、資政殿學士及端明殿學士,其中觀文殿同樣非宰相不可兼之。最次的就是閣學士,龍圖閣、天章閣等等,分為學士、直學士與待制、直閣四種。

    這三種或者榮譽職稱,或者是寄祿官職,不是實職所在。不過不容易了,兩個大夫,確定鄭朗士大夫的地位,雖是最低一種大夫,但自此真正進入士大夫的行列,考慮到他的年齡,前途已經讓他人感到艷羨萬分。

    崔有節混到現在,僅是祿官混了一個大夫,散階還是從六品的通直郎。

    至於館閣官員,雖是最低一級,同樣也不錯了,一經此職,遂成名流,而且入館閣直,必須是進士出身,是國家重要的人才,才能被授予館閣稱號。這一屆進士當中,僅是鄭朗與張方平兩個人獲得。

    知太平州是差官,高者為判,低者為知。

    賜銀魚袋是六等賜最低一等,劍履上殿、詔書不名到紫金魚袋、銀魚袋等六種。能佩魚也是一種榮譽。

    還有呢,兼官,有的能兼好幾種官職,勳官,爵官,食封官,所以往往一些有地位的高官一結,能結成十幾個官職出來。

    鄭朗暫時沒有,但他若是將太平州治理得很好,早遲會一一出現。

    「見過鄭大夫,」江杏兒眉開眼笑地說。

    鄭郎是真正的士大夫了,江杏兒樂得不行。

    其他四小也開心萬分,終於有了正式的稱號,喊先生老師不讓喊,喊兄台不敢,於是狀元狀元的,多難受啊。

    「司馬三郎,王三郎,跟我去一趟馮府。」鄭朗道。

    「喏。」兩小一本正經地說。

    朝廷授命下來,就要離開京城赴任去。馮元教了他們很長時間學業,要前去表示感謝。

    來到馮府。

    看到歐陽修在,打了一聲招呼,兩小向馮元告別。

    馮元略有些傷感,三個小傢伙都讓他傷腦筋,包括歐陽修在內,皆不是「善類」,可才氣讓他很欣賞。教的時候很頭痛,但離開了,又有些捨不得,這樣資質好的學生,也是不容易碰到的。

    畢竟待了好幾個月時間,人老了,有的人變得越來越貪,但有的人性格卻變得柔和起來,越來越重感情,況且馮元無子。歎了一口氣道:「你們與歐陽永叔一樣,才華過人,可性格偏激,沒有事時學一學你們的先生,會讓你們受益非淺。」

    「喏。」兩小再頂牛,但從未與馮元頂過,這是鄭朗再三吩咐的。

    鄭朗與歐陽修說著話,歐陽修道:「鄭大夫,恭賀了。」

    雖外放了,看著他前面一大串官職,歐陽修也艷羨啊。

    「歐陽兄台,君遲早會有之。」

    歐陽修呵呵一笑,道:「不過我也要離開宋朝。」

    「何故?」鄭朗被他一句冷不丁的話嚇了一跳。

    「朝廷派使者出使契丹,選了大約七八人,還有榜眼張方平,不日啟程。」

    「恭賀歐陽兄台。」

    「何故?」歐陽修也不解地問,契丹人喜歡往宋朝跑,可宋朝人誰願意喜歡往契丹跑?又窮又落後又野蠻又無禮!

    「他日你必知,只要選中者,前程皆可以說是無量。」

    走出馮府,鄭朗心裡面琢磨著,朝廷終於開了一個小竅,就不知道選中了那六七個人?忍住好奇心,時間緊迫,必須立即起程。甚至原來還想問一問高衙內的事,可想到三個大佬還躺在在家中直哼哼呢,不敢問了。

    到了客棧,看到那個老卒帶著兩個高大的小伙子站在哪裡,客氣地說道:「見過兵哥子。」

    「見過鄭大夫,小的央求鄭大夫一件事。」

    「什麼事?」

    「小的有兩個不孝犬子,弓馬嫻熟,平時經常練武,能不能收留他們做兩個謙人?」

    也就是家僕,家丁。

    「兵哥子,這……」鄭朗猶豫不決,他家的包子鋪生意很好的,做自己家丁未必有那麼自由。

    老卒使了一個眼色,他二子中的長者來到次者面前,大喝一聲,居然將他二兒子活活舉了起來,然後臉不紅心不跳的放下去,輪到二兒子又將他大哥舉了起來。弓馬不知,力氣很大。

    老卒又說道:「鄭大夫,小的知道我奢望高攀,可小的兩子能對鄭大夫忠心。」

    一個高攀使鄭朗豁然開朗起來,想法不一樣,雖是家丁,但自己身份與原來也不一樣,對於這些平民百姓來說,反而是一種高攀。反正自己確實需要請兩三名可靠的家僕,不可能天天從鄭家莊請人保衛。道:「你起來說話。」

    然後看著這兩個小青年道:「你們叫什麼名字,多大啦?」

    「小的叫楊九斤,二十一歲,」大哥道。

    「小的叫楊八望,十九歲。」二弟道。

    「可否成親?」

    「沒,」老兵羞愧地說。自己是普通的士卒,沒多少月錢,好鐵不做釘,好漢不當兵,兩個兒子又喜歡練習武藝,身體練好了,可在其他人眼裡,那叫不務正業,雖承蒙狀元之福,賜字揚名,包子生意好,然而京城物價昂貴,想找一戶好人家,要有房子,聘禮,這一個個包子不賣上十年八年,兩個兒子是解決不了問題。不如讓他們跟在狀元後面做一個謙客,以後說不定還有一個造化,謀一個小官的什麼。

    鄭朗看到他難為情的樣子,想了一下,想出一大半,沒好再問。只要未成親沒牽掛就好辦,道:「好,我馬上就要動身了,你們回家收拾衣服去吧。」

    楊家一家三口千恩萬謝的回去。

    進了客棧,看到呂夫人帶著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一名二十幾歲的大漢,還有兩個長相清秀的小婢,與江杏兒說話。又是小婢,鄭朗回頭瞅了一眼王安石,皆兩個小婢,要不要替王安石再賣一個小婢回來,般配一下?

    見過禮後,呂夫人說道:「鄭大夫,這是我家三叔子,這是丁勝,這是麗兒、鳴兒,他們將一道隨我兒下江南,叨擾你了。」

    三叔子不是呂夷簡三弟,不過用了這個稱呼,在呂家地位不低。照料呂公著的。

    四人又向鄭朗行禮。

    還禮後,鄭朗道:「無妨。」

    說了一會兒話後,呂夫人告辭,開始收拾行李,再加上嚴榮身邊的一個小婢,這一行人很多,四個學生,八個小婢,四個護衛,一個呂三叔子管家不像管家,護衛不像護衛的中年人,一共十八人。

    在呂家與嚴家還有楊家三戶人家相送下,陸續將登上船。

    看著岸上三戶人家,鄭朗忽然笑了起來。一個是宋朝的頂級豪門,一個是宋朝有錢的人家,一個是宋朝的基層百姓,能站在一起,算不算一種緣份?

    帆揚了起來,船發,駛向彼岸的所在!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7:18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21:43 編輯

第二百二十一章處女地(三)

    「不好啦,知州,又打起來啦。」一個衙役一路小跑著進來,向太平州的王知州稟報。

    太平州的情況比鄭朗想的要複雜。

    首先就是民風。

    江南民風相對而言,比較淳樸,可有一個群體不是,而且這個群體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漁民!

    在詩人的詩歌,小說家的小說裡面,漁人是很淳厚善良的一個群體,漁娘皮膚潔白,性格安嫻,相貌美麗。錯也!

    常在水面上漂,早晚要挨刀,危險性大,隨時會遇到大風浪高翻船的事。

    就那麼一點大的地方,除了船就是水,人大多數生活在一種孤獨的環境裡。每天茫茫的水氣蒸騰,夏日熱風,冬日寒風的磨刮,更使人增加了一種鬱悶煩躁心情。

    生活疾苦,從淮河以南開始,一直到長江一帶,包括後來湖北湖南江南浙江的江湖地區,是全國的主要產糧區,也是全國生活條件好的地區。現在也是主要產糧區,然而圩區面積遠不如後世。

    無論是太平州或者江對面的和州與無為軍,有許多地區幾萬畝甚至十幾萬畝的大圩並沒有修建起來,有圩,圩不大,多是沼澤地與湖澤,生活著許多漁民。漁業發達,魚就賤,因此長江一帶很長時間流傳著一句話,有肉不食魚,有魚不食蝦,有蝦不食鹹菜。食指長的河蝦售價與大米價相彷彿,有時候還不如米價高。

    至於後來賣上五十塊錢一斤的普通小河蝦,只配做醬,二三十塊錢一斤的蝦子連做醬的資格都沒有,省得浪費鹽,索性給小雞吃。

    因此生活很艱苦。

    這使得漁民性格剽悍,甚至可以用凶野來形容。至於皮膚白,見鬼去吧。常年的江風河風吹拂,就是崔嫻與江杏兒吹彈可破的皮膚,半年待下來,也如恍若從非洲出來的。

    因此,太平州發生了一件事。

    起因不是因為捕漁,而是另一件事。在左天門山上本來有一座禪寺臨江寺。山上還有一個望江亭,時有遊客前來遊玩,登上山頂,看長江折轉北去,一瀉千里的壯觀景象,或者吟誦一下李太白那首名詩,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與採石磯乃是太平州長江邊上兩大勝景。

    十幾年前,從南方來了一個大和尚,又於天門山崖邊修了一座禪院,與一個求子觀音像。

    當時寺中諸僧皆笑,沒有想到後來真靈驗了。

    凡是久孕不生的婦人在此院中住上三四夜後,立即與自家丈夫同居一月有餘,會有一半婦人懷上孕。於是香火益盛。

    當時的大和尚,已經成了臨江寺方丈。臨江寺的規模也遠遠盛過當初,甚至有江寧、和州的百姓前來求子。

    包括王知州自己一個寵妾,多年無子後,前去求了一下,居然真求出一個女兒。

    也發生了不大好的事,本來左天門山十分陡峭,又臨了峭崖,於是發生六七起婦人失足摔下懸崖的事。有前任知州為此事勸說過,又改建了一座禪院。但改過後,求子者,全部失靈。最後重新無奈,又挪了回來。

    事情的引發,便是從求子開始的。

    江寧溧水縣石臼湖邊有一個高家莊,高家莊大主戶的女兒嫁到當塗薛店,數年無子,於是薛家小郎帶著他妻子高家小娘子前往臨江寺求子。宿於求子觀音禪院內,但第二天傳出一個惡噩,高家小娘子夜裡起來小解,或者是其他原因,失足掉下大江,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第七起婦人失足事件。

    高家人不服氣,其父將訴狀遞到當塗縣,說我家女兒自小身體就好,身手麻利,休說在禪院內,就是從左天門山那段險壁也能爬上山頂。別糊弄我,是人害死的。

    當塗縣衙不授,高家又將供狀遞到太平州。王知州無奈,只好率著衙役前去察看,禪院還是那個禪院,為防止香客掉下去,在臨近懸崖的邊上還修了幾根鐵鏈柱子。只能如此了,若修院牆,沒有生根之處,很危險的。崖壁下就是浩浩蕩蕩的長江。

    王知道與知善方丈坐下來交談,知善面露難色地說:「知州,每一個進來求子的香客,我們都打過招呼。原來知訥方丈也想過主意,派僧侶夜裡巡哨,然裡面居住的是皆是婦女,多有不便之處。除非將它關上……」

    這個王知州不敢說的。

    方圓數百里地,在此求得子的人家有很多,還有許多無子人家在眼巴巴的準備第二次第三次去,若將它關閉,會引起多大的麻煩。況且這位知善很有佛法,來到臨江寺不久,寺中便出了佛法轉輪。每有虔誠的香客焚香膜拜,此輪不用人推,就會圍繞著釋迦牟尼佛祖像自己轉動,香客越心誠,佛輪轉動越快。

    當真神奇之極。

    不用說求子,僅憑此輪的佛法無邊,就替臨江寺樹立了若大的名氣,請問誰敢動臨江寺?

    王知州回到州府後,將事情經過對高家的人一說,別扯了,誰去坑害你家閨女,後面是懸崖峭壁,猿猴都爬不上來,前面是兩丈多的院牆,一彎山體,僅有一個院門通到外面,院門一到晚上也緊緊鎖上,想進去都沒有門,除非長了翅膀從天空上飛進去。

    高家還是不服,繼續鬧。王知州無奈,只好讓兩個衙役帶他到了臨江寺。你說有人害了你女兒,你自己看怎麼去害的,當真你女兒有本事,從那峭壁上能爬上山頂?高家到臨江寺轉了一轉,無言可對。

    王知州本來以為平安無事了。

    這樣才好嘛,只要境內無事,就是政績。

    然而不久後,高家又鬧到了臨江寺,說不對,看似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但有門,鑰匙在大和尚們手裡。是大和尚害的。王知州一聽樂了,大和尚害你家閨女,圖什麼啊,是財是色,你家閨女是美女啊。

    將高家臊走了。

    高家不服氣,又帶了一些人去臨江寺鬧,可這一次去得有些巧,當塗丹陽湖邊石家的三兒媳婦也無子,於是去臨江寺求子。高家在鬧,大和尚們清靜無為,又不大好爭,只顧喃喃誦經,石家不樂意了。而且兩家頗有仇恨,緊挨著不遠,一邊屬於當塗的,一邊屬於溧水的,地少,皆以漁澤為利,或捕漁,或者養茭藕菱葑。

    西邊叫丹陽湖,東邊叫石臼湖,其實為一湖也。

    這麼大的湖,又沒一個明顯的地形標記,那一邊屬於太平州的,那一邊屬於江寧的,又那一區域屬於那一個村落的,神仙來也劃分不清楚。兩個村落便時有爭執。

    以前吵過多次,經兩縣官員調解,事態沒有擴大。

    如今雙方一見面,仇恨又起來了,石家陰陽怪氣地嘲笑高家女兒失德,上天懲罰才掉下大江的。竭盡言語惡毒之事。本來喪女心痛,高家又聽到這麼難聽的話,當場開打。

    在太平州境內,高家吃了虧回去,心中不服,於是打到湖面上。

    先是高石兩家互毆,因為這個湖面之利,兩州其他的一些漁民同樣有些矛盾,結果加入的人越來越多。

    今天是第四次開打。

    王知州聽了很傷神,上面的調任已經下來,還沒有幾天,那個小狀元就到來了,怕出事,於是帶著許多衙役,甚至調動了一隊廂兵,趕了過去。時間來不及了,雙方打了好幾場,抬上來好幾個人,打得全身是傷,昏迷不醒。互毆還在陸續的進行著。

    到了湖邊,在湖中開戰的,一個個站在漁船上進行pk,遠遠的看不清楚,王知州說道:「下去,強行驅散,該捉的人全部捉來。」

    衙役們與廂兵跳上了船,手持武器下去強行阻止。不管那一邊的漁民,全部抓起來,抓了三十幾個人,押到州衙。江寧那邊不大樂意了,派人過來討人。

    王知州說討人可以,不能再不管,各打幾十大板警告一下釋放回去如何?

    江寧那邊也沒有反對,將人押回去,兩邊同時開打,打完了,再放人。

    這樣處理肯定不是辦法,江寧府尹李若谷也說過此事。然而王知州想法不一樣,想處理,很麻煩的,自己反正要離開了,何必多這事?李若谷官職遠比王知州高,但沒有權管到太平州來,只好鬱悶的等待鄭朗過來協助解決。這個王知州明顯是想卸任在即,不想多事摞擔子了。這一打,事態更加惡化。

    但經這一打,大約能平靜一段時間,這才是王知州最想看到的結果。

    而這恰恰成為鄭朗到最頭痛的難題。

    ……

    船兒在江寧府停了下來,不過很快就離開。

    呂公著與司馬光表示反對。

    受了司馬光與王安石的影響,呂公著性格稍微變得活潑一些。

    可是王安石高興哪,江寧府有他一家人,可不能去,自己與司馬光兩辱范諷,自家人肯定聽聞了,看看司馬光母親是如何狠揍司馬光的。不行,不能回家。

    聽到鄭朗要發船,開心的跳起來。

    司馬光嘲笑他是為了怕一頓痛打,不孝是也。

    難得的王安石沒有反駁。鄭三錘子與岑家的遠房親戚孫叔將從岸上買來的供給放下,還有一條特大的鱸魚,鄭三錘子與孫叔的婆娘拿出菜刀,開始宰割。

    「牙祭,牙祭,」幾個小傢伙圍著這條肥鱸魚眼裡放著光,說著一個從鄭朗嘴中學來的新詞語。

    呂三叔微笑,對鄭朗說:「鄭大夫,你性子好,換作我,也會嫌吵得慌。」

    「少年人,活潑是他們天性。」

    「你……」呂三叔本來想說,你也能算上一個少年人,可人家如今是一方大員,五品士大夫,不好再說下去,轉了一個話題,問:「我聽人說你要修中庸,可自上船後,你只讀書,或是教幾子讀書,為何……」

    這同樣很關心。

    其他三小管他何事,但自家的小主人可不能耽擱,修書哪,隨著鄭朗多處提到這個中庸,許多人對它充滿了期待,連相公都說了好幾次,大,好大!

    一旦修起來,對小主人很有利的。

    「修書不急,修這書會很費時間,僅我一人不夠。必須要他們幫助。」

    「鄭大夫,你對他們期望過高了。」

    「不可小視啊,後生可畏也。若論學業,除了嚴榮略差,就是一般學子也未必及上他們三人,再有一年辰光學習下來,可以做一個好樣的助手。但必須有一年。夫子本意是學以致用,關鍵是用。我,或者他們,如今都是閉門造車。沒有實踐,談何實用?所以眼下必須以學業為主,一年打磨後,思想成熟,經歷的事情多了。那時候才能逐步動手。但想完善它,沒有兩三年時光是不行的。到時候再看一看,看他們學業如何,有可能我會先放呂三郎與司馬三郎回去科舉。」

    「鄭大夫,你的性情更讓我佩服。」呂三叔折服地說。不驕不疾,沉著穩重,在此子身上隱約可以看到自家相公的一些風範,但品德又隱隱勝過自家相公一籌。

    還有才能、陛下的賞識、謙虛的心態,此子前程真的不可限量。

    「未免好,太淡了一些。」

    說完這句,立即奔向船頭,將四兒拉了回來。

    第一次來江南,第一次來到大江上,江水蔚藍,江南寬闊,時有水鳥翔集,無數船舶駛過,四兒看得有些癡。心情高興,於是張開雙臂,站在船頭做飛翔狀。別飛啦,若有一個浪頭打過來,掉進長江裡,這幾個人,除了孫叔與鄭三錘子外,可沒有一個人會水的,自己現在能不能游泳,未必可知。只要掉下去,準得玩完,成了一隻呆死鳥。

    「你不想活哪!」

    四兒吐了吐舌頭,與幾個小婢協助孫嬸研究那條大鱸魚去了。連鄭朗眼睛也被這條鱸魚吸引過去,有些大,大約七八斤重,這麼大的野生鱸魚倒是很少見的。

    一會兒香氣四溢,一大鍋鱸魚豆腐羹端了上來,王安石用湯勺舀了一個口湯道:「好鮮,好久未吃到鱸魚了。」

    又酸酸地吟道:「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天漸暮!

    船到了當塗縣界,可是鄭朗說了一句:「繼續向西。」

    呂三叔不解。

    鄭朗說道:「想要治理一方百姓,必須清楚的瞭解他們。一旦去太平州府接了任,到地方察看,有下面官吏敷衍,百姓畏懼,能看到什麼?我又不是聖人。只有這幾天,到處看一看,看一看真實的太平州。」

    「此言也是。」待在船上一個多月,聽了鄭朗說過一些話,這一次行,鄭朗所圖可是很大的。大到何種地步,簡直非他想像。但能接受,不大反而奇怪了,不然叫什麼天才呢,叫什麼將來宋朝的治世重臣呢,叫什麼太后的托孤小臣呢?

    一直溯流而上,駛到繁昌縣,但沒有到繁昌,而是讓孫叔將船駛到北岸,抵達濡須河口,也就是後世的裕溪河。但與後世不同,不是在裕溪口入江的,入江口挪到西邊繁昌縣對岸處。

    「為何?」王安石不解地問。

    「想要太平州好,必須發展蕪湖縣城。當塗縣離江寧太近,受到掣約。但蕪湖不同,有優良的深水港口,還有長江,青弋水、濡須水、漳淮水,濡須水重要性比漳淮水更重。」

    除了離江寧府太近之外,當塗縣不能成為一個優良的港口,還有一個致命的原因。

    湖口到鎮江河段發育於長江下游揚子淮地台的擠壓壓斷裂破碎帶,左岸受較強的傾斜影響,遠離長江地區表現為傾斜上升,鄰近長江地區表現為傾斜下降。於是當塗縣城江岸會不斷被泥沙淤積,使岸線向江中遷移。這個地形變化很明顯的,宋朝的長江岸線更向南,就在當塗縣城邊上。至於龐大的江心洲也沒有出現。然後長江岸線一路北退,長江在這一段扭曲成月牙鐮刀形,不適合發展大型港口。

    因此出現馬鞍山。

    總之,作為港口,蕪湖有著比當塗更優越的地方,離江寧府遠,能獨立發展成市,是城市,非是現在比鎮更小的墟市的市。港口優良,不會受地質變化影響。自繁昌到蕪湖縣城這一段江面寬直,水流平緩,適宜泊船。

    還有的,就是這幾個大河。

    最重要的是青弋水,貫穿宣州中西部,直至歙州,青弋水東邊岔流又與句溪水相邊,通丹陽湖、固城湖、南漪湖、宣州州城、寧國縣,從南漪湖又可以通過桐水溝通廣德軍,從固城湖直達溧水、陽羨溪通溧陽、宜興、太湖。

    這一道水網作用無可替代。

    濡須河也很重要,雖然是江北,可它同樣溝通了許多地方,並且入江處,沒有什麼重大的城市,上游要麼鄂州,下游要麼江寧府、蘇州府。中間大型的商品集散地恰恰是一片空白。在鄭朗未來勾畫藍圖中,它的位置遠在漳淮水之上。

    又不是什麼不好說出口的,大約講了一遍。

    「大型城鎮哪,」幾個小傢伙很興奮地說。

    但司馬光說了一句:「鄭大夫,瓜是別人摘的。」

    呂公著狐疑地問:「是什麼意思?」

    「鄭大夫想法很好,可想要實現,很難,即便實現,也要幾年時光,瓜未熟,摘瓜的人就來啦。」

    就是沒有人起貪心,按照宋朝的官制,無論那一個官員不可能待在某處待上十年八年的,三五年時間調任,已算留得很長時間。

    「不能這樣想,皆是為了國家,」鄭朗搖頭,這個司馬光一顆熊熊的腹黑之心,大約是永遠改不好啦。

    於濡須河口停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上岸看了看,有許多商船的,陸陸續續的進出,情形不是很失望。鄭朗到處轉了轉,說道:「返航。」

    沒有去繁昌,而是去了蕪湖。順流而下,船速很快,中午時分抵達了蕪湖。

    船泊在碼頭,碼頭邊上不遠處就是縣城。諸人興奮的上了岸,第一次踏上鄭朗管轄的地界,然後用好奇的眼睛看著這個縣城。鄭朗也在看著,現在的蕪湖會是什麼樣子……

    然後就聽到四兒萬分失望地說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5 17:39
第二百二十二章處女地(四)

    聽鄭朗說了好幾次,這裡會是一座很重要的城市。

    知道不如鄭州,可腦海裡也想,不如鄭州,最少有鄭州一半大。

    四兒到眼前一看,失望之極,大約不到兩千戶人家。很不錯了,整個蕪湖縣現在也不會超過七八千戶。有好房子,但大多數人家居住在草棚子裡面,斜斜的從雞毛山一直拖到青弋水口。

    天氣到了六月末,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光,大太陽白花花刺人眼睛,四周多湖澤河流,隨著烈烈炎日暴蒸,茫茫水汽蒸騰上來,又熱又悶,就像有人按住前後胸似的。

    這些破茅棚在太陽蒸曬下,茅草蔫蔫的趴在屋頂上,樹葉也蔫蔫的動都不動,又是中午,街上行人很少,除了一些知了在煩人的呱叫外,看上去了無生機。

    四兒又說道:「還不如鄭家莊!」

    「別亂說,還有城牆。」鄭朗道。

    原來蕪湖沿著當塗東北橫山一帶建造的,因為湖沼草叢,鳩鳥雲集,取名鳩茲城。在它附近有一湖,蓄水不深而生蕪藻,豈不是很正常,一個小池塘裡還生有蕪藻呢,不過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蕪湖。到三國時,東吳與曹魏對峙於濡須河,為了軍事上供給方便,孫權將鳩茲城遷到青弋水口雞毛山下,始成重鎮。東晉王敦於雞毛山上屯兵築城,這是蕪湖城的雛形。

    但僅是一個小城,地理位置也遠不如吳頭楚尾、南北津渡的當塗城重要。

    其實很重要,只要有一條青弋水,已經讓它變得重要起來。然而四周皆是湖澤環繞,人口基數少,失去當地農業基礎的支持,使它發展一直很緩慢,甚至戰火一催,頃刻變成一座廢墟。

    四兒看著一排東倒西歪的牆墩子,又道:「大郎,這是什麼城牆?還不如我們家的院牆。」

    「你看,城中有好多鋪子,是一無是處?」

    走進城去,城牆都只剩下一些斷壁,休想有城門了,但是有不少鋪子,一條長街,一路到頭大約有近兩百家店舖,多是當地特產,生絲行與魚行為多,也有米行,雜貨鋪,還有幾家酒樓,與兩家客棧,以及一樣少不了的東西,幾家勾欄。

    樂觀肯定是樂觀不起來的,也沒有那麼悲觀。

    看到這一群人來了,一家絲行夥計吆喝道:「賣狀元帛呢,賣狀元帛。」

    狀元兩個字,讓大家一振,杏兒說:「鄭朗,進去看一看。」

    鄭朗也好奇啊,什麼狀元帛?

    一大群人進去,差一點暈倒,所謂狀元帛就是染成緋色的生絲,四兒又不樂意地問:「為什麼叫狀元帛?」

    換王知州在此,一定會起疑,夥計只是普通老百姓,傳得遠,傳聞已經遠遠的偏離了事實真相。聽出四兒是北方口音,可看著一臉沉穩的呂三叔,以為他是家長,帶著一群孩子下江南公幹,或者為其他的事而來。夥計大咧咧地說道:「中了狀元紅不紅?」

    「紅啊。」

    「我們新知州是不是狀元?」

    「是啊。」

    「是不是五品官?」

    「是啊。」

    「五品官是不是穿緋?」

    「是啊。」

    「那麼狀元是不是整天穿著緋色衣服?」

    「不是,」四兒氣呼呼地道,那是官服,大郎很少穿的,到了南方後因為天氣熱,白色衣服涼爽(反光,不懂的),於是一起穿了白色衣服。

    鄭朗拽了她一下,不要多說了,再說,別人起疑啦。

    走出來,四兒道:「為什麼不管?」

    「為什麼要管,他只想生意好一點,生意好,是不是好事?」

    剛說完,又有一家食鋪喊道:「賣狀元包子呢,賣狀元包子。」

    這一回連呂三叔都笑起來,司馬光道:「走,我們進去,嘗嘗狀元包子。」

    一行人走進去,點了幾十個狀元包子。

    呂公著咬開餡,差一點嗆著了,狀元包子也就是蝦醬包子,裡面一些紅色蝦肉,醬面,黃豆,豆腐乾子,以及一些調味品。

    四兒又問道:「掌櫃的,為什麼叫它狀元包子?」

    「小師……」母字沒敢喊出來,司馬光又賊兮兮地道:「裡面有蝦肉,紅啊,所以叫狀元包子。」

    「這位小哥,錯也錯也。」

    「弄錯了?」

    「正是,今年春天新科狀元連中三元,是吃了京城第一包子鋪楊家的狀元包子,才得以連中三元,我家派人刻意前往京城,花重金向楊家買了配方回來,故稱它為狀元包子。」

    楊九斤與楊八望兄弟倆差一點氣得趴在桌子上。

    就俺家那個小包子攤,還能稱為京城第一包子鋪?

    就是第一包子鋪子,俺家只賣細沙包子、水晶包子、大肉包子、鵝鴨包子,或者羊肉鏝頭、太學饅頭、糖肉饅頭、四角饅頭,什麼時候賣過蝦醬包子?

    又辨解不得,只好悲憤的拿蝦醬包子出氣,我吃,我吃。

    其他幾人皆是大笑,掌櫃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

    等他離開後,丁勝道:「南人果然狡猾也。」

    鄭朗搖了搖頭:「未必是壞事。」

    「鄭大夫,何解?」

    「狡猾另一詞語就是精明。」簡單一個道理,就像帶學生,學生越聰明是不是越好教,嚴榮資質也不算差的,真大半天才識一個字,鄭朗會教他?或者將他帶出來?嚴掌櫃好意思央求?

    強悍南方人不如北方人,可經商腦袋南方人比北方人是要強一些。鄭朗來做什麼的?是建設的,不是來作戰的,要強悍做什麼?相反,百姓越精明,才越好發展。

    丁勝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鄭大夫想得對。」

    吃過飯後,繼續在街上走,又看到一家鋪子,上面寫著三個大字:狀元樓。

    又是什麼東東,一行人往上看去,正好看到幾個少女衣衫不整的從二樓欄杆上走出來,明白了,勾欄!

    差一點再次撲倒。勾欄與狀元又有什麼關係?

    走了十幾步路,司馬光忍不住,回過頭問裡面的一個龜奴,道:「為什麼你們這家勾欄叫狀元樓?」

    「我們家是城裡最好的勾欄,為什麼不叫狀元樓?」

    司馬光喃喃道:「這……也行啊。」

    今天總算長見識了,原來生意也可以這樣做的。

    上了雞毛山,山不高,也就是幾個小土山坡子,高度與鄭家那兩個土山相彷彿,但長著許多樹木。登上山頂,風大些,也涼快一起,麗兒說道:「天真熱啊。」

    京城也熱,但肯定沒有蕪湖熱。

    不僅是熱,地勢低窪,沒有全部開發,湖澤多,濕氣重,又熱又濕悶,這才是北方人來南方不習慣的真正原因。

    幾個少女全部一身大汗,單薄的裙子都涔濕了,軟軟的貼在身上。

    山頂上陣陣涼風吹來,吹得江杏兒軟軟的坐在一塊石頭,不想起來。

    鄭朗道:「在此休息一會,等會兒我們找一家茶樓,再找一間客棧住下來,明後天再轉轉,就去州衙,天熱得厲害,久轉不起來了。」找茶樓不是喝茶的,一般茶樓後面都連著澡堂子。船大,在船上也能洗澡,但不是很方便,另外還有一些女兒家的私密褻衣也不大好涼曬。所以先尋一個澡堂子,好好沐浴一番再說。

    鄭朗站在山頂上向遠處眺望。

    近處是一個小圩,大約幾百畝面積,裡面有好幾種水稻,有的稻穗黃了,大約是早熟品種,還有稻蕙垂了下來,閃著綠油油的光澤,這是中熟品種。

    相比於唐朝,宋朝的耕作技術日益發達,從選種到浸種、施肥,對肥料的重視、漚熟,甚至到嫁枝、移載,種子的改良,生產工具的改進,等等,很接近後世的標準。

    但缺少至關重要的兩樣東西,雜交技術,與化肥,產量相比於唐朝,提高許多,可總體還不是很高。

    最高的地區就是圩區,畝產高者能達到六七石,少者也能達到三四石,平均五石以上。

    可圈圩也沒有成熟,眺望遠處,視線盡頭就是沼澤區,六月末,夏水始大,能看到白茫茫的澤水,但也能看到長得青蔥的蘆葦與茭白,堅強生長在茫茫無邊的洪水間。

    太陽西斜,鄭朗才帶著大家下山,沐浴了一下。

    尋了一家客棧住下。

    然後再度返回茶樓,茶樓後面是澡堂子,前面還是喝茶的地方,喝茶,顧名思義,三五個好友,一邊喝茶一邊拉家常子。通過他們聊天,能聽到當地的一些情況。

    但大半話題,卻是圍著自己轉的,首先是長相,貌如潘安宋玉,鄭朗不自信地對王安石低聲問道:「像不像?」

    王安石老實地回答:「一點都不像。」

    幾個少女一起低下頭竊笑。

    然後是才高八斗,天下無雙。鄭朗又問:「像不像?」

    「略像那麼一點兒。」

    鄭朗道:「也不像。」

    八個小婢再次低下頭竊笑。

    又說了,頭長瑞角,腳踩祥雲,鄭朗問:「你們有沒有看到?」

    王安石再次老實的答道:「根本就沒有看到。」

    這一回連呂公著都低頭笑起來。

    有一點聽到了,這些百姓準備在鄭朗接任時,去當塗縣城看一看鄭朗。

    「為什麼要看他?」鄭朗托著腮問。

    「那是狀元,小傢伙,你懂什麼,為什麼不看!」一個中年人不客氣斥責道。

    幾個少年與小婢再次趴下來悶頭大笑。

    鄭朗鬱悶了,第二天船沿著青弋江向上流航行,再往青弋江折向句溪水,又叫水陽江,到達丹陽湖,這一行就結束了。但是鄭朗一直站在船頭,江杏兒擔心的說:「鄭郎,太陽大,進船艙吧。」

    「曬一曬,曬黑一點,看上去歲數會更大。」

    司馬光一合什,念道:「阿彌陀佛,鄭施主,你著相了。」

    一起呵呵樂起來。

    但這一行,能看到更多太平洲的真面目。有一些山區,不多,山也不高大,長著許多樹木、竹子,還有許多小圩,多是沿著這些山區築堤而建,大者幾百畝,小者幾十畝,偶爾能看到上千畝的大圩,很突出了。太平州的糧食多是來自這大大小小圩區。

    除了這些零碎的圩區外,高處多種有桑麻,也是太平州生絲的主要來源。

    更廣大的地方就是湖澤,多被洪水淹沒,水面露出大叢大叢的蘆葦、茭白、蓮藕、蓴菜,甚至可以看到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葑田。就著蘆菰絞在一起的根部,在上面鋪竹架,擔浮泥,大者幾畝,小者幾分,然後在上面種水稻,種著一些瓜豆。不過得用繩子繫好,否則第二天早上水一淌,有可能漂到幾十里開外去,找都找不到。

    江杏兒看著這種葑田,嘖嘖驚奇。又看著一排排長勢很好的茭白,順手掰了一個下來,忽然不遠處一個漁民喊道:「小娘子,不能動啊,這些都是張大戶家的,他家可小氣啦,看到一定與你囉嗦。」

    僅一句,鄭朗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他腦海裡浮現出了幾段文字。

    「各地豪紳占錮山澤,歲旱之年,一勺水不與人也。」占水。

    「民間有古溪澗溝渠泉源連接山江,多被豪富之家漸次施工填築,作田耕種,無力之人,田畝連接,或遏水旱,並不約水溉田,以茲害莊稼。」指豪強劣霸強佔山澤的。

    「諸處陂澤本是停蓄水潦,豪勢人家耕犁高阜處土木,侵疊陂澤之地,為田於其間,官司並不檢察,或起稅賦請射廣占耕種,致每年大雨時行之際,陂澤填塞,無以容蓄,遂至氾濫,頗為民患。」豪強兼併水利,不顧貧困百姓死活,破壞水利。

    「於河港要害之處,建立私圩,水流壅遏,不能暢通,以致鄰圩受侵害也。」為一己之利,濫墾導致氾濫成災。

    「縱許豪強富有力之家輸早,占固專據其利,馴使貧窶鈿民頓失採取蓮荷蒲藕菱芡魚鱉蝦蜆螺蚌之類,不能餬口營生。若非供納厚利於豪戶,則無由肯放漁采。」佔有國家的陂澤,也就是眼前這種情況,斷絕貧民百姓生路。

    「豪強兼併之家瀕湖圍田,隔絕水出之地,六七月間天不雨,望洋興歎,秋潦至,眼看漂盡萬家。壑鄰罔利一家優,水旱無妨眾戶愁。」更是害諸人,謀一己。

    盜湖為田。與官府勾結,使盜湖合法化,諸多用來蓄洪用的湖泊湮滅。

    貪吏。修建時與豪強勾結起來,貪墨修建經費,致使持函之田,十歲九潦,殆成沮洳。

    阻礙。豪強刻意授使愚頑之民,於修水利時糾率,或以幼小應數,靳出食力,乃用水之際,奮臂交爭。

    膽大妄為,製造水災。有豪民貪芻茭之利,誘姦民潛穴河堤,仍歲決溢,民家破,數民死。

    宋朝大修水利,與天鬥,與海鬥,與江鬥,與山鬥,與湖鬥,這個悲壯激昂的奮鬥史中,大戶人家扮演的十大光榮角色!

    沒有想到提前碰上。

    江杏兒不服氣地說:「憑什麼,這是朝廷的湖澤!」

    說著氣憤的拿出菜刀一路順著船舷一路砍過去。書獃子正氣感發作,不服氣的。

    那個漁民一聽外地口音更急,道:「不能砍啦,那個張大戶家有六個兒子,是方圓數十里的六頭猛虎。惹不起啊,外鄉小娘子。」

    鄭朗忽然說道:「王三郎,司馬三郎,呂三郎,一起砍,或者掰,小心了別失足掉到水裡。」

    搞破壞嘛,誰都喜歡。

    呂三叔也沒有阻攔,他知道鄭朗意思了,是想會一會這個張家六虎,轉頭對丁勝低聲吩咐了幾句。

    折騰了一大片茭白,幾個少年也沒有了力氣,坐在船艙裡興奮的喘著粗氣。

    不遠處就是丹陽湖口,鄭朗仔細的回味一下,看到許多,聽到許多,看到的情況有好的地方,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比如太平州象張大戶這樣的惡霸會有多少。

    聽到最多是自己的事,也聽到一些其他的情況,並且有幾個情況讓他很為注意,刻意低聲讓呂三叔詢問一下。自己不大好出面詢問的,總會有聰明人,若事事自己領頭,會讓人產生懷疑。

    這幾個情況也有有利的,有害的,還有幾件事模糊不清的,比如那個臨江寺!

    求個屁的子!

    不完全是處女地,但大半算是處女地,只有一些少量的痕跡,不能自由勾畫,可有了大幅度的勾畫空間。

    正想著的時候,十幾艘船從他身邊急駛而過,上面站著許多漁民,一個個喊道:「打他大娘娘的。」

    有的人拿著木棍子,有的人拿著土製射野鴨的弓箭,有的人甚至手拿著大砍刀。

    「跟上去。」鄭朗低聲道。

    一會兒到了丹陽湖,湖中心有許多漁船在對峙,還有一些衙役士兵站在小舟上調解,岸邊也站著許多人。鄭朗道:「將船泊過去。」

    孫叔將船停在岸邊,上了岸,站著一些官員,臉色一臉擔心,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忽然王安石往鄭朗身後躲,躲也來不及了,王益竄過來道:「你這個小兔崽子!」

    在江寧聽到消息後,將王益活活氣瘋了,太遠,又沒有辦法找過去教訓,如今送上門,不教訓是什麼時候。司馬光呵呵大樂,中,終於扯平了。

    李若谷問:「王通判,你打的是誰啊?」

    「不孝的三兒子!」李若谷耳朵有些背,王益大聲答道。

    刷!眼光一起聚集過來,王知州熱情的撲過來,掃了掃,有些皺眉頭,太小啦。但不得己,同樣是知州,可那是差官,沒有品階的,那怕差宰相一樣。職官才是實職,就像包拯後來判開封府尹,官似乎很大,其實不大,職官僅是刑部郎中、尚書右司郎中,可能比鄭朗還小了半級,不過館閣品級比鄭朗此時高,龍圖閣直學士。所以有的權貴讓他折騰得仙仙欲死之後,氣憤說了一句:「你這個小包拯!」

    不是指他歲數,也不是指他的差官小,誰敢說開封府尹是小官,正是指他職官很小。

    同樣的差官,職官王知州小,即便鄭朗歲數很小,還得王知州先來見過他,同樣,鄭朗也要參見集賢院學士、江寧知府李若谷。

    狀元來了,岸上所有人行注目禮,鄭朗有意去曬,哪裡來得及,諸人一看,皆不知如何說好。

    鄭朗不管,還是正事要緊,雙方對峙著的船隻大約近兩百艘,最少五六百人,一旦真開打起來,又是刀又棍,又是弓的,不出人命罷,一出人命恐怕非是一條兩條,問道:「王知州,發生了什麼事?」

    王知州簡單的將經過說了一遍。

    鄭朗道:「給我船。」

    孫叔的船太大,不適合。王知州擔心地問:「狀元,你要做什麼?」

    「解決問題!誰來馭船?」

    王益丟下了王安石,道:「我來。」

    自家兒子受人家的恩惠,無從無報,怎麼報,要錢,人家有錢,要名人家有名,要地位,自己能給他什麼地位?於是自告奮勇要替鄭朗馭船,況且這本來就是兩州的職責。

    「好。」

    楊家兄弟要跳上小舟保護。

    「勿用。」鄭朗道,這時候人越少,誤會越小,持著兵器,帶著隨從,一旦發生誤會,反而很危險,道:「王通判,馭船。」

    大家這才正視起來。

    如此果斷乾淨的做事,豈是外表所能看到的。

    王益馭船,小舟漸漸逼近對峙地帶,鄭朗背著手站在船頭,任湖風吹動,一動不動,長髮捲起,白衣勝雪。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6 11:07
第二百二十三章湖上,小露鋒芒

    真起了一些效果。

    有些怪異,馭船的是一個若大的江寧府通判,站在船頭的是一個孩子,不顧危險,就往雙方對峙的中間區域紮了進來。

    這是誰啊?

    鄭朗開口說話了:「諸位,某乃太平州新知州鄭朗是也。」

    未到及冠之年,沒有字號,只好直接報名字。

    緊張的氣氛立時鬆了下來,小狀元耶!好多人正準備到太平州瞻望一下小狀元的風采。不顧開打,一起看著鄭朗,是小,好小,但氣度儼然,有的人竊竊私語:「不能看他小,那是天上的文奎星。」

    鄭朗又說道:「諸位,某臨來時,陛下對我說,江南好啊,風光如畫,物華天寶,人物風流,百姓淳樸。嗯,真的很好,看看這幾百里的丹陽湖,當真是風景如畫,沙汀綴珠,水鳥翔集,菱藕飄香,百姓更是當真很淳樸啊。」

    無奈,自己是很小了,十七歲,放在農村裡可以當家立事,十七歲中進士每一屆都有幾十個聰明的士子可以做到,但擔任一方知州,這個年齡確也勉為其難。

    只好拿小皇帝來壓一壓。

    這一說,許多漁民還真不好意思了。

    鄭朗從小船上拿出兩根纜繩,看了看,向西邊一條稍大一點的漁船船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稟太守,小的叫華二蓴。」

    「華二蓴,接著,栓好它。」拋去一根纜繩。

    知州大人有令,不敢違抗,況且有可能是太平州功名出身最高的知州,不僅是狀元公,還是三元公,華二蓴將繩子繫好,鄭朗又道:「王通判,將它拉過來。」

    又向另一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高家寧。」

    「高大郎,接著。」

    不知道鄭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人家是狀元公,加上歲數小,防範心理又不重,於是接住繫好。鄭朗一拉,以他的小舟為中心,一東一西將兩條漁船聯在一起。

    岸上的人看著很古怪,王知州道:「江小娘子,狀元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江杏兒目不轉睛的看著湖面,心中很擔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那麼多船那麼多人在對峙,居然兩邊出動了一百多百衙役廂兵,沒有制止住。又是刀的,又是棒,還有弓箭,看上去就讓人害怕。江杏兒看到鄭朗一頭紮了進去,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其實那有那麼危險,這時候百姓對官府還存著很強烈有畏懼感,未必是好事。平時畏懼你,到了民不聊生的時候,這種畏懼就會產生仇恨,會催毀一切。

    但暫時在這種畏懼心理下,換王知州來,或者李若谷來,會取得同樣效果。關健他們兩人敢不敢象鄭朗這樣做?

    又說道:「諸位鄉親,請東西兩邊的船以華二蓴與高家寧的船為中心,綁在一起,聽我說幾句話後,若你們還想打,我絕對不會插手管你們。這個矛盾存在許久了,相信諸位聽幾句話時間,大約能等得及。就是想死,也要做一個聰明鬼去見閻羅王,對不對?」

    大家呵呵一笑,於是一個個以兩船中為心,聯起數排,但還是井水不犯河水,中間空出一個水道出來,僅是鄭朗的小舟孤零零售的立在哪裡。可諸人全上了第一排船的船頭,聽聽小狀元說什麼。

    「高記和與石栓在不在?」

    「在,」人群中走出兩個人,雖然他們身家好,這麼大規模的械鬥開始,若兩人躲在家中做縮頭烏龜,以後休想有號召力。這才是真正的農村情況,僅有錢是不行的,平時也要有影響,比如水滸傳裡那個三打曾家莊,有影響力再加上有錢有勢,才能成為地方上頭面人物,甚至某些時候都可以動搖官府對他們的判罰。

    看了看,高記和大約四十剛出頭,身穿著皂白色的圓領長衫,石栓則是一身緊身短打衫,繫著一個絲帶,也是四十剛出頭。

    「過來說話。」

    兩人走過來,沒有危脅力,僅是一大一小兩個官員,不用害怕。

    鄭朗看著石栓,道:「石大郎,某問你,子女是不是父母身上的肉?」

    「是……」

    「就算高大郎無理取鬧,做為別人應好生勸慰,安生安慰,你出言相譏,做得對不對?」

    「我……」

    「講人心,就要比自心,本官不詛咒你,若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如何做想?」

    不說大道理,一句句平近易人的話,高記和忽然伏在船頭上,大聲號哭起來。

    石栓低著腦袋,拋開過去恩怨,僅在這件事上,自己是做錯了。

    「不問他事,這件事,你替本官向高大郎賠一個禮兒。」

    「是……」石栓不情不願地向高記和賠禮道歉,不是自己賠禮道歉,是替鄭朗賠禮道歉,能不聽麼?

    高記和忽然爬過來,道:「鄭狀元,你可要為小的做主啊。」

    賠不賠禮不要緊,自己女兒死得太冤枉,別人能掉到懸崖,但自己女兒身體好,從小在家中就爬高滑低的,怎麼可能也掉下那個懸崖。

    這件事鄭朗聽到後,就感到有很多古怪了。

    但有些不好辦,這些大和尚們做孽做了十幾年,出來了五十個孩子,還是一百個孩子,或者更多?這些孩子當中未必是野種,雙方求子,一隔就是好些天沒有同房,那些小蝌蚪質量提高,也是多孕的原因。

    怎麼區分?事情真相揭開後,這些真兒子,假兒子,還有那些女子的命運怎麼辦?

    況且還裝神弄鬼的,估計太平州最少有一萬名以上的信徒,處理不恰當,有可能引發民變。

    以及證據,那座山地形獨特,證據也不好提供,或者授意幾個良家婦人讓他們侮辱後,才將這些淫僧們抓捕起來?那成了什麼?

    鄭朗都懷疑有極個別精明的人察覺出來,可還是去求。

    自己沒有能力,抱人家的孩子隱瞞不住,養子能有親子孝順麼?看一看皇帝陛下就知道了,人家是皇帝,聽聞劉娥不是自己親生母親,立即翻目成仇,幸好有諸多大臣的解勸,這才收手。萬一問題是在自己身上怎麼辦?大和尚的好啊,人家只求香火錢,以後又不需要重新認領,屬於安全的「人工授精」。

    這種人恐怕是鳳毛麟角,並不多,畢竟是一個萬民相信鬼信的時代,休說這時,後來科學之道盛行,鬼神還不同樣哄得一個個百姓做出讓人瞠目結舌的種種事?

    或者僅是一個誤會?真有可能是高家女掉下了懸崖,善騎者墜,善泳者溺,以前求子靈驗,是因為夫妻雙方時久未做,偶爾做一回,提高質量才引起的?

    自己受了一些古代類似案件影響,判斷失誤……

    但無論怎麼難,這件事必須要處理。

    道:「高大郎,莫要哭,但你的案子,本官接任後受理了。不過本官要提前說兩句,第一你未必是對的,第二此事稍有些複雜,必須給本官時間,有可能要兩到三月時間,本官會清楚地還你女兒死因真相。」

    不說高家說得對,也不說大和尚做法對。

    但這件事恰似這次對峙的導火索,先將它滅下去。之所以這件事越鬧越大,也是王知州失職,處理起來有可能會麻煩,他是認為臨江寺無辜的,可若勸說臨江寺拿出一些錢,事態也沒有這麼大。要交任了,臨江寺在民眾中威望很高,不一定會聽他的勸,於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不受此案。矛盾激化。

    高家一聽無話可說,至少人家接了案子的,還怎麼鬧?

    扼著事情的源頭,鄭朗才開始說話:「人說江南是魚米之鄉,諸多湖澤,有魚之利。然我四天前就到了太平州。」

    聞聽後,百姓再次議論。

    「這四天,我一直在太平州看,甚至江北我也上岸看過一次,看到你們的實際生活情況,漁家多苦,狂風裡生存,暴雨裡掙扎,隨時有生命危險,還要交納朝廷稅務,養活一家老小,何其不易。」

    一句話,暖了所有人的心窩,有的人差點落淚。

    「本來生活不易,你們一旦大規模械鬥起來,棒棍沒有長眼睛,刀箭更是無情,之前已有十幾名重傷者,你們可想過他們一家在餘下數月是怎麼熬過去的?僅是重傷,若是出了人命,」跳到一艘船上,拿起一把大砍柴刀,與一把弓箭,道:「不要告訴我,它們是吃素食長大的。」

    漁民低頭發出一陣低笑,又羞愧的重新低下頭。

    「你們好鬥,出了後果,別人一家子就此毀掉了,可你們能不能逃過律法制裁,又毀掉你們一家子。在此時,你們可想過你們家中將你們哺養長大成人的父母雙親,家中的妻子孩子?至於湖泊之利的爭,本官此次赴任,正是為此事而來。江南好,魚米之鄉,然而再看看太平州,面積比廣德軍稍大一些,卻不及廣德軍人口的四成三。廣德軍才是真正的高山大嶺,懸崖深壑,為何?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廣德軍百姓鑿山為田,高耕入雲者,十倍其力。」

    將高山鑿成梯田,種茶種麻種桑種旱糧,一直種到高山的山頂,這些山頂比雲彩還要高。

    在這些山頂上耕耘,是何其的不易,所以說十倍其力,想獲得與平原一樣的收成,要付出十倍的勞動力!

    太平州一些山頂上亦是如此,看了看後,鄭朗很是感慨。不要說給了老百姓多少多少好處,這是世界最勤勞最智慧的一個群體,只要不糟蹋他們,不大規模的內戰與遭受外來侵略,那怕是再壞的一個制度,也能迅速在這些百姓勤奮下,使國家走上一條富強之路。

    至於功勞,未必,倒是這一群群勤勞的百姓,養活了無數,一批接著一批的碩鼠、蠹蟲。

    又說道:「我又聽說了一些事,寧國百姓於兩山間開畎畝,在山石的罅隙裡耕鋤,以至無法使用耕牛,徽州更是處於萬山之間,大山之所落,深谷之所窮,民之田其間也,層累而上指十數級不能為一畝,快牛剡耜不得旋其間。」

    累十層梯田,因為地方狹隘,面積不到一畝地。與山爭到這種地步!

    「壯哉,我朝廣德民,壯哉,我朝寧國民,壯哉,我朝徽州民。」

    三個壯哉,這些漁民一個個面面相覷。

    「他們在這麼辛苦的環境下,與窮山鬥,與惡壤鬥,我們坐在膏腴之地上,為什麼過得這麼清苦,清苦到了你們為一些小魚小蝦,不惜撥刀相向的地步?」

    凡事得講一個理兒。

    不能走上來說,你們散吧,不要鬥了。

    也許能做到,可走過後再鬥怎麼辦,難道派上一兩百衙役坐在湖面上看著。

    所以講道理,講比喻,而且講得很好,王益聽得如醉如癡,老百姓同樣一會兒感動,一會兒羞愧,不知如何是好。

    恰是鄭朗的長處,性格溫和,只好學唐僧了,連小皇帝都喜歡聽他講道理,況且這些老百姓?

    一個漁民大著膽子問:「我們如何去爭?」

    「那些高山那麼難爭,都被當地百姓爭了下來,為什麼一個小小的湖澤,難倒我們?未來之前,我在京城就有一些想法,如今轉了幾天後,想法更明確。」說到這裡,轉頭看著太平州一方的百姓,道:「但想要甜,先得有苦,你們為了美好的未來,可願意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築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

    後面未聽懂,一個百姓又大著膽子問:「狀元公,後面那是什麼意思啊?」

    「這是出自《詩經.綿》,周朝祖先遷移到渭水平原,一無所有,大家共同努力,鏟土入筐,投土上牆,齊聲打夯,削平凸牆,百業俱肖,人們勞動的聲音勝過了鼓聲。於是美好的家園出現了。」

    「願意啊,」先是小聲回答,後來想一想很激動,兩邊的百姓一起回答起來。

    誰不想有一個好家園!

    岸上的官員與百姓看得莫名其妙,這揮手在喊「願意」,是怎麼一回事?

    但知道危機解除了。

    其實做父母官不難,只要做一個好父母就行了,有時候寵一寵,誇一誇,有時候嚇一嚇,但有一個首要的前提,要付出一顆愛心。老百姓不怕官員做父母官,就怕官員做老爺官。

    激動一會兒,又有一個老百姓小心地問道:「那麼狀元公,我們怎麼去鬥?」

    「如何去鬥,我心中有了一些想法,但不能盲目去鬥,要考察好,不僅讓你們眼下過上好日子,也要使你們子孫萬代過上好日子。還有江寧的百姓,你們同樣可以站在邊上看,學習,借鑒,大家說好不好?」

    喊好聲齊家響起來。

    「眼下大家熬一熬,相信我,別的不說,本官信諾一向良好。」

    又是一陣笑聲,其實到這時候,所有人都將手上的武器悄悄放了下來,聽鄭朗演講。

    「給本官兩三年時間,一個美好的太平州就會漸漸出現。甚至有可能明年,後年,大家就能看到成果。一兩年的時間,大家願不願等?」

    「願意。」

    王知州與李若谷這些官員有些急,究竟說了什麼?怎麼情形越來越古怪。不像在打架,反而像是舉行一場歡天喜地的湖上盛會……

    「我說江寧州與太平州是黃金之地,是膏腴之地,是聚寶盆,大家相不相信?」

    誰不說家鄉美?再次響起一片附和聲。

    「僅缺一個點化者,也許本官做得不好,可我們大家群策群力,做一個先行者,好不好?」

    「好。」

    「既然如此,你們兩下雖屬兩州,可皆是鄰居,甚至相互聯親,平時經常串門,現在還打不打了?」

    一個個難為情的搖頭。

    「不打了,那麼繼續做一個好親戚如何?說不定我們建設太平州時,需要江寧百姓幫助,江寧的親戚們,你們願不願意?」

    江寧的親戚,讓江寧一邊的「親戚」聽起來特暖和,繼續喝道:「願意。」

    「如果我們成功,能不能告訴江寧的親戚們,大家一起過上美好的生活?」

    太平州這一方的百姓也答道:「願意。」

    「可本官看到這中間楚河漢界,不相信啊。你們能不能將船一起攏在一起,相互拉一下手,一笑泯恩仇,共同去開創美好的未來?華二蓴,高家家,先從你們開始,如何?」

    很難為情的,不過在鄭朗盯視下,最終將船收緊,兩雙手搭在一起,華二蓴道:「恕罪則個。」

    高家寧呵呵一樂,道:「還是狀元公說得對啊,有這精力,不如大家多想想辦法。」

    兩人帶頭,其他船攏在一起,鄭朗從這艘船跳上了那艘船,問一問,說一說,一會兒笑起傳了出來。得乘熱打鐵!王益在後面撓頭,低聲說:「鄭大夫,我佩服了。」

    「不用佩服,只要二字付出,就可以做到了,用心。心到言到,心到行到,百姓就會開心。」

    「是啊。」

    鄭朗忽然道:「不好,我們快回去。」

    耽擱很長時間,張家六虎追了上來。雖然王知州與當塗縣的官員在此,可被他們無視,毀了那麼多茭白,也不客氣,難道不允許我們抓「兇手」?又沒來得及聽到鄭朗的身份,並且幾小也自覺,自己身份不一樣,於是與官吏們主動保持著一段距離。張家六虎以為他們停下來是看熱鬧的。江杏兒的姿色又讓這幾個小惡紳們看得心動,其他幾個小婢姿色也不差。於是張家六虎在佃農的指引下,確認就是江杏兒先惹的事,帶著幾名佃戶,兇惡的向江杏兒撲了上去。

    ps:寫這一章時,忽然想到馬英九的就職演說。還可以麼?小菜開一頭,後面會有更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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