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1 16:58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1 22:44 編輯

第三卷 小鬥八賢王 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二抓‧求

    還好,小皇帝僅是一塊大豆腐,不是小婦人,沒有哭。

    可對於另一個人,機會到來!

    事情發生在內宮之中,從內宮到政事堂不是一步路兩步路,有好幾里地,小皇帝氣壞了,只想找一個人發洩一下。可你終是皇帝,會有太監將你攔住,陛下,去哪兒?不行,陛下,不能這樣就出去啊,要坐玉輅的。

    幾攔幾不攔的,時間有了,偏偏事發時,閻文應也在邊上,通知消息的內線也有了。

    於是政事堂不知道怎麼安排,首相李迪忽然消失。

    趙禎踏著一地積雪,讓諸位太監們拉了拉,沒有拉住,也沒有坐玉輅,奔到了政事堂。政事堂裡僅有呂夷簡等人,看到了趙禎,呂夷簡問:「陛下,你怎麼啦?為什麼用手捂著脖子?」

    小皇帝委屈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陛下,不能亂說,雖是皇后,休說動手,就是向陛下動口也不能啊。」呂夷簡關心的說道。

    「呂相公,你為什麼不相信陛下的話,不相信你看看陛下的脖子。」閻文應說道。

    小皇帝將手放下來,郭氏指甲長,抓破了,正在涔出微微的血珠。

    換成李迪在此,一定會說,陛下,你是男人,是皇帝。老太太活著的時候,皇后有靠山,你無可奈何了。老太太一去,天大地大,宋朝就屬你最大。郭氏撒潑,你嚴厲的喝上幾句,再派內侍將她拖走,兩次一拖,郭氏還有沒有膽子再鬧下去。

    這已經是一個做人臣最過份的進諫。

    很有可能李迪又會另外說,陛下,這是內宮之事,你們夫妻之事,為什麼拿到政事堂來議論?

    那麼過幾天小皇帝怒氣下去,郭氏也就平安無事。

    然而是呂夷簡,事情變了樣……

    呂夷簡沒有表態,而是用眼睛眼睛瞟向了另一個大臣。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大臣——范諷!

    司馬光揪著他的小辮子,確實就是一根小辮子有人黑白分明,可人家是真正的黑白是非分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志向不會改變。例如范仲淹,對范仲淹的一些政治見解,鄭朗同樣不是很贊成,但對其高潔的人品,鄭朗想不服都不行。

    然而有的人磨了一磨,稜角就磨平了,不但磨平了,反而從方正之人,變成了王安石嘴中的內圓外方的偽君子。例如范諷,他開王曾家的糧倉,當真動機純正?

    在鄭州遭到二小羞辱後,無一人相助,范諷更加認為「獨木難支」,於是明交李迪,暗結呂夷簡。好處顯而易見的,呂夷簡說了幾句,范諷未貶而升,改授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連鄭朗聽到這個消息,都感到愕然。趙禎未來,范諷已得到了呂夷簡的授意,挺身而言:「陛下,皇后九年無子,按例當廢。」

    「廢皇后?」小皇帝傻了眼,朕僅說一說皇后的霸道,怎麼扯到廢皇后上?

    范諷翻了一個白眼,你不想廢皇后,夫妻二人吵架,跑到政事堂來訴什麼冤屈?

    呂夷簡見小皇帝猶豫不決,說:「光武帝,漢朝明主也,郭后坐怨懟而廢,況且當今皇后居然囂張跋扈到了抓傷你的頸子。」

    在場的還有幾個官吏,可這幾個官吏都懂的,於是應聲附和。壞人就怕三勸,好人就怕三說,此時的小皇帝,哪裡能有什麼心機。幾說幾不說的,終於咬牙切齒說道:「就依呂卿。」

    這麼大的事,一沒有台臣在場,二沒有首相在場,三沒有禮官宗室長輩在場,就這麼幾個人居然拍了板。說廢就廢,理由很簡單,皇后九年無子,按七出當出之,皇后妒忌,不但妒忌,連這天下第一號的男人都打了,更當出之。罪名定了下來。

    但呂夷簡同樣知道必然捅了一個大大的馬蜂窩,於是用敕書明示,諸司無得受台諫章疏,言臣想上奏,都讓你找不到地方上奏去,將你們活活憋死。再給皇后一個體面的下台理由,以小皇帝的身份下達一份詔書,郭氏說自己十年沒有孩子,很羞愧,於是自己主動讓賢,特封淨妃、玉京沖妙仙師,賜名清悟,別居長寧宮。

    詔書前面下達,後面所有台臣諫臣眼裡噴出血光,怒氣直衝九宵,鬥氣貫穿青雲。不用號令,全部匯聚在孔道輔麾下。

    他也是一個牛官,宋真宗前面一死,後面劉娥剛剛才嘗到一點點權利的滋味時,孔道輔就開始戰鬥了,老太太,這位子你別坐,是男人坐的,還政給小皇帝吧。結局不用說,前面奏上,後面到鄉下勞動改造去了。

    這個經歷使他前面一回到朝堂,立即成了言官之首。所有這一群言官一起來到孔府,有侍御史蔣堂、郭勸、楊偕、馬絳,殿中侍御史段少連,左正言宋郊,右正言劉渙,知諫院范仲淹、孫祖德,等等。有的言臣在布衣時,就曾上書反抗過劉娥,可以說大多數是一輪輪金光燦燦的太陽。

    商議了一下,這事兒得想方設法阻止。

    聚了一下又各自散開,說沒有用的,趕緊回家寫奏折。一篇篇稿子交了上去,可大半天下來,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不對啊,於是再打聽了一下,原來呂夷簡早防了他們這一手,諸司皆不受台諫任何章疏。自己花了好大心血,純是在浪費腦細胞。但沒有關係,還有第二步,言臣有權利面見皇帝直接進諫。

    然而呂夷簡也提防了他們這一手,皇宮的大門緊緊關起來,今天皇帝心情不好,不見客。

    孔道輔聽到這一句後,腦門子上的熱血往上翻湧,怒了,不顧體統,用手捶打著皇宮的大鐵門,啪啪的作響,一邊捶打一邊大喊:「皇后被廢,奈何不聽台諫入言?祖宗家法何在?」

    他帶頭捶門,後面言官跟著學樣,一個個敲門拍門推門,宮門在咣咣的響,十幾個人在哇哇的叫,老百姓聞訊一起趕了過來。幹嘛呢,難道這一群大臣想攻打皇宮?或者是想將這皇宮的大門推倒?別急,在喊呢,原來皇后被廢了,廢皇后啊,是要聽一聽台臣諫臣說什麼的,陛下這樣做不好。

    觀者如山,議論紛紛,全像看大把戲一樣。小皇帝聽到太監稟報後,坐不住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了半天,派了一個太監將門打開,不開不行啦,再拍一會,推一會兒,這扇門很有可能讓這群眼紅紅的大臣們給推倒下去,那成了什麼?

    然後太監說道:「諸位大臣,陛下說了,大家有事去政事堂,找宰相說去。」

    皇上讓我們去政事堂,好,我們去政事堂找一個說法去,一個個跑到了政事堂,不是走,皆是小跑的,大半人全身激動得發抖。有的提著官袍跑,有的揮舞著胳膊肘兒喊著口號跑,有的噙著熱淚跑。熱血沸騰的來到了政事堂,孔道輔揪著呂夷簡就問了一句:「人臣之於帝后,猶兒子事父母一樣。你父母不和,小吵了一下,小鬧了一下,是不是要勸阻?為什麼不勸阻,反而挑唆你父親將你母親出之?你就是這樣做兒子的?」

    換那一個人,聽到這樣人格的侮蔑,要麼拚命,要麼氣得吐血。但是呂夷簡很淡定,從容說道:「廢后自有故事。」

    孔道輔與范仲淹又激憤的說道:「你不過引漢光武的事詭勸皇上,此乃漢光武一生唯一的污點,能不能當法例採納?從那以後廢皇后的幾個皇帝,皆前世昏君。現在皇上賢明,正想學習堯舜,為什麼你誤導陛下倣傚昏君?」

    休說呂夷簡有一張嘴,就有十張嘴,也幹不過這一群大神們,況且他本來就感到心虛,於是說了一句很窩囊的話:「請諸君明天早朝親自向聖上講明此事。」

    話外之音,我做錯了,可事情已經這樣,不是我所能收起場的,麻煩你們明天到皇上哪裡善後吧。

    咦,就這樣結束了?

    這一群言官們大眼瞪小眼,不對啊,其實呂夷簡還可以反駁的,至少皇帝頸上那道傷疤還沒有好起來,這是皇后暴力的最強證據,一旦拿出來,自己還真不好回答。畢竟皇后打皇帝這樣珍奇的暴力事件,歷史從沒有發生過的。他為什麼不用來反駁?呂夷簡服軟,這群言臣只好離開。再鬧下去,那就是無理取鬧了。

    一邊走一邊在議論,為什麼今天呂夷簡服了軟?

    商議了大半天,不大明白,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是一個無能的二世祖,靠著伯父呂蒙正聲望上位的紈褲衙內。

    想到這裡,大多數人得意洋洋,今天多威風啊鬥倒宰相,打倒皇帝,一個奇跡就在他們手中創造出來了。

    本來一切像正常情況發展,可這時候楊偕突然說了一句話:「不行,就是見到了皇帝,也未必有把握,如今之計,先派一個人面對陛下,探一個口風。」

    眾人站了下來,全部搖頭。方才宮裡的太監分明說過,今天皇帝很煩,不見客。難不成派一個不怕死的,從家裡拿一個長梯子來,爬皇宮的宮牆進去?估計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概率,牆頭還沒有爬上呢,就被羽林軍射成了刺蝟。

    楊偕又說道:「我們今天是見不到陛下,但有一個人能見到。」

    「誰,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們是呂夷簡這個小人。」

    「此時的他非是大臣,僅是一名舉子。」

    這一說出來,還有誰不知道的,范仲淹擔心地說:「鄭家子是不錯,可他年齡還小,正在準備省試,莫要拖累他。」

    「范司諫,你何來此言?是廢后重要,還是他省試重要,就是這一次考不中,難道下次就不讓他考了?」孔道輔立即不悅的反駁道。其他言臣同樣七嘴八舌的對孔道輔進行聲援。

    范仲淹撓了撓頭,想了想,也是,為什麼科考,科考還不是為了謀官。謀官又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輔君治國,此時不出力,到何時出力,道:「那麼我們就去吧。」

    「范司諫,這就對了。鄭家子素有清名,但是否有清名,就看他今天的表現,」孫祖德直接將清名與此事畫上了一個等號。

    此時范仲淹眼裡的世界,正如鄭朗所言,非是黑即是白,非是忠即是奸,非彼即此,絕無混淆,並沒有認為孫祖德這句話有任何不妥之處,頷了一下首,道:「孫兄之言極是。」

    轟!

    一下子衝到了知日所在的寺院,敲門。小和尚出來一看,連通稟一聲都沒有說,直接說了一聲:「不見。」

    你們是大臣,要鬧到皇宮鬧去,咱們這裡是寺廟,方外之地。

    你說不見就不見了,連皇宮的大門都差一點讓這群人推倒了,況且這座寺廟的小門。敲門捶門推門再次開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1 17:02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2 14:11 編輯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第二抓‧拖

    一輪太陽足以將這個小寺廟融化,況且是十幾輪太陽。

    聽著山門咣咣的響,看著山門不停的搖晃,小和尚怕了,還是沒有稟報知日,怕時間來不及,跑進裡面,對鄭朗說道:「鄭施主,你快出來一下。」

    鄭朗走出來,十幾個大神,鄭朗多半不認識,但范仲淹認識,再看看他們瘋狂的樣子,鄭朗一哆嗦,奶奶的,老子都躲在了和尚廟裡,還讓你們找出來

    不妙,今天悲催了。

    自己閉著眼睛,也知道這十幾個大牛找自己是什麼事的,今年冬天除了廢郭皇后一事外,還能有什麼事值得這些大牛一起出動的?

    但你們也別拖俺下水啊。

    不是鄭朗貪生怕死,關鍵死得要值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並且自己跳下去,還於事無補,傻逼不成?況且這件事當真那麼重要嗎?

    看一看李迪,這兩天下來發生的事,當真一點都沒有聽說過?還有其他的宰相,除了薛奎重病不能理事,老好人張士遜因為跑到楊崇勳那邊吃了一頓老酒讓范諷弄到洛陽外,其他幾位宰相王隨、李咨、王德用,還有新宰相王曙、宋綬、蔡齊,這幾人當真全部眼瞎耳聾?莫要說這幾個人不好,那也找不到品德更好的人擔任宰相了。

    有時候鄭朗想一想很無語,奶奶的,怎麼就這麼多人才,小皇帝其實用人都不要想的,寫上一堆名字,放在盒子裡抓閹,隨便抓一抓,一套班子就自動搭了起來。

    但結果呢?

    還不敢得罪這群神們,連呂夷簡都用了迴避戰術,才將這群神打發走的。自己若有什麼讓他們不滿意的地方,今天能在這裡讓他們活活給炙死。

    裝傻賣瘋,問:「范司諫,諸位是……」

    「他們是朝堂中的台諫言官,」范仲淹也不介紹了,直接一句帶過,沒那時間一一介紹宣喧,然後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鄭朗沒有說話,腦海裡在想著對策,可想來想去,想哭的心思都有了,因為他找不到任何借口。幹嘛我今天呆在寺院,早知道跑到衛中正那間小破道觀裡躲上一夜,明天早上雲淡風輕,什麼事也就沒啦!

    「耐心」的將事情經過聽完,問了一句:「諸位,朝堂裡除了呂相公外,還有其他的諸位相公……」

    你們要找找他們去啊,找我一個小小的舉子做什麼?

    「他們不是言臣,多爭口舌無益,況且僅是進宮詢問一下事情的經過,也不是進諫。」孫祖德很理解人的說。

    當真那麼簡單?

    呂夷簡哪!

    江杏兒算是聽出來了,敢情這些人是想拖自家小主人下水啊,氣憤的說道:「喂,你們講不講道理?我家鄭郎是什麼身份,僅是一名舉子,這滿朝的大臣多少啦?這全京城的京城京官有多少啦?為什麼要找我家鄭郎?莫名其妙!」

    「你只是一個小婢,此乃國家大事,奈何插言!」孔道輔怒睜雙目,大步上前,狠狠的斥責了一句。

    江杏兒讓他差一點嚇得跌坐在雪地上。

    鄭朗不認識孔道輔,但很不悅,說:「這位前輩,她僅是我家中的小婢,為主分憂本沒有錯,何必恫嚇?」

    范仲淹將孔道輔拽了拽,江杏兒的事范仲淹也聽說了一些,對這個小婢很有好感,況且這件事本來就很大,鄭朗今年才十六歲,又是舉子之身,心中有顧忌是必然的,勸說道:「鄭解元,此乃國運……」

    「笑話,這也叫國運,國家那多嚴重的弊病,怎麼沒有人管,沒有人想?」王安石很不高興地說。

    「不准囉嗦!」鄭朗喝道。今天將兩小帶上,也鬥不過這群言臣,人家嘴皮子質量不差多少,但嘴皮子數量勝過了自己三人數倍,不是人家對手。況且這一鬥以後,這群君子們必將自己打上小人的標籤,那麼對以後的危害會很大,甚至比原先八大王帶來的危害更大。

    范仲淹也是機靈了一下,兩小太厲害了,若爭將起來,必是大大的不妙,感謝的看了鄭朗一眼,又說道:「某再問你,你所乘的馬,所坐的車,是誰賜予的?」

    本來想說一句,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然而一想不能說,鄭家子根本沒有拿過朝廷的薪水,真說起來,從進忠言到兩入大牢,再到替兩個太后繪畫,朝廷是欠鄭家子的,所以只說車與馬。

    他低估了鄭朗,鄭朗立即說道:「是太后賜予的。」

    「那也是朝廷賜予的。」

    「范司諫,非也,此乃太后從大內內庫裡撥出來的,嚴格來說,與朝廷並無關係。」

    「你是不是大宋子民?」劉渙很不悅的插了一句。

    就這簡單的一句,鄭朗偏偏不能回答。

    「你們安的什麼心,又想我家鄭朗進開封府的大牢?」四兒憤怒的說道。

    「你家大郎兩次開封府的大牢,非是災禍,乃是幸事,正是兩進大牢,所以才美名遠揚。」段少連道。

    鄭朗看著這一群人,若呂夷簡是一個陰險的白臉小奸臣,那麼這群人大多則是一群瘋子,一個瘋子沾上自己還好些,這麼多瘋子沾上自己,躲不掉了。歎息一聲,說道:「我可以答應你們,但有幾句話說一下。」

    答應就好辦,休說幾句話,說上幾百句問題也不大。孔道輔道:「小郎之大義,孔某敬重萬分,他日必因此而名揚史冊,請小郎說。」

    老子還名揚史冊……敢情你們想的是這個,鄭朗差一點讓他打斷了思緒,定了定心神,說道:「其一,今天對錯我不想評議,因為歲數小,知識淺薄,在家裡我也與王三郎與司馬三郎說過,眼下我們三人皆心智未成熟之時,重點是學習思考觀察積累,只有徹底真正認識這個社會,找到了解決之道,才能進入政權體系,否則就是為官,只能管好自己手頭的工作,做一個旁觀者。我又說過,看問題須長遠些。眼下朝廷諸多積弊,但勉強支撐得過去。並且為此范司諫也曾上言過。」

    范仲淹點了一下頭。不僅是諸多,有的弊病很嚴重了。

    「若說國運,這才是真正關係到國家的國運。但危機還沒有到來,黨項人的那個元昊野心勃勃,一旦西北兵事一起,不休不止。國家財政將會嚴重入不敷出,到時候諸位怎麼辦?上次我就說過,可因為人輕言微,沒有一個人相信。諸位是言官,也是國家有作為的大臣,眼光也要放長遠一些。」

    有不少百姓圍了上來,看著這群大臣猛拍寺院的大門,能不稀奇嗎?聽著鄭朗侃侃而談,心裡皆想到,黨項人不知道會不會作亂,可人家氣度才識有了,而這群言臣成何體統?

    「其二,在家中我也刻意與兩位三郎說過,從鄭州到京城有若干條路,有直線的,有繞道的。道路分明擺在哪裡,可執政時,未必能找出最直最好的捷徑,十有八九會繞道。就是繞了一些道,最終還是能到達京城。就怕繞到了孟州,又拽到了蔡州,到了蔡州,再次拽回孟州,國家分裂嚴重開始了。」說著,瞧著這群人,郭氏廢立的事不要緊,要緊的自此以後黑白分明,雙方變成了一生的政敵,糾纏不清……禍國殃民

    「其三,寬猛相濟,恩威並用,此乃治國用人之道。言臣進諫,也要看事,不能將點滴大的小事一味放大,窮追猛打。若按照諸位道德的要求,整個大宋能達到的不會有一千人。再加上才學符合諸位要求,整個宋朝不會有一百人。若再加上吏治的能力要求,我想能達到你們標準的,不會超過十人。全部將你們認為不合格的官員或罷或貶,國家怎麼辦?能不能看問題,先分析一下輕重得失,再去進諫?」

    不但是良言,也是溫和之言。

    可鄭朗掃視了一眼,並沒有幾人在沉思,但也不失望,自己讓他們拖下水,純粹是做了槍尖子,指望自己這年齡,就讓他們聽自己的話,想都別想!

    然而不是他,或者他到了五十歲六十歲時,這群人就能將他的話聽得進去?

    還是想都別想!

    「其四,無論你們如何努力,必敗!陛下心煩意躁,若是派一兩長者進宮,溫言相勸,也許會得功。諸位這樣做,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強邀清名之嫌,可越是這樣,陛下越是會堅定原來的想法。陛下年青,年青人終會有一點倔強……諸位請三思。」

    小皇帝是皇帝,這些言臣是臣僚,沒有威脅力。比如上司與妻子在吵架,做屬下的好心去勸,這也可以,然而跑去了,一窩蜂的站在門口大聲喊,局長,廳長,你若敢將你的妻子離掉,我們將你的小雞雞都割掉。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陛下性格溫和,略有些偏軟,諸位是長者,在這樣的皇帝手下為臣,是幸福,更要珍惜……諸位再請三思。」

    說完歎了一口氣說道:「宋伯,備車吧。」

    至於這些大牛們回去是走是跑,或者坐嘛的,鄭朗根本就不想管了。

    宋伯欲言欲止,心想,你不能去啊,廢立皇后,是何等的大事,你有什麼資格參與?

    「宋伯,我有數,備車。」

    宋伯只好備車,上了馬車,鄭朗心情同樣不好,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一會兒皇宮漸漸展現,江杏兒說道:「鄭郎,他們還跟在後面。」

    「不用管他們。」

    車子在皇宮門口停下來,鄭朗走上去,對侍衛說道:「這位兵哥子,麻煩對裡面通稟一聲,說鄭州舉子鄭朗拜見陛下。」

    心裡面卻在想,小皇帝,最好你此時很生氣,說一句,朕任何人不見,那麼今天晚上我就能平安度過,明天早上事情一發,自己會平安的置身事外。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小黃門走了出來,說了一句讓鄭朗不知是感動或者失望萬分的話:「宣鄭州舉子鄭朗謹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1 17:05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二抓‧詩

    「真就進去了,」郭勸說道,眼中閃過艷羨的神情。

    皇上對鄭家子未免太寵。

    確實,小皇帝是很喜歡鄭朗,這是表面,他們可看到鄭朗的溫和,以及情義?一次兩次不知,三次四次五次,小皇帝只是性格偏軟,並不笨,難道看不出來?

    被兩小黃門帶到了御書房,趙禎愁眉苦臉的坐在書桌前,在鄭朗進來之前,呂夷簡也進了宮,只說了一句話:「陛下,台諫官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應予貶逐。」

    拋開呂夷簡的用心,這句話說得也不無可。換那一個朝代,發生了今天的事,也要處理啊。都成了什麼,差一點連皇宮的大門都讓這群言官推倒了,吸引圍觀的百姓有可能多達數萬人。小皇帝恩准。

    但小皇帝也知道,麻煩不會就此結束。

    看到了鄭朗前來,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笑得很勉強,說道:「坐。」

    「謝過陛下,讓臣替陛下撫一曲琴。」

    「好。」

    其實撫琴不僅是為了小皇帝,也是為了自己,鄭朗也讓這群太陽們炙得心煩意亂。

    宮娥拿過來一把琴,試了試音,然後盤坐在椅面上,不思不想,終於將心情平靜下去,開始彈奏起來。

    是《春花江月夜》,琴聲悠揚,意境靜謐,一曲撫完,小皇帝心情好了許多,說道:「朕聽過你彈此曲,彈了三四遍,都有些想去江南看一看,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長江的水是不是真的很藍?」

    「臣也沒有去過,但是陛下,臣看過唐高僧玄奘寫的《大唐西域記》,有時候心中悠然神往,想去看一看河中、天竺,甚至大食以及更西方的大秦國。」

    「鄭解元,不可,太遠了。」小皇帝嚇了一大跳,這能去嗎,一兜最少得七年八年的,我還指望你快快成長,好為我分擔一些憂愁呢。

    「那麼陛下能去江南嗎?」。

    「原來……」小皇帝嘴張了張,忽然大笑起來,這也是妙諫啊。一笑,暫時忘記煩惱,踱了踱,說道:「你與馮卿說的話,馮卿也向朕說了,司馬家與王家那兩個小子有福氣,碰到你這個先生。」

    「陛下,不敢說先生,年齡相差不大,因此,我對他們說,以學兄弟相稱。」

    小皇帝笑了笑,沒有當真,說:「可惜朕一直無子,否則以後也讓你做他的老師。」

    此話發自小皇帝的內心深處,性格溫潤,讓他看重,天賦才氣過人,更讓他看重,勤奮苦讀,也讓他看重,關健很講道理,不但教學生,就是開導自己,都很有方法,做兒子的老師,無疑是最佳人選。

    鄭朗不敢作聲,這個夢想,小皇帝就不要想了。

    「為什麼你今天才進宮?」小皇帝又問道。

    「省試在即,這幾年又發生了許多事,耽擱大量的時間,臣怕學業跟不上,並且許多人對臣抱有莫大的希望,臣怕他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只好安心苦讀,不敢分心。」

    「倒也是,若你考不好,朕也不會原諒你。」

    「陛下,這是為難臣了,」鄭朗做一個怕怕的鬼臉。

    小皇帝又是一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又長高了,不過你若考了一個好名次,朕會在殿試時,給你一個更大的驚喜。」

    「……陛下,切不可。」

    「為什麼不可?朕說過驚喜是什麼嗎?若朕給你歐褚顏柳的親筆書法,算不算驚喜?」

    「算是吧。」

    「那麼朕再給你二閻的親筆畫作,算不是算驚喜?」

    「算。」

    「那為什麼不可?」

    鄭朗讓他說得語塞。心裡悲歎一聲,這天下那有公平所在?連皇帝都公開對自己說,我要為你作弊徇私啦。

    「對了,為什麼今天進宮。」

    「臣也是無奈,」鄭朗並不隱瞞,也隱瞞不住,明天很有可能小皇帝就聽到消息了,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小皇帝也不生氣,這群言官們,自己都害怕了,況且鄭家子。唉,果然是戾氣啊,無可奈何的搖著頭,說:「那你意思呢?」

    這也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不能不回答,與鄭朗的信念不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所以劉渙僅說了一句,你是不是大宋的子民,就讓鄭朗無言以對。可偏向言臣,試問以他現在,呂夷簡是他惹得起的麼?那可是一個皇后,就被他弄死了,並且弄死了一個皇后,還讓小皇帝煎鬍鬚給他做藥引子!這是何等的手段!

    激怒呂夷簡,捏死自己就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偏向呂夷簡,等著這一輩子讓君子黨們狂批,大戴高帽子吧。除非自己臉一抹,學呂夷簡,學夏竦。

    徐徐道:「陛下,臣說過夫子曰,仁,愛人也,又以直報怨。若皇后有錯,先勸說之,不聽再戒告之,復不聽,無可救藥,那麼才能細細商議廢黜之舉。所以臣不大贊成。」

    說了也白說,小皇帝也許有悔意,可在朝堂上有呂夷簡鼓吹,到了後宮尚楊兩個妹妹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此時不將郭氏拿下來,一旦郭氏緩過氣,她們還有天日嗎?因此內宮中又有尚楊兩個美妹在鼓吹。在這情況下,自己進勸會不會起作用?

    但起了一些作用,小皇帝默然。過了半天說道:「鄭解元,你還是離宮吧,此時你年小,非是你所能涉入的。你對他們說,朕沒有給你任何答覆。若再問,對他們說明天早朝有旨。」

    簡單的道理,此時無論是言官,或者呂夷簡他們,鄭家子得罪不起,這是小皇帝在替鄭朗保護。

    鄭朗很感謝的看了小皇帝一眼,說道:「讓臣再替陛下撫一曲。」

    「好。」

    撫了一曲《鷗鷺忘機》,這才離宮。馬車走了沒有多遠,十幾個大臣就堵了過來,孔道輔問道:「鄭解元,陛下說了什麼呀?」

    小皇帝是好心,給了他一個答案,這些大牛們若問,說朕沒有給任何答覆,再問,說明天早朝有旨。可不能真的這麼說,因為小皇帝性格的偏軟,所以宮中許多太監長了大嘴巴。幾乎宮中什麼事,都能傳到民間來。

    那麼這些直臣同樣不會放過自己。

    咱坦白從寬吧。

    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只有小皇帝準備徇私舞弊的事沒有說出來。

    「你還彈琴?」蔣堂不高興地說。

    「這位前輩,你再想一想,晚生撫琴有沒有錯?」

    范仲淹拉了蔣堂一下,其實撫琴是安慰小皇帝一下,不過心不平氣不和,鄭朗即便說了什麼,多半也會立即被小皇帝攆出來,何苦?但范仲淹有些慚愧起來,連陛下也知道此事非是鄭家子涉入的,可自己這群人呢?人家僅是一個小孩子,對他要求太高了。

    然而孔道輔還不滿意,說道:「即便是三勸不聽,也不能行廢黜之舉!」

    這是父母,勸三遍後就能讓他們離婚了?三十遍也不行!

    剛才在皇宮內與小皇帝交談一下,鄭朗心情還是很好的,小皇帝對他的關懷,能心領神會。並且也感到小皇帝那顆晶瑩剔透的心靈,似乎比自己還要乾淨,因此心中十分喜歡。

    可讓這群太陽們一圍,又心煩意躁起來,戾氣……同樣會傳染的索性閉口不答。

    范仲淹又拉了一下,他的想法與孔道輔差不多,可鄭家子做得也不錯了,面對小皇帝與呂夷簡,還有後宮兩位美人的壓力,說出這番話,還容易嗎?

    孔道輔終於會意,欠了一身說道:「鄭解元,不管怎麼說,此次謝過你。」

    「不敢,諸位若沒有事,我回去了。」

    「你回去吧,」還有事情要商議呢,小皇帝這話兒究竟是啥意思?這樣說,那樣說的,最後全認為大約皇帝是服軟了。但從一開始他們就在犯錯誤,呂夷簡可不是寇准,可不是李迪,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得夠狠,讓你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開封城籠罩在一片白雪的潔光中,諸人來到了待漏院,準備上早朝,小皇帝下詔後悔了,咱就算了,若還不後悔,合力來一個大鬧朝堂。

    晨曦微啟,他們剛進待漏院,就有一個小黃門恭候多時,看到他們進來,說道:「有旨。」

    十幾個言官還高興呢,大約小皇帝不想自己上朝堂後吵,先將聖旨下達。可聖旨一讀,一個個目瞪口呆。詔孔道輔出泰州,范仲淹出睦州,一個跑到長江邊上,一個跑到杭州去了,這離京城多遙遠啊。

    不這樣不行,這兩人是壞頭子,要貶,要貶得遠遠的,呂夷簡才能鬆一口氣。孫祖德等人各罰銅二十斤,郭勸、蔣堂、楊偕等人同行罰款或者降職。還好,小皇帝知道這群太陽們不貪不墨,日子過得不是很寬裕,於是罰的款子不多。

    詔書不僅如此,怕他們在京城繼續鬧事,孔道輔是御史中丞,按例要敕書除,也就是小皇帝的詔書加上諸宰相的審議後才下達的正規詔書。但是孔道輔剛一到家,敕書至,連他們收拾行李的功夫都不給,立即讓太監與官吏將他們強行押著,離開京城。

    還不僅如此,讓言官最痛的是詔書裡還有一句話,「諫官、御史,自今並須密具章疏,毋得相率請對,駭動中外。」也就是言官想說什麼話,以後只能私下偷偷摸摸的寫好奏章,通過非正式的渠道遞給小皇帝,以前正常上書讓文武百官第一時間知道他們做什麼的資格,休想了第二不准拉幫結派,遺丑中外,意味著同時也失去了面見皇帝強諫的權利。

    很傷很痛的一次打擊。

    但呂夷簡這一招真的有用嗎?

    休想,一個資歷淺的宰相,一個二十來歲的小皇帝,居然想讓天下人閉嘴。不過暫時先耽在一邊,放下恩怨,許多官員緊急的趕到南城外長亭,替范仲淹送行,再次舉酒,道:「范君此行,愈覺光耀」

    「不敢當,」范仲淹說完了,吟了一首詩:「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然後用眼睛望著京城方向,心裡默默想到:呂夷簡,你這個小人奸臣,俺這一生,與你沒完沒了,等著瞧吧。

    楚河漢界……來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0:20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4 16:43 編輯

第一百九十章膽大

    大范走了,老孔走了,鄭朗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多懸啦!

    就昨天那一會兒功夫,自己話說得稍微有些差錯,或者小皇帝不主動替自己保護一下,自己裡外就不是人了。

    休想做中間派,做中間派兩面不討好,反而因為自己力量單薄,成為雙方主要的攻擊目標,小的前有李商隱,大的後有蘇東坡。

    奶奶的,你們就是攀我,好歹也等我成了一個朝廷的官員再攀。

    心裡叫了一聲幸運,手中拈子落下,大和尚是雅人,也喜歡棋道,但鄭朗棋藝並不高,只是落子溫和,攻擊力不強,讓大和尚很喜歡,於是二人就在棋盤下推太極,看得王安石與司馬光很蛋痛。

    時間緊,權當放鬆的,偶爾來上一盤,今天心情高興,於是破例又刻意喊了大和尚前來對奕。

    司馬光忽然說道:「解元,我明白了,有可能事情會壞。」

    「說什麼呢?」

    「這群言臣裡面有許多大臣不僅道德高尚,而且有才學,有吏治之能,即使貶出朝堂,但陛下是明君,看到了以後還會再次重用。呂相公他們同樣是有能力的幹吏,手腕高明。解元所說的兩邊拉車子,很有可能要開始。」

    「不錯,說得好,」鄭朗高興地說。

    能讓此子認識到兩邊拉車子對國家不利,就不枉自己對他的一番栽培。

    「但有什麼辦法解決?」司馬光再次迷茫。

    解決?

    鄭朗苦笑起來,解決,換大羅神仙來也解決不了,還好,慢慢地在將你們兩個更猛的人解決,道:「不要想得那麼多,也不要想著誰對的,我就替誰說話,首先替自己制訂一個做人的標準,治國的標準,也就是我所說的個人之道,才能始終如一。否則朝秦暮楚,更為人不齒。」

    「解元,我知道了,學習思考觀摩積累。」

    「中也。」

    「鄭施主,老衲這個佛門淨地,讓你弄成什麼樣子?」大和尚不滿地說。

    「大師,非也非也,這是治國救民,沒有一個安寧祥和的國家,你又怎能有一個安定的修行淨地?」

    「俗了俗了,」大和尚聽不下去,將棋子一抹,不下了,說完走了出去。

    兩小顯然對他這種出世無為的態度很不滿意,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鄭朗看到了,說:「你們莫要搖頭,大師這種無為與出世的態度未必全要不得,全部像他們,國家休矣。但少了他們對世人思想的淨化,人們會更利慾薰心。不但他 們,比如朝堂上的這些言官們,沒有他們的監督,朝堂風氣必然世況愈下。但多了,就不好了。或者呂相公,前王相公,他們許多做法不可取之,可也要看到他們做 的實事。這就是度啊。」

    兩小再次沉思。

    王安石說:「我知道了,本來是好事,然而陛下手腕偏軟,讓兩方面都失去了控制,所以事情演變成這種樣子。」

    「咦,」鄭朗驚奇地一聲。

    走了幾步,以前還真沒有想過,說得似乎同樣也有道理唉!

    所以說一個人不能產生主觀色彩,從前世就有好感,這一世更有好感,因此凡出了問題,都不會往小皇帝身上想。但小皇帝又做錯了嗎?沒有錯,千古一代仁君,肯定不錯。還這樣想呢!

    這樣一想,事情更複雜。

    拍了拍腦袋說道:「我們先一道學習吧,不能想這麼多,否則馬上我省試都會分心。」

    「喏。」

    「你們也好好學習,昨天我與陛下在皇宮中談到了你們,陛下似乎對你們不惡。」

    兩小大喜,深伏下來,說道:「謝過解元。」

    多好的小老師啊,教自己學問,政治,做人,還為自己鋪路,這時,兩小感到全身都被幸福包圍了。

    「去吧。」

    「喏。」

    、江杏兒與四兒將棋子拾好,落進棋壇裡,杏兒撫了撫胸脯,說道:「還好,還好,奴好怕你又要出事。」

    「事不過三,不會有第四次啦。」眼睛卻盯著了江杏兒挺起的小胸脯,杏兒臉紅了起來,說道:「鄭郎,真想,奴與四兒今天晚上陪你暖床吧。」

    「呃,」鄭朗噎了一口口水,最後還是忍住,說道:「明年吧,省試即將來,莫要分了心思。」

    ……

    此次速度很快,廢后,貶言官,迅速結束。各級大佬們紛紛表態了,與鄭朗一樣,以宋綬為首的多數人都表示了反對,可反對的聲音不大。這是存在客觀原因的。第 一郭氏做過有些過火,不管是有意或是無意的,你不但抽了皇帝一個大耳巴子,還給頸子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記號,當你是誰啊?宋真宗活著的時候,到了晚年,劉娥 還恭恭敬敬的。況且是你。

    因此這些大佬從內心深處,也感到郭氏繼續做母儀天下的皇后,不大適合。

    其次僅是廢一皇后,後宮之中又沒有什麼女子有武則天的才幹,若有,倒是潑辣的郭氏繼續發展下去,很有可能膽大包天,成為武則天。有你們這些言官說得那麼嚴重嗎?

    這才是所有大佬緘默的真正原因。

    但還是有人不服,段少連即使被處罰了,依然不甘心,上書道:「陛下親政以來,進用直臣,開闢言路,天下無不歡欣。一旦以諫官、御史伏閣,遽行黜責,中外皆 以為非陛下意。蓋執政大臣,假天威以出道輔、仲淹,而斷來者之說也。竊睹戒諭:『自今有章,宜如故事密上,毋得群詣殿門請對。』且伏閣上疏,豈非故事,今 遽絕之,則國家復有大事,誰敢旅進而言者。昔唐城王仲舒伏閣雪陸贄,崔元亮叩殿陛理宋申錫,前史以為美事。今陛下未忍廢黜皇后,而兩府列狀議降為妃,諫 官、御史,安敢緘默。陛下深惟道輔等所言為阿黨乎?為忠亮乎?」

    書上不報,不服氣,再上書:「高明粹清,凝德無累者,天之道也……若然,則君天下修化本者,莫不自內而刑外也。況聞入道降妃之議,出自臣下。且后妃有罪, 黜出告宗廟,廢則為庶人,安有不示之於天下,不告之於祖宗,而陰行臣下之議乎?且皇后以小過降為妃,則臣下之婦有小過者,亦當降為妾矣。……願速降明詔, 復中宮位號,以安民心……臣竊恐奸邪之人,引漢武幽陳皇后故事,以諂惑陛下。且漢武驕奢縱之主,固不足踵其行事。而為人臣者,思致君如堯、舜,豈致君如漢 武哉今皇后置於別館,必恐懼修省,陛下仁恕之德,施於天下,而獨不加於中宮乎?願詔復中宮位號,杜絕非間,待之如初。天地以正,陰陽以和,人神共歡,豈不 美哉。陛下苟為邪臣所蔽,不加省察,臣恐高宗王后之枉,必見於他日,宮闈不正之亂,未測於將來,惟聖神慮焉。」

    還是不服氣,就算皇后有罪吧,你至少按照規矩來,示於天下,告之祖宗,可你是怎麼廢的,稀里糊塗的就廢了。皇后有小過降為妃,那麼臣下有妻是不是有小過降為妾呢?這天下還不亂了套?陛下,不要上奸臣的當,將皇后召回來吧。

    這兩篇奏折寫得很精彩的。

    小皇帝遞到呂夷簡手中,看了看,辯似乎辯不贏,索性不辯,先除開封府判斷,改尚書刑部員外郎,將你言臣之職先拿掉,想了想,還是不好,於是又出為兩浙轉運副使。得,又到浙江去了。

    但有沒有平息下來?

    可這一再的出放,終於惹怒了另一個未來的大牛,富弼。其實這個人性格很溫和的,也是君子黨,但屬於春秋的太陽,光芒度與其他人相比,要柔和得多。

    此時他還很年青,呂夷簡一再打擊,皇帝一再執迷不悟,讓他怒了,不顧自己是將作監丞,非言官的身份上書。

    這份上書可嚴重多了。

    「皇后自居中宮,不聞有過;陛下忽然廢斥,物議騰湧。自太祖、太宗、真宗三后未嘗有此。陛下為人子孫,不能守祖考之訓,而遂有廢后之事。治家尚不以道,奈天下何!」

    你小皇帝廢這個皇后簡直莫名其妙。就算你說得對,也是你的錯,治一個小家都治不好,怎麼治理天下?或者言外之意,你這個小皇帝也別做皇帝了,乖乖讓賢吧!

    「今匹庶之家或出妻,亦須告父母,父母許,然後敢出之。陛下貴為天子,且莊獻、莊懿山陵始畢,墳土未乾,便廢黜后氏,不告宗廟,是不敬父母也。」

    就是一個百姓家出妻,還要告訴父母,如今兩位太后山陵之土未乾呢,你便廢后,也不告一個宗廟,是不敬父母!

    不孝子!

    色鬼!

    「昔莊獻臨朝,陛下受制,事體太弱,而莊獻不敢行武后故事者,皆賴一二忠臣救護之,使莊獻不得縱其欲,陛下可以保其位,實忠臣之力也。今陛下始獲暫安,遂忘舊日忠臣,羅織其罪而遣逐之。」

    陛下你就是一個寡廉鮮恥的小人!

    陛下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今仲淹聞過遂諫,上副諭之意,而反及於禍,是陛下誘而陷之,不知自今後何以使臣諫臣不諫,大非朝廷之福也。」(這一段原文很長,節之,續資治通鑒為君子諱,刪得一塌糊塗,只有在續資治通鑒長編裡才能看到真正原文的風采)

    你小皇帝認為不對,可以派使臣宣講,哪裡做錯了,鬧了一鬧,找呂夷簡去,呂夷簡又說明天有答覆,所以你是誘而陷之。與呂夷簡一樣,你也是一個奸人!

    此時富弼是幹什麼的?那個將作監丞,是文雅的說法,也就是負責土木工程,祠祀省牲牌、鎮石、炷香的工部小吏,可以想像一下,這樣的言論上去後,會有什麼結果?

    整個朝堂會爆炸了!

    奏折遞了上去,小富同志準備在家等死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0:25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4 16:44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一章 橄欖枝

    小富在家裡面一等沒有消息,二等沒有消息,我準備以死直諫,咋沒有欽差上門要我的命呢?

    事實呂夷簡與小皇帝被這封奏折也氣壞了,可最後呂夷簡沒有追究。他要的目的僅是廢掉郭皇后,去掉仕途上的最大絆腳石。郭氏如願以償被廢去,打發到了長寧宮冷藏起來,再鬧下去,沒有多大意思。

    北宋養士大夫的政策,使這群士大夫皆不要命。處理一批,又來一批,何時是了?並且時機也不對,若夾在范仲淹與孔道輔鬧事的時候,那麼小富會倒大霉。不是針對小富,值得嗎?但會用這篇奏折大做文章,用在范仲淹與孔道輔等人身上。

    並且捫心自問,無論是什麼理由,手續走得不對,所以小皇帝與呂夷簡感到有些心虛。

    於是這篇奏折就消失在龐大的存檔當中。

    倒是鄭朗讓呂夷簡注意起來,僅說了一句,三勸皇后才能行廢黜之舉。小皇帝聽不出來,呂夷簡卻從這句話聽出許多意味,是鄭家子對自己同樣不滿,可為什麼不挑明了說?難道他知道孔范等人必然失敗?

    也沒生氣,鄭朗這份沉穩讓他很欣賞。

    做大事就要這種沉穩勁,像孔道輔他們,讓他們做一做宰相,試試看,國家準得亂。

    看了看外面一把翻飛的積雪,趙禎喃喃地說道:「瑞雪兆豐年哪。」

    「是啊,陛下,紛爭結束,是要做做正事的時候。」呂夷簡道。

    「好,就依卿言,不過在這之前,朕想改一下年號,原來天聖年號,似有二人聖者之意,後改明道,朕也覺得有日月並舉之象,是不是因此而引起了旱災與蝗災?」

    呂夷簡沒好作聲。小皇帝的話他不是很贊成,可今年的旱蝗災,讓大家折騰苦了,內庫多年攢下來的積儲基本在數月之間,被用之一空。改一改年號,說不定會帶來喜慶。

    「呂卿,改景祐吧。」

    瑞雪兆豐年,好兆頭,所以改了這個年號。

    「就依陛下之意。」

    改年號,毛毛雨,沒有那一個大臣反對的。

    改過了年號,小皇帝開始拚命了,以身作則,勤奮度遠遠超過了他的父親,連劉娥也不及,趙匡義勉強可以比一比,若真比,只有後來清朝的雍正才能比他此時的勤奮。每天上朝辦公,只要有奏章,全部親自批閱,最後連呂夷簡都看不下去,勸道:「若小事都要讓陛下過目,恐非陛下會傷身。」

    勸之不聽。

    但事情有沒有結束?早著呢,更大的風波,小皇帝更悲催的時候,是在明年……

    如果在廢皇后上,言臣還能說出一份道理,但在明年,簡直是在胡攪亂纏,所以鄭朗對這群言官一直不抱有好感,這種感情都延帶到了鄭朗對歐陽修與包拯等人的看法上。

    ……

    杏兒用手撈著小雪花,說道:「鄭郎,明年年色一定會好。」

    「嗯……」鄭朗應了一聲,可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明年會發生很多事,小皇帝又累又對自己苛薄,差一點累死吝死,明年黃河……可問題的關鍵自己怎麼去說?

    對小皇帝說,明年的京東段黃河改道,會淹死許多百姓,然後許多言臣往你身上亂潑污水,胡說八道程度可以誅滅九族?

    或者說我會夜觀天象,扯麼!

    真的不能想,一想這些事,連學習都沒有辦法靜下心。繼續埋頭苦讀,連小皇帝那樣說了,此次省試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唉,無形帶上了一個包袱。

    正在這時候,外面小沙彌進來稟報:「鄭施主,外面有一個婦人找你。」

    「婦人?」

    「大約四十幾歲,近五十歲左右。」

    鄭朗古怪的迎了出去,不認識,問:「請問大娘是……」

    「我是司馬三郎的母親。」

    「原來是聶大娘,請進請進,」鄭朗熱情的招呼道。

    聶氏揮了一下手,身後兩個家僕抬來大批的布帛,她又對小沙彌說道:「這是我給你們寺廟的香火。」

    「阿彌陀佛,謝過女施主,」小沙彌高興的說道。他可不是知日大和尚,香客給了香火越多,他們小日子會越好過。

    聶氏又對鄭朗說道:「小郎可是鄭解元?」

    「是。」

    「謝過鄭解元。」兒子在鄭州鬧的事大,也傳到了鳳翔府,司馬池一聽跳起腳來,可他本人又不好去鄭州。於是讓妻子代他前來鄭州教訓這個兒子,再看一看,若不行將兒子帶回去。

    聶氏到了鄭州,沒有到鄭家,就聽到兒子讓鄭朗帶到京城,於是又追到開封。但這是一個很講道理的婦人,司馬光啟蒙教育正是這個婦人教導的。實際上司馬光很小的時候,並不像現在表現那麼聰明,因為是小三子,貪玩,不安心讀書,即便讀了也記不住。正是此婦,耐心教導,慢慢將他天賦開發出來。

    來到京城後,因為傳到了鳳翔府,太遙遠,事情變了性質,於是沒有立即過來,做了一番調查,才知道事情的真實經過,並且也看到了鄭家子在裡面付出的苦心。

    可以說鄭家子不但在教兒子學問,教他做人,治國,對於後面的,聶氏很無語,咱兒子才多大一點?但想一想王家那個更悲催的三郎,什麼話也不說了。還有鄭家子為兒子鋪的道路。聶氏說完深施一個大禮。

    「聶大娘,切不可,」鄭朗虛扶一把,將她帶到禪房,又將司馬光喊來。

    司馬光看到母親,高興的撲過來,喊道:「娘娘。」

    畢竟還小,離家好幾個月,同樣思念親人。

    「跪下。」

    「喏。」

    「自己將後衣掀起來。」

    「喏。」

    聶氏從行李裡抽出一根荊條,噼哩啪啦往司馬光後背上抽下去。

    鄭朗急得抓耳撓腮,看看她抽了好幾十下,說道:「聶大娘,能不能聽我說一言?」

    「解元請說。」

    「上次他們激怒范諷,也是因為我之故,若抽……」至少給我一份面子吧,又說道:「我平時也教他們尊師重道,只是范諷對我產生了誤會,始終糾纏不清,所以他們才看不下去的。」

    鄭朗勸,聶氏不好再往下抽,饒了司馬光一馬,王安石看了心中慼慼,他家中同樣家教很嚴,不知道父母親會不會派人到京城來抽他。

    抽僅是敲打一下,隨後又給司馬光帶了大量行李,談了一會兒,問清楚情況後,這才回去。

    聶氏前面一走,後面知日就過來了,對鄭朗說道:「鄭施主,老衲要去一趟五台山。」

    「此時去五台山?」

    「不去怎麼辦,這裡讓你弄得俗氣沖天,我沒有辦法待下去。」

    「大師想外出雲遊,何必用我做借口。」

    「老衲還與你打誑戒?隨你說了。」大和尚不想爭辯。

    「別急,大師,妾與四兒妹妹替你縫了一件僧袍,正好搶工搶出來,順便帶上。」是江杏兒與四兒買的厚麻布,合夥做的。本來江杏兒準備用獸皮做,更暖和,想一想多半這個古怪的大和尚不同意,於是作罷。

    「老衲不能收。」

    「大師收下吧,嚴格說鄭郎也是你的學徒,當收之。」

    知日忸忸怩怩半天,才勉強的將僧袍收下來。但走出禪房時,臉上卻露出一絲微笑,鄭朗也在笑,大和尚,你這樣子,就不要談什麼了啦!

    沒有想到大和尚前面一走,後面訪客就找上了門。原來有知日擋著,若不是司馬光母親是婦人,讓小沙彌不解外,其他人一律讓那扇寺門拒之門外。

    現在沒有擋箭牌,訪客就來了。

    小沙彌機靈,主動說:「小施主,這裡是佛門淨地,閒人莫入,若要燒香還願,請到前院去。」

    然而來客一報名頭,小沙彌不敢作聲,乖乖地將此人帶了進來。敲了敲門,說道:「鄭解元,呂郎君求見。」

    鄭朗將門打開,眉頭皺了一下,司馬光母親不遠千里,從鳳翔府趕來,不得不接見,其他的人,鄭朗一個也不想前來打擾。看了看,一個少年人,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臉忠厚之氣,但不認識。

    「你是……」

    「見過鄭解元,我是呂公著,受家父之命,前來打擾了,恕罪則個。」眉頭同樣皺了皺,對鄭朗很有好感的,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喜歡閉門苦讀,前來打擾,多有不便,可厲害的父親命令,他豈敢不聽。

    「呂公著?你可是呂相公家的三郎君?」

    「咦,鄭解元也知道我?」

    我不知道你才見鬼呢。對呂夷簡鄭朗未必很反感,但肯定是沒有好感。可對這個呂公著印象蠻好,王益會教子,呂夷簡也會教子,四個兒子皆是人中龍鳳,呂公著卻是其中的佼佼者。

    同樣,也是將來一個糾纏不清的重要人物。

    然而他來是何用意哉?鄭朗不相信了,堂堂的一個呂夷簡會產生將兒子放給自己做學生的地步,就是自己敢受,別人也會痛罵呂夷簡的。狐疑的問:「呂相公讓你前來是……?」

    「家父說鄭解元,與王家三郎、司馬三郎天資聰穎,勤奮好學,所以讓我偶爾前來拜訪,受教學習。」

    不是做學生,而是做好朋友

    鄭朗心中產生更大的疑惑,前來受教學習是假的,隱隱是呂夷簡為兒子將來送來的橄欖枝,這個呂公著很聰明也很好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與自己三人同行。僅是為了兒子,肯定不是呂夷簡自己,他那麼生猛,怎麼需要自己幫助。可就是兒子,自己值得呂夷簡這麼做嗎?

    況且橄欖枝送來了,難題又來了,這個難題不亞於孔道輔他們出的難題。鄭朗在此刻,悲憤欲絕。老子僅是一個舉子,僅想安心學習,不想開天才托兒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0:38
本帖最後由 ericcheungxx 於 2012-7-14 16:47 編輯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仙子

    鄭朗只猜中了一部分。

    他在寺院前對言臣說過的那番話,在京城廣為人知,許多大佬聽後,皆認為他有大臣體。也就是呂夷簡說的沉穩,還有忠心,考慮事情眼光長遠,有責任感與謙虛感。

    隱形的看不到的,可是實實在在的,並且這些大佬中,多有品行端正之輩,鄭朗不進入仕途便罷,一旦進入仕途,這些大佬多方提攜,再加上小皇帝對此子的感情。嘖嘖!好大一塊唐僧肉。

    某種意義上,值得呂夷簡折節攀交。

    呂夷簡與君子黨交惡,然而鄭朗不是君子麼?不相信,讓范諷再去進諫,試問幾個人讚成范諷之言,說鄭朗是一個偽君子,奸人,小人?

    或者通過鄭朗稍稍改善一下與君子們的關係。

    是很猛,可整天的讓君子黨們指著脊骨罵,滋味也不大好受。

    鄭朗是唐僧肉,可不好大啃,背後有小皇帝,他本人雖性格溫和,但是不喜交往,不喜遊學,怎麼去啃。然而大和尚一走,呂夷簡就行動了,想要啃,首先你家中有天才兒童麼?你們沒有,我有!

    許多方面的考慮,又掛著求學的名聲,於是讓兒子來到這裡。

    又一小三子!

    鄭朗想了半天,頭很痛。他頭痛不痛,以呂夷簡那樣生猛的人,會考慮嗎?

    若同意,君子黨們會認為他害怕呂夷簡,看到呂夷簡生猛,自己倒戈變節。若不同意,自己還真害怕這個猛人哥,一旦呂夷簡將自己打上敵人的標籤,眼下自己……

    想了半天,就想到了一條化解的辦法,說道:「請進來坐。」

    「叨擾則個。」呂公著又是一臉歉意,兩個小三子眼中很茫然、

    癡呆,這個忠厚的少年,是呂夷簡兒子嗎?

    進了屋,呂公著自覺的坐在下首。

    「杏兒,給呂三郎沏茶。」

    「喏」江杏兒一邊燒茶,一邊好奇的看著呂公著,師徒三人偶爾也議論一些國事,江杏兒每天聽來聽去,也非昔日阿蒙,若不是考慮細節因素,就是一般的縣令,未必有她的政治眼光。

    三人言談中,多次說了呂夷簡的權操之術。杏兒心中也在納悶,怎麼呂夷簡有了這個忠厚的兒子?

    呷了一口茶,呂公著又說道:「謝過江小娘子。」

    「不用謝,呂小郎君,你太客氣啦!」江杏兒歡喜的說。因為她從呂公著身上看到了鄭朗許多影子。

    鄭朗對此少年心中也更歡喜了。

    呂公著又問道:「儒學中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臣是排在第一位?」

    「是,若沒有一個安寧的國家,何來一個安寧的小家。如五代替更之時,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何來父子夫妻之綱。因此以君臣之綱為首。」

    「那麼《大學》裡又何來說,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這句話是說修德必須先從小我修起,先修小我,後修大我,先修學問,後然正心修身,再治家治國平天下。

    「呂郎君,看儒家經義不能從中摘出一篇,上下文要一起看的。

    此句前面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何謂大學?

    治國安邦也。所以與祥訓詰、明句讀的小學學問,稱它為大學,大學講治國安邦,小學講灑掃應對進退,禮樂射御書數。」

    「是。」

    「又說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治國安邦非乃小事,

    自己沒有學問,沒有品德,如何去治國安邦。關於這一點,我也多次與王三郎與司馬三郎說過,現在我們年幼,是學習階段,思考階段,觀察階段,積累階段。等到明確心中道義所在,國家弊端所在,治策所在,才能真正進入政治。物格後至意誠心正修身家齊治國平天下,所以這一切全部是為了後面服務,包括家齊,使家庭不成為自己累贅,治國平天下才會更安心。因此,這裡先言而輕,後言而重。」

    「受教,我還有一點不解。」

    「請問。」

    「此次廢后之事,多有青年官員上書,比如富弼──」

    「他們皆非乃大道,大道者,心正意明後才治國安邦也,但不失之小道。佛家禪宗有云漸悟與頓悟,頓悟太過艱難,往往刻意追求,失之執迷,誤入魔所。因此多數人明為頓悟,實為漸悟。富弼等人之舉正是此意,一邊替主君謀,一邊完善自我。至少在道義上,他們沒有失去。」

    就算他們做錯,做得偏激,在這件事上,也比你父親要好。

    「再比如夫子的《中庸》,說天命謂之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人性即天命也,無有善惡,因此自我完善而不放縱本性,改善自我謂教也。但到了孟子手中謂人性曰善,到了荀子手中曰人性為惡。誰又敢否認孟荀二人在儒學上的作為?」

    「是。」

    「對前人的學說,我們不用去膜拜,一切都當成好的,他們也有他們的片面觀,也不能一味打倒他們,他們也有他們的長處。用於吏治上,恰如范仲淹、孔道輔與富弼之舉。「這是說給另外兩個小三聽的。

    「那麼《詩》又為何說,即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夫子又說,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夫子這一句出自何處,乃《泰伯篇》。這一篇講的是什麼?乃夫子乃其學生對堯舜等古代賢王的評價。從堯舜到夫子時經過多少年代,並且當時夫子所處的時期正是從春秋向戰國邁入的關鍵時期,道義已失,諸國時滅時興,因此,夫子不喜歡學生做無謂的犧牲。不僅說了這一句,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還是出自《泰伯篇》,曾了有病,把他的學生召到身邊,說,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手。詩經上說小心啊,像站在深淵旁,像站在薄冰上,從今以後,我知道我的身體不能再受到損傷了,弟子們。

    「《孝經》裡又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不僅是要自愛,也是不讓父母擔心。你受傷了,僅認為是痛疼,可父母怎麼樣想?讓他們擔心,是不是很孝順?包括我兩次入獄雖言臣說,你也見榮光。我並不這樣想,讓家人擔心,總是不對的。這才是夫子說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不去做無謂的犧牲。可一旦為了大道呢?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什麼叫死而後己?所以夫子又在《衛靈公篇》裡說,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ㄑㄩˊ)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史魚真是忠直之臣啊,不管國家清明或者黑暗都像箭一樣向前衝。蘧伯玉真是一個君子啊,國家清明時出來做官,黑暗時果斷退縮自保其身。

    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做官態度,孔子皆表示了讚揚。

    「夫子又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仁人志士,不因為貪生怕死而損害仁德,卻勇於獻身成就仁德。

    也就是殺身成仁的來歷。

    「不同的情況不同的對待。因此今人多褒許遠張巡,而恥馮道也。氣節爾,沒有這種精神,以後蠻番入侵,誰去抵抗?氣節都沒有了,何談道義。」

    三個人全有爭議,許遠張巡睢陽之戰,死死的堅守住了睢陽,使安史之亂的禍害沒有糜爛到江淮。很嚴重的,本來河東河北乃是唐朝人口最集中的地方,然安史之亂後,大河南北,一片蕭條,直到宋朝立國很長時間,才漸漸恢復了生機。

    當時睢陽城久困之下,沒有的吃,只好吃樹皮、草樹、衣服,最後吃,人。

    爭議的正是這一點。

    黃巢一個一個城市的吃人,方臘將幾十萬名婦女關在山窟裡淫樂,人家是打倒皇帝,所以叫造反有理。張巡與許遠替唐王朝賣命,因此爭議就有了。

    但不吃人,只有衝出睢陽城送死,沒有人敢說他們貪生怕死,可這一衝,江淮更多的百姓,有可能是幾百萬,一千多萬百姓,會怎麼辦?全部遭殃。

    不管怎麼說,想一想,是殘忍了一些。

    那麼再說馮道,五代第一傳奇人物,他一生事唐、晉、漢、周與契丹五朝,十帝,唐莊宗、明宗、閱帝、末帝,晉高祖、出帝,漢高祖、隱帝,周太祖、世宗,遼太宗耶律德光。

    並且這四個朝代非是正統更替,那怕就像宋代北周那樣,弄一個皇袍做一下遮羞布也好啊。沒有,全是陰謀與武力強行奪取的政權。

    因此後人說他寡廉鮮恥。

    特別是契丹人,那可是正宗的異族人。

    就是這一次契丹人,使他一生帶來了一些亮點。石敬塘向耶律德光稱兒子,可到石敬塘兒子石重貴稱帝時不樂意了,這小子不但不稱兒子,反而將契丹在後晉行商的商人全部抓起來砍頭,又說生擒德光者,擢節度使。只能說這小子太傻,當年人家李淵李世民父子還乖乖地做了突厥人的好長時間臣子,最後才報仇雪恨的。你現在這樣做……然後就沒了。

    耶律德光進入了開封城,契丹人那時才半開化,打草谷啊。這時候馮道站了出來,老先生不知道怎麼忽悠的,並且耶律德光還很相信這位老先生,繼續讓他擔任重臣,聽了老先生的話後,耶律德光不但沒有對中原打多少草谷,連繁華的開封城也沒有怎麼動。這一諫,不但保住了無數中原漢人的性命,還有在開封城趙匡胤一家。

    某種程度上也能說他仁吧,亂世之中,他不這樣做怎麼辦?

    然而鄭朗沒有怦擊他事五朝十帝,怦擊的正是這種氣節。咱再怎麼亂,也是咱們漢人,或者漢化的沙陀人之間的混亂,與正宗的契丹人,有區別的。全部像老先生學習,為了所謂的小仁,番子一出侵,咱投降吧。後果會如何?

    但這是表面的討論。

    其實是在說呂夷簡,呂公著有些不解,若父親不將郭氏幹掉,父親仕途永遠不想平安了。並且外界對父親評價過於苛刻,自己知道的,父親每天同樣在為國家煩憂。不是丁謂,雖做得不對,也僅是自保之策。

    因此與鄭朗說了一些個人與國家的輕重,君子自保的疑惑。

    對呂夷簡,鄭朗不喜歡,可也沒有將他一棍子打死。但在廢后事上手段用得不對。我就是一個後來人,都知道這年代君后一體,就是廢,也要按一定的程序去廢。先與群臣商議一下,肯定不同意。此事中止,看看郭氏會有什麼反應。改了就好,不改再商議,還是反對。

    可反對後郭氏看到大臣們支持,必然依是不改,再強行廢去,也是合乎程序,也少了一些爭議。

    畢竟這是建建年代,某些時候,要維護這個國家與皇室的尊嚴,達到維護國家穩定的目標。你呂夷簡開了這個頭,說廢掉皇后,我好好做事了,那是你,若是你換成了丁謂,後面會發生什麼?

    所以鄭朗說氣節,說道義。

    對你父親為人,我不做評價,這件事就是做錯了。

    鄭朗那一天在皇宮裡說的,是發乎他的內心。也這麼做了,同樣為了自保,他小弄了一下趙元儼,但確實是趙元儼用心不詭,鄭朗才伸出棍子的。

    兩者用意一樣,性質卻是天壤之別。

    呂公著無言,呷了一口茶,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連歎了三聲氣:「唉,唉,唉。怎麼辦呢,他終是兒子,不大好說的。

    「不要想那麼多,事情過去也就算了,好好做事,報效君王。」不是對呂公著說的,而是借呂公著的嘴,帶給呂夷簡的。

    坐了一會兒,呂公著又問道:「鄭解元,你真夢到過藐姑射山的仙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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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送(上)

    「你為何微有此言?」鄭朗愕然地問。

    剛才一番對話,說得有些深。

    僅是表面的意思,不難理解,可句句是針對著呂夷簡與廢后風波,偏一字不去提它,用儒學去詮釋。不是不能,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難度是深了些。

    結果讓鄭朗很喜歡。

    天才果然是天才,就是不一樣,愛才之意有了。

    所以呂公著一問,鄭朗不解,別人能問,你不能問啊。

    「我也不知道,聽到一些坊言在傳,說藐姑射山仙子賜解元夢,但確有其事,於是解元夢醒,餘香依留。」說完了,小呂一臉的嚮往。仙子啊,該是什麼模樣?

    「你啊」,鄭朗苦笑了一下,道:「這不是真的,因為有的事,奏章裡面不好言明,我還刻意對王三郎與司馬三郎說過。」

    王安石與司馬光點頭。

    「是什麼不能言明?」

    「瓜田李下啊。」對不起,俺不能告訴你,因為你有一個很猛的宰相父親!不顧小呂三幽怨的眼神,又道:「所以假借了一些楚辭與漢賦的手法,寫了這篇奏章。殺蝗才是本意,大食人喜歡吃蝗蟲也是事實,至於仙子的事,別要去相信。」

    「原來是假的……」呂公著有些失望了。

    「仙子真假不用去想,因為陛下一咬,諸州縣一起殺蝗,搶了多少糧食上來,這才是我上疏的用意。」

    「是,受教。」

    「不管受不受教了,有件事我要對你說一聲,陛下改元,氣像一新,明年解試必然順利舉行。我耽擱的時間太多,眼下必須安心修學。我不能分心與你一一細談。至於省試後……殿試」

    ………想到這裡,鄭朗搖頭,殿試不去考慮啦小皇帝將後面的門,從中門到角門全部打開了,就差點準備拆牆啦。又說道:「我會請求陛下出放外地,最好擔一縣令……」

    「外地?」呂公著驚訝的問。多是到外地勘磨一下可有的也留在京城各部擔任一名小吏,慢慢打磨,很難說清楚二者效果有什麼區別。不過以小皇帝對鄭朗的寵信,會讓他出放外地?

    「嗯,做為臣子,匡扶君主得失,治國愛民,君主的賢明百姓的安居樂業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所在。特別是百姓到下面磨一磨,看一看,有了這番經歷,才能對百姓的生活情況瞭解一二。所以我會請求外放,到下面看一看。」

    還有另外一個用意,以鄭朗今天的聲名,呂夷簡都派了他家小三子過來,況且其他大臣。馬上朝堂分裂就要開始了可有了這個名聲,卻沒資歷,沒官職一頭扎進去做什麼?並且實際也需要到地方上磨一磨,自己所掌握的知識,皆是紙上談兵,不大好。

    「我不知道你父親讓你來是何用意,若是其他,不用了,我性子散淡,若僅是學問,剛才一番談話,你的溫厚與學識,我也喜歡。如果你想共同學習進步,我可以像對王三郎、司馬三郎一樣待你。不過我到什麼地方去,你就要到什麼地方去了。」

    呂夷簡,想你兒子做我的朋友,俺攀不起。但若你肯放下身架,讓他做我的弟子,你敢,我也敢受!

    「這個……」呂公著很動心的,鄭朗通過交談,看到他的學識,呂公著同樣也看到鄭朗的學識,盛名之下,皆無虛士,果然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難怪他讓兩個學生到馮元門下,自己卻不拜!這是一份自信一份傲氣!

    想得太……偏。

    但想一想自己嚴厲的父親,沒有敢答覆。

    「不急,就是省試殿試,還有好幾個月,並且殿試結束後,還要等吏部詮選。」

    「叨擾解元了。」又是溫和的施一禮,呂公著離開。

    江杏兒忍不住,問:「鄭郎,好奇怪。」

    「奇怪什麼?」

    「他是呂夷簡的兒子?」

    「龍生九子,有何奇怪的。」

    司馬光忽然賊兮兮地說道:「解元,我擔心哪。」

    「你擔心什麼?」

    「如果呂三郎用你的話反駁他父親,以呂相公的為人,會有什麼反應?」

    皮鞭、蠟燭、荊條,或者直接將冷水往他臉上潑?

    「胡說八道……」但鄭朗想了一下,也笑了起來。

    廢后的事,使言臣們很傷很痛,但看似平息了……

    另一邊卻刮起了一場小小的風波。鄭朗住進了寺廟,兩位大舅哥傻了,便過來問,試問以知日的脾氣,除了像司馬光的母親因為年齡性別,讓小和尚驚奇一番才通稟外,誰個通稟?

    你是鄭解元的大舅哥?弄錯對象,施主,俺這裡是佛門淨地,六親不認,什麼大舅,就是親哥哥也不行。

    撞了一頭灰,回到了客棧。

    感到事情變得很嚴重了,寫了一封信,立即送到蔡州,從蔡州到京城同樣不是很遠,崔有節將信看到後,大驚失色,自己失誤了。是失誤不要緊,要看鄭家子怎麼看。

    莫要說自己做了人情,可當時去鄭家時,也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隨後女婿來訪,自己妻子與兩個女兒做得又很不好……而且那一次女婿用心就很是不良。

    又到蔡州,女兒與他見了面,可沒有說多少話,自己女兒只能讓他看到漂亮,可天下間漂亮的女子不要太多。其他的優點,短時間怎麼能看到呢?這小子,還是有些用心不良啊。是說君子要以仁厚為本,可說歸說,做歸做,當時自己為什麼能去鄭家訓導,還不是因為自家比鄭家有優勢?然而現在呢?鄭家超過崔家是早晚的事……

    想不出辦法,派人到鄭家莊通知了女兒。

    崔嫻聽了同樣大驚失色,不僅像父親想的那麼簡單,還有幕後的故事,父親不知道呢。想了一下,這中間的誤會務必要解釋清楚,不然糾纏到最後,什麼事都能發生。

    而且兩個哥哥參加科舉,此舉必然影響到他們心情。

    讓家中的老僕回去,然後對大娘坦白從寬一五一十將所有經過說了一遍,伏下就哭。

    大娘一聽,差一點撲倒。

    這都是什麼啊,兒子想字將兒媳婦的車子攔住,兒媳婦卻厲聲說,我乃是良家子,非行首,你不得無理糾纏!都當笑話傳到鄭州來了。若真相揭開,豈不撲倒無數人?

    不過這些天相處下來,崔嫻刻意放下身架,對幾個娘娘百般的討好,大娘不是很惡,想了想會意了,道:「你是不高興我兒帶著兩個小婢?」

    「大娘,不是啊,是妾聽到,聽到他出入青樓,怕誤了他,所以誤會。」

    「朗兒很乖的。」

    「是,妾錯了。」怎麼辦呢,到如今,種種誤會生起,就是自己對了也是錯的。憑自己相貌不難找不到一個好人家……可再好的郎君,能趕得上鄭家子麼?

    若放棄,才是傻了的。後面恐怕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正等著她放棄呢。

    這一想,很是委屈,以前聽到他種種狼籍的名聲,在家裡愁得要死,現在好了,名滿天下了,可以用到這個名詞,連契丹人都在傳自己的小丈夫,還派了人偷他的字,自己又擔心起來了。

    自己的命乍這麼苦呢。

    於是委屈的哭了起來。

    「你別哭,我替你想一想辦法。」大娘安慰道。可她能想出什麼辦法,頂多到如來佛祖塑像前,多燒燒香,能起作用嗎?

    想不出辦法,又冉道:「嫻兒,怎麼辦呢?」

    大娘問就好。於是崔嫻說道:「元旦將要到來,我們一道去京城看一看,妾還沒有看過京城元宵燈會呢。」

    看一看就看吧,反正家中生活好轉了,不再乎這幾個錢。

    一大家子又來到了京城。

    沒有到嚴記客棧,而是到了寺廟來。

    鄭解元七個媽媽一起來了,就是佛門淨地,小和尚也不敢怠慢啊,連忙進去稟報。鄭朗迎了出來,看到了崔嫻,有些納悶。但沒有問,將他們帶到內院,又讓宋伯安排客棧,寺廟住了他們的三少五婢,還有宋伯,兩名護衛,十一個人,幾個娘娘這一行,又是十幾人,住不下去。

    大娘說道:「朗兒不用,反正你訂的那間客棧小院子也空閒著,我們搬過去住就好了。」

    兒子做得有些絕情,自己與兩大舅哥做一做鄰居,也好暖暖崔家的心。

    「也行。」對此,鄭朗無所謂。

    大娘欲言欲止,崔嫻多精明哪,立即說道:「院外那幾株蠟梅開得很好看,幾位娘娘,妾出去看一看。」

    帶著環兒出去看梅花。

    大娘說道:「乖兒,昔日你名聲未起之時,崔家可沒有說過什麼,就是你與高家衙內那一鬧,崔家做得同樣很有分寸。」

    幾個婦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連「苛刻小氣」的六娘七娘,都表示支持。崔嫻給她們印象太好了,漂亮、有禮貌、慧氣、讀過許多書、懂事、明是非、女紅好,對她們又十分恭敬。

    鄭朗表示頭痛,崔嫻多聰明,他可是嘗試過了,哄你們幾個老實已交的,還費吹灰之力,道:「你們不用說了,這件事非是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很複雜除非我以後不做官……」

    「怎麼扯到做官上了?」大娘繞得很糊塗。但對親家公這次好心,同樣不贊成。咱兒子是好人,可不能好在那地步。當時被高家那個衙內打得有多慘,人抬回來時還是暈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關係到了兒子,佛家捨身飼虎的故事,大娘也忘記了。

    「這樣吧,你們先出去,讓兒與崔家小娘子說一說。」

    「別要氣著人家,是一個好孩子,就是淘氣,那時候也小,你小時候不也淘氣?」

    鄭朗哭笑不得,我非是彼鄭朗也,這世上那有那麼多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周處簡直就是一個活寶啦!

    幾個娘娘到了隔壁的廂房,鄭朗將崔嫻喊過來,問:「崔家小娘子,你將我幾個娘娘請到京城做什麼?」

    「安。」

    這個安很有意味的。

    「為什麼不引經據典。」

    「若鄭郎允許,妾就引經據典。」

    鄭朗被她逗樂了。

    他一笑,崔嫻就好辦了,又說道:「然鄭郎懲罰過重。」

    這樣做,用意太分明事情真相早遲有人觀注的,那麼同樣會有許多人笑話崔有節的畫蛇添足。並且這樣做,鄭朗「惡意」昭彰,也會讓許多人家動心。

    這是一個超級的金娃娃誰個不想攀。試問,若這門婚約解除了,就是他求呂夷簡的女兒為妻,呂夷簡會不會答應?恐怕雙手將他抱著,扶到東床上。

    鄭朗再次笑了起來,道:「非是你所想的那麼簡單,不僅是因為避嫌,還有為了我兩個掛名的學生。」

    「鄭郎是想用知日大師的清雅?洗煉他們的激進?」

    「你能不能笨點?」鄭朗揉腦袋。俺只是想娶一門妻子,不是娶一個軍師回來。

    「那妾就笨點好了。」「……」鄭朗又揉腦袋,這話兒怎麼聽怎麼的不對勁。不過聰明人就更好辦,說道:「剛才我對幾個娘娘說過,除非不為官,為官就要注意。我到京城兩次遇到為難的事,一次是諸言官讓我進宮詢問陛下意旨。」

    「此事妾也聽說了,當時你處理得好。」

    「好什麼,若不是陛下有意保護,那一天晚上,我要麼與言臣對立,要麼與呂相公對立,而兩者皆是我眼下惹不起來的。」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呂相公派他的三郎君前來,想與我交一個朋友。」

    「這也不大妙啊,」不是他人,崔嫻立即想到其中的為難之處。

    「是,不過我讓呂三郎轉告了,交朋友不可以,要交往,等明年萬幸省試殿試皆通過,我謀一官半職,將他帶到身邊。呂相公敢,我就敢受。」

    崔嫻細想了一下其中的妙處,忽然捂著櫻桃小嘴樂了起來「陛下是好皇帝,然偏軟了一點,所以大臣膽子會很大,以後互相攻訐之事越來越多。你父親給我出了一道難題,不避,太虛偽,避之,又落了下乘,都能授人話柄。非是普通人,」鄭朗歎了一口氣:「要麼昏昏噩噩做官,按資排輩陞遷,沒有人注意。我如今略略薄有幸名,是幸事,也非是幸事。比如登山,山越高風光越是美妙,然越險。我有薄名,也是登上了很高的山峰,可沒有資歷,沒有實力,比他人更危險。一直坦然散淡下去,我就是這個性格,也非是醜陋的性格,別人想說也不大好說。若他人,強加什麼,我不去害人,別人也休想害我!可是你父親……心

    這樣說就明瞭,崔嫻想了一會兒道:「是,是錯了。可終是好心。」

    「我知道他是好心,然心中還有其他的顧慮,」索性將話挑明了,省得以後兩家不快:「你母親那種性格我能理解,多數婦人是那樣啦。你父親也是一個溫和的長者,我同樣也知道。你很聰明,略要強。我也不能說不對。可是你再看看我家的家人性格,幾個娘娘在大娘薰陶一下,一個比一個善良,我也很散淡,就是兩個小婢,一個癡,一個時常小迷糊。你母親的精明,加上你的聰明強幹,偏偏家中僅是我一個男性成員,又是晚輩,你父親時不時來一個小插足。哦,天啊,我這個家以後還是一個原來和平安寧的鄭家嗎?」

    不行,你六家人與我一家人格格不入,偏偏連你父親作為強勢的長輩,都要時不時的插上一腳,能讓我不擔心?

    這樣說,問題可嚴重了。

    崔嫻繃著臉,不敢回茶

    「你所說的安,當真能安起來。看一看,連皇后都廢掉了。」

    「那是不對的。」

    「什麼不對,真不對,那天我就進諫了。其實皇后也很關心陛下,那天太后駕崩,陛下為太后守了一夜靈,皇后親手熬了一碗蓮子粥,不過讓我吃掉了。」

    崔嫻又是一樂,道:「那更是不當廢。」

    「你不懂的,陛下性子軟,她雖對皇帝不惡,可在內宮橫行霸道,有時候陛下與其他嬪妃過宿,都能讓她拽了起來。若陛強勢一點,倒也罷了,性子軟,攤上這個皇后,非是國家之福。錯的是程序,走的程序不對,我反對的是這一點。」

    「原來如此。」

    「你撒一些小性子,無神乎聽到外面的傳言。可當真傳言全部是事實?如今我都住在寺廟裡,難道我剃度為僧,你才相信?若你是普通的女子情有可願,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子,為什麼相信那些傳言?」

    「我現在笨了。」「別與我耍小心眼子,我只是不大喜歡爭,論聰明,我同樣不笨。」

    「妾那敢說你笨,」崔嫻很幽怨,不是你笨,是你太聰明,太敏感。

    「不談這個,再說江杏兒與四兒,她們與我朝夕相伴了數年時間,是人,總要有感情的,我因為你漂亮,將她們出之,那麼你將來年老色衰之時,我又如何待你?」

    崔嫻不能回答。

    「富弼上書時說,陛下不能治家,何來治國。這是陛下,若我家中後院失火,其他的大臣對我又有敵意,又如何看?」

    崔嫻又不能回答。

    「若你吃醋,好,你明天與我一道外出,我車子上不帶杏兒與四兒,專門帶著你招搖過市。你做不做?」

    「那,那……」崔嫻瞪起眼,真那樣做的話,回家後,父親能活活將自己吊死!

    這才是問題關鍵所在,自己沒有成親,不帶婢女,難道帶行首啊?況且這時代,又不是自己一個人這樣去做的?或者帶兩個俊俏的小伙子……做什麼呀!自己性別取向很正常,好不好。

    鄭朗又說道:「若你不同意,明天我就要帶杏兒與四兒又招搖過市了。」

    「為什麼要……帶?」

    「娘娘難得來到京城,第一天我肯定要陪她們轉一轉,不帶她們帶誰?要麼帶你吧。」

    還是這個問題!崔嫻活活被噎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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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送(下)

    崔嫻咬著小銀牙,想了大半天,忽然說道:「你敢帶,妾就敢去!」

    鄭朗有一些暈,從崔家規矩來說,小妻子是不敢這樣做的。但自己敢這樣做嗎?還沒有成親,就將未婚妻帶著招搖過市,那成了什麼?

    不想浪費腦細胞,說道:「崔小娘子,明天你與杏兒、四兒一道陪一陪幾個娘娘到處走一走吧。」

    不與自己一道,非議會很小,也是她所說的安字。

    「謝過。」

    「不用謝了,若是你真笨點,我就要謝過你啦。」

    「妾努力笨一點。」

    別當真,鄭朗又說道:「還有,你有手段,別對我幾個娘娘使出來。」

    「妾只是讓她們高興一下,這個有錯嗎?」

    「……」鄭朗語塞。

    話說開,也就了事。只要明天崔嫻陪著幾個母親在京城一轉,那麼對崔有節不好的誤會也就消解,並且這門婚事產生一些不利的因素也就消除了,兩個舅哥心裡壓力會自動去掉。這才是崔嫻刻意前來京城的用意。

    想到這裡,鄭朗又是揉腦袋,自己軟了一下,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再看看吧,看她如何與江杏兒、四兒相處的。

    吃了一頓晚飯,兩小要去馮府,崔嫻很是艷羨,道:「你對他們太好了。」

    「非是好,之所以如此,用意很長遠。」

    「妾明白,以後他們會做你的幫手……」

    「又在小聰明了,遠不是幫手那麼簡單,」說不清楚,可兩個小傢伙展現出來的強大攻擊力,不由崔嫻不往上想。想一想,以鄭朗若做到了宰相,這兩個小傢伙也擔任了京官,往哪兒一站,試問,有幾個大臣自找沒趣與鄭朗抬槓。先準備好手帕你吧!別一會兒號啕大哭,將衣服弄濕了。

    不過兩小也搞趣,對鄭朗眨了眨眼睛,低聲說:「解元,小師娘好漂亮,有艷福啊。」

    說完,沒等鄭朗反應過來,拔腿就逃。

    幾個娘娘與崔嫻這才回客棧。

    不僅是寬慰兩個哥哥,還有高衙內。父親有意化解他與鄭朗的恩怨,但這一次是錯著。鄭朗住進了寺廟,高衙內應當知曉,其實只要他自覺,主動搬出去,事情也能變得簡單化。可這個人就像一個木訥一樣,非是儒家的木與訥,真成了一個木訥的人,依然與兩個哥哥糾纏不清。大哥三哥又不好說,畢竟是父親邀請他一道來京城的。

    自己過去點一點。

    對這種不識相的主,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在鄭朗那邊受了一點小委屈,看看,聽到現在的訓戒,自己為了大局,為了未來,一句嘴不敢還。於是一股腦的準備往高衙內身上發洩。

    大局先顧著的,將幾個娘娘安頓好,不是上次來的院落,而是兩間大院子,這一行人多,僅兩個學生外加三個小婢,就加了五個人,另外又不知道崔家會過來多少人。人家也是一個有錢的主,家有良田近兩千畝,說起來,家產比鄭家還是雄厚。

    所以鄭朗未來之前,派了宋伯過來刻意訂了兩個大院子。

    然後嚴掌櫃就發了一筆小財,以前鄭朗居住的那間院子,被哄抬成天價,最後讓揚州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得去。

    鄭朗未搬進去,讓嚴掌櫃小小失望一下,可也沒有喊退房,就空在哪兒了。於是幾個婦人與崔嫻就住進這個院子,六間房屋,還有一個天井,幾棵老樹,緊鄰著後面,環境同樣很安靜。

    崔嫻悄悄與兩個哥哥將事情交待了一遍,大哥歉意地說道:「小妹委屈你了。」

    「對方看似溫吞,實際是一個強勢的主,似乎學問聰明又超過了我,怎麼辦?只好讓。」

    「讓就讓吧,小妹,想一想連呂相公都要折節攀交,你讓一讓不奇怪。」大哥安慰起來。但肚子裡好笑,你這一回想要強,可難嘍。

    「你們也無用,這個無能的衙內,至今沒有甩脫,不然事情那來的那麼複雜。」

    「我與你大哥不是在等爹爹的消息嗎?」。三哥道。

    「這也要等消息?」

    大哥三哥無言以對,就是知道錯誤,不等父親消息,他們敢做什麼?

    「大哥,三哥,你們都是大人了,父親不能照料你們一輩子,是沒有省試殿試高中,若中了的話,你們會被朝廷授予官職,到時候你們怎麼辦?」

    「小妹,不是沒有考中嗎?就是考中,像爹爹一樣無為而治,愛民,還能怎麼著?」

    「當真如此,」崔嫻將鄭朗兩次困境的經過說了出來:「看一看,這有多複雜?是不是做官就那麼好做的?休說你們,父親也差……了些。」

    但也不得不承受,小丈夫雖性格溫和,這份防範之心卻是要得。

    崔嫻還想說,可看到兩位哥哥眼中迷茫的樣子,不好意思再說了,還是先等他們考中進士再說不遲。於是就來到高衙內院中,是一個大院子,但中間隔了一個圓井拱門,半人高的矮牆,原來訂這間房子是考慮到崔家可能帶一些下人過來,留給下人住的。高衙內來了,挪了出來,讓高衙內與婁煙住了進去。

    怒氣沖沖的走了進去。

    無毒不丈夫,量大非女人。

    準備拿高衙內小倆口出氣的。

    幾棵老槐樹謝光了葉子,臘月的寒風從上面掠過,略略發出一些嘯聲,但風不大,夜晚卻寒冷起來,積雪在地面發出青白色的幽光。踏著一地碎雪,帶著環兒跨過了拱門。

    因為天氣冷,所有客人都進了屋子,又是在城外,環境相對而言比較安靜,崔嫻就聽到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說道:「奴是你的人,又要屢次三番將奴送人,奴不想。」

    說著,又低聲抽泣起來。

    「送人?」崔嫻腦袋立即運轉起來,與鄭朗皆想到了一個問題。至少從外表看,高衙內很喜歡這個女人的,不然不可能到京城來省試,都將她帶著。當真不知道這一帶,鄭朗會很尷尬。事實正是因為他帶了這個女人,使事情結果變得很糟糕。

    幹嘛送人?

    並且還不大明白,在宋代妾是沒有身份地位的,就連士大夫們,經常將妾送著玩,甚至看到對方小妾長得漂亮,可以正大光明的討要:「兄台,你的小妾漂亮,能不能將她送給我啊。」

    「學弟既然喜歡,就帶她走吧。」

    好了,小妾轉讓了,連一個手續都不要過的。像自己那個小丈夫,將小妾當作了家人,也有之,可很少。

    看得多,不稀奇,但這一句話很不正常,送人了再想要回來很難,怎麼來了一個多次送人?

    未經人事,聰明的小腦袋子一時犯了迷糊。

    但更惱火,你既然都不珍惜送人,何必此次帶出來,招惹是非,難道你刻意噁心我家那個小丈夫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惡相膽邊生!幾步跨了進去,敲了敲門,高衙內將門打開,恭敬地說道:「見過崔小娘子。」

    「不用客氣。」說了一句,直接坐下來。然後看著婁煙,有些好奇,在孟州就聽到她的名字,差一點她成了自己的勁敵。看了看,穿著一身猩紅色的大氅,一對大眼睛蕩著一層媚意,雙頰抹了一些脂紅,瓜子小臉,雖不及那個江杏兒清純乾淨,可自有一種嬌媚,又有一種少婦的成熟風韻,並且紅氅半披裡面的紫色緊身長裙裡一對好大的丘壑,讓崔嫻艷羨的自感慚愧不及。

    心裡說道:「還好,還好。」

    不然真的是一個勁敵啊。

    其實剛才與鄭朗也談了那麼久,明白鄭朗看重的不僅是相貌,還有品德,品德比相貌在鄭朗心中地位更重。當真江杏兒一跪,於是就收了下來。主要還是江杏兒素來的名聲好,才收下來看一看的。換其他諸女,試一試看。再說四兒的相貌,雖然越長大,越變得清秀起來,可怎麼也比不上白玉娘她們的長相。然在鄭朗心中地位依然很高。

    不過是女人,與男人恰恰相反,對美麗的同性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越美麗,男人越喜愛,女人自己卻越排斥。很正常的心理反應。

    婁煙剛才在哭,不過崔嫻敲門時,早將淚水擦乾。同樣匆匆忙忙地施了一禮,說道:「見過崔小娘子。」

    人家身份不同,正好是自家官人上司的女兒,並且她的未來更不是自己這些苦命小女子可以嚮往的。

    「婁小娘子好,環兒。」

    「喏,」環兒將手中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我前段時間趕到了鄭家莊,向陛下賜給鄭家的織女學習一些刺繡與女紅,聽聞了許多事。那一年在花會上,鄭郎對你做的事,是不大好,這盒子裡是幾件首飾,我代鄭郎向你陪個不是。」

    這句話來得有些古怪,至少現在崔嫻與鄭朗有些關係不清楚。但是崔嫻這番話分明代表著女主人在說話,頗有一些揚威的用意。

    到了眼下的光景,婁煙還想爭辯什麼呢?只能弱聲說道:「奴不敢。」

    「這是應當受下的。」先禮後兵嘛,不然下面的話怎麼好說出來。

    「謝……」婁煙嚅嚅地說。

    「不過我今天來,還是說當年的事。當年鄭郎年幼不懂事,我也是,前幾年同樣對鄭郎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其實十歲的孩子能懂什麼呢?」

    對此高衙內與婁煙不贊成,人家十歲的孩子也許不懂什麼,可你家那個寶貝官人,很難說。

    「高主薄,當年你很喜歡婁小娘子,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使她繼續待在青樓當中。這也不能全怪你。可既然待在青樓裡,那種地方總是不好的。鄭郎雖是胡鬧,可責任不能全怪他。與你起了爭議,拔小刀子相向,更是不當。然他終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你當年快到及冠之年,下了那麼重的手,是怎麼狠心下去的?原來我還以為是傳言,到了鄭家莊後,才知道比傳言更厲害,鄭郎差一點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才僥倖逃了回來。婁小娘子你呢,自始至終,只是在看熱鬧,有沒有勸過?」

    兩人面容失色,不能回答。

    「不僅如此,後來到了我父親治下任主薄,爹爹向你陪不是,鄭郎向你們二人陪不是。當真需要陪這個不是?不管了,怨家宜解不宜結,爹爹一時糊塗,居然讓你與鄭郎一道進京。這機會你應當珍惜,可你非要將婁小娘子帶著,鄭郎需要自污才能向世人表白他的寬宏大度?」就算他們寬宏大度,小女子我可沒有那麼大肚量!

    「我,我……」高衙內不知說什麼好。

    「我的意思,你現在大約明白了?」

    「我明天搬……」

    「不是搬與不搬的事,是早就應當搬了。若你不帶著婁小娘子,事情蓋一蓋,稍作掩飾,或者是一件美事,可一帶,這件事大家已經下不了台。我剛才對兩位哥哥說過,他們科舉是要謀官做的,凡事自己要學會拿定主意,然而高主薄你呢,已經是朝廷官員。這事兒還用得著紅著臉,挑明了說?好自為之!」

    不是迫擊炮,是機關鎗,劈里啪啦的一陣掃,掃得高衙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崔嫻離開。

    臨走還不服氣的跺了跺小腳。

    走了出來,環兒欽佩的說道:「小娘子,還是你說得好。本來就是這樣,這個不通情理的衙內,對他還有什麼客氣的。大郎與三郎他們做事太軟弱。」

    「也不能這麼說,他們是男人,做事要顧忌外面人的言論,不像我們說了就說了。」

    「小娘子,當年那個衙內真將鄭郎君打得很慘?」

    「嗯,所以我說他不通情理,厚臉皮,原來我也不知道,是大娘說的,人是暈倒後抬回來的。不然事情都過去了好幾年,他那幾個好哥子一提起這倆人,還牙齒咬得直響?爹爹在這事情上做得有些糊塗。」

    別人的話不一定會相信,鄭家大娘的話,崔嫻不得不信。這個婦人心好得都快要做菩薩,可事情過去幾年,一提及這個高衙內,大娘還是很生氣。其他幾個娘娘尋那天高衙內做的椅子,結果沒有找出來,不然準備將它燒掉。可想當時的傷情,以及給鄭家留下的陰影。

    但一會兒新的疑問湧上了心頭。

    第二天與四兒杏兒陪著七個娘娘在京城轉了一轉。

    心中還有一些小性子,可怎麼辦呢?只好軟言哄著,兩個小姑娘也不是她的對手,很快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一道又去了寺院,江杏兒悄聲說道:「崔家小娘子人真的很好。」

    「嗯,好得不得了,你這個笨丫頭。」鄭朗很無語,然後對不遠處竊笑的崔嫻說道:「又使小手段啦?」

    「使什麼手段?」

    「算啦,這個手段讓你使去,最好你保持下去。」

    崔嫻吐了吐小舌頭,將心中懷疑說了出來:「鄭郎,奇怪啊,高衙內要將那個婁煙送人,怎麼送了多次。」

    二娘正在喝茶呢,聞言後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個你最好不要問。」

    崔嫻看著幾人古怪的神情,慢慢想,終於想了出來,臉立即飛紅了。這一下羞大了,都想鑽地縫,恨恨道:「爹爹怎麼想起來提攜此人?」

    「想不起來的事多,他的才氣不夠,不僅如此,早幾年我開始發奮讀書,依然沒有放過我,到處散佈我的謠言,連劉知州當時都看不下去了,對他們父親隱晦的說了幾句,讓他們回家約束子女,不要再散佈謠言。氣器不夠,道德不夠。就是我心胸廣大,舉人不避親仇,也不會提攜他的。不過事情過去,也就算了。與此人,我不會刻意去報復,也不會與之再交往。那不是表示器量,是往身體主動潑污水。包括這一次,他沒有離開客棧,同樣是厚臉皮,看能不能攀上我這層關係。就是攀不上,因為與你哥哥住在一起,也能出去利用我的招牌招搖撞騙。這才是他沒有離開客棧的用意,當真他是一個木訥之人?」

    「為什麼你不早說?」

    「懶得說。」

    崔嫻忽然想到他另外一句話,哥哥問他為什麼不自辯,答曰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同樣又是一個懶得辯。終於明白他說自己性格散淡的原因了。很是無言。

    然而鄭朗心中同樣在奇怪,難道高衙內利用婁煙的美色,色誘了某一位或者某幾位高官。這幾位高官倒底是誰啊,居然有喜歡人妻的口味?

    但沒有多想,這才是符合他心中高衙內的定位,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

    也沒有在意,未來是君子黨的太陽,這一輪輪太陽冉冉升起來,燒炙了宋朝的大地,可對於這些偷機取巧的小人來說,同樣不是他們的天下。到了自己這地步,雖未官,不與高衙內交往可以,如果刻意盤問高衙內的事,又是著了相,反而不美。

    倒是崔嫻心中有些後悔,早知如此,昨天晚上不該立即將他趕走的,派一個僕人,暗中盯一盯,看一看這個無恥的小人,利用小妾色賂了哪一個官員。

    ……

    小皇帝在宮中樂趣少,要麼陪楊尚兩個美人搭搭話,要麼聽一聽閻文應說一說八卦,或者練練書法,這是他的樂趣了。便聽到崔嫻陪著鄭朗七位母親來到京城的事兒。

    「咦,崔家也是大戶人家。」

    「陛下,逼的。」

    「怎麼逼的?」

    「恐怕這事兒沒那麼簡單,鄭解元進了寺院住,用意不是很善,只是同樣因為忌諱,沒大好說。所以崔家讓他家女兒不顧外面的風評,陪了鄭解元幾個母親進京,化解一些不好的苗頭。」

    「你說鄭解元想悔親。」

    「具體的臣也不知,但臣琢磨著,大約他有這層意思吧。可今非昔比,鄭解元前程無可限量,若輕易悔之,別人也會談論。於是擱了一擱,看崔家有什麼動態。」

    「這樣講就通了。若悔之,崔家必然後悔。」

    「那是,京城裡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盼望著鄭崔兩家悔親呢。」

    小皇帝嘻嘻一笑。

    「但臣又聽聞崔家那個小娘子長得很漂亮的。」

    「哦,可及楊美人與尚美人?」

    「那肯定不及。」

    「至少以鄭解元的才情與溫潤,相貌也不能太差。」

    閻文應心中搖頭,人家未婚妻相貌與你有什麼關係?

    小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走了走,說道:「正好朕想送人給鄭解元,也順便看看這幾位婦人,皆說她們慈善,你替朕下一道口詔吧,宣他帶著他幾位娘娘進宮。」

    「喏。」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全部在寺院裡,於是閻文應也來到了寺院。皇帝下口詔,開門的小和尚同樣又不敢怠慢,幸好知日走了,不然這寺院俗氣味會越來越重,能將知日薰死。

    幾個娘娘一聽眼中茫然,道:「讓我們進宮啊。」

    話都說不利索了。

    「嗯,」閻應文淡淡說道,他可沒有認為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兒子都將皇宮當成自家花園了,你們進進宮,很合乎情理。不過好奇的用眼睛往崔嫻瞅,果然很漂亮,論長相,並不比尚楊二位美人弱,配得!

    這可得看好了,明天又能與小皇帝為此事聊上兩盞茶功夫,也是恩寵。

    看到閻文應看自己,崔嫻放開膽子問:「閻都知,陛下送什麼人啊?」

    閻文應搖了搖頭道:「某也不知,陛下沒有明說。」

    鄭朗搖頭,閻文應不知道,鄭朗卻知道。因為即便這件事年底不發生,到了明年肯定會發生。但看著小妻子的神態,唉,順便逗一逗她吧,對崔嫻說道:「崔小娘子,你出來一下。」

    崔嫻被他喊到一株梅花下邊,鄭朗說道:「你可知道皇后正是因為妒忌才被陛下廢去的。」

    崔嫻點了一下頭。

    「如今陛下送宮女給我了,讓我怎麼辦呢?難道讓我學房玄齡嗎?或者你學房玄齡的娘子,為宋朝再添一個類似醋罈子的典故?」

    一道選擇題,兩個答案。a:同意小皇帝送宮女給我做小妾。b:學習房玄齡的悍妻。都鬧得李世民看不下去了,龍顏大怒,發脾氣道:「你這個女人怎麼啦,朕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以後不准嫉妒,就能活下去。二是繼續嫉妒,立即就死。房氏說我寧可因嫉妒而死。李世民於是吩咐人拿來酒杯,說道:「那好,你將這杯毒酒喝下去吧。」

    房氏毫不猶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李世民一看,道:「乖乖,我見了都害怕起來,況且房卿,」得,房卿,你自求多福吧,朕不敢陪你一道玩了。

    而且崔嫻比房妻少了一條最重要的優勢,房妻在房玄齡沒有發達之前,不離不棄,情深義重,所以房玄齡發達以後,才對她愛護有加,不僅是畏,也是一種愛與虧疚。

    好難的選擇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08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0:50 編輯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有情,天無情

    崔嫻敢說我就要做房妻?只要她敢說,保證鄭朗敢出之!有這心思也不能說,腦筋轉了一轉,說道:「鄭郎,你看,如今你有杏兒妹妹,四兒妹妹,將來妾出閣,還會帶上環兒,當年你爹爹在的時候,本來也不想納這麼多娘娘的,是因為鄭家一直單薄,所以才納了,對不對?」

    咱換一個角度思考問題,行嗎。

    鄭朗讓她的小心思弄得呵呵一樂。

    他一笑,崔嫻膽子更壯,又說道:「況且你也是一個散淡的人,家中真的小妾多了,妾不會吵,可這些小妾們當真一個個都是省事的主?多了,矛盾必然多,肯定會吵。鄭郎,你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出現吧。還有呢,杏兒與四兒你知道,環兒我知道,可宮裡的人出來,我們都不知道。萬一是好幸運,萬一不好呢,她們是陛下的人,誰個敢說?」

    「你別繞,直接說你的意思。」

    「以妾看,最好拒……之。」

    「如果陛下不同意呢?」

    「陛下仁愛,性子軟,只要你堅持,陛下一定不會強迫的,」說到這裡,崔嫻腦袋瓜子又轉了,不對啊,自己這個小丈夫連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都不能忍受,萬一皇帝賞下來的女子脾氣不好呢?豁然開朗,說道:「他要強迫你,他是君,你是臣。那只好聽天由命。」

    「又在用小腦筋了,」鄭朗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無奈回屋。大約讓她不知道從哪裡識破,玩不下去,不玩了。

    準備車輛,車子多。崔家兩個哥哥帶了兩輛車子過來,鄭朗帶了兩輛車子過來,此次又雇了三輛車子。崔嫻拉著大娘的手說道:「大娘,我也想去。」

    「傻孩子,陛下沒有召你進去,你怎麼好去?」

    「妾就坐在車子上等你們。」

    「皇城也不是看不到。」

    坐在車子上無非在皇宮外面等候,然而東京城的皇宮,非是唐朝的洛陽與長安,因為五代動亂,國家不穩定。所以前幾代雖然將開封選擇成了臨時都城,可是建築很簡陋,就著原來的州衙慢慢擴建起來的。幾乎就在開封城的正中心位置。進皇宮一般百姓不要想了,可想看一看皇宮的城牆、皇城的大門,還是不困難的。

    「意味不一樣。」

    是自己小丈夫進皇宮,自己做為妻子身份在外面等候,所以說意味不一樣。但鄭朗還是搖頭,當真她是這個意思?雖讓自己訓斥了一下。改了一改,想完全改掉大約不可能。

    也不是很排斥,想她做到一點不吃味,那是奢望,包括大娘大內。當真看著亡父將一個個小妾領回家,心裡面很開心?只要能像大娘一樣顧全大局就行。

    至於那個才華什麼的,鄭朗根本不在乎。有不反對,無也不岐視。相貌足矣,那怕稍差一點,也足夠了。關鍵就是能有大婦的容人之量,不能拖自己後腿。

    臘月,晚上的天氣寒。可是東京城太大了,那怕就是這個寒冷的夜晚,街上有的是不怕冷的人,一大半的店舖開著門,繼續在做生意。到了皇宮,鄭朗與七個娘娘在閻文應的牽引下進了皇宮。

    崔嫻爬到杏兒與四兒的牛車上,問:「你們以前是不是這樣在皇宮外面等?」

    「是啊。就是那一晚鄭郎沒有回來,奴很擔心,然後讓宋伯駕著車子在外面等了一夜,結果第二天鄭郎出來時,卻被送到了開封大牢。從哪以後,奴每次看到鄭郎到皇宮。奴就很害怕。」江杏兒說道。

    「那是也一種光榮。」

    「崔小娘子,若是奴想,寧肯不要這種聖恩與光榮,也不想擔驚受怕。」四兒說道。江杏兒雖知道不可能,也贊同的點了一下頭。崔嫻看著她們說話時平靜的眼神,默然。

    ……

    進了皇宮,小皇帝很好奇。

    幾個娘娘平時做了一些好事,心地不錯,又加上有了鄭朗,於是京城也在傳,小皇帝就聽到一些。

    心中又有些艷羨,事情過了許久,對劉娥恨意越輕,可生母之痛,還是讓他很傷,鄭家子說得對,若是養母再軟弱一點,那怕讓他尋幾個借口,見上幾面,也能了卻心中的遺憾。在這種心思下,趙禎更覺得鄭家的大娘難能可貴。

    但小趙禎,你可想過鄭家僅是一個平民家庭,小官宦家庭,保持這種和平是可能的,你那個家是什麼?是皇宮。古今往來最醜惡的地方。估計與他講這個道理也講不通,看他自己苛得吝得,苦逼得,還像一個皇帝麼?

    閻文應將七個娘娘帶了上來。

    崔嫻是不能召了,一是沒有正式成親,來到京城是救急,本身多少逾了禮數的,二就是成了親,他不是老太太,能召,差不多大小,有忌諱,若召,只能以後宮嬪妃為借口召見。

    倒是江杏兒與四兒僅是妾婢的身份,召見進宮,沒有爭議。

    小皇帝看了看,鄭朗來到鄭家七個年頭了,七個年頭過去,連七娘都四十出頭,鄭家莊平靜的生活,大娘的薰陶,幾個娘娘臉上閃著和善的神情。

    第一眼讓小皇帝看了很喜歡,看相貌就知道是心地善良的幾個母親,沒有這樣的母親,怎麼養出這樣的兒子。

    不過緊張是有的,幾個娘娘皆有些侷促不安。

    顫著聲說道:「見過陛下。」

    要往下伏。

    其實就是跪,這時候還不興跪,伏看怎麼樣伏,若行大伏禮,與跪差不多。

    「幾位大娘請起。」趙禎虛扶。沖閻文應使了一個眼色,他不好扶的,可是閻文應好扶,將她們一一扶了起來,說道:「請坐。」

    愛屋及烏,客氣得不行。甚至連椅子早準備好了。

    幾個娘娘如坐針氈的坐上去。

    小皇帝又說道:「朕早聽說幾個娘娘的慈愛之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陛下,妾身哪裡敢當得陛下的誇,只是做一些份內的事,倒是陛下仁愛之名,妾身聽兒子時常提起。」

    趙禎又用溫暖的眼睛看了鄭朗一眼,這個少年人,對自己是很忠心的,說:「鄭解元。朕打擾你學業,喊你前來,是一件事要說一下。內宮中有許多織女,不僅是刻絲、絲繡,還有一些織絹織絲的織女。數量很多,養在深宮,內宮每年會用去很大一筆開支,朕又不想用這些奢侈的絲帛。於是成了浪費。可隨便將她們出之,有可能會讓她們迎來艱難的生活。朕想到了你家,若有家眷者,想返回家中的,你安排一下。將她們送回去。並且也能甄別,有的人回去後,物是人非,未必在家中受歡迎。若不想返家者,朕也看到了,你能將她們井井有條的安排。也算了結朕一件心願。」

    這才是小皇帝送的人。

    明年會因此送更多的宮女出去,然後更吝。

    「陛下,臣受之。不過臣也有一言要進諫。」

    「說。」

    「陛下苛於自己。內宮嬪妃卻不能太苛薄了,畢竟她們多是青春年少之時,待在深宮,長年不見人間日月,有一些小小的不算過份的要求,陛下應當滿足。臣建議留下一些少年織女,維持內宮正常供給。多餘的才能外放。以後也能成為一種定制,年過三四旬,又不受聖恩寵者,適度讓他們回家與家人團聚,以讓她們享有天倫之樂。這也是一種仁愛之道。」

    「鄭解元,你此言很好。」看看。這才是良臣,換其他的一些大臣很有可能一聽,好啊,全部放啊,最好內宮不要一個人服侍,可能嗎?

    趙禎又走了走,道:「為什麼答應得如此爽快?」

    他說得很客氣,可這一放,不僅是東京,還有應天府與河南府的兩處皇宮,有可能多達兩三百名織女,這些織女就算留下一半人,對於皇宮是浪費,但對於鄭家來說,卻是一個寶貴的資源。

    沒有去過民間,可也知道這些織女的手藝,無一不是出類拔萃的。

    鄭家子為什麼坦然受之呢?

    肯定不能歪想,他不是那種偽君子。

    「在路上臣就想過,陛下要送臣人,只能送織女。」

    「為何?」

    「陛下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節約如此,出放宮女是必然,然而普通的宮女給臣有什麼作用?無非就是織女。」

    「知我者,卿也。」小皇帝高興的在鄭朗肩膀上拍了拍。

    幾個娘娘看了大喜,兒子什麼也不說,所以瞭解得不清楚。今天一看,陛下這一拍,對兒子真寵啊。不過同樣納悶,自己看到皇帝,不要看到皇帝,走到皇宮中如杏兒四兒一樣,兩條腿都軟了,兒子為什麼不害怕?

    「陛下,臣之所以沒有拒絕,是為國家備糧也。不為己謀私利,何必拒之?」

    奇怪來哉了,小皇帝茫然道:「為什麼備糧?」

    「今年冬雪降得多,臣到處聽聞說明年會瑞雪兆豐年,也許,也未必。自古以來,災害分為兩種,一種是天道有情,降災示警。一種是天道無情,所以不問是非,突然降下災禍,後一種往往會持續好幾年時間。這是最難的,比如唐高宗中葉,十年當中,持續災害,有人說女主兆現,於是上天賜警。非也。若如此,為何武后為帝時,國家卻風調雨順。當時國家昇平,人君仁愛,諸相兢兢業業,亦如今年,上天是無端賜禍。」

    「嗯,說,」小皇帝很高興,雖然此說法很新奇,可凡事說一個道理出來,它就是道理。況且今天旱災與蝗災,確實為他新政蒙上了一層陰影,若用鄭朗的解釋,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

    「這一種災害禍害最大,一般會持續好幾年,不是澇災。就是旱災,主明臣賢,國家還能勉強度過,若主昏臣暗,很有可能國家就此顛覆。不可不防也。」

    「是啊。」

    「因此,臣以為還要防一防。不過天道幽遠。僅是猜測,沒有證明可出。但還有一條,陛下可不可以拿一張大宋的地圖出來。」

    「閻都知。」

    「喏。」閻文應將一張宋朝地圖拿了出來。

    鄭朗指著地圖說道:「陛下,問題在這兒。」

    是指河套與青海位置的。

    「何解?」

    「原來這裡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可放牧的人多,草地樹林減少,有它們,可以吸附土壤,固定水源。沒有它們,水源會迅速流失。太陽蒸發,土壤變為砂礫,再有暴雨來臨,注入大河之中。因此黃河水位越高,泥沙越積越多。唐朝時危害不大,到了我朝很危險了。水小因為河床高,會迅速東流入海,旱情來臨。水大黃河會有缺堤危險。所以河南河北之地。恕臣斗膽進一言,往後,會時有澇旱災之危。若天公無情,這幾年還會有災情發生。」

    「不能當作證據。」

    這才是鄭朗苦惱的地方。怎麼說,他人無法相信。就是自己做了趙禎。又能如何,派人將大名府南邊的河堤加防,然而加固了大名府段的河堤,若在其他地方決堤又怎麼辦?

    其實這樣說很勉強了。

    甚至說鄭朗為小皇帝,為老百姓掏了心窩子,否則以他的性格,何必淌這個混水,惹來妖孽之說?

    「臣也知道。所以臣不好確認,但陛下賜予織女,我會派人將她們安排妥當,然後將經營所得,於宋州處建一糧倉,有則能派上用場,替陛下盡綿薄之力。無。也可以用它來賑濟貧困百姓,權當回報陛下,做一做善事。」

    只能這麼說。

    「為何在宋州?」

    不在宋州,難道放在大名府?但還是不能這樣說,答道:「放於京城。京城乃國都,物價昂貴。若放於鄭州,路程太遠,運輸成本高昂。放在宋州運輸成本低,又能幅射山東江淮與河北。因此放於宋州,與劉知州無關。公是公,私乃是私,需要分明。」

    小皇帝忽信忽疑。

    證據不充分,假如興師動眾,浪費不說,會惹天下人笑柄。若不防備,真到了災害降臨時,糧價立即飛躍,賑濟成本更高。這個道理連那個司馬小三子都知道的,難道當真不顧國家,中飽各大地主,讓他們發國難財?

    喜悅一下子消失,問:「鄭解元,此事不可玩笑。」

    「不是玩笑,但陛下,證據不足,臣只能私自行動。不過說到節約之事,臣想到一條主意。」

    「說一說。」

    「陛下在內宮對自己很苛薄,怎麼苛,也苛不出多少財帛。不若將所有官員一起放回家吧,那麼一年省來的薪水將是很可觀的。」

    「不可啊。」小皇帝有些昏了,官員一個不要,那成了什麼?

    「那麼陛下為何事無鉅細,一一處理,若那樣,要宰相,要諸部官員是做什麼的?」鄭朗指了一下小山一樣高的奏折說道。

    「李隆基晚年將政務交於李林甫,國家敗壞,朕不得不小心為之?」

    「陛下,作為一國之君,遠離政務,那是不對的,可事無鉅細,陛下能處理得了?做比各部官員做得更好?臣嘗與崔知州交談,說丙吉不問群鬥,而問牛。此事略有爭議。然而曹參為西漢名相,何作為也,整日飲酒作樂,為何還稱為賢相,調度好各部人才,隨著蕭何的制度治理國家,因此國家乃安。陛下,請三思之,就是陛下不為自己身體著想,可天下百姓都需要陛下的身體平安。需過問,但不是陛下這樣過問的,過了,臣說過度啊。輕重適中乃度之所在也。」

    「是啊,陛下,你穿的那件龍袍居然是粗麻,皇宮裡內侍是做什麼的?」大娘看到小皇帝態度平和,終於大著膽子說了一句。

    閻文應覺得很委屈,不是我們不勸,是皇帝不聽,難道每天將皇帝強行按著,讓他穿上新衣服。誰敢哪?

    「大娘,與內侍無關,是朕想以身作則。」

    「這個……」大娘嚅嚅不能答,這是徹底顛覆她的認識。

    鄭朗也沒有再勸,若強勸,又會招來君子黨們強烈批判。他們可以擁有幾十名美妹,皇帝最好不行房事,他們可以吃著山珍海味,皇帝最好連飯也不要去吃了。

    再次跳過,道:「國家財政越來越緊張,想要國家財政難題化解,無非兩點,一曰節流,二曰開源。」

    這個小皇帝很喜歡,他正要準備實施一些節流的計劃。道:「說說,何謂節流,何謂開源。」

    「節流就是方方面面的節省,不僅是內宮,內宮裡又能省出多少,一年能省出一百萬緡錢,內宮用度就很緊張了。可這一百萬緡錢放在若大的宋朝,能做什麼?不過想要節流。要注意各方面的利益,否則會惹起天下大嘩。但臣想到了幾條,比如科舉,每年舉子皆來京城,國家供給用度。可因為國家有事,時常中斷,造成大量的浪費。是不是可以將它立為一條定制,兩年一舉,或者三年一舉。除大事外,小事不得中斷。」

    也未必全是壞事,大量的舉子來京,或多或少繁榮了經濟。然而未來。宋朝會很缺錢……所得不如所失,因此,從現在起,就要省一省。

    「這是良策,」趙禎額首。

    「我朝謀官,機構重疊,官員有階官、差遣官、職官、爵官、食封官種種之分。往往某一種官位上再進行細分,有的官員身負十幾個職銜,薪水重疊,官位重疊。不僅冗官,而且冗政。這也是一大浪費。本來是好事,正是因為重疊交叉。才不會有權臣害國的事發生。然而矯枉過正了。但這一點不大好動,立即裁之,天下官吏皆會動蕩不安。但可以從現在起,逐步將它控制起來,不能再繼續加重這個重疊。一年不顯,十年下來,又會節約一筆開支,並且會提高政事的效率。」

    「也是一個良策,再說。」

    「再比如主客對佃農的租子輕重。有的佃戶遇到了一個好主客家,一年勤勞,耕作下來,交了租子,再交納稅務,勉強度日。有的主客苛薄,佃戶生活很艱難。雖然朝廷不禁人口流動,然佃農多是無奈,定居一處時,建一個草棚,都能用掉他們一年兩年的積蓄。移動不便。又,就是周邊有好一點的主客,離他們遠,不可能耕種一下,到十幾里地外去耕種,一來一去,休要耕作,一天時間耽擱了。所以逼到最後,產生了一無所有的流民,這些流民朝廷又不能不管,同樣是浪費。」

    趙禎不是晉惠帝,會問出為什麼不食肉那樣的笑話,聽後眉頭緊鎖,問:「若立律法,強制田租數額如何?」

    「陛下,切不可。主客有好有壞,一旦立下律法,為了不招他主客嫉恨,即便好的主客也會提高田租。不好的主客,在地方上有優勢,不顧朝廷律法,當真好處理之?太多了,陛下,這一塊勢力,非陛下所能憾動的。」

    「那如何是好?」

    「所以臣說,儒家仁義,義也。義以仁為本,乃仁之所發所節所中,許多事靠法家只會引發更多的擾亂。其實想改善一下也不難,比如像陛下這樣,接待臣的幾個娘娘,一年當中接待幾個,或者十幾個心地善良的主客,再讓文人寫幾篇文章讚頌,讓他們成為榜樣。一旦成為一個道德標準,天下不僅不騷動,會改善主客與佃農之間許多矛盾。減少流民,國家會更安定,也是一種節流。此乃正是義之所在也,律法乃是義之末,只可惜臣當時說仁義,許多人認為臣曲解之,壞了儒家的仁愛。」

    真的很不過份,趙禎再度高興起來,道:「不錯,這才是真正的義也,再說。」

    「其他的臣暫時沒有想清楚。想的還有很多,有臣的立身之道,有這個節流開源,還有言臣所帶來的困惹,因此臣還要想一想《中庸》。眼下又要科考……」鄭朗揉著腦袋,就是有作弊器也不行啊。

    「唉,慢慢來,」趙禎歉意地說,還小,自己不能給他施加太大的壓力。能說出這些,能做出這些不容易了。

    「是慢慢來,這都是大事情,一著棋錯,滿盤皆輸。容臣以後花數年時間好好的去想一想。」然後道:「那臣就告辭了。」

    人也看了,送人也送了,小皇帝不好強留。

    但鄭朗離開時,對閻文應說道:「閻都知,陛下是人,若操勞過度,你在內宮之中,侍於陛下身側,應當多加勸戒。真若有事,處理國政太晚,做一些夜宵端於陛下食用。衣服可以省一省,吃難道可以省嗎?陛下又能吃多少?」

    大娘拽鄭朗的衣服,人家吃飯還用你操神。

    可就這個吃飯,很有問題的。

    然而趙禎心裡更暖和,目送著他們遠去,說道:「閻都知,陪朕到小娘娘哪裡去。」

    也就是楊太后處。

    看到了小皇帝,楊太后很詫異,因為劉娥臨終前的一道懿旨,差一點讓楊太后將小皇帝的權利奪去。小皇帝心中慼慼,對這個小養母有些忌憚,很少來看望楊太后了。

    「娘娘,今天我在御書房裡接見了鄭州鄭舉子與他的幾位母親。」

    楊太后明白了,原來受了感觸,才過來看望自己的。歎息一聲:「那子的事,哀家也聽聞了一些,他是純臣。」

    「娘娘,兒臣其他的不知,只知道他對我那種關心,發自肺腑。剛才他臨走時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

    「他對閻都知說,若我處理國家晚了,讓閻都知強行勸阻。真若有事,讓閻都知備上夜宵,不能讓我熬壞了身體。」

    「此乃陛下之幸。」

    「是啊,」趙禎撓了撓頭,溫潤如此,可又不媚,國家有錯,自己有錯,他同樣進諫,可就是進諫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暖意洋洋。又說道:「可惜他太小。」

    我就是想大用也不行哪,不能十七歲的孩子,讓他擔任宰相,那豈不是會捅更大的馬蜂窩。

    「禎兒,不用急,有了一個這樣的臣子,已是你福氣,不能再奢侈。哀家就擔心他想的事多,誤了省試。」

    「應當不會……」

    「沒有什麼不會的,往往預料之外的事時有發生,所以才有意外這一詞。」

    趙禎又要撓頭,殿試自己可以開一個小後門,照顧一下,省試不行。難不成,自己到時候問一下主考官的試題,再將試題通知他?

    小皇帝,真要這麼做,那是大大的不好啦!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2 11:12
本帖最後由 25288128 於 2012-7-15 01:21 編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折

    關於北宋的禮教,東京夢華錄裡有隻言片語,宋詞裡也能找到一些,若嫌不激烈,看看宋小說《張浩花下與李氏女結婚》,兩人皆是大戶人家,竟然以私合打贏了官司,讓父母提出的婚約作廢。是個案,若崔嫻打著陪幾位娘娘的名義來京城,是可以的,有非議但不會很重,比起鄭朗有可能拒親,值得付出。休說禮記,儒家的溫良恭謙讓,但看看歐陽修韓琦包拯石介他們是怎麼玩的,馬上就會寫到。況且那個出奔當真那樣解釋的?或者將李唐宗室公主郡主與劉娥全部下豬籠子?真不合邏輯,是小說,允許一下虛構,女主角依大家之見,在改了。她的亮點是在以後,正好這種性格彌補了鄭朗的不足之處。再糾纏下去,真的很傷神,每天碼這麼多字,還要看一些十分枯躁的經學與史書,真的很頭痛。有時候睡在床上不能動彈,恍若死人一般。若不好,敬請原諒一下。各位書友也勿爭執,以和為貴。我看了書評,已經在打內戰了,真的汗了。

    第二天沒有朝會,但小皇帝很興奮的將幾個宰相喊進宮中。

    趙禎將昨天閻文應記錄的鄭朗談話,遞到諸相手中。

    幾個大佬看了很訝然。

    科舉設為三年制,對後人來說,不稀奇,不是沒有出現嗎,從無到有,不管什麼事,都很艱難的。別看後來實施了三年一次的科舉制度,但這時候讓諸位大佬商討了好一會兒。

    比如今年春天,老太太死了。這邊在辦喪事,不能在那一邊來一個殿試金榜題名,騎馬掛花,那成何體統了。可是天知道那一天會發生大事?鄭家子建議是好的,可以採納,但要仔細的進行商議。

    對鼓勵主客寬鬆對待佃農。同樣很贊成。未必對所有人起作用,有的主客苛刻,就是皇帝當面勸說,他也未必聽,可會對其中不少人產生作用。雖接待的人少,就像進士,幾年才錄取一次,只有幾百人,全國卻有幾十萬學子在嗷嗷直叫。

    還不是照樣有許多人踴躍參加科舉,以博萬一中的。

    能緩解一下矛盾。雖說人口在增加,牴觸了一部分的作用,不推出,流民豈不是更多?看不出來,可隱形的作用,大家能看到。關於後面對冗官與冗政的節制,大家又是懂的。

    沒有鄭朗進諫,小皇帝也準備動手。按理說澶淵之盟過去了好幾十年。不打仗了,總有錢了吧?沒有,軍隊還在擴大,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的?問了呂夷簡才知道,祖宗的法旨。收流民的,不然這些人沒有飯吃了,就會造反就會起義。這是國家支出的大頭所在。知道了,可敢不敢動?連江杏兒現在聽啊聽的,也聽出來,這個冗兵很麻煩。

    要麼向契丹進貢,安慰黨項人的,敢不敢動?

    只好動剩下的兩條。宋真宗給了神仙許多錢,今年年色不好,正準備新年過後新氣象,下詔讓全國停止蓋寺廟,和尚道士全部裁減,國家養不起這麼多不幹事的神仙們。

    這些年官員們養得又白又胖,連帶著他們的子孫門客都享受著各種福利。鄭家子說慢慢節制,何止,馬上就要大力裁減。

    數條措施一旦執行,會省下來許多冗費,至少遠比他從皇宮裡摳門摳下來的錢多。可他的性格。使種種措施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明知道國家冗官冗政現象很嚴重,然而到了元宵節登上城樓一看有那麼多白髮蒼蒼的舉子擠在人群中。心又軟了下來,立即下詔書,考進士科的舉子考過五次,年五十以上經三次殿式者,諸科考過六次年六十,經五舉嘗預先朝御試者,雖試文不合格,不准罷黜。得,最少又多了近幾十名老進士與諸科生,也意味著一道詔書下來,多了幾十個官員出來。以後還成了定例,每考一次就多一次。但好心多數時候是在辦好事,不久後又下詔,再次摳啊摳,從內宮摳出了二十匹絹,賑濟江准災民。

    眼下幾個大佬不知道他的心思,可國家冗官冗政現象的確很嚴重,鄭家子又用了溫和的辦法節制,同樣很贊成。

    但眼睛全部集中那個持續性災害上了。

    鄭朗說的話模稜兩可,不可當作證據。休說這年代,再過一千年,說幾個月後黃河會決堤啦,誰會相信,神棍來啦。不過鄭朗提出來了,諸位宰相不得不考慮。

    若不提出來,那怕前面黃河決堤,後面淮河氾濫成災,他們也沒有責任,甚至逼急了,還能往小皇帝身上推,你失德了。可鄭朗提了出來,全部都慎重起來。

    即便是宰相,也害怕言官。不出事便罷,一出事,人家鄭家子早就說過此事,都動用私人財產備糧,你們幾個宰相做什麼的?特別是呂夷簡,有可能被這些言官能將府邸包圍起來,往裡面扔石頭。

    沉思了一下,李迪說道:「陛下,反正北方這幾年一直缺糧,有備無患,真不行從國庫裡擠出兩百萬緡錢,在宋州蓋一糧倉,有備無患。」

    皇帝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第一是財政緊,抽不出更多的錢,第二是這事兒挺玄乎的,萬一沒有,備得太多,本來年色就不大好,糧價更加堅挺。為此范仲淹還上過書,不但不讓國家備糧,反而讓國家減少備糧,平穩糧價。

    因此,只能抽出兩百萬緡。

    鄭朗聞聽後大喜。

    現在是兩百萬緡,幾個月後就是四百萬五百緡,將會因此保全多少百姓?

    當真靠他一人力量?這些織女是資源,可從資源變成收益,最少得三個月以上的時間,連同家中的積蓄撥出來,一直到七月來臨。能籌出三四萬緡錢,那就算不錯了。三四萬緡錢放在那一個家庭中,不是小數字,可是放在未來的大災難中,算什麼呢?

    並且他也沒有想到,這是最難的。卻成了最先通過的。可見宋朝官場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已經沁入心脾。連幾位宰相都脫不了這個俗。

    幾位大佬多是幹吏,只一會兒功夫,將決策的決策下去,爭議的放在一邊,四樣事就商議妥了。然後又看著這記錄,蔡齊說道:「此子胃口果然很大。」

    正事完了,到了大佬聊天時刻。

    宋綬就問:「何解?」

    「看到沒有,此子想用儒家之義。代替法家的律法,這樣律法更有仁愛觀。不過這樣一來,必須仔細的詮釋儒家的仁與義,形成一個系統的理論,才能真正將法家的法取代出來。僅是這項工程就非同小可,還有《中庸》,他的道,國家的節流與開源……」蔡齊不由苦笑起來。

    「不過我看到他溫和的一面。」

    蔡齊不語。就是此子對八大王發飆,還是很溫和飆的場面,可曾看到他癡立於劉太后遺體前,一動不動立了一夜的場面?歎了一口氣道:「此子若上古的一些士大夫,性格溫潤有加。重情重義。」

    這是何等的評價!

    但在蔡齊心中就有了。

    「蔡卿之言,朕也認可。此子有情有義,非是他外表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陛下,鄭舉子說得對,你龍體也要保重。」

    「朕承先帝所托,全天下百姓的命運,在我一念之間,哪裡敢安享呢?」趙禎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也有一個度。」

    「朕知道。」不過這句話。顯然被他當作了耳邊風,從呂夷簡到鄭朗,再到蔡齊,好心有了,可朕怎麼能放得下?

    只有呂夷簡低頭一直沒有吭一聲,直到此時,他才下定主意。讓家中小三子跟著鄭朗。只要他以後還顧慮著自己這個父親,少頂幾句嘴,也值了。鞭子沒有抽,蠟燭沒有滴,但為此狠狠的喝斥了幾句。將呂小三嚇得一句不敢再言。

    但是很頭痛哪,大兒子像自己。二兒子心性未穩定,小三子又去向何方?難道以後一家父子五人,來五種不同的政治觀念?

    ……

    官,才是這樣做的,鄭朗走出皇宮,心裡想到。

    與呂夷簡想的不同,他是權操之術,鄭朗想的是為政之術。看看言官們,爭來爭去爭了什麼?一條長長的鴻溝出現了。可自己呢,僅說了幾句,好幾件實事悄無聲息的落實下去。

    以前說的派風流才子出使契丹的事,若不是今年大災害,多半也到了契丹,只要經過幾次成功的出訪,開始沒落的契丹會更加沒落。倒是黨項很頭痛,可他熟讀史書的,知道真實的黨項與宋朝差距沒有那麼大,若操作得當,宋朝有很大的贏面機會。不能急,主要是自己人太小,說話沒有權威性。

    崔嫻從牛車裡將頭探了出來,好奇地問:「鄭郎,人呢?」

    「人啊,有可能明天,有可能後天,不過我答應陛下收留她們了。」

    「你騙人。」

    「不相信你問大娘去。」

    「大娘,是真的?」

    大娘沒有反應過來,道:「是真的。」

    「……」崔嫻小嘴抿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道:「幾個?」

    不對的,是她們,有一個們字,這一下子麻煩大了。

    「好多,有可能是幾十個,有可能是幾百個。」

    「你又騙人。」

    「不相信,你問大娘去。」

    「大娘,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咦……」也不對啊,就是賜宮女,也不可能賜幾十個幾百個,問題出在哪兒?沒有想到,問:「怎麼那麼多?」

    大娘道:「陛下好啊,衣服還是舊麻衣,唉,都不像皇帝了,於是將宮中織女一起放出來。」

    崔嫻差一點撲倒,用一對鳳眼看著鄭朗氣呼呼的說:「原來你早就知道,故意惹我生氣的。」

    鄭朗一攤手,說:「我又不是陛下肚子裡的蟲,又沒有宮中的內侍向我通風報信,怎麼會知道。」

    「你就是知道!」忽然伸出小手來。在鄭郎手背上掐了一下。雖然說過好幾回話,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肌膚相碰,掐過後臉兒立即紅了起來,心都開始撲通撲通的亂跳。

    遮羞地問:「大娘,怎麼回事?」

    大娘哪裡知道他們在弄什麼名堂,老老實實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鄭郎。不可亂說啊,若是以後幾年風調雨順怎麼辦?」

    「我從不打誑語,直覺告訴我有可能還要出大麻煩。」

    宋代人還是很迷信的,崔嫻也脫不了這個俗,在這個小丈夫身上發生太多不可思異的事,眨了眨大眼睛,說:「那麼陛下會更可憐。」

    鄭朗默然,不僅未來更可憐,這二字將伴隨著小皇帝的一生。

    崔嫻可不管的,她管的只是鄭朗對她的態度。以及鄭朗的命運。幾個娘娘要回去了,崔嫻只好也隨著回客棧。畢竟還沒有成親,此次進京迫不得己,但非議肯定有了。打著陪幾個娘娘的借口,那是孝順,還能說說話,卻不能單獨留下來的。

    可在回去的路上,想到鄭朗對自己的捉弄。又好氣又好笑,心中想到,也不是那麼生人勿近,有時候蠻可愛的。於是這一天晚上笑容不斷,居然將環兒留下來陪寢。與環兒躺在床上說了半夜的話。

    元旦到來。

    鄭朗還在繼續讀書。

    這也是在衝刺。

    可沒有想到呂公著再次到來,還鄭重的提了禮物。

    鄭朗愕然的問:「呂三郎,你是……」

    「家父同意了,他又讓我轉問你一句,若是你真的殿試通過,想去哪裡?」

    兩小三立即來了精神,呂夷簡,你真讓你家兒子做我們的小師弟?對視了一眼。意思懂的,咱先別爭誰大誰小,這個呂小三得將他壓下去。不能按歲數排,否則他最大的。

    對視一眼過後,「滋溜」一下,緊張的走了過來。

    鄭朗衝他們狠狠瞪了一眼,然後說道:「江南。」

    這是一件好事。就是皇帝替自己走後門,若幾位宰相不同意,自己未必能如願去江南。有呂夷簡幫助,那麼江南去定了。

    「為什麼是江南?」呂公著眼中很茫然,不是江南不好。是離京城太遠。

    「呂三郎,你看一看。京東路,河南河北,那一州縣沒有權貴或者他們後裔的田產財產?江南同樣有,可少得多。明年我才多點大,十七歲,要資歷沒資歷,要年齡沒有年齡,麻煩不一定害怕,可避免麻煩是不是更好?人關鍵要清楚地替自己定位,否則趙括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也不能瞧不起自己,所以夫子說,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小心的說話,勤奮勇敢的做事。」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朱熹對這句話的批注,敏於事者,勉其所不足。慎於言者,不敢盡其所有餘也。於是貽害了千年。孔夫子只是反對誇誇其談的做法,並不是讓人們學會虛偽的。是訥,而非不敢盡其所作余也!是敏,而非勉其所所不足也!少說話等於內斂嗎?

    這種朱家儒學才是真正貽害後人。

    其實學了這麼多年儒學,再利用後世觀念,認真的想一想,孔夫子拋去弱小的魯國,以及動蕩不安的戰亂年代帶給他一些局限性,以及一些理論的矛盾外,大多數還是有實用性的。

    只要將它系統性的做一整理,不去曲解,再做一些修正,會給後世帶來很大的幫助,甚至比制訂一項兩項重大的國策,都有更大的積極意義。

    於是又說道:「我若考中,真去了江南,打算待很長時間,順便註釋一下儒學,將儒家理論綜合起來,首先就從《中庸》開始,你們跟在我身邊,可以相互討探吏治,國家與百姓,或者學問,也可以協助我展開這項工作。」

    在江南會是一個避風港,也不用急著回京,年齡小,回京麻煩多,有可能什麼事沒做成,反沾了一身騷。那麼自己會有更多的空餘時間,撰書的時間同樣也有了。

    「解元,是不是真的?」王安石與司馬光眼睛冒光,高興地跳起來。

    連呂公著這個老實的少年,都激動起來,搓著手,說道:「家父真有先見之明,難怪他讓我跟著解元。」

    「呂三郎,非也,他是為你以後鋪路的,」有著良好腹黑天賦的司馬光,不客氣的直接說出。

    「不准亂說,你忘記我說過什麼?」

    「是。」

    不過話說出來了,收不回去,呂公著神情變得很沮喪。

    對此鄭朗也無從安慰,難不成讓他回家造父親的反?自己敢說,呂公著敢做嗎?

    但很快被喜悅將沮喪衝散,呂公著沒敢耽擱鄭朗的時間,回到家中將事情經過一說。呂夷簡只是笑了一笑,早就知道啦,否則自己會抹下這個面子?

    不指望鄭家子成為孟荀那樣的人物,只要他勉強能達到孔穎達的一半高度,付出這個面子,很值得了。

    並且這個修書帶來的名氣高度,自己家族的力量,會使這個三子在未來,很快走上政治舞台。這才是他看重的。況且那個鄭家子教育人真的很有一手,不但教導學問,還有做人,吏治。

    可是呂夷簡的其他三個兒子呂公綽、呂公弼與幼子呂公孺聽了很是眼熱。

    呂公孺拉著呂夷簡的手說:「爹爹。」

    「不行,僅為你三哥,估計又有人會談論我。並且你年幼,學問跟不上,即便鄭家子修書,你能幫助什麼?」然後又對呂公著說道:「也未必,要等科考過後,若他考不中,一切是空談。」

    考得中,名與實相符,鄭家子威望更上一層樓。考不中,鄭家子名聲會一落千丈,也不值得兒子抹下臉皮跟在後面。

    這才是呂夷簡的做人處世觀念!

    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實用?

    崔嫻很快聽聞這個消息,同樣很驚訝,呂夷簡居然真答應了?為什麼不能答應,在呂夷簡心中臉皮二字很不值錢的,關鍵是值得與不值得的區別。

    然後眼睛眨啊眨的,在想,這件事對鄭朗有幫助,也有壞處,幫助是呂家的力量,有了這層關係,小丈夫會有一個更強大的後盾。壞處就是會引起一些言官的反感。腦袋瓜子開動起來,回到客棧還在想,看到兩個正在發奮讀書的哥哥,忽然想到那三個小三子的資質,低聲歎了一口氣,人真不能與人相比的,能氣死人。那幾個小三子有可能學習一天,要頂自己兩個哥哥學習三四天。

    兩個舅哥不知道妹妹的想法,同樣覺得天方異譚。嘴張了張道:「修書啊。」

    自己連科考一點把握沒有呢,小妹夫都準備修書了,這個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的。並且修書不是修普通的書,是整理儒家學術!驚訝震憾之下,兩位舅哥皆疏忽了呂夷簡的兒子投小妹夫為師這件事。

    崔嫻忽然說道:「有了。」

    看著兩個哥哥,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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