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9:17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狼變羊

    「陛下,事一說,話就長,能不能賜臣一個座,來杯茶?」

    這就是有功名的好處,從臣民改成了臣。當然,好處還有更多。

    小皇帝一樂,鄭朗越有膽色,態度越從容,他越開心,這才是未來棟樑之材的氣度。魏晉那些風流人物,有鄭家子的才氣麼?就是有,有他的法度麼?很喜歡,吩咐道:「來人,賜鄭解元茶水。」

    讓鄭朗坐下來,鄭朗說道:「臣從先澶淵之盟說起,自從太宗高梁河之戰大敗後,我朝對契丹十分懼怕。但是不是如此呢?臣就拿澶淵之盟之前各戰做一些比較。契丹出動了多少軍隊,二十多萬,威虜軍有多少軍隊,一兩萬,但交戰後結果,契丹丟下了幾千屍體外,慘痛撤去。」

    這事兒小皇帝也知道,讚道:「魏能、張凝壯哉!」

    「是啊,兩位勇將,臣很仰慕。然後到北平寨,結果呢,讓田敏殺得人滾馬翻,殺一點將遼國太后與皇帝格殺。接著又到了保州,又讓楊六郎手下小校孫密率十名斥候,擊斃了數百人,嚇退整整一個前鋒大軍。再到寒光嶺,又讓高將軍擊斃了一萬多人。」說到這裡,鄭州朗一聲歎息,高梁河之戰機不對,剛滅漢朝,將士厭戰,又沒有準備好,配合不當,撤退時宋朝第一「良將」曹彬貪生怕死,不顧十幾萬大軍,倉惶渡河先逃,三軍失去主帥,才導致慘敗的。

    宋軍與契丹戰鬥力那有那麼大的實力懸殊?

    沒有深講,繼續說道:「這時先帝出現了失誤,戰場戰機瞬息萬變,可先帝卻授了陣圖。十幾萬大軍在哪裡擺陣呢。」

    又是做舉子的好處,可以像其他大臣一樣,只要說得有理,儘管往皇帝臉中噴口水,沒事!

    小皇帝臉一紅,確實是一個大失誤。

    「不過也無事。先帝駕臨澶州城下,三軍震奮!李繼隆與石保吉兩員勇將率領著一群幾乎從未上過戰場的士兵,於澶州城下,再敗契丹大軍,將契丹主帥蕭撻凜殺得敗逃十幾里跑。陛下,我宋軍是不是很弱?」

    「不是,」聽到這些事,小皇帝臉上終於出現光彩。

    「接著又讓我弩兵手張紻用床子弩生生將蕭撻凜擊斃。先帝駕臨澶州城後,李繼隆將軍再帥數千步兵與契丹數千騎軍短兵交接。結果呢?當場將對方數千騎兵斬殺一半,剩下的所謂戰無不勝的契丹勇士們。不顧契丹太后與皇帝會不會發怒,當了兔子,逃回了大營。不僅如此,我朝大軍四面八方圍擊上來。其實那時候先帝不與契丹議和,契丹多半也有求和的意思了。說不定若寇相公所言,會取得一場更大的大捷,但也不好說,有四種可能。」

    「那四種可能?」

    當年寇準是不同意議和的。也不知道契丹主帥被擊斃的事。和也議了,此事僅是爭議,也就算了。既然鄭朗提了起來,小皇帝好奇的問了一問。

    「當年契丹主帥被斃,數次交戰皆不利。契丹二十幾萬軍隊,經我軍數場激戰後,僅剩下十幾萬軍隊。繼續交戰,此十幾萬軍隊必亡無疑,包括契丹太后與皇帝,無一能倖免。」反正是憾事了,與宋太宗伐遼一樣,那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反過來皆有利於宋朝。並且契丹深入太深了,想撤都無法撤回去。不過鄭朗很客觀的做了分析,繼續說道:「最好的結果,在澶州城下,將契丹大軍全部殲滅,隨後契丹群龍無首,我朝乘機拿下幽雲十六州。借助我朝的強大的國力,將古長城修築起來,一勞永逸。其次是契丹會立即扶持一個新帝,將各部安撫下去,那麼能不能拿下幽雲十六州。是未知之數。但澶州大捷是有了。第三種可能是澶州城下沒有圍住,讓契丹人渡過黃河。他們全是騎兵,一旦逼急了,危害程度遠比黃巢還要厲害。契丹元氣大傷,我朝元氣同樣大傷。前三種可能性皆有。後一種可能性很小,那就是契丹渡過黃河,正好京城空虛,連同京城被他們攻破,焚於一旦,我朝元氣傷得更厲害,而契丹又及時扶持新帝,那麼雙方只好比拚恢復的速度。契丹恢復速度若比我朝快,又要雪此仇恨,我朝危矣。」

    這個說法很公正的。

    小皇帝連連點頭。

    究竟那一種,僅是假設,只有老天爺才能知道了。

    「我朝多少有些懼怕契丹,可契丹人當真對我朝不忌憚?再來說今年發生的事,契丹太后與契丹皇帝的矛盾,陛下應當也聽說了。並且契丹這位太后真的很不好,她寵的不是契丹皇帝,而是其皇弟,陛下,這一回你知道了為什麼契丹前面派了奉先軍節度使蕭式與少府監張推保來賀太后正旦,接著又派了上將軍蕭察與安東節度使夏亨謐來賀的原因吧?無他,此時無論是契丹太后或者太后派大臣,或者皇帝派大臣,皆不想我朝乘機與契丹開戰。」

    「原來如此,你為什麼不早說?」小皇帝差一點跳起來。

    這簡直是醍醐灌頂啊。可憐滿朝臣子,再到邊防諸將,都成了什麼啦,一個改元就嚇成這樣子!

    過程鄭朗不知,他只是根據歷史知識,從大局上分析兩國的動態以及君臣心理,奇怪的問道:「陛下,怎麼啦?」

    「別說了,你快快長大吧,」小皇帝直搖頭,這麼多大臣居然讓一個小孩子比下去了,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得慢慢長,急也沒有用,不急也沒有用。」

    「是……」冷笑話讓小皇帝哭笑不得:「不過,這倒是……」

    「別,」鄭朗及時阻止,雖然小皇帝不是好戰分子,可此時也不能開戰,別以為人家母子不和,後來宋朝就在這上面。吃了西夏人的大虧。怕小皇帝真的會衝動,畢竟他現在還很年輕,氣盛的毛病總有一些的。說道:「宋朝危機不在契丹,契丹人只要拿了錢,基本不想侵犯我朝了。危機而在西方。」

    「西方?」

    「這幾年我朝最大的失誤就是眼睜睜的看著黨項人壯大起來。黨項人好運氣,李元昊好運氣。」

    「如何說?」小皇帝讓鄭朗沒頭沒腦一句話說愣住了。

    「他們運氣好在從我朝奪走了靈州。正好遇到了契丹人入侵,兩國皆傷,讓他們順利將靈州侵佔下來。又好運氣,得到了李元與吳昊這兩個叛徒!」鄭朗幾乎帶著咬牙切齒的口吻說的,夏辣與王欽若、呂夷簡還有可爭議的,但這兩個漢奸才是真正的民族敗類,沒有這兩個漢奸的出謀劃策,就沒有了宋朝最痛的傷。

    小皇帝苦想了半天,終於想了出來:「是有這兩個漢人在黨項為臣。」

    「陛下,不可小視了這兩個漢人。這些年黨項的種種擴張,正是他們出的計策。然而運氣不僅於此,正好我朝曹瑋將軍大敗吐蕃李立遵,使親我朝的唃廝羅上台,成了吐蕃的贊普。黨項想要擴張,必須解決兩個後顧之憂,一是吐蕃,二是回鶻。雖唃廝羅上台。可因為曹將軍,吐蕃略傷元氣。就是這樣,黨項擴張時,蘇奴兒率領兩萬五千人於吐蕃貓兒城全軍覆沒。接著宗哥河邊李元昊自己也慘敗而歸。然而吐蕃又分裂了,讓黨項人順利奪下大量的地盤。好運氣還沒有結束。沙州本來有我們漢人的政權,曹氏,在沙州很有威望是內部也在不停的分裂,外部又與回鶻人交惡,兩敗俱傷,讓李元昊再次藉機征服歸義軍的後裔與回鶻人。陛下,此時的黨項,已不可小視了。」

    「不會……」

    「陛下。李德明剛剛死去,李元昊上台執政,他非是李德明,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曹瑋將軍能力如何?」

    說曹彬是第一良將,誇了,第一聽話的將領倒有可能。真實的良將,前面是潘美。潘仁美!當之無愧北宋第一良將。楊業之死,他是無奈,宋朝的制度,監軍使權力往往比主帥更大,是王侁所逼。不得不撤,輪責任。頂多他只能佔百分之五,王侁才真正佔到百分之九十五。說黑天冤枉,潘仁美才是歷史上最大的黑天冤枉受害者。

    然後就到這個曹瑋,比其父親本領強多了,打黨項,打吐蕃,打得玩似的。

    小皇帝點了一下頭。

    「昔日曹瑋大將軍聞聽李元昊的學識、習慣與性情,引起了大將軍的極大重視,又聞聽了此子喜歡帶著隨從出入我朝與黨項人的榷場,甚至為了此子,化裝改扮,進入榷場看一看此子的本人。可此子一直沒有露面,曹大將軍不甘心,又派了人深入黨項,畫下了李元昊的圖像。看到圖像後說了一句,真英物也!甚至斷定此子必為我朝禍患。如今他執掌黨項,陛下不可不防啊。」

    只能說這麼多了。

    難不成說後來有什麼好水川之類的話?誰個相信?

    並且都不敢說得太多,否則聽聞自己鼓動小皇帝對黨項人無故開戰,京城所有文官會全部跑到客棧,用唾沫將自己活活淹死。

    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了。

    而且怕太過妖異,又將話題轉移,道:「所以陛下,勿要對契丹懼怕。實際上臣聽到他們偷臣的字,臣心中十分高興。」

    「為什麼?」

    「臣剛才說了種種,是在我國內,真實實力,契丹依在我朝之上,但差距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大。拋去了戰馬,他們將士當真比我朝將士勇敢?」

    經鄭朗一分析,小皇帝點了一下頭,道:「應當差不多。」

    「是啊。他們雖然疆域遼闊,有沒有我朝人口多?」

    「沒有。」

    「有沒有我朝經濟充足?」

    「沒有。」

    「不但如此,我朝將士上下齊心,而契丹是多個民族組成的,他們有沒有我朝將士齊心?」

    「也沒有。」

    「正是啊,皆沒有,是因為他們環境惡劣,生性剽悍,可一旦自皇帝起,喜歡書畫,或者象中原人一樣,喜歡文明,風雅的事,失去了這種剽悍的性格,他們還能有什麼?一群狼變成了一群羊,就是有了戰馬,又能如何?」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5 19:21
第一百四十八章 銅錢

    至於如何讓契丹人喜歡風雅,鄭朗沒有再說。方法很多的,比如派文人互相交流唱和,或者再進一步,變相鼓勵契丹人信仰佛教,等等。只要群臣認可這個方法,不是行軍作戰,一個個束手無策,這些陰暗害人的本領,恰好是文人善長的,相信呂夷簡等人會有許多策略。

    自己只有後來領先的見解,儒學也是如此,所站的制高點無一人能及,可是具體到細節,又不及許多人。儒學若不是五年的閉門苦讀,即便有了制高點,也不能拿出來賣弄。政治上的東西,更嫩得沒有辦法再嫩了。

    因此,僅說出一個大方向與原因。然後又說道:「陛下,是否能賜給臣作畫與寫字的工具與材料?」

    「鄭解元,你是要……」小皇帝心裡想到,難道是他主動要寫字畫畫給朕?

    敢情想這好事。

    「陛下,既然契丹皇帝喜歡,就先從臣開始,畫幾幅畫,寫幾個字給他。」

    小皇帝略有些失望,但隨著又歡喜起來,人家想的是國事,自己不能私心作祟了,道:「你是想讓契丹皇帝變成李煜?」

    「那不大可能,不過只要他變成一小半的李煜,契丹將不再懼矣。另外,臣主動寫字作畫給他,也省得他惦念著臣的字,經常偷來偷去的,偷到最後以為臣是我朝的什麼重要人才,說不定連臣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小皇帝樂了起來。

    這多半不會的,但總是預防萬一為妙。

    開始作畫寫字,也就是那四筒上的畫與詞,現在將立體雕刻。變成了平面的紙張字畫,並且僅選了其中的兩幅。但此時鄭朗的字與畫都大有長進了,至少一筆字十分可觀。

    主要大政在母親手中,小皇帝也無事,於是坐著喝茶,看他寫字作畫。心裡想到,真的太小了,嘴上的鬍子才是幾根絨毛。臉也稚幼。就不知道這一身才氣如何生出來的。

    過了很久,才將兩幅畫畫完。

    小皇帝又是一笑,他在想,明天派人將這兩幅畫交給契丹使者,這四個使者臉上又會是什麼表情呢?會不會很慚愧?

    看到差不多。閻文應終於說話:「鄭解元,聽聞你喜歡雅事,鬥不鬥茶?」

    斗茶起源於唐朝的品嚐,盛行於宋朝,是許多士大夫的「雅玩」。勝負一看湯色,茶色越白越好,青白又勝過黃白。二看湯花,湯花若細勻。可緊咬盞口,久聚不散,反之,會很快散開,湯花一散,湯與盞相連的地方就會露出水痕,早者為負,晚者為勝。

    想要鬥茶勝。不僅是茶葉,水的溫度,沖水的力度,都很有講究,另一個重點因素,就是水本身,不但水要好。並且水質與茶質還要吻合。所以《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難蘇東坡有一段,王安石讓蘇東坡從巫峽取水,結果蘇東坡一覺睡忘記了,取了下峽歸峽的水應付了事。王安石一喝,問。何峽水,蘇東坡答道,巫峽水。王安石說又來欺老夫了。蘇東坡納悶了,三峽相連,水難道不一樣。王安石道,上峽水急,烹茶味太濃。下峽水緩,沖茶味太淡。唯中峽水濃淡相宜。

    到了《紅樓夢》更玄乎,妙玉請林黛玉她們喫茶,林黛玉說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表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麼輕浮,如何吃得?」

    用花甕蓄水鄭朗知道,不同的材料對水質也會產生影響。

    但這梅花上的雪水與雪水有什麼區別?

    前世為了生計奔波,顧不了,這一世生活安定,於是好奇的試驗了一下,並且比曹大神更科學。前雪的水沒有采,畢竟空氣有灰塵,那時候下的雪沾了灰塵,不大乾淨。為了效果,又刻意將梅花上的前雪掃乾淨了,等積後雪。

    然後將雪水與梅花上的雪水分藏在一大一小兩甕裡,並且藏滿夯實,絕對性的密封。不然藏到第二年別想喝啦,裡面的水全部臭掉了。至於妙玉那個藏了五年的水,是怎麼藏的,鄭朗著了魔,百思不得其解。裡面就是不臭,那個細菌也會繁殖得可怕。然後將兩甕雪水埋在地下。到了第二天夏天取了出來,試了試,無論斗茶或者喝,生生沒有感覺出來有什麼兩樣。甚至有可能因為時間長,還沒有取來的活水效果好。

    知道被忽悠了。

    至於三峽的水有何不同,沒那條件,還沒有來得及試驗。

    這事兒讓他一想起就挺鬱悶的。

    但小皇帝猶豫了一下,本來是與閻文應商議好,小坑鄭朗一下。

    然而剛才一番話,使小皇帝對鄭朗更加看重,不想坑了。

    暫時鄭朗還不知道其中的古怪,只是想到小皇帝的老好,以及他悲情的一生,心中慈悲心發作,答道:「在家中臣也偶爾與兩個小婢鬥一鬥,若陛下喜歡,臣奉陪一下。」

    小皇帝面露喜色。這可是你主動答應的,不是朕要求你這樣做的。

    實際上他也喜歡,心中與大和尚知日一樣,知道不對,但短時的欲望壓制住理性,喜悅地說道:「那麼好,朕與小你斗三合。」

    「臣奉陪。」小皇帝一生快樂的時光很少,權當讓小皇帝難得高興一下。

    閻文應又說:「要麼再來一個小綵頭。」

    「小綵頭啊。」

    「是,陛下,若鄭解元贏了,陛下從秘閣裡取一幅字畫贈贈予鄭解元。若陛下贏了,鄭解元也替陛下寫一幅字。」

    鄭朗還是沒有想起來,道:「秘閣裡的字畫皆是稀世珍寶,臣的字不值。」

    正等著他這句話呢,閻文應立即說:「那麼鄭解元再增加一個綵頭,每一字加一首長短句,當秘閣字畫一幅如何?」

    「這……」鄭朗有些不大樂意,詞他能寫。可寫得不好,要麼又要去抄襲,終是不大願意。不過看到小皇帝期盼的眼神,心又軟了下來,說道:「若陛下喜歡。臣奉陪一下。」

    肉戲來了。

    宮女拿來茶葉、水、茶壺、柴爐,還有兩個建窯兔毫盞。非是北宋定、汝、官、哥、鈞五大名窯出產的瓷盞,而是來自建州的黑瓷。因為斗茶時要檢驗水痕,白色的水痕只有在黑色的茶盞中才能顯現得最清晰,所以宋人推崇黑色茶具。黑瓷中建州黑瓷質量最佳,建州黑瓷中又以「兔毫」、「油滴」、「曜變」、「鷓鴣斑」為名品。

    當然皇宮裡許多東西,都是鄭朗所想珍藏的。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斗茶,茶具一樣。可茶與水必然不同。閻應文又想出一個主意,擲銅錢選擇茶水。鄭朗不能拋的,他是臣子,只能讓小皇帝拋。結果選了茶與水,開始斗茶。對水的溫度與沖茶力度,不是字,鄭朗不大熟悉,掌控得不好。小皇帝也差不多。兩人算是半斤八兩。只能看兩人運氣好壞了。分別將茶餅搗碎。研成極細的茶末,再調和成膏狀,置於茶盞中。開始注水了。

    皇家所用的器具好,茶也好,湯花經久不散。但鄭朗運氣不好,先輸了第一局。只好再來,還是輸。到了第三局。同樣還是輸。

    小皇帝開心的看著鄭朗,寫吧。

    願賭服輸,只好從周邦彥寫的雅詞裡選了三首合適的,用筆寫在黃絹上。反正周邦彥也不是一個多好的臣子,抄他的沒有罪惡感。鄭朗施禮道:「那麼陛下。臣告退。」

    小皇帝正捧著絹在看,喃喃道:「好字,好句。」

    盼望了好久,終於得手,很興奮。居然都沒有抬頭,道:「好。去吧。」

    鄭朗搖了搖頭,沖閻文應使了一個眼色,閻文應跟了出來。鄭朗道:「陛下難得開心一回,臣也高興。可以後像這種兩面字錢的小把戲莫要再教陛下了。」

    連輸三局,才見鬼呢。第三局就留了心,眼睛盯得緊,終於看穿這個小把戲。你也不是狄青,俺也不是狄青手下的士兵。

    「原來你都知道了?」閻文應吃驚的張開嘴巴。

    「嗯,為什麼不說?」

    「我說過,讓陛下難得開心一回,何必要說?」鄭朗說完,往宮外走去。

    閻文應連忙跑回來,道:「陛下,不好啦。」

    小皇帝還在捧著這個絹,欣賞上面的字與三首新詞,頭又沒有抬,說道:「閻都知,什麼事不好?」

    「鄭解元知道我們鑄了兩面錢,故意誘他的。」

    「什麼?」小皇帝嚇得手一鬆,黃絹布掉到地下。

    閻文應一邊撿它一邊說:「他說讓臣以後不要出這些不好的主意,只是為陛下樂一樂,所以才裝作不知。」

    小皇帝快樂不起來了。畢竟是千古仁君,現在還沒成熟,但已有了一些仁君的胚子。不知道,裝裝呆就算了,知道了,自己與宮裡的太監合夥捉弄宋朝將來的一個重臣,那就是不對的。

    沮喪的說道:「鄭家這小子未免聰明過了頭吧。」

    「可不是呢。」

    又想,接著說:「你去將他喊回來。」

    文應一路小跑著,又追上鄭朗,說道:「陛下傳你回去。」

    鄭朗重新來到殿內,小皇帝說道:「朕慚愧啊,做錯了。」

    就憑這一句,足以讓鄭朗心中暖洋洋的,看,果然是明君,道:「陛下,偶爾鬆一下,也無妨,臣沒有覺得不好。」

    鄭朗越這樣說小皇帝越是覺得歉意不安,說:「閻都知,你去秘閣……」

    「陛下不可,前面錯一,若是因為臣為契丹之事進諫,賜賞那是賞罰分明,若僅是因為字與長短句賜賞,臣擔心開此先河,貽誤子孫。」鄭朗打斷了小皇帝的話。其實鄭朗心中很想要,然而害怕以後的清流們、君子黨用此大做文章,不敢要了。只好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隱隱知道自己寵過了頭,越是這樣越要謙遜。

    「那就用剛才……」

    「事過境遷,剛才不賞,現在賞,傳出去,別人還是認為是因為字與長短句而賞,陛下,臣不受。只要陛下專心國家,在偶爾之間樂上一樂,臣作幾首長短句,又有何妨?」

    「鄭解元……」小皇帝的話暖了鄭朗的心,鄭朗的話更暖了小皇帝的心,居然讓小皇帝喊了一聲後,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31
第一百四十九章 算計

    宋朝頭等的大事,無非就是與契丹的關係。

    第二天上早朝,諸事議畢,趙禎忽然開口說話了:「諸位相公留下。」

    鄭家小子懵懂無知,雖才氣好,可「不知道」事情輕重,這有可能就是宋朝未來數年的基本國策了。甚至關係到邊防的駐軍,軍費的開支,糧草的儲備,等等大事。

    宋朝什麼開支最大,軍費!

    很奇怪,但說明白就不奇怪了,因為重文輕武,導致戰鬥力下降,不得不用數量來彌補。還有為了安撫流民,招納了大量的廂軍。結果史上最龐大最雍腫的軍隊出現了。

    軍費支出幾乎佔據了宋朝的百分之七十。

    這是多少錢?這時宋朝稅務還沒有達到巔峰,但也漸漸逼近了一億緡錢的收入,也就是一年的軍費開支,有可能接近唐朝巔峰時兩到三年國家的總收入!

    往往一操一動之間,幾十萬幾百萬緡錢的費用憑空生生浪費了。

    其實當年宋真宗想法是好的,澶淵之盟前,數戰打下來,加上撫恤,朝廷花掉了七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所以看到曹利用伸出三個手指頭,三百萬啊,雖多了些,還好還好。結果鐵公雞生生從十幾萬契丹大軍中,沒有賠償任何領土,將價格壓到了三十萬。確實,對宋朝來說,這筆錢遠沒有後人所想的那麼嚴重。有可能幾個宰相的工資加津貼與打賞,就有這麼多。

    最嚴重的是丟失了信心與氣節。

    小皇帝仁厚,可不傻,有的沒有想得那麼清楚。但明白鄭朗的話有多重要,立即將鄭朗的話復說了一遍。

    薛奎一聽眼睛亮了起來,說道:「陛下英明。」

    這一來,就解釋清楚了,不僅契丹派了兩撥人前來賀老太太的正旦,後面還有呢,又派了上將軍耶律霸與昭德軍節度使韓橁前來宋朝賀長寧節。當然,知道了原因。沒有一個大臣敢說,原來如此啊,我們派兵乘火打劫吧。

    然後又驚喜的看著小皇帝,陛下,你太偉大啦。眼光居然想得如此長遠。

    小皇帝讓他看得不好意思,道:「薛卿,非是朕功勞,是昨天鄭解元進宮後,因為其他的一些事,談到此節的。」

    「鄭家小郎?」

    「是。」

    「怎麼又是他?」張士遜問道。

    其他的幾個大佬臉上神情皆有些古怪。鄭朗歲數不小了,十五歲,也許在後世還要做一個乖孩子呢。可在這時代,早熟的話,有的都結婚生子,當家立業。不過終才是十五歲,這個眼光未免有些長遠。

    夏竦低聲偷樂,道:「張相公,並不奇怪,人家的宗旨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連儒學也要讓它變得實用起來,怎能不關心國政?」

    其他幾個大佬聽了也直樂。

    薛奎正色地說:「可惜此子分心太多,我又聽說他找那個高僧學琴去了。」

    晏殊搗了搗他的胳膊肘兒,道:「薛相公。行啦,此子一不遊學,二不出行,整天呆在家裡閉門讀書,偶爾學學琴。散散心也能理解。不過還好啊,分了一些心,不然連我們這些人都會慚愧不安。」

    夏竦道:「是啊,那個知日也很好笑,說是得道高僧,什麼人都打擾不了,偏偏讓此子一些曲子,誘得動了凡心。」

    幾個大佬又是低聲樂。

    還是心態問題,若是所有大臣都在這裡,裡面有許多中層官員與年青官員,未必不眼紅。到了他們這地步,鄭朗有可能二十年之內,也動搖不了他們的地位,何必吃這個味?

    不過小皇帝倒想到了一件事。昨天鄭家子可是拒絕了自己賞賜的,並沒有象對大和尚知日那樣,用才氣進行「脅迫」。為什麼拒絕自己?想了想,終於想出原因。鄭朗只是怕引起以後的麻煩,到了小皇帝心中,卻成了法度二字。不收自己的賞賜是法,偶爾為自己難得開心一回寫字作長短句,是度,只要不過份,可以稍鬆一些,但不能超過度的範圍,於是出去後又對閻文應戒告一番。

    這樣解釋就通了,忽然想起鄭朗的眼神,那種眼神很古怪,以前偶爾在大娘娘,以及小娘娘眼中才看到過的,似乎是關愛。但很快將這個念頭抹殺,他這個小屁孩子,對自己關愛什麼?倒是自己的老師馮元才有這資格。可知道,這小傢伙對自己很有好感,不僅是忠心,這份情感,他能感得到的。

    老太太也在後面發呆呢。

    本來只想借鄭家子將竊字一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有想到居然又出了這樁事。當然是好事,看來真有天才啦!不過不能只關注鄭家子了,既然提出來,似乎想法也不錯,商議正事要緊。於是在簾後咳嗽一聲。

    懂的,幾個大佬埋頭苦思。

    有了一個準確的定位,幾個大佬也不是真吃白飯長大的,瞬間想出了許多主意。不是要讓契丹小皇帝與貴族們變得浮華嗎?宋朝什麼多,才子多,派一些年青的才子,例如象文彥博、歐陽修之流,要年青,要英俊,要象南北朝才子交流時那樣玩,一出場,物寶天華,人物風流,讓無數妹妹眼睛冒金星,發出尖叫,其他的青年男子眼中艷羨,還不得不為之喝彩。長相次一點也沒有關係,但要有絕對的才華與氣度,例如鄭家子。

    「這個不行,他還要省試,」小皇帝打斷了夏竦的話。

    「是,臣作一例。」

    諸人又莞爾一笑,很輕鬆的氣氛。不是好笑,是壓力得到了釋放,知道契丹的底細後,幾位大佬心中都有了信心。事實自澶淵之盟後,兩國很少交兵了,有時候出出兵。多是做一做樣子,好有談判的本錢。而且也正如鄭朗所說,宋朝怕契丹,契丹沒有必要時,對宋朝也頭痛。那一次遼聖宗與蕭太后逃回來後,心中其實很僥倖的。

    繼續議事。

    這些才子選出來後,出使遼國,到遼國進行交流拜訪。人家契丹很有禮貌,一次次派出使者,也輪到宋朝客氣客氣。

    先用才氣帶起契丹人喜歡文華之氣。

    中原人喜歡文華沒有事,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契丹人喜歡文華能成麼?他們是馬背上的國家。從馬背上下來,吟詩作賦,那豈不完蛋了?

    這一條計策很快得到大家認可。不成功,也是宋朝向契丹示一個好對麼?

    然後再給他們一些精美的工藝品,甚至主動派出技工傳授他們的製作技術。進一步腐蝕。這有一個名詞,叫文化入侵,可惜諸位大佬都不懂的,僅隱隱知道有很大的好處。

    甚至找一個借口。派一些雜技大師,等等,到契丹表演節目。

    又提到了佛教,大臣們對此也很頭痛,佛教導致百姓向善是好的,可侵佔的田地太多,容納好吃懶做的流民太多,漸漸在妨礙國家的發展。然而面對龐大的佛教徒。皆不敢動。

    也去禍害契丹吧。

    以及其他的種種。

    應當不錯的,可對軍事的不懂,沒有將鄭朗的話音效果全部發揮出來。鄭朗意思是表面與契丹和好,進行文化腐蝕,密切注意黨項人的動態,提前做好預防準備。

    然而都忽視了黨項人。黨項人算什麼?被我朝一次次打敗,要不是哪裡不好統治。早將它拿過來了。現在地盤能有多大,從夏州開始,南北河套、靈州平原,以及一個狹長的河西走廊,能跳翻天?

    但當真是如此?

    不但黨項人忽視。也提出了可以派一些高僧去契丹借什麼名義,再去弘揚佛法,但是這些和尚們其實可以利用的,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就是最好的斥候,可以帶來許多有用的情報。

    然而幾位大佬對軍事的不懂,全部沒有想起來。

    但是幾位大佬越說越高興,這都多少年了,見了契丹人不敢抬頭。看一看契丹的來使到了宋朝京城後,騎馬在大街上狂奔,無一人敢阻攔斥責,是如何的飛揚跋扈?然而宋朝使者到了契丹後呢,只能做乖孫子。難得有一次算計契丹的機會,暢快啊!

    連老太太都在簾後拍了拍椅背,忘卻兒子帶來的不快,看著幾位大佬唾沫亂飛,越說越生勁,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在這一刻,老太太對鄭朗再無了恨意。

    商議了差不多,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呢。字稿!

    將契丹四位使者喊來,有的大佬在猜測,為什麼要派出兩撥人賀正旦,是不是一撥是契丹太后的人,一撥是契丹皇帝的人?只可惜契丹的情報太少,除了一些大事,比如原來的皇帝菩薩哥之死知道外,其他的一無所知。不然有可能也能利用一下。

    四位使者帶到,參見了小皇帝與老太太之後,小皇帝讓他們坐下來,手招了招,太監將昨天鄭朗畫的兩幅畫拿了過來,遞到蕭察手中,說道:「這是我朝新解元鄭朗畫的。」

    四位契丹使者打開一看,讚道:「好字,好長短句。」

    幾位大佬相視了一眼,真有了!

    高興啊。

    是不是很簡單,是,但終其北宋一代,幾乎還真沒有人想過。

    四個使者哪裡知道宋朝這一群頂級大神們,已經開始打契丹主意了,蕭察不解地問:「陛下,為何將這個給臣觀看?」

    「昨天朕傳召了鄭解元,無意中說了你們契丹的事,他說兩國和好,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事,幾十年來,因此有許多百姓安居樂業,不至於妻離子散。所以聽聞你們契丹皇帝喜歡字畫,特畫了這兩幅畫,順便將他以前作的長短句寫上,贈送給你們陛下。」

    「他有這份心,好啊,」張推保有些小驚喜。本來前來就是表達和平友好的,雖然那個少年不是官員,在民間卻有一些聲望的。沒有想到他也同意兩國和好,倒是不錯的孩子……

    趙禎沒有完,又說道:「他難得的有這份心,以後你們也不要打擾他啦,還小,省試未考呢。」

    PS:有的事我不想說的,這本來是一本比較輕鬆的小說。成績有些出忽我的意料之外,真的。當時想這月競爭會異常慘烈,大神們太多了,只想保十爭一個八九的,那就太開心了月的票數,此時第一名有三千多票,前六皆是一千多票,前十皆是六七百票以上。結果我不想多說,因為沒有資格。那麼好,我一個星期不要月票可以吧,連推薦票與訂閱都不敢求了,明知道離精品不遠,求一求說不定就進了精品。有沒有滿足?或者我將這本書停下不更,你們才開心?某些粉們,你們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不是槍尖子。要供著的,敬著的。那怕讀者再有jī烈的言論,我一看有我書的粉絲值,立即小心翼翼的回評。自貶自己真的很不值。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36
第一百五十章 才子的可怕

    契丹人與中原人終有些區別的,雖幾名使者漸漸從馬背上下來,多少保留著一些直爽的性格,聞聽小皇帝的話後,幾個使者臉上神情都很尷尬。看著他們的表情,有數了,程琳說得對,還真是契丹人做的。

    這事兒,幾人低下頭,皆想笑,不過事情不僅是字稿,還有未來的安排,因此強忍著。

    蕭察難為情的說:「那………是。」

    真不能再偷了,這孩子既然對契丹有心,讓他安心讀書,以後做一個官員,對契丹人也有利。終是做賊心虛,交談了一會兒,四個使者告退。

    看到他們身影走遠,君臣幾個忍不住爆笑起來。

    這一笑,終於讓年末,在半年榫種紛擾之後,帶來了一絲喜色。

    今年鄭朗能如願以償看到京城元宵節的繁華了。

    於是刻意雇了幾輛馬車,到鄭州槽幾位娘娘接了過來。

    元宵節主要看燈市,原來是三天,興國三年,吳越國王錢弘俶至東京「納土」歸宋,增十七十八兩天,也就是從正月十四開始,一直到十八才結束。

    幾位娘娘來得有些早,正月十一就到了京城。燈市沒有開始,但開封府早在大內宣德門外將山棚絞敷好,也能看一看。

    先帶著幾個娘娘在州橋街東吃了一些小吃,這裡的王樓山洞梅花包子與曹婆婆肉餅很有名氣的。吃得幾個娘娘眉笑眼開,連聲葉:「好吃,好吃。」

    好吃是好吃,但高興的不是美食,是兒子的一片心意。換武家三郎他們那幾個孩子,跑到東京城來玩,會想著自家的父母?也沒有坐車,過了州橋慢慢走,慢慢看。元宵節還沒有開始,可是御街兩邊的長廊上開始聚集了許多藝人有雜技魔術表演,現在不叫魔術叫幻術,還有歌舞百戲,十分熱鬧。

    幾個娘娘心情好,一路走,一路看到有表演精彩的,就給賞錢。但他們在看別人別人也在看他們。

    「鄭解元好孝順,居然學業之餘,還想著將幾個娘娘接到京城看市燈。」「你說的是廢話,鄭家小郎要悟道,讀的是聖賢書,怎麼能不孝順?」「唉,我家孩子也在讀聖賢書,為什麼不爭氣?」「你家的孩子去!好比嗎?倒是這幾個娘娘好福氣。」

    「也不是啊,我聽說了他的大娘人很好,若沒有大娘教導,鄭解元怎麼會mí途知返?」

    聽著諸人的議論聲,鄭朗哭笑不得。

    大娘人很好是不假,比如其他的幾個娘娘,除了親娘四娘外,換作那一家丈夫一死,都會將她們攆走,或者另蓋幾間小茅棚子,就像范仲淹母親在朱家那樣,你愛住就住,不住拉倒。

    但若不是自己,鄭家也就早垮了。再比如小皇帝心很軟於是自己跑到皇宮裡,要茶要座,若是武則天,或者秦始皇,自己敢不敢?找死啊!所以小皇帝才執政後,那幾年那個亂啊!還好,學得快漸漸會了一些權操之術,才不至於誤了太多的國事。

    為什麼人一軟,就會受到別人欺負呢?鄭朗想不懂!

    來到山棚前,大娘說:「好大。」

    「大娘,還沒有點燈呢一點燈那才叫好看。」江杏兒甜甜說道。

    大娘看了看她個頭,又看了看兒子反而有了心思。沒有那個約定,兒子也好成親了。鄭家門丁單薄,這要拖到什麼時候?想讓兒子與兩個小丫環圓房,又不敢。萬一有了孩子,是喜事,可崔家那邊怎麼辦?

    二娘不知道大娘的心思,看著山棚,可惜道:「天家這得花多少錢啊?」

    窮苦人家出來的,雖嫁到鄭家後,生活一直很質樸,看著這張燈結綵的,心中心痛了。

    「天家與民同慶,花些錢也值得。」鄭朗說道。此時沒有西夏之逼,國家財政並不困難,若窮,窮得只剩下錢了。但到了小皇帝手中,無論他怎麼治理,面對西夏所困,造成的龐大軍費開支,即便有錢,財政也漸漸困難起來。再加上英宗那個大混蛋一鬧,於是呢,神宗上台,將內庫的賬面一查,整傻了眼。

    其實幾位大佬若聽鄭朗的話,此時李元昊才執政,西夏不穩,若安排恰當,有很多機會將這個威脅扼殺在萌芽中,至少能減輕他的危害性。然而幾個大佬全認為鄭朗是迂闊之言。

    能想出這條對付契丹人的主意,鄭家子難得,可對黨項人的看法誇張了。不過也不容易啦,畢竟才十五六歲是不是?

    反而這樣想了。

    讓鄭朗怎麼辦?難不成裝神棍,就是裝神棍,也沒人相信!對此,鄭朗無可奈何的,安心做一個宋朝快樂的文人吧。

    正在這時候,一個十二三歲瘦長臉的少年跑到他身前,問道:「你可是鄭解元?」

    「是啊」鄭朗好奇的看著這個少年。

    「我看過你寫的文章。」「嗯」鄭朗額首,自己寫的文章,看過的人不要太多了,這個少年看到過不稀奇。

    「我覺得你文鼻裡面有些話,彷彿說到我心裡。」

    「不敢當啊」鄭朗看著他老成的樣子,故意與他謙遜起來。

    「能不能讓我跟你後面學習?」鄭朗不由笑起來,眼中略閃過一絲欣賞。這個少年不像別的少年,自己有些小名氣,一般與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看到自己總有些敬畏,包括劉處的那個孫子都不能例外。可這個小孩子看到自己,只有認真的態度,卻沒有半份敬畏的表情。

    他用手比劃了自己的個頭,又用手比劃了他的個頭,說道:「你看看我,比你大幾歲?僅是考中瞭解試,省試都未考中呢。自己學問沒有學好,如何授人學業?、,但也不對,達者為師,比如狄仁傑嚴格來說,就是張柬之的座師,張柬之比狄仁傑大多少了?後來說狄仁傑桃李滿天下,張柬之還不得乖乖是做其中的一個桃子或者一個李子?

    以鄭朗的名氣,如今收一個普通十二三歲孩子為學生,絕對沒有人敢說他狂妄的。可這個頭不能開,比授人字還要壞,一旦開了後,看一看吧,會有許多人將孩子往自己手上送。難道不顧學業,領著幾百孩子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所以嚴掌櫃都那樣對自己,僅是指導了一下他孫子一些學習技巧,以及學業的難題,沒有敢收他孫子為學生。

    「鄭解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小屁孩子大約毅志力很強,仍然沒有放棄。

    「就是如此,我還要準備省試,哪裡有功夫授你學業,不是不收你,收你是害你。」鄭朗和顏悅色的說。他態度越溫和,少年心裡越仰慕了,道:「鄭解元,真的,你考婁吧,我比其他少年聰明。」

    你再聰明,就是王安石、司馬光與蘇東坡,我也不能收。但這樣的話不能說出來,繼續溫和地說道:「真的沒有空,別以為我學琴,那僅是放鬆,不相信,你問我的小婢。」江杏兒與四兒也喜歡這個少年,但更知道自家大郎的時間有多緊,很歉意的點了一下頭。

    少年人一對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顯然很不甘心,就在這時候,人群中閃出一個低級官員,將他拉住,說道:「人家鄭解元以後是做大事的,別打擾人家。」「爹爹,孩兒很想。」「很想也不行,別讓我惹得人家笑話」中年京官十分生氣。鄭家子此時豈是你能攀得上的?雖僅是解元,可皇宮都進了多次,每一個宰相對他讚不絕口,僅差的是省試與殿試這一道手續了。

    鄭朗很擔心的省試,在他心中成了鄭朗的小菜,隨便考考就通過了,不是考試,是過一道手續!不過對這少年人,鄭朗也很喜歡,看著他的背影道:「小郎,若是我考中省試,你尋我,我可以對你指導一下。還有,學業之徑,只有兩條,一勤二苦。」

    中年京官感謝的施了一禮,拉著還不甘心的少年人走了。鄭家子是好心,可咱地位低,攀不上!

    這件事僅當作了一件好玩的事,鄭朗沒有放在心上。燈市未開始,轉了轉,帶著幾個娘娘回客棧。剛一到客棧,看到一人在等他,認識,是馮元家的老家客,走過去施了一禮。

    老僕說道:「你終於回來啦,我家阿郎讓我請你過去一敘。」馮元請自己?鄭朗納悶了一下,難道是交流儒學?似乎不像,聽劉處說,自從看到歐陽修的那篇文章後,馮元憋悶的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事啦,由他們折騰。

    想不明白,跟著老僕到了馮元府上。

    此時馮元正頭痛著,才子同樣很可怕的。歐陽修在洛陽無所事事,閒得蛋疼,於是整天泡妹妹,遊山玩水,後來聽到鄭朗的一些事跡後,想想我也要做做正事了。

    這一做馮元麻煩就來了。

    事實上歐陽修的很多思想,都是在洛陽那段時間閒賦之餘產生的,不過沒有鄭朗的孵化,這些思想轉換成文章,還有一些年。並且他只是質疑,現在資歷淺,不敢說出來,太令人匪夷所思。然而鄭朗開了頭,還怕個球!

    於是第二篇文章炮製出來。修了一些《詩經》中的詩,並且寫了一序,說了,毛鄭二學,其說熾辭辨,固已廣博,然不合於經者,亦不少為。或失於疏略,或失去謬妄。

    這裡所說的毛鄭,是指西漢時毛亨與毛萇所輯與注的古文《詩》,每一篇下都有小序,介紹本篇內容與意旨,後來東漢經學家鄭玄又為《毛傳》作箋。

    也就是後人所經常提起的毛詩,其地位若不是科考,都在孔穎達等人所注的五經正義之上。至少在北宋宋學沒有興起之前,毛詩的地位並不比《孟子》遑讓多少。

    就那麼一本重要的書籍,歐陽修是承認了它的廣博,可後面卻說了,不合經者也有不少,或者疏闊不羈,或者荒誕不經。不僅菲薄了毛鄭,還對其中的大量圖讖之說,進行了重重的批評。

    「而毛鄭於詩謂文王天命之以為王,又謂文王聽虞黃之話而天下歸者四十餘國,說者因以為受命之年乃改元而稱王。由是司馬遷《史記》及諸讖諱符命怪妄之說不勝其多……」司馬遷躺著也中了槍,正是毛鄭害得司馬遷寫《史記》那麼一嚴謹的史書,都出現了大量的怪、妄之說!

    所以我來試著注一注。

    註解了幾十首後,不知道好與壞,要交給一個人看一看,想了想,還是只有馮元最有資格,於是又將它送到京城馮元手中。

    馮元一看暈了,你奶奶的,你比鄭家子還要牛,毛鄭二人還不及你了口氣得直捂胸口,與劉處一樣,痛得!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40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抓

    馮元是長者,鄭朗開始談仁義,僅是笑一笑。後來說禮、忠恕,又說《尚書》等篇多有偽作,再加上歐陽修那篇文章,馮元知道大麻煩來了。他沒有固執的反對,可他所學的經學,正是從漢朝建立起來的經義。

    現在統統推倒,讓他如何受得了?

    憋氣之下,歐陽修太遠,在洛陽,找他麻煩找不到,於是命家中老僕將鄭朗喊來。

    「你看,」馮元沒好氣的指著歐陽修特地訂好的小冊子說道。

    鄭朗打開一看,明白了,這也就是歐陽修後來修撰的《詩本義》雛形。歐陽修在文學與經學的成就上,鄭朗也望而生畏的。現在略差些,學問同樣一步步長進的,自己小,歐陽修歲數也不大,因此這本小冊子裡略有些瑕疵。古代人見識的問題,也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然而瑕不掩瑜,這一注,比原有的《毛詩》更有可取性與進步的意義。

    但理解馮元的心情,換自己同樣也不好受。

    放下小冊子安慰道:「馮給事,若陛下比你學習好,你高不高興?」

    「高興?」

    那還用說嗎?鄭朗就找到話題了,又問道:「萬一夫子的學生超過了夫子,夫子會不會高興?」

    「……」馮元知道他要說什麼,沒有答。

    「我與劉少監說過類似的話,後人將夫子學問發揚光大,正是夫子夢寐以求。夫子太偉大,晚生不敢言。可論文治之功,漢唐可如我朝,為什麼連漢唐的學問都不敢超過?比如書法之道。若一味拘於前人的框架裡,儒學還會有前景麼?還能讓夫子的治國救民理論發揚光大麼?看一看他的冊子,也沒有說什麼,僅是將毛詩去蕪存精,沒有完全否定。有何不可?」

    說著,又看了看小冊子,歐陽修才學真的很不錯的,後人將他喻為北宋文壇宗師。不是沒有道理。若是自己來注,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也許某些方面,比他更長遠。然而著書立說,需要更深的學問。對經學有更深的造詣,這一點,自己眼前肯定做不到。只是可惜的是歐陽修一生沒有像二程、張載那樣,提出一個清晰的理論,不然在宋朝的儒學上,必然會有他重重一席之地。

    又說道:「馮給事,陛下乃是一國之君,學好治國之道就足夠啦。錢公雖雅愛才,可在經學造詣上卻不如給事中,要麼,你從錢公手中,將歐陽推官搶過來,收為自己後生如何?」

    馮元讓他一句氣樂了,馮夫人用手憐愛的敲打著他的腦袋:「你啊,倒底還是一個頑劣的孩子。」

    「真的。馮給事,反正洛陽那邊大才子有好幾個呢,但在經學天份上,無一人能及歐陽推官,現在他送上門來了,機會難得,搶吧。」

    「去!」馮元哭笑不得的將鄭朗趕走。

    回去時。江杏兒狐疑地問:「那個歐陽修說得對嗎?」

    「為什麼不對?」

    他在馮府上還有些話準備要說的,比如歐陽修反對的這個讖諱,確實在胡扯,劉邦砍了一條蛇,居然成了小白龍。只要有出息的人生下來。必然有異象。若如此,試問歐陽修與范仲淹他們生下來有什麼天地異象?那麼是不是不要努力了。努力沒有用,因為你沒有異象,沒有異象就不會有出息!

    不過自己風頭很勁,沒有必要再張揚。

    現在的名聲足以讓自己在兩個來月後,狠狠插上一腳。

    ……

    元宵節到來,又陪著幾個娘娘轉了轉。

    杏兒說:「大郎,我們去看謎燈吧。」

    最熱鬧的就是官方辦的燈山,幾萬個燈籠一齊點燃,五光十色,金璧輝煌,宛若仙境。在宮城門樓上還掛著幾個巨球燈,一丈方圓,連鄭朗看了後,都驚訝莫明。

    當然,也有不好的事發生,比如混水摸魚,藉機會偷幾個錢包的,或者在一些美麗的小妹妹身上揩一下油的,或者趁許多人家上街觀燈,入室行盜的,還以拐賣人口的,後來連禮部侍郎王韶的幼年都讓人販子拐走了。不過這小子賊精,一看不對,正好一隊皇家車馬過來,大聲呼救,宋神宗命人將車馬停下來,知道事情經過後,給了壓驚錢,派人將他送回家去。

    但其他地方也有可玩之處,大街小巷家家張燈結綵,有的人家拿出一些小禮物,不值多少錢,純是一個趣味。然後在燈籠上出一個謎面,猜中了賞賜禮物。

    江杏兒指的正是這個。

    「好。」

    幾個娘娘也稀奇,於是一道從御街離開,轉到邊上的各條小巷子裡面。一路猜過去。

    可只一會兒,他們就讓其他人發現了。

    好奇的跟著,大多數出謎的是讀書人,謎面多從書本上來的,鄭朗猜中了不少。不過有的很冷門,鄭朗遲疑了大半天才能想出來,有的直接就猜不出來了。於是響起一片哄笑起。

    然後這些人對主家恭喜:「不錯啊,不錯,你家的謎面居然難倒了鄭解元。」

    鄭朗也不生氣,人不可能是無所不能的。

    陪著幾個娘娘轉了幾天後,將她們送出京城,開始安心讀書了。實際上他知道今年省試必然取消,這是為以後打下基礎的。京城的舉子不覺,可一過沒有動靜,二過也沒有動靜,終於議論聲響了起來。

    四兒也擔心的問:「大郎,今年會不會又不省試了?」

    「不大好說,去年大內失火,冬天時,我朝最大的番王李德明薨,還有太后……」老太太二月又穿起龍袍到太廟裡拜了一拜。這時候鄭朗心中忽然有所悟,老太太沒有必要再賭這個小孩子氣了,難道是她知道大限即將來臨,所以這樣不捨與念念不忘?

    不知道。也不敢去問。

    果然,三月下旬,宮中傳出消息,老太太重病不起。太后都重病不起了,還省什麼試?再詔權停貢舉。幾萬舉子無可奈何,像趕羊一樣趕來,回去時,則沒有人管了。反正朝廷給了路費的,你沒有花完,帶回家,沒人向你討要。你花完了,自己掏腰包倒貼。愛回去就回去。繼續在京城逗留不回去,也不會過問,權當為繁榮京城經濟作貢獻。

    鄭朗也沒有回去,既然省試停了下來,不如安心跟著知日後面學學琴,一回鄭州,就學不了。其實……不是!同樣也沒有人管他,老太太一旦重病死去。馬上朝堂上的格局就會產生新的變化,誰個有心思理他是在學琴,還是在讀書。

    幾天後,鄭朗從知日哪裡回到了客棧,看到兩個小黃門在等著他,唱了一個肥喏,道:「見到兩位黃門。」

    「不敢啦,」兩個小太監眼中有些畏懼。又小心的說:「太后有口旨,傳你進宮。」

    「傳我進宮?」

    「是啊,快快請行吧。」兩個小太監又再次畏懼的看著鄭朗,此時老太太身邊全部是朝堂上屈指可數的重臣,有可能不行了,要交待後事,此時傳鄭家子意味著什麼?

    俺只是兩小閹人。能向他傲氣嗎?

    不敢怠慢,幾乎是服侍著鄭朗上了馬車,這時候鄭朗可不敢帶兩位小婢,獨自上了馬車後,立即趕往皇宮。進了皇宮後。帶到了寶慈殿。此時簾子已經撤出,與老太太交談了幾次,還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真面目,大病了好多天,穿著兗服躺在床上,已經瘦骨嶙峋,不過從她臉上還能依稀的看出昔日的靈秀之氣與美麗。

    老太太正對諸相交待後事,元氣耗盡了,斷繼續續的說:「尊太妃為皇太后……軍國大事……太后內中裁處……賜諸軍緡錢。」

    至於賜諸軍多少緡錢,老太太此時已經講不清楚。

    但頭腦很清醒,為什麼要讓楊太妃為太后,執掌軍中大權,非是打壓兒子,也非是讓國家政權平穩交接,老太太有能力,楊太妃未必有。這也是做賊心虛,怕自己一死,小皇帝找劉家人算後賬的。有楊太妃一個過渡,劉家也就沒有事了。

    鄭朗苦笑了一下,家事,國事,連老太太精明如此,都沒有說清楚,況且自己?

    老太太說完了,再也沒有力氣說其他的話。鄭朗才走上前去,提起袍角,伏在地上,說道:「臣拜見太后。」

    什麼穿越者不能跪啊,鬼話!

    僅憑老太太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年齡也能做自己祖母,跪上一跪,又有何妨。

    老太太看到鄭朗到來,眼中再次閃過光彩。

    這可以說她一生最得意的事之一,鄭家子不僅很聰明,那一天法度二字,隨後看穿契丹人的真面目,皆表現了鄭朗在政治上的天份同樣驚人。眼下朝堂裡人才濟濟,甚至因為鄭家子,將來的宋朝都有人了。

    自己為養子打下了這麼好的一個底子,趙家的列祖列宗該沒有話說了吧。

    這正是她破格將鄭朗喊到皇宮的原因!

    道:「你,很,好。」

    說得更吃力了。

    鄭朗看著她眼中柔和的眼神,忽然眼睛一酸,淚花兒從眼眶裡閃現出來,說道:「太后對臣的知遇之恩,臣一直很想回報,因此,今年明知道自己年齡小,學問淺,還刻意提前科考,就是想考一考,讓太后看一看的。可臣做得還遠遠不夠。」

    原來如此?

    諸臣恍然大悟,然後心中一聲歎息,此子是有心了。

    「你,起,來。」

    了起來,不過站得很規矩,小皇帝在最前面,諸位宰相站在後面,他站在最後面,還站在了側位。

    老太太又想到了他所說的法度二字,更是滿意,可沒有力氣說出更多的話,看著趙禎,小皇帝走過來,問:「大娘娘,需要兒臣做什麼?」

    也不是做什麼,只是想看一看養子的樣子,接著又看著後面的鄭朗,臉上再次露出一絲笑容。她說不出,可大家懂的。

    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說又說不出來,神情變得很焦急,只能用手緊緊抓住衣角。有的大臣注意到了,沒有想到。有的沒有注意。鄭朗也看到了,他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要此時替老太太說出來,人死為大,說不定小皇帝為形勢所逼迫,不得不答應。那麼老太太就能含笑九泉了。然而他敢不敢說出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44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八大王,你無恥(上)

    天已黑,但大殿內點燃了無數巨燭,光線還是很明亮的。

    老太太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可腦袋依然很清醒,從諸人臉上掃視了一下。原來丈夫留下來的幾個重臣,要麼死去,要麼被自己貶出朝堂。這幾個重臣,可以說無一人不受自己大恩大惠的。

    鄭家子都知道考一個功名,來報答自己,可這些大佬呢?

    沒有一個人吭聲!

    鄭朗此時在諸人後面很慚愧,為了這一抓,他想了很久,最後天平卻倒向了小皇帝。不錯,僅是一件衣服,在後世,十件衣服也無所謂。但在這時代,當真僅是一件衣服?

    雖然理清楚了,內心繼續在掙扎不休。

    可就算他改變主意,鼓起勇氣,也沒有機會了。老太太這一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而且又失望,終於撒手而去。

    老太太死了,諸位大佬一個個離去,甚至有人想,終於死了,這一下安穩了,能全部將大政交給皇上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擔心害怕,省怕宋朝再出現一個武則天。

    至於嘛!

    然而一個個古怪的看著鄭朗。

    看到老太太心不甘,情不願的死去,鄭朗已經猜出她最後的想法,這一群狼臣賊子,必然在哀家死後,將哀家的兗服扒去。所以死得很不甘心。鄭朗更是羞愧。

    人死為大,此時他心中想法又改變了,憑借老太太這十年多來,甚至在宋真宗活著的時候,就為宋朝做了很多貢獻。不就一身衣服嗎?為什麼不能讓她穿?

    可此時再說,來不及了。

    臉上慚愧之色更重。

    幾個大佬哪裡想到他居然想的是這個,還以為他剛才說的話,沒有及時報答老太太,所以內心不安呢。晏殊讚賞的點一下頭,此是純臣。別看小,整天在想著儒家大道,所以做事立人純正。

    擺了一下手。那意思由著鄭朗吧。正好鄭朗地位也巧妙,若是布衣,呆在皇宮裡過了,若是官員,又要避嫌。偏有了一個功名,又不是官員,歲數也小,就讓他陪一陪小皇帝吧。

    諸位大佬會意,安靜的離開。

    小皇帝正在低聲的抽泣,陷入了深深悲傷之中,心中更是後悔。主要還沒有知道他自己的身世,所以小皇帝為這大半年來所做的事。同樣後悔呢。看一看,為了搶權,先是燒掉皇宮,後是在太廟裡改年號,一步步逼著母親。不就是大半年辰光嗎,為什麼等不及。

    自己更過份的是母親病重之時,立即追贈寇准、曹利用、周懷政、曹允恭、周文質舊官。

    寇准當年為了那般,才流放嶺南的?不正是為了替自己爭個監國的大義嗎?卻讓丁謂壞了事。那麼一個堂堂的硬漢子,在離開京城時,民眾擁簇,連車馬都走不動了,生生激得寇准流下眼淚,說了一句:「你們誰替我問一問丁謂,我寇准哪裡虧負了他。」

    周懷政錯了嗎?也沒有。他是打算殺丁謂,禁母后,立自己為皇帝的。這是一個對自己很忠心的太監,可惜辦事不力,事洩而死。

    丁謂錯了嗎?也沒有。他是父親的臣子,站在父親的角度,亦無不可。但小皇帝對丁謂還是很忌憚,並沒有下旨召回他。

    這份詔書自己遲早要下達的,可不該在母親病重時下達!

    坐在床前,抽泣不止。

    鄭朗不知如何是好,默默的站在身後。

    不時的有宮女與太監進進出出,兩人全當沒有看到似的,這些太監與宮女看著兩人的神情,也不敢打擾。不知不覺的,啟明星亮起,天就快要亮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青婦人,在諸位宮女的擁簇下,走了進來。

    皇后服是什麼樣子,鄭朗沒有見到過,可一些禮書上卻寫得很清楚。知道是此女就是郭皇后了,宋朝功臣郭崇的孫女,應州金城(今江蘇南京)人。傳言中老太太自己生得貌美如花,得到宋真宗喜愛,然而卻怕養子步丈夫的後塵,於是刻意挑選了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做兒子的皇后,也就是此女。

    迅速看了一眼,也不是真的很醜,中等姿色,甚至經過一些打扮後,姿色能算中等還偏上一些,至少不亞於柳兒。只能一掃而過,不能真盯著看。雖因為特殊的環境,自己還小,不用刻意迴避,若盯著看,很不禮貌的。迅速收回眼光,施了一禮說:「臣參見皇后。」

    「平身。」

    「謝皇后。」

    「你就是那個鄭解元?」

    「正是。」

    「本宮看過你寫的字,很不錯。」

    「皇后過獎,臣承受不起。」

    倆人的對答將小皇帝從哀傷中驚醒,他看了看鄭朗,奇怪的問:「鄭解元,你為什麼沒有走?」

    鄭朗此時又慚愧,又茫然。小鬥八賢王是必然的,老太太一死,沒有人壓制,作為宗室最尊貴,也是小皇帝唯一的至親長輩,以後地位尊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上次他兒子揍了自己,連一點意思都沒有表達,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若有些不快,隨便說幾句,自己將倒霉了。不省試則罷,八賢王不可能帶著一群人到鄭州找上門的。畢竟清流大臣的嘴巴子,他同樣也忌憚。但是自己一旦做官,有可能要倒大霉了。無論自己對小皇帝如何,或者小皇帝對自己如何,自己說話有沒有八賢王說話管用?

    那麼等著顛簸吧,甚至會從嶺南到湘江,再到四川,四處流浪,慢慢在艱苦的地方上熬,一直熬到他老死才為止。

    只要自己鬥一鬥,能減輕八賢王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與影響。鬥過了,八賢王甚至為了避嫌,都不好意思在小皇帝耳朵邊吹風了。

    原來只打算上幾份書奏的,反正自己有舉子這個身份。言事無罪。可老太太居然將他召到內宮,機會難得啊。然而老太太對自己有恩,自己卻利用她的死,為自己鋪路。這樣做,對不對?

    換作呂夷簡與丁謂,想都不會想,機會來了,為什麼不做!可他終是心地善良的人。此刻迷茫了。小皇帝問他,他呆呆的搖了一下頭,道:「臣也不知道。」

    「你是心好,終是小了些,不管你的事。不用自責,」小皇帝想左了,用手再次比劃了他的身高,強作笑顏說道。

    「臣真的不知道。」

    「你這個癡孩子,」小皇帝沒有管他,為了寫字,居然讓一個陌生的小娘子停下來,給他看眼睛。都鬧得全京城的百姓笑談。母親對他還是很不錯的,大約是傷心,又犯癡了。

    不然這一夜站下來,誰個受得了。

    小皇帝扭過頭,又看著郭氏,問:「現在幾更啦?」

    「陛下,五更天了,臣妾在後宮聽聞你坐了幾個時辰不吃不喝。臣妾很擔心,讓人做了一碗蓮粥端過來。」說著手一揮,兩個宮女用托盤端一碗粥送了上來。

    「再來一碗吧,給鄭解元,」小皇帝看著鄭朗說道。

    「臣不敢。」

    「你這個癡子,坐下來。」

    「喏,」這一夜鄭朗心中天人交戰。站了一宿渾然不覺,這一刻一走路,腦袋一暈,差一點蹌倒在地上。還是小皇帝手疾眼快,將他一把扶著。然後憐惜的說:「真不干你的事。諸位相公離開時,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唉,看來是朕疏忽了,沒有對你吩咐。」

    說著,將托盤裡的粥推給鄭朗,又道:「朕坐著的,你站著耗體力,你先吃吧。」

    「不行,臣是臣,陛下是君。」

    「你又來了,法度二字,法是法,也有度的,可以在度上鬆一鬆。」

    這樣的小皇帝,讓鄭朗還能說什麼呢,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做陛下的臣子,才是真正一件幸福的事。」

    「你又癡了。」小皇帝這一回終於讓他說樂起來。

    郭氏看著鄭朗也喜歡,又吩咐了宮女替小皇帝再熬一碗蓮子粥端上來,對小皇帝說道:「太后駕崩,陛下還要保重身體,畢竟若大的國家等著你管理。」

    鄭朗略略有些詫異,史書上將她貶得很低的,驕橫不講理,性格妒忌,不知輕重,無理取鬧。若真是如此,姿色也僅於此,後來為什麼小皇帝來對她思念?

    其實評價一個人,真的不能用單純的黑白觀看的。

    「朕知道,你也要保重,」趙禎和藹的說道。眼下看起來,小倆口子絕對沒有矛盾,可惜郭氏那同樣的一抓,若沒有那一抓,又怎麼有後來的那些事情。

    這才是小皇帝的可憐之處,親生母親生前一次面都沒有看到過,後宮又讓大臣們折騰得一塌糊塗,連自己喜歡的幾個美人,都強行拖出去做了女道士,皇后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對外,又受了李元昊那個王八蛋的欺負。

    想到這裡,說道:「陛下,皇后說得對,陛下還是以身體為重。」

    現在是黎明時分,天還沒有亮起來,一旦亮起來,大事件等著發生吧。那時候你才有受的!

    「你也是,今年省試不成了,明年替朕好好考一個名次。」

    「陛下,不能說啊,看一看鄭州的舉子鬧出的那場風朗立即阻止。只要這句話傳出去,豈止是鄭州的考官,恐怕禮部的考官也會頭痛了。若將自己名次錄得太低,如何向皇上交待!

    「是,朕失言,」小皇帝方發覺不妥,所以說他現在還不成熟,可後來的仁愛有了,看到鄭朗吃完後,又親切的問道:「夠了沒有?」

    「夠了,臣真的不要緊,還是陛下是最重要的。大宋能少臣,但不能少陛下。」

    天就亮了起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48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八大王,你無恥(下)

    無論怎麼悲傷,正事要緊,小皇帝下詔宣見群臣。

    老太太在寶慈殿死的,不能在寶慈殿接見大臣,於是將地點選擇在皇儀殿的東楹處。

    小皇帝要到皇儀殿,鄭朗不能再呆在這裡了,茫然的吊在小皇帝身後。小皇帝回頭看了看,雖然心中悲傷,還是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成就感,就像做了大哥,帶了一個小弟一樣。

    所以年齡佔了很大的優勢,若是鄭朗此時二十幾歲了,比趙禎還要大,早就將他轟了出去。於是一個哀傷的在前面走,一個很茫然很歉疚地在後面走。

    雖不大合規矩,可考慮到老太太在臨死前特地將他喊到皇宮的用意,還有鄭朗的才氣,倒也能勉強解釋。

    這也是一件大事,讓鄭家這小子長一長見識,以後做官時更有分寸。趙禎如是想到。

    來到了皇儀殿,群臣看到了鄭朗,來的路上聽聞了一些,有的官員心中想到,還真寵啊。然而再看鄭朗一臉呆呆的表情,還有什麼話說呢?人家這顆心乾淨得像大食進口過來的藥玉絲一樣,憑借這一點,自己就遠遠比不上的。

    不過頭腦很清醒,規規矩矩的站在諸臣後面。

    然而小皇帝看到了諸臣,想起以前若是這時候,母親一定坐在簾後了,現在永遠不可能了。人去了才知道珍惜,悲從心中來,放聲大哭起來。哭得鄭朗都感到很難受,以前見過幾次老太太,除了第一次開頭不友好外,後幾次隔著簾子看不到。可能想像到老太太的慈祥,自今天起,永遠再也聽不到老太太的嗔罵聲,心地軟,眼睛又有些濕潤。

    小皇帝哭了很久,終於停了下來,還有一系列的大事要辦呢,哭不是事。該商議如何安葬母親了。忽然就想起了昨天的一幕,問道:「昨天太后病重,最後不能說話,猶抓衣角,是什麼原因?」

    讀史書是不容易察覺出來的。但鄭朗一直在現場,知道得很清楚。從昨天到今天,小皇帝一直很悲傷,斷然不可能做出人前面剛死,連孝道都忘記的事。同時這時候小皇帝也稚嫩,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機心。否則不會做出燒皇宮,燒完了皇宮又怕老太太胡亂殺人,趕忙下詔救人這樣好笑的事。更不會在太廟裡改年號。

    這是宮鬥嗎?

    老太太若是武則天。小皇帝十條性命也送下去了。

    小皇帝之所以問,確實是擔心母親有什麼心願沒有了結,想請教一下昨天在場的諸位大佬的。

    薛奎答道:「陛下,其在兗冕,不然服之,怎麼能見先帝?」

    薛奎與鄭朗沒有任何過節,但僅一句,鄭朗眼中閃過怒火。老太太不值!

    老太太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可那又怎麼啦?近二十年間,整個大宋擔子幾乎落在老太太身上,可曾出過什麼差池?可曾殺過一個大臣?若沒有老太太,這個國家能不能順利完成政權的交接?

    這個女子,幾乎聚集了巴蜀所有大山大水的鍾靈秀氣,美麗,聰明。生活樸素,平易近人,而且還會用人。眼光長遠,在四川首開交子先河,劉綽要將多餘的千餘斛糧食送到京城。老太太只問了一句:「你認識王曾、張知白、呂夷簡與魯宗道嗎?他們那一個人是靠搜刮糧食而陞官的?」

    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但對群臣十分優愛,包括馮拯,僅做了一下樣子,怕手下愛臣受了委屈,於是立賜五千金!

    然而這才死呢,連屍骨還沒有寒,薛奎就如此。

    但真是如此?

    老太太若是這樣想,睡在床上好幾天了,早吩咐宮婢將這身兗服扒了下來,何必等到臨死都說不出話,才抓住兗服?

    那不是扒,是對這些被她提攜起來的大佬說,哀家這一生,也算為宋朝做出許多貢獻,如你們所願,哀家沒有做女皇帝,但臨死前最後一個要求,讓這身兗服隨哀家一道下葬吧。

    其實二月她坐玉輅車拜祭太廟也是此意,趙家列祖列宗們,你們看好了,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出身寒微,一度還做過民間藝人,可做出的事,並不亞於你們。

    因此,好強的想要將這身兗服帶到黃泉下。可沒有想到自己抓衣服了,居然沒有一個大臣說話,失望之下,越抓越緊,就越失望,最後憤然而死。

    這一身衣服是有爭議,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薛奎提出。沒有老太太的知人善用,憑借薛出油在京城得罪了那麼多人,怎麼可能擔任宰相?也許為了這衣服,很重要的衣服,看似的能爭一爭。可看看最知道真相的,最有權操之術的呂夷簡有沒有說出來?

    不能說,那叫忘恩負義。其實寬鬆來說,就是帶兗服,以太后禮下葬,而不是以皇帝禮下葬,又有何不可?

    是薛奎從去年李宸妃之死裡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於是也學著呂夷簡,賭了。而且賭博得很安全,畢竟老太太已經是死人不是嗎?似乎還真讓他賭中了。

    這才是大臣的心思,與他們相比,自己心中那一點小算計算什麼?比白雪還要乾淨!

    薛奎語音剛了,立即有許多大臣附和。反正老太太已經死了,不用再害怕。

    小皇帝哪裡知道其中的勾當,想了想,吩咐太監,替老太太換下衣服。屍骨真的未寒,鄭朗牙齒不由的咬了起來。

    非是早朝,站隊站得很不標準,劉處往後挪了挪,挪到了鄭朗身邊,正好看到鄭朗奇怪的表情,悄聲問道:「鄭小郎,你怎麼啦?」

    「劉少監,沒什麼?」雖生氣,可他還能說什麼呢?這件衣服在這時代意義太重大,自己從去年想到今年,就在想這件衣服。仍然沒有想清楚,更沒有任何資格阻攔別人了。

    「你昨天怎麼到了皇宮?」

    「太后臨駕崩前,派兩個小黃門將我召到內宮。後來太后駕崩,沒有其他人說,我不知道,於是站在寶慈殿,站了一夜,然後就跟著陛下過來了。」

    鄭朗受過老太太的恩惠。念念不忘,可劉處沒有,他是一步步慢慢爬上來的,來到京城後,更是許久沒有陞遷。因此老太太之死,他並沒有什麼難過傷心的表情。聽了後嘖嘖驚奇,自己這個後生太有福份了,前程遠大啊。

    不過關愛的說:「你終是一個舉子,等會兒諸事商議完畢後,你立即出宮,省得招來是非。」

    朗答道,不過心裡想到。今天想平安出宮大約很困難了,有可能又要吃幾天苦,不過還好,正是三月末,春暖花開之時,不冷不熱的,也不會吃太多苦,權當考了三天解試考。

    這件衣服僅是一件小事。更大的大事,馬上就要開始。

    開胃小菜過後,大餐端上來了。

    一個大胖臉從人群中傲然走了出來,也就是八大王了,一點笑容也沒有,正是因為這副死人一樣的表情,讓人看了很害怕。相傳連燕翼小兒夜啼,其家人說一句,八大王來也,馬上小孩子就不哭了。

    在正史上他沒有多少名氣,要麼做了一件事。他的一個婢女因為爭風吃醋,在皇宮裡放了一把大火,將左藏庫、朝元門、崇文院與秘閣等地全部燒了。這一燒,多少典籍,多少讓鄭朗垂涎yù滴的字畫珍寶,全部焚之一空。

    但在野史上,他鼎鼎大名,比趙匡胤還要牛叉,八賢王,大宋第一賢王。

    老太太一死,天大地大,只有他最大,氣度儼然的走到趙禎面前,說道:「陛下哭什麼哭,又不是你親娘娘過世。」

    本來鄭朗就讓薛奎弄得一肚子,此時更來氣,就不是親娘,也是一手哺養成人的養母,哭一哭,又有何不可?

    可小皇帝傻了眼,他驚詫的問:「八王叔,你在說什麼啊?」

    若不是他唯一的叔叔,能用玉璽往八大王頭上砸。

    「陛下,你聽我將過去的事說出來。」

    開始說出趙禎的真正身世了,非是劉娥親生。那一天宋真宗臨幸劉娥,大約劉娥身體不舒服,或者姨家親戚來了,可丈夫性情好,想要,怎麼辦呢?於是劉娥讓身邊一個乖巧的小宮女,解決一下宋真宗生理上的臨時難題。

    不僅是皇宮,就是民間的大戶人家,也是這麼做的。若是崔嫻帶著環兒下嫁到鄭家後,很有可能環兒就能接替與李宸妃類似的工作。很正常的一次,可就這一次,偏巧了,李氏懷了孕。

    不但懷孕,還生下了一個男孩子。這對於宋真宗來說,是何等的驚喜。於是劉娥將孩子抱過來,親手哺養,順便給了李宸妃一個順容的名份,將她打發走另一個宮殿。

    至於若是沒有老太太的庇護,趙禎會不會像他前面幾個哥哥莫名其妙死去,或者發生了其他變故,八大王沒有說。反正他那張臉一點表情也沒有,就是有呂夷簡的手腕,也難看出他內心的真實活動。

    「八王叔,你慢慢說,朕頭暈,你說的李氏,可是去年那個……」

    「正是她,不然那次葬禮為什麼會如此出格?」

    「八王叔,你說朕親生母親是她?」

    「正是啊,這些年世上最苦的人莫過於李宸妃,太后甚至一度將她打發到鞏縣替先帝孤零零的守墳。即便在皇宮中,也將她幽禁起來,不但如此,太后有可能感到自己大限將至,……李宸妃死於非命。」

    不是正常死亡,是老太太派人將李宸妃毒死的。

    此時鄭朗怒不可遏,不錯,老太太在這件事上做得不大光彩。可你這個八大王做得更醜陋,說出小皇帝的身世可以,但不能血口噴人。這些年,老太太對群臣很好,對你更好。

    自家親戚犯了法,老太太眼睜睜著看程琳派衙役去抓,你的兒子派人對我行兇,老太太替你保密。看看這些年老太太賞賜給府上的財物,你一家人的官爵。當真燕翼小兒聽了你的名聲就嚇得不哭了,是老太太在抬你,在捧你,才捧出這名聲的。

    本來還有些私心,可此時什麼私心也沒有了。

    他的腦海裡轉過了一幅幅畫面,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從幾千里之外的巴蜀走來,站在東京城門外,用狡黠的眼神好奇看著東京城的一切。

    一個為生活奔bō的少婦,一邊敲鼓賣唱,一邊用托盤向客人討賞錢,活脫脫一個翻版小燕子的畫面。

    一個被丈夫賣掉,很茫然的站在當年宋真宗做襄王的王府門前,前途未卜的少婦樣子。

    一個被兇惡的公公趕出門,不知所措的少婦的形象。

    一個安心學習,漸漸從民間藝人成為一個大家閨秀的聰穎安靜的少婦的影子。

    一個乞求群臣「恩賜」不成,只能在皇宮裡私下裡加封,哭笑不得的皇后。一個看著丈夫胡作非為,勸說不聽滿懷憂愁的皇后。

    一個勤奮儉樸,有些可愛的小心野,又心慈手軟,讓人想起來她種種行為就好笑的太后。

    一幅幅畫面交集在一起,最後成了床上那具失望悲憤的屍體!

    在這一刻,鄭朗只想替老太太討還一個公道,大聲喝道:「八大王,你無恥!」

    「卜通!」一聲,劉處直接讓他五個字嚇得,癱倒在地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09:51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冤(上)

    原來鄭朗打算和平的小小敲打八賢王一下,點到為止。畢竟自己地位太低。

    但這時,他很憤怒,居然靠污蔑老太太,成了八賢王,成了狸貓換太子,真乃千古奇談!

    不過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在諸人沒有反應過來,必須得將話說清楚,沖人群一拱手,經他這一聲暴喝,所有官員,連同小皇帝在內,全部傻了,鄭家子怎麼啦,難道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沒有,鄭朗只是氣憤,可他兩世就那麼宅的性格,外表看不出來,態度依然很從容,坦然說道:「陛下,諸位大臣,這些年太后為我朝做了多少貢獻,相信大家有目共睹吧?太后僅駕崩一夜,就這麼快忘記了?宮闈秘事,臣不知,算八大王說得對,李宸妃有生養聖駕之恩,太后也許有錯了,但也不能否認太后對陛下,哺養保護教誨之恩吧?臣有七個娘娘,對那個娘娘都尊敬,可對大娘更尊敬。是,李宸妃這些年過得很淒苦,可這是在皇宮。讓太后怎麼辦?看看歷朝歷代皇宮裡為了權利之爭,發生了多少場史官都不能用筆書寫的慘劇?」

    然後面對八賢王,又說道:「八大王,臣聽說你飽讀詩書,現在又是陛下唯一最至親的長輩,是不是更應當有做長輩的樣子!」

    忽然大聲斥責道:「再看看太后這些年是如何對待你的?當年的事,八大王為什麼要到今天才說出來,早說出來,陛下豈不是能與親生母親見上一面?為了自保,不讓陛下得享親生母親溫情。是謂不義。太后對你恩重如山,前面太后駕崩,後面挑唆離間,是謂不仁。太后怎麼說也是你的嫂子,居然不顧太后屍骨未寒,肆意誣蔑,是謂不尊。縱然你是八大王爺,臣恥之!以太后為人。這些年無論大臣怎麼對待她,也沒有殺一臣,怎麼會害死陛下親生母親!笑話,千古笑話!」

    讓他一個不義不仁不尊,將大家再次嚇傻了。

    沒有再說。其實還想說的,比如薛奎的曲解,可這件事鄭朗自己沒有想清楚,自己都沒有說服力了,即便說也不能理直氣壯。還有,那樣的話,打擊面太大,非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可想想老太太前面一死。後面這些人所做的事,心中悲憤之極,衝著寶慈殿方向,跪了三個響頭,喃喃道:「太后,臣人微言輕,只能為你做到這些。」

    跪完站起來,分開眾人。來到小皇帝面前,平靜地說道:「陛下,臣僅是一個舉子,在此咆哮,也是失去了本份,請處執臣。要殺要剮,小皇帝。你看著辦。」

    大殿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所有人一起看著鄭朗。此時鄭朗眼中閃著悲憤,還有剛才悲傷時,略略流出的淚花。許多人不由側目而視,好。好一個鄭家子!不虧是飽讀聖賢書,尋求儒家大道的少年郎!雖年少,但這份忠烈,這份骨氣,有幾人做得出來?老太太雖寵他,將他從客棧裡召到內宮,也值得這一召了。

    但小皇帝惱了。

    鄭朗僅是一個鄭州的小才子,能知道什麼內幕,他是相信趙元儼的,還是相信鄭朗的?

    因此很火,小子,老太太對你好,朕對你差了嗎?為什麼老太太毒死了我親媽,你還在胡鬧?可這小子更氣人,他屁放完了,往自己前面一站,就這賴皮相,叫自己怎麼辦?

    喝道:「程卿,將他帶到開封府大牢去,先關起來,稍候處置。」

    如何處置,沒有想好,也沒有功夫想,先想一想自己親媽葬在哪兒,當時這場葬禮很不合規矩,小皇帝留了一心,沒有問,可記得一些過程。想了一下,想了出來,說道:「諸卿,隨朕去洪福院。」

    「且慢」趙元儼再次氣度儼然的站出來說道。

    剛才鄭朗那一下子,確實讓他有些慌神,是不是有鄭朗所說的那麼重,不大好說,可大嫂子剛死,還是一個對他做到仁至義盡的嫂子,做小叔子的就跳出來說大嫂子不對,總是不好的。

    但他倒不是想刻意誣陷老太太,一開靈柩,什麼都清楚明白,那是自討苦吃。

    這是他想當然。

    李宸妃才四十幾歲,怎麼就好好突然死了呢?不但死了,死的時間也不對,前面李宸妃一死,後面沒幾個月老太太就死了。換自己,在自己臨死前,會不會留下李宸妃?同樣不會。老太太拼辰光能拚得過四十幾歲的婦人嗎?自己一死,關了二十餘年的李宸妃放出來,會對劉家有多恨?

    但他疏忽了一點,一個婦人,兒子就在幾重宮牆外,卻不能見面,這是何等的煎熬,再好的身體,在這種心情的煎熬下,也休想長壽!

    可李宸妃繼續活下去,老太太又預感自己不行了,會不會對李宸妃動手,那個還真不好說。不過這與鄭朗假設宋真宗同意了寇准之議,在澶州城下,與契丹決一雌雄性質一樣。沒有發生,皆預料不出來。

    但就是假設,這等大事,沒有證據,做小叔子的,就能亂說嗎!

    不過此時趙元儼不知,很堅信自己想法,等一下驗出李宸妃死得奇怪,鄭家小子,等本王慢慢與你算賬。心中恨得牙直咬,可他就那麼一張臉,任誰也看不出來他的內心活動。

    八叔又發話了,小皇帝停了下來,問:「八王叔,何事?」

    「陛下親自前往過於興師動眾,李宸妃還有一個弟弟尚在人間,是宮裡的三班奉職。」

    小皇帝悲喜交集,我還有一個舅舅活在人間啊,能稍彌補一些遺憾。可這時他心中終於有些狐疑,既然養母毒害了自己親生母親,為什麼還將他舅舅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立即下詔,傳李用和先打頭站。隨後他也率領群臣起程,為了表示對生母的尊重,放棄了玉輅,改做了牛車。還沒有動身,又下詔,派兵包圍了劉娥「哥哥」劉美的府邸,只要生母屍體有任何不對的地方,馬上對劉家抄家示問。

    ……

    江杏兒與四兒在客棧裡等了大半天。鄭朗沒有回來,兩個小姑娘有些擔心。於是讓宋伯駕著馬車,來到了皇宮門前。可自己倆人不是自家小主人,想見皇宮就進皇宮的。

    江杏兒拿了一些碎銀子,來到皇宮門前拱衛的幾個禁兵面前。說道:「幾位兵哥子,奴是鄭州新解元家的小婢,請問一下,我家小郎有沒有從皇宮裡出來?」

    幾個禁兵哪裡敢收她的錢?具體的情況,他們不知道,可大約的聽說了一些。老太太危在旦夕了,喊了幾位宰相交待後事去的。鄭朗見皇宮,他們同樣也看到了。

    這時候進皇宮是什麼樣的恩寵?

    將碎銀子推開。道:「別折殺我們。」

    這兩個小美妹,將來必然是鄭家子的得意寵妾,因此態度很恭敬,又說道:「宮中有事,請兩位稍等片刻。」

    一等等了很久,幾個大佬出來,有的江杏兒不認識,但在馮府認識呂夷簡、夏竦與晏殊。呂夷簡平時與趙元儼一樣,喜歡板著臉,倒是那個夏相公似乎好說話,攔了過去:「奴見過夏相公,請問我家小郎在何處?」

    夏竦答道:「江小娘子,莫要擔心,太后駕崩。你家小郎在宮中陪陛下。」

    「太后駕崩?」江杏兒用手摀住嘴。

    「你們先回客棧吧,若不放心,就在這裡等。」

    「謝過夏相公」江杏兒深施了一禮,夏竦做夢也沒有想到第二天發生的事。心裡還誇獎了一句,這個小女子果然不錯,很有禮貌。也就離開。

    兩個小姑娘與宋伯商議了一下,那就在這裡等吧,宋伯靠在車座上打著盹,江杏兒與四兒抱著,在車內睡著了。好在天氣不冷不熱,沒有床上舒服,但也沒有多辛苦。

    第二天群臣進殿。

    雖知道鄭朗就在殿裡面,但是三人心情皆有些緊張,這呆的時間也太長了。沒有一會兒,看到人了,沒有上枷鎖,但兩個禁兵將鄭朗的手反拿著,往外推。後面跟著程琳。

    三人一下衝了過去,問:「大郎,你怎麼了?」

    程琳苦笑了一下:「奉陛下詔書,將你家小郎押到開封府大牢,等候處置。」

    三人全傻了眼,這京城果然來不得的,又進了開封府大牢!

    不過程琳使了一個眼色,兩個禁衛會意,將鄭朗的手鬆了松,腳步也刻意放慢,讓他們主僕說說話。鄭朗安慰道:「宋伯,杏兒,四兒,不用擔心,我在皇宮衝動了,說了一些過份的話,惹陛下生了一些怒氣。但陛下是一個仁愛之君,過幾天就會沒事。你們放心的回客棧吧,真不行,像上次那樣,多等候幾天,我就能出來。」

    程琳有些苦笑,小傢伙的節氣讓他很欣賞,但這一次鬧得太大了。若真如八大王所說的那樣,李宸妃是老太太毒殺的,鄭家子死不了,肯定要脫一層皮。

    他想得偏,倒是鄭朗自己很坦然。就是毒死的,以小皇帝的脾氣,最後也會乖乖的將自己釋放出來。

    鄭朗又說道:「回吧,回吧,四兒,你上次跟我來過京城,應知道。」

    剛說完,就讓士兵推走,畢竟小皇帝下的口旨,讓他們說說話,算是很客氣的,不能真將皇宮門口當成交流心得的地方,那麼皇上還不在皇宮內暴跳如雷。

    從宣德門到開封府還有一段路,一路推著,還好有功名在身,只是推搡,並沒有其他惡劣的行徑,就有百姓看到了。一個個很奇怪,老太太駕崩的事,有消息靈通的聽說了,可是小皇帝對鄭家子同樣寵啊,怎麼又要往開封府大牢裡推搡。但這僅是大事件的前奏,一會兒,上千名禁軍氣勢洶洶的衝向了劉美家中,將劉家府邸重重包圍起來。

    老百姓終於意識到不妙,一個個問,皇宮內發生了什麼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10:13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冤(下)

    三月是春天最濃烈的時候,洪福院外的桃花還沒有謝盡……和風吹來,帶來了陣陣幽香。不過沒有一個人感到這景色的美好,不管李宸妃是不是被老太太毒死的,今天都是大事情了。

    開棺終是不禮貌的舉措,於是趙禎讓李用和去打開棺蓋,他是李宸妃的弟弟,也只有他有資格。

    李用和走了進去,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等候著。這時候,燕王趙元儼忽然也擔心起來,若是自己說錯了怎麼辦?這個鄭家子讀書讀呆掉了嗎?明明劉氏已死,再巴結也沒有用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用和撥掉了棺材釘,緩緩將棺材蓋推開,伸出頭向裡面看。

    非是!

    不但非是燕王所說的那樣,結果更是出忽李用和的意料。

    去年老太太不但按一品妃禮安葬了李宸妃,還給李氏穿上了皇后的禮服,在棺中以灌滿了水銀保養李氏的屍體,所以現在看上去,李宸妃生前面貌依然栩栩如生。就連陪葬的禮器,皆是按一品夫人禮儀陪葬下去的。

    李用和是一個老實人,又不知道內宮中發生的事,看到姐姐,低聲痛哭,兩個小黃門拉了拉他的衣服,說道:「陛下還在外面等你呢。

    只好站起來,來到外面。

    小皇帝看到他眼中掛淚,擔心的問:「舅舅,如何?」

    「好,好,太后善待了姐姐。」這時候他想起了許多事,自己一直在外面流浪,幾乎就是一個流民,吃上頓沒下頓的,忽然朝廷派了幾人找到自己,帶到京城,授自己官職。原因當然不知道了,可老太太總有了這份心意,姐姐死後,又給自家父母做了一些追封。他也是一個厚道的人這時候就這制度,不僅是皇家,就是平民老百姓家中,大妻有時候都將小妾的孩子抱來當作自己親生的小妾也是敢怒不敢言。老太太做得很不錯了。所以說了一句公道話。

    「在裡面?」

    「嗯。」

    小皇帝發瘋似的衝了進去。

    棺蓋還打開著,裡面李宸妃遺體一目瞭然,因為保養得當,就像叫死的一樣!小皇帝一下子伏了上去,放聲大哭。這就是他的媽媽,一次都沒有見過面的媽媽。

    幾個大臣拉都沒有拉住,跟著也湧了進去。

    不敢隨便翻動李宸妃遺體的但無論是毒死或者害死屍體保養成這種程度,總能看出一絲蛛絲馬跡。

    其中還有極個別人是辦案子的高手,比如薛奎,看得很仔細,結果不知道慶幸還是失望,沒有,絕對沒有。老太太被八大王冤枉了。

    證實了,薛奎只好勸說小皇帝:「陛下還是安排兩位太后的葬禮吧,你的身體要緊。」

    這樣的打擊,換誰也受不了怕小皇帝出事,勸一勸,否則小皇帝一旦出事,宋朝怎麼辦?

    趙禎終於清醒過來,歎息一聲:「人言豈可盡信?」

    就是八王叔的話,也只能聽一聽,還要想一想的。

    又慚愧的說了一句:「大娘娘平生分明矣!」

    正如鄭家子所說,老太太雖有這樣那樣的不是,但終是將自己哺養長大成人,居然都沒有一個一百里開外的舉子,對養母瞭解,真的很慚愧啊。可這一刻他茫然了,生母一生很苦,養母沒有錯,難道錯的是自己嗎?

    微風蕩漾,桃花謝落,落地無聲!

    是大事件,大事件未傳出。

    天色已黑,江杏兒與四兒回到客棧悄悄哭,看還沒有消息,忽然想了起來,對宋伯說道:「用馬車載我們到劉少監的府上。」

    宋也茫茫然,在京城認識的高官很多,可是自家小主人從來沒有攀交,似乎認識許多大神仙,然皆不大可靠,還是劉處靠得住。用馬車載著江杏兒與四兒,來到了劉府門前。

    老劉這一天來,心情就像過山車一樣,讓自己的後生折騰慘了。

    直到在洪福院,聽到裡面傳來的消息,李宸妃是自然死王,一顆懸著的心才掉到地上。劉處就想到這件事的意義,今天早朝,朝堂上稍微能上一點層面的官員,都到了皇儀殿。自己後生是受了老太太恩惠,包括對他的重視,送了許多禮物,還有那匹馬與那輛馬車,但也是後生的才華,真實說起來,又給了後生什麼?

    能有老太太給予皇儀殿裡諸多大臣的多?

    宋朝官員說話是無罪的,言者無罪,是宋太祖留下來的三條國法,但這些大臣上的奏折,是要封檔的,甚至包括說的話,都有相關的官員記錄下來,有可能來一個秋後算賬。不會死人,卻會成為陞遷道路上的絆腳石。

    可後生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想到,只想到兩個字,忠義!

    看看趙襄子是如何對豫讓的,自古以來,換誰做人君,除非那種昏得不能再昏的主君外,那一個主君不喜歡忠義的大臣?

    聽到江杏兒求見,立即吩咐道:「半開中門相迎。」

    「官人……」劉夫人詫異的說。

    以前鄭家那個孩子自己親自前來,也不過半開了中門,這兩個小婢來訪,值得半開中門嗎?頂多打開角門,就已有了禮儀。

    「娘子啊,你不懂的。」

    江杏兒與四兒也在奇怪,雖然四兒有時候犯一此小糊塗,可跟著鄭郎後面,算是見過了許多世面,劉處家怎麼半開了中門?沒有等她們思考,劉家老僕將她們迎了進去。

    江杏兒一下子伏下來:「劉少監,救救我家大郎。」

    「你們起來說話。」

    兩個小姑娘站起來,劉處說道:「你們不用擔心,小郎頂多在裡面關上幾天,陛下一定將他們放出來。」

    「為什麼陛下要抓小郎?」

    風聲還沒有傳出來,兩個小姑娘想不明白,有的事說不清楚,劉處將大約的事情說了一遍。都鬧成這樣子,估計幾天後京城百姓皆知,沒有掩瞞的必要。

    「大郎為什麼要管?」四兒又嚇糊塗了,問。想想整件事的經過吧皇帝的養母,老太太,皇帝的生母,李宸妃還有皇帝本人,皇帝唯一的親叔叔,八大王。這四個人,那一個不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人物?自家小主人是糊迷啦?僅是一個解元,為什麼要管?

    為什麼要管?劉處苦笑了一下,這不是身份的問題,而是有可能關係到什麼天地間的正義,或者其他更玄乎的因素。反正自己做不到啦不但自己做不到這滿朝的文武就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今天若是八大王說對了,自己後生很有可能大麻煩到來了,然不是,結果證明,八大王說錯了。自己後生非但沒有事,經此一事後,嘖嘖……

    有可能後生所追求的東西太遙遠,他說不出來不過高興卻是要得的。道:「你們不用擔心,老夫今天很高興,只想喝幾杯酒樂上一樂。」

    江杏兒與四兒心情略鬆,做老師的喜得要喝酒,不知道為什麼坐牢反而坐對了似的,鄭朗大約是沒有多大關係。可還是一臉的擔心,看著她們憂愁的樣子,劉處沒有辦法喝酒了,說道:「你們不放心,就跟我來吧。」

    帶著她們先去拜訪了一下晏殊的府邸,你是大才子,我後生是小才子,這時候,你必須幫一些忙,可這時候晏殊心亂如麻,呂夷簡知道事情真相,可晏殊根本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而且他是受過老太太大恩的,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哪裡有心情管鄭朗的事,問了也白問。

    劉處地位低,沒有辦法,只好再想。

    江杏兒忽然說:「劉少監,夏相公對我家大郎態度十分友好,要麼去問一問他。」

    呂夷簡那一張同樣沒有表情的臉,使江杏兒提都不敢提。

    這一提醒,劉處想了起來,道:「好,我們去夏府問一問。」

    來到夏梀府上,夏梀居然親自迎了出來。對於他來說,什麼老太太,什麼李宸妃,都是一朵浮雲。關健是這件事引起的余波,才是他最關心的。與劉處寒暄後,看著兩個小姑娘,在門外不好說話,讓他們進府。

    沒有因為江杏兒與四兒是兩個小婢,也讓她們坐下。

    僅是一個小舉動,可是劉處心中更明堂了,後生肯定沒有事,不然夏梀不會賜後生家的兩個小婢座。夏梀又拍了拍手……兩個美麗的小丫環走過來沏荼。

    劉處客氣地說:「夏相公,不必,我那後生……」

    「你那後生太過膽大。」

    「是,是」,劉處唯唯諾諾。還能說什麼呢?

    「關一關,對他未必沒有利,鋒芒太露出,需要壓一壓。」夏梀說完後,突然笑了起來,恐怕也不行,將他關進了大牢,說不定反而讓他安心悟什麼「道」,於是心中想法更明確,那麼鋒芒沒有壓起來,甚至更利了。

    江杏兒又鬆了一口氣,這個夏相公還有心思說笑話,大約是真的沒有事。

    夏梀又轉到兩個小姑娘身上,說道:「鄭解元很有福氣,你們對他很齊心。」

    「夏相公過獎,大郎對奴們才叫好。」

    「知恩圖報,也不易」,夏梀說到這裡,用手指頭敲敲了桌子,大臣們明哲保身,也不是錯誤,畢竟爬到這地步,多麼不容易啊。鄭家小子堅持道義,則是更難得。

    偏偏居然讓他猜中了,老太太並沒有謀害李宸妃。那麼八大王悲催了。

    於是又往下想去,是想小皇帝的心思。他也跟著小皇帝進入洪福院的,仔細的回想,就想到了小皇帝說的兩句話,第一句是人言豈可盡信?第二句是大娘娘平生分明矣!

    想到了這兩句話,眼睛亮了起來,知道這事兒的結果了。看著兩女,說道:「你們不用急,偏巧某看你們家小郎比較順眼,指你們一條道路。」

    「請夏相公指教。」

    「你們去開封府大牢,給鄭小郎備上生活用品,其他的不做,相反,這一次鄭小郎關的時間越長,對他將來好處越多。」

    兩個小妹妹生生讓他說得傻眼,這都叫什麼話?關得越長,對自家小主人好處反而多了?

    劉處已經反應過來,深施一個大禮,道:「夏相公對我後生的大恩,某一定向後生轉達。」

    「去吧」,夏梀開心的說道,別的不說,自己只說了一句話,卻有可能就結下一個若大的善緣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6 10:17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交接

    本來鄭朗很早就能被釋放出來,可又出了一件事。

    面對事實,小皇帝還能說什麼呢?事實後來小皇帝對劉美家撫恤有加,使中間又發生了一件很搞笑的事。眼下還沒有發生,更沒有心思想大牢裡的鄭朗。

    小皇帝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讓生母走進太廟裡,供於父親宋真宗的身旁。

    這個心願看起來是很不高,至少李宸妃為宋真宗生下了唯一的龍子龍孫,生前枯死在冷宮,死後略享受一些公正的待遇,不算過份。

    可這件事,比起老太太那件衣服,更加困難。

    這是在宋代,不是後世,休說皇家,就是大戶人家的主母將小妾生的孩子抱走,孩子長大後,稱主母為娘娘,而對生母,有可能僅稱姨娘。這還是你的榮光,若不然,乖乖的做庶子吧,甚至連庶子都做不到,像范仲淹母子那樣,被毫不留情的趕出朱家。

    往大裡說,這種思想觀念,比他的皇帝帝位,都來得更穩重!這時候,剛剛召回京城的錢惟演想出了一條妙計,他說,這樣吧,要麼將兩人持平,一起進入太廟。

    此議立即被太常禮院駁回,你這個錢公不要臉,又變節了,我們還要一個臉面。你在胡亂講什麼!太廟之中從來都是一帝一後,太后是皇帝的政體,兩人都是平等的,你有什麼資格讓太廟出現兩個太后?

    錢惟演老臉臊得彤紅,唯唯諾諾的退下。

    小皇帝的想法大臣沒有通過,大臣的想法小皇帝也沒有通過,於是僵持著。

    但事情不止這一樁。本來太后之死,在這時代,就是頭等的大事,偏偏忽然冒出兩個太后出來,事情更多。小皇帝於是吩咐晏殊,你先將兩個太后的神道碑銘寫好。

    這個倒沒有一個大臣反對,休說兩位太后,就是一個重臣死了。朝廷也要派文章高手,替他寫一篇神道碑銘。

    以晏殊的筆力,小菜一碟,什麼五嶽崢嶸,昆山出玉。四溟浩緲,麗水生金……等等,論華麗度與端莊度,連鄭朗在鄭州解試考的那篇賦文都慚愧七分,而不是三分。

    朝中所有士大夫與學士們看到後,不住的點頭。

    但寫到後面了,晏殊忽然來了一句,李氏生女一人。早卒無子。

    由鄭朗開了頭的,晏殊膽氣更壯,看到沒有,什麼太后將你親媽媽關進了冷宮,那是八大王聽信了小人的讒言,胡亂說的。若是進了冷宮,這個早死的公主又是怎麼回事?

    而且也是中規中矩的一句話,換在平民百姓家中。大婦收養了小妾的孩子,為的什麼?這些人家難道缺衣少食嗎?還不是為了死後,能多一份香火供祭?

    休說是你,就是鄭家子,嚴格來說,他是他大娘的兒子,而不是他四娘的兒子。所以說李太后無子。

    道理是這道理。可晏大學士,你倒想一想小皇帝本人的感受。小皇帝看了後,怒不可遏,奶奶的,李太后無子。那麼老子從哪裡冒出來的?不對,陛下,你是從劉太后哪裡冒出來的。就是這個理。

    這一火,又不想放鄭朗出來了。

    爭,繼續爭,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小皇帝與諸臣經過無數場艱苦的談判後,終於搭成協議,太廟的事別提了,一個也別想進去,而是讓宋真宗第一個皇后郭太后進了太廟。郭太后若黃泉之下有知的話,嘴一定笑得合不攏,好啊好,吵得好,讓俺漁翁得利了。

    也不能委屈了兩個太后,在太廟之外另蓋一間奉慈善廟,劉氏與劉氏在裡面不分彼此,一個是莊獻明肅皇太后,李氏改成了莊懿皇太后。大臣們也心滿意足,可別太高興,這些上奏,這些對答,全部封了檔的,若干年後,孫甫與蔡襄上言,說了,宸妃生聖躬為天下主,而殊嘗被詔志宸妃墓,沒而不言。老賬翻出來了,再加上其他一些可有可無的失職,將晏殊貶出朝堂。

    其實這件事,大臣們也沒有錯,小皇帝更沒有錯,畢竟是親媽是麼?只是缺少了一個耐心開導的人,不要去講什麼大道理,而是委婉的將中間的過節講出來,小皇帝也許還會好受一些。

    但那一個大臣這麼去做?

    你只是一個毛頭小孩子,尊你不如是尊封建的正統,若不是皇帝,見了俺,乖乖得喊我一聲大翁。

    事情沒有結束,一朝君主一朝臣,還有許多事要發生。但眼下的名份問題,看似解決了,到了論功行賞的時間。功勞最大的莫過於趙元儼,沒有他,很有可能李宸妃就默默無聞死了。

    於是獎賞。

    但獎利品發下來,群臣爆笑,不是在朝堂上笑的,而是回家後大笑的。

    八王叔,你從劉美家領一名女兒回家做兒媳婦吧。

    趙元儼在那一刻內心的感受可想而知。

    可沒有人說小皇帝做錯了,正如鄭家子所言,八大王,你無恥。

    看看這些年,你躺在家中沒有幹任何活,官職到了太師,上朝佩劍不拜,還要老太太怎麼對你?難不成將養子一趕,讓你來做皇帝?揭曉皇帝身世可以,那怕就是老太太一死,也可以說。但你身為長輩,受了老太太恩的,說話要注意分寸,更不能聽信了一些謠傳,就說李宸妃是老太太幹掉了。

    但他們都沒有明白小皇帝的用意,他倒不是想嘲笑八王叔的,養母沒有錯,可因為八王叔這一著,與劉家人矛盾肯定會激化,冤家宜解不宜結,從此一家親,好好說話,豈不是很好嗎?不但如此,又將趙元儼的郡主嫁給了劉美的幼子劉從廣,來了一個親上加親。

    第二件事到來了,老太太臨死前不僅是抓了衣服角的,還說了一句話。軍國大事由楊太妃處決。老太太一死,楊太妃自動升級,成了楊太后。老太太這道懿旨該不該遵從?

    好戲再次上演。

    諸事安排妥當,小皇帝要親政了,諸臣上朝,忽然一個閣門使攔住了官員的隊伍,諸位大臣,請慢走。大家轉一個彎,先去朝見太后。

    看著這個負責禮儀交接的大太監,場面凝固,有的官員反應慢了,開始將腳步挪動。真要往楊太后寢宮方向邁出。其他的官員沒有動,可一個個緘默不語。老太太死了,可她養成的十多年的餘威還在,許多大臣都服從慣了的。

    就在這時候,御史中丞忽然上前一步,大喝一聲:「誰命汝來!」

    閣門使看到蔡齊,嚅嚅不敢言,這個人很牛叉的。當年老太太派太監主持營建景德寺,讓蔡齊寫一篇記事頌德的文章,羅崇勳派人告訴蔡齊,只要寫好了,可望升參知政事。蔡齊寧肯被貶出去,就是不肯。而且他現在是御史中丞,那是連丞相麻煩都敢找的官職,況且一個閣門使。

    兩人對視。蔡齊又說:「上春秋富,習知天下情偽,今始親政事,豈能又使太后相踵稱制乎!」

    太后又太后,太后何其多,小皇帝要熬到那一年啊!

    說完了用兩個大眼睛瞪著閣門使。

    閣門使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退下。這一個彎沒有拐起來。趙禎這才真正親政。

    但是小皇帝上早朝的第一天就困惑了,許多大臣開始上書,怦擊老太太以前的種種,這件政務處理不妥,那件政務處理荒唐。另一件政務處理得很不好。

    這讓小皇帝很詫異,以前就是不服氣養母掌權,但並沒有聽過許多大臣說她處理政務處理得不好的。要麼就為了她一會兒穿龍袍,一會兒立娘家廟號,一會兒坐玉輅,發生一些爭執,對其他的似乎沒有聽到什麼彈劾過。

    然後習慣性的看了一下諸位宰相,特別是首相呂夷簡,見他面無表情,忽然心中一動,這時候他腦海裡才浮想出另一個身影。不知道他會說什麼?於是也沒有作聲,任這些官員說得唾沫星直冒,說完後散朝,對程琳說道:「程愛卿,你留下來。」

    「喏。」

    剩下他倆後,趙禎問道:「鄭家子在牢房裡如何?」

    程琳想抱小皇帝大腿放聲大哭,陛下啊,你終於想到了鄭家子,好不容易啊,這些天來,他才明白當初王博文的苦衷,這不是關犯人,是關了一個小祖宗到了開封府大牢。

    答道:「鄭解元在牢房裡還好,除了偶爾站起來走動走動外,要麼就像傳聞中盤坐於地,苦思冥想。」

    雖然因為生母的事,小皇帝很不開心,可想到了鄭朗的樣子,笑了起來,道:「可曾聽過他有什麼怨言?」

    「沒有。」

    小皇帝不語。

    程琳有些急,說:「陛下,祖宗家法,刑不上士大夫。」

    「他不是士大夫,僅是一個舉子。」

    「可也是一個有功名的人,況且祖宗家法又說過,言者無罪,陛下,這樣關下去,京城之中,已經有了議論之聲,陛下才親政不久,終是不美,也不符合祖宗的家法。」只能這樣說,沒有摸清小皇帝內心動向之前,程琳不敢對鄭朗那天內宮之舉,評議對錯。

    「程卿,你說他是不是有意攻擊八王叔的?」小皇帝為此事想了很久,這才是他一直沒有將鄭朗釋放出來的原因。

    「陛下,對事不能對人啊,鄭解元未必能知道是小王爺授使人打他的。即便知道,陛下你想,他怎麼知道太后會召他入宮,就是知道了,又怎麼可能知道陛下的身世,連臣都不知道,況且是他。就是知道李太后身世,他又怎麼知道燕王會說那些話?」

    皇上,你別亂想啦,除非鄭家子未卜先知,可能嗎?不然他想報復八大王,這些條件缺一都不可的。又可能嗎?人家僅是忠義,對事不對人。八大王這事兒做得是很不好,丟了長輩的的氣度,丟了老趙家的臉面。

    「看來朕是冤枉了他?」

    這句話程琳不敢回答了,可保持著沉默,那意思分明就是嗎。

    「將他放了吧。」

    「喏,」程琳立即爽快的答道,撥腿就逃。這些天,已經有清流在嘲笑他了,你大牢還真能關啊,連這樣的人都敢關,關得心安理得。可局勢紊亂如此,他敢上書進諫麼?

    但小皇帝看了看桌案上的厚厚進諫,在後面又說了一句:「順便將他帶到宮中。」

    「喏!」這一次程琳聲音答得更大了,可是怕小皇帝反悔,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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